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什么?
秦昊也一时间有些回答不上来。
秦昊的目光从跳跃的灯花上移开,缓缓扫过林舒月和谢知微写满求知的脸庞,最终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苍凉。
“若是本王自己……”
秦昊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本王或许会说,他图的,从来不是某个具体的结果,而是‘欲望’本身。”
他微微停顿,组织着语言,试图剖析那扭曲的人心。
“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它像一株毒草,初时只是心底一点微不足道的贪念。
或许是羡慕旁人有一块更好的玉佩,或许是嫉妒同僚立下了一桩小小的功劳。”
“若此时能守住心关,将其扼杀,便万事皆休。
可悲的是,张蒙,或者说其他选择贪念之流,他们选择了浇灌它。”
“第一次,他或许只是利用职权之便,克扣了几两银子的军饷,那时他还会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但他发现,无事发生,甚至因此换来了一杯美酒,一件新衣。
那点恐惧便被甜美的滋味冲淡了。”
“于是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欲望的胃口被越喂越大。
从银两到军功,从权势到美色。
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每一次的得手,都让他更加坚信自己的‘聪明’与‘幸运’,也更加依赖这种不劳而获、践踏规则带来的快感。”
“至于妻子?”
秦昊嘴角泛起一丝冷嘲,“在他眼中,只怕早已从结发之人,变成了他享乐路上的绊脚石,见他丑事太多的厌物。
儿子?
或许只是他用以炫耀、光耀门楣的工具,一旦工具不听使唤,便成了仇敌。”
“他所图的就是不断满足那日益膨胀、最终吞噬了他自己的欲望。
他沉溺于这种虚幻的强大和控制感中,直至最后。
他甚至可能都忘了自己最初想要的是什么,只是被惯性推着,不断地攫取,不断地掩盖,不断地堕落。”
“他并非不晓得道理,也并非不惧怕后果。”
秦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只是心存侥幸,总以为自己能是那个例外,总以为手中的权力和编织的关系网能护住他,总能将一切掌控在手心。
他错估了法度的底线,也错估了我的决心。”
“所以,他不是‘图’什么而走到今天这一步......”
秦昊最终盖棺定论,声音斩钉截铁,“他是‘毁’于那永无止境、毫无节制的人心之欲。”
“今日之大狱,非天降横祸,乃是他往日种下的每一分恶因,必然结出的恶果。
一切,皆是自作孽,不可活。”
话语落尽,甘露殿内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只有秦昊冷静却振聋发聩的余音,和那灯花噼啪的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舒月眼中闪过明悟与一丝惊悸,谢知微则下意识地收敛了活泼的神情,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帘。
角落里的夏得全,将头埋得更低了些,仿佛要将这番关于人心欲望的剖析,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秦昊见三人皆陷入沉思,殿内气氛沉凝,不由轻笑声打破寂静。
“他人之孽,我辈何必萦怀?”
他语气舒缓,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淡然。
“世间纷扰,本就难有定数。
今日所言,不过是望你二人能守持本心,不为外物所惑。”
“而非在此,为无关之人徒增烦忧。”
“是,是哦,我们是应该恪守本心,而不是在为未来之事而介怀着。”
林舒月开口着,语气中不似往日的清冷,带着一丝娇憨的味道。
“是啊,是啊,未来之事太过于虚无缥缈了些,我们是应该过好当下,‘恪守本心’。”
谢知微说这话时,特意加重了‘恪守本心’的调子,目光死死的看着秦昊。
秦昊一时间,也有些受不了林舒月那过于灼热的眼神,目光飘向角落处的夏德全。
“殿下,您需要老奴做些什么?”
见秦昊的眼神看向自己,夏德全立马恭敬的上前一步。
“你吩咐下去,让御膳房做点菜品过来,刚刚的宴会虽然盛大,但到底是没吃多少......”
夏德全先是恭敬的行了一礼后,随即迈着小碎步的消失在了殿中。
夏得全领命而去,殿内又恢复了片刻宁静。
谢知微捻着衣角,秀眉微蹙,似乎还在消化秦昊的话语。
林舒月则眸光微转,落在秦昊略显疲惫的侧脸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轻移莲步,执起案上温着的茶壶,为他重新斟了一杯热茶。
“殿下所言,振聋发聩。”
林舒月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温软:
“只是……心中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感慨。
欲望之壑,竟真能噬人至此么?”
秦昊接过茶盏,指尖感受到杯壁传来的温热,神色稍缓。
他正欲开口,殿外却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夏得全去而复返,身后并未跟着送膳的内侍,反而是一位身着玄甲、风尘仆仆的禁军军官。
那军官在殿门外停下,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启禀殿下,刑部大牢传来消息——罪臣张蒙,于狱中……自尽了。”
“什么?”
谢知微惊诧出声。
林舒月斟茶的手亦是微微一滞。
秦昊端着茶盏的动作顿了一瞬,随即面色沉静地将茶盏轻轻放回案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他眼神深邃,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淡淡道:
“何时的事?如何自尽?”
“回殿下,就在约莫一炷香前。
用的是……撕碎的囚衣,悬梁。”
军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狱卒发现时,已然气绝。
现场留有……留有血书一封。”
军官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折叠整齐、边缘沾染暗红污迹的白色布帛,由夏得全接过,躬身呈递到秦昊面前。
秦昊展开那血书。
布帛上的字迹歪斜扭曲,显是濒死之人以指蘸血勉强书写而成,透着一股绝望和疯狂。
上面的内容并不多,仅有寥寥数字,却触目惊心:
“悔不当初,然已晚矣。
唯恨……陈魁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