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内,香雾缭绕,静得能听见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
林晚抱着小皇帝,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襁褓,目光却似有若无地落在崔家姐妹身上。
“说起来!”
她声音温和,却让崔家众人心头一紧:
“崔家百年清贵,诗礼传家,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
陛下您说是不是?”
她低头逗弄着怀中的小皇帝,婴儿发出咿呀之声,仿佛应答。
林舒月轻笑一声,向前一步:
“太后娘娘说的是。
臣妾也曾听闻崔家姐妹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目光转向崔婉,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二位妹妹可曾读过《女诫》、《内训》?”
崔琳轻轻拉住妹妹的衣袖,先行一礼,声音清越却不失恭顺:
“回太后殿下,家母自幼便请了女先生教导,这些书都是必读的。”
谢知微安静地站在一旁,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崔婉微微颤抖的指尖。
林晚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露声色,只淡淡道:
“既然读过,便该知道女子之德,在于柔顺谦卑。
宫中不比外头,规矩多,忌讳也多。”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转冷:
“譬如说,最忌讳的便是攀附结党,搬弄是非。”
崔韦氏连忙躬身:“太后娘娘教诲的是,臣妇定当谨记。”
这时,怀中的小皇帝忽然不安地扭动起来,发出啼哭之声。
林晚轻轻拍抚,目光却仍停留在崔家姐妹身上:
“瞧陛下都听乏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她朝晓薇使了个眼色,晓薇立即上前接过小皇帝。
“三日后正式选秀,你们姐妹也来吧。”
林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也让宫中诸位都见见崔家千金的风采。”
崔家众人连忙行礼谢恩。
退出长春宫时,崔婉的后背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崔琳轻轻握住她的手,发现妹妹掌心冰凉。
崔琳回首,望向身后巍峨华丽的宫殿,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那朱甍碧瓦、层叠殿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却也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吞噬着无数人的命运。
崔韦氏将两个女儿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亦是一阵抽紧,却只得强自按捺,温声催促道:
“琳儿,婉儿,该走了。你们姑母还在宫中等着,莫要让她久等。”
她何尝不心疼自己如珠如玉的女儿即将踏入这深宫重垣?
只是名字既已上了选秀名册,便是皇命难违,崔家纵有百般不舍,也绝不敢行那欺君之事。
事已至此,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为女儿们铺一铺这宫里的路。
那位姑母虽是先帝时期的妃嫔,未必有多大权势。
但终究在宫中经营数年,人脉见识总归比她们深些。
哪怕只能多得一丝半点的照应,或许将来就能成为女儿的护身之符。
而另一边的甘露殿内,依旧是一派肃静。
秦昊如常批阅着奏折,神情专注,丝毫不为外界纷扰所动。
连日来的选秀事宜,以及诸多世家千金入宫的风波,似乎都未曾扰乱他半分心绪。
殿内寂静,唯有朱笔划过纸页的细微声响。
因此,当夏德全那急促而轻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时,便显得格外清晰。
秦昊微微抬首,见这位内侍总管一路小跑而至,额间竟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他并未催促,只以目光投去一丝询问。
“殿......殿下......”
夏德全气息未匀,便急忙躬身禀报:
“崔家、韦家、王家、郑家的人均已入宫。
下一步……是否按原计划行事?”
他说话时,脸上难掩期待之色。
于他这般残缺之身而言,目睹那些生来便享尽富贵的世家子弟跌落尘泥,实是一大快事。
尤其想起昔日刘子然当权时,这些门阀子弟是何等嚣张跋扈,对他们这等内侍又是何等轻蔑折辱。
夏德全心中便不禁涌起一阵扭曲的快意,连身体都因兴奋而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
秦昊目光如炬,自然没有错过他这番异常的情状。
他并无轻视之意,只沉默片刻,方缓声道:
“时机未至。
眼下还不是动他们的时候,姑且……再容他们些时日。”
夏德全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失望,但很快便又收敛起来,恢复成往日那副低眉顺目、的模样,躬身应道:
“是,奴才明白了。”
而崔家一行人跟着引路的宫女,沿着僻静的宫道往静云轩去。
相较于长春宫的朱甍碧瓦、香雾缭绕,这一路的宫墙明显斑驳了些,墙角爬着零星青苔,连往来的宫人都少了许多。
只偶尔有提着食盒的小太监匆匆走过,见了他们也只是低眉匆匆行礼,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敢有。
“前面就是静云轩了。”
宫女停下脚步,侧身让出通路。
崔婉抬眼望去,只见一座小巧的宫殿隐在几株老槐树下,朱漆大门的漆皮已经有些剥落,门楣上 “静云轩” 三个字的鎏金也淡了大半。
连门口守着的宫女都穿着半旧的青碧色宫装,透着一股与这深宫繁华格格不入的清冷。
不等他们上前,殿内便快步走出一个妇人,约莫二十五六上下,穿着石青色绣兰草纹的宫装。
面容依稀与崔韦氏有几分相似 ,正是崔家姐妹的姑母,先帝遗妃。
“嫂嫂,琳儿,婉儿!”
崔妊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崔韦氏的手,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眼眶微微泛红:
“可算见着你们了。”
崔韦氏也红了眼,握着她的手哽咽道:
“妹妹,这些年委屈你了。”
崔妊却很快收敛了情绪,拉着众人往殿内走,一边走一边低声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进殿再说。”
静云轩的殿内陈设简单得有些过分,正中一张八仙桌。
桌面边缘有细微的磕碰痕迹,两旁的椅子套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套,唯有案上摆着的一盆兰草长势喜人,透着点生机。
宫女端上茶来,茶盏是普通的白瓷,边缘还沾着一点茶渍。
“姑母,您在这儿……”
崔琳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酸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崔妊苦笑着摇头,亲手给她们续上茶:
“先帝走后,我便搬到了这里,远离前头的纷争,倒也清净。
只是这清净,说到底也是‘无用’的代名词罢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姐妹俩身上,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方才在长春宫的事,我已经听说了 。
林姑娘问你们《女诫》《内训》,太后又提了攀附结党,你们可知这是在敲打你们?”
崔婉攥着衣角,小声道:
“姑母,我们…… 我们只是照实回答,没敢多言。”
“没多言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