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城城墙!
与数月前相比,此时蓟州城城墙气候更加寒冷,天气也更加阴凉了一些。
蓟州镇守将军府,正堂。
炭盆烧得正旺,却驱不散江志眉宇间的凝重寒意。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硬木扶手,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在寂静的厅堂里格外清晰。
案几上,摊着两份截然不同的文书。
一份是今晨刚从京城六百里加急送来的廷寄,措辞严厉,重申边关戒严、彻查内外勾结之令,字里行间透着秦昊那股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
尤其最后一句“凡有玩忽懈怠、勾连纵敌者,无论勋阶,以叛国论处,格杀勿论”,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悬在每一位边关将领的头顶。
另一份,则是半刻前心腹亲兵悄悄送来的密报。
关于东门守将南雯月麾下一支斥候队在黑石谷疑似遭遇灭顶之灾,以及南雯月随后异常隐秘的调动。
“黑石谷……炭窑……”
江志低声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晦暗不明。
那批失踪的军械,他私下里从未停止追查,线索几经辗转,似乎总与那片废弃的窑区有着若有若无的联系。
但他派人暗访过两次,皆无所获,便暂时按下了。
如今,殿下在京中高举屠刀,清洗张蒙,紧跟着就是这封措辞前所未有的廷寄……而现在,他派去黑石谷的人就出了事?
是巧合?
江志缓缓摇头,久经沙场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巧合。
张蒙的倒台,恐怕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
殿下要清理的,远不止一个贪腐枉法的功臣。这股风暴,正以惊人的速度卷向边关。
而南雯月……这个因破京首功被提拔上来、却因根基不深而被某些人视为“莽夫”的将领,他的反应如此迅速、如此隐秘,是嗅到了危险,想独自抢功?
还是……他本身就与某些势力有牵扯,此刻正在紧急扫尾?
亦或者是怀疑他?
江志的眉头越皱越紧。
南雯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守东门的,看中的就是他那股敢打敢拼的锐气和在底层兵卒中不错的声望。
若他现在也有问题……
这时,一名身着普通军士棉服、气息精悍的汉子无声无息地走入堂内,躬身行礼,动作干净利落,正是殿前司在蓟州的首领,代号“灰枭”。
“将军。”
“说。”
江志没有抬头,目光仍落在案上文书。
“南将军派出的那队人,身手利落,伪装成樵夫,分三路远远盯着黑石谷东南两个入口和炭窑区上方的山脊。
看架势,只盯不探,很谨慎。”
灰枭语速平稳,汇报简洁:
“另,末将的人发现,除了我们和南将军的人,还有第三批人也盯着黑石谷。”
江志敲击扶手的手指猛然顿住,倏地抬起眼:
“什么人?”
“手法很老道,像是世家圈养的那种影子护卫,藏得极深,我们的人也是偶然捕捉到一点痕迹,无法确定具体来历,但绝非军中人,也非女真探子。”
灰枭顿了顿,补充道,“他们似乎也在观察,暂时没有靠近的意图。”
第三批人!世家!
江志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果然!京城的风波已经蔓延过来了!
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他们的手果然伸到了蓟州,伸到了这关系重大的边关军务上!
南雯月是发现了这批人的存在,才如此谨慎?
还是说……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划过江志的脑海:那支被灭口的斥候队,接到的额外任务是参军赵杞下达的。
赵杞是他的心腹,但赵杞的消息来源呢?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通过赵杞,将探查炭窑的命令递出去,目的就是为了引出或者……除掉某些可能察觉到秘密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蓟州镇守将军府,甚至他江志的身边,恐怕也早已不再干净。
一股寒意从江志的脊椎骨窜起。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旋转的阴谋漩涡边缘,脚下看似稳固的基石,实则已布满裂痕。
“将军,我们下一步……”
灰枭低声请示。
江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此时,越不能乱。
他眼中闪过决断,沉声下令:
“第一,加派人手,给我死死盯住黑石谷所有动向,包括南雯月的人,也包括那第三批神秘人。
但记住,绝对不要暴露,更不要发生冲突。
我要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落脚点和联络方式。”
“是!”
“第二,”
江志压低了声音,“秘密调查参军赵杞近日所有往来接触,尤其是非公务的、隐秘的接触。
要快,要绝对保密。”
灰枭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明白!”
“第三,”
江志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蓟州城灰蒙蒙的天空:
“让我们的人,准备好。、
随时可能……要动手清理门户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
“是!”
灰枭领命,再次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正堂内又只剩下江志一人。
他重新坐回椅中,看着那两份文书,嘴角慢慢扯出一丝冷冽的弧度。
殿下在京城磨刀霍霍,边关的魑魅魍魉也坐不住了。
也好,那就让这场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他倒要看看,在这蓟州地界,在这铁与血的边关,最后是谁清理谁!
他提起笔,略一思忖,在一张空白的兵符令签上快速写下几行字,用上自己的私印和镇守将军官印,然后唤来另一名绝对忠诚的亲兵。
“立刻出发,避开所有常规驿路和关卡,亲手将此令交于北面巡防的吴将军。
告诉他,依令行事,不得有误!”
“喏!”
亲兵将令签贴身藏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江志的目光再次投向东方,那是南雯月镇守的东门方向,也是黑石谷所在的方向。
南雯月……你最好只是嗅觉灵敏,而不是身陷泥潭。
否则,这蓟州城的东门,怕是要换一换守将了。
寒风卷过镇守将军府的飞檐,发出呜呜的呼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