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爬高,辰时的钟声漫过朱雀大街时,最后一个士子也拿着考牌走进了贡院大门。
随着程墨的一声令下,朱漆门板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外面的喧嚣与期待都隔在了门外。
程墨这才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他刚要转身吩咐小吏清点人数,就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从贡院里头走出来。
正是礼部尚书顾之江。
“顾大人,都安排妥当了。”
程墨转头,见顾之江正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名册。
顾之江点点头,目光扫过排队的长龙,语气里带着欣慰:
“驿馆来的士子都到齐了,记载在案共三百二十六人,到齐三百二十六人。
“那便好。”
程墨松了口气,忽然压低声音,“卢叔…… 卢先生也来了,就在前面。”
说实话,等到自己寻到卢靖时,程墨整个人都懵了。
他本来以为,卢靖这把年纪来京赶考,该是落魄的光景。
正好这时候帮衬一把,既能全份心意,还能悄悄攒点好感。
他心里门儿清,这位叔的本事有多厉害。
这会儿在他跟前多攒点好感,往后真要找他帮忙,也能更顺溜些。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位卢叔的面子,竟大到超出预料。
刚到京城没几日,就有这么多大人物登门拜访。
就连自己新认的大哥李大宝,张口闭口都叫 “卢师”。
这让他越想越恍惚。
他没记错的话,这位卢叔,当年不是大乾的军神吗?
怎么起义军的将领们,个个称呼他为卢师?
顾之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正好看见卢靖在第二道岗接受搜身。
侍卫的手刚碰到他的书箱,卢靖便温和地开口:
“里面只有笔墨和几件换洗衣物,大人可仔细查。”
侍卫翻了翻,果然只有一锭墨、一方砚、几刀宣纸,还有一件叠得整齐的粗布短褂。
那是他准备在号舍里穿的,方便写字。
顾之江忍不住走上前,对着卢靖躬身:
“卢师,一路还顺?”
卢靖抬眼,见是他,眼中露出一丝暖意:
“都好。你公务繁忙,不必为我分心。”
“应该的。”
顾之江笑了笑,指了指贡院深处,“号舍都已检修过,您的号在东三排十二号,采光好,也安静。
若有什么不便,随时让人找我。”
卢靖微微颔首,没再多说,接过侍卫递来的考牌,转身往贡院里走去。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纷纷往路边退去。
马车在贡院门口不远处停下,秦昊掀开车帘走下来。
随着朱漆大门再次开启,顾之江和程墨忙上前躬身行礼:
“参见殿下!”
秦昊摆了摆手,目光越过他们,落在贡院门口的人流上。
士子们大多低着头,不敢直视,只有几个年纪稍长的,偷偷抬眼打量这位重开恩科的秦王,眼中满是敬畏与感激。
“都安排妥当了?”
秦昊的声音沉稳,带着一丝关切。
“回殿下,三道查验岗均已到位,号舍、饮食、医疗都已备妥,绝不让士子们受委屈。”
顾之江连忙回话。
秦昊点点头,目光落在一个正被侍卫搀扶着的老童生身上。
那老童生头发全白了,走路都有些颤巍巍,手里却紧紧攥着考牌,脸上满是激动。
秦昊忍不住问:“这位老先生多大年纪了?”
一旁的礼部小吏连忙查名册:“回殿下,这位是河间府的刘生,今年六十有二,考了一辈子科举。
天启十三年后便断了念想,这次听说恩科重开,连夜从家里赶来的。”
秦昊看着老童生踉跄着往里走的背影,眼底泛起一丝暖意:
“难为他这般执着。告诉里面的人,若有年老或体弱的士子,可多照看些,别让他们累着。”
“臣遵旨!”
正说着,贡院里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钟声。
那是辰时的钟声,也是开考的信号。
原本喧闹的贡院瞬间安静下来,士子们排着队,依次走向自己的考试地点。
秦昊站在原地,看着那些或年轻、或苍老,或衣衫破旧、或衣着光鲜的身影,一个个消失在贡院深处,像是看着无数颗种子,正被播撒进大乾的土壤里。
顾之江看着秦昊的侧脸,忽然开口:
“殿下,您看这些士子,多像当年起义时,跟着您打天下的弟兄眼里都有光。”
秦昊转过头,笑了笑:“不一样。当年的光,是求生的光。
今日的光,是求志的光。
这贡院,就是他们的战场,笔就是他们的刀。
等他们出来,大乾的新血,就真的续上了。”
远处的朱雀大街上,围观的百姓还没散去,有人踮着脚往贡院里望,有人低声议论着:
“听说这次考中了就能当官,不管出身呢!”
“我家邻居的小子也来了,要是能中,咱村也算出个官了!”
“秦王殿下是好样的,这才是真为咱们百姓着想!”
......
议论声轻轻飘过来,落在秦昊耳里。
他抬手理了理衣袍,转身往马车走去:“回宫吧。接下来的三天,就等他们交卷了。”
马车轱辘轱辘地驶离,贡院门口的人流渐渐稀疏,只剩下禁军依旧笔直地站着。
而贡院深处,东三排十二号的号舍里,卢靖已铺好宣纸,研好了墨,提起笔,望着卷首。
“经义:论为政以德” 的题目,眼中渐渐泛起光。
那是属于,沉寂多年后重新燃起的光。
程墨正沿着贡院廊道巡视,一路走下来,见了不少神态各异的士子。
有的眉头紧锁咬着笔杆,有的胸有成竹挥毫疾书,连指尖沾了墨都顾不上擦。
他目光扫过那些伏案疾书的身影,忽然按捺不住好奇,凑到身旁的顾之江身边,声音压得极低的:
“顾尚书,您说这届恩科的前三甲,最终会落到谁头上?”
顾之江脚步未停,目光依旧平稳地扫视着两侧号舍,唇角却含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程大人这是要开盘口,赌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