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脚步不停,眼神却越发深邃。
他穿过繁华的街市,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走进一间不起眼的货栈。
货栈里,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正在拨算盘,见他进来,只抬了抬眼。
汉子走到近前,低声道:
“先生,外面的传言听到了吗?关于京城恩科和那首歌谣。”
账房先生拨算盘的手停下,淡淡道:“满城风雨,想不听到都难。
鱼腹丹书……呵,老掉牙的把戏了。”
汉子眉头微皱:“手法虽老,却有用。
现在码头、街上,人人都在说,都在唱。都说这是天意,是民心所向。
我们原先散播的那些……关于秦王出身不正、得位可疑的言论,几乎没人再提了。
百姓们现在只盼着科举真能选出好官,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账房先生沉默片刻,缓缓道:“顺势而为,因势利导。
这一手……高明啊。
不仅堵了天下悠悠之口,更是借这‘天意民心’,为‘新朝’立起了大义名分。
看来,这位秦王殿下倒不是全凭幸运走到现在的。
至少他的身边倒是有高人啊!”
他顿了顿,看向那汉子:“通知下去,白莲教原定计划暂且搁置。
风向变了,眼下咱们的首要目标不是南方这群醉生梦死的家伙,而是北方的‘新朝廷’—— 这才是咱们真正的敌人。”
“这事一出,最慌的必定是南方那些藩王。
虽说这帮人个个烂泥扶不上墙,可凭着南方祖祖辈辈攒下的家底,他们倒也能折腾出些动静。”
他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眼底闪过一丝算计:
“咱们先沉住气,看看这恩科最终能选出些什么人,新朝的根基到底有多稳。
再看看江南诸王、西北叛军,到底能折腾到什么地步。
最好这几方,能拼个鱼死网破。”
汉子点头领命,悄然退下。
账房先生重新拨起算盘,嘴里却无声地默念着那几句歌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精光。
淮王府,大厅内。
刘温此时正在大厅内来回踱步着,以此来缓解心中的焦虑。
他作为淮王府的大管家,对扬州城里的大小事,向来了如指掌。
起初 “开科谣” 刚在扬州传开时,刘温本想压一压 。
他盘算着,让这歌谣先歇一阵子,免得搅乱了城里的心思。
可扬州是座大城,南来北往的客商、街头巷尾的百姓,人流往来密集,没几日,歌谣就从茶坊酒肆冒出来,又顺着漕河边的码头传到寻常巷陌,越传越广。
面对这势头,单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拦不住。
才短短几天时间,歌谣的传播就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连王府里扫地的杂役、烧水的婆子,私下里都能哼上两句 ‘秦王开科,天大功德,天下一统’。
他迟迟不见淮王刘子邺到来,心中愈发急促起来。
忽听大厅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还伴着折扇轻摇的 “哗啦” 声。
刘温心头一喜,忙不迭地迎了上去。
“哟,这可真是稀奇,刘大人今天竟亲自出来迎我?”
徐渭摇着折扇,望着快步走来的刘温,脸上满是促狭的笑意,啧啧称奇。
刘温见来的是徐渭,哪里还顾得上应付他的调侃,上前一步就攥住了对方的衣袖:
“徐大人!你可知如今不光扬州,连整个南方都在传那‘开科谣’?”
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的期待,紧紧盯着徐渭。
希望这位素来满肚子都是 “鬼主意” 的家伙,眼下能不能拿出些真本事,可全关乎淮王府接下来的应对了。
徐渭被他扯着袖子,也不挣脱,反而“唰”地一声合上折扇,用扇骨轻轻点了点刘温紧攥的手,似笑非笑:
“刘大人,稍安勿躁。
天,塌不下来。”
他环视了一下这布置奢华的厅堂,自顾自地走到主位旁的一张花梨木椅前,潇洒地一撩衣袍下摆,坐了下来。
“不过是几句不知从哪个阴沟里传出来的歪词俚曲,就值得您这般惊慌失措?”
徐渭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桌上早已备好的凉茶,呷了一口,眉头微皱,似是嫌弃茶叶不够新鲜:
“百姓嘛,就爱凑个热闹,见风就是雨。
今日能唱‘秦王开科’,明日咱们就能让他们改唱‘淮王仁德’。
舌头长在他们嘴里,风往哪边吹,他们自然就往哪边倒。”
刘温见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心头火起,却又强压下去,快步走到他身边:
“徐大人!绝非几句俚曲那么简单!
如今这歌谣传得邪乎,都说是什么‘鱼腹丹书’,是天意!
百姓都信了!
再这样下去,人心可就真的向着北边了!咱们王府甚至整个南方都会完蛋的。”
“王府?哪个王府?”
徐渭忽然打断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主位:
“咱们这位淮王殿下,此刻怕是还在哪位红颜知己的画舫上,听着新谱的扬州小调,赏着运河月色呢吧?
主子都不急,你我在这儿操的哪门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