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城东门,箭楼。
寒风穿过垛口,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卷动着南雯月战袍的下摆。
他按着冰凉的墙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城外起伏的丘陵与更远处黑沉沉的山影。
那队“骑士”是他麾下最精干的侦骑,伪装得天衣无缝,此刻应当已如同水滴融入沙地,散布在黑石谷周围。
可他心头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发沉重。
参军赵杞……那个总是低眉顺眼、办事妥帖的参军。
为何偏偏在殿下严令清查、风声鹤唳的当口,如此“急切”地催促自己去查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废弃炭窑?
甚至“暗示”可以动用非常手段?
这不合常理。
赵杞是江志的心腹,他的意思,很多时候就是江志的意思。
难道江将军也……
南雯月猛地掐断了这个念头。
江志作为殿下手下第一大将,威名素著,对殿下的忠诚不应有疑。
或许,将军是得到了某些自己不知情的密报?
但即便如此,赵杞传递信息时那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急促,以及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某种东西……让南雯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信不过赵杞。
所以,他派出了人手,却严令只远观,不近察,更不准轻易起冲突。
他要先看清,那黑石谷里到底藏着什么,以及,究竟还有谁在对那里感兴趣。
“将军。”
一名亲兵快步上前,低声禀报:
“我们的人发现,炭窑区附近似乎还有别的人马活动的痕迹,极其隐蔽,不像咱们的人,也不像女真探子。”
南雯月心头一凛。
果然!
还有其他人!
“能看出路数吗?”
“对方很小心,几乎没留下痕迹。
但兄弟里有以前在江湖上混过的,说那藏匿和观望的架势,有点像……有点像某些大族家里豢养的死士或是影子卫。”
世家?
南雯月的瞳孔骤然收缩。
京城的消息虽然传到边关已有些滞后,但他也隐约听闻殿下在京城动了刀,清洗了张蒙,矛头直指某些骄横的勋贵和世家。
难道,他们的手,已经伸到蓟州的军务来了?伸到了这黑石谷?
黑石谷里藏的,绝不是简单的违禁品或私人勾当!
否则绝不会同时引来将军府、神秘世家甚至可能存在的第三方关注!
一股寒意顺着南雯月的脊背爬升。
他感觉自己仿佛无意间踩进了一个巨大旋涡的边缘,水下是无数暗流和狰狞的阴影。
“让我们的人撤远点,绝对不要暴露,更不要和任何一方起冲突。继续观察,我要知道每一方的动向和目的。”
南雯月的声音低沉而果断。
“是!”
亲兵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将军,那……赵参军那边若是问起……”
“如实禀报,就说我们的人探查过了,黑石谷确有异动,发现了不明身份者活动,为避免打草惊蛇,正在外围监视,等待进一步指示。”
南雯月冷声道。
他要看看,赵杞,或者说赵杞背后的人,听到这个回报后会是什么反应。
“明白!”
亲兵退下。
南雯月再次望向黑石谷的方向,目光锐利如刀。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蓟州城,恐怕要迎来一场比女真叩边更大的风暴了。
他必须万分小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
镇守将军府内堂。
江志看着灰枭再次呈上的密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南雯月的人只是远远观望?
他还回报发现了第三方不明身份者活动?”
“是。南将军的人非常谨慎,没有丝毫靠近炭窑区的意图。
关于第三方,我们的人也确认了,确实存在,极其专业,疑似世家力量。”
灰枭垂首道。
江志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更快,显露出他内心的翻涌。
南雯月的反应,太谨慎了,谨慎得不像一个只需要服从命令的将领。
这不像是因为发现了第三方而采取的战术回避,更像是一种……自保式的观望和试探。
他在试探什么?
试探我江志的态度?还是试探黑石谷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而赵杞……
灰枭的调查有了初步结果:赵杞三日前,曾秘密接待过一位从京畿来的“同乡”,此人明面上是行商,但根据有限的信息描述,其举止气度绝非寻常商贾。
两人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之后不久,赵杞就开始对黑石谷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
“京畿来的……同乡……”
江志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殿下在京城清洗,某些人坐不住了,想要把手伸到边关,要么是毁灭证据,要么是……另有所图。
赵杞,他这个多年的心腹,恐怕已经被人撬开了一条缝。
“将军,是否……动赵杞?”
灰枭低声请示,语气里带着杀意。
江志沉默片刻,缓缓摇头:“现在动他,只会打草惊蛇。
既然他们想要黑石谷里的东西,或者想利用那里做文章,那我们就看看,他们到底想怎么演这出戏。”
他站起身,走到蓟州地区的巨大舆图前,目光落在黑石谷,又缓缓移向东门。
“让我们的人,盯死赵杞,他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另外,暗中控制住那个京畿来的‘行商’,但要做得隐秘,绝不能让人察觉。”
“是!”
“至于南雯月……”
江志顿了顿,眼神复杂,“先不必惊动他。
他既然选择观望,那就让他看着。
或许……他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他现在谁都不敢完全相信。
南雯月的谨慎,在此时看来,未必全是坏事。
至少,他没有一头撞进别人设好的圈套里。
“通知下去,蓟州军各部,即日起进入一级战备,没有我的手令,任何兵马不得擅自调动。
尤其是东门和北门,加双岗,严查所有出入人员。”
江志的声音斩钉截铁。
无论黑石谷里藏着什么,无论京城的风波如何蔓延,他首先要确保蓟州城不能乱,边关不能失!
“遵命!”
灰枭感受到将军话语中的决绝,心神一凛,领命而去。
空荡的内堂里,江志独自立于舆图前。
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投在冰冷的墙壁上,仿佛一尊沉默而坚毅的雕像。
窗外,寒风呼啸,卷着零星的雪沫,敲打着窗棂。
蓟州城的夜,更冷了。
几方人马如同幽灵般在它的周围游弋、试探、等待。
谁将是猎人,谁又将沦为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