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的事务,千头万绪。
但陈远没打算事必躬亲。
缉盗追捕,盘查凶徒,这些事自有下面的人去做。
他将那名年长的老衙役提为总捕头,与侯三一同管理日常事务。
自己则当起了甩手掌柜。
首要之务,是在这清水县内,寻一处合适的宅院。
将叶家三女接来安顿,才是头等大事。
……
清水县虽不大,却也有专门替人说媒、买卖房产田地的牙人。
陈远寻到城中最大的一个牙行。
那牙人姓王,见来人是新上任的县尉大人,还是个出手阔绰的主,顿时点头哈腰,热情得不行。
“大人想寻个什么样的宅子?城东的刘员外家,三进的院子,气派!城南的孙秀才家,带个小花园,雅致!”
陈远摆了摆手,直接说出自己的要求。
“要大,足够住下十几口人,还得有地方给护卫住。”
“要僻静,周围不能有太多邻里,不喜吵闹。”
“最重要的一点,院墙要高,要坚固,易守难攻。”
“钱,不是问题。”
王牙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要求,不像是买宅子,倒像是要建个小堡垒。
不过有钱就是大爷,他连忙拍着胸脯保证:“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带您去看!”
他先领着陈远去了城东。
那里有一处富商遗弃的宅子,占地极广,亭台楼阁,样样俱全。
可宅子紧邻闹市,街上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
陈远只看了一眼,便摇了摇头。
“太吵。”
王牙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连忙又引着他去了城南。
城南多是官宦人家,有一处闲置的别院。
这地方倒是清幽,竹林掩映,曲径通幽。
但院墙太矮,与邻里宅院几乎是肩并着肩。
站在院中,隔壁人家的说话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私密性太差。”
陈远再次否决。
王牙人额头开始冒汗。
接下来,他又接连领着陈远看了四五处宅院。
无一例外,都被陈远因各种原因否了。
这位县尉大人的要求,实在太过挑剔。
王牙人心中叫苦不迭。
眼看日头偏西,王牙人急得满头大汗,几乎无计可施。
就在这时,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一处地方。
只是那地方……
王牙人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吞吞吐吐地开口。
“大人,倒……倒是还有一处地方,格局、位置都符合您的要求。
“只是……只是那宅子,有些不吉利。”
陈远瞥了他一眼:“说。”
“是……是前任田县尉的府邸。”
王牙人小心翼翼地解释。
“田县尉横死后,那宅子便成了凶宅。
“他家婆娘带着孩子去齐郡前,把宅子挂出来卖,可价钱太高,一直没人敢接手。
“如今就这么空着。”
田县尉的府邸?
陈远心中微动。
“带我过去。”
宅子位于城西一条偏僻的巷子尽头。
果然如王牙人所说,位置极佳。
独门独院,周围百步之内,再无其他住户。
高大的院墙由青砖砌成,足有两三米高,寻常人根本翻不过来。
推开虚掩的院门,格局更是让陈远满意。
里面的格局也十分宽敞。
分为内外两院,厢房、正厅、后罩房,加起来足有十几间。
别说住三四户人家,就是再多一倍也绰绰有余。
虽然因多日无人打理,院中杂草丛生,显得有些萧索。
但主体结构完好,只需稍加修葺,便可焕然一新。
陈远很满意。
这地方,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
他正准备询问价钱,目光却忽然一凝。
眼角余光,却瞥见内院一间厢房的窗户里,隐约透出微弱的烛火,还有人影一闪而过。
里面有人?
陈远心生警惕,立刻抬手,示意王牙人噤声。
自己则放轻脚步,如狸猫般悄然上前。
贴近那扇窗户,侧耳倾听。
屋内,隐约传来压抑的女子哭泣声。
还有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在低声安慰。
“娘,不哭,不哭……”
这声音……
陈远觉得有些熟悉。
他想起来了。
是田县尉的遗孀,田刘氏。
她们不是去了齐郡投奔章家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陈远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大概。
他没有选择破门而入,而是退后几步,走回院门前,抬手敲响了门环。
“咚,咚咚。”
屋内的哭声,戛然而止。
随即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还有东西被打翻的动静。
过了许久。
“吱呀”一声。
院门才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隙。
门后,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
正是田刘氏。
“官……官爷?”
当她看清门外站着的,是陈远时。
那张本就苍白的俏脸,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田刘氏不认识陈远。
陈远杀章玉的时候,陈远全身穿着夜行衣,脸上带着面罩。
但田刘氏认得陈远所穿的这身衣裳。
这是官府的衣裳,还是县尉的衣裳。
这是官府来人了!
是来追究什么?
还是来收缴她们母女最后的安身之所?
毕竟孤儿寡母,身怀房契,被人盯上欺负,再正常不过。
“本官陈远,新任清水县县尉。”
陈远亮明身份,用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
“你们为何会在此处?”
田刘氏娇躯一颤,在惊惧之中,断断续续地道出了实情。
原来,章家父子被杀的第二日,郡守府便陷入了一片混乱。
她们母女二人趁乱逃了出来。
无处可去,只能雇了辆马车,一路奔波,逃回了清水县这处旧宅。
“我们……我们实在不知该去哪儿……”
田刘氏泣不成声,脸上写满了无助与茫然。
陈远听完,点了点头。
为了试探她的真实想法,他故意提起章家灭门案,冷声道:
“章郡守一家被杀,此案轰动齐州,军府已下令彻查。本官正奉命追捕那胆大包天的凶徒!”
陈远敏锐地捕捉到。
田刘氏在听到“凶徒”二字时,眼中非但没有半分仇恨。
反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快意和解脱。
她那攥紧的双手,更是不自觉地合十,像是在对满天神佛表达着感谢。
陈远又旁敲侧击地问了句:“章家待你们如何?”
“章家父子,猪狗不如!”
一提起章全松和章玉。
田刘氏立刻流露出刻骨的恨意,咬牙切齿地痛骂:“他们死有余辜!老天开眼!”
至此,陈远可以确认。
这对母女的仇恨,完全集中在章家身上,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听闻陈远不是来收缴房屋的,田刘氏总算松了口气。
可当陈远提出想要买下或租赁这座宅院时,她却连连摇头。
“不卖,不租……官爷,我们母女只有这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了,要是没了这宅子,我们真不知道该去哪儿……”
她将女儿紧紧护在身后。
那五六岁的小女孩,躲在母亲身后。
探出半个小脑袋,用一种可怜又带着几分气愤的眼神望着陈远。
仿佛,他就是那个要抢走她们最后家园的坏人。
陈远心中有了计较。
这个院子,他势在必得。
整个清水县,怕是再也找不出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了。
他看着这对无助的母女,缓缓开口。
“我不买。”
田刘氏一愣。
“我可以按市价,租赁这座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