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相公,在京中居所,可已有着落?”
“这、这、这……”
年轻书生心中一惊,刚才见这些官员可不是这副模样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是他母亲从小教给他的话,他自己也深以为然。
年轻书生这副模样,让程墨也感到些许无奈。
这世上人与人之间,怎么就不能友善些呢?
“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方才秦王殿下下令,凡应试期间暂无住处的学子,我礼部会为你安排住处!”
见那书生和排队的众人仍面带疑色,程墨当即大声道:
“诸位,我乃当今江成侯。
亦是秦王殿下亲自册封的礼部官员,诸位日后或与我为同僚。
我若想欺瞒你们中一人不难,但敢在大庭广众下说这话,若是有假,且不说日后的你们,便是秦王殿下也断不会放过我。”
方才还谨记着母亲教诲的年轻书生,此刻已彻底把母亲的话抛到了脑后。
“大人,您看我行吗?
我暂时还没住处,对了,给我们安排的住处都有哪些?要付钱吗?包吃住吗?”
程墨并未因这书生方才的不信而介怀,仍热情看着他道:
“要付钱,但比起您自己在城中租房,价格自然是天差地别。
您若是不信,大可自己进城看看。
至于包吃住,那是不包的。”
年轻书生毫不犹豫,热忱的看着他:
“大人,相信的。像我辈读书人,如果连我们都不相信朝廷,那谁还会相信呢?”
程墨瞧自己对面那书生一脸真诚的样子,要不是经历过刚刚的事,他还差点信了。
不过面对这种人,他不厌恶就对了。
“既然,你有能力来到此处,那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我这边小吏不太够,不知,你可愿意帮上一帮?”
那年轻书生一脸兴奋的看着程墨。
“大人,我、我愿意......”
随即也不见外,凑到一个小吏旁边,虚心的请教这经验。
程墨看着这一幕,心中无限感慨。
要是以往,他是最瞧不起这种人的。
现在嘛,他......好像也成为了这种人。
爹爹,这位秦王殿下看着倒有几分英明,竟连这些琐事都顾念到了......”
队伍后头,卢婉悄悄侧身,凑近父亲卢靖耳边低语道。
卢靖眉头一拧,眼神带着责备,警告地瞥了她一眼。
稍小的卢直机警地向左右张望片刻,也连忙凑近姐姐卢婉,声音压得极低:
“姐!这可是京城地界!
路上没听说‘殿前司’的厉害?
传闻他们如今无孔不入,当心方才的话被听了去,惹来无妄之灾!”
卢婉被弟弟一提醒,心头也是一凛,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抚了抚心口。
她本想认错,可想到自己是姐姐的身份,又觉得失了面子,便只狠狠剜了卢直一眼,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卢直见姐姐这副模样,忍不住小声咕哝了一句:“这般脾性,当真不怕嫁不出去么......”
随即也闭了口,眼观鼻鼻观心地排着队,不再言语。
自从目睹了那年轻书生的遭遇,排队的众考生们心中都隐隐激动。
原本盘算着紧巴巴度日的念头,如今能省下一大笔开销,这自然是件值得开怀的大好事啊!
队伍在高效的安排下移动得很快,不多时便轮到了卢靖。
程墨头也没抬,蘸了蘸墨,声音带着连日劳累的沙哑:
“姓名,贯籍!”
“卢靖,京东路,临漳县。”
清朗沉稳的声音入耳,程墨握着笔杆的手猛地一顿。
这名字……这声音……
他霍然抬头,目光撞上一张儒雅中带着岁月风霜、眉宇间却依稀可见昔日英气的脸庞。
“卢……卢叔?”
程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甚至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带得身下的条凳“吱呀”一声响:
“您……您怎么回来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失态,让周围几个埋头登记的小吏都愕然抬首,排队的士子们也好奇地望过来。
卢靖看着眼前这位身着礼部官服、气度已非昔年稚子的青年,眼中也掠过一丝茫然,似乎在记忆中急速搜寻着模糊的影像。
程墨见卢靖一时未能认出自己,心头一热,语速极快地提示道:
“卢叔!是我啊,程墨!
江成伯与长公主家的那个皮猴儿!
小时候您常来府里找父亲议事,还抱过我,带我去西苑骑过马……您被……您离京去幽州之前,我还缠着您要学射箭呢!”
“程……墨?”
卢靖的目光在程墨脸上来回观摩着,那些深埋的记忆碎片终于被唤醒,与眼前这张褪去青涩的脸重合在一起。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光芒,有久别重逢的感慨,有物是人非的唏嘘,最终化为一声低沉的叹息。
很快,他的嘴角牵起一丝温和却带着距离的笑意:
“程墨啊!
都长这么大了,已是朝廷命官。
很好,很好,相信九幽之下的江成侯爷一定会感到非常欣慰的!”
程墨本来有些激动的心思,听到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皮。
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有多大的改变。
但他自己非常清楚的是,自己只是在人生的分岔道路上做了一个非常正确的抉择罢了。
他几步绕过条案,来到卢靖面前,双手激动地想要去握卢靖的手,又似觉不妥,改为深深一揖:
“卢叔!真的是您!太好了!
您终于肯……肯回京了!”
他差点脱口而出“肯回来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显然深知当年那段往事的分量。
他直起身,眼中满是关切,声音压得更低:
“这些年,您……您和婶婶,还有弟妹们,可都安好?
您这些年都生活在临漳?”
卢靖身后的卢婉和卢直,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
卢婉好奇地打量着这位自称“程墨”、显然与父亲关系匪浅的年轻官员。
她只觉得此人虽身着官服,此刻在父亲面前却像个手足无措的大孩子。
卢直则敏锐地捕捉到程墨话中的“江成伯与长公主”、“幽州”等字眼。
他心中更是翻江倒海,对父亲的身份和过往有了更深的猜测。
他一出生便在偏僻的小山村中,一直以为自家老爹一直是一个落魄的世家子弟。
但现在的情况来看,自家老爹好像大有来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