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重开的消息一经传开,大乾北方率先彻底沸腾。
就连西北、剑南乃至南方各地,也陆陆续续有人收拾行装,朝着北方赶去。
身为大乾中枢的京城,此刻更是热闹非凡。
最直观的便是,城内外的往来人口明显多了起来。
无数身着儒衫的读书人背着行囊,眼里带着对未来的期盼,正源源不断涌入这座城。
东直门下。
一位身着儒衫的中年男子,望着城门的轮廓,声音微颤地对身旁的同伴道:
“王兄……终于回来了!”
一旁的男子同样神情激动,眼中有光闪动,却比儒衫男子显得克制几分。
“是啊!”
他深吸一口气,感慨万千,“自天启十三年一别,算来已近数十载寒暑。
真想不到,此生竟还有重返故地之日……”
而周围进进出出的百姓也丝毫不见怪,实在是这段时间里,这种场景见得太多了。
刚开始还会驻足片刻,凑个热闹,如今自然是习以为常了。
这次科考,秦昊没有其他限制。
只要是大乾子民,没干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年龄达标的,就能参加这次恩科。
至于能不能考上,那就是凭借自己的本事了。
“倒是没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成了礼部的官。
真是操蛋的人生!”
江成侯程墨此刻心里也是哭笑不得。
他当初率先投降,本是为了保命,没承想秦王殿下竟如此宽厚。
如今满朝文武大多未有封爵,他一个率先投诚的,反倒还升了爵。
从江成伯晋为江成侯。
前几日,经礼部尚书顾之江举荐,他又得了个礼部从六品员外郎的差事,眼下正负责在此接纳来京赶考的学子。
他自己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一个‘前朝’顶级二代,竟然在‘新朝’混的风生水起。
“这他娘的……谁说投降没前途?
老子这不是混得……呃,颇为‘风生水起’么?”
程墨端起手边的粗瓷茶碗,灌了一口茶水。
将那句更粗鄙的感慨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在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正了正自己身上那套崭新的六品官官服,试图找回一点“大人”的威严。
就在这时,那几位刚刚还在东直门下感慨万千的中年儒生,互相交换了一个忐忑中带着决然的眼神。
整理了一下自己洗得发白却尽量保持整洁的儒衫,小心翼翼地拨开人群,来到了程墨这张登记条案前。
为首那位被唤作“王兄”的男子,深吸一口气。
对着条案后正襟危坐的官员,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他声音带着恭敬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诸位大人辛苦。
敢问此处……可是礼部所设,恩科应试报名之处?”
程墨下意识地抬眼看去,目光正好与那位作揖的王姓儒生对上。
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程墨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认得这张脸!
虽然岁月在对方脸上刻下了更深的沟壑,鬓角也已发白。
但那眉眼轮廓,尤其是眉宇间那股子清正执拗的神气……错不了!
天启十三年,他还是那个鲜衣怒马、横行京师的顶级纨绔江成伯世子程墨。
而眼前这人,名叫王砚之,时任翰林院一个小小的七品编修!
程墨曾因在国子监纵马惊扰士子,被这王编修当街拦住,引经据典、义正辞严地斥责了一番。
当时程墨仗着家世,根本不屑一顾,只当是只聒噪的苍蝇,事后还派人去翰林院“关照”过他,害他受了不少罪。
谁能想到,数年过去,当年那个被他肆意欺凌的翰林,如今成了寒窗苦读、千里迢迢赶考的老书生。
而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伯府世子,却成了……呃,新朝礼部负责登记考生名册的……从六品员外郎?
还是‘降臣’身份!
一股难以言喻的燥热直冲头顶!
尴尬!太他娘的尴尬了!
简直比被人当众扒了裤子还难堪!
条案旁,一个年轻的小吏见主官盯着来人没反应,以为程墨没听清。
他挺直腰板,带着‘新朝’小吏特有的威严,代为回答,声音拔高了几分:
“正是!
尔等可是来报名应试的?户籍文书、保结凭证可都带齐了?
速速呈上,按规矩登记造册!”
小吏的嗓门打破了那瞬间的凝滞,也让王砚之等人更加紧张起来。
他们连忙从怀里掏出小心包裹的文书,双手捧上:
“回大人话,文书凭证皆在此,请大人过目。”
王砚之恭敬地将文书递向小吏,目光却忍不住再次瞟向条案后那位沉默的主官。
这位大人……为何眼神如此怪异?
脸色似乎也有些不对?
王砚之心中疑虑,却不敢多想,只道是大人事务繁忙,心情不佳。
程墨猛地回过神来,强行压下心头的万般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咳…嗯。
对,此处便是报名点。
文书拿来,本官……亲自查验。”
他几乎是“抢”在小吏之前,伸手接过了王砚之递上的文书。
指尖相触的瞬间,他感觉对方的手似乎也轻微地抖了一下。
程墨不敢再看王砚之的眼睛,目光死死地钉在文书上那熟悉的“王砚之”三个字上。
“王……砚之?”
程墨的声音有点干涩,像是在念一个烫嘴的名字,“籍贯……江南道苏州府?”
他明知故问,只为掩饰内心的小尴尬。
“正是学生。”
王砚之垂首应道,姿态依旧恭敬。
程墨飞快地扫了一眼文书内容,确认无误。
他深吸一口气,将文书递给旁边的小吏:
“嗯,文书无误。记下吧。下一位!”
他挥了挥手,示意王砚之可以站到一旁等候。
整个过程,他都没敢再与王砚之对视一眼。
他能感觉到,王砚之在退开时,带着疑惑和探究的目光。
程墨如坐针毡,心里疯狂地咆哮:
“老天爷!你玩我呢?
怎么偏偏是他?
这京城……真他娘的小啊!”
他端起那碗温吞茶,又狠狠灌了一大口。
再次抬头看着后面排成长龙的士子,程墨只觉得眼前发黑。
明明前几日这活还是非常轻松的,现在他只感觉这登记造册的活儿,从未像此刻这般煎熬。
他只能在心底默念: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混过去,赶紧混过去!
“砚之,你是不是认识刚刚那位大人?他的目光...... 嗯,如此复杂?”
等几人都登记好,刘诚斟酌一番,看着自己的老友。
“这...... 确实没什么印象!”
王砚之仔细思考一番,发现自己确实没见过此人。
刘诚见此,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正在煎熬中的程墨,丝毫不知道,让他社死的那人,对他竟没有丝毫印象。
“大人,我们是否要不要......”
那小吏见自家长官那纠结的模样,凑到他耳边小声的说着什么。
而程墨越听脸色越黑,最终忍不住大声呵斥道: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