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骁骑将军府的下人来说,每日最难熬的时光,莫过于主子们聚在一起用饭的时候。
每到此时,饭厅里总笼罩着一片凝重压抑的气氛。
若是没有两位少爷在场,尚且能勉强维持平静。
可一旦两位少爷同席,那场面便必然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幸好半个月前,骁骑将军似乎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终于撤下了一同用饭的规矩。
谁知今日,将军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竟突然下令,要两位少爷重新回到正堂一同进餐。
不论下人们内心如何揣测、如何忐忑,用饭的时辰终究还是到了。
饭厅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精致的菜肴摆满了红木八仙桌,却丝毫勾不起人的食欲。
张蒙坐在主位,努力想摆出慈父的威严,但眉宇间的焦躁却难以掩饰。
柳氏紧挨着他坐下,一身绫罗绸缎,珠翠环绕,脸上施着精致的妆容,试图以宠妾的身份占据本该属于主母的位子。
她嘴角含着得意的笑,眼神却不时瞟向对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挑衅。
张韬、张略两兄弟坐在下首,面无表情。
他们眼神低垂,盯着眼前的碗碟,仿佛那上面刻着无比吸引人的花纹。
兄弟二人皆穿着素净的衣袍,与柳氏的艳光四射形成鲜明对比,也更衬得这“家宴”气氛诡异。
“咳......”
张蒙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干巴巴的:
“今日叫你们来,是有要事相商。
秦王殿下仁德,设家宴于保和殿,恩泽臣下,特意旨意,需得携家眷同往。”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扫过,见他们毫无反应,只得继续硬着头皮说下去:
“此乃天大的荣宠。
届时殿下面前,百官齐聚,我张府上下,需得展现出和睦气象,休得失了体统,让人看了笑话。”
柳氏立刻柔声接话,仿佛真是为了这个家着想:
“将军说的是呢。
殿下隆恩,咱们阖府上下都感念在心。
韬哥儿、略哥儿都是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定然明白其中轻重,绝不会在外人面前……嗯,失了分寸的。”
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实则暗含警告。
张韬终于抬起头,目光冷得像冰,直直射向张蒙,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弧度:
“父亲放心,‘体统’二字,儿子们时刻不敢或忘。
只是不知,父亲此番欲带哪位‘家眷’前往?
也好让儿子们提前知晓,免得届时认错了人,那才是真失了‘体统’。”
他特意加重了“家眷”和“体统”二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直刺张蒙的心虚处。
张蒙脸色一僵,顿时有些挂不住。
柳氏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捏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
“放肆!”
张蒙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试图用父亲的威严压下儿子的反抗:
“如何说话?
为父带谁去,还需向你请示不成?
自然是柳氏陪同前往!
她如今掌家,又怀着你弟弟妹妹,于情于理,都该她去!”
“弟弟妹妹?”
张略猛地抬头,少年人的嗓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尖利:
“我母亲只生了我和哥哥两个儿子!
哪来的什么弟弟妹妹?
一个勾栏瓦舍出来的玩意儿,也配去殿前玷污圣听?
父亲就不怕殿下问起母亲何在吗?”
这话如同惊雷,劈得张蒙脸色煞白,又迅速转为铁青。
他被儿子直白的顶撞气得浑身发抖,尤其是那句“勾栏瓦舍出来的玩意儿”,更是将他竭力想要掩盖的遮羞布彻底撕开。
“逆子!你说什么???”
张蒙猛地站起身,指着张略,目眦欲裂:
“你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再敢胡言乱语,信不信我家法处置你!”
柳氏适时地发出一声低低的、委屈的啜泣,柔弱地靠向张蒙:
“将军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略哥儿年纪小,不懂事。
妾身……妾身受些委屈没什么的……”
她以退为进,更是激得张蒙怒火中烧。
张韬拉住几乎要冲出去的弟弟,冷冷地看着父亲暴跳如雷的模样,语气却异常平静:
“父亲要动家法,儿子们自然不敢反抗。
只是,若身上带了伤,恐怕更不便出席宫宴。
届时殿下若问起,不知父亲该如何解释?
是说儿子们忤逆不孝,所以父亲动了家法,还是另寻他辞?”
这话点中了张蒙的死穴。
他可以关起门来打儿子,却绝不敢让儿子带着伤出现在秦王面前,那无异于自曝其短。
张蒙胸口剧烈起伏,瞪着两个油盐不进、句句戳他痛处的儿子,一股无力感和更大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喘着粗气,慢慢坐回椅子上,脸色变幻不定。
他知道,硬的不行。
若是这两个孽障铁了心要在宫宴上闹起来,他这辈子就完了!
秦王最恨的就是内部不和,尤其是这等宠妾灭妻、家庭不宁的丑事!
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
张蒙的怒气像被戳破的皮球,慢慢泄去,只剩下恐惧和算计。
他必须稳住他们,无论如何,必须先平安度过这次宫宴。
过了许久,他长长叹了口气,声音竟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哀求的疲惫:
“韬儿,略儿……为父知道,你们心里怨我,恨我。
有些事……是为父做得不妥。”
柳氏惊讶地看向张蒙,似乎没想到他会服软。
张蒙不看她,只盯着两个儿子,继续艰难地说道:
“但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
我们终究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次宫宴,关乎为父的前程,也关乎你们兄弟二人的将来!
若是在御前出了纰漏,毁了圣眷,整个张家就都完了!
你们……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个家万劫不复吗?”
他打起了感情牌,试图用家族利益和自身前程来绑架两个儿子。
“你们母亲若在天有灵,也定然希望你们兄弟二人前程似锦,而不是自毁长城啊!”
他又搬出了亡妻,虚伪得令张韬兄弟几欲作呕。
张韬和张略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都看穿了父亲虚伪的表演和软弱的威胁,但也明白,此刻硬顶,父亲可能真的会狗急跳墙,将他们囚禁起来,不让他们出席宫宴。
那样,他们就失去了唯一一个能在秦王面前揭穿他的机会。
隐忍,必须暂时隐忍。
张韬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的恨意,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僵硬的表情,声音也放缓了些,带着刻意营造出的挣扎和妥协:
“父亲……言重了。儿子们……不敢拿家族前程玩笑。”
张略也低下头,闷闷地接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情愿,却又像是被说服了:
“……知道了。宫宴上,我们会守规矩的。”
看到儿子们态度软化,虽然明显言不由衷,但张蒙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只要他们肯暂时低头,肯乖乖去参加宴会不出乱子,就行!
至于以后……以后再说。
他脸上立刻堆起笑容,试图重新营造出父慈子孝的氛围:
“好!好!好!
这才是我张蒙的好儿子!
快,吃饭,吃饭!菜都要凉了。”
柳氏也暗自松了口气,虽然对两个小崽子的妥协心存疑虑,但眼下能过关总是好的。
她连忙殷勤地给张蒙布菜,娇声说着:
“是啊,将军,快用些吧。两位哥儿也多吃些。”
饭桌上终于响起了碗筷的轻微碰撞声。
然而,表面的平静下,是各自汹涌的暗流。
张蒙想着如何确保万无一失地度过宫宴,甚至开始幻想日后如何安抚乃至收拾这两个不听话的儿子。
柳氏想着如何在宫宴上惊艳亮相,坐实女主人的位置。
张韬和张略则默默扒着饭,将所有的仇恨和计划深深埋藏,只待保和殿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刻。
这场虚伪的家宴,在各怀鬼胎的沉寂中,终于“和睦”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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