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城,官府大堂。
烛火在高阔的梁下明明灭灭,映得案上那方沙盘泛着冷寂的光。
江志俯身站在沙盘前,指尖悬在标记着黑石谷的小旗上方,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不知已这样凝立了多久,连廊外的风声都仿佛被他屏在了耳外。
直到廊下传来一串沉实的脚步声,踏碎了大堂的死寂。
他这才微不可察地松了松肩背,缓缓直起身。
转脸看向门口时,眼底那层浸了许久的疲惫尚未褪尽,只哑着嗓子问:
“回来了?”
赵杞刚迈过门槛,目光先落在江志身上。
鬓角的发丝沾着些尘灰,军袍领口歪着,眼下是掩不住的青黑,全然没了往日镇守将军的规整模样,倒像是被什么重负压得喘不过气。
“将军,您可得保重身子!若是秦王殿下在此,定然也不希望您这般熬损自己。”
赵杞的话落进耳中,江志动作蓦地一顿。
他方才还微微佝偻的脊背,竟在刹那间挺得笔直。
“无妨。先说正事。
你与那些人谈得如何了?”
他喉间滚出一声沉音,目光扫过帐外时陡然一厉:“京里那些腌臜货色,我管不着。
但在这蓟州地面上,谁敢做那卖国求荣的勾当,我定叫他悔不该生在这世上!”
说这话时,他眼底翻涌的杀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连堂内的烛火都似被这股寒意逼得颤了颤。
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气,赵杞却似浑然未觉。
他只是微微垂首,避开江志锐利的目光,声音平稳地回禀:
“将军息怒。
属下倒是已与他们交谈过,并且也已经给了这些家伙一些好处,但是......他们……很是谨慎。”
“谨慎?”
江志冷哼一声,指尖重重敲在沙盘边缘,发出沉闷的“笃”声,“是怕我江志,还是怕殿下顺藤摸瓜?”
赵杞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非常时期,他们有所顾虑也是常情。
毕竟,消息若是漏了风声,掉的可不是一两个人的脑袋。”
江志盯着沙盘上黑石谷的位置,眼神让人琢磨不定。
烛火跳跃,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
“尽量诱导他們,最迟明晚子时,东西必须到位,就放在黑石谷三号炭窑。
过期不候!若是误了我的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铁石般的冷硬,“蓟州地界上,还没人敢耍我江志!”
“是,属下这就去传话。”
赵杞应道,转身欲走。
“等等。”
江志又叫住他,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你回来时,可曾留意城防?
东门那边……南雯月可有异动?”
赵杞脚步停住,略一思索,摇头:“并无异动。南将军一如往日,巡防严谨,士卒也还算安稳。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属下回来时,远远瞧见似乎有几个樵夫模样的人从东门附近的小道出城,方向……像是往黑石谷那边去了。
或许是南将军派出的夜不收,或是寻常百姓赶在宵禁前回村?”
赵杞语气平常,像只是随口一提。
江志的眉头却瞬间拧紧:“樵夫?这个时辰?还往黑石谷方向?”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赵杞,“南雯月知道那批‘货’的事?”
赵杞立刻躬身:“绝无可能!此事机密,唯有将军与属下知晓详情。
南将军虽负责东门防务,但从未经手此类事务,属下也未曾向他透露半分。”
江志死死盯着赵杞,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
半晌,江志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却依旧冰冷:“最好如此。赵杞,你跟我不是一天两天了,该知道什么事能碰,什么事沾不得。
南雯月是殿下钦点的人,破城有功,但终究是外来户,根底不清。
有些事,不能让他知道。”
“属下明白。”赵杞头垂得更低。
“去吧。把事情办妥。另外……”
江志沉吟片刻,补充道,“加派一队心腹人手,暗中盯着三号炭窑。
若是看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赵杞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恢复常态,沉声道:
“遵命!”
他不再多言,行礼后快步退出了大堂。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江志独自站在沙盘前,手指再次按上黑石谷的位置,用力之猛,几乎要将那代表山丘的微小模型按进底板里去。
他的眼神复杂地变幻着,焦虑、狠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殿下……京城……内奸……”
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这盘棋,到底是谁在执子?”
……
与此同时,东门箭楼。
南雯月看着小伢子的身影消失在阶梯下方,脸上的凝重丝毫未减。
他招手叫来一名亲兵,低声吩咐:“去,告诉今晚值夜的弟兄,眼睛都给我放亮些!
尤其是对从城内来的传令兵和巡逻队,核验手续要格外仔细,稍有可疑,立刻拿下,先禀报我!”
“是,将军!”
亲兵领命而去。
南雯月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无尽的黑暗。
此时的他心中也开始彻底的乱了起来,他是真的有点分不清楚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