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证如山。
章全松一张脸变幻万千。
青了又白,白了又紫。
煞是精彩。
然而。
身为郡守多年,他脸皮早已练得比城墙还厚。
此刻虽然心中惊怒交加,却并未束手就擒。
“放肆!”
章全松非但没有束手就擒,反而勒紧缰绳,挺直了腰杆,冷声喝道:
“此案乃我清水县内部之事,田县尉亦是本官下属。
“你一个军府统领,无权插手地方政务!
“本官现在怀疑,你张姜与这凶徒陈远早有勾结,意图谋害朝廷命官,栽赃于我!
“本官这就回府,修书上奏朝廷,弹劾你越权干涉,目无法纪!
好一个倒打一耙!
其余人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张姜闻言,却是哈哈大笑,笑声洪亮,震得人耳膜生疼。
“弹劾我?”
她策马上前,与章全松四目相对。
那魁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竟让章全松的坐骑都有些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章全松,你尽管去便是。
“但我也会将此事原原本本,一字不漏,上报给兵部!
“东溪村上百村民是人证,你那十数名衙役也是人证,你杀官嫁祸,罪证确凿!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
“是你这郡守的乌纱帽硬,还是我大周国法军法硬!”
章全松听着,还能强自镇定。
兵部?
兵部里他又不是没人。
再者。
他文官体系,兵部管不到他。
可张姜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哦,对了,此事,我还会抄送一份给御史台。”
“御史台”三字一出。
章全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御史台!
那是悬在所有大齐官员头顶的一柄利剑。
专管纠察弹劾,风闻奏事。
一旦被他们盯上,别说他一个郡守,就是他背后的靠山,都得脱层皮!
完了。
大势已去。
章全松怨毒地盯了陈远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样貌,活生生刻进骨子里。
今日之耻,他日必报!
“我们走!”
章全松猛地一拉马缰,拨转马头。
来时仪仗威严,气势汹汹。
去时却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
看着郡守的队伍灰溜溜地离去,东溪村的村民们先是片刻的寂静。
随即。
“喔!!!”
“胜了!我们胜了!”
“陈伍长威武!”
震天的欢呼声,冲天而起,几乎要掀翻天上的云层。
村民们将陈远团团围住,一张张朴实的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发自内心的崇敬。
李村长更是老泪纵横,拉着陈远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叶家三女那颗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都放了下来。
眉目欢喜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自家丈夫。
陈远笑着安抚了众人。
随后拨开人群。
走到张姜马前,恭敬地拱手行礼:
“今日之事,若无将军在此主持公道,陈远纵有百口,也难辨清白。
“此番大恩,陈远铭记于心!”
张姜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
她走到陈远面前,那高大的身形,比陈远还要高出半个头。
她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跛脚却智计百出的年轻人,眼中的欣赏之色,毫不掩饰。
“你是我军府的伍长,护着自家的兵,那是天经地义。”
她拍了拍陈远的肩膀,力道不轻,“倒是你小子,又是验尸,又是用苍蝇找凶器,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当真让本将大开眼界!”
“我就说我没看错人!”
一旁的王贺也凑了上来,满脸笑容:“陈远,你这次可是给咱们军府,大大地长了脸!”
当初提拔陈远为伍长。
虽说是因为陈远军户考核拿了第一,不过又因陈远是一个跛子,并没太放在心上。
今日一看,这简直是捡到宝了!
陈远却并未居功,反而再次拱手,一脸诚恳。
“小子不过是懂些粗浅的格物之理罢了。
“说到底,还是因两位大人在。
“若无将军和都尉在此坐镇,没有军府这面大旗,小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无济于事。”
“今日能沉冤得雪,全赖将军与都尉之威。”
这话,说得张姜和王贺心中熨帖无比。
没错,你陈远是聪明。
但若没有我们给你撑腰,章全松那老匹夫会让你验尸?会给你机会翻盘?
早就一巴掌碾死你了!
这小子,不骄不躁,懂得分寸,是个人才。
互夸了一阵。
王贺笑着对陈远说道:“对了,你小子不是说要带我来看你的工坊吗?”
“今日,我可是把张将军都给你请来了。”
王贺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要是拿不出点真东西,让张将军不满意,我这张老脸,以后在将军面前可就抬不起来了。”
“哈哈哈,倒也无妨!”
张姜摆了摆手,豪迈地笑道:“今日看了这么一出好戏,已是过瘾!就算你这工坊稍差一筹,本将也算不虚此行!”
陈远知道,正戏来了。
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对着二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将军,都尉,小子从不空口说白话。”
“请!”
看他这般自信,张姜的好奇心也被彻底勾了起来,欣然应允。
“好,本将就去看看。”
她下令让大部分亲兵在村外等候。
只带着王贺与那名始终安静的蒙面侍女,随陈远走入工坊。
工坊长屋,宽敞明亮。
当张姜一行人踏入的瞬间,脚步便齐齐一顿。
只见长屋之内。
樟木香气,混杂着新布的清新,扑面而来。
十台崭新的织机整齐排列。
只是这织机……
也太大了吧!
张姜和王贺都算是见多识广,可他们何曾见过如此巨大的织机?
寻常织机,不过半人来高,一人来长。
眼前的织机,却足有两人多高。
体积更是寻常织机的数倍有余,结构繁复,层层叠叠。
像是一头头蓄势待发的巨兽。
“这……这就是你说的工坊?”
王贺指着那些织机,惊得有些说不出话。
张姜也是满脸的惊叹。
然而,与他们的惊叹不同。
那名一直跟在张姜身后的蒙面侍女,在进门之后,便径直走到一台花楼织机前。
没有惊叹,没有出声。
她没有太过惊叹织机的大小,只是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机身上复杂的线架与提花综片。
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眸里,目光灼灼。
陈远将三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有数,开口讲解道:
“此乃小子参照古籍,在传统织机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造。
“通过增加脚下的踏板,联动上方的提花束综,虽然操作从一人变成了两人,却可以完成数人才能完成的复杂工序。
“同时又改良了投梭与打纬的部件,极大提升了织布的速度。”
空口白话,总是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为了更直观地展示。
陈远转身,对着工坊外招了招手。
“杨嫂,几位嫂子,麻烦你们进来一下,让将军和都尉大人,看看咱们的新家伙!”
闻言。
杨嫂等四五名手艺最是熟练的村妇,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快步走了进来。
她们先是对着张姜等人行了一礼。
便开始操控起了花楼织机。
一名村妇身手矫健地爬上高高的花楼,负责提拉经线。
另一人则坐于机下,双脚踩动踏板。
“咔哒,咔哒,咔哒——”
一瞬间。
沉重的机括仿佛活了过来。
踏板起落,综框交错。
悬挂的丝线如瀑布般升降。
那穿梭于经纬之间的木梭,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