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外的侍卫显然认得她,并未阻拦,只无声地行礼。
殿内隐隐传来议事的声音,似乎不止秦昊一人。
林晚在殿门外略站了站,理了理袖口,对迎上来的夏德全淡淡道:
“烦请通传,哀家有事求见殿下。”
夏德全躬身进去,片刻后,殿门从内打开,几位身着武将袍服的人鱼贯而出。
见到她,俱是一愣,随即纷纷低头行礼,神色各异,目光中有探究,也有不易察觉的轻慢。
林晚目不斜视,待他们退开,才缓步踏入殿内。
一股混合着墨香、尘嚣与隐隐兵戈铁马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甘露殿内不似长春宫暖阁的慵懒馨香,这里更冷峻,更压抑。
巨大的军事舆图悬挂壁上,案几上堆着成摞的文书,一旁还立着一副擦拭得锃亮的铠甲。
秦昊就站在那舆图前,背对着她,身姿挺拔如松,玄色常服更衬得他肩宽腰窄。
他似乎在凝神看着地图上的某处,并未立刻转身。
林晚停下脚步,看着他宽阔却透着冷硬气息的背影,一时间,先前准备好的说辞竟有些凝滞。
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的声音。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
一月余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
下颌线条愈发凌厉,眉宇间带着未散的疲惫,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邃如寒潭,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细细扫过。
像是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物品,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林晚在他的注视下,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指尖微微蜷入掌心。
“太后今日怎么得闲,到我这里来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林晚垂下眼睫,依着礼数微微屈膝:
“殿下。”
并未称“哀家”。
秦昊眸色似乎深了一分,他踱步至案后坐下,抬手示意:
“坐。”
林晚在他下首的椅子上坐了,脊背依旧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
“方才见几位将军出去,可是边疆又有战事?”
她寻了个话头,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秦昊拿起一份奏折,并未看她,只淡淡道:“些许疥癣之疾,不足为虑。
太后此来,不会只是为了关心军国大事吧?”
他这话问得直接,语气平淡的说道。
林晚袖中的手指收紧了些。
她抬起眼,看向他。
他正低头批阅奏章,侧脸线条冷硬,日光透过窗棂,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确实有事。”
她不再迂回,“方才,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到长春宫求见哀家。”
秦昊笔下未停,甚至连眉峰都未曾动一下,只从喉间溢出一个单音:
“哦?”
这般反应,要么是毫不知情,要么是……早已尽在掌握。
林晚心下一沉,继续道:“他向哀家禀报,言及左武卫统领周泰将军近日频繁调动兵马,安插亲信,排挤原禁军将领,其驻防区域甚至屡有逾越……
他担忧长此以往,恐生变乱,故而冒死入宫,求哀家示下。”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缓慢,目光紧锁着秦昊,不放过他丝毫反应。
然而,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批完了一本奏折,将其合上,放到一旁,又拿起另一本。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纸张翻动的轻微声响。
这种沉默,比疾言厉色的质问更令人心慌。
就在林晚几乎要按捺不住时,他终于放下了笔,抬眼看她。
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然。
“所以......”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太后是信了林大有的话,来向本王问罪了?”
“哀家不敢。”
林晚立刻道,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只是觉得,林统领所言若属实,确需殿下留意。
京畿防务,关乎社稷安稳,牵一发而动全身。
殿下整编军队意在强军固国,若因底下人行事操切,引得军心不稳,岂非与初衷相悖?”
她试图将话说得圆融,既点出问题,又不至于触怒他。
秦昊闻言,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似是冷笑,又似是别的什么。
他身体微微后靠,手指轻敲着桌面,目光却依旧锁着她。
“军心不稳?”
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气玩味,“依太后之见,该如何处置?
撤了周泰?
还是将那些被调职的旧部,再一个个官复原职?”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带着逼人的气势。
林晚迎着他的目光,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
她深吸一口气,道:“哀家并无干预具体军务之意。
只是想着,殿下或可暗中查证林大有所言虚实。
若周泰确有不妥,小惩大诫、以儆效尤,方能彰显陛下赏罚分明、顾全大局。
若林大有是危言耸听,或另有所图,亦当彻查,免得有人借此生事、离间君臣。
况且哀家已跟林大有说过,他此后一切举动,都可告知哀家。
同时哀家也会第一时间,将所知消息告知殿下。”
她把球又踢了回去,还暗示了林大有可能存有的私心。
同时也点明自己的顺从之心,表明自己和林大有如今的联系,全是为了套取些许信息。
秦昊静静听着,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看着她,看了许久久,久到林晚几乎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
忽然,他笑了一下。
不是冷笑,也不是嘲讽,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些许复杂意味的笑。
“林晚......”
他唤了她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太后”,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在担心江山不稳,还是……在担心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