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机前的布匹。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地增长。
那流畅的动作,那惊人的速度,看得王贺眼都直了。
张姜那双锐利的眼中,也满是震撼。
就在这时。
“提花束综的联动,如何保证经线张力均匀,不起毛?”
一道清灵的女声,忽然响起。
众人一愣,发现开口的,竟是那名蒙面侍女。
她不知何时,已走到另一台织机旁。
陈远答道:“很简单,我在滚轴处加了配重,并以牛筋替代了部分麻绳,可保张力恒定。”
“投梭的力道与速度,全靠人力,如何保证织出的布匹疏密一致?”侍女又问。
“看这里。”
陈远指向织机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部件:“此为‘打纬’,由脚踏板联动,每投一次梭,便会自动夯实一次,力道均匀,确保布匹的每一寸,都同样紧密。”
侍女一连问了数个关于机括咬合、经纬线张力等极为专业的问题。
陈远都对答如流。
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问答之间,那名侍女露在面纱外的眼眸中,异彩连连。
很快。
一匹质地细密、花纹精美的布,便从织机上卷取了下来。
“将军!布织好了!”
杨嫂兴奋的声音传来。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匹质地紧密、花纹精美的崭新布匹,已被完整地织了出来,整齐地卷在机杼上。
王贺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从进来到现在,有半个时辰吗?
“半个时辰,可织一匹。”
陈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平静地开口:
“我这里有十台织机,若全力开工,五个时辰,便是一百匹。”
“不止。”
杨嫂连忙在旁补充,兴奋地涨红了脸:“将军,都尉大人,要是料子管够,我们少吃点饭,少睡点觉,一天能织更多!”
五个时辰。
一百匹!
这个数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张姜和王贺的心头。
即便早被陈远告知。
可当事实在眼前时,那份震撼,依旧让他们有些失神。
王贺喃喃道:“你小子说的……一日百匹,竟是真的……”
张姜的心脏狂跳起来。
她猛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一门生意那么简单了。
此物,是对整个织布行业的彻底颠覆!
而这样东西,如今就掌握在她军府的手中!
“图纸!”
张姜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陈远,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这花楼织机的图纸,开个价!多少钱我都买!
“我要立刻扩大生产,我要让整个大周的布匹市场,都挂上我们齐州军府的旗号!”
王贺也是满脸狂热,看向陈远。
有了此物,齐州军府何愁军费?
霸占整个布匹市场,都指日可待!
然而。
陈远却没有立即答应。
只是面色平静,将询问的视线投向了张姜身后那名安静的侍女。
侍女见陈远看向自己。
那双露在面纱外的清亮眼眸,微微一动。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怕是早已被这个聪明的年轻人看穿了。
她也不再伪装。
缓步上前,轻轻摇头。
“不行。”
声音清灵,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张姜和王贺都是一愣。
“为何?”张姜有些急切。
侍女冷静分析道:
“这织机前景虽广,但若立刻大规模现世,于我军府而言,非但无益,反倒有害。
“其一,我齐州军府只是一府之地,并无那般雄厚的财力与商路,去吞下整个大周市场。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丝源。
“北方多种米麦,少有桑蚕,原料本就受制于人。
“此织机一旦量产,所需丝麻,数倍于前,我等从何处寻来?
“届时,南方的布商只需在丝源上稍稍掣肘,我等便动弹不得。
“更何况,此物如此精妙,终究是瞒不住的。
“一旦被南方商贾偷了去,他们本就占据原料与商路之利,再得此神器,只会如虎添翼。
“届时,他们只需稍稍降价,我等便毫无还手之力,反倒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一番话,如同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张姜和王贺的狂热。
是啊!
他们只看到了织机的暴利,却忘了最根本的原料和市场!
“还是殿……”
张姜脱口而出,随即猛地反应过来,急忙改口,对着侍女恭敬地一拱手。
“还是大人想得周到。”
其实。
自从张姜来到清水县后。
王贺早已从两人的举止中猜出侍女身份不凡。
此刻见状,更加确定。
也不敢怠慢,连忙跟着行礼。
侍女对二人微微点头,算是受了这一礼。
她转而看向陈远,饶有兴致地问:“我说的,可对?”
陈远点头:“大人所言极是。”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大人其实还漏了一点。”
“哦?”侍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还有?”
“国策。”
陈远吐出两个字,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大周每年向北方戎狄缴纳岁币,除了白银,布匹便是大头。
“倘若此织机大规模面世,布匹产量暴增,价格必然大跌,便会动摇国本。
“这是朝廷绝不会允许发生的。”
此言一出。
侍女露在面纱外的眼眸,骤然一缩。
她深深地看了陈远一眼。
商贾之利,她想到了。
朝堂国策,她却忽略了。
这个乡野之间的跛脚伍长,其眼界,竟已高到了如此地步!
当真是……难得。
最终,众人商议下来,还是决定遵循陈远最初的想法。
先维持每日百匹左右的产量。
后续再提高到每日五百匹的产量。
这个数量,既能让齐州军府赚得盆满钵满,又不足以对整个大周布匹市场造成毁灭性冲击,更不至于引起朝廷的警觉。
当然,花楼织机的秘密,则列为最高机密,严禁外传。
……
众人走出工坊。
张姜当着所有村民的面,朗声宣布:“从今日起,东溪村织出来的所有布,我齐州军府,全收了!”
“喔!!”
“军府收咱们的布了!”
村民们欢呼雀跃,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狂喜。
有了军府做靠山,今日章全松带人上门逼迫之事,就再难发生了!
看着欢欣鼓舞的村民,张姜的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
她将陈远拉到一旁,沉声道:
“陈远,今日之事,虽说是我等占了上风,但那章全松吃了这么大的亏,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明着来,他或许不敢。
“但暗地里使绊子,给你安插罪名,却是防不胜防。”
陈远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无法解决问题,那就解决产生问题的人!
“将军,那田县尉已死,清水县县尉一职,正好空缺了出来!”
一旁的王贺忽然灵机一动,开口提议:
“不如,就由将军出面,举荐陈远担任此职!
“有了一层官身护体,章全松再想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张姜一听,大为赞同。
“好主意!”
她当即转身,当众宣布:
“本将即刻上书,举荐陈远,出任清水县县尉一职!
“同时,擢升陈远军籍。由伍长,晋为‘陪戎副尉’!”
陪戎副尉!
从九品的武散官,品级虽低,却已是真正的军官,与县尉对等!
“恭喜了,陈兄弟!”
王贺笑着拍了拍陈远的肩膀,半是羡慕半是感慨:“我从军十多年,混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正八品的宣节副尉。你这可真是连升数级啊!”
听到这个消息。
所有村民先是呆滞,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喜!
县尉!
那可是县尉啊!
他们东溪村,要出一位县尉大人了!
李村长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把抓住陈远的手,老泪纵横,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