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门外,一辆马车停靠在一旁,周围一群身穿黑甲的禁卫死死地守着。
顾之江掀开车帘,随即钻进秦昊的马车,不等坐稳便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
“殿下,段宏一案既了,是时候大刀阔斧改一改了!”
“您瞧瞧现在 ——
财政账册糊涂得像团乱麻,政务文书传得比驴车还慢,就连军营里的军械粮草都各归各管,连个统一章程都没有!”
他往前探了探身,指尖不自觉叩着车厢板:
“这般乱象不除,别说挥师南下平叛、清剿西北反贼,将来这天下一统的大业,凭什么能成?”
秦昊闻言,看了他一眼,但没有回答,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而顾之江则是继续在那里叭叭着,似乎要把现在的整个大乾痛斥一顿:
“殿下!臣说句大不敬的,这大乾朝的架子,看似还行,实则内里早已被蛀空了!”
他手指几乎要点到秦昊的鼻尖,又猛地意识到失礼,强压着收了回来:
“地方官吏盘剥成性,中饱私囊。
中枢各部推诿扯皮,效率低下!
吏治不清,则政令难行。
政令不行,则民心不稳!
长此以往,不必等南边的叛军打过来,我们自己就先从根子上烂掉了!”
他喘了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昊那张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沉静的脸:“
殿下!您明察秋毫,这些弊病难道您看不见吗?
段宏一案,不过是掀开了冰山一角,露出了这沉疴顽疾的一丝脓疮!
如今案子结了,正是拨乱反正、涤荡乾坤的大好时机啊!
若再不动手,待这朽木彻底烂透,纵有通天之内,也难挽倾覆之危啊!”
秦昊闻言,不禁不满的回道:
“借此机会,大肆清洗中下层一波官员?
那你想想,没有他们,一个国家能运转起来?
还是说以什么样的标准清洗,给上官送礼?
还是说知情不报,官官相护?”
他语气顿了顿,语气中竟有一丝疲惫:
“我们自从进入京城后,杀了多少勋贵,砍了多少人的脑袋,你看这些家伙收敛了吗?
你看看这次的‘段宏’一案,有多少人是真正为了这个国家的?
别说是原有的旧系官员,就连跟着我们一起打天下的兄弟,现在一个个的不也开始慢慢的膨胀了不是?”
顾之江被秦昊这番沉甸甸的反问噎得一滞,他张了张嘴,想辩驳,但却发现不知道从何入手。
“殿下……”
顾之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臣……臣并非不知其中艰难。
只是,只是眼见这沉疴日渐严重,心中如焚!
若不现在下猛药,以后要是治理的话,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随着这话一出,马车内有些安静下来,一直等马车外响起秦宇的声音。
“殿下,是否要直接回皇宫?
还是继续逛一逛这京城?”
秦昊指尖在膝头轻轻敲了两下,车窗外的日光透过布帘缝隙斜斜切进来。
“先不回皇宫。”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定数,“去贡院看看。”
顾之江一愣:“贡院?那里现在这么荒凉,有什么好看的?”
大乾自乾熹宗(刘子然之父)执政后期,到刘子然登基后,贡院这处地方便已弃置不用。
原本的科举选官制度,也已演变为举荐制。
而正是这一转变,让大乾王朝愈发衰败,再加上近些年天灾人祸接连不断,王朝才彻底地崩盘。
“带你去看个地方。”
秦昊掀了掀眼皮,目光落在车壁暗绣的云纹上,“等看完了,你心里该有答案了。”
说完便闭口不言。
顾之江心中涌起一阵好奇,见秦昊这副模样,也只能按捺住性子,安静地等待着。
马车缓缓行驶,穿过热闹的街市,慢慢来到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
“殿下,到地方了!”
没等顾之江耐心等待多久,秦宇的声音适时的响起。
“下去看看吧,礼部尚书大人?”
顾之江也没有理会秦昊的打趣,急匆匆便从马车上跳了出去。
顾之江双脚刚踏上坚实的地面,一股热浪气息便扑面而来。
他抬头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怔在原地。
方才车厢内关于吏治、清洗、人心险恶等等想法瞬间消失。
这里,是贡院?
记忆中,自从刘子然继位以后,贡院这个本应是庄严肃穆、士子云集、承载着无数寒窗梦想与帝国选材重任的圣地,
便早已经破旧不堪,已然有数十年没有人打理了。
可眼前……
破旧不堪早已经是过去了,虽然还是有点破旧,但周围确实有着数不清光着膀子的壮汉正在修缮着什么,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秦王殿下,顾尚书,您们这次怎么过来了?”
早在他们的马车抵在贡院门口时,便早有人进入禀报了。
一个样貌有些清秀的青年急匆匆的赶了过来,身边还跟着几名工部的官员。
“折姚将军,重建贡院的任务看来是秦王殿下交给你了啊!”
折姚脸上还沾着些灰浆,闻言忙拱手笑道:
“正是殿下的意思。
前段时间殿下特意召下官去,说这贡院不能就这么荒着,得重新拾掇起来,让天下士子有个去处。”
他侧身引着两人往里走,脚下的青石板刚被冲刷过,泛着潮气。
顾之江目光扫过四周,只见断墙处搭着脚手架,工匠们正哼着号子抬梁木,
“您瞧这边!”
折姚指着西侧一片空地,那里堆着新伐的木料,几位工部官员正围着图纸争论:
“原本院里的号舍塌了近半,殿下说不用全按旧制修,得敞亮些,通风好,还特意让人在墙角留了排水的暗沟。”
顾之江喉头动了动,他此时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位秦王殿下要做些什么。
“殿下……”
他刚要开口,就见秦昊弯腰拾起一块碎瓷片,那瓷片边缘还留着青花纹,想必是当年考生用的笔洗。
“之江还记得吗?”
秦昊指尖摩挲着瓷片上的裂痕,“当年我们第一次相识时,你便感慨科举的停摆,现在我们是时候让它重新运转了。”
顾之江一怔。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以为秦昊早忘了。
“顾尚书,咱们往里面走走。
我相信要不了一个月,这座荒废已久的贡院,必然能重新启用。
到时候,它定会重新成为天下学子心中的圣地!”
折姚说这话时,眼里满是希冀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