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缓缓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林大有身上,他依旧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背脊却绷得笔直。
“林统领......”
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可知,你今日这番话,若传了出去,会是何等下场?”
林大有身躯一颤:“臣…知道。”
“那你又可知,哀家如今…又能做些什么?”
林晚的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慵懒:
“陛下乾纲独断,军国大事,岂是哀家一介深宫妇人能置喙的?”
林大有猛地抬头,眼中恰好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绝望。
却见林晚微微倾身,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精光,“既然林统领忧心国事,一片赤诚,哀家倒也不能全然置之不理。”
她对芍药使了个眼色,芍药会意,悄无声息地退至殿门处,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林晚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如玉石相击,清晰入耳:
“周泰将军所为,是否逾矩,自有朝廷法度。然则,防微杜渐,确有必要。
林统领,你在军中多年,旧部想必也不少吧?”
林大有一听,瞬间明白了林晚的意思。
“哀家不要你做那兴风作浪之事......”
林晚看着他,目光深邃,“只需你…眼睛亮些,耳朵长些。
左武卫,乃至其他各卫,但凡有何不同寻常的调动、言论,尤其是原禁军将士之中,有何怨言异动,并且他们需要做些什么......”
她顿了顿,唇角重新勾起那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却冷了几分:
“随时,都可来长春宫,与哀家…说说闲话。”
林大有心头一震,忙俯身叩首,声音带着刻意压下的急促:
“臣… 臣明白!定当竭尽所能,为太后娘娘、为殿下分忧!”
他嘴上应得恳切,心底却已将这位太后看轻了几分。
自古后宫干政,哪有善终的?
他这般虚与委蛇,倒也谈不上愧疚。
自打那日被她逼着一同将刘子然绑出皇宫,那股子恨意便没散过。
外头人都在猜这位前宫妃、现太后,与秦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唯有他清楚,两人之间根本毫无牵连。
此番后宫涉政,依他看,这位太后往后怕是要在冷宫里度此残生了。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打算。
万一她真能起点作用呢?
若能借着她的手,让秦王松松兵权,于自己而言,反倒成了意外之喜。
这般念头在心底转了几转,林大有伏在地上,叩首的动作愈发恭顺,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
“很好。”
林晚满意地点点头,恢复了一派慵懒姿态,重新捻起一枚蜜饯:
“哀家倦了,你退下吧。
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哀家之耳,天知地知。”
“臣谨记!”
林大有再次叩首,起身时,步伐虽依旧沉重,肩头那无形的压力却似乎卸去了一些。
他躬身,一步步退出了殿外。
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芍药悄步回来,低声问:“太后,此人…可信吗?”
林晚将蜜饯送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她微微眯起眼,望着窗外愈发明亮的秋阳。
“可信与否,不重要。”
她轻声道,“重要的是,他有所求,而哀家…恰好能给他一线希望。
这京城的水,已经开始浑了。”
她抬手拢了拢落在掌心的阳光,暖意漫过指尖,却像握不住的流金般虚浮。
“咱们啊,安安稳稳守在这宫里就好,旁的事不必多操心,自有秦王殿下料理呢。”
她指尖轻轻碾过掌心的光斑,语气慢悠悠的:
“你现在去甘露殿一趟,找秦王殿下,说我有要事相商。”
芍药听了,刚要起身,却被林晚唤住。
“等等……”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外面飘落的树叶:
“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许久不见,也该见见他了 。
算算日子,倒有一个多月没碰面了。”
话语间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临时起意,可那停在半空的手缓缓收回时,指节却微不可察地蜷了蜷。
而一直低着脑袋的芍药听着自家太后的话,嘴角下意识的扯出一抹笑。
自家这个太后,自小便是一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林晚起身,任由芍药为她整理衣襟和鬓发。
镜中的女子云鬓花颜,明艳大气的脸上有着难以化开的沉静。
她抬手,指尖掠过一支赤金衔珠凤钗,顿了顿,却最终拈起一支更素雅的碧玉簪。
“走吧。”
她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长春宫到甘露殿不算远,宫道上往来的宫女、太监络绎不绝。
众人见了林晚的队伍,纷纷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以示尊敬。
而林晚则是没有理会,径直的朝着甘露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