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靖微微点头,避开了程墨过于热切的目光,只简单回应着:
“尚可,有劳挂心。”
他目光转向桌案上的名册,示意道:
“公务要紧,先办登记吧。”
程墨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他连忙收敛情绪,但脸上的激动和恭敬却丝毫未减,亲自引着卢靖回到条案后。
他亲自接过卢靖递上的户籍文书,仔细核对,落笔时,笔迹都比往常郑重了几分:
“京东路,临漳县,卢靖……卢叔,您这身份文书是齐全的,只是还需您稍候片刻,待小侄为您开具正式的报名凭引,再……再安排住处。”
他本想立刻安排最优越的住所,但想到卢靖的身份和可能的顾虑,话又说得留了余地。
“住处不必特殊。”
卢靖淡淡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小事,“按朝廷新规办理即可。
秦王殿下体恤考生,设立驿馆,甚好。”
“是,是,小侄明白。”
程墨连声应着,手下动作飞快。
他一边书写凭引,一边忍不住抬眼再次看向卢靖,心中百感交集。
这位当年可是叱咤风云、深得先帝倚重,却因直言触怒先帝而被远贬幽州的前大乾 “军神”。
后来不知因何缘故,他在被贬途中消失了。
当时先帝震怒,发动大批人手寻找这位 “军神”。
可在封建王朝,要寻一个人何等艰难,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此时竟会在秦王重开恩科之时,以一名普通士子的身份悄然回京……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秦王殿下可知晓?
卢靖则静静站立,目光沉静地望向京城深处巍峨的宫阙方向。
卢婉和卢直站在父亲身后,感受着这突然凝重的气氛,大气也不敢出。
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只有程墨落笔的沙沙声和父亲那沉默如山岳般的侧影,清晰地烙印在他们心头。
卢直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旁边肃立执勤的禁军军士腰间的佩刀吸引。
那刀鞘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让人不寒而栗。
让他幼小的心灵里,对这座庞大而威严的京城,第一次生出了某种模糊却又真切的敬畏与悸动。
程墨终于写好了凭引,双手奉上,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
“卢叔,这是您的凭引。
住处……小侄稍后亲自为您安排妥当,绝不会委屈了您和弟弟,妹妹。
待您安顿下来,小侄定当登门拜见!”
他眼中流露出的,是晚辈对久别重逢的长辈的关切与敬重。
同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
卢靖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纸。
目光扫过上面端正的字迹,最终落在程墨脸上,微微颔首:
“有劳了。”
语气平淡,却让程墨心头一暖。
他知道,卢叔并未拒绝这份亲近。
卢靖收好凭引,带着一双儿女,在程墨复杂而恭敬的目光注视下,汇入了京城涌动的人潮之中,身影渐行渐远。
程墨站在原地,久久未能回神。
直到身后的小吏低声提醒下一位士子上前,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气,重新坐回条案后。
只是,他处理后续登记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心思显然还萦绕在那位悄然归来的故人身上。
“哇,这、这…… 也太繁华了吧?”
刚进东直门,望着绵延不绝的屋宇街巷,卢婉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等她转头时,却见父亲和弟弟都痴痴地望着眼前景象。
只是两人的目光大不相同 —— 一个带着久别重逢的怀念,一个满是初见时的震惊。
“走啦,走啦......刚好今天可以好好的逛一逛这京城!”
卢婉的声音清脆雀跃,带着少女初临繁华的迫不及待。
她一手拽住卢靖的衣袖,另一手推着还在发懵的卢直,就要往那喧嚣鼎沸的人流深处扎去。
卢靖被女儿这一拽,这才让他回神。
“不要急。”
他的语气也比平常轻松许多,却并未拂开女儿的手。
他只是脚步随着她的牵引,被动地向前挪动:
“京城……不是一日能逛尽的。”
......
皇宫,甘露殿内。
秦昊正伏在案前处理政务,一旁的夏德全始终弓着身子侍立。
“殿下,歇会儿吧?
您已经连轴忙了好几个时辰了!”
待秦昊伸了个懒腰,夏德全才恭敬地开口。
秦昊脸上泛起一丝苦涩。
其实送到他手上的文件,早已被层层过滤过无数遍,大半事务已由陈平、顾之江、荀壹等人分担。
可架不住事务基数太大,落到他手里的依旧不少。
这时他也总算明白,为何封建王朝到了晚期,昏庸的皇帝会那般多。
实在是太累了!!!
前期尚有心气,总觉得熬一熬便过去了。
可真熬上十几年,任谁都会生出倦怠。
现在的秦昊,面对手中的工作量,他是真的不适应。
毕竟几个月前,自己还是一个冲锋陷阵的猛将,现在成了困在案牍堆里的 ‘文书官’。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低声叹道:
“打天下易,治天下难啊。”
夏德全端过一盏温热的参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边:
“殿下是真龙,既能横刀立马定天下,也能提笔安邦护万民。
只是这身子是根本,还是需要您歇歇的。”
秦昊刚想端起茶盏,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殿前司首领张扬一路小跑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欢喜:
“殿下!有急报!”
秦昊抬眼,疑惑的看着他:
“何事这般慌张?”
“有殿前司密使密报!”
张扬将一封火漆封口的密信呈上:
“有密使…… 在东直门的考生登记处,碰到一位故人。”
秦昊接过密信,指尖捻开火漆。
当 “卢靖” 二字映入眼帘时,他握着信纸的手指猛地一紧,茶盏在案上轻轻磕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