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们当真要走了吗?”
卢婉见父亲望着老村长的背影出神,迟迟没有回应,忍不住小声问道。
“再说,再说吧......”
卢靖回过神,敷衍地应了一句,便转身从院子回到了教学的小课堂。
“哼......”
见父亲如此敷衍,卢婉气恼地一跺脚,小声嘟囔了一句。
卢靖穿过厅堂,走进里间的教室。
此刻屋里只有十几个童子,大的不过十三四岁,小的才五六岁模样。
“卢直!还趴在窗边看什么?
《大学》都学透了?
《中庸》又能理解多少?
还不快坐好!”
他刚进门,就见几个七八岁的孩子正抻着脖子使劲往外瞧。
学生们闻声一凛,慌忙坐正了身子。
被点到名字的学生心里暗暗叫苦,却不敢反驳。
若是换了别人,他何曾见过父亲这般严厉?
可偏偏轮到自己……
就算挨了打,也没人护着。
谁让他是父亲的小儿子呢?
现在卢家唯一的男童呢?
等这间小小的房间彻底安静下来后,卢靖才重新站到讲台前,准备开始刚刚被打断的讲课。
刚站定,他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或懵懂或好奇的小脸,顿了顿,才沉声开口:
“方才县衙来人张贴了告示,秦王殿下开了恩科。”
话音落下,原本绷紧的空气“嗡”地一下散了。
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抑制不住地交头接耳起来。
连带着几个不明所以的小童也跟着兴奋地扭动身子。
“肃静!”
卢靖高呼一声,带着惯常的威严。
骚动很快便平息下去,只余下一双双灼灼望过来的眼睛。
他继续道:“告示言明,凡年满十六,身家清白者,皆可赴府应试。
考经义,考策论,为国选材,不拘出身。”
“哇!”
这次是压抑不住的惊呼,像一群被惊起的雀鸟。
这意味着什么,连那些懵懂的小儿也隐约感觉到了。
一条他们从前不敢想的路,似乎被凿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光。
“先生!我们也能考吗?”
一个十二三岁的学生激动得脸都红了,忍不住站起来问。
卢靖看着那一双双骤然被点燃希望的眼睛,心中百味杂陈。
他放缓了语气:“能考。但并非一朝一夕之功。
经义需通晓,策论需见识。
你们当中年长者......”
他的目光在几个十三四岁的学生身上停留,“若勤学不辍,将来或有应试之机。”
他顿了顿,目光扫视整个课堂:
“至于年幼者,更需脚踏实地。
打好根基,熟读经史,明理知义,方是根本。
莫要好高骛远,亦不必妄自菲薄。
机会留给有准备之人,而非空有热切之心者。”
底下的学生个个心潮澎湃,小脸涨得通红。
读书明智,科举重开的意义,对于还是幼小的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好了,所有人先安静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大学》:“今日,我们接着讲……”
孩子们强抑着翻腾的心绪,努力将注意力拽回眼前泛黄的书页上。
时光在朗朗书声中悄然溜走。
日影西斜,终于听得卢靖一声:
“散学!”
“先生再见!”
孩子们如蒙大赦,匆忙行礼后便如一群出笼的雀鸟,你推我搡地涌出门去。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伴随着碰撞声,一路洒向院外,直至渐渐远去。
喧嚣过后,小小的学堂骤然安静下来。
此刻,这间斗室之内,唯余卢靖与卢直父子二人相对。
“父亲!”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坚定:“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位:
“那……他们怎么办呢?”
卢直年纪虽小,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他清楚得知道,自己和这些日日相伴的同窗,走的终究不是一条路。
他们读书,图的是识文断字,将来能在县城寻个账房、伙计的体面营生,早早担起养家糊口的担子。
而他呢?
他要啃的,不光要啃书本上的学问,还要习武,以及学家里传下来的兵书。
他是要学的东西太多太多,有时候他也会在心中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么多,又没什么用。
卢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有些复杂的看着门外。
直儿,你可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别说是这小小的见岭村,便是的浩荡乾坤的万里河山……终有一日,都会成为过客眼中的风景。
成为记忆中的回忆。
聚散离合,本就是世间常态!”
卢直似懂非懂,只觉得父亲此刻的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严肃。
“至于他们……”
卢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座位,那些尚带着孩童稚气的脸庞仿佛还在眼前,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为父已与县中一位老友商定。
他学问扎实,为人方正,只是年岁已高,不愿再离乡奔波。
待我们离去后,他会来此接掌此处,继续教导这些孩子们。”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清晰而坚定起来:
“卢家的路,终究不同。
你的未来,不在这一方小小的山村。
收拾好你的书卷兵策,我们……该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