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猎手入局,棋子掀桌!
控制室内,空气骤然紧绷,重如铅块。
李离背对隔绝生死的玻璃墙,没有回头看程肆一眼。
他知道,只要不看,那份足以将他溺毙的心疼,就能被暂时压制。
他周身那股如同炼狱深处凝结的暴戾,在短短几分钟内,被他强行收敛,尽数压回胸腔,淬炼成一片极寒、极利的冰锋。
“他不是天选之子。”
李离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透着冷硬的金属质感,“他是猎物。一个从始至终,都被放在捕兽夹上,等待猎人回收的猎物。”
幽灵收敛了平日的散漫,从控制台前跃下,走到李离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玻璃窗内的男人。
“所以呢?李大总裁,”她抱起手臂,挑了挑眉,“你想怎么做?召集你的商业帝国,用钱把‘普罗米修斯’夷为平地?还是让我侵入他们的系统,给所有病人都换上伟哥当营养液?”
李离终于转过身,他眼底深邃如渊,没有丝毫玩笑。
“我要他们的全部。从创立之初到现在,每一笔资金流动,每一次股权变更,每一个董事会成员的生平,甚至他们医疗垃圾的去向。我要一份能放在阳光下,让任何律师都挑不出毛病的完整档案。”
幽灵吹了声口哨:“这可不是我敲敲键盘就能搞定的活儿,这得是商业间谍的顶级业务。而且,能把戏做得天衣无缝的组织,你觉得他们的‘阳光下’,会有你想看的东西吗?”
“那就把他从阴影里,拖到阳光下。”
李离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直接拨通了秦彻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李离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情况如何?”
秦彻的声音一贯沉稳,轮椅滚动的轻微声响从听筒传来,他显然一直在等这个电话。
“比我们想的,更糟。”
李离言简意赅,直接下达指令,“我要你动用鼎盛资本所有资源,彻查一个叫‘普罗米修斯’的国际医疗组织。我要它的一切。”
秦彻在那头沉默片刻,只问了一句:“跟程肆有关?”
“他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明白了。”
秦彻没有追问细节,“给我三天。”
挂断电话,李离看向幽灵:“三天。三天之内,我要你把‘普罗米修斯’的防火墙结构图给我。我不需要你攻进去,我只需要一张地图。”
幽灵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意,“好久没遇到这么棘手的硬骨头了。”
猎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那他就亲自入局,把这张网,连同棋盘,一起掀了。
接下来的两天,实验室进入一种诡异的平静。
李离不再进行任何刺激性测试,他像最称职的护工,每天定时推着程肆在人工草坪上晒太阳,给他读新闻,陪他玩那些幼稚的解谜玩具。
程肆的状态似乎也好了很多,虽然依旧沉默,但眼中的茫然少了些,看李离时,会带上一种纯粹、小动物般的依赖。
只是在夜深人静时,李离会独自一人坐在控制室里,看着屏幕上幽灵传回的,一行行瀑布般刷新的代码,以及另一块屏幕上,秦彻发来的关于“普罗米修斯”那庞大商业帝国的分析图。
他平静得深不见底。
直到第三天下午,秦彻的视频通讯请求准时弹出。
屏幕上,秦彻坐在一间极简风格的书房里,背景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城市天际线。
他神情凝重,将一份文件推送过来。
“和你预料的一样,‘普罗米修斯’的表面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合法的慈善基金,诺贝尔奖级别的医疗团队,政商界无数名流的背书……从账面上看,他们每年都在亏损,全靠几笔神秘的匿名捐赠维持运营。”
李离的目光迅速掠过文件,停在最关键的一页——机构持有人变更记录。
秦彻的指尖在自己的平板上轻点,同步解说:“它创立至今,一共经历过三次持有人变更。最初的创始人身份神秘,无从考证。但在十五年前,它被一个注册在海外的信托基金收购,基金的唯一受益人……”
秦彻停顿一下,抬眼看着李离,一字一顿地说出一个名字。
“‘摆渡人’。”
即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李离的心脏还是被这个名字猛然揪紧。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秦彻脸色更显阴沉,“三年前,就在雪山爆炸事件发生前一个月,这个信托基金被解散,‘普罗米修斯’被转到另一个人名下。一个全新的、我们从未听过的名字。”
“亚当……到底是谁”
李离重复着这个名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直窜头顶。
“摆渡人”创立棋局,“普罗米修斯”是他圈养“实验品”的牢笼。
他“死”后,亚当接手了这一切,继续着这场残忍的游戏。
他们“救”下程肆,将他改造成一个破碎的囚徒,观察他,折磨他,最后,又将他送回到自己身边,欣赏着他们在这场精心编排的悲剧里,痛苦挣扎。
一旁的幽灵听得眉头紧锁,她烦躁地抓了抓自己那头乱发:“所以呢?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摆渡人’早就被官方认定死亡,这个亚当更是只存在于传说里。就算你拿着这份文件去报警,警察也只会觉得你脑子有病。人家手续齐全,合法合规,你能拿他怎么办?”
幽灵的话,直指核心。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敌人犯下了滔天罪行,却在阳光下,披着最圣洁、最无懈可击的外衣。
他们拥有颠覆黑白的权力,而你手里的“真相”,在法律和规则面前,脆弱不堪。
事情,陷入了死局。
“我们动不了他。”
秦彻冷静地分析,“至少,用商业或法律的手段,不行。任何常规的攻击,都会被他背后那张庞大的关系网轻易化解,甚至会反噬我们自己。”
控制室里,再次陷入死寂。
李离看着屏幕上那两个名字,沉默许久。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被逼到绝境的眼眸里,所有的愤怒、不甘、无力,最终都沉淀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常规手段不行,那就用非常规的。”
秦彻眉头微蹙:“你想做什么?别乱来,李离。这不是商业竞争,对方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知道。”
李离的视线从秦彻脸上,移到幽灵身上,最后,定格在自己冰冷的倒影上。
“我不会用盛离集团去冒险,也不会让你和幽灵卷入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但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终极的决心。
“有些规则,只有制定规则的人,才能打破。”
秦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骤变:“你要去找他们?!”
李离平静地回答,“既然棋盘上,我们赢不了。那就请一位能掀了这张桌子的棋手,来陪他们玩。”
他转向秦彻,目光沉静而坚定。“帮我联系龙牙。”
第52章 深渊回响:被遗忘的魔鬼
秦彻的效率惊人。
不到十分钟,一个经过三重加密的绝密通讯频道,便已搭建在李离的实验室与千里之外的某个未知坐标之间。
屏幕亮起,没有多余的寒暄。
画面里,是一个身着挺括军装的男人,肩章上的龙形徽记在灯光下闪着凛冽的寒芒。
他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棱角分明,眉骨高,眼神锐利如刀,几分铁血煞气。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空间的空气仿佛被他身上那股沉凝如山的气场抽干了。
龙牙。国家最锋利的一柄尖刀。
李离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被强行压制回绝对的平稳。
秦彻的声音从另一块分屏传来,打破了寂静。
他依旧坐在他的轮椅上,冷静得超乎寻常。
龙牙的目光在秦彻脸上停留一秒,随即转向了李离,那目光穿透屏幕,直视人心深处。
李离迎着他的审视,没有半分退缩。
他将幽灵整理出的所有数据——关于精神防火墙的分析、未知神经毒素的分子式、以及“普罗米修斯”背后那条牵扯到“摆渡人”和“亚当”的资本链条,一一推送了过去。
他没有控诉,没有请求,甚至没有情绪。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宣读一份财务报告。
“‘夜鹰’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李离做完陈述,总结道,“他成了一件武器,一件由‘亚当’掌控,随时可能自毁,或是……伤害所有人的武器。这不仅是我的私事,我判断,这已经触及了国家安全。”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幽灵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用指甲剔着自己唇钉的边缘,嘴里小声嘀咕:“跟当官的说话真累,弯弯绕绕的。”
龙牙的视线缓缓扫过屏幕上的数据,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波动。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李离以为这次交涉即将失败。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钢珠,砸在地板上。
“你判断的没错。”
他抬起眼,目光锁定李离,“事实上,对‘普罗米修斯’的秘密调查,早在十八个月前就已经启动。任务代号,‘潘多拉’。”
一句话,让在场除了龙牙之外的所有人,呼吸皆是一滞。
李离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原来,他不是孤军奋战。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国家这台庞大的机器,早已将齿轮对准了同一个敌人。
这份认知,并未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他感觉到那张看不见的网,比他想象的,更加巨大、更加恐怖。
“‘普罗米修斯’,我们怀疑它是一个由多国情报机构默许存在的‘资产回收’中转站。”
龙牙的声音不带感情地继续,“他们专门在全球范围内搜寻那些在任务中‘牺牲’或‘失踪’的高价值人员——特工、科学家、关键人物……然后通过药物、洗脑、手术等方式,将他们‘格式化’,变成可以被任意一方势力所用的‘白板’资产。他们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魔鬼,披着最圣洁的白大褂。”
龙牙的话,印证了李离和幽灵最坏的猜想。
“‘亚当’,以及他背后那个自称‘启示者’的组织,是我们的头号目标。”
龙牙的眼神冷了下去,“他们是‘摆渡人’最狂热的信徒,一群认为人类社会需要‘净化’的疯子。‘摆渡人’的死,不仅没有让他们消亡,反而让他们变得更加极端。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在利用‘普罗米修斯’,秘密组建一支由这些‘白板资产’构成的,绝对忠诚的恐怖部队。”
幽灵吹了声口哨,脸上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妈的,这帮变态,玩的比‘摆渡人’还大。”
“所以,程肆只是他们‘回收’的众多‘资产’之一。”
秦彻冷静地总结,并提出了最核心的问题,“但这依然无法解释,他脑子里的程序和毒素,究竟出自谁手。‘潘多拉’计划,可有查到这方面的线索吗?”
龙牙缓缓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挫败。
“没有。‘普罗米修斯’的防御,超乎想象。我们在那里折损了三名顶级特工,连它的核心区都没能进去。至于那种复合型神经毒素,军方的实验室也分析过,它的构成方式前所未见,无法锁定来源。”
线索,在这里,再一次断了。
他们窥见了敌人的轮廓,洞悉了对方的邪恶目的,却依旧无法触及其核心。
他们就像站在一扇紧锁的、由精钢打造的大门外,能听到里面魔鬼的狂笑,却找不到任何一把可以打开它的钥匙。
“也就是说,”李离的声音干涩,“我们无法证明,也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程肆,把更多的人,变成疯子?”
这比一无所知,更让人绝望。
龙牙沉默了。
作为国家利刃的指挥官,这种无力感,他比任何人都更痛恨。
控制室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就在这片几乎凝固的死寂中,一直托着下巴,在自己面前的平板上飞速划动、进行着某种逻辑推演的秦彻,忽然抬起了头。他的动作很轻,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们……是不是都忽略了一个人?”
秦彻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波澜。
但他目光,却锐利如手术刀,精准剖开了众人思维的盲区。
“从头到尾,我们都在仰望山顶的‘神’。”秦彻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调出了程肆那次在别墅里失控的监控录像,“我们假设,是‘亚当’这位新的棋手,在程肆这颗棋子上,布下了他的棋局。我们假设,是‘普罗米修斯’这个庞然大物,执行了这一切。”
他停顿下来,环视着屏幕里的每一个人。
“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这一切,并非出自‘神’的剧本。而是某个……我们早已熟知的魔鬼,利用了神的舞台,上演了一出他自己的复仇戏?”
秦彻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李离那张骤然失血的脸上。
“能够精准引爆程肆情绪的,不一定是监控他一举一动的敌人。
也可能,是那个最了解他、最清楚他所有伤疤和弱点的人。”
“那个深知‘蛇王’是他心底最深的刺,明白用什么方式能让他瞬间失控的人。”
“我们一直以为,他被关在牢笼里,早已不足为惧。所以,我们把他从嫌疑人名单里,第一个划掉了。”
秦彻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在李离的脑海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53章 魏明:最毒的复仇
秦彻的话,像一道闪电撕裂死水,瞬间搅动了潭底最深、最黑暗的污泥。
早已熟知的魔鬼……
一个名字,挣扎着从记忆深处浮现,带着腐朽的泥土和刺骨的寒意。
它曾是程肆最深的噩梦,是那场背叛与烈火的源头。
这个名字,李离曾在无数个深夜,从程肆的梦呓中听到,每一个音节都淬着毒,浸着血。
他一直以为,那个魔鬼已经被关进了最坚固的笼子,永世不得翻身。
所以,他和所有人一样,集体无意识地遗忘了他。
控制室内,光线冰冷,空气凝滞。
李离的嘴唇无声翕动,那个名字在舌尖滚过,却沉重得无法吐露。
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可能不是他?
谁比他更熟悉“摆渡人”的疯狂?
谁又能比他更清楚,程肆身上每一处旧伤,心中每一道裂痕?
那个男人,代号“教授”。
那个曾是程肆最亲密的搭档与爱人,又亲手将他推入地狱的男人。
李离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
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沾满血迹的旧刀,骤然劈开了通往地狱的缝隙。
一瞬间,所有断裂的线索,所有无法解释的疑点,被一股阴冷而强大的逻辑,悍然串联。
在雪山那场足以汽化钢铁的爆炸中,谁有能力,又有动机,去策划一场瞒天过海的“救援”?
一个深知“摆渡人”所有后手,甚至可能提前预知了这场爆炸的人。
是谁,能在程肆的大脑里,植入如此精准而恶毒的精神程序和神经毒素?
一个本身就是精神控制与心理博弈领域的天才。
又是谁,对程肆怀有如此深沉、如此扭曲,近乎病态的占有欲,以至于不惜将他变成一个破碎的、只能依赖自己、却又会因本能而痛苦挣扎的囚徒?
一个爱他入骨,又恨他入骨,爱恨交织到扭曲疯魔的“旧情人”。
这一切,都指向那个本该在监狱里忏悔余生的名字。
幽灵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脸上第一次露出纯粹的震惊,随即转化为极度的厌恶,“开什么玩笑?那孙子不是被龙牙亲手逮了,判了无期,在北疆那个密不透风的铁笼子里数着蚂蚁过日子吗?他怎么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屏幕上那个始终巍然不动的男人身上。
龙牙的脸色,在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便沉得凝结成冰。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确认,那份沉默本身,就是最可怕的答案。
“龙队。”秦彻的声音冷静而锐利,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魏明作为最高级别的重犯,他的档案,应该由你部直接监管。我想知道,他现在……在不在那里?”
龙牙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直线。
他放在桌上的手,青筋暴起。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挫败。
“他不在了。”
四个字,像四枚沉重的铁锤,狠狠敲击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幽灵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一句“卧槽”卡在喉咙里,没能骂出来。
龙牙的眼神,穿透屏幕,带着一股冰冷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雪山那场爆炸之前,北疆监狱发生了一次最高级别的系统入侵事件。对方绕过了所有物理和网络防御,直接篡改了中央监控系统,制造了一个长达十五分钟的虚拟影像循环。十五分钟后,一切恢复正常,没有警报,没有越狱痕迹。直到一周后的例行点名,我们才发现……”
“魏明的囚室里,是空的。”
“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从地球上最森严的监狱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是龙焱成立以来,最大的耻辱。”
控制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原来是这样。
李离只觉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不是被遗忘了,而是早已脱困,像一条蛰伏的蛇,潜伏在最黑暗的角落,静静地欣赏着他们所有人在他布下的迷雾里,惊慌失措,痛苦挣扎。
“亚当”、这个听起来高高在上、神神叨叨的名字,或许从头到尾,都只是魏明借来的一张皮。
他利用了“摆渡人”死后留下的权力真空,那群疯子的极端思想,甚至可能与他们达成了某种交易。
他上演了一出只属于他自己的,最恶毒、最私人、也最极致的复仇。
他没有杀死程肆。
他只是偷走了他的灵魂,毁掉了他的神志,折断了他的羽翼,然后,再把他送回到李离身边。
他要让李离亲眼看着,这个曾经强大如神祇的男人,是如何变成一头被锁链束缚、时而温顺、时而癫狂的野兽。
他要让程肆在清醒与混沌的夹缝中,在爱与杀戮的本能中,被反复撕裂,永世不得安宁。
他要让这份爱,变成最锋利、最残忍的刑具,日日夜夜,凌迟着他们两个人。
这才是魏明。这才是那个代号“教授”的男人,能做出来的,最诛心的事。
李离慢慢靠在了身后的玻璃墙上。
隔着冰冷的玻璃,他能感觉到里面那个人的体温。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手掌,轻轻贴在玻璃上,与墙内那道模糊的轮廓,重叠在一起。
那片曾被愤怒和绝望烧成焦土的心,此刻,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所有的迷雾都已散去。
所有的未知都找到了源头。
当敌人不再是不可触及的“神”,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迹可循的“人”时,恐惧便失去了根基。剩下的,只有最纯粹、最冰冷的……战意。
他轻笑一声。那笑意很浅,却让屏幕里的秦彻和龙牙,都看得心头一凛。
“原来是他。”
李离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角色。”
幽灵看着他那副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声念叨:“完了,这小白脸……也疯了。”秦彻却从李离的眼中,读懂了那份平静之下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李离抬起头,目光逐一扫过屏幕上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龙牙那张写满铁血与责任的脸上。
“龙队,既然羞辱是相互的。那我想,我们现在有了共同的目标。”
龙牙的眼中,那份属于军人的血性被彻底点燃。
他重重颔首,声音低沉如铁。
“挖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
李离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已是一片澄澈的冰原。
所有线索归于一处,所有棋子摆上台面。
只要找到他的目的,再把他从阴沟里,揪出来就好了。
第54章 心魔深渊:魏明的棋局,程肆的咆哮
通讯切断,控制室里瞬间凝固成令人窒息的死寂。
屏幕上,魏明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此刻活像一道无声的咒符,死死烙在李离的视网膜上。
迷雾并未散尽,反而揭示出一个更深、更黑的漩涡。
李离背靠冰冷的金属墙壁,只觉四肢百骸的力气被瞬间抽空,滑落在地。
他并非畏惧魏明,惧的是那种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无力感,那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一个盘踞心头数日的疑问,此刻像条毒蛇,重新缠紧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
魏明若真只为折磨程肆、报复他,天地间有无数种更狠绝的法子。
他大可将程肆永远囚禁于“普罗米修斯”——那个披着圣洁外衣的地狱,将他改造得面目全非。
他让程肆从李离的世界里凭空消失两年,在他几乎被绝望吞噬之际,又突兀地、像丢弃一件废品般,将这个破碎的、失忆的、被植入定时炸弹的男人,重新抛回他的身边。
这不合逻辑。
这不符一个复仇者该有的狠绝。
这更像一场充斥恶趣味、令人费解的圈套。
李离想不通,这个念头在他几乎要炸裂的脑海中横冲直撞,让他烦闷欲呕。
他厌恶再看屏幕上冰冷的数据,也厌恶进行任何理性的推演。
他只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他需要他的锚。
穿过几道森严的合金门,李离回到了实验室最深处的特级观察室。
玻璃墙内,是一片模拟出的温暖阳光。
程肆正坐在地毯上,背对他。
他垂着头,手指笨拙却异常专注地摆弄着一个复杂的九连环。
阳光透过特制窗户,洒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光里,温顺得像一只休憩中的大型犬科动物。
这副画面,才将李离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烦躁,一点点抚平。
他推门而入,脚步轻得几乎无声。
程肆闻声,抬起头,那双干净空洞的眼睛在见到李离时,瞬间亮起,那是找到归属的纯粹喜悦。
他未发一言,只是朝旁边挪了挪,空出一个位置。
李离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身体的重量毫不设防地靠了过去,将头枕在程肆的肩膀上。
程肆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任由他靠着,继续低头,与手里的九连环较劲。
金属环相撞,发出清脆细碎的声响,成为这间静室里唯一的声响。
“你说,”李离闭着眼睛,声音极轻,像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他唯一的听众倾诉,“他到底想干什么?”
程肆的手指一顿,偏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的询问。
李离没有睁眼,只是将脸颊在程肆的肩膀上蹭了蹭,继续往下说,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孩子气的抱怨和委屈。
“他若恨你,直接杀了你,一了百了。他若还爱你,爱到变态,就把你锁起来,谁也别想看见。可他偏不。”
“他把你弄成这副样子,清空了内存,又装了一堆病毒,然后打包一下,‘duang’,扔回我这里。你说他图什么?”
李离的声音染上了一丝自嘲的冷意。
“图我照顾你,然后看我心疼得要死?还是图你哪天突然发疯,把我掐死,给他助兴?他是不是还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开了个盘口,赌我们俩谁先玩完?”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将这两天压抑在心底的所有困惑、愤怒和疲惫,尽数倾泻而出。
他知道程肆听不懂,正因为他听不懂,李离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这头被拔了牙的野兽,此刻是他唯一的、最安全的树洞。
程肆安静地听着,虽然不明白那些话的具体含义,但他能感觉到李离情绪里的低落和烦躁。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有些笨拙地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李离的后背,如同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李离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他反手握住那只在他背上轻拍的手,十指紧扣。
“就是魏明那个混蛋……”
当“魏明”这个名字从李离唇间吐出的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身旁这具温热的身体,猛地一僵。
李离未曾留意,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继续往下剖析那深入骨髓的恨意。
“……他给你脑子里塞了那个该死的程序,又往你血里灌了毒素……他想把你变成一个只听他遥控的疯子,一个会伤害自己,也会伤害我的怪物……”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骤然打断了李离的话。
是那个九连环,从程肆僵硬的手中滑落,坠落在地板上。
李离愕然睁开眼,猛地坐直身体。
他看到,程肆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剧烈颤抖着。
他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那双死死攥紧的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如虬结的树根。
李离的心猛地一沉,试探着唤了一声。
程肆没有回应。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困兽般压抑的、咯咯作响的怪声。
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脸上,再无半分温顺与茫然。
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变得一片赤红,里面翻涌着极致的痛苦、挣扎,和一种李离从未见过的、被撕裂的茫然。
“为什么……”
他嘶哑开口,声音如同两块砂纸剧烈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压而出。
“凭什么……”
他的眼神没有聚焦在李离身上,而是穿透了他,望向某个不为人知的、血色深渊。
那张曾经被格式化的、纯白画布,仿佛被泼上了最浓重、最肮脏的墨。
“为什么?!!”
他突然抱住头,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绝望和无法理解的滔天恨意。
“凭什么!!!!”
第55章 撕裂灵魂,唯一的光
一声凄厉的嘶吼,烧红的铁锥般狠狠凿穿了实验室静谧的表象,将深埋其下的地狱岩浆彻底引爆。
声音在全封闭的特级观察室里反复冲撞、回荡,尖锐得刺痛耳膜。
李离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这声音攥得骤然停跳。
他整个人被钉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刚刚还让他依靠的温顺的男人,此刻抱着头,蜷缩在地板上,一头被无形之手反复鞭笞的困兽。
李离的反应几乎是本能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箭步上前,身体已经摆出了防御兼备进攻的姿态。
这两年在拳馆里流的汗、挨的打,无数次对着沙袋发泄的狠厉,早已将战斗的本能刻进了他的骨髓。
他准备好了。
准备好迎接程肆再一次的失控,准备好在他伤害自己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最精准的手法,再一次将他劈晕。
然而,预想中的狂暴攻击并未到来。
程肆没有像上次那样变成一头只想毁灭一切的野兽。
他的嘶吼在达到顶峰后戛然而止,代之以一种更加令人心悸的、压抑的呜咽。
他依旧死死抱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在抵御着某种从大脑内部发起的、惨无人道的酷刑。
李离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
他看见程肆的肩膀剧烈耸动,那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他在哭。
没有声音,只有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破碎的抽气声。
那双赤红的、翻涌着血色风暴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他的瞳孔没有焦距,涣散地倒映着惨白的灯光,却又仿佛穿透了这层层叠叠的合金与玻璃,看到了某个只存在于他记忆深渊里的血色舞台。
“为什么……”
程肆的声音从指缝间溢出,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他的身体不再是紧绷的攻击状态,反而像是在恐惧中不断向内蜷缩,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明明……明明我们那么好……”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鬼魂发问。
那句话里没有恨,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伤痛。
李离的心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狠狠攥住了。
他放下戒备的姿态,僵在原地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魏明那个杂碎,不止在程肆的脑子里装了炸弹,他还在这颗炸弹的核心,绑上了程肆自己最柔软、最不设防的一颗心。
所以引爆的瞬间不是毁灭,而是撕裂。
将过去所有美好的记忆,都变成最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凌迟他的神志。
程肆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幻觉。
他松开抱着头的手,有些无措地在身前的空气中挥舞着,像是在推开什么,又像是在挽留什么。
“你……你为什么……要背叛……”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破碎的灵魂里挤出来的。
然后,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极致的恐惧。
“不要……”
他开始摇头,幅度越来越大,带着绝望的哀求。
“不要这样……”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属于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崩溃的男人的哭腔。
那颗高悬在李离心口的巨石轰然落地,却也震碎了他心底的防线。
他见过强大的程肆,见过慵懒的程肆,见过温柔的程肆,甚至见过失控发狂的程肆。
可他从未见过……
害怕的程肆。
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这个曾凭一己之力将他从泥潭里捞出来的男人,这个即便失去记忆本能里也依旧刻着守护的男人……
此刻,正像个无助的孩子,在他面前,对着一个虚无的鬼影,哀哀乞求。
“我害怕……”
程肆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他将自己缩成一团,那具高大挺拔的身体,此刻脆弱得如风中枯叶。
“求你……”
最后两个字轻得一声叹息,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李离的心脏上,将那颗刚刚被愤怒和理智重新武装起来的心砸得稀烂。
一股滚烫的酸涩毫无征兆地直冲眼眶。
李离死死咬住后槽牙,将那股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意强行逼了回去。
他现在哭了,谁来抱住这个正在发抖的、害怕的男人?
这个名字在李离的心里不再是一个需要分析的敌人,一个需要布局的对手。
它变成了一个符号。
一个代表着极致残忍、极致恶毒的符号。
一个必须被碾碎、被焚烧、被挫骨扬灰的符号!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滔天的恨意在李离的胸腔里凝结成一片极寒的、足以冻结一切的冰原。
他不再犹豫。
他一步步,朝着那个缩在墙角,沉浸在自己噩梦里的男人走去。
他的脚步很轻,很稳,生怕惊扰了这只已经遍体鳞伤的野兽。
他走到程肆面前,蹲下身。
程肆依旧在无意识地流着泪,身体因为恐惧和痛苦还在细微地颤抖。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李离的靠近。
李离伸出手。
那只曾经只会签上亿合同、弹奏肖邦的手,此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地覆上了程肆的侧脸。
程肆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惊到,涣散的瞳孔里掠过挣扎。
李离没有说话,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冰冷的、沾满泪痕的脸颊。
然后,他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轻轻抵住了程肆的额头。
李离的声音很轻,很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安抚的力量。
“我在这里。”
程肆的身体在那片熟悉的、温暖的触感和声音里,那剧烈的颤抖,奇迹般地平息了些许。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眼泪依旧不受控制地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李离抬起另一只手,用自己昂贵衬衫的袖口,一点一点,极其耐心、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着那些滚烫的泪水。
仿佛永远也擦不完。
第56章 疯魔的爱人,我亲手为你戴上枷锁!
额头相抵的温度,没能将程肆从深渊里拽出来。
那短暂的平息,只是风暴来临前诡异的死寂。
他身体的颤抖虽然停了,但那双赤红的眼眸深处,混乱与痛苦的漩涡却在加速旋转,将他灵魂彻底搅碎、吞噬。
程肆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呻吟,他猛地推开李离,双手疯狂撕扯自己的头发,手背瞬间被抓出数道血痕,深可见肉。
他没有攻击李离,他所有的暴力,都调转方向,对准了自己。
一声闷响,程肆的后脑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合金墙壁上。
李离的心脏,随巨响剧痛,撕裂开来。
魏明留下的精神烙印,根本不是安抚就能解决的。
它是一个恶性肿瘤,每一次被触动,都会疯狂增殖,侵蚀宿主的神志,直到将他彻底变成一具只会自毁的行尸走肉。
李离的脑子,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冷静。
那片被心疼与爱意浸润的心田,瞬间凝结成冰原。
他看着那个蜷缩在墙角,用自残来对抗脑内酷刑的男人。
他知道,他必须做点什么。哪怕这个举动,会是穿心之刃,先捅进他自己的心里。
李离转身,果断拉开观察室储物柜的门。
里面是用于紧急情况的医用束缚带。
他拿起那卷触感冰凉、质地坚韧的白色带子,指尖冰凉。
他再次走向程肆。
程肆未察觉他的意图,依旧沉浸在自己的地狱里,固执地用额头一下一下撞着墙,力道一次比一次重,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
墙壁已染上刺目血色。
李离的眼眶滚烫,视线都被模糊了。
他闭了闭眼,将那股酸涩逼退,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下决绝。
就在程肆再一次扬起头的瞬间,李离动了。
他没有从正面靠近,而是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绕到程肆身后,用膝盖抵住他的背,阻止了他下一次的撞击。
同时,他强壮的手臂铁钳般环住程肆的胸膛,将他死死禁锢在怀里。
李离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响在他耳边,“看着我!”
怀里的身体剧烈挣扎起来,那股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将李离掀翻。
程肆如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低吼。
可李离没有松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个比他更高、更壮的男人锁在怀里。
他的下巴抵着程肆的肩窝,脸颊贴着他汗湿的头发,一遍遍地重复着。
“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他的左手死死钳制住程肆乱抓的双手,右手拿着束缚带,迅速精准地,将程肆的手腕牢牢捆在了身后。
程肆的挣扎在那一瞬间变得更加狂暴。
他不懂,他只觉这个他唯一信任和依赖的人,正在伤害他,捆绑他。
“放开……”
他嘶哑地咆哮,声音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不解。
李离的心被这两个字刺穿,鲜血淋漓。
但他手上的动作,未曾迟疑。
他又抽出一条束缚带,强行将程肆不断踢踹的双腿脚踝,也绑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李离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
他松开钳制,任由被捆住手脚的程肆脱力地倒在地板上。
男人如折翼之鹰,狼狈趴伏,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李离,里面翻涌着愤怒、痛苦、和浓重的背叛感。
李离没有躲闪。
他迎着那样的目光,跪坐程肆身边。
他没有去解开束缚带,而是伸出手,将那个还在发出低吼的男人,连同那些冰冷的束缚一起,费力地翻转过来,然后,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让程肆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着程肆那张沾满血和泪的脸。
“对不起……”
李离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程肆。”
他不再说话。
只是抱着他,一下一下,轻抚着他汗湿的脊背。
然后,一段破碎、不成调的旋律,从李离的唇间轻轻溢出。
是他曾经听程肆哼过的那首,他后来特意去学了的,古老的俄语战地民谣。
他的嗓子是哑的,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微微发抖,调子也跑得七零八落。
可就是这样难听的歌声,却如温柔探针,奇迹般深入那片被血色风暴席卷的大脑。
程肆的身体,一僵。
他咆哮的冲动,卡在了喉咙里。
他挣扎的力道,也渐渐变小。
李离的歌声在继续。
他一遍一遍,固执地、耐心地,重复着那段旋律。
他的声音也从最初的颤抖,慢慢变得平稳、坚定。
歌声如温柔风,吹拂着那片烧焦的、满目疮痍的灵魂废墟。
程肆眼中的血色,在一点点褪去。
那份狂暴的、被背叛的愤怒,也渐渐被一种更深的、浓重的疲惫所取代。
他不再挣扎,只是安静地躺在李离的腿上,眼泪如断线珠,无声滑落眼角。
他哭了很久。
直到最后,身体的抽动也平息了。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在一片狼藉和满身束缚中,带着满脸的泪痕,沉沉睡去。
李离的歌声,又持续了很久。
他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男人,看着他额头上已经凝固的血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看着那颗熟悉的泪痣下,蜿蜒的泪痕。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柔地,将那道泪痕擦干。
然后,他俯下身,在程肆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冷却虔诚的吻。
他小心将程肆从腿上挪开,让他平躺在地板上。
又拿来一张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起身。
他一步一步,安静地走出观察室,身姿是得胜将军,亦是亲手埋葬爱人的凶手。
合金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冰冷的、亮如白昼的控制室。
李离站在原地,背对着那扇门,身体凝固如雕塑。
他猛地抬起脚,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踹向旁边那张无辜的合金椅子!
“砰——!”
一声巨响,椅子被踹飞出去,轰然撞在墙壁上,变形,翻滚,最后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归于死寂。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额上青筋暴起,那双刚刚还盛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淬炼至极的黑色火焰。
所有的冷静,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在这一刻,尽数崩塌。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
那痛楚,却远不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那声音,冰冷、淬毒,带着玉石俱焚的狠戾。
“老子要弄死他!”
第57章 沙漠里的魔鬼,与蛇为盟!
控制室的空气,仍弥漫着昨日金属撞击的余震。
那把被踹变形的椅子,被幽灵拖到角落,扭曲如钢铁尸骸,无声控诉主人昨夜崩塌的理智。
李离挺直背脊,立在主控台前。
他一身炭灰色羊绒衫纤尘不染,面色平静,眼底清冷破碎尽失,只剩烈火焚烧后的沉寂焦土。
魏明曾精心“培养”的脆弱,连同昨夜的眼泪,已被碾碎、埋葬。
幽灵眼圈浓重,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屏幕上数据流瀑布般滚落,最终汇入一片死寂的红海——
“信号中断”、“路径加密”、“无法追踪”。
“妈的,”幽灵烦躁地抓乱头发,拔出嘴里的烟,“这混蛋属泥鳅的?不,泥鳅好歹是个活物,他就是个电子幽魂!我黑遍全球卫星,除了追到他昨天在北欧咖啡店刷拿铁的假信号,连他一根毛都没摸着!他是不是早就飞升了?”
李离没回头,目光凝在观察室内的那道身影上。
程肆已醒,束缚带解开,手腕脚踝留着淡淡红痕。
他安静坐在地板上,怀抱李离捡回的九连环,眼神空洞,一尊被抽走灵魂的完美雕塑。
“总有他忍不住的时候。”
李离声音轻柔,却透着冰冷、不容置喙的笃定。
话音未落,实验室外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两队人马,一前一后,同时抵达。
走在前面的一队,西装革履,提着银色金属箱。
为首的金发碧眼老者,眼神精明,气质儒雅,正是秦彻从R国挖来的、享誉全球的神经毒理学专家团队。
后面一队,身着低调黑作战服,身形彪悍,目光锐利,一身铁血肃杀。
两拨风格迥异、却代表领域内最高战力的人马,在实验室门口狭路相逢,彼此打量,空气中瞬间弥漫出微妙的火药味。
“阿尔伯特教授,”李离终于转身,朝白人老者微颔首,随即看向另一队为首的军人,“赵队。所有数据在此,辛苦各位。”
他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他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落魄少爷,而是这场战争的总指挥。
阿尔伯特教授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年轻的东方男人,眼中闪过欣赏。
赵队长则更直接,一个标准军礼:“李先生,职责所在。”
幽灵靠着椅子,懒洋洋吹了声口哨,低声嘀咕:“哟,资本主义顶尖科技,遇上社会主义铁拳,这下热闹了。就看谁能先把魏明那孙子脑子里的屎掏出来。”
两队人马迅速进入工作,各种尖端仪器接驳,控制室瞬间被专业术语和数据分析填满。
李离没多做停留,给幽灵泡了杯浓苦黑咖啡,放在她手边。
“谢了,老板。”
幽灵头也不抬,“不过给我杯烈酒或许更管用。”
“等把他揪出来,他的头骨,我留给你当酒杯。”
幽灵敲击键盘的手一顿,抬头看着李离平静得可怕的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世界的另一端。
这里没有冰冷金属和幽蓝屏幕,只有一望无际、被烈日炙烤成金色的沙漠。
空气干燥滚烫,风带着沙砾颗粒感。
一顶巨大白色遮阳伞下,魏明舒适躺在沙滩椅上,身上松松垮垮披着白色丝绸睡袍,露出线条优美、白皙不孱弱的胸膛。
他闭着眼,神情惬意,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一个皮肤黝黑、看不出年纪的当地女人,用沾满精油的双手,力道适中按压着他的肩膀。
不远处,一座小型、极尽奢华的绿洲度假村,海市蜃楼般矗立沙漠中央。
他不似从地球最森严监狱里逃出的重犯,更像来此享受假期的贵族。
他睁开眼,拿起手边冰镇柠檬水,抿了一口,目光投向远方。
地平线上,几个黑点由远及近,轮廓渐清。
那是一个由五辆黑色防沙越野车组成的车队,卷起漫天黄沙,气势汹汹朝绿洲奔袭而来。
车队在度假村外停下。
中间越野车门打开,高大魁梧的身影逆光走下。
那人一身沙色战术背心,肌肉贲张,手臂盘踞狰狞黑蛇纹身。
他剃着寸头,脸上眉骨贯穿到嘴角一道狰狞刀疤,眼神阴鸷,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他身后跟着两名煞气冲天的手下,三人径直穿过度假村,走向遮阳伞下的魏明。
“你的胆子,还是这么大。”
蛇王在他面前站定,巨大身影投下阴影,将魏明完全笼罩。
他的声音,沙子打磨般,粗粝嘶哑。
魏明抬手,示意按摩女人退下。
他依旧躺着,仰视眼前男人,脸上悠闲自得,未有丝毫改变。
“我的时间很宝贵,蛇王。”
魏明笑意温文尔雅,却莫名让人脊背发凉,“不像你,能在不毛之地,与虫子作伴。”
蛇王眼神瞬间更危险,刀疤随之抽动。
“你最好有足够说服我的理由。”
“我当然有。”
魏明坐起身,丝绸睡袍滑落,肩头几道陈年旧伤疤显露。
他拿起平板电脑,指尖轻划,屏幕转向蛇王。
屏幕上,是程肆的照片。
李离公寓里,程肆围裙加身,正手忙脚乱厨房做饭,显然被偷拍。
照片上的男人,眼神干净,带点茫然,嘴角挂着温柔笑意。
蛇王瞳孔骤缩。
“他还活着。”
魏明声音轻柔,情人呢喃般,内容却淬着剧毒,“不仅活着,还被人养成了只拔牙剪爪的家猫。”
他观察蛇王脸上细微、几乎不可察觉的变化,嘴角笑意更深。
“我听说,你也找了他很久。”
蛇王沉默,阴鸷双眼死死盯着魏明,评估货物的价值,判断陷阱的真伪。
许久,他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说出你的条件。”
魏明睁眼,漂亮双眸闪烁近乎癫狂的兴奋光芒,“我要你,帮我把我的东西……偷回来。”
第58章 疯批教授的告白:你不是爱人,是献给神的祭品!
沙漠的风,干燥而灼热,带着百万年日晒的颗粒感,刮在脸上,粗砺生疼。
蛇王巍然矗立,身形如一座肉山,投下的阴影彻底吞噬了魏明那张病态阴柔的脸。
阴影里,魏明的笑容显得愈发诡异莫测。
蛇王重复着这个字眼,粗粝的嗓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你的‘东西’?”
“教授,我记得,‘夜鹰’这把刀,是你亲手掰断,扔进火里的。”
“怎么,现在又舍不得了?”
他俯下身,那张被刀疤切割得狰狞的面孔,几乎贴上魏明的脸。
浓重的汗味、硝烟味和一丝血腥气,混合成一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扑面而来。
“还是说,被那个姓李的小少爷捷足先登,让你这位旧情人……不甘心?”
魏明没有动,眼皮也未抬一下。
他只是轻笑一声,那笑声在滚烫的空气里,冰冷刺耳。
“不甘心?”
他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丝绸睡袍的领口,仿佛在谈论一场无聊的牌局。
“蛇王,你的格局,还是只停留在情情爱爱这种原始的层面。”
他终于抬眼,那双漂亮的眸子,此刻清澈如琉璃,却映不出半点人世温度。
“他不是情人,他是艺术品。”
“我倾注无数心血,即将完成的旷世杰作。”
魏明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
“可现在,一群粗鲁的、只懂得用锤子和钉子的蠢货,想把我的‘杰作’,修补成他们眼中庸俗的‘正常人’。”
他停顿片刻,嘴角的笑意变得冰冷而淬毒。
“这是亵渎。”
蛇王直起身,发出一声低沉的、从胸腔里滚出来的嗤笑。
他不懂什么艺术品,他只闻到了疯子的味道。
而跟疯子做交易,要么大赚一笔,要么,死无全尸。
“所以,你要我去李离那个乌龟壳里,把他给你抢出来?”
蛇王抱起手臂,贲张的肌肉让那条黑蛇纹身仿佛活了过来,盘踞在他臂上,吐着信子。
“我的人,不是你的炮灰。”
“教授,给我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魏明笑了,他从沙滩椅上站起身,赤着脚,踩在滚烫的沙地上,却仿佛感觉不到温度。
他走到遮阳伞的边缘,任由毒辣的阳光将他苍白的皮肤照得几近透明。
他张开双臂,拥抱烈日下的茫茫沙海。
“理由就是,你手下那些只懂得用蛮力的莽夫,我可以把他们,变成神。”
蛇王眼神一凝。
“我观察你的‘狂蟒’很久了,蛇王。”
魏明转过身,脸上带着悲悯的、俯瞰众生的微笑。
“他们很忠诚,很勇猛,但终究是凡人之躯。”
“会疲劳,会恐惧,会流血,会死。”
“而死亡,是最低效的损耗。”
他走到平板电脑前,指尖轻点几下,调出一组复杂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生物基因模型和化学分子式。
“想象一下,一支不会感到疼痛,伤口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能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精准执行任何命令的军队。”
“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活着的兵器。”
“每一个,都是弱化版的‘夜鹰’。”
魏明的声音充满蛊惑,如伊甸园里引诱夏娃的蛇语。
“而你,将是他们的王。”
蛇王的呼吸,第一次变得粗重。
他是个务实的人。
他不在乎魏明的疯病,也不在乎程肆的死活。
但“人间兵器”四个字,瞬间勾住了他内心深处最庞大的野心。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里的阴鸷更浓了。
“代价呢?”
“我需要资源,庞大的资源。”
“一个能屏蔽全世界窥探的基地,最顶尖的生物设备,还有……”
魏明看向他。
“源源不断的,自愿献身的‘实验体’。”
“这些,你都有。”
“然后呢?你把我的战士都变成了怪物,你想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要。”
魏明笑得纯真无邪。
“我只是个追求极致艺术的疯子。”
“而这场伟大的改造事业,需要启动资金。”
“非常、非常庞大的启动资金。”
他拿起另一台加密通讯器,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他只说了一句:“把‘伊甸园基金’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转到‘狂蟒’的账户上。”
蛇王身后的手下,腕上的通讯器随之发出一声轻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抬头看向蛇王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
蛇王面不改色,但他那条刀疤,却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伊甸园基金,那是“摆渡人”留下的,一笔富可敌国的黑色遗产。
他觊觎了很久,却连一丝边角都摸不到。
而魏明,这个从监狱里蒸发的丧家之犬,弹指间,就将这笔天文数字,送到了他的嘴边。
“这只是定金。”
魏明挂断电话,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
“等我们的合作开始,我会为你,撬开整个欧洲的地下金库。”
蛇王沉默了。
他重新审视魏明。
魏明不再是单纯的疯子,而是一条手握宝藏的毒蛇,剧毒却致命诱人。
许久,蛇王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干涩嘶哑,仿佛喉咙灼痛。
“最后一个问题。”
“你费这么大劲,把程肆弄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把他改造成最强的兵器,然后呢?”
魏明脸上的笑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圣洁。
他走到那杯冰镇柠檬水前,拿起杯子,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眼神迷离而痴狂。
“当然是……献给神明。”
魏明仰起头,看着万里无云、被烈日烧成白色的天空,轻声低语,话语中透着对神明的虔诚。
“一个全新的,即将降临于世的,真正的神。”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极致的兴奋。
“他的名字,叫‘涅槃’。”
“而我最完美的‘夜鹰’,我倾注了所有爱与恨的造物,他将在我的手中,被重塑,被净化,被剥离掉所有无用的情感和记忆,成为最纯粹、最强大、也最乖顺的人间兵器。”
魏明转过头,对着蛇王,露出了一个近乎狂热的笑容。
“我将亲手把他,作为第一件祭品,献到我神‘涅槃’的座前。”
蛇王看着他那副疯魔的样子,突然觉得,沙漠里灼人的热风,都带上了一丝寒意。
他不再问了。
他只知道,钱是真的,技术也是真的。
至于魏明的神和他的祭品,与他何干?
“我的人,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进化’?”
蛇王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魏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当然是等我拿回我的‘艺术品’之后。”
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堪比钢琴家的手,在沙漠的烈日下,白皙如玉。
“把程肆带来给我。”
“然后,我为你,打造一支魔鬼的军队。”
蛇王看着那只手。
他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伸出自己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疤的、巨大的手,握住了它。
第59章 夜鹰折翼,画框破碎
蛇王终究抵挡不住魏明开出的巨额酬劳和改造军队的诱惑,接受了魏明的委托。
既然是偷,就不能在明面上硬碰硬。
蛇王是一条地头蛇,有的是自己的渠道。
他带着魏明,像货物般被塞入装满腐烂水果的货运集装箱,辗转千里,从局势混乱的邻国T国,利用边境线上一个早已被金钱腐蚀的运输漏洞,如污水汇入大海,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这片土地。
夜色浓稠,墨汁般浸染着郊区。
私人研究院,此刻正如一头静谧蛰伏的巨兽,呼吸着冰冷的空气。
控制室内,幽灵嘴里叼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百无聊赖地转着人体工学椅。
数十块巨大的荧蓝色屏幕环绕着她,上面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如冰冷河川,由0和1组成,绵延无尽。
她已经盯着这条河看了整整七十二个小时,除了靠咖啡因和尼古丁硬顶,几乎没怎么合眼,眼睛都快看成了红白交错的像素点。
“操,”她把嘴里的糖咬得“咯嘣”脆,吐出塑料棍,精准地弹进垃圾桶,骂道,“魏明这孙子是真他妈能躲?他不是属泥鳅的,他是直接遁入电子天国,跟上帝喝下午茶去了吧!除了三天前那笔从‘伊甸园基金’划出的巨款,我顺藤摸瓜追到北欧一个公共咖啡馆的假IP后就彻底断了线索,连他一根屌毛都没抓到!”
她烦躁地抓了一把那头挑染成银灰色的短发,椅子转向身后那尊沉默的雕塑,“李老板,说句不好听的,你再这么守株待兔下去,别说魏明了,你家那位都要在恒温病房里长出蘑菇了!咱们现在连敌人在哪个半球都不知道,怎么打?”
李离站在她身后,目光穿透控制室的单向玻璃,落在最深处那间恒温恒湿的特级观察室里。
研究院的防御系统在屏幕一角规律闪烁着绿光——三十六个高清摄像头无死角监控,红外热感应网、微波墙、压力感应地砖……
这里是固若金汤的堡垒。
可他心里清楚,再坚固的堡垒,也防不住来自内部的崩塌。
他没说话,只是将一杯刚泡好的、热气腾腾的黑咖啡,轻轻放在了幽灵手边。
咖啡的苦香,瞬间压过了空气里电子元件的焦糊味。
幽灵瞥了一眼那杯能苦掉舌头的黑咖啡,又看了一眼李离那张平静得有些过分的侧脸,最终还是没把“老娘要喝伏特加”这句话说出口。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咖啡灌了一大口,那苦味刺激得她精神一振,咂咂嘴道:“行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反正咱这乌龟壳够硬,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摸老虎屁股。”
“休息会儿吧,我去陪他了。”
李离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那扇窗,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他的世界,这几天被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控制室里这些冰冷的数据、繁杂的分析和无穷无尽的追踪,这里代表着理智、仇恨和必须扛起的责任。
另一半,则是那扇窗后的方寸天地。
那里,才是他的人间。
他推开通往观察室的厚重合金门,门轴无声滑开,又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外界一切喧嚣与焦躁,彻底隔绝。
室内的灯光被调到了最柔和的暖黄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雪松薄荷香,混杂着医疗级空气净化器过滤后的、干净得近乎无菌的味道。
程肆睡着了。
他侧躺在宽大的医疗床上,柔软的被子只盖到腰际,露出线条流畅结实的脊背。
肌肉的轮廓在柔光下清晰可见,充满了沉睡的力量感。
那张脸,褪去了所有清醒时的茫然与痛苦,显得格外安详。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平稳而悠长,眼角那道浅浅的疤痕,此刻也柔和下来。
李离走过去,在他床边坐下,动作轻得羽毛落地。
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看着程肆的眉眼,看着他眼角的疤,看着他微微张开的、显得有些无辜的唇。
这两天,程肆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不再被噩梦惊醒,也不再无故发狂。
只是变得更加沉默,一个漂亮的、易碎的瓷器娃娃,大部分时间都抱着那个被他视若珍宝的九连环,一看就是一整天。
李离知道,魏明那一手,几乎摧毁了程肆刚刚建立起来的神志。
那些被植入的、淬了毒的记忆碎片,无数毒刺,扎根在他的脑海深处。
每一次触碰,都是一场凌迟。
而他,作为唯一的“解药”,也成了最致命的“毒药”。
因为程肆对他的爱,是唯一能对抗植入程序的力量。
也正因为这份爱,让他也成了魏明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可以毫不费力地,一次又一次,剖开程肆的胸膛。
李离的指尖,在空气中描摹着程肆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停在了半空中。
他怕吵醒他。
这难得的安宁,是他用束缚带和跑调的歌声换来的,珍贵得让他不敢轻易触碰。
他缓缓收回手,转身进了配套的浴室,用最快的速度冲了个澡。
水雾蒸腾,却没有带走他心底半分寒意。
换上一身舒适的丝质睡衣,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的另一角,躺了上去,将自己冰凉的身体,紧紧贴着程肆温热的后背,然后伸出手臂,环住他的腰。
这是他的失地,他要一寸一寸,亲手收复。
凌晨三点十五分。
这是人类生理和心理最脆弱的时刻,也是安保人员最容易松懈的死亡时间。
一道黑影,鬼魅般贴着研究院外墙的阴影,无声地移动。
他没有选择高科技的黑客手段,那是幽灵和魏明的领域。
他信奉的,是最原始、最野蛮、也最有效的物理入侵。
他来到一处监控死角,从战术背心上取下一个小巧的喷罐,对准墙壁上的红外热感应器。
白色的冷雾喷出,液氮瞬间将感应器冻结,使其短暂失效。
他抬头看了一眼三米高的微波墙,手腕一抖,一个巴掌大的、蜘蛛状装置被他精准地贴在墙体接缝处。
按下遥控,装置发出人耳听不见的次声波,在防御网上撕开了一道持续3.7秒的缺口。
他的身体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穿过缺口,落地无声。
他避开了所有的明哨暗哨,最终,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精准地停在了特级观察室的窗外。
这扇窗,是特制的防弹玻璃,内嵌着最敏感的震动警报器。
强行破窗,等于拉响整个基地的警报。
蛇王没有这么蠢。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火柴盒大小的仪器,贴在玻璃上。
仪器顶端伸出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光纤探头,悄无声息地从窗户的密封胶条缝隙中探了进去。
这是他的眼睛。
室内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他手腕的微型屏幕上。
然后,蛇王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停顿。
他那双阴鸷的、见过无数血腥场面的眼睛里,闪过错愕。
他预想过无数种画面:被绑在床上的囚徒,被注射镇静剂的疯子,或者独自蜷缩在角落的困兽。
可他看到的,却是一副……堪称温情的画面。
宽大的病床上,两个人相拥而眠。
那个清冷如月的青年,正从背后紧紧抱着他的目标——那个曾经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夜鹰”。
青年的手臂环在夜鹰的腰间,姿态是全然的保护与占有。
而夜鹰,那个本该是武器、是艺术品、是祭品的男人,此刻睡得安详,身体无意识地向后靠着,完全信赖着身后的温度。
柔和的灯光,将两人的轮廓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如一幅静谧而刺眼的油画。
蛇王的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嘲讽的弧度。
魏明说得没错,这头曾经的恶狼,真的被养成了一只拔了牙、剪了爪的家猫。
他收回探头,抬起自己的左手。
一只通体漆黑、蜘蛛状的微型机械人偶,从他的战术手套背部分离,八条纤细的金属腿无声地展开,紧紧贴在窗上。
第60章 绝境反击
那只机械蜘蛛的金属腿,稳稳地在特制玻璃上移动。
它的腹部,探出一根幽蓝色金属探针,细如发丝。
探针顶端,一滴透明液体无声凝聚。
它悄然滴落在窗户的密封胶条上。
没有腐蚀的烟雾,没有刺鼻的气味。
胶条的分子结构在接触的瞬间瓦解,肉眼难辨地软化、消融。
一个微乎其微的缝隙,被这只来自地狱的昆虫,硬生生“啃”了出来。
一根碳纤维细管随之探入,喷射出无色无味的气体。
警报器周围的空气介质被瞬间改变,一个持续数秒的信号盲区就此形成。
蛇王的手,稳如磐石,将一块吸盘死死按在玻璃表面。
他沉腰,发力。
伴随着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牙膏被挤出的闷响,那块价值连城的防弹玻璃,被他完整地、悄无声息地取了下来。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郊野草木腐败的腥气,瞬间倒灌而入。
风,吹动了床边那层薄如蝉翼的纱帘。
床上,那个背对门口,本该陷入沉睡的男人,纤长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李离没有睁眼。
他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
但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都在那瞬间被彻底唤醒,绷紧如满弓。
是风里那股不属于这座“无菌堡垒”的,带着铁锈与血腥的,属于野兽的陌生气息。
他揽着程肆的手臂依旧维持着环抱的姿态,睡衣下的肌肉却已无声地贲张。
蛇王高大的身躯,悄无声息地翻入室内。
他落地无声。
军靴踩在地板上,竟如猫爪踏过绒毯,展现出与他庞大体型完全不符的敏捷。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床上那个沉睡的目标。
任务很简单,带走“夜鹰”。
至于旁边那个碍事的“金丝雀”,安分,就让他继续睡。
不安分,就让他永远地睡过去。
蛇王一步一步,朝着大床逼近。
他是一团移动的、凝固的黑暗,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就在蛇王的手即将触碰到程肆肩膀的瞬间——李离动了!
没有惊慌的坐起,没有徒劳的呼救。
他整个人像被瞬间弹射出去的刀刃,一个迅猛的翻身,不是后退,而是迎着蛇王的方向,悍然前扑!
他整个人几乎是贴着床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极其刁钻的角度,一记蕴含着全身力量的铁拳,没有花哨,直取蛇王的面门!
这一拳,凝聚了他两年拳馆里流过的所有血汗,凝聚了他心底压抑的所有愤怒与恨意!
蛇王那双阴鸷的眸子闪过真正的错愕。
他没想到,这个被魏明形容为“家猫饲养员”的病美人,竟有如此狠戾的爆发力!
但错愕,仅仅一瞬。
他是蛇王,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顶级掠食者。
面对李离这豁出性命的一击,他没有后退。
他只是简单地一偏头,李离的拳头就带着凌厉的风声,擦着他的脸颊而过,重重打在空处。
同时,蛇王的手,铁钳般扣住了李离的手腕。
腕骨被巨大力道挤压,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像烧红的铁锥,从手腕瞬间贯穿整条手臂!
李离疼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但他没有退缩。
在手腕被控制的瞬间,他的另一只手已化掌为刀,狠狠劈向蛇王的脖颈!
蛇王眼中闪过不耐烦。
他随意抬起另一只手,格挡。
李离只觉得自己的手掌,像劈在了一块花岗岩上,震得他五指发麻。
绝对的力量差距,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蛇王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
他手腕一抖,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李离整个人都被他甩飞了出去!
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再狼狈地滑落在地。
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
但李离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蛇王,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燃着玉石俱焚的火焰。
他挣扎着,用最快的速度爬起来,再次张开双臂。
坚定地、毫不动摇地,挡在了病床前。
他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道脆弱,却绝不退让的防线。
“想动他,”
李离擦去嘴角的血丝,声音因剧痛而微微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淬着冰,
“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蛇王看着他颤抖却笔直的脊梁,那张狰狞的脸上,露出烦躁、不耐烦的表情。
李离只觉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抵御的劲风迎面袭来!
他下意识抬臂格挡。
一记沉重的膝撞,狠狠顶在他的腹部。
李离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口酸水差点涌出,整个人像虾米般弓起身子。
紧接着,一记毫不留情的肘击,砸在他的后颈!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李离的身体软软地朝前倒去,却在即将倒下的瞬间,凭着最后一丝意志,死死抱住了蛇王的大腿!
他像一块狗皮膏药,用尽所有的力气,用自己的体重,拖延着对方的脚步。
“我说了……”
他趴在地上,声音破碎,却依旧清晰,
“不准……碰他……”
蛇王低头,看着这个几乎失去意识,却依然死不松手的青年。
他眼中的不耐烦,终于被真正的杀意取代。
他抬起脚,准备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也就在这时——砰!!!
观察室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那扇厚重的合金门,轰然撞在墙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幽灵手持一把漆黑的、造型凶悍的战术手斧,杀气腾腾地站在门口。
她嘴里叼着棒棒糖的塑料棍,画着烟熏妆的眼睛里,满是看到自家老板被人暴揍的滔天怒火。
“操你妈的!”
一声怒吼,响彻了整个研究院。
“敢在我眼皮底下动我的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