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贵安一行人送走后,裴延聿再也掩不住疲意,他看了看江稚鱼,欲言又止几句,最终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去了书房。
似又几分怒意,也许是在责怪她为何要将人留下。
江稚鱼笑叹口气。
她这笨蛋夫君,万事精明,唯有涉及到自己的事,却冲动又执拗,像头小牛犊。
或许他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
江稚鱼便也没有打扰,而是亲自料理两位婕妤的起居,选了离主院最远的清幽客院,吩咐下人好生伺候,但言语间也明确了她们的身份——是客非主。
等一切结束,已是深夜。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江稚鱼也满身倦意,先回了内室,沉沉睡去。
天刚亮时,江府的人已经在相府候着了。
江母和江止鹤坐在前厅,下人端来的茶汤一口没喝,两人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忧色。
昨日宫中赐美人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权贵圈子。他们最的心疼小鱼儿,听闻此讯,如何还能坐得住?
“稚鱼!”
见江稚鱼步入前厅,江母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眼中满是心疼,“你可还好?昨夜的事,为娘听说了,实在担心你……”
“娘,大哥,我没事。”
江稚鱼笑得莞尔如花,扶着江母坐下:“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母亲要注意身体。”
“怎能不来。”
江止鹤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些怒气,却也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他环顾四周,见无人偷听,又压低声音道:“皇上此举,置你于何地?置我江家于何地?裴延聿呢?他怎么说?”
语罢,便开始寻找裴相,却没见着人。
江稚鱼让人再换壶热茶,平心静气地解释:“大哥莫要着急。昨日旨意来得突然,延聿他……心里有些不好受,此刻在书房,一宿都未曾出来了。”
她顿了顿,将昨日御书房风波的大致经过,以及裴延聿拒收美人时的反应,简单说了一遍,但丝毫没提幕后主使一事,只当做正常恩赐那般言说。
江母听完,心中已经了然,眼中忧色稍减,却化作更深的叹息。
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真是委屈你了。裴相他……待你这份真心,娘亲看在眼里。他昨日拒旨,是真心想护你,不愿你受半分委屈。”
“只是……唉,”江母怅然长叹,“那是皇命,岂是想违抗便能违抗的。”
江止鹤最是疼爱妹妹,生怕她受了委屈,但听完之后,也有些震惊于裴延聿的行为。
这简直差点把自己的前途都往里葬送,他真的将稚鱼看得比任何一切都重要。
这份勇气和担当,世人少有,就连他都不一定能做到。
可到底皇明命难违。
江止鹤便也跟着叹气起来,道:“那那两名女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安置在客院了。”江稚鱼语气淡人,虽看似无所谓,但该争的分毫未曾退让,“以礼相待,但仅止于客人。府中上下,自然都明白谁是主母,延聿也绝不会允许她们有任何出格行为,只当是多了两人吃饭罢了。”
苏氏看着女儿沉稳的模样,心中不禁欣慰,女儿真的长大了,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你心中有数便好,”她拍了拍江稚鱼的手背:“夫妻本是同林鸟,裴相此刻在书房,想必心中也是煎熬,他想来不是生你的气,你记得去劝劝。”
她点到为止,不再多劝,毕竟如今的江稚鱼,需要的不是建议与教导,而是支持。
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
“娘,我明白的。”江稚鱼轻声应道。
江止鹤也道:“府里若有难处,随时传信回家。我们江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江稚鱼心中暖意融融,她欲留人吃饭,江母却只来求个心安,如今见江稚鱼无事,便也放心的走了,并不多叨扰。
将人送走后,江稚鱼本想直接去见裴延聿,却见书房门紧闭,又担心时间尚早,吵到他休息,便又退回内室。
到了快用午膳时,书房的门依旧紧闭着,静得让人心慌。
江稚鱼站在回廊下,看着那扇门,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打扰。
转瞬却又想到母亲的话,想到他兴许正独自一人承受的自责与煎熬,心便揪了起来。
她端着亲手熬的、温在食盒里的桃花羹,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室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江稚鱼看见裴延聿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身影与斜映进来的阴影融为一体,长发尽数披散,垂在肩侧。
他微闭着眼,手肘支撑在桌案上,手掌覆住额头,似是在小憩,整个人却散发着深深的无力感。
听到开门声,他似乎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何事。”
“是我。”
江稚鱼心头苦涩,她轻轻放下食盒,走到他身边,声音放得极其轻柔,似乎是怕吓到他。
“夫君,我熬了桃花羹,你尝尝?过了这个时节,可就吃不到了。”
裴延聿缓慢地抬起头。
不太明亮的光线下,他有些无神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似是一夜未曾入眠。
“稚鱼……”他声音嘶哑道,“我对不起你。”
江稚鱼强忍着的那点心酸终于漫开来。
她往昔知道裴延聿辛苦,但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看起来太过轻松惬意。
所以她总是忘了,他肩上背负着怎样的重担,脚下又是何等的危机、
如绳索束于悬崖,每日行走其上。
江稚鱼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和面前人持平,伸手抚摸住他一夜之间便长了许多胡茬的脸颊:“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裴延聿解释道:“昨夜我并非生你的气,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所以独自到了书房来,你莫要多想。”
“笨,你都疲倦成这般模样,为何还事事考虑我,”江稚鱼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怨恨自己能力不够,害我多次陷入难堪的境地,但这真的不是你的不对。”
江稚鱼声音也微哑几分:“你背上背负着家国百姓与皇权,我全都理解的。”
“可是我不愿意,”裴延聿似是再也忍不住,他此刻如孩提,情绪翻涌上来,眼泪便夺眶而出。
“我宁愿不要这些权势,与你归隐山野,也好过这般身不由己的日子,可是我做不到,稚鱼,我永远捱不过皇权,也无法干干净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