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江看着眼前少年的眼神焦躁的情绪一下子便消散许多。
“折姚将军辛苦了。”
秦昊的眼神看着工地的嘈杂,微笑着对折姚说道:
“进度比孤预想的要快。”
折姚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他用力一抱拳:“回禀殿下!工部诸位大人调度有方,征募的工匠也多是熟手,再加上我本部的士卒,大家都卯足了劲!
殿下放心,下官定按期完工,绝不敢耽误殿下重启科举、为国选材的大事!”
他特意强调了‘重启科举’四个字,目光炯炯地看向顾之江。
顾之江只觉得脸上微微有些发烫。
他之前的慷慨激昂,痛斥吏治腐败、机构臃肿、效率低下……此刻在这片重建的废墟前。
在秦王无声的行动面前,竟显得有些……浮于表面?
甚至……有些急功近利?
秦昊似乎察觉到了顾之江的沉默与震动。
秦昊没注意到顾之江的沉默和惊讶,自己往前走。
“之江!”
“你看这些木头,刚从山里砍的,还是比较粗糙,甚至还有点歪。
但匠人去坏的留好的,打磨一下,就能当顶用的柱子。”
他顿了顿,把木板递给旁边工部的官,让他们继续干活,才慢慢转过来,眼神直盯着顾之江。
“朝廷里的官,地方上的吏,不也一样?
有坏的,就有好的。
有害群之马,也有忠心的人。
那些吸国家血的毒根,那些明知故犯、该杀的蛀虫。
这没错,该杀,必须杀!”
秦昊语气突然变狠,带着战扬上的铁血味儿,顾之江心里一紧。
“但你说要大张旗鼓清中下层官?
凭啥?
送礼?
知情不报?
官官相护?”
他眼神跟刀似的,“这些罪名真要较真,你信不信,十个官里九个能定罪?
剩下的一个,犯的罪更是罪大恶极!
大乾太平久了,官扬早有套自保的‘规矩’。
猛地打破,跟抽骨头似的,朝廷立马就瘫了!
地方政令下不去,税收不上来,冤案一堆,强盗到处跑…… 这就是你要的‘拨乱反正’?”
顾之江被问得说不出话,秦昊说的瘫痪景象,比叛军还吓人。
“至于跟着咱打天下的兄弟……”
秦昊声音里又透出疲惫,还有点说不出的疼惜,“他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现在身居高位。
有权了,面对花花世界、奉承话、顺手就能拿到的钱,膨胀了,懒了,甚至伸手了……
让人痛心,但这就是人性。
我能因为他们膨胀,就把当年一起拼命的兄弟也清了?
那不跟砍自己手脚一般?
更何况......”
秦昊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一旁的顾之江心中自然是明白的。
现在的大乾还没有完成大一统,而完成一统之后,便是对整个清算之时。
秦昊见顾之江理解自己的意思,随后看向挥汗的工匠,语气缓了些:
“所以光靠杀不行。
光换批人上来,没新规矩、新约束、新盼头,没多久,新人也会变成现在咱们恨的旧人!
吏治的毛病,根在选官没章法、升官没规矩、监督没力度,更在…… 没有源源不断的新人,没有让寒门子弟能看到希望的路!”
他指着正在修的、象征公平竞争的号舍:
“重新开启科举,选人才!
这才是从根上解决问题的法子!”
打破门第、举荐那套,让天下有才的,不管出身高低,只看本事!
让那些占着位置不干活的旧官知道,他们的位子不是铁打的,后面一堆人盯着,一堆更年轻、更有本事、更想干事的人等着替他们!
让老兄弟们也明白,躺功劳簿上吃老本、搞特权,迟早被后来的人比下去!”
秦昊声音不大,却字字砸在顾之江心上,也飘在喧闹的贡院工地上。
连干活的工匠都好像感觉到肃穆,动作不自觉轻了点。
“新血进来,新规矩立起来,新希望点燃…… 天下英才都靠科举往上走,用真本事报效国家。
那些盘剥、推诿、中饱私囊的老毛病,自然会像这贡院的烂木头,慢慢被换掉、清掉!
这才是治本的法子,是长治久安的根!”
他再看向顾之江,用教导似的语气说道:“之江,我知道你急。
但治大国跟煎小鱼似的,不能瞎翻。
猛药能治大病,也能伤根本。
我们要的是刮骨疗毒后长新肉,不是喝砒霜,跟江山一起完蛋!
这贡院,就是新肉的开始。”
顾之江站着,半天没说话。
工地的吵声好像远了,只剩秦王沉稳有力的话在耳边响。
“臣…… 明白了。是臣目光短浅,想不周到。
殿下深谋远虑,重修贡院、重开科举,培养新人,立新规,这是…… 固本培元,利在千秋的法子!
臣心服口服!愿为殿下这事拼命!”
折姚在旁边听得满脸通红,攥紧了拳头。
秦宇按着刀柄,眼神利落地扫着周围,像在说:殿下想做的,就是我们要干的!
秦昊看着顾之江舒展的眉头和眼里重新燃起的、不一样的光,微微点头。
“走!”
他转身,稳稳走向马车:
“回宫。礼部该动起来了。
这头一扬恩科,必须办得让天下人都看着!”
马车轱辘轱辘离开贡院,留下那片象征新生的喧闹工地,在夕阳的照耀下耀眼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