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
她缓缓转过身,看向芍药,眼底是难以置信的惊悸:
“何时的事?消息可确切?”
“就在半个多时辰前!”
芍药语气肯定,带着后怕,“据说是在离皇城不远的一条巷子里,被人用弩箭一击毙命!现场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痕迹。
如今消息还没完全传开,但京兆府和左晓卫的人已经赶去了,封锁了那片区域。”
半个多时辰前……那不正是她刚从甘露殿离开不久的时候吗?
林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脊背,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案几,指尖用力到泛白。
是巧合?
不,这世上哪有如此精准的巧合!
林大有刚向她告密,转头就横死街头。
这分明是……灭口!
是谁动的手?
周泰?为了铲除异己,杀鸡儆猴?
还是……秦昊?
他方才在殿中那般轻描淡写,甚至直言林大有“心思活络”、“打错了算盘”,转头就下了如此狠辣绝伦的命令?
他那句“若再有不相干的人去长春宫扰你清净,直接打出去便是”,言犹在耳。
原来,“打出去”的方式,竟是如此彻底,如此令人胆寒。
他是在用林大有的血警告所有试图接近她、利用她的人。
更甚至隐隐在警告她。
安分守己,不要试图触碰权力边缘的锋刃。
“娘娘,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晓薇担忧地凑过来,扶住她的手臂。
芍药也意识到自己带来的消息过于骇人,连忙噤声,不安地看着林晚。
林晚闭了闭眼,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惧与寒意。
再睁开时,眸中已恢复了些许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冰封。
“我没事......”
她声音有些发涩,轻轻推开晓薇的手:
“许是站久了,有些头晕。”
她重新走到水盆边,将已经擦干的手又浸入微凉的水中,一遍遍地搓洗着,仿佛要洗去某种无形却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芍药!!!”
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哑,“今天的晚膳,做得清淡些吧。”
“……是,娘娘。”
芍药低声应下。
“晓薇,陛下该醒了吧?你去看看。”
支开了晓薇,厨房里只剩下林晚和芍药。
水声哗哗,掩盖了主仆二人间沉重的沉默。
林晚看着水中自己微微颤抖的倒影,感觉自己有些可笑。
而她方才竟还因他一句暧昧不明的话语而心绪不宁,实在是可笑又可怜。
林大有的死,像一盆冰水,将她彻底浇醒。
在这宫闱之中,在这权力的棋局上,一步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水龙头,用布巾慢慢擦干每一根手指,动作恢复了以往的优雅从容。
只是那双眸子里,再也没了之前的迷茫与微澜,只剩下一片沉静的决绝。
“芍药......”
她轻声吩咐,语气平静无波,“今日听到的任何话,看到的任何事,都烂在肚子里。”
“奴婢明白。”
“好了。”
林晚转过身,脸上甚至重新浮现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不是说要做几道好菜吗?我来帮你。”
她走向灶台,背影挺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与此同时,甘露殿内。
秦昊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京畿地区的每一处关隘、卫所。
方才那一点极难察觉的、因林晚到来而泛起的微澜,此刻已彻底沉入他深不见底的眸海之中,只剩下冰冷的权谋与算计。
“进来。”
他并未回头,声音有些低沉。
殿门无声开启,一位穿着文官服饰,两位身着甲胄或武官袍服的男子鱼贯而入。
正是顾之江、周泰、张扬三人。
三人行至殿中,齐齐单膝跪地,甲胄铿锵:
“臣参见殿下。”
“末将参见殿下!”
......
“起来说话。”
秦昊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周泰身上,那目光平静。
却让周泰这等沙场悍将也不自觉地绷紧了神经。
“林大有死了。”
秦昊开口,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周泰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立刻收敛,沉声道:
“末将刚刚得知!
竟有人敢在皇城脚下行凶,刺杀朝廷命官!末将已派人协同京兆府彻查,定要将凶徒……”
“是本王的命令。”
秦昊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淡。
周泰的话语戛然而止,他脸上的愤慨瞬间凝固,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迅速化为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顾之江和张扬则是眼观鼻,鼻观眼的,似乎早已经知道了这一切一般,殿内落针可闻。
周泰一直知道这位殿下手段狠辣,却也没想到会对一位刚刚调任的副统领直接动用如此酷烈的手段。
秦昊踱步上前,走到三人面前,目光逐一扫过。
“林大有,前朝旧臣,心有怨望,不安其位。”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三人心上:
“今日竟敢私自入宫,妄图蛊惑太后,离间君臣,其心可诛。此风绝不可长。”
周泰额角渗出细汗,立刻抱拳:
“殿下英明!此等宵小,死不足惜!
末将御下不严,竟让其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请殿下责罚!”
他此刻才明白,林大有的死,不仅仅是因为他去见了太后,更因为他的行为触碰了殿下绝对的逆鳞。
试图将后宫,尤其是那位太后,牵扯到前朝的权力博弈中来。
而殿下此举,既是铲除隐患,更是对他、乃至前朝所有将领的一次严厉警告。
秦昊看了周泰一眼,那眼神让周泰如坠冰窟。
“你的确该罚。”
秦昊冷冷道,“整编左武卫,手段过于操切,引得怨声载道,才给了林大有这等人口实。
若军中铁板一块,何来今日之事?”
周泰头垂得更低:“末将知罪!末将……末将只是想尽快替殿下掌控左武卫,剔除不安定的因素……”
“掌控?”
秦昊冷哼一声,“我要的是如臂使指的强军,不是一群表面臣服、内心怨怼的乌合之众!
打压、排挤,是最愚蠢的方法!
我要的是他们真心实意地效忠,或者,至少是不得不效忠!”
秦昊走回案后,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
“林大有一死,原禁军系统中那些心怀不满的人,只会更加恐慌,要么彻底蛰伏,要么……狗急跳墙。
周泰。”
“末将在!”
“左武卫中,哪些人是真心归顺,哪些人是阳奉阴违,哪些人……可能是林大有之流,给你三天时间,摸清楚。
该安抚的安抚,该清除的……不必再留手。”
秦昊的语气森然,“但要做得干净,做得有理有据。若再留下首尾,让人闹到宫里来……”
周泰浑身一凛,立刻道:“末将遵命!定将左武卫梳理得铁桶一般,绝不再给殿下添乱!”
“张扬。”
“末将在!”
“殿前司要开始动起来了,随时听候调遣。
记住,你们的刀锋,不仅要对准外面可能的敌人,还有对准内部的叛徒。”
“末将遵命!”
秦昊布置完毕,挥了挥手:“你们两个现在都下去吧。
记住,现阶段,本王要的,是绝对的掌控和稳定。
任何可能破坏这份稳定的人和事,都不该存在。”
“是!末将告退!”
周泰与张扬躬身行礼,步履沉重地退出了甘露殿。
殿门再次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