庭院廊下,崔韦氏拉着两个女儿的手,压低了声音,事无巨细地叮嘱着。
“宫里不比家里,规矩大如天。
明日见了你们姑母,务必恭顺谦卑……赏给宫人的银钱荷包都备足了,莫要小气……
还有,离那位韦家的远些,她家女儿性子骄纵,易生事端……”
崔琳安静听着,不时点头。
崔婉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目光偶尔飘向窗外,看着在院子里蹲着看蚂蚁的幼弟崔禅。
“婉儿!”
崔韦氏加重了语气,“你可听到了?”
“听到了,母亲。”
崔婉连忙回神,低声应道。
崔韦氏看着小女儿这副模样,心中忧虑更甚,却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罢了,今日都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需梳妆打扮。”
夜渐深,崔府各院的灯火次第熄灭。
只有七岁的崔禅,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
他小小的脑袋里还在琢磨着晚饭时大人们奇怪的氛围,以及那句凶巴巴的“滚蛋”。
他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发生了,而他自己,好像被隔绝在了那件大事之外。
这种懵懂的认知,让他第一次尝到了一丝名为“失落”的滋味。
次日清晨,天色方才微明,崔氏一族便已早早起身,准备前往皇宫。
崔璞安然立于“崔府”匾额之下,神情悠然,静望众人忙碌穿梭。
此时崔府上下无人敢怠慢,人人面色紧绷,唯恐因一时疏忽误了主子们的大事。
“老爷,一切均已备妥,随时可以动身。”
崔府的老管家迈着碎步趋前,低声禀报,语气恭谨。
崔璞略略低头看了老管家一眼,神色淡然,微微颔首。
老管家见崔璞并无他言,便迅速躬身退下。
不久之后,车队整装完毕。
随着崔琰一声令下,马车缓缓驶离崔府,向着皇宫行去。
崔府的车马仪仗在晨雾中缓缓前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穿过重重街坊,巍峨的宫墙逐渐映入眼帘。朱红宫门缓缓开启,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在晨曦中显得庄严而神秘。
早有内侍在宫门前等候,见崔家车驾到来,连忙上前行礼。
“崔大人,崔夫人,陛下有旨,请诸位先至永寿宫觐见太后娘娘。”
崔璞神色不变,微微颔首:“有劳公公带路。”
一行人跟随内侍穿过重重宫门,沿着长长的宫道向前走去。
宫墙高耸,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余下众人轻微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道上回响。
崔婉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崔琳则目不斜视,保持着端庄的仪态,唯有微微收紧的下颌透露出一丝紧张。
长春宫内,熏香袅袅。
太后林晚端坐于上首,一袭暗紫色绣金凤纹宫装,衬得她面容白皙如玉,眉眼间却带着几分不易接近的冷冽。
她手中把玩着一串碧玉念珠,见崔家众人入内行礼,方才缓缓抬起眼。
“平身吧。”
她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威严:
“许久未见,崔老夫人身体可还康健?”
崔韦氏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回道:
“劳太后娘娘挂心,家母一切安好,时常念叨着娘娘。”
林晚唇角微扬,似笑非笑:
“是啊,当年本宫未出阁时,还常去府上叨扰,与崔老夫人品茗对弈,恍如昨日。”
她目光转向垂首立在下方的崔琳和崔婉,停顿片刻:
“这两位便是府上的千金?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姐妹二人依言抬头,却仍谨慎地垂着眼眸。
“果然好模样。”
林晚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听说还精通诗书,颇有才名?”
崔璞躬身道:“太后娘娘过誉了。小女不过略识几个字,不敢当才名二字。”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内侍清晰的通传声:
“陛下驾到——”
众人闻声,连忙伏地跪迎。
晓薇怀抱小皇帝稳步走入殿中。
小皇帝睁着一双乌黑圆润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目光扫过崔家姐妹时忽然停住,口中发出“呜呜呀呀”的稚嫩声响,仿佛对二人产生了兴趣。
被这突如其来的注视锁定,崔家两姐妹顿时有些无措。
小皇帝这般情态,分明是冲着她们而来。
令她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微微垂首,避开那纯真却令人局促的视线。
林晚见状,唇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温声道:
“陛下来得正是时候。”
她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目光掠过面露窘色的崔家众人,继续从容说道:
“方才正说起崔家两位千金的才学之事,没想到陛下就过来了。
看来陛下虽年幼,却也懂得欣赏美人呢。”
崔家一行人仍僵立在原处,神情略显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晓薇将小皇帝抱至林晚身前,太后自然伸手接过。
说来也奇,方才还活泼好动的小皇帝一入林晚怀中,顿时安静下来,只睁着一双明澈大眼,乖巧地依偎在太后臂弯里。
恰在此时,殿外又传来内侍的通报声。
林舒月与谢知微一同前来请安。
殿内的气氛霎时变得更加微妙,仿佛有无形的弦轻轻绷紧。
林舒月身着一袭绯色宫装,清冷的面容被华服衬出几分明艳。
她步入殿中,唇角含笑,声音清越:
“臣妾来得不巧,竟不知太后娘娘这儿正见客呢。”
目光流转间,她轻轻掠过崔家姐妹,笑意渐深:
“这两位妹妹如此标致,莫非就是崔大人家的千金?”
一旁的谢知微则娴静不语,只默默行了一礼,便退至侧旁。
但她那双沉静的眼眸,亦不着痕迹地端详着崔家两位姑娘。
崔琳与崔婉顿觉道道目光落在身上。
或审视,或比较,亦或藏着若有似无的敌意。
二人唯有愈发谨慎地垂首而立,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自踏入这深宫的第一步起,她们便已置身于无声的战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