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长春宫内。
晓梅正耐着性子哄着怀里的小皇帝刘睿,那边林晚却舒舒服服蜷在摇椅上,晒着这久违的暖阳。
她眼皮半耷着,时不时抬手接过芍药递来的零嘴,唇角总挂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这般日子,惬意得让人心头发暖。
可就在这岁月静好的当口,一名太监正迈着小碎步匆匆赶来,悄无声息地打破了这份宁静。
“太后娘娘,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求见!”
廊下太监的通传声打破了长春宫的静谧。
暖阁内,林晚正捻着一枚蜜饯,闻言眉峰微挑,指尖在描金托盘边缘轻轻一顿:
“哦?他寻哀家有何要事?”
窗外的秋阳斜斜淌进殿内,将紫檀木架上的孔雀翎照得透亮。
侍立一旁的芍药连忙上前,为太后续了半盏温热的杏仁茶,低声道:
“这林统领自上月调任左武卫,倒是头回进宫求见呢。”
太后没接话,目光落在窗棂外那株半枯的梧桐上。
自秦昊上位后,动作自然是利落的,头一桩大事便是动了京畿的兵权。
想当初随秦昊打天下的三十万兵马,如今散落在各处。
边疆八万镇守雁门关,南边五万扼守澜沧江,真正屯在京城周边的不过十七万。
眼下朝局未稳,秦昊自然不敢轻言裁兵,反倒想出个整编的法子。
以边关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旧部为骨,再糅合前朝遗留的十二万禁军,凑成三十万新编大军,分设十二卫,每卫两万五千人。
卫下又分左右厢,厢辖五营,层层相扣,倒比从前的建制清楚了许多。
“这些卫所各司其职,倒也显出些章法。”
林晚呷了口茶,慢悠悠道,“就说那左右骁卫,明着是护卫皇城,实则管着京城九门的启闭、街面巡逻,倒比前朝的京兆尹还管用。”
芍药在一旁听着,忍不住插了句:“听说正统领的位置,陛下全给了自己人呢。
姚折掌着右骁卫,李大宝管着前军卫,还有赵昂、周泰…… 都是跟着陛下从龙兴之地打出来的。”
“那是自然。”
林晚轻笑一声,“兵权这等事,不交给自家人,难道要留给旁人惦记?”
她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的缠枝纹,“倒是这林大有,从前在禁军做副统领时还算安分,如今调去左武卫做二把手,上头压着的是周泰 。
那可是殿下跟前得力的悍将,他夹在中间,怕是不好受。”
正说着,殿外又传来太监的呼叫声。
林晚抬眼:“让他进来吧。”
其实她心里大致有数,这十二卫的整编看似平稳,底下不知藏着多少暗流。
那些前朝旧将被削了实权,明着给了些四征、四镇将军的虚衔,听着风光,实则连营里的粮草都插不上手。
反观十二卫的统领,握着实实在在的兵权,连带着底下的副将都成了香饽饽 。
林大有此刻找上门,怕是与这些腌臜事脱不了干系。
殿门 “吱呀” 一声被推开。
林大有一身绯红官袍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脚步虽稳,肩头却似压着千斤重担。
他请安时,袍角扫过地砖,带起一阵微尘。
林大有躬身入内,步伐沉稳却难掩眉宇间的凝重。
他行至庭院中央,撩袍跪拜:“臣左武卫副统领林大有,叩见太后娘娘。”
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听见清风扫过枯叶的细微声响。
林晚并未立刻让他起身,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蜜饯放回描金碟中,又接过芍药递来的丝帕,细细擦拭着指尖。
阳光透过窗棂,将她指尖丹蔻映得愈发鲜红,与林大有官袍的绯色遥相呼应,却无端生出几分凛冽的意味。
“林统领难得进宫,”
林晚终于开口,声音温软,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起来回话吧。芍药,看座。”
林大有谢恩后却并未立刻起身,反而将身子伏得更低:
“臣惶恐,今日冒昧求见,实是有要事禀报太后娘娘,事关…京城安危。”
最后四个字,他咬得极重。
林晚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眼,目光终于落在林大有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这位前朝留下的副统领,面容端正,眼神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焦灼。
她唇角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淡了下去。
“哦?”
她轻轻一个字,尾音上扬,带着询问,也带着压力:
“京城安危?林统领,此话…可是重了。
如今京城内外,有十二卫精兵拱卫,殿下坐镇,能有何事危及京城?”
林大有抬起头,额角竟已渗出细密汗珠:“太后明鉴!正因十二卫新立,看似铁板一块,实则…实则隐患已生!
臣…臣斗胆,近日左武卫中,周泰将军调度频繁,许多原禁军出身的低阶将官被无故调离要职,甚至…甚至有人因细故被革职查办!
所补缺者,皆是…皆是其从龙旧部!”
他声音压得低,却字字清晰,带着压抑的激动:
“如此排除异己,安插亲信,已是操切过甚!
更甚者,周将军近日频频以操练为名,调动麾下兵马,其驻防区域…已隐隐超出左武卫辖制范围。
与右武卫、甚至左骁卫防区都有所重叠!
臣屡次建言,皆被斥回,言说此乃殿下整军之深意,令臣不得妄议!”
林晚静静地听着,面上依旧平静,唯有搭在暖炉上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林大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
“太后娘娘,臣并非恋栈权位之人!
然则兵者国之大事,如此急于清洗、调动,恐非巩固防务,而是…而是另有所图!
臣人微言轻,上报无门,只能冒死禀告太后!若
臣所言有虚,甘受极刑!只求太后…体察!”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一些微风吹过。
林晚的目光越过林大有,再次投向窗外那株半枯的梧桐,秋阳在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明明灭灭。
秦昊的动作,果然比她预想中还要快。
所谓整编军队不过是幌子,真正目的是彻底掌控京畿兵权。
周泰本就是他的心腹悍将,行事这般肆无忌惮,若说没有秦昊的默许甚至授意,断无可能。
至于林大有,实在说不清他是真的为大乾考虑,还是另有所图。
他分明看透了周泰乃至其背后势力的真正图谋,却偏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
他选在此时来找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后,约莫是觉得她还能影响秦昊的决策。
他选在此时来找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太后,约莫是觉得她还能影响当今陛下的决策。
他想用兵变来搅乱局势,逼自己乱了方寸,好趁机做些对他们这些被剥夺了核心权力的人有利的事。
这帮人,怕是真想把自己当成没见过风浪的傻子耍了。
今军中清洗与异动频频,极易引发原禁军系统的反弹,甚至可能激起兵变,这话倒也不算虚。
可真会闹出兵变?
林晚心中是一百个不信。
军中怨气定然是有的,却不在底层士卒,而在那些被削了权的军中旧部高层。
这些人权力被夺,心中自然不忿,如今想借着她这个太后的名头,试试能否夺回些权柄。
这便是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子,无非是觉得她这个太后过得太舒坦,想拉她淌这浑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