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嫡女杀穿全场,禁欲权臣又争又抢》 第1章 今夜,她只是笑话 听裴砚关快被人打死的时候,江稚鱼已经更衣准备歇下。 听了这话,只来得及在纱衣外披上件薄氅,便急匆匆从侧门溜了出去。 她跟着裴砚关的小厮沿着漆黑的长街一路小跑,终于到了处人声嘈杂的金粉窟。 那是全京城最大的青楼。 “裴公子啊!他好着呢!就是把人打伤了要赔钱!” “您是来给他还钱的吧?一共八十两,我们百花楼概不赊账!” 龟公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江稚鱼,兜帽下露出的小脸只有巴掌大,大氅再怎么遮掩,也掩不住她绝色的姿容。 周遭乱哄哄的,满眼充斥着脂粉和靡靡的酒气。 江稚鱼出身世家,高门贵女,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全身难受地僵着。 双手交握,掩饰住眼底的恐惧,颤抖声音道: “让我先见到人。” 龟公出声:“你是裴公子什么人啊?” “妹妹。” 江裴两家乃是世交,祖父在世时,还给两人定了娃娃亲,江稚鱼乖巧聪慧,裴家早就认可她,将她当作儿媳培养。她听从父母之言,也是这样看待。 所有人里,只有裴砚关态度模棱两可。他对江稚鱼很好,在外却只认她是自己妹妹。 私底下也从未有过逾矩之事。 龟公一听,笑出声:“大半夜来金粉窟找哥哥,我看他是你情哥哥吧?” “可惜啊,裴公子今日为我们头牌一掷千金,想必再过不久,你得多照顾个妹妹了!” 江稚鱼手一顿,怀疑自己听错了。 风流倜傥的裴小侯爷,虽从小叛逆,花天酒地,却与任何女人都保有距离,怎么会和青楼头牌扯上关系。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保证裴砚关安全,江稚鱼走得匆忙,身上银两不够,只能拿金簪作抵。 交完钱,龟公领着她去见裴砚关。 男人一身月色长袍,衣摆和领口处却满是凌乱,眉眼依旧俊朗锐利,下颌却是有处骇人新疤涓涓流血。 这不是他第一次打架。 裴家小侯爷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京城肆意妄为,潇洒惯了。 看见江稚鱼面前,裴砚关露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走过来亲昵唤:“小鱼。” 江稚鱼瞬间红了眼眶:“砚关……” 她想拉着人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谁想裴砚关反手抓住江稚鱼:“别急,你跟我来。” 裴砚关拉着她的手,往二楼去。 江稚鱼思绪混乱,一路都是令人作呕的甜腻脂粉味,经过厢房时还传出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她麻木跟在身后。 脑子却想龟公口中的青楼头牌。 两人伫立在房门口,裴砚关敲门。 不一会,有人打开。 屋内软软暖暖,江稚鱼一抬头,瞧见一张扬妩媚的女人。 轻薄的暖色春衫贴在身上,在看见裴砚关后,想也没想扑进他怀中,嗓音带着哭腔:“砚关哥,你真傻,何必为我这样!” 男人大掌落在她腰上,脸上是罕见的宠溺。 “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作对!”说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圆圆别怕,现在小鱼来了,我们绝不会让那些混蛋伤你半分!” 说着,指了指呆愣的江稚鱼,介绍:“她就是小鱼,我的妹妹。” “别看她这般,可是兵部尚书的女儿!有她在,就算我打死那些泥腿子,也没人能管得了爷!” 江稚鱼的心兀然一跳。 所以,叫她过来的用处就是于此? 少女闻言转头看向江稚鱼。 不知是不是江稚鱼偏见,总觉得那人在看她的时候眼里划过一抹光。 带着鄙夷的语气,笑道:“原来你就是小鱼,我常听砚关哥提起你。” “小鱼莫要嫌弃圆圆乃一介青楼女子,我是清倌,砚关哥都夸我,虽为女子少见颇有侠气,我最喜欢美人了,小鱼生得这般水灵,我要是男子,定追求你。” 裴砚关被哄笑,伸出手指勾了勾陈圆圆鼻尖:“你啊,说话总那般惊世骇俗。” “若非如此,小侯爷怎愿跟我当知己?” 陈圆圆眨眨眼,撒娇一般锤裴砚关胸口,紧接道:“我去给你拿药。” 江稚鱼的心愈发寒冷,明明她就站在裴砚关身边,此刻却觉得离二人万丈远。 等陈圆圆离去,裴砚关笑:“小鱼,圆圆是不是很是有趣?” “她是我见过最为特别的女人。” 特别? 她是特别,那她呢? 心密密麻麻跟针扎似的疼痛,江稚鱼垂眸,长睫颤动:“你要给她赎身?” 裴砚关一怔,坦然道:“小鱼,你性子绵软,操持整个侯府内院太过劳累,我想为你分忧解难。” “往后她进府,定能跟你成为好姐妹。” 这话说得好听,全然忘了当初江裴两家的誓言。 他说过无数次,江稚鱼是他这辈子最心悦的女孩,以后嫁入裴家,绝不纳妾。 江稚鱼耳边嗡鸣,苍白着脸不再说话。 陈圆圆很快提着药箱进来,拉着裴砚关的手往床榻走去,心疼呢喃:“砚关哥,来,我给你擦药,下次绝对不可再为我打人了,你贵为侯爷,何必跟那些混混置气……“ 短短几句,江稚鱼已经快拼凑齐了整个故事。 她知道,她自小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变心了,在青楼冲冠一怒为红颜,并且想把一个妓女娶为平妻。 既然如此,她还呆在这作甚。 徒劳看这二人恩爱缠绵吗? 忽然觉得索然无味,江稚鱼留下钱袋,脚步虚浮离开。 没人挽留她。 江家有门禁,戌时一过就不得出入,裴砚关明明知道这事,心底却丝毫不在乎。 金粉窟离江府足足有一里地。 她一弱女子,走出楼没多久,便被风雪扑了一脸,忍了一晚的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江稚鱼裹紧披风,孤身一人走在漆黑的夜里。 雪花混着泪水落在脸上,她只觉得自己仿佛一片飘飘零零的无根之叶,在风中盘旋,迟迟无法坠落。 就在这时,屋檐对面传来几个地痞不怀好意的笑声。 “小姑娘,冰天雪地的在这杵着,是在等哥哥们疼你吗……” 第2章 风雪夜,又见故人 江稚鱼后退一步,心中又急又恼。 没来及喊叫。 下一瞬,一柄白色油纸伞举到她头上,挡住风雪。 她抬眸。 男人身穿一袭蓝色御赐蟒袍,肩膀宽阔,腰间勒一条玉带,衬得他整个人清贵而沉稳。 那双眸子就像天生没有温度,打量着她。 她脱口而出:“裴廷聿?” 喊出口,江稚鱼突然捂住了唇。 裴廷聿是裴砚关同父异母的哥哥,大她三岁,按照规矩,她应叫他一声大哥。 但他身份特殊,是裴家私生子,并不得侯府器重。 江稚鱼和他几乎没有接触过,也不知道如何称呼。 “这么晚怎么在这?”男人蹙眉。 待她反应过来,身上的披风已经在她身上。 许久没有如此近见过裴廷聿,他成熟许多,也高大许多,站在他身边隐隐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雨雪渐大,落在伞上发出闷声,他的声音也仿佛玉珠般砸到她心里。 视线落在对面的地痞身上:“他们欺负你?” 清淡的,笃定的声音。 江稚鱼抿唇,并未说话,几个地痞话都没机会再说一句,直接被裴廷聿的护卫押走。 望着身旁的高大男人,好不容易压下的委屈不觉又涌上心头。 “没。” 江稚鱼讷讷回。 裴廷聿瞧了女人一眼,瘦弱纤细,一个家丁都没带、冬日的狐裘都没穿,就靠一身遮容貌的斗笠伫立发抖。 淡淡廉价的脂粉香气传来,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眸光一闪:“这一带都不太平,三更半夜出现在这,江小姐倒是胆大。” 明显感受到裴廷聿不甚开心,江稚鱼脑袋轻垂:“我......马上回去。” “裴砚关在哪?” 拦住女人想逃的步伐,衣衫落雪的男人直问。 江稚鱼眸中闪过惊讶:“什、什么裴砚关,我不知道。” 又被看了一眼,气势凛冽,江稚鱼实在无法,干脆老实交代:“他在金粉窟闹事被留,我刚去替他交了赎金,他留宿在那儿……” 裴廷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当真是疯了,与你有婚约还缠绵烟花之地。” 江稚鱼觉得自己面上的表情一定很僵。 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自然:“裴大哥,你误会了。” 裴廷聿顿了一下:“什么?” “我和他从未有过婚约。” 男人眸色沉沉望着她:“怎么会?” 两家的娃娃亲早就传开了,京城世家无人不知。 江稚鱼倔强抓住斗篷领口,摇头:“当年的事本就是大人的口头婚约,不作数,如今裴砚关有了真心喜欢之人,我何必做那个棒打鸳鸯的。” 江稚鱼一句话裴廷聿便猜得七七八八,他家那个弟弟,想来成负心汉了。 高大男子似乎轻笑了声,眼神看向别处,说话湿冷如同刀子似的:“他跟别人真心喜欢,又叫你做挡箭牌,让一个女人去缴斗殴闹事的赎金,真是废物。” 江稚鱼抬头,泪珠从她眼眶滑落,没想裴长公子嘴巴这么毒,偏偏还如此有道理。 裴廷聿话锋一转:“我送你回江府。” 江稚鱼被吓得不敢动,低声说:“裴大哥,江府有门禁,今晚怕是回不去了。” 男人默了几秒,递出一张绢帕让她拭去脸上的泪:“这儿离我居住的驿站不远,你若不嫌弃,可以住客房。” 江稚鱼没想到绝处逢生,哪还敢挑剔,连忙道谢。 裴廷聿未及弱冠就被赶出侯府,那个家,没有一人待见他。 这是侯府的一桩丑闻,私生子裴廷聿比家里风流倜傥的小侯爷裴砚关还要大一岁。 侯爷在早年和一个女人珠胎暗结,后因迎娶侯府主母进门,将母子二人赶出府。 在裴廷聿八岁时,生母将他丢在侯府门口,从此在京城彻底消失。 侯爷没法,只能将他接回府中,身份却极其尴尬。 爹不疼娘不爱,还有个弟弟整日骑在他头上。 裴砚关说他身上流着低贱的血,连府邸的下人都不如,就该整日遭受他的欺负,那时她年纪小,自然信裴砚关的话。 抵达驿站,才发现那油纸伞一直打在她肩头,裴廷聿半个身子都被雪淋湿。 她掩下眸中惊讶,跟在他身后。 驿站的管事见到裴廷聿,正想送她前往房间,却被裴廷聿摆手拒绝。 亲自替她推开房门:“房间简陋,你暂且在这委屈一晚。” 江稚鱼环视了屋子一圈,整洁干净,屋子内有着他身上独有的松木香,她不知道裴廷聿在这住了多久。 “一会儿我让下人给你送换洗的衣裳。” 江稚鱼看着宽大的房,眼里都是歉意,急忙摆手:“不用了裴大哥,就一个晚上,能睡就好。” 男人喉间涌出低沉的笑:“刚派人给你熬了姜汤,屋子内有热水,你淋了雪别发烧了,入夜记着锁门。” 江稚鱼没想到沉默寡言的男人如此贴心,之前失落的心情也顿时好转许多。 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少女语气轻快许多:“谢谢裴大哥。” 男人不再说话,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江稚鱼叹了一口气。 他好像并不待见自己,连句再见都不肯留下,若不是因为她是女子,恐怕都不会多看一眼。 想到这,江稚鱼眨了眨眸,小时候她与裴砚关待他并不好,他肯帮自己都不错了。 她将男人给的披风与绢帕仔细叠好,才进入浴房。 木桶内有满满一桶热水,江稚鱼将整个身子都埋进水中,驱散了身体的冰冷。 六岁那年,她亲眼目睹裴砚关将裴廷聿推入水中。 九岁的裴廷聿,长期营养不良,黑黑瘦瘦,身高比自己弟弟矮了半个脑袋,力气甚微。 裴砚关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出水,甚至还高声扬言让他在水里洗干净才准上岸。 江稚鱼再年幼也知道那是一条人命。 吵着闹着要将他救上来。 却被裴砚关拉住。 “小鱼,别碰他!像这种人身上流的血都是脏的……” 她将脑袋从水中扬起,喝了姜汤泡了热水澡,整个身子都舒服许多。 躺在床上,江稚鱼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裴砚关的一席话,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两人的关系。 这么多年,他到底拿他当什么? 正如裴大哥所说,他心中当真没有半分自己。 夜深人静,精疲力尽的江稚鱼却被肚子给饿醒。 她捂着肚子,为难看向门外,这儿是驿站,不是江府,她并不想麻烦别人。 就在这时,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江稚鱼猛地从床上坐起,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满脸恐惧地看向门外。 第3章 请你看花灯,好吗 这个时候,谁会在门外敲门? 江稚鱼咬紧下唇,捏起早就放在枕间的剪刀,指尖泛白。 “江小姐,歇下了吗?”清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江稚鱼惨白的小脸倏地一松。 将剪刀放好,匆匆拿起薄氅披在身上便推开了门,女孩的房间暖和,脸蛋也带着红润,比之前惨白可怜的模样好许多。 “裴大哥。” 男人站在门外,昏暗中看不清他神情,高大的身影挡住不少烛光。 “给你准备了糕点。”说着,将手中的饭盒放在门外的置台上。 江稚鱼看着眼前的食物,又惊又喜。 “入了夜,不可贪多。”交代完,就转身离开。 江稚鱼提着饭盒,眼圈不知何时微微湿润,她忙打开饭盒。 迎面的是翡翠乌龙卷,下层还有一小碗精致可口的玉华酒酿圆,滚烫的圆子还冒着热气,熟悉的香气扑鼻而来。 这是她最喜欢的糕点,可他,怎么会知道? 还是说一切都是巧合。 江稚鱼饿极了,眼前又是她喜欢的,许久没吃到的玉华酒酿圆,一边胡乱猜测着,一边将糕点塞入腹中。 吃饱后,整个人才算是活过来。 她再次漱口躺上床,这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天未明,雪未停,江稚鱼就早起床。 她穿戴整齐,正准备悄悄离去。 刚下楼,就迎面撞见下操练回来的裴廷聿。 酷寒冬日,男人竟然就只着月白长衫,手持长剑往她的方向走来,他身形挺拔如松柏,俊朗的面容下身材竟如此魁梧。 不知不觉,江稚鱼竟然看得羞红了脸。 江稚鱼朱唇微抿,脸上挂着浅笑:“裴大哥,昨夜多有叨扰,我得回家了。” 擅自违反家规,想到后果,江稚鱼不禁咬了咬牙。 男人目光看向屋廊外,沉吟道:“外面还在落雪,把昨日我给你的披风穿着。” 江稚鱼微微一惊。 昨夜她在收拾的时候就察觉到,那披风乃是紫貂毛制作,极其珍贵。 赶紧回绝:“不必,这儿离江府也不远,我走快些就是。” 裴廷聿上前一步。 他存在感极强,有种压迫力,江稚鱼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抬头看着他。 裴廷聿一袭长衫,清冷孤高如皑皑雪山上的皎月。 眉眼清冷:“我去给你备马车,你先回屋暖和身子。” 显然是直接忽视她说的。 江稚鱼没应声,可也不敢走。 潜意识告诉她该乖乖听话。 江稚鱼其实想说,自己就这样能走回去,可凌晨的冬日更是寒冷刺骨,昨晚的苦她实在是不想受了。 还没入屋,江稚鱼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她捂着嘴,眼睛也湿润了。 确实该乖乖听话,否则自己就这身行头走回去,恐怕得在江府躺十天半月。 她快步回到房间。 屋内的暖气并未消失,江稚鱼疑惑地看向屋子,好奇那点炭火,到底是哪里来的温度。 没等她研究个明白,男人就已经站在门外,幽深的眸子落在她身上:“走吧。” 江稚鱼立即起身,还未来得及说话,男人就再次叮嘱道:“披风。” “哦,好。” 江稚鱼乖巧地披上,心里却想回了小时候。 裴廷聿初到裴家,也是跟着世家子一起去学堂上学。 裴砚关从小到大都很受身边人欢迎,在学堂,他只需一句话,就有无数孩子冲上前,刁难裴廷聿。 有一回,正好被江稚鱼碰到。 一群人将裴廷聿仅有的冬衣课本,一同丢进池塘,还向夫子告状,指责是裴廷聿自己不想上学。 夫子心疼这好学聪慧的私生子,从学堂找出最乖巧懂事的孩子,也就是江稚鱼,询问。 “是裴廷聿做的吗?” 当时,江稚鱼心跳很快,学堂内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她。 裴廷聿跪在地上,幽深晦暗的瞳仁盯着她。 她心慌又心虚,赶紧别开了脸,嗓音细小入微:“不知道。” 可她这句不知道,只能默认是他做的。 裴廷聿被夫子打了二十戒尺,后来这事闹到侯府,更是被裴老爷打得半月没来上学。 思绪回笼,江稚鱼跟在他身后,眼里的愧疚又浓了不少。 两人下了楼梯,江稚鱼心事重重,竟然不知前面的男人何时停下了脚步。 一不小心,就撞在他身上,双腿踉跄,整个人往前面扑去。 她正处高处,这么多的楼梯,若真这样摔下去小脸都要被摔坏。 江稚鱼心尖冷颤,来不及反应,下一瞬,就被一张大手扶住细腰,男人眼底多了一丝不悦,平静许久才开口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江稚鱼差点惊呼出声。 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落入他的怀抱,浑身的血都往脸上涌,挣扎着去掰腰间的那只手。 “对,对不起。” 男人在她耳边低沉问道:“刚才在想什么?”见她站稳脚跟,这才绅士收回手。 鼻尖那松香还未完全消散。 江稚鱼垂着眸,心中思绪繁多,干脆转移话题:“在看这廊间的花灯。” 裴廷聿这才收回目光,抬头扫了一眼四周,浅声道:“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喜欢花灯,等你生辰我送你一盏。” 江稚鱼的生辰就在七日后,她没想到裴廷聿竟然记得。 当即想拒绝,却又不敢拂他心意。 这一日,他帮了自己许多。 张了张唇,问道:“裴大哥,你生辰在什么时候?我也想给你回礼。” 两人走出驿站,风雪扑面而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答案的时候,男人语气淡淡:“元宵,不过,我从来不过生日。” 江稚鱼瞪着双眼,望向他,素白的小脸闪着疑惑。 顿时想到什么,心中的愧疚犹如藤蔓,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她咬了咬唇,声音小得跟蝇蚊似得:“那……我请你看花灯好不好?” 女孩娇软的嗓音被风刮散,她红着脸抬头望向他,见他毫无反应,愣了两秒。 马车缓缓驶来。 她猜测男人应该是没听见,也松了一口气。 转过身,却瞧见男人深邃的瞳仁看向她,夹杂着浅笑: “好。” 第4章 青梅竹马?是挡箭牌 马车将她送至江府侧门,才缓缓离去。 她小心翼翼扒开大门,进入后院。 刚一松口气,就听到江母那满脸疑惑的嗓音:“小鱼?近日天寒地冻怎么起得这么早?” 江稚鱼心跳飞快,转过身看向娘亲。 江母年过四十,显得却远比她岁数年轻,娴静而端庄地站在一旁,望着她。 江母一眼便瞧见她身上格格不入的披风。 眉头紧拧:“这披风毛发光滑油润,一看就不是府中的东西,是砚关给你的?” 江稚鱼满脸尴尬,支支吾吾半天没回声。 就在这时,丫鬟沁儿提着小水壶,一脸轻快地跑了过来:“小姐,您怎么还在这,奴婢已经将水壶接满了露水,您还是快回屋歇息吧,别冻着了。” 春秋时节,江稚鱼确实有早起接露水,给江父江母泡茶喝的习惯。 听到沁儿的话,江稚鱼急忙点头:“我想着,再寻点备着。”说完,她就转过身,看向江母:“娘,您也别在外面站着,女儿为了装这些露水,手都冻得冰凉。” 说着,似乎怕她不信,伸出小手握住母亲的手掌。 小手早已被冻得透心凉。 江母拧眉,脸上布满担忧:“傻丫头,这种事叫下人做就行了,当心你身子!” 江稚鱼年幼落水,就落下体寒的病根,养了这些年,才有所好转。 江稚鱼藏在披风下的脸微微羞红,她不忍骗母亲,可若是说出实话,受罚还得是自己。 她点了点头,嗓音糯糯道:“知道了,娘。” 江母瞧见她如此乖巧,责备的话在嘴边也说不出口。 只能叹口气:“你赶紧回房暖暖身子,待会儿来娘院子试衣服。” 江母又闲话两句才离开。 江稚鱼一颗心才落了地,她摸了摸手心,出了一层细汗,用帕子擦干净后沁儿那气鼓鼓的脸闯了进来。 “小姐!” “嘘!”江稚鱼拉着沁儿的手,匆匆跑回院子。 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吩咐: “万一娘亲回来,偷听到了怎么办?” 沁儿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小姐,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奴婢都快急死了。” 江稚鱼坐在椅子上,室内的温暖将她身上的寒气驱逐不少。 这才将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沁儿。 沁儿愣住了,她虽只是丫鬟,小姐待她却如亲姐妹般。 好半天,沁儿才拧眉问道:“您是说,小侯爷还没与小姐你成婚,就想着把青楼的女子接回家?” 江稚鱼脑袋轻点。 沁儿脸色阵青阵红,咬牙切齿道:“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吃着碗里地望着锅里,你们都还未订婚,就和别的女人搞在一起?夜不归宿?” 这种事若在世家大族传开,都会被人耻笑。 可她没想到裴砚关竟然如此不知廉耻! 江稚鱼红着眼,内心的酸楚又重了几分。 沁儿替自家小姐担心,小姐心地善良,最容易被人拿捏。 还未成婚还好,若小姐心软,那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沁儿叹口气:“小姐您先暖暖身子,奴婢先去给你拿点吃食。” 等过段日子,再把这事告诉夫人! 屋内就剩她一人,江稚鱼浑浑噩噩坐在暖炉边,望着桌上裴砚关送自己的小玩意儿。 小鱼年纪小,江裴两家关系一直尚好,江母便让裴砚关好生照顾小鱼,也多个玩伴。 五岁那年,小鱼照常去裴家。 裴砚关却被门外的蛐蛐吸引,说要翻墙出去买一只回来。 豆丁大点的孩子,只会跟在他屁股后面。 裴砚关年仅七岁,从假山上一跃而起,让她也跟着爬上去。 江稚鱼胆子小,却经不住他劝说,谁知她小胳膊小腿,刚上去两秒,就脚滑掉落假山下的水池。 夏天的池子水深得可怕。 江稚鱼紧闭着眼,水底似乎有水鬼将她缠住,她越挣扎,越往下沉。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裴砚关红着眼在旁边看着她。 也就是那一次,江家祖父随口提了一句娃娃亲,谁也没否定,便维持了这么多年。 江稚鱼手上紧握着那草编蛐蛐,心中极其复杂。 “砰——” 江稚鱼听到声音,浑身轻颤,皱眉往窗户看去。 这是她与裴砚关从小到大的暗号,他若想见她,就会用这招。 江稚鱼攥紧手帕,心中猜测不断。 裴砚关怎么会这么早回来,还是说,他担心自己? 江稚鱼心中异常复杂,干脆直接从后门前往裴家,一进侯府,就看见裴砚关那张黑沉的脸。 江稚鱼的心倏地提起。 “小鱼,你为什么要向娘告密?”男人脸色铁青,言语不善。 江稚鱼僵硬着身子站在原地,心口一沉道:“我没有。” “不是你是谁?昨晚的事情只有你知道,我娘知道后大发雷霆,还说要让我禁足一个月!我不在圆圆身边谁来保护她?” 江稚鱼只觉得周遭冷得可怕,她抬起头,眼尾湿红地望向他:“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 她咬唇,紧紧将指尖掐进肉里。 裴砚关表情一愣,连忙解释。 “小鱼,我不是不信你,但除了我们三人知晓,我娘又怎会知道此事?” 话里话外,不还是认定是她告密。 心一点点冷了。 江稚鱼抿唇,没有再说话。 过了片刻,裴砚关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声道:“要不,你去和我娘亲说,我在金粉窟是为了你才闹起来的。” 青楼里的嘴都严实。 他娘暂且应该不知道圆圆这号人物。 先把这事瞒下去再说。 江稚鱼冷漠抬起头,看着他,并不说话。 裴砚关了解她,知道小鱼最是心软,开始说好话:“小鱼儿,难道你真的愿意看着我受苦吗?我爹娘对你最好,若是因为你,也不会责怪你的。” 说着,他就想要拉江稚鱼的手。 “小鱼儿,帮我这一次好吗?” 江稚鱼却用力挣扎开,她扫了一眼眼前的手,只觉得好脏。 原来自己心中的男人,竟然是这种人? 看她不说话,裴砚关也来了性子,恼怒道:“你就存心想看我挨打是不是小鱼?如果不是你去告状,我又怎么会这样?” “好!那就打!让我娘打死我算了,那干脆你一辈子也别见我!” 江稚鱼看着他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胸口更闷了。 第5章 这是最后一次 她回了江府,刚踏进院子就瞧见沁儿小脸惨白地在找自己。 沁儿眼里都是担忧:“小姐,您这是……又去侯府了?” 后院与侯府就是一条巷子。 江稚鱼满脸疲惫:“他找我有点事。” 沁儿恨不得跳起来给那小侯爷一巴掌,他找小姐,能有什么好事。 天天不是要钱,就是背锅。 现在更好了,在外面还有了别的女人! 想到这,沁儿的神色又深了几分。 晚膳后,沁儿才匆匆赶到江稚鱼身边:“小姐,夫人让你去她院子试衣服。” 临近元宵。 早在两月前,她为了元宵节赏花灯,特意去诗香阁定了一套衣裳。 刚到母亲院子,就瞧见桌子上摆满了饰品和衣裳,江母脸上止不住地笑:“小鱼,快把这衣裳换上试试。” 说完,就将手中的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展开,裙摆层层叠叠,如同流水般灵动,她甚至可以看到女儿换上这身衣裳,会多么名震京城。 江母走上前,指着旁边的首饰:“这些是娘替你准备的。” “今年还是在老地方等砚关吗?” 听到这话,江稚鱼只觉得双耳发鸣,她呆滞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唇。 最后摇头:“娘,我不去。” “啊?”江母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从及笄之后,两人在元宵节之日,都会相约去河边放花灯。 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今年元宵,我想去宣德门赏花灯。” 听见女儿的话,江母眉头轻皱。 那宣德门是当今圣上去的地方,她以为那小侯爷生性顽劣,对这种地方很不喜。 江母沉思片刻:“不过小鱼,昨晚砚关那事你清楚吗?” 她拉着江稚鱼的手,坐在椅子上,叹口气:“这事闹得挺凶,他娘差点气得犯病,说被狠狠打了一顿,现在还被罚跪祠堂。” 江稚鱼小手一凉。 手中的衣裳顺势掉落在地上。 裴砚关是侯府心尖上的人物,这些年闹了这么多事,也没挨过打。 江母沉默地叹口气:“那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可越长大越不像样,这婚事……” “我倒是听说那私生子争气,十五岁那年离开侯府,本以为这辈子就碌碌无为,谁知去年年底回来,竟然被封为侍郎,现在不仅在京城有着自己府邸,就算是在圣上面前,也有一席之地。” 江母碎碎念,江稚鱼却没细听,脑中闪过那个约好生辰送她花灯的男人。 原来只需对比,就能知道裴研关有多不值得她喜欢。 她径直出了府,去了侯府。 裴砚关的小厮见到江稚鱼,脸上都是止不住的喜色:“江小姐,您快救救我家少爷吧!他挨了打,一天没喝水吃饭了,现在还在那祠堂跪着,身体怎么受得了啊!” 看来这事确实是将江家父母惹毛了。 江稚鱼不敢耽误,赶紧往裴母主院走。 裴母身子不好,这件事硬是将她气出病来。 一进院子,就闻到浓郁的药味,江稚双手攥紧绢帕,打着招呼:“裴夫人。” 裴母见到她这乖巧的人儿,眉眼的病气都消散不少:“小鱼,你也听说这事了,你们两人走得近,帮裴夫人多照看着他……” 裴母像是找到了诉说的人,碎碎念许久,还说要将那女人找到,让他彻底断了念想。 江稚鱼小脸惨白,低头沉默了许久,才小声道:“裴夫人,抱歉,砚关是因为我才闹事的。” 裴母瞳孔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路过时有个男人想欺负我……”江稚鱼不想再编,她死死咬住下唇,头又低了几分,双颊滚烫。 “裴夫人害您生气是我不好,你别罚他跪祠堂了好不好,这一切……都是为了帮我。” 裴母目光定定地看向她。 江稚鱼羞愧之至,裴夫人待她是极好的,但为了裴砚关,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撒谎。 裴母叹了一口气,眸中都是不可置信:“小鱼,那可是青楼,你一女子,怎么能和砚关去这种地方?” 江稚鱼拳头紧攥,连呼吸都觉得疼。 她也不想,这一遭算是把裴砚关的品性看清,幼年的恩情,就在今天偿还清了。 “砚关从小不羁,我就指望你陪在他身边,多管管他,可……”裴母敛眉:“小鱼,你太让我失望了。” 江稚鱼快将手中绢帕扯坏:“抱歉,这是最后一次。” 裴母不知道她话语深意,叹口气起身,唤来丫鬟将祠堂的人放了。 她这才抬起头,煞白的小脸招人可怜。 裴母摇摇头,招手:“小鱼,你先回去。” 江稚鱼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脑海中想了许多,异常复杂。 与迎面而来的裴砚关撞上。 裴砚关脸还肿着,身上不少被藤条抽出的印子,被罚跪了几个小时,双腿也变得麻木。 见到她后,伸出手搭在她身上,轻哼一声撒娇:“小鱼,我好疼。” 江稚鱼面无表情将他的手推开,轻轻道:“裴砚关,以后别再找我做这种事了。” 男人眸中闪过惊讶,随后拉着她的手腕,低声柔声道:“是不是我娘说你了?她就是那性子,你别放在心上,过几天你又是她的心肝。” 这些年,这男人是看得真真的。 他娘对江稚鱼是真的在意。 其实裴母给她留足了面子,当着丫鬟面,也不会只说那几句。 可江稚鱼还是委屈,从小到大,她没有挨过训,更别说是这么重的话。 她红着眼,抬起头望着他。 看到她的眼睛,裴砚关顿时慌了:“抱歉小鱼儿,我没想到这件事会闹得这么大,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 “好了。” 江稚鱼将他的手轻轻抚开,皱眉沉声道:“这是最后一次。” “什么?” 江稚鱼抬起头,眼神一瞬不瞬地看向她:“我没立场,以后也不会再帮你。” “裴砚关,放过我吧。” 这句话让裴砚关彻底愣住。 放过? 什么时候对于江稚鱼来说自己是个负担了? 他许久没有这般仔细看江稚鱼的面容,那个曾经被称为“名动京城”的尚书府千金竟然一脸憔悴。 明明今年稚鱼不过十七岁,花信之年,耳畔却因忧思敏锐生出一缕白发。 裴砚关心头一疼,像被绣花针扎了一下。 张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女人所有的目光都朝他身后汇聚。 如已死的枯水唤起一线生机。 江稚鱼看着裴砚关身后走来、月白色如神祇的男子,喉头滚动。 轻跃的话语脱口而出。 “裴大哥……” 第6章 近在咫尺 裴延聿点头示意,用余光睨了眼一旁站着的裴砚关:“时候也不早了,江小姐再不归家,被外人瞧见成何体统?” “你的手伸的够长啊,都管到小鱼儿身上了,这里是裴家,不是前朝!” 裴砚关对其冷言冷语,语气桀骜。 尽管如今裴延聿位居要职,可到底裴砚关欺压了他这么多年,骨子里的轻蔑是难以磨灭的。 江稚鱼带有几分仿徨无措的怔愣在原地,她紧攥着金丝软袄衣袖。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裴延聿,她心头情绪会这般复杂。 但,能有裴延聿的话做圆场,让她尽快脱身,她也是欢喜的。 江稚鱼眼神闪躲,错开了裴砚关的视线,“你好好保重,我也该回府了。” “小鱼儿,我的伤……” 裴砚关语气放软了几分,像是当着裴延聿的面示威般,“你走了谁给我上药?” 上药? 江稚鱼怔愣在原地。 裴家明明有那么多的丫鬟婆子。 男女大防,他明知道的,却还要让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帮他上药。 “那些婢子手糙又不细致,以前小时候我挨打不都是你帮我上药的吗?” 男子理直气壮的说辞,让江稚鱼此刻更为窘迫。 她顶着羞红的一张脸:“你也说了,那时年幼。” “江府家风森严,更有门禁,你命她留在裴家,晚些时候江小姐如何归家?” 裴延聿眯起了一双眼眸,认真仔细打量审视着裴砚关。 一席话将他给怼的吃了瘪般。 可今日裴延聿在这,无论如何他也要江稚鱼留下不可。 “你又不是不知母亲的性子,你要是现在走了,她待会又要发作,我可怎么办呢?” 裴砚关一瘸一拐径直朝着江稚鱼走来,“你当真忍心扔下我不管不顾吗?” 江稚鱼见他向前一步,她便温吞往后退了半步,“裴夫人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说到底裴砚关乃是裴夫人膝下独苗,今日待他也不过小惩大诫。 事情闹到这般境地,满城风雨,若裴夫人当真有心想要对他严惩不怠,绝非这般下场。 “晚会,你帮我上了药我亲自带你翻墙回去!” 裴砚关眉眼含笑继续待她说着。 江稚鱼柳眉紧了紧,她抬眸怔怔的打量着裴砚关。 她年幼时便与他相识,时至今日,她才幡然发觉自己对裴砚关是一点都不熟悉。 他狂悖自大,更是觉得仿佛他陪江稚鱼翻个墙就是莫大恩赐。 裴砚关的话让她感到如坠冰窟般! 心比这寒月的天更冷! 江稚鱼垂下那双明眸,神色一暗,捏着帕子的手也紧了紧,宛若狠下决心般:“我要回家了,你多保重。” 不等裴砚关再说什么,她便已经转身径直朝着花廊的方向走去。 漫天风雪,裴砚关负伤屹立在雪地里杵着。 他感到匪夷所思注视着那抹与裴延聿一起渐行渐远的倩影。 好端端,她怎会突然这般反应? 还是因为陈圆圆的事情在同自己耍小性子? 裴砚关冷嗤一声,到底是小女儿家心性! 不及圆圆那般伶俐懂事,宛若他的解语花。 一想到陈圆圆,他便按耐不住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快步朝着正门走去。 不等裴砚关走到大门外便被管家拦了下来。 “夫人有令,少爷您尚在禁足,若无夫人的特允,您不可出府半步。” 管家神色严峻对他说着,又讪笑着附身对他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禁足,又是禁足,母亲总是拿这一套来对付我!” 裴砚关愠怒一甩衣袖,步履艰难的回了自己的别苑内。 听到方才动静的江稚鱼还是没忍住,回眸朝身后看了看。 见他依旧顽劣不改,她心头暗暗叹息一声。 可是辜负了这么多年来裴夫人对他的厚望寄托。 裴延聿也顺着她的视线朝着院内看了看,可他缄默寡言着,并未言语什么。 鹅毛大雪纷飞,长街行人寥寥无几。 四周黢黑一片仅剩下皎洁月光映照在这片大地上。 江稚鱼脸颊被冻得扑红,她低着头,却时不时地用余光观察着裴延聿。 她心中生出念头…… 她不想让裴延聿误会自己还是同裴砚关纠扯不清。 可若说解释,她也毫无立场。 忽的一只骨节分明大手伸出,芝兰玉树般俊雅的男子上前一步将手撑大伞递到了她的那处。 “谢、谢谢,裴大哥。” 江稚鱼眉眼弯弯望着他。 越是裴延聿这般,她心头涌动的愧疚便更浓几分。 想起年幼时发生的种种。 也是一年雪季,裴砚关带着几个世家子弟一起按着裴延聿的胳膊让他在冰湖捞鱼。 那时候的他瘦小一个,穿着单薄,双手被冻得殷红的被按入了湖中。 那一幕看的让她迄今仍是觉得心惊肉跳,没齿难忘。 她也曾央求裴砚关别太过分。 可他却一把将江稚鱼推到了一旁,“小鱼儿,今天是我爹诞辰,我是在帮他,他若是连父亲诞辰贺礼都准备不出,他又该如何在裴家立足?” 一句话直接将江稚鱼要说的都给堵了回去。 她懦懦的看着良久,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在裴延聿上岸后将自己怀里揣着的汤婆子给他。 忆起往昔种种,她总算下定了决心打算要开口同裴延聿致歉:“裴大哥……我……” 不曾想,一辆不长眼的马车横冲直撞飞驰在长街上—— 马蹄直面朝她方向冲来,千钧一发之际裴延聿伸出大手一把揽着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将她护在怀中。 伞,啪嗒落在地上。 霜雪落在他们二人肩颈处。 江稚鱼甚至能够看到他那微微滚动的喉结,他们之间的距离只在咫尺间。 剑眉星目间倒影出她那张面若桃花般的小脸…… 她看的怔愣出神。 “你没事吧?” 裴延聿紧了紧眉,认真询问。 江稚鱼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了态,蓦地一瞬脸上掀起一抹绯色,她慌张站好,“我没事。” 裴延聿弯腰附身捡起伞,又动身护送她前行。 二人并肩漫步走着,前面拐角处便是江府。 她的步子放慢了些,有些温吞的说道:“裴大哥,等你生辰,我也给你准备了回礼。” 绵软的声线小的宛若蚊虫哼咛般。 江稚鱼脸颊上的红晕不自觉的晕上了耳梢。 “是吗?”裴延聿放慢了步子,认真思忖着什么,却又讪笑一声。 他笑的漫不经心,似乎根本并未将江稚鱼的话给放在心上。 第7章 相提并论?笑话 江稚鱼有些闷闷的‘嗯’了一声点点头。 她看着前面的宅邸,紧咬着朱唇,“裴大哥,我先回去了。” “嗯,下次出来穿厚些。” 裴延聿眸光流转落在她穿着单薄的金丝褂袄上,剑眉微蹙了蹙。 她进门,回眸不经意间看去,却见裴延聿还站在原地看着她。 江稚鱼对他点点头示意着,接着便快步入了门。 沁儿见她归家,悬着的心总算得以落下,连忙捧着参茶送过来:“小姐,这么冷的天,小侯爷也真是的……您快些喝点参汤暖暖身子吧。” 她欲言又止的话不敢直说,生怕万一扰乱自家小姐心神。 毕竟这么些年来,谁不知裴家小侯爷是被她家小姐放在心尖尖上的人。 江稚鱼捧着参茶低抿了口,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母亲明日可是要去安国寺祈福?” “是了,夫人每年都会有这般习惯。”沁儿认真回答。 她放下手中参茶,便站起身来朝着前厅走去。 江母正安排着人手准备着明日去安国寺祈福要带的东西,供品、供果,一概不能少。 见江稚鱼入门来,江母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挽起她的手:“这么冷的天气,在屋里暖和多好。” “娘,明日你去安国寺祈福能否带着女儿一同前去。” 江稚鱼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染着一抹羞赧。 “你要去安国寺?还真是新鲜。” 江母眉飞眼笑,对她打趣般调侃一句,“是了,我们小鱼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是该求漫天神佛赐你一桩好姻缘。” “娘……” 江稚鱼脸上绯色更浓了几分,她紧咬着朱唇,“不是。” 江母摇摇头,却还是一口应下。 安国寺坐落在半山腰,路途遥遥,离京还有十几里地。 历来香火旺盛全因口碑良好。 坊间流传说安国寺祈福许愿最是灵验,故而不仅是贫民百姓,达官显宦也常来此。 翌日清早,才不过三更天沁儿便来将江稚鱼唤醒,“小姐,万不可再睡了,耽搁了吉时便不妙了。” 江稚鱼一番梳洗后踏着雪被人搀扶着送上了马车。 威武庄严的神像屹立在她的眼前。 她动作笨拙的学着母亲的样子跪地叩首。 不远处摆着一排排‘心诚则灵’的木牌,大多都是这里的僧人手撰雕刻。 虽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可却寓意不同。 江稚鱼一番认真挑选,目光落在了一个绣工精美的锦囊处。 她将里面物什取出,正面绣着‘平安无虞’,另一面则是‘有求必应’。 这若是作为回礼,再是合适不过。 她吩咐沁儿来‘送’上‘喜金’。 这些东西没有价钱,都是随缘给的。 “江小姐。”一道娇柔女声响起。 熟悉的声音引起了江稚鱼的注意,她循声回眸望去。 只见踏雪而来的女子穿着一件赤色烈焰狐裘披风,站在那洁白一片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明媚耀眼。 江稚鱼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陈圆圆!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陈圆圆已然被裴砚关赎了身子,却依旧打扮得这般风尘…… 她垂下眼眸,点头示意。 陈圆圆却笑容明媚的走上前去,她一把夺走沁儿手里的护身符,娇笑调侃:“江小姐这护身符是给谁求的?” “关你什么事。”沁儿剜了一眼面前这来历不明的女子。 纵她常在宅邸伺候不曾出门,却也能从陈圆圆的穿着行径大致揣测出她的身份。 江稚鱼见着护身符已经被拿回,便也不予理会,将陈圆圆视若无物般快步往前走去。 见此景,陈圆圆带有几分羞恼,“切!我最厌恶的便是你们这些循规蹈矩却又扭捏拧巴的世家千金,要送砚关哥大大方方给就行,还藏着掖着!是怕我不悦不允你吗?” 她言辞犀利,明嘲暗讽。 江稚鱼已经走下了台阶,忽而放慢了步子。 “还是奉劝陈姑娘一句,裴砚关家世显赫乃是侯府世子,即便与江家无法连结姻亲,裴家夫人也绝不会允许你这般来路不明的女子做主母的。” 她虽声音温吞,却一句一顿。 与陈圆圆而言,字字珠玑! 陈圆圆羞愤交加,“你!” 她刚要说些什么,余光落在了正前方快步走来的裴砚关身上,“你也听到了她方才的话吧?我与小侯爷这般不清不楚下去,旁人如何看待?既是如此,我便不再继续叨扰二位,祝小侯爷与江小姐琴瑟和鸣。” 裴砚关神色间掠过一抹愠色,他一把揽上陈圆圆的腰肢将其护入怀中:“圆圆,你说什么呢?从始至终我只倾心你一人!” 只倾心她一人? 这话就连江稚鱼身侧的沁儿都有些听不下去,她死死地用眼睛瞪着裴砚关! 那不过是勾栏瓦舍出身的女子,怎堪与她家小姐相提并论? 小侯爷今日这番话,要将她家小姐置于何地? “小侯爷也未免太过分了些。”沁儿出口怼了一句。 江稚鱼却睨了她一眼,“沁儿,不可无礼。” 话落,她并未做出要与之纠缠之意,起身便要走人。 哪曾想,裴砚关却将她当众拦下:“小鱼儿,我虽不爱你,你我二人成婚后这正室夫人的位置却依旧还是你的,你怎能这般对待圆圆?” 江稚鱼眉心间蹙起了一道川字纹,正欲开口,却又被他打断。 “过几日元宵节我带你和圆圆一起出去赏灯,届时我母亲那边——” 他眼眸噙着笑看着江稚鱼。 未曾说出口的话,那便是希望江稚鱼元宵节时,能自觉地帮他在裴夫人面前挡一挡。 江稚鱼脸色不佳,她神情复杂的注视着与陈圆圆依偎在一起的裴砚关,“我之前不是同你说了吗?那是最后一次了。” 什么最后一次? 不过是她见着自己待圆圆太好,小女儿善妒心性罢了。 裴砚关当即黑了脸,“小鱼儿,你什么意思?” “正人君子可不会让女子帮其圆场,这和欺负她有何区别?” 冷肃的男声从门外响起。 男子接着又道:“延聿,你说对不对?” 裴延聿? 江稚鱼诧异抬眸看去,只见一袭玄色蟒袍发冠高束的男子昂首阔步走在前,裴延聿尾随在侧。 尽管她不认得此人却也能够从他的衣着来断,他乃是陛下最为看重的皇厮之一,三皇子! 裴延聿与之眸光对视上,一板一眼应声答道:“是。” 第8章 少同他来往 江稚鱼微微怔住,心中漾着一抹悸动。 不曾想会在这里遇到裴延聿,还有三皇子一同为自己解围。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俯身抬手行礼,动作规矩极具世家女典范。 就连裴砚关也随之,“拜见殿下。” 三皇子施施然抬手示意他们免礼:“不必声张,惊扰到了外头烧香祈福的百姓便不好了。” 一旁的陈圆圆站着看的眼睛都直了,她动作蹩脚,也效仿着江稚鱼应付了事。 心中却暗暗嘀咕,这种封建礼数当真无趣! “好男儿顶天立地,出门做了错事却要让一介女流替你担责?”三皇子用力拍了拍裴砚关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着。 三皇子这一席话说的裴砚关一番面红耳赤,耷拉着头。 裴砚关抬头瞪了裴延聿一眼,他跟着来瞎凑什么劲,不帮着自己圆场便算了,还答了一句是! “殿下教训的是!”他递了个眼神给陈圆圆,讪笑一声:“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行一步。” 裴砚关当众拉起陈圆圆的手,堂而皇之的往外走去。 江稚鱼面露窘色怔在原地,目光流转渐落在裴延聿的身上。 她笑了笑,点头示好。 哪曾想,裴砚关这才走没几步,意识到了什么,蓦地转身回眸朝着江稚鱼看去:“小鱼儿,你还愣在这做什么?一起走啊!” 一起走? 他这是想着待会与陈圆圆私会后,又要自己帮他打圆场? 江稚鱼脸上那一抹笑颜僵住,她紧捏了捏帕子,带有几分迟疑:“我与母亲同行。” “那我待会同你母亲说一声,晚些时候送你回家。” 裴砚关的态度强硬,语气中还掺杂着几分不耐烦。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这般举止所谓何意。 江稚鱼下意识地朝着裴延聿投递去目光,神色中掺杂着些许担忧。 她明明先前已经再三同裴砚关强调过,日后绝不会与他过多纠缠,也不会帮他! 可他却将自己的话视若耳旁风! 三皇子将眼前这一幕尽收眸底,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延聿,你送送江小姐。” 他意味深长的对裴延聿吩咐道,“莫叫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受了小侯爷的发难。” 他的话,点到为止。 之所以让裴延聿送江稚鱼,也是为了让她免受裴砚关欺凌。 江稚鱼颔首一笑,俯身行礼道谢:“谢过殿下抬举。” “去吧,本殿下今夜要宿在安国寺为百姓祈福。” 三皇子这话言外之意便是要让裴延聿别太着急回来。 裴延聿并未过多言语,他撑起伞快步走在前,彬彬有礼对江稚鱼做出了请的手势。 见此景,琴儿眉眼弯弯眼中噙笑:“奴婢先去寻夫人,那我家小姐便劳烦裴大人多多照顾了。” 此刻仅剩下他们二人并肩走在安国寺的偏院内。 这里人烟稀少,门口又有人把持。 是权贵必经之路,他们将马车停在了西北角的马厩附近。 一来可以避免与前院儿来的平民太过频繁接触。 其次便是犹如江稚鱼这般世家贵女,不便在外抛头露面。 “裴大哥……” 江稚鱼绞着手,含羞低头,“你元宵节的时候打算穿什么衣服去啊?” 那双明亮的眼眸中仿佛蓄满了春水,暗含着少女满心期待。 裴延聿稍作一顿,迟疑—— 那一瞬,江稚鱼意识到了什么,心底咯噔一声。 她忙不迭解释道:“是我冒昧唐突了!” 她的神色变得不自然,卷翘的长睫垂落,一抹黯然从脸上一闪而过。 身为世家贵女,出门在外竟这般唐突询问男子衣着,实在是不符规矩。 “没有。” 裴延聿忙开口应答。 他略带些许疑惑不解的看了看江稚鱼:“我对衣着没有太大讲究,能穿暖就好。。” 能穿暖就好…… 江稚鱼想到了年幼时,每年冬日里见到裴延聿的时候他的穿着,那般窘态。 他甚至就连一件体面的袄子都没有。 双手冻得像胡萝卜似的肿胀通红,骨节上一寸寸黑青发紫的冻疮,看着就叫人觉得触目惊心。 裴砚关对他不但没有半分怜悯,还说他是尸鬼! 说,只有尸鬼身上才会有黑青色的尸斑! “母亲给我做了一件桃色的袄子,我还没穿过……” 江稚鱼顿了顿,“裴大哥上次那件烟青色的褂子和我那件袄子很搭呢!” 很搭? 听到这话的裴延聿眉心间蹙起了一道川字纹。 待到二人目光视线对视上的那一刻—— 江稚鱼火速偏过头去! 她暗地里紧紧地拽着衣袖,心中暗道,江稚鱼啊江稚鱼,你怎现在也成了那等没脸没皮的。 怎么好意思对裴大哥说出这般冒昧的话? 很搭?这怎么能是世家女讲得出口的? 那张娇嫩灵动的小脸上漾着一团绯色,蔓延至耳朵梢,红的就像是快要沁出血来! “那我元宵节便穿那件。” 裴延聿的嗓音温润清朗却又富有磁性悦耳。 他刚抬手,想触碰江稚鱼那殷红的耳朵梢,又意识到这里是佛门重地,来往人杂,万一被人瞧见只怕有损她的声誉。 而江稚鱼此刻脸上笑意绚烂如花般。 她快步往前走着。 裴延聿亲自将她送到了江家的马车前,距离马车还有几步远。 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般停下了脚步:“你下次出门穿厚些。” 穿厚些,看似是一句不足为奇的叮咛。 但与他而言,意义不同。 裴延聿是真的挨过饿、受过冻的人,他知道浑身生满冻疮,冬日里高烧不退是什么滋味儿。 江稚鱼心中流淌过一丝暖意:“我记住了,裴大哥!” “小鱼。” 江母掀开卷帘循声朝外看去,一抬眸便瞧见了踏雪而来的两人。 裴延聿毕恭毕敬同江母行了个礼。 “劳烦裴大人送小女一趟。”江母讪笑着赶忙从马车内下来。 裴延聿却摇头,“无妨,她穿着单薄,这安国寺内又鱼龙混杂。” “你这丫头还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江母睨了江稚鱼一眼,又道:“裴大人公务繁忙,你还让他送你。” 江稚鱼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 直到江母对裴延聿点头示好,带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行驶在荒无人迹的山路上。 江母心思一沉,脸耷拉下来:“你同裴家那个少来往为好。” “为什么啊母亲?” 江稚鱼紧咬着唇瓣,同母亲据理力争着:“裴大哥他不是坏人。” “他虽不是坏人,可他如今却是当红权贵,乃是陛下跟前拔尖的红人,天潢贵胄,那岂能是你我这等门楣能够染指的?” 江母一番话落,却见女儿脸上依旧是懵懂神色。 她一摆衣袖,罢了,索性今日便把话同她说清楚:“朝堂之上,杀人不见血,站得越高摔得越惨,稍有不慎那便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小鱼,母亲只想让你安逸平稳过一生,能懂吗?” 第9章 兔儿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可江稚鱼却觉得,那并没什么。 难道旁的世家子弟就能好得过裴延聿吗? 例如裴砚关那般,看着出落得仪表堂堂,背地里行事却如此龌龊。 每每要让自己帮他顶罪打圆场…… 与这样的人过一生,就能幸福吗? 江稚鱼从不会与母亲顶罪,即便面对母亲今日这般说教,她也仅是轻启朱唇欲言又止。 末了,没说出口的话又被她给生生咽下。 时间一晃眼便到了元宵节那日。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就连江家大门上也换上了一对喜色鸳鸯戏水的大红灯笼,寓意着幸福美满。 待江稚鱼换好了母亲新给她做的那条朱红色飞袖流仙裙出来时,沁儿等人愣是看呆了眼。 “小姐好美,宛若那九天仙女下凡般!” 沁儿双手捧脸,眼睛都快看直了。 她忙不迭取来了那套桃粉色的蝴蝶刺绣长袄递了过去。 “奴婢看的都挪不动眼,这要是被小侯爷看到……” 沁儿话还没说完,便被江稚鱼给打断,“我今日不是去见他。” 当真不是? 沁儿以为自己听错了,以往每年小姐都会在元宵节去与小侯爷赴约。 前几日听小姐说起今年要去宣德门,沁儿还以为只是小侯爷临时换了地方,现在看来是另有其人啊。 临了要出门时,江稚鱼与母亲又一次确认了地点。 “是宣德门,娘别再问了,今日元宵人来人往,再等等可就要迟了” 江母看着女儿,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罢了,只要我们小鱼能够开心就好,待会让沁儿多带些银钱,玩个尽兴。” “谢过娘!” 江稚鱼那张脸上漾着一抹绚烂的笑颜。 待到她被沁儿搀扶着正要上马车时,忽的前面传来了一道男声。 “江小姐!” 来人正是裴砚关的小厮。 他神色焦灼,步履匆匆,“少爷他……他旧伤未愈,今日又病倒在床,只怕是无法与小姐赴约了。” 小厮说话的时候耷拉着脑袋,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见此景,江稚鱼已经猜到了什么。 她的心隐隐作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刀般难受! 他要去陪陈圆圆,大可坦率,大大方方的说。 何至于这般辛苦遮瞒? 还要赶在这元宵节时,称自己抱病在床,这般糟践诅咒自己? 不过…… “知道了。”江稚鱼垂下眼眸神色微沉,她回眸看了看沁儿:“小侯爷伤势未愈,你去取些府邸上等的金疮药来。” 末了,她又趴在沁儿的耳畔一番呢喃。 待会让沁儿随着小厮一同去一遭侯府,随后再去宣德门找她。 这样一来,母亲便不会发觉什么破绽了。 即便江母晓得什么,届时她便称自己贪玩,去了宣德门那边赏灯。 毕竟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哪家女儿能不心驰神往? 马车刚过桥,那闹吵聒噪的声音映入耳畔。 留仙湖畔多的是俊男靓女出双入对同行,在此处,一道高呵声响起—— “小侯爷真厉害!” 这熟悉的声音映入耳畔。 江稚鱼下意识地透过那珠帘朝外睨了一眼。 湖畔旁一穿着玄色狐裘披风的女子,正幸福依偎在男子怀中。 他们二人举手投足亲昵无间。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圆圆,好诗啊!” 离得那么远,江稚鱼都能够清晰地看到裴砚关看向怀中人儿时,那般宠溺的眼神。 在他的心中,陈圆圆宛若神女一般! 江稚鱼摇头轻声嗤笑,方才小厮还来通禀,说他卧床养伤,这么快可就好了? 他甚至待自己撒谎都这般拙劣。 是吃定了她不忍心拆穿? 还是嫌她太愚钝? 江稚鱼被人护送下车,她心绪复杂的朝着前方走去。 在未曾见到裴砚关时,她还曾暗想过,是否自己对他的揣测太过龌龊。 毕竟那日裴夫人命人对他用刑,她也是亲眼目睹的。 当下想想,实在是可笑之至! 她下了马车后,头也不回的快步朝着宣德门的方向走去。 让江稚鱼始料未及的是,今日元宵节的人比起往年还要多。 来年便是科考,不少书生抵京…… 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她一度有些担忧,若是今日遇不到裴延聿呢? 却不曾想,她刚一抬头便看到了一袭烟青色长褂玉立的裴延聿。 他站在桥上,手里提着一盏花灯。 人满为患的桥梁上,他也一眼就看到了江稚鱼。 二人离得很远,眸光相对着。 江稚鱼加快了脚步朝着他的方向赶去。 少女眉眼弯弯,比起天上的繁星闪闪还要耀眼,“裴大哥,等很久了吧?” “没有,刚到。” 裴延聿说话时,忍不住打量着面前的人儿。 桃粉色的小袄,将她那张本就美艳、灵动的小脸映衬的更为娇憨。 裙摆处一朵朵绚烂的桃花,在这月光的映照下频频闪烁着微光…… 好似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身,美的让人难以挪移目光视线。 “这是,给我的?” 江稚鱼感到有些惊奇,她定睛看着裴延聿手中拎着的那一盏花灯。 “嗯。” 裴延聿主动递了上去。 她爱不释手的轻轻摸了摸,“这不像是外面卖的!” 那灵动的兔儿,一双眼睛大大的,在里面灯芯映照下,像是会说话般! 兔儿的脑袋上还有一撮毛茸茸的…… “随手做的,你不嫌弃就好。” 裴延聿倒吸了一口气,眼眸始终锁在面前人儿的身上。 江稚鱼欢喜异常,她点头:“喜欢的不得了,裴大哥竟然还会扎花灯的手艺!” 以前,她怎么不知道裴延聿居然会的这么多? 这么些年来,她才意识到,看似是从小一起长大,可他们之间好像根本不熟。 她对他的了解微乎其微! “我……” 裴延聿话锋一顿,迟疑片刻这才缓缓说道:“以前冬日里帮过府上的丫鬟做活。” “很辛苦吧?我听说那毛竹上很多倒刺!” 江稚鱼说话时便紧张地下意识去抬起了他的手。 一度,竟忘了男女大防! 裴延聿怔住,神色复杂的朝着她看去。 第10章 平安符 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人关心过他痛不痛。 麻木不仁仿佛已经深深烙印在裴延聿的心里。 江稚鱼看到他掌心中有被毛竹倒刺刮伤的痕迹,她眉心微蹙,接着将手中丝帕拿起轻轻地裹了上去:“裴大哥的手以前生过冻疮,回去要仔细料养伤口。” 丝帕上绣着的是花团锦簇的金桂,针脚细腻,金丝勾勒的桂花栩栩如生。 看一眼便仿佛能够嗅到八月金桂的淡淡雅香。 听到江稚鱼说起冻疮…… 裴延聿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这些! 他竟生出了一丝丝的私心,紧攥着手中丝帕,淡然的‘嗯’了一声。 “这兔儿灯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花灯。” 江稚鱼回眸,目光视线锁在了手中提着的灯笼上。 她眉眼弯弯,笑意璀璨。 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 江家的后院儿里其实就养着几只从西域进贡来的侏儒兔。 小兔儿毛绒绒,浑身通透洁白,刚好能够放入掌心之中。 江稚鱼以前曾带着家里的侏儒兔去找过裴砚关。 那时候他鄙夷又嫌弃的睨了一眼兔儿,仿佛看到了什么腌臜之物般,接着将目光偏离向一旁,“好歹出身名门,手捧着这腌臜玩意儿成何体统,看你如今竟然顽劣成性,哪有半分世家贵女的样子。” 在裴砚关要让人将那几只活泼灵动的兔儿丢出去之前,她快步冲上前去将兔儿护在怀中。 江稚鱼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将兔儿送回家。 自此以后,她便在人前装做出端庄贤良得体,从不敢有半分纰漏。 她的眸光视线此刻落在前面不远处。 摆着皮影戏的小摊前围着不少人。 江稚鱼长吁了一口气,她也觉得自己好像那台前被人提拉着丝线的皮偶。 喜怒哀乐,一颦一笑都是受过规训的…… 从未有人真正的关心过她是否欢喜。 “想看皮影?”裴延聿挑眉狐疑朝她看去。 江稚鱼循声回眸,她仔细将花灯护在怀中,生怕有半分磕碰,又淡然一笑摇头:“没有。”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不必太多约束。” 裴延聿认真地对她一番嘱咐。 他能够看得出江稚鱼小心翼翼掩饰着惶恐。 她这样,真的不累吗? “裴大哥送了我这么好的礼物,我也给你准备了回礼。” 江稚鱼从怀中取出一枚重新装好的平安符。 仅是用着寺庙那锦囊显得没有诚意,所以她这几日连夜在家用针线赶制了一个新的锦囊。 锦囊小巧玲珑,刚好能将那护身符容纳其中。 下摆处是微波粼粼的湖水,湖底便是一只神态灵动的锦鲤,鲤儿的周身还有泡泡。 看着江稚鱼送来的东西,裴延聿有些微微出神般怔愣住。 他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绣工…… 可从那走线及金丝质地来看,明显这锦囊是她亲手所制。 “这是我从安国寺求来的平安符,祝裴大哥新的一年平平安安、扶摇直上!” 灯火辉煌的桥梁上,站在裴延聿面前的人儿笑靥如花般的看着自己。 她的每一句话都说的真挚。 裴延聿接过了平安符,随手系在自己腰间,他也不自觉地随着她一道扯起唇角一笑:“好,你的回礼,我收下了。” 江稚鱼同他方才见面时,一开始还拘谨着,再到过了桥后便没那么拘束,反倒还大胆不少。 她目光始终凝聚在桥墩前面的小摊上。 一盏盏琉璃质地的八角宫灯,那琉璃上还被雕刻出各式各样的花纹。 比如兰草、蝴蝶…… 灯芯点燃后可透过琉璃灯面将图案投射在地上。 还会伴随着琉璃投影,随着不同角度、光源、色彩逐渐变幻。 美轮美奂,即便江稚鱼眼界不浅,却还是在小摊前驻足站住,她看呆了眼。 “你喜欢吗?” 裴延聿说话时便将腰间挂着的荷包摘下。 摊主却将他给拦了下来:“公子,我们这八角宫灯一灯难求,仅仅是这琉璃盏的灯面,其中一面都需要匠人仔细锻造打磨、雕刻……” 摊主罗里吧嗦说了一堆。 裴延聿却干脆果决:“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十文钱可参选投壶一次,只要能够连中十环,便可以将这宫灯带给心上人啦!” 摊主拱手作揖笑意盎然的对裴延聿解释着。 心上人…… 江稚鱼本意是想要解释,却见着裴延聿神清气闲的朝着投壶方向走去。 他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 也是,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是裴砚关的未婚妻,他待自己就像是邻家小妹般。 江稚鱼愣神之际,只听着耳畔一片惊呼声响起。 周围不管是青年才俊还是出来看灯的少女,无一例外,他们目光齐刷刷的投递在裴延聿的身上! 他负手而立,宛若谪仙般清风霁月,看似漫不经心的往前轻轻一抛—— 稳、准、狠! 落入壶中心! 江稚鱼也看呆了眼! 要知道,年幼时的裴延聿根本没有参加世家子弟投壶玩乐的资格。 他从未在裴家展露过这些。 不过他如今能够在前朝站在这般地位,手腕、才学、那是自然不在话下。 江稚鱼想过他厉害,却不曾想他的能耐远超出她所想象的范畴! “公子今日还是第一个一发十环,在下实在是钦佩不已!” 摊主也履约将那琉璃盏宫灯递了过来。 一旁看热闹参与投壶的人越来越多,从而导致生意越发红火。 摊主抓起了几盏河灯递了过去:“来年公子可一定要同娘子再度光顾在下这小摊,你们二位在此,当真是让我这小摊蓬荜生辉!” 娘子…… 江稚鱼有些羞赧的偏过头去。 她余光落在了裴延聿的身上,却见他依旧神色自然毫无半分波澜。 裴延聿接过了宫灯递给了她:“你的。” “谢谢裴大哥!” 江稚鱼羞赧之余却还不忘道谢。 他们二人商议着找个地方去将河灯给放了。 “说到底也是为了来年一个好兆头,裴大哥,你觉得呢?” “我……都依你。” 二人眸光对视的那一刹,裴延聿明显能够从她的眼中捕捉到微微闪动的光亮。 她的眼睛比九天银河都要明亮,闪耀。 江稚鱼心底狠狠悸动! 外面曾有人传言说裴延聿他手握重权,自从任职官职后便杀伐果断、手腕狠厉。 可她不这么觉得。 裴延聿他前半生吃了那么多苦,也是该好好保护自己。 “其实,裴大哥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来着。” 江稚鱼犹豫了很久正要鼓足勇气之际。 她回眸一瞥,这才发觉本应该与她并肩同行的男子此刻却被人群给冲散了去! 寻不见裴延聿的人影,她不禁有些焦急。 江稚鱼提起裙角仓皇无措的顺着来时路赶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人狠狠的朝着她的身上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开口,“抱歉,姑娘麻烦你让一下。” 第11章 别怕,没事了 “是你?” 女子蓦地抬头朝着江稚鱼看去,“江小姐?” 循声,江稚鱼回眸也朝她扫了一眼,“陈姑娘……” “还敢跑?再跑把你的腿给打断!” 凶神恶煞的络腮胡抬起手来,便要去拉扯陈圆圆的衣裳。 此刻,陈圆圆不由分说的拉起江稚鱼就要跑。 她们二人被挤入了桥洞下,无处藏身! 陈圆圆不怀好意的朝着江稚鱼的方向看去,她的眼睛珠子滴溜溜一转悠。 江稚鱼怕极了。 上一次去金粉窑她遇到那几个人时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这些地痞流氓小混混哪儿是那么轻易好招惹的。 “这个小妹妹模样生的不错,来吧,小妹妹,就让哥哥好好的疼疼你吧!” 为首之人快步朝着江稚鱼方向走去,他上下其手。 黑黢黢的大手将要触碰到江稚鱼衣裙一角,她连忙缩了缩头。 越是遇到这般境况,她就越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不然一旦要是传出去,江家的名声尽毁! 不管这些人有没有对她做什么,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唾沫星子压死人啊! 江稚鱼紧咬着唇瓣:“你们想要钱?只要放了我们,其他的好说。” “钱哥哥们有的是,哥哥就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长得漂亮的……” 男人脸上漾着阴险狡诈的笑意,“不愧是金粉窑的头牌,瞧瞧这小姐妹更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 “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找人来救你!” 陈圆圆往后退了一步,不等着江稚鱼开口说些什么,她拔腿就要往外走! 男人一把攥着陈圆圆的皓腕,将她给按在原地:“还想找人来救你们?我呸,做梦呢?之前就让你戏耍了无数次,什么卖艺不卖身,你出了窑子里,可就没有人能够护得住你了!” “小鱼儿,你还愣着做什么,你先想法子帮我拖着他们啊!” 陈圆圆气恼之下高喊一声。 小鱼儿? 江稚鱼微蹙着柳眉感到匪夷所思般朝着陈圆圆看去。 士农工商…… 地位阶级岂能是轻易被跨越的? 更何况她陈圆圆还是做的下九流的行当,且不论她现在还未嫁给裴砚关。 即便是当真与裴砚关成婚,她也理应称呼自己一声为江家大小姐! 江稚鱼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 却在此时,一袭灰衫锦绣祥云纹长褂袄子的身影映入他们二人眼帘。 这以上,江稚鱼认得。 方才还穿在裴砚关的身上,所以—— 在壮汉拽着江稚鱼的衣裳领子将她往怀里按时,她还心存希望朝着裴砚关看去。 不曾想,男人快步而来一脚便踹在络腮胡的肚子上! 接着他反手一把将陈圆圆护在怀中,他的动作利落,几乎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众目睽睽之下,他英雄救美也就罢了。 竟还这般堂而皇之的直接将陈圆圆一把打横抱起! “圆圆,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温润晴朗富有磁性的男声回荡在江稚鱼的耳畔。 那一瞬,她的心仿佛被人一刀一刀狠狠的刺进去一样痛。 江稚鱼自然晓得陈圆圆在裴砚关心目中地位,她也不曾肖想。 只是…… 即便是身为看客,也不该让她在这杵着,继续被人欺凌吧? 看那样子,裴砚关全身心都仅关注在陈圆圆的身上。 甚至一度到了这会都没发现自己? “把这些人全部都给我打一顿,记住,只留下一口气就好!” 裴砚关满目关切的看着怀中人儿,随即帅气利落大手一挥对身后的小厮吩咐道。 这一刻,天上那一轮明月也不及他们二人耀眼! 墙头河岸两侧,满是人们对他们二人的议论…… 陈圆圆带有几分羞恼,耷拉着一张脸依偎在裴砚关的怀中:“小鱼儿也真是的,都要被人欺辱了,还顾什么名誉的,我让她帮我拖着点那几个流氓地痞,她都不做!” “小鱼儿?” 裴砚关这才惊觉江稚鱼的存在。 他紧蹙着剑眉,带有几分不悦的冷哼一声,“她怎么还是追到这里来了?还真是麻烦!” 麻烦? 江稚鱼脸上掠过一抹愠色。 只是,不待她站稳,一旁仓皇逃窜的地皮流氓四下乱跑。 也不知是谁,在那黢黑一片的桥洞下,不知道是谁下意识地推搡了她一把—— 她一个没站稳,身形一趔趄朝着湖中摔跌了进去! 年幼时落水的场景依旧在她的眼前,历历在目! 恐惧侵蚀着她的双眸。 冰凉刺骨的湖水逐渐浸透了她的衣衫。 她能够感受到自己一点点下沉,逐渐失去了能够挣扎抵抗的能力。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黑…… 裴砚关明知道她的身体底子本就孱弱的! “我下去看看小鱼儿,她可千万别出事了。” 他有些犹豫又拧巴,唯恐万一今日江稚鱼落水出了什么大的闪失。 哪曾想,陈圆圆却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小侯爷,我害怕……” 正当他徘徊拿不定主意时,忽的听到耳畔‘扑通’一声响起。 一袭青衫的男子奋不顾身的朝着湖中跳了进去! 水中…… 江稚鱼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朝着自己逐渐靠近。 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难道是死了? 要到了阎罗殿? 直到骨节分明的大手一把托起她的腰肢,仔细将她护在怀中向上托举。 江稚鱼透出水面的那一刹,第一眼便看到站在一旁‘隔岸观火’的陈圆圆与裴砚关两人。 “你没事吧?江小姐?” 女人侧目朝着她的方向多看了两眼,神色中一闪而过一抹鄙夷。 又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裴砚关的衣裳袖子。 像是生怕江稚鱼借口落水将裴砚关给叫走似的…… 江稚鱼一双眼眸猩红一片,她紧咬着唇瓣,浑身颤抖的缓缓蹲下。 除却了身体上受到的寒意,更多的是心中的创伤又一次被揭开。 她一时间难以平息消化。 蓦地,一盏明灯亮起,映照在她前方的地面上。 大片的五光十色斑驳的花影…… 那是? 江稚鱼下意识地抬眸朝着裴延聿看去。 他将自己方才下水之前就摘下的披风拿起,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别怕,没事了。” 第12章 情非得已 江稚鱼抬眸的一瞬,脸颊上淌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就像是泛着光一样…… 惹人心疼! 裴延聿紧蹙着剑眉,迟疑一顿,他反手从小厮那拿过了方才让人去给江稚鱼买的荷花酥。 内心的自责涌动着,如果不是因为刚才他命人去买荷花酥,兴许,她就不会落水了。 “怪我不好,方才没有看护好你,尝尝这个?” 裴延聿小心将糕点递上前去。 桥西的荷花酥做的最好吃,外酥里嫩,口感绵密,分别有豆沙馅儿、枣泥馅儿。 款式也别具一格,做的宛若真的荷花般,一瓣瓣的花瓣栩栩如生。 做工繁琐,酥皮太过易碎,每日也就只卖那百来份。 待到江稚鱼看到裴延聿递来的荷花酥,她的鼻尖更为酸涩。 一块块糕点被精心摆在食盒里…… 这等价值,岂能是用金钱所衡量的? “这不怪你,裴大哥。” 江稚鱼捏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仔细咀嚼着,她抬眸朝着裴延聿看去,又微微一顿:“荷花酥很好吃。” “你喜欢吃就好,下面这一层,你待会回府带回去。” 裴延聿想要抬起手帮她擦拭去额前流淌着的水珠,忽的意识到一旁还站着有人。 眼前这一幕被裴砚关和陈圆圆尽收眸底。 陈圆圆冷嗤一声,也搞不懂她有什么好矫情的,不就是落水而已? 犯得着在这里哗众取宠? 一块糕点就给她哄高兴了? “方才要不是你不听我的,哪里能落得这般境地,都说了让你帮我拖着这些人,我去找小侯爷来援助,你偏不听!”陈圆圆依偎在裴砚关的怀中,嘴里阴阳怪气的念叨着。 她故作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万幸江小姐今日落水无大碍,不然当真有个什么闪失,圆圆就算是抵了命也赔不起了。” “她一介女流怎么帮你拖住那些流氓混混。”裴砚关嘟囔一句。 但,话锋一转。 他见着江稚鱼同裴延聿二人来往亲密,再加上那日在侯府时,也是裴延聿将江稚鱼给送走的……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背着自己关系这么好了? “也怪你,若是在老实待着,怎么可能会遇到这档子事。” 裴砚关的眸光幽深的从江稚鱼他们二人身上扫过,“难怪今年不求我带你出来看花灯,原来是另有佳选啊!” “今日之事,本就是平地起风波,若不是遇到了陈姑娘,我又怎会招惹那帮流氓地痞?” 江稚鱼带有几分嗔恼,说话时的言辞也变得犀利不少。 她紧咬着朱唇,怔怔的看着面前的裴砚关。 是非对错这般明显,他不该看不出吧? 然而江稚鱼呛了裴砚关一句后,让他更为羞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竟然不给自己留半分薄面。 这些年来,她什么时候同自己说过重话? 定当是受到了裴延聿的挑唆! 裴砚关逐步朝着江稚鱼方向靠近,面色不佳,声音极冷:“幼时起便告诫过你,少和这等下三滥的烂人搅合在一起,不过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罢了,你与他在一起只会灾殃不断,这次你该长了记性吧?” 江稚鱼从未忤逆过裴砚关,哪怕上次他被裴夫人打时,她还在为他辩解。 可这一次,牵扯到了裴延聿,她不想再做让步。 她欠他的,早就该还清楚了! “你怎能这样说裴大哥?他是私生子,却又与他何干?你以为,他想做你的大哥吗?” 江稚鱼私下里一只手紧紧地攥着。 幼时,她‘冷眼旁观’看着裴砚关他们一帮二世祖欺负裴延聿,那时候她不敢发声,生怕忤逆了裴砚关他会不高兴。 这一次她不想再忍了。 她眼眸中闪烁着泪光,掷地有声的又一次强调道:“今日我会落水,更与他无关,你不要将什么罪责都揽到裴大哥的身上!” 裴延聿和裴砚关二人脸上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诧异之色。 裴延聿此刻心绪复杂,看向江稚鱼的眼神更为深沉…… 这么多年来,还是她第一个说出他的身世是情非得已! 是了,出身谁又有资格挑选呢? 若有可能,他宁可出身贫寒人家! 裴延聿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大手便被人牵起—— 江稚鱼甚至就连招呼都未和裴砚关打,挽起了裴延聿起身就走。 望着他们二人快步离去的背影。 裴砚关气急败坏的一甩衣袖,“还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鱼儿,你跟着他都学坏了,哪里有半分世家贵女的样子?” 世家贵女? 江稚鱼心中忍不住冷哼一声,贵女应该是什么做派,忍气吞声? 还是包庇他们作恶,不分是非? “手这么冷,刚才在水下冻坏了吧?” 温润晴朗的男声响起…… 江稚鱼的脸红透了,就像是八月树上挂着的柿饼般。 她这才意识到方才从桥洞上来后,就这么一直牵着裴延聿的手。 “我,我还好。”她支支吾吾作答,说话的时候眼神闪躲着,也不敢直视着裴延聿的眼睛。 裴延聿的一双幽深的眼眸从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我带你去暖暖身子,烘一下衣裳。” 他带着江稚鱼一道来到了驿站。 从裴延聿离开家后,在外自立门户,那时候江稚鱼听旁人说起过两句,说他在驿站落了脚。 她还从未来过这等地方,一路上都是好奇的。 比起她想象中的不同,这里没有鱼龙混杂,反倒格外冷清。 站在门口候着的小厮,见到裴延聿带着江稚鱼回来,立马做出请的手势。 上了楼后,裴延聿特意转身回眸对小厮嘱咐一句:“准备两套给江小姐的衣裳。” “是。” 小厮退下。 裴延聿站在那间房门外驻足,“热水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待会我让丫鬟上来伺候你更衣。” 他,还有丫鬟? 江稚鱼弱弱的点头,心里却在暗暗揣测着。 是通房丫鬟那种吗? 她曾在裴砚关的身边听到那些浪荡的公子哥们说起过,说是男子到了及冠的年纪后,家里就会安排通房丫鬟在跟前伺候。 她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裴延聿的小厮,以前一直以为,他都是一个人的。 想来也是自己太笨…… 如今他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翠鸣只是平日里帮我料理衣食起居日常。” 裴延聿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般,郑重其事的解释着。 他在日常二字上咬的很重! 第13章 心上人 江稚鱼讪笑着进了屋。 翠鸣帮她照料着仔细梳洗着,还笑吟吟的柔声说了一句:“大人对江小姐还真是上心,今儿个一早便命人去排队给您买荷花酥,早上没赶上,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是……是吗?” 江稚鱼脸上表情有些不大自然。 不知是因为这屋内的暖气太足,烘的她脸上热烘烘,又或者是方才翠鸣的一番话导致。 她的心底荡漾着什么,暖暖的。 待到她穿戴整齐好出来,屋内空无一人。 这间偌大的屋子,足足有她家厢房三间那么大。 内置书房,还有起居室,该有的东西都置办的一应俱全。 听翠鸣说起,平日里裴延聿也鲜少回去宅子那边住,大多都是住在驿站这里。 看上去驿站倒更像是掩人耳目的…… 这,更像是他的家。 尽管她心知随便探究不对,却也还是止不住想要靠近那一排排的书架。 江稚鱼好奇,这些年来裴延聿看的都是什么书,怎么凭着他自己的能耐,一步步扶摇直上。 那一摞摞的手抄本下,熟悉的字迹映入她的眼帘。 “道德经……第四章……”江稚鱼喃喃着,她的手轻轻地在本子上摩挲着。 封面上画着的那一副锦鲤水墨绘图,却不是出自于她的手笔。 但这字迹,她一眼就认出。 那是年幼时,他们一起就读在裴家的学堂,她送给裴延聿的。 他经常生病功课落下不少,每每都要受夫子的责罚。 夫子是裴家请来的,又有裴夫人暗中授意,每每只要裴延聿落下功课,亦或者字迹不工整都要受罚。 轻则戒尺,重则跪祠堂。 可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仅是身体孱弱啊! 江稚鱼唯恐他要挨罚,便将那几日夫子授课内容抄写下来给了裴延聿。 还声称是她不想要的旧本子,烧了也是毁了。 不曾想,他竟然留存到现在。 竟然还在封面那一页上画下了水墨画…… 江稚鱼的心头微颤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蓄力萌芽。 忽的,身后木门‘吱呀’一声响起。 裴延聿推开门进来,在看到江稚鱼的那一刹,他的目光视线锁在了她手中的本子上。 他稍作一顿,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你都知道了?” “我……” 江稚鱼的嗓喉发紧。 四周烛火映照在他们二人的身上,更为江稚鱼那双灵动的小脸上平添几分娇憨。 “年幼时,裴砚关他们总是对我欺凌,夫子、父亲、裴家放任不管,你就像是这深夜里的明灯,照耀着我前行的路,给予了我继续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 裴延聿那双深眸神情的注视着她。 二人面面相对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再也遏制不住般。 裴延聿漫步径直朝着她的方向走去:“小鱼……”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正欲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忽的二人身后传来了一阵迫切的敲门声。 “小姐,小姐,您在里面吗?”沁儿的声音透过木门传来。 他们纷纷不约而同朝着身后看过去。 沁儿焦急不已的站在门外来回踱步,“不好了,夫人已经知道您偷跑出去的事情了!” 闻言,江稚鱼不敢有半分懈怠,忙不迭的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沁儿一见着江稚鱼,连忙上下一番仔细打量:“我听闻您今日在外面落水了?有没有伤到哪儿?”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江稚鱼好奇之余还有些忐忑。 母亲本就不喜裴延聿,若是给她知道了自己今日和他外出游玩落水…… 再让她晓得自己还到了驿站换衣裳,定然对他更为不喜! 沁儿扶着她从楼上下来,余光从一旁小厮的身上扫过:“裴大人让小厮在江家外面候着,我一出门就遇到了他,他跟我说您在这里的。” 原来是这样。 江稚鱼到了门口,又转身回眸朝着楼上站着的裴延聿点头示意着,“谢谢你,裴大哥。” 待到主仆二人紧赶慢赶回到了江家,时候已经不早了。 江母却依旧坐在花厅内,独自一人饮茶。 江稚鱼有些为难和羞愧的低着头,她有些磨蹭地走上前去,“母亲,女儿今日知道错了。” 江母却故意冷着她,一言不发。 见她安然无恙,便同身侧伺候的丫鬟吩咐一句:“我要回房歇息了,花厅熄灯吧。” 丫鬟们纷纷用着小心谨慎的目光看着江稚鱼,却始终不敢有所动作。 江稚鱼抿抿唇,亲自奉茶递到了母亲的面前:“是女儿不孝不该私自出去玩水,女儿知错了,娘,您是真的打算以后都不理我了吗?” 她那双泪眼蒙蒙的丹眸注视着江母,那般委屈兮兮的模样,任谁看了能不疼惜? 江母叹息一声,带有几分无奈的说道:“我哪里会不理你,你现在的主意大着呢,我是管不了你了!” “娘……” 江稚鱼安了点心,看来母亲还不知道全部事情。 她撒娇般的挽着母亲的手臂来回摇摆着,“女儿真的知错了!您要是这样的话,那女儿今晚就去祠堂罚跪抄书,母亲什么时候愿意原谅我,我就什么时候起来!” 说罢,她起身这就要走。 江母哪里真的舍得这天寒地冻的让女儿去罚跪还抄书的。 她紧蹙着眉,“好了,真是拗不过你,你这孩子真的是……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她絮絮叨叨的念叨着,“以前一直觉得你是家里那个最让娘安心的孩子,现在看来,一点也不是!” 安心? 江稚鱼不禁恍惚正愣住。 却听着母亲在一旁又絮叨的呢喃着:“你如今也年岁不小了,这么冷的天气,还在外大庭广众之下嬉水,这若是传出去,人家会如何看待我们江家?日后你嫁去了裴家是要做侯府主母的,这怎堪配得上贤良端庄?” 江母的一番说教,无非是要让她保持着大家闺秀。 莫要日后失了江家、裴家的颜面。 听着母亲的话,江稚鱼带有几分尴尬的紧抿着唇。 她犹豫了许久,这才压低了嗓音小声说道:“可是母亲,裴砚关他,如今已有了心仪之人——” 第14章 若是,女儿不想嫁人 江母不明所云,还在笑着对她说道:“什么心悦之人?你说金粉窑的那个什么红颜知己?难登大雅之堂的,回头裴家夫人在你进门前就会一并料理了。” 听着母亲的话,江稚鱼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思量良久,这才带有些许心虚的又一次开口:“若是女儿不想嫁人,只想陪在母亲身侧呢?” 江稚鱼用满是希冀的目光看着江母。 江母却压根不将她的话给放在心上,“你呀,就是想的太多了,你与小侯爷青梅竹马,自小来的情谊,侯府主母的位置非你莫属。他是个浪荡子,成婚后还是要多管教些的,你回头同你大嫂多多讨教这御夫之道。” 大嫂? 俞莲舟乃是将门嫡女,又与大哥二人情意相投。 什么所谓的驭夫有道,无非是看的这个男人的心…… 闻言,江稚鱼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含笑点头:“女儿知道了。” 回到卧房后,她就一直闷闷的坐在窗棂前。 江稚鱼看着窗外的梅花绽放,心情却更为郁闷。 梅花香自苦寒来…… 常人只看中这梅花的高寒傲骨,可谁又真的晓得能在这寒天雪地绽放的花儿一路用尽了多少艰辛? 沁儿笑吟吟地推开门走进屋来:“小姐,您忘在驿站那边的花灯,裴大人让人送来了,竟然还是您喜欢的兔儿灯!裴大人也真是有心了,奴婢看这花灯市面上可没有卖的。” 江稚鱼迅速回过头来,她定睛一瞥沁儿手提之物,“收入我那梨木箱子里放好。” “好的,小姐?” 沁儿不懂,一盏普通灯笼而已,哪儿就配得上入了那黄花梨木的箱子里呢?但小姐说放应该还是有些不同之处的。 接连几日,江稚鱼待在江家始终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俞莲舟被江母授意前来看望她。 “小鱼儿,看看大嫂给你带了什么!” 她人还未进屋,院儿里便是一阵叽叽喳喳。 比起江稚鱼,大嫂更多了几分鲜活气儿,她刚直不阿并且性格有些大大咧咧。 一袭红衫罗裙,尽显她的将门飒爽之姿! 江稚鱼抬眸朝着俞莲舟看去:“大嫂怎么来了?” “母亲说你这几日因为小侯爷的事情心中烦闷,让我来对你多多开解,嫂嫂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 俞莲舟随性坐下,又摆摆手示意着跟前的丫鬟将她带来的那些吃食一一呈上。 这些点心蜜饯儿都是江稚鱼喜欢吃的。 只是,她今日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怎么啦?因为金粉窑那头牌?” 俞莲舟挽起江稚鱼的手,当即沉下脸来,“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娼妓,也配与我家小鱼儿争抢男人?杀了便是。” 江稚鱼闻言,连忙快步走上前来拦下大嫂:“嫂嫂,万万不可!” 说罢,她便要站起身来,更还一脸笃定的对江稚鱼说道:“那女子,若是我们江家当真命人暗中解决了,侯府夫人晓得也只会对你另眼相待,不会恼你什么,毕竟,她的存在也危及到了侯府的清誉。” “嫂嫂……那是侯府的事情,我们就莫要搀和了。” 江稚鱼的态度坚定,且一双眼眸暗含忧虑,“且不说我还尚未与小侯爷成婚,即便我们二人真的成了婚,这人,若是我们江家给除之……他定会对我记恨在心。” “小鱼,你就是性子太软,太好拿捏!” 俞莲舟气不过的坐在椅子上,一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 见着大嫂和家里因为自己的事情这般殚精竭虑,江稚鱼的心里也不好受。 她紧咬着朱唇,犹豫再三:“嫂嫂莫生气,因为旁人的事情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我与小侯爷,八字都没一撇,担心他们家的事情作甚?” “你说的对!这天底下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这男人却满街跑,他若是婚前便这般苛待你,踩着我们江家的门楣给那个不入流的贱人抬举面子,那他即便是侯府嫡子又能如何?咱不要了!” 俞莲舟看她如今对裴砚关的态度与以往不同,心中的怒意也消散了大半。 她这小姑子哪里都好,却唯独就是性子太软,太好让人拿捏。 原先他们夫妇便总是担忧,生怕江稚鱼嫁入了侯府受到欺凌。 “那日你落水,我可听闻并非是嬉水,而是你和那女子被堵在桥洞底下失足落水?” 俞莲舟神情凝重的注视着她。 江稚鱼见着自己也瞒不住大嫂,只能悻悻的点点头:“是我没站稳。” “来,即日起大嫂就教你如何强身健体,习武保护自己,做人,不管是男子亦或者女子,都要有立命安身的本事,这样才能在危难关头自保!” 俞莲舟说话间便命人将她的宝剑拿来。 这…… 江稚鱼看到大嫂舞刀弄剑的身影,心中忍不住掀起了阵阵涟漪。 英姿飒爽,女中豪杰! 这才是她最羡艳欣赏之姿。 女子就不应当是循规蹈矩被安排在后宅之中! 江稚鱼年幼时因为身子不好,也曾练过武,有那么些许的基本功。 可是后来却因为裴砚关的一句,小女子家家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她便将自己心底藏匿的喜好收起…… 就连裴夫人也常言,女子就应当恪守规矩,安分守己,女子无才便是德! 在大嫂未过门之前,江稚鱼一度以为,世家门楣贵女都应当如此,做个没有情绪的木头人! 如今看来,是她错的离谱! 俞莲舟舞剑舞的尽兴,却又唯恐长剑会伤及江稚鱼,特意命人折了一枝翠竹:“小鱼,你先试试,有什么不懂得的地方,再来问大嫂。” 她用帕子擦拭着脸颊上的汗水,转身接过丫鬟手中的瓷杯。 一口茶刚咽下,不经意间的抬眸一瞥,却见面前人儿手中翠竹宛若游龙般在手中起舞! 江稚鱼的剑法柔中韧,堪比舞姿般曼妙…… 那一幕,俞莲舟看呆了眼,她忍不住开口询问一句:“小鱼,你这剑术可是得到了公孙家的亲传?” 江稚鱼停下了手中动作,她偏过头去看了看大嫂。 半晌,这才感到有些狐疑的低声喃喃道:“我也不知,只是年幼的时候见到过别人这么舞剑。” 关于年幼时的大多记忆,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第15章 妙笔生花 俞莲舟欣喜若狂,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臂:“我就说你是天生的练武的那块料子,看你小时候看人家练过武你便牢记在心,若是好好跟着我学习,来日必能成才!” “真的吗?” 江稚鱼看向大嫂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的惊喜! 若是能够跟着大嫂习武,那么日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随便欺负她了。 这也是大嫂嘴里说的…… 安身立命的本事! 接连几日的光景,只要俞莲舟有时间就会去往江稚鱼的院子里教她练武。 身为女子更为了解彼此,她心知江稚鱼年幼的时候身子落了亏,更多的是鼓励,从不对江稚鱼说丧气的话。 从小到大,这还是江稚鱼第一次体会在‘闺房之乐’! 她以前总觉得待在这一方天地里,闷闷的…… 到处都是局限约束,不自在。 可自从她练习剑术开始,也逐渐与大嫂的关系愈发的亲近。 这日傍晚,沁儿从外回来时手里还捧着一张贴子:“小姐,永安郡主从皇陵祈福回来了,大设宴席为她接风,日子就定在下个月初一。” 永安郡主? 她与江稚鱼间谈不上相交,却也不能完全算仇敌。 毕竟世人常用她们二人做比较,常用她们作谈资…… 殊不知,江稚鱼所做的那些,所习得的规矩也不过是因为家中教条,并非她所愿。 江稚鱼缓缓垂眸,思量良久交代了沁儿一句:“将我那件鹅黄色的袄子找出来,那日穿着端庄得体便是,莫要喧宾夺主,毕竟那是郡主的接风宴。” “小姐考虑的真周到,只是这永安郡主总是处处和您比较,非要压您一头,每次都被……” 不等着沁儿把话说完,江稚鱼便抬眸冷睨了她一眼,对其训斥道:“莫要多言,若是被人听了去,你没有好果子吃!” “是!” 沁儿悻悻的垂下头来。 时间一晃,便到了初一。 这些日子里江稚鱼久居内宅之中,也不曾有外出。 更是对裴延聿的消息一无所知。 她心中安安期待着,今日是郡主的接风宴,他,大致也会去的吧? 尽管江稚鱼打扮的‘朴素’没有太过高调奢华,却还是从抽屉里取了一条绣着玉兔折桂的手帕。 马车缓缓驶向了迎春楼。 江稚鱼被人搀扶着下来,还未进门她便听到了阵阵琴声。 音律绕梁悦耳…… 却又让她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 江稚鱼入席后坐下,她余光扫视了一眼四周,今日在座的几乎都是京城权贵名流家的公子、小姐。 只是唯独缺了她相见那人! 主位上坐着的女子穿着雍容华贵,头戴十二枝翠钗,举手投足间尽数透着矜贵之姿的,便是永安郡主李昭宜。 先前因为在陛下跟前说错了话,被罚去皇陵祈福三年。 今日一朝得势重返回京,自然是风头无量…… 她坐在尾端,选了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又对沁儿嘱咐一句:“将我赠予郡主的贺礼送上。” “好。” 沁儿去准备赠礼。 却在此时,几个纨绔笑意盎然的大声调侃起来—— “这陈小姐当真不愧是金粉窑里的第一头牌,吹拉弹唱,样样精通,难怪能够将我们小侯爷给哄得团团转呢!” “要我说啊,陈小姐跟着小侯爷可是屈才了。” 他们一个个脸上漾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话锋一转,却也不知是谁好死不死的提了一句:“她那点墨水哪儿能与我们江家大小姐比拟,区区一个不入流的娼妓罢了,今日雅兴正好,有人弹琴,不妨让我们江小姐赋诗一首助助兴?” 赋诗一首? 江稚鱼垂下了眼眸,她万没想到自己坐的这么远,还是被牵扯其中。 “江稚鱼,你坐那么远,怎的,害怕本郡主吃了你不成?” 永安郡主冷睨了她一眼,又颐指气使的同一旁的婢子吩咐道:“准备笔墨纸砚,让本郡主也瞧瞧,阔别三年,这江小姐可有长进。” 江稚鱼与之对视上了眼神。 她知道,永安郡主这般意思是一定要自己今日赋诗一首才肯罢休…… 江稚鱼点头示意着什么,随即接过了笔墨纸砚,在上草草写下一行字来。 待到众人看到江稚鱼的落笔,不禁大为震惊! “新裁柏叶簪霜鬓,漫煮松醪话稔年……” “好诗!好诗啊!” 夸赞声络绎不绝。 可江稚鱼却心中门儿清,她这一首诗也不过是应景,用词堆砌,有些太过繁琐。 但,她也不想在今天出尽了风头惹得郡主心中不快。 “见江小姐能为郡主作诗一首助兴,不知,圆圆能否斗胆为郡主也作词一首?” 陈圆圆看向江稚鱼的时候,眼神中掠过一抹不屑和轻蔑。 什么世家贵女,也不过如此! 今天,她势必是要在郡主这接风宴上出尽风头!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注意着陈圆圆的落笔,着墨…… 尽管她的字迹写的潦草,但她的文笔措辞,却极具大家风范。 甚至在座的所有世家贵族,都不及她的万分之一! 然而,陈圆圆却没有觉察到郡主看向她时,眸底一闪而过的一抹戾色:“金粉窑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你便是那陈圆圆?” 郡主缓缓起身,漫步径直朝着陈圆圆的方向走去。 可陈圆圆却还在挑衅般的看着江稚鱼,讪笑着应答:“郡主您谬赞了,我不过是今日见着郡主归京,一时兴起,这点墨水,实在是献丑了!” 献丑? 郡主的唇角上扬着,扯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在场的每一位都沉浸在陈圆圆的诗词中,一口气吟诗作赋十二首! 哪怕是当今的江家大小姐,京城第一才女都望尘莫及! “圆圆与我乃是知己相交,当初我第一次见识到她绝艳才学,就为其所倾倒,如此女子没落在金粉窑那种地方,实在是有辱斯文!” 就在此时,姗姗来迟的裴砚关站在人堆最后,他一脸笑意的看着陈圆圆。 二人毫不避讳的遥遥相望着,陈圆圆带有几分娇憨的低声说道:“哪里,我这点墨水,哪儿能及江家小姐万分之一呢!” 闻言,所有人的眸光顺着陈圆圆朝着江稚鱼看去! 第16章 就此划清界限? “江家小姐的才学竟还比不过小侯爷的红颜知己,这还真是……” “郡主方才还说金粉窑里飞出了一只金凤凰,我还不以为意,如今见识了陈小姐对于诗词造诣,才发觉是我浅薄了。” “陈小姐那一首千里共婵娟更是妙哉!多年来名流大家都难能作出这等诗词,陈小姐可谓是我朝的文学泰斗啊!” 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郡主的眸光幽幽朝着江稚鱼的方向看去,她紧捏着手中瓷杯,神色耐人寻味,良久都没说话。 直到一旁王家小姐发觉郡主神色有异,不禁小心翼翼开口提了一句:“如今江小姐与陈小姐一比较,我算是知道了为何小侯爷宁可日日流连金粉窑背负骂名了。” “呵。”郡主颐指气使般的冷哼一声。 所有人都没觉察到她看向陈圆圆时,眸底一闪而过的一抹戾色。 一个娼妓,竟今日艳压全场,这么多京城贵女在此,还让她出尽了风头! “江稚鱼,你也不过如此么。” 郡主阴阳怪气般的说着,又朝着江稚鱼递去了一记意味深长的目光。 众人都循声朝着江稚鱼看去。 他们以为,今日江稚鱼先是被陈圆圆压了一头,接着又被郡主数落,自当是要心中不快,亦或者…… 沉不住气的只怕是要当场发作! 江稚鱼的脸上依旧是那么一副平静,不曾掀起半分涟漪之色。 她含笑站起身来:“我也被陈小姐的才学所折服,自叹不如。” “江小姐谬赞了,江小姐乃是京城世家名流之后,我么……一个不入流的出身,更没读过什么书,哪里敢与江小姐比较。” 陈圆圆漫不经心的一番话,明朝暗讽,更是将江稚鱼暗戳戳贬低的一无是处! 她就算是出身再好,再如何饱读诗书又能如何? 始终那点墨水也抵不过九年义务教育的内容! 陈圆圆更是胸有成竹,对付像江稚鱼这般的世家女,根本不需要用多大的功力,例如今日这般,她只要稍作发挥,便能让惊艳四座! 江稚鱼自然也不傻,听出了陈圆圆的言外之意。 她的眸光流转,渐落在面前这帮人的身上。 原先只要她与郡主出席,这帮世家小姐、王孙公子,都要紧围着她与郡主。 如今,人们却将陈圆圆奉若神明般的高高捧着。 就连裴砚关的脸上也漾着得意之色,他今日跟着陈圆圆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小姐,您也莫要太难过……” 沁儿绞着手,看着小姐如今只身一人坐在席位上,比起以往备受冷落,她的心中也百味交杂不是滋味儿。 在她看来,那个陈圆圆怎配被称作为陈小姐? 不过就是一个娼妓罢了! 就算今日出尽了风头艳压了她家小姐,来日也是没有资格嫁给小侯爷做正妻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本就是常态。” 江稚鱼淡淡的回答,那张静谧美艳的脸上始终未曾掀起半分涟漪。 她顺着前方拥挤的人群看去,见着此刻笑靥如花般的陈圆圆,止不住想要唏嘘一声。 花一样的年纪,这般欢脱、随性,且还这般能耐非凡,对诗词歌赋有着极高的造诣,最终却也一样要嫁为人妇。 一辈子久困在内宅那一方之地中。 实在是可悲。 忽的,江稚鱼的面前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男子穿着一袭墨色长袍,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纸鹤放在了她的眼前。 桌案上,用花筏纸叠成的纸鹤上还依稀可见藏匿在纸张中的兰花、金桂…… 放在鼻腔前仔细嗅嗅,还有淡淡的香味。 江稚鱼抬眸与之对视的那一刹,她的心砰砰狂跳不止。 那一瞬…… 仿佛四周所有人都化为炊烟消弭般,全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我还以为裴大哥你今日不会来了。”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出了心头想法。 江稚鱼觉察到自己有些失礼,有些不太自然的笑了笑。 沁儿很会审时度势的站起身来:“小姐,奴婢去帮您瞧瞧茶水好了没。” 此处就只剩下了江稚鱼与裴延聿二人。 裴延聿随性坐下,“本是不打算要来的。” 他只说了一半,却又怔愣着看着面前人儿—— 见到江稚鱼发髻上落上了一层毛絮,像是衣裳上飞出的,他抬手帮她拨弄开鬓前的毛絮。 江稚鱼看着他逐渐靠近的那只手,被惊得眼睛瞪得浑圆,呼吸都慢了半拍。 哪曾想,他也只是帮自己摘下毛絮而已。 “见你的马车在这,便想着,应当是来瞧瞧的。” 裴延聿的话说的耐人寻味。 少女荡漾的那颗心,忍不住暗暗揣测。 他这番话是何意? 因为自己在这,所以他才想要来吗? “这是裴大哥你折的?你竟然还会这个?” 江稚鱼捏着千纸鹤,眉眼含笑的看着他。 上次她见识到了裴延聿亲手所制的花灯,今儿又瞧着他做了纸鹤,没想到,他的手竟如同女子那般灵巧。 蓦地,她的思绪被拉扯回到了数年前。 京中曾有传言,说是心诚则灵,一千只纸鹤便能向仙人许下心愿。 那时候她只一心一意想着,来日能够长大后嫁入侯府…… 可事到如今,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幕更让她认清楚了自己的心。 想要嫁入侯府不嫁,是为了家族、宿命。 但,她对裴砚关的感情,那绝对不是爱! 往昔种种不断在她的心头涌动着,再待她看着手中纸鹤,心中的愧疚便更浓了些。 她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般,紧咬着朱唇:“裴大哥,以前小的时候我总和裴砚关一起欺凌你,看着他们对你苛刻,也没能动手阻止,如今你还待我这般好……实在是对不起!” 说话的时候江稚鱼鼻尖一酸,她其实心中更为憎恶的是年幼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她瞬的抬眸,认真不苟的注视着裴延聿:“如果可以的话,裴大哥,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你的生辰愿望……” 裴延聿在听完面前小姑娘的一番话后,不禁垂眸,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今日的这番言论措辞,是打算要满足他一个心愿,就此划清界限? 所以先前元宵节,她也是因为心怀愧疚才愿意与自己同行? 第17章 木已成舟? 裴延聿的脸上漾着一抹牵强又苦涩的笑意。 他耸耸肩,长长地叹息一声,目光灼灼的注视着面前的人儿。 她可曾忘了,以前她也曾赋予过自己最美好的心愿? 那时候,江稚鱼刚学会折纸鹤便折了满满一罐送给了他…… 尽管裴延聿知道,她是因为嫌弃自己的纸鹤折的太丑,怕给裴砚关被嫌弃。 可她却说,希望那一罐子纸鹤能够给予他满满的好运! 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漾着满满的笑意。 一袭红衣罗裙的身影,就此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头。 缄默寡言良久的裴延聿,迟疑半晌这才缓缓开口,“以后再说吧,我暂且没什么心愿。” “怎么能没有心愿呢,裴大哥,你好好想想,什么都可以的!” 江稚鱼满目憧憬的望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裴延聿心头一紧。 她的意思是,为自己满足了一个心愿后,便要划清界限了? “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每日开心、顺遂,幸福安康。” 他顺势脱口而出。 江稚鱼微蹙着柳眉,心中一沉,这话算不算敷衍呢? 哪儿有人会用自己的生辰愿景是希望旁人好呢? 看来,裴延聿待她是真的只将她看作是邻家小妹。 她的心有些拧着作痛,不太舒服。 见裴延聿实在是不想说,江稚鱼也不好继续勉强,只笑道:“那等着裴大哥你以后想好了再告诉我吧!” 郡主径直朝着他们二人的方向走来。 裴延聿双手奉上贺礼,又规矩行礼:“郡主。” 婢女将他送来的贺礼收下,一并随今日来的宾客的放在一旁,便要引荐他入席。 “还有公务在身,便不多打扰了。”裴延聿例如往常般,只是做到了礼数,便草草离席,不与这些人过多纠缠。 对于此,李昭宜也浑然不在意。 哪怕如今的裴延聿是陛下跟前的红人又能如何? 始终抵不过是一个私生子出身…… 她半蹲在江稚鱼的跟前,居高临下打量着面前的人儿:“江稚鱼,三年过去,没想到你变了,变得更加没出息了!” 出息? 江稚鱼垂下眼眸,她没有过多言语什么,而是自顾自的斟茶一杯奉上给郡主。 李昭宜冷哼一声,接过了江稚鱼递来的瓷杯,她眸光幽幽的朝着正前方看去:“从小你在京城出尽了风头,是人人赞颂的京城第一才女,如今却被一个娼妓比了下去,心里滋味儿应当不太好受吧?” “陈小姐如今能够在京城风头无量,凭的也是真才实学,论起她的文学造诣,我实在是自愧不如,至于什么京城第一才女,也不过是人们闲赋无聊时逗乐儿的话,郡主怎还能当真呢?” 江稚鱼认真注视着李昭宜,她的语气平缓,不曾带有半分情绪。 闻言,李昭宜脸上神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她气恼至极,“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死样子,整天做给谁看啊?小侯爷马上就要被那个娼妓给勾走了,你还在这里装大度?” 她朝着江稚鱼逐渐靠近,轻轻地抬起面前人儿的下颚:“江稚鱼,你现在心里一定对那个陈圆圆快要恨死了吧?妒忌她妒忌的快要发疯了吧?你好好看看,你的裴砚关正在和她吟诗作赋呢!他满心满眼,只装得下陈圆圆一个人!” 江稚鱼偏过头去,将李昭宜的手给推开。 她微微蹙眉,神色凝重,“郡主这几年,定是吃了不少苦吧?在我的记忆中,郡主以前从不会这样说话。” 这话,并非是她在阴阳怪气李昭宜。 而是着实心疼,一个女子,待在皇陵那种地方,一待便是三年。 甚至身边就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不仅如此,衣穿住行自然也是无法同她在京城比拟。 李昭宜对视上江稚鱼的目光,她倒吸了一口气,带有几分愠怒、羞恼,“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小侯爷今日带来那个女子那般张扬,是要将我们京城所有贵女的脸面都狠狠地踩在脚下吗?今日是本郡主的接风宴,她倒是风头无量!” 她的话,江稚鱼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看似这帮人阿谀奉承,调侃嬉笑…… 实际上哪个是真心实意能够瞧得上陈圆圆的? 郡主虽然话说的难听,却又句句属实,陈圆圆今日在宴席上大展身手,艳压了江稚鱼不打紧。 她更是强压了郡主一头! 哪怕今时今日李昭宜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可她却也代表着皇室威仪! 今日这件事要是到此为止,方能保陈圆圆一条小命。 若是传的沸沸扬扬…… 后果不堪设想! “也不知道是在哪抄来的诗词,摇身一变竟成了她所写,旁人听不出,你还能不懂?她的每首诗词的气概、心境,都浑然不同,这怎可能是一人所写!” 李昭宜瞪着江稚鱼,一板一眼说着。 江稚鱼长长地叹息一声,又道:“我与小侯爷什么关系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去管束他人之事?” 闻言,李昭宜的脸上怒意逐渐消弭,笑着扯起唇角:“因为一个金粉窑出来的女子,你就受不了了?按照裴砚关那人的心性,今日一个陈圆圆,来日还有李园园,宋园园等着你呢!置气有用吗?” 置气? 江稚鱼摇头,“并非是置气,郡主误会了。” “行,是不是误会,是不是置气,这都不打紧,只是你现在想后悔为时已晚!木已成舟!” 郡主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站起身来,径直朝着主位上走去。 江稚鱼注视着郡主离去的背影,她的心中升起了不祥的念头。 无缘无故,她不至于会突然提及这茬…… 木已成舟又是什么意思? 江稚鱼紧紧地攥着手中丝帕,心生不妙,她回眸朝着身后看去。 赶巧遇到了捧着热茶归来的沁儿。 沁儿笑意盎然的瞧着她:“小姐,天大的好消息,老爷已经抵京!奴婢方才在外接茶的时候听到外面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老爷归京便好了,往后就有人能够给小姐撑腰做主了!” 第18章 提亲 江稚鱼早早离开了宴席,借口说父亲回家需要早些归家为他接风洗尘。 实际上她对于这些宴席、吟诗作赋,本来也就没有太大的兴趣。 正如同她告诉郡主的那般,什么京城第一才女,这些虚名也是外人赋予她的。 她想要的,从不是这些。 江稚鱼前脚刚才进门,便听到大嫂叽叽喳喳的吵嚷着什么。 父亲这次从边塞归来,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 大哥大嫂将最好的一件羊绒钩花地毯留给了她。 俞莲舟挽着她的手,笑意盎然道:“小鱼的身子孱弱,给这羊绒地毯铺在地上,这样你赤脚在地上也不会冷了。” “谢谢大嫂。” 江稚鱼笑意浅浅的点点头。 她的目光渐落在一袭红袍的江父身上,父亲方才去宫中述职出来,甚至就连官袍都没来得及换下。 江父一脸慈爱的看着江稚鱼:“阔别数月,我们家小鱼出落的越发伶俐可人了,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 “父亲,西北塞外风沙太大,天气干燥,女儿提前给您准备了上等的龙井备着,等着您回来好好润润肺,我待会去交代小厨房给您今夜炖一盅燕窝雪梨粥。” 江稚鱼乖顺的说着,起身便要去后院。 待到她捧着燕窝粥再度归来时,忽的听到屋内一阵嬉笑连连。 江父紧紧地攥着江母的手臂,满是感慨的幽幽说道:“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啊,一想到我们小鱼不日将要嫁与他人成为人妇,为夫这心,便是百般的不舍啊。” 闻言,江稚鱼的脸上漾着一抹笑,她漫步走进饭厅:“爹,女儿才不要嫁人呢,女儿只想一辈子伺候在您和娘的跟前,莫不是爹爹嫌弃女儿了?” “说的这都是哪里的话,我和你娘疼你都来不及呢!” 江父满是慈爱的眼神注视着江稚鱼。 江稚鱼趁着现在家人都欢喜异常,便试探性的开口:“我与小侯爷的婚约,本就是一场玩笑罢了,爹爹既然不嫌弃女儿,为何还要将女儿往外推呢。” “怎能是一场玩笑呢?我与侯爷已经商定下了你和砚关那孩子的婚事,待侯府去合了你们二人的八字,不日便要择吉时登门来提亲了!” 江父轻轻地拍了拍江稚鱼的肩膀,“我已经嘱咐你娘,者提前备了十几年的嫁妆,也是时候该派上用场了!” 江稚鱼双手捧着燕窝粥的手微微一抖,险些将碗里的粥给撒出来。 溅起的汤水弄到她的手背上,她吃痛的唏嘘一声,微蹙着柳眉。 她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忐忑不安坐下,声音极轻的开口呢喃道:“可是……小侯爷如今已有了心悦之人,还打算不日就迎娶进府,我与他若是成婚,这不是让他难做吗?” “他有了心悦之人?” 江父脸上神色徒然一变,笑容就此戛然而止。 他重力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叱一声:“那不还是因为你没有能耐勾住他,从小你念书时便与他整日待在一起,如今却让一个烟花柳巷的女子将他给勾的魂不守舍,身为江家女,你就连这点手腕都没有?” 江稚鱼听着父亲的话,眼泪噙在眼中打转。 一向最是疼爱她的父亲,怎会在此刻说出如此伤人心的话? 她紧咬着唇瓣,努力克制着眼泪不落下来。 “如今为父正需要侯府助力,能否官升三品全要靠着裴家的权势,你说不嫁就不嫁了?身为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婚姻之事,自古以来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能由你一句小侯爷心有所属便不作数了?” 江父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他冷睨了江母一眼:“看看你教的好女儿,现在本事能耐大着呢!” 江母似是也没想到今日会闹成这般局面,连忙打着圆场:“我们小鱼也是自幼时起被我们捧在掌心长大,从小娇惯着养育的,她见着小侯爷待那女子疼惜,吃味不也是正常的吗?” “侯府主母岂能善妒?” 江父撂下这么一句话,快步朝着门外走去:“不管他裴砚关是三妻四妾也好,还是流连秦楼楚馆也罢,你要嫁的是小侯爷,要做的是侯府当家主母!” 听着父亲的这一番训斥,江稚鱼的心头一阵酸涩。 她借口声称身子不适,就连晚饭也没吃便回了房。 看着上方挂着的一轮皎月…… 江稚鱼的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儿,“月亮啊月亮,你能照见西边,也能照见南边,可你却不能照映人心……” 沁儿的眼泪漱漱落下,她紧紧地挽着江稚鱼的手臂:“小姐,兴许老爷现在就在气头上,所以才这么说,老爷和夫人一向最是疼您了,要不您回头同他好好说说,这门婚事不是还没定下吗。” “没用的。” 江稚鱼紧咬着唇瓣。 让她最是难受的并非是这桩婚约,而是她的命运。 自她出生起,她就注定了一辈子做一个提线木偶,什么父母疼宠,那些都是假的! 沁儿从小厨房帮她拎来了满满一食盒的吃食。 可江稚鱼哪里还有胃口。 就在此时,院儿外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一颗颗小石头子儿隔着院墙丢了进来。 见着江稚鱼不予理会,裴砚关有些急了眼,他站在院儿门口喊了一声:“小鱼儿,小鱼儿!” “他又来咱们府邸作甚!”沁儿心中对裴砚关满是怨怼。 若不是因为他,老爷和小姐也不至于闹了嫌隙。 他花名在外,今日还带着那个陈圆圆出尽了风头,今夜又来找她家小姐作甚? 原本江稚鱼是想要装作不知情,随便找个由头让沁儿将他给打发了。 哪曾想—— 一袭蓝袍的身影纵身一跃,从那高高的院墙上跳了下来。 循声,江稚鱼隔着窗棂朝外睨了一眼。 他如今竟这般不遵规矩礼数,闺阁女子的院墙,说翻就翻了? 不等着江稚鱼站起身来,裴砚关便已然大大咧咧的快步进门来。 他拍了拍衣衫上粘带的泥泞,甚是不悦的嘟囔道:“我方才喊了你那么多声,你怎么也不搭理我?” “我没听到。” 江稚鱼态度极冷的坐在椅子上,她漫不经心回眸,看向了裴砚关:“有什么事吗?” 第19章 话说绝了,别后悔! 裴砚关入了她的闺房,眼睛滴溜溜四处打量着。 屋内还点着暖香,一日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炭火烧着,整间房子都暖烘烘的。 对比起陈圆圆住的地方,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随性而坐,随手拿起了一块糕点,没心没肺的塞入了自己的嘴里:“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要跟你知会一声。” “同我?知会一声?” 江稚鱼被逗乐了。 他小侯爷办事毫无章法,更何况他们二人非亲非故,何故要知会她一声? “我既然允了你正妻的位置,便不会食言,但圆圆那边我也要弥补她,在我与你成婚之前我要先迎她进门,这件事你去找母亲说,让她先允了你,圆圆那边也好做些。” 裴砚关一本正经的坐在江稚鱼的面前,同她说道。 “你……” 沁儿被他的一番言辞给气的不轻,诧异十足的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我家小姐还未过门,小侯爷便要抬一房妾室,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我们江家的颜面何存?” “小丫鬟,我同你家主子说话,有你什么事。” 裴砚关当即冷下了一张脸,对沁儿怒叱一声:“出去。” 江稚鱼知晓裴砚关的心性,她递了个眼神给沁儿:“沁儿,你下去帮我们烧一壶茶。” “可是,小姐……”沁儿心有不甘的跺了跺脚,她不敢反驳,却也不想离开,生怕万一自家小姐被裴砚关欺负。 待到沁儿离开后,裴砚关的言辞便更加肆无忌惮,“你还想怎么样嘛,这当家主母的位置都给了你,难道你就连一个陈圆圆都容不下吗?我答应你,此生除了圆圆之外,绝不纳妾还不行?” 江稚鱼心灰意冷的抬起眼眸,她定定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小侯爷今日擅闯我闺阁之事,我可以不予计较,今日你这番说辞,我只当做没听过,请回吧。” 裴砚关定睛思索着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近日他冷落了江稚鱼,所以导致她还在闹脾气?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怎么越长大还越发善妒了?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识大体善解人意的,如今发觉我是真的错了离谱,你竟然如此善妒,圆圆都已经答应了我,日后入府后绝不与你争正妻之位,你还想怎样?江稚鱼,就算是胡闹也该有个度!” 男人有些气急败坏的拍桌而起:“若不是念及与你多年来的情分,我才来与你商议,可你现在的做法实在是让我太失望了!” 失望? 江稚鱼神色悲凉的注视着面前的男人。 这话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要一位世家女子,放下身段去央求他的主母,同意他纳妾不说,还要赶在正妻进门之前先将妾室抬进来?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即便是父亲有求与裴家,知晓了他这般做法,也绝不会应允的! 江稚鱼难以遏制自己的情绪,她朝着裴砚关步步逼近:“小侯爷是觉得我江稚鱼待你好,是因为我自轻自贱吗?从小到大,你所央求的事实,有所求我便有所依,所以才允你如此放肆的吗?” “你……” 裴砚关又羞又恼,却又找不出一个用来反驳的字眼。 江稚鱼走到了卧房门外,推开门,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小侯爷请回吧,是我福薄,不配入侯府的门,还请小侯爷回去后告诉夫人,另择良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江家断不会做这等自降身份的事,被世人诟病,我更不会嫁给你!” 这么多年来,江稚鱼还是第一次这般‘硬气’的同裴砚关说话! 她的话掷地有声,却又字字句句抨击着裴砚关的心! 这让裴砚关感到有些震惊之余,更多的还是恼火,“江稚鱼既然你今日把话都说到了这地步,那日后莫要后悔!” 后悔? 江稚鱼这辈子心中最是后悔的一件事,便是年幼时起便认识了裴砚关! 若不是她从小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的身后,也不会闹出这般多的是非…… 这一整夜,江稚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眠。 她思量再三还是觉得这件事情应当同家人商议一番,同父亲说,只怕是少不了要被一番数落。 为今之计,她只能找母亲了! 次日清早,刚用过早饭,江稚鱼简单收拾一番便来到了母亲的卧房。 江母见着她神色有异,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以为她还是因为昨日被江父说教的事情心烦,“小鱼,你爹虽说话难听了些,可他也是为了你,为了我们江家好,小侯爷虽然平日不着调些,要仔细论起,他待你还算不薄。” “不薄?” 江稚鱼紧攥着帕子垂下了眼眸,她鼓足了勇气般,这才又一度开口:“昨夜他翻墙来我院儿里,同我说,让我去找裴夫人求情,在我与他订婚之前,先将那陈圆圆迎进门来。” “什么?” 江母诧异十足,一个没拿稳,手中捧着的瓷杯‘啪嗒’一声摔落在地! 屋内霎时间鸦雀无声一片。 江母恼羞成怒,厉斥一声:“你怎不早说!今日一早你父亲便已然接过了侯府送来的帖子,要定在下个月十八登门求娶,对外散的帖子都已经发了出去!” 什么…… 帖子都已经发了出去? 江稚鱼往后踉跄退了一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沁儿忙不迭迎上前来搀扶着她! “这件事情绝不能就此算了,若是下个月十八之前,那小侯爷当真将那娼妓抬进侯府,我们江家的颜面往哪儿搁?实在是欺人太甚!” 江母气冲冲的便要出门去寻江父! 江稚鱼恍惚愣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江母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你先去前厅看看,许是送帖子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出去,赶紧将他拦下,若是这裴家不能将那女子的事情料理好,我们江家宁可不嫁!” 沁儿也点头如捣蒜般:“对,世上好儿千千万,我们家小姐还没进门便被小侯爷这般侮辱,来日即便是嫁入了侯府只怕也没有好日子过!” “沁儿,快去寻人!” 第20章 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待到江稚鱼风尘仆仆赶来前厅时,这才得知,送贴的小厮已经出了门去。 “小姐,奴婢现在帮您去寻老爷回来,等着老爷回来一定能够为您主持公道!” 沁儿说罢,拔腿就要往外走去。 江稚鱼焦急的来回在前厅踱步,一旦下了帖子,将会闹得满城风云,所有人都要知晓她与裴砚关成婚了! 府邸丫鬟婆子也都焦心不已,却又对此束手无策。 犹豫再三,江稚鱼开口对家中管家询问道:“马车可还在家?” 马车? 管家犹豫一顿,“老爷今日一早便出了门,说是有要事在身,大公子与少夫人也回了将军府,只怕是……” 他摊摊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架势。 大嫂和大哥也不在,江家的几辆马车全部都出去了。 江稚鱼六神无主的看向门外,她紧攥着手中帕子,如今最是让她感到惶恐担忧的便是裴延聿那边。 也不知道届时他收到了帖子会作何感想? 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朝三暮四,水性杨花的? 江稚鱼蓦地抬眸朝着管家看去,“府上可有会骑马之人?” 管家摇头,“小姐不妨再等等,等着老爷回来再与您商议对策,仅是出行送拜帖之人便有四人,当下这节骨眼上府上也没个能骑马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 江稚鱼现在急的宛若热锅上的蚂蚁,旁的倒也罢了,送去裴延聿府邸的帖子必须拦下! 她火速起身直奔后院的马厩。 江母刚从屋内出来,见着她神色匆匆,忙不迭开口问道:“前院儿怎么说了?下帖子的人可拦着了?” “都出去了,母亲!” 江稚鱼头也不回的疾步闯入后院马厩。 她紧紧地挽着衣裙一角,狠了狠心…… 年幼时她曾跟着府上的马夫学过骑马,那时因为她的身子孱弱,后又被爹娘制止。 再加上江稚鱼身为世家贵女中的典范,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再骑过马。 她纵身一跃翻身上马,一套动作干脆利落,行云如流水般。 站在一旁的丫鬟们都看呆了眼,止不住惊呼一声:“小姐,您这是?” 江稚鱼紧攥着手中缰绳:“我亲自出去寻人去!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耽搁下去,待到帖子送入各世家门楣,我们江家的颜面荡然无存!” “小鱼……你等着你爹回来再做商议也不迟啊!” 江母站在院子里瞧着女儿一袭红衫罗裙,高坐在那高头大马之上。 她被吓得不轻,神色紧张的紧随其后往外走,“你这孩子,你怎么能自己出去寻人呢!” “娘,我就去看看,若是能够拦着送贴的人那是最好,万不能待一切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届时覆水难收,我们江家也下不来台面!” 江稚鱼头也不回的高声说着。 身后的母亲还说了什么,她已然听不清楚了。 她一路策马扬鞭,风驰电掣般急速朝外奔袭—— 十里长街四方都不曾见江家人的身影! 许是因为近日她在大嫂的带领下勤勉练习,身子明显愈发好转,最起码起码的时候也有力气了! 这是好的征兆,却不曾想,她刚恢复好些的身子,竟浪费在这种地方上! 江稚鱼直奔裴延聿的府邸,片刻不敢有所懈怠。 三进大宅院门外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她紧攥着手中缰绳,心底尚存一丝丝的希翼,平日裴延聿都是都在驿站,鲜少会来这边住,这是他说的。 所以,今日也不一定会在家吧? 长明的身影在府邸门外一闪而过,江稚鱼连忙火速纵身下马:“长明!” 站在裴延聿宅邸门口的长明一怔,他方才恍惚听到了大小姐的喊声? 他也不太确定! 江稚鱼风尘仆仆‘闯’进门来,眼前的这一幕不禁让她大为震惊。 长明面前站着的一身玄袍男子,不正是裴延聿吗? 他手里还捏着江家送来的帖子,意味深长的朝着江稚鱼的方向投递来目光。 裴延聿那张俊逸不凡的脸上,神色复杂,良久都在沉默着。 长明最先开口,“小姐,您怎么会过来了?不过是送个帖子而已,这等小事交给小的来办便是。” “我……” 江稚鱼紧咬着朱唇,唇瓣殷红一片像是快要浸出血来。 她回眸睨了长明一眼:“你先回府吧。” 长明看着手中厚厚一沓帖子,眼下有些不知所云,“送帖子可不能耽搁呀,毕竟下个月就是您与小侯爷的大喜事。” 喜事? 江稚鱼下意识的抬眸朝着裴延聿看去。 二人面面相觑的一瞬,裴延聿拱手,态度彬彬有礼,语气不冷不热道:“恭喜了。” 在听到裴延聿脱口而出的这一席话时,江稚鱼的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剜了一刀般的痛! 江稚鱼先将长明给打发走,她站在裴延聿的前厅门外踌躇不前。 还是他率先开口,“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喝杯茶?” 江稚鱼弱弱地点点头,她紧随着裴延聿一道朝着庭院内走去。 全程,她都像个鹌鹑似的缄默寡言。 她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些什么,解释,也不是,若是什么都不说便是坐实了她要与裴砚关成婚的事实。 可这一切她也是情非得已的…… 入了花廊,一路往西行没多远便是一处小屋,上面挂着‘听雪阁’三个字的牌匾。 裴延聿做出了请的手势,“外面冷。” 他命人又去取了一盆炭火来,幽幽打量着江稚鱼,“江家小姐身子孱弱,若是大婚前受了寒气,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江稚鱼柳眉间不自觉的蹙起了一道川字纹。 她紧紧地攥着手中丝帕,犹豫着,有些艰难的开口说道:“我没有打算要和他成婚,这件事,本就是我父亲与侯爷商议的结果!” 这辈子她从未有过今日这般紧张、局促…… 使出了生平以来最大的勇气直面解释这件事。 四周寂静无声一片,甚至就连边上落下一片雪,都能听得一清! 江稚鱼见他良久都不作回应。 她不禁怀疑,自己今日所言,裴延聿究竟会相信吗? 毕竟从他们幼时起,满京城谁人不知,她是日后的裴砚关之妻? 良久,才听到身后男人嗓音沙哑,低沉开口询问道:“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第21章 真打算恩断义绝? 侯府。 裴夫人与老侯爷位居高堂之上,裴砚关跪倒在地,脸上一阵聒噪…… 他耷拉着脑袋,“大男儿岂能言而无信,我既是已经允诺了圆圆要将她先抬进门来,便势必会做到,不能让她做平妻,我已待她有所亏欠,岂能再度食言?” “孽障!” 老侯爷气急败坏之下,端起手边上的瓷碗,重重摔翻在地! 裴夫人眼见此景,连忙出言劝谏,“老爷,您先别生气,你又不是不知砚关这孩子,打小就心性良善,他是对那陈姑娘怜悯同情才会为之动情,他就是太重情义了。” “什么重情义?能将我侯府与裴家的颜面而不顾?这便是你教出的好儿子!哪个世家望族会在尚未娶妻婚配之前,先将一房外室抬举进门?” 老侯爷恼羞成怒,说话的时候还连着干咳了好几声。 他被裴砚关的一番举动给气的脸红脖子粗,就差没有直接动手了。 裴夫人支支吾吾,良久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只能插科打诨的解释着:“那这不是还没娶进门嘛,一切都好说……好说……” “爹,打小您教我的那些仁义道德,现在怎么却又只字不提了?我若是辜负了圆圆——” 不等着裴砚关继续把话说下去,老侯爷走上前去,抬起手来便是重重的一巴掌抡了上去,“混账东西,她算什么身份,也配入我侯府的门?若是你放着这安稳日子不想要,那出去自力更生便是!” 老侯爷这一句话,掷地有声。 言外之意便是要将裴砚关给逐出家门! 原本按照家族规矩,裴砚关继承父亲侯爵之位那是势在必得…… 现在他贸然说的这一句话,不禁让裴夫人感到后背发凉:“老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嘛,儿子不过就是犯了点错而已,犯不着要逐出家门这么严重吧?” 她时刻观察注意着老侯爷的脸色。 若是没有了裴砚关,他还有裴延聿这个大儿子! 如今裴延聿在朝廷得势,又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裴夫人也不顾现在裴砚关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反手拧着他的耳朵:“你还不赶快给你父亲道歉?你啊!难道要将为娘气死不成?” “我——” 裴砚关耷拉着脑袋,支支吾吾好一阵,“他都要把我逐出家门了!” “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孽种继承侯府家业?” 裴夫人是个能够拎得清的,她趴在儿子的耳畔恨切的咬着牙,低声喃喃道。 闻言,裴砚关被吓得心头一惊! 这怎么能行! 若是让裴延聿继承侯府,来日他们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纵然他心头愤愤不平,却也不得不在此刻放软些态度,“儿子知道错了,还望父亲能够谅解。”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错了,这是第一次,若是再有第二次,再敢做有辱我裴家门楣的事情,我便将你逐放西南!” 老侯爷撂下这么一句话后,气恼至极的一甩衣袖匆匆离去。 只留下了肿胀着半边脸的裴砚关。 平日里裴夫人也没少命人对他行家规,那时却也没有半分心疼。 如今不同。 从小到大不管裴砚关再怎么淘气,却也不见老侯爷舍得对他呵斥一句。 今儿个竟还动手打了他,又再三提出要将他给逐出家门…… 只怕裴砚关再不识趣儿,老侯爷是要真的动真格了! 想想这些裴夫人就感到后怕:“你也真是的,不过就是一房妾室罢了,非要闹得满城风雨,再得罪了江家,真是被金粉窑的那个给迷得乱了心神!” 裴夫人捏着手中帕子,狠狠地戳了戳裴砚关的脑袋。 他跪在地上,不吭不响。 直到裴夫人离开后,他这才站起身来,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外走去。 当下,许是裴家老侯爷和夫人被他给气昏了头,也并非言明要罚他什么。 裴砚关便大咧咧的直接从正门离开,去了江家。 他翻墙入了院内,一脸气恼的敲开了江稚鱼的房门。 江稚鱼与面前男子对视一眼,她点头示意着什么,随即开口说道:“来了。” 待她拉开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裴砚关脸上那赫然醒目的五根指头印子。 打人不打脸…… 这莫不是被老侯爷斥罚了? “你屋里有没有活血化瘀的药?” 裴砚关漫不经心的开口嘟囔着,又指了指脸上的伤:“现在你这,满意了?” 他挨了打,又不是她一手造成的…… 江稚鱼看着面前的裴砚关,心中只觉得好笑。 这人还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致! 她微蹙着柳眉:“不知小侯爷今日又来翻墙,所为何事?” “我知道我前几日说让圆圆先进门,这件事情对你不公平,我回家想了想,罢了,就让她晚些时候入府吧。” 裴砚关挑眉睨了她一眼,补充道,“不过,先说好,可以让她晚你一步进门,但也是要以平妻的身份迎入侯府,那日在郡主的接风宴上,你也不是没有看到,圆圆她艳压四座,论长相才学,她丝毫不比你差!” “哦?” 江稚鱼缓缓坐下,她端起瓷杯,神色自然从容,“小侯爷,上次我同你说的话,难道还不够清楚吗?” “哪一句?” 裴砚关一头雾水的看着她。 见她不说话,便又带有几分激恼的嘟囔道:“小鱼儿,你别闹了行不行,我都已经退了一步了,不过就是一个平妻,她无权无势又没有娘家来撑腰,谁还能抢了你侯府主母的位置?” “这侯府主母,恕我江稚鱼福薄,担不起。” 她漫不经心的端起手里的瓷杯,滚烫的茶水顺势泼出,“你与我前尘往事,尽数恩断,该报的,我也已经报还了,至于要让我赌上一生,倾尽所有,只为了成全你与你的心悦之人,恕我没有那么大度。” “我上次说你心眼小,也不就是随口那么一说,你看你还较真了!” 裴砚关有些激恼,却还在竭力遏制着自己的情绪。 江稚鱼蓦地抬眸朝他看去。 二人四目相对之际,裴砚关从她的眸光中觉察到了一丝丝的冷傲…… 难道她真的打算和自己恩断义绝? 第22章 长痛不如短痛 “我是心眼小又善妒,所以小侯爷还是另选良配吧。” 江稚鱼说话的时候快步上前,又对他做出了请的手势。 再三被下了面子,还被下了逐客令,这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裴砚关打从出生起便被骄纵、宠着长大! 别说江稚鱼,平日裴夫人待他训斥说教,却也会留几分薄面的! “你、你莫要不识抬举,小鱼儿!” 裴砚关眯起了眼眸,神色逐渐变得阴厉,“我知道了,是因为我们裴家给的彩礼你嫌少,是不是?” 彩礼? 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竟然还提彩礼? 情分,岂能是用金钱所衡量的? 难道在他的心目中,从小到大这些年来,自己委曲求全跟在他的身侧,仅仅是因为侯府的权势吗? 江稚鱼垂下眼眸,彻底对他心死:“这京城贵女无数,小侯爷又何须浪费时间在我这种人的身上呢?你口口声声心悦陈姑娘,却也做不到对她始终如一,你说娶我做主母,却还要娶她做平妻,说到底不仁不义的人是你,却叫我们两个无辜的女子为你伤心!” 她字字珠玑,将裴砚关给说的一文不值! 裴砚关怔愣在原地,憋闷了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甩衣袖,气恼至极,“好,今日这些话你牢记在心,日后莫要反悔!” 江稚鱼站在屋门口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一股无名的哀凉涌动着。 她当初是怎么就死心塌地的非他不嫁? 这种男子,没有担当,且还始乱终弃…… 今日他待陈圆圆如心头宝,来日还会有李园园、宋园园! 说到底,他是个自私自利的薄凉人罢了! 裴延聿从屏风后出来,他脸上漾着耐人寻味的笑容,漫不经心开口问道:“小鱼这是打算与他撕破脸,不嫁了?” “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如何。” 江稚鱼委屈的紧攥着手中帕子。 “如今他待陈圆圆这般,你真的心里一点都不在意?往昔种种,你都已经放下了?” 裴延聿试探性的询问道。 江稚鱼长吁了一口气,“我是在意,我在意的是我与他好歹也是从幼时相识的情意,他但凡有心也不该这般伤我,不该践踏我们江家!但,裴大哥,我是真的不想与裴砚关成婚!” 从上次元宵节后,她便已经认清了自己的心。 虽不确定她对裴延聿是何等情愫,但她很清楚,自己绝对不喜欢裴砚关! 先前待他好,也只是将他当做自己兄长一样看待。 江家和裴家一样,都自私单薄,不似旁的世家大族,一代堂兄弟姊妹十几个…… 裴延聿像是变戏法儿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糖块,他轻轻地送到了江稚鱼的嘴里:“别怕,不想嫁就不嫁,我来帮你想法子。” “真的?” 江稚鱼惊讶之余,更是惊喜他竟然相信自己! 这一点,她确实没有料到! 今日江稚鱼央求他随自己一同回家,也是想让裴延聿帮忙将先前裴砚关送自己的那些东西全部都给拿走。 大多都是一些在外面随便买来的文玩字画,今年的更为离谱。 那些发钗手环…… 明显都不是成套的! 她虽然不稀罕这些物什,江家也从未短过她金银首饰。 可上次江稚鱼清楚看到在郡主的迎风宴上,陈圆圆佩戴的那套首饰,那珠圆玉润的明珠,明显那是成套的发钗…… 然而裴砚关送她的,不过是从成套的首饰里拆出的耳环、发饰! 她仔细咀嚼着嘴里的糖块,回味余甘,甜滋滋的。 仿佛这日子也有了盼头! 裴延聿是不会撒谎的! 她笃定! 裴延聿认真不苟的待她点点头:“我帮你处理,莫要担忧。” …… 入了夜。 裴砚关偷摸的从侯府后门出来。 他只身一人溜到了城西的一家客栈,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三楼,天字一号房。 按照他先前同陈圆圆对号的暗号,他轻手轻脚的叩门三声。 陈圆圆拉开了木门,直接扑倒在他的怀中:“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怎么会!” 裴砚关反手一把将怀中香软的人儿揽的更紧了几分,“我这些天不是在为我们的婚事忙活么!”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 陈圆圆也就更为大胆了起来,她给裴砚关展示着自己新设计的超短裙。 一双白皙修长的美腿暴露在裴砚关的视线之下,看的男人血脉喷张。 他倒吸了一口气后,又紧紧地挽起了陈圆圆的手:“圆圆,有件事情我还是要同你商议一番,恕我无能,我没法撼动家族里的那些老古董,他们非要让我先将小鱼儿娶进门,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力游说小鱼儿,怎么着也得给你争来一个正妻的位置!” 听到裴砚关的一番阐述,陈圆圆当即冷下来脸,敛起脸上的笑意。 什么正妻…… 明明他先前承诺过自己的,要让她先进门。 现在却又一变再变! “罢了!”陈圆圆轻轻地将裴砚关给推开:“我早就该想到的,你我门不当户不对,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一段错误,你就应当迎娶江家小姐那样的,循规蹈矩的,抬回家去给你做当家主母,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闷哼一声,赌气似的坐在那窗棂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以身相许……” 听着陈圆圆嘴里念诵有词的诗词,裴砚关看着她的眼神宛若臻宝般欣赏! 眼前的人儿在他的心目中,宛若谪仙般! 错过她,他将会悔憾终身! “圆圆,你千万别这么说,我会心痛死的!这段感情怎么就是错了?难道要让我把我的心剜出来给你看吗?” 男人紧紧地攥起她的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心口处。 他情真意切的待陈圆圆说着,深情款款地注视着她。 陈圆圆转身回眸看着他,反手一记粉拳砸在了他的心口:“我们那,真爱讲究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这辈子最期待的幸福也是如此,你也是无法做到的,既是如此,长痛不如短痛!” 不等她继续说下去,男人薄唇便强势的覆了上来:“我不许你说这么伤人的话!” 第23章 磨磨她的性子! 陈圆圆哭闹着踢腾着脚,嘟囔着:“那眼下这般局势,裴家还有侯府的家业等着你来继承呢,你又舍不下那一切,安得世上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啊!” “圆圆,我这辈子只想要你足矣,可我,我不也是没有法子吗?” “那我问你,我若是不在乎你的门第和你的能力,只想与你长相厮守、浪迹天涯,你可愿意?” “你的意思是?我们私奔?” 二人面面相觑着。 如今的裴砚关被她的才学所折服,彻底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他听着陈圆圆的那些想法,以及她每次的创新,做出来的那些新奇玩意,只觉得踏入了未曾踏入的世界…… 他只想和陈圆圆长相厮守! “说到底,你不还是不敢舍弃你的家族?罢了——” 陈圆圆又要说分手。 裴砚关却神色凝重的站起身来,“要离开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就这般离开了,往后该如何生活?你且等着我,我回家一趟。” 闻言,陈圆圆异常的惊喜。 她眉飞眼笑的上前一步,轻轻地牵起了裴砚关的手:“你说真的吗?” “圆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待我回家取下私物,去去便回!” 裴砚关语气笃定,他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儿。 他这辈子,就只认定了陈圆圆做自己的妻! 哪怕抛下裴家的一切,也值当了! 临夜子时,裴砚关归家之后先是扫了一眼自己的私库,他将值钱的随身好携带的物什全部都装入了包袱里。 那些臻品古玩字画,他一概不要。 引人注意不说,还不方便携带,要拿就拿最值钱的! 裴砚关还去了一趟侯府的库房,将父亲珍藏的一些明珠、珐琅等臻宝一并揣入包袱里。 翌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起,江父刚刚归家便命人将江稚鱼叫去了祠堂问话。 沁儿心头一阵惴惴不安,“小姐,这好端端的,为什么老爷要让您去祠堂问话啊?” 江稚鱼心里也有一股不祥的预兆,可她做都已经做了,父亲要责怪,她认下便是。 江父神色严肃的坐在高位之上,他抿了一口茶:“小鱼,为父今日便要当着江家的列祖列宗的面问一问你,你是不是要置我们江家的颜面与不顾?” 江母坐在一旁神色紧张,却也不敢多言,她一个劲儿的给女儿使眼色。 哪曾想,江稚鱼却像是没看到般! 她淡定从容,先面朝着列祖列宗磕头叩首,又不紧不慢开口:“我知自己策马扬鞭奔驰长街上于理不合,父亲要怪罪,女儿认罚,只是与侯府的婚事,女儿望父亲再三斟酌考量!” “考量什么?除了小侯爷之外,你还能找来良配?且不论门楣,你可知,满城皆知你幼时起便是侯府未曾过门的儿媳,你现在说你不嫁,还有什么人家敢娶你?” “当初是你自己上赶着要给裴砚关为妻,你今日即便是打碎了牙,也要往肚子里咽!” 江父气急败坏的用手重力拍打着桌子。 江稚鱼的眼眸中泪光闪烁着,她看着父亲,更多的是无奈。 至少今日她听到父亲的话,多少有一丝丝的慰藉,他并非纯粹为了平步青云才要让自己嫁给裴砚关。 这般说来,她还是幸运的,至少父母还是在意她的。 “我的儿,如今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裴家也放出了消息,说不日便要让小侯爷与你完婚,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若是你们没有成婚,你的名声怎么办?” 江母哭哭啼啼,不断用帕子擦拭着眼角噙着的泪水。 江稚鱼不言不语,就像是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那。 知女莫若母,从小到大,所有人都以为江稚鱼是个随意好拿捏的软性子。 殊不知,她一贯会用这无声的举动做抗议。 江父又何尝不知自己的女儿是个倔脾气? 他一甩衣袖站起身来:“既是这么倔,那就跪在这里,跪到你什么时候认错为止!” 江父起身离开之际,还冷言厉色的开口对众人吩咐一句:“即日起,若是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给她送饭,一口水也不许给她喝!我倒是要看看她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江夫人离开时是被江父强行拽走的。 他知晓江稚鱼的性子执拗,可若是不严加管束,放任她这么发展下去,来日若是成婚,不管是嫁给任何人为妻,少不了是要吃亏的! 后宅,便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尤其是世家大族的后院,更为恐怖! 在家能护得住她一时,却也护不住她一世! 沁儿哭的像个泪人儿似的跪在江稚鱼的身侧:“小姐,您就不能先依着老爷,您先应下这门婚事,您和老爷赔个不是,他肯定不会生气的,这都已经三个时辰了呀!” 三个时辰,她家小姐滴水未进,更何况她还身子孱弱,沁儿是真的担忧她会撑不住! 江稚鱼却面不改色的继续跪在原地,不咸不淡说了一句:“做错了事情,就应该认罚,我认了。” “小姐……” 沁儿着急不已,额前豆大的汗珠往下淌。 她能够明显清晰看到小姐脸色骤变,煞白一片! 她担忧不已,猛然站起身来:“您不愿找老爷服软,那奴婢帮您想想法子!” 今时今日这一切都是因为小侯爷而起! 原先小侯爷每次犯错挨罚,都是让她家小姐去侯府说情。 如今闹到这般地步,于情于理让小侯爷来帮小姐一把,也不算过分吧? 沁儿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她从后门溜出府去,着急的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般,一路步伐轻快的疾步朝着侯府走去。 在她去往侯府的路上,忽的撞见一路敲锣打鼓的队伍。 为首之人一袭玄衣官袍,仪态威严,高坐在马背上,他紧攥着手里的缰绳,环视着四周。 路上不少人纷纷攘攘挤着上前。 “当今宰相高升,实在是可喜可贺,我也要来带我家儿子沾沾福气!” “听闻裴大人乃是侯府的长子,侯府这下可出了个光耀门楣的!” “大人,前面那名姑娘,好像是江家小姐的丫鬟?” 第24章 重臣登门求娶 裴延聿循声看去,他的一双幽幽冷眸凝聚在不远处的沁儿身上。 他紧紧地攥着手中缰绳,高呵一声:“吁!” 他飞速从马背上纵身一跃跳了下来,疾步朝着沁儿的方向走去:“怎么你一人在此?可是江家出了什么事?” “小、小姐她被我家老爷罚跪在祠堂,已经三个时辰了,滴水未进,奴婢本是想要去找小侯爷帮忙去府上求求情,小姐要是再跪下去,那可不得了。” 沁儿哭的身子一抽一抽,她哽咽着,忽的意识到了什么,忙不迭面朝着裴延聿规规矩矩行礼,“方才沁儿疏忽了规矩,拜见宰相大人……” “现在哪里还管得了那么多的规矩礼数,我随你去江家一趟!” 裴延聿吩咐了身后小厮一声,命人先回去侯府报喜。 他本就不喜这些规矩礼数,刚好今日还可以借此规避了陪着老侯爷入祠堂! 当初侯府如何待他,就连家奴都可以唤他一声小孽种。 今时今日,他扶摇直上、位居高位,侯爷竟还主动找陛下请命,希望裴延聿能够回家认祖归宗,实在是可笑至极! 只是,不等着裴延聿入府,便瞧见江家人整齐一致出现在大门外。 他们一个个脸上神色阴沉,不苟言笑的看着裴延聿。 江父不情不愿的拱手行礼,“不知裴大人今日莅临寒舍,是所谓何意?” 裴延聿连忙将江父给搀扶起身,“江大人不必这般多礼,有什么话,在外也不方便,不妨移步进去说?” 江母忐忑不安,紧紧地攥着手中的帕子。 她回眸睨了沁儿一眼,低声发问一句:“可是小姐不愿意嫁给小侯爷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怎么还惊动了这位主儿!” 在江家人的眼中,裴延聿便是官场上那冷面修罗! 尽管年幼时裴延聿与裴家的关系一般,可说到底,他也是裴砚关的兄长。 当下因为裴砚关于江稚鱼的婚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她担忧,今日裴延聿登门是为了兴师问罪! 沁儿支支吾吾,不敢多说什么。 实在是因为她家老爷阴沉的一张脸,可怖、吓人! 裴延聿入了主厅,按照规矩,他如今这般官职甚至还压了江父三级,理应坐在主位上。 可他却随性坐在了下方,“小侄今日突然造访还望江大人能够体恤。” “裴大人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江父冷着脸,抚了抚衣袖,又慢声吩咐着一旁的丫鬟:“下去准备茶点。” 裴延聿却摆手示意:“不必,我今日到此也不过是同江大人说几句体己话,说完便走。” 他意味深长的朝着江父看去。 江父意识到了什么,他对身后众人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此时,主厅内就只剩下了裴延聿、江母、江父三人。 “今日到此,只是希望江大人莫要太过苛责小鱼,他们二人的婚事,这本就是裴砚关一人的过错。” 裴延聿漫不经心说着,蓦地抬起头来,“江大人也莫要执着让小鱼嫁给裴砚关,他如今已经与那金粉窑的娼妓私奔,昨夜就已然出了城。” ‘啪嗒’,清脆的一声响起,江母手中的瓷杯一个没端稳,直生生的摔倒在地上。 江母险些一个没站稳,她俩眼一黑,往后踉跄了两步:“小、小侯爷与那女子私奔了?” 要知道,这件事情对于江家人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比退婚都还要严重! 传出去,外面的那些人也就只会说,小侯爷不愿意娶江家女,宁可和一个娼妓私通、私奔,也不愿意与她成婚。 江稚鱼这辈子都要毁了! 江父雷霆震怒般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他恼羞成怒,高呵一声:“所以,裴大人今日登门就是为了来看我江家的笑话?既是如此,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请回吧!” 裴延聿来的时候就已经料到江家人会是这般态度。 他冷静沉着,犹豫良久,不紧不慢说道:“小鱼又不是非他不嫁,江大人何必这般执着于这门婚事,侯府能够给你的,小侄,也未尝不可。” “什么?” 江父诧异十足,傻眼愣在原地。 “如今事情闹到这般地步,两家都难收场,为了顾全江家的颜面还有侯府的门楣,我可以娶小鱼为正妻。” 裴延聿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中瓷杯,认真不苟说道。 这换做江家上下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想到,裴延聿今天来江家竟然是为了主动提亲。 他用手摩挲着腰间的玉牌:“这乃是御赐之物,陛下今日恩典,我来时匆匆,并未来得及带上媒人、三书六礼,确实是我的疏忽,还望江大人莫要怪罪,若是江大人愿意,明日我便命人来提亲。” 话落。 裴延聿意识到了什么。 还真是关心则乱! 他只想着如何带着江稚鱼逃离苦海,却忘了问问她的意思…… 他迟疑一顿,又补充一句:“不过,这件事情,我希望江大人还有夫人能够尊重小鱼的意思,她若是待我没有这个意思,届时我们再做商议对策。” “这……” 江母看向面前的裴延聿,神色复杂。 早在寺庙的那一日,她便对江稚鱼一番嘱咐叮咛,她奉劝女儿,裴家这个私生子可并非凡人,尽量少来招惹。 可现如今,哪儿有什么能够比起江稚鱼直接嫁给裴延聿更好的对策? 不仅是换了个良配…… 尽管裴延聿行事杀伐果断在朝廷树敌无数,可他这些年来洁身自好,身边更是连一个女眷都没有。 如今又被陛下抬举,小小年纪就在外面自立门户,比起裴砚关那个扶不起的阿斗不知道强上多少。 “老爷,其实我也觉得裴大人今日的这个提议甚是不错,这样一来便能够全了我们裴、江两家的颜面,来日也能将小侯爷私奔的这件事情给搪塞过去。” 江母似乎是唯恐江父不同意般,她站在一旁软言软语的劝说着。 江父无奈的摆摆手,又叹息一声:“那孽障还在祠堂跪着呢?” 闻言,小鱼快步上前来,扑通跪倒在江父的面前:“回禀老爷,小姐已经好几个时辰滴水未进了!” 第25章 你不愿嫁我? 听到沁儿的一番话,江母的心宛若沁血一样的疼。 江稚鱼还有她的兄长都是自己的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怎么可能会不心疼。 可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却能杀死人啊! 江母正要开口规劝,却听着一旁的裴延聿率先开口:“我去看看小鱼。” “对对,你去看看小鱼,顺便将这件事情也告知她一声,反正都是嫁给裴家嘛,不管是你还是小侯爷,你们始终是一家人。” 江母挡在了江父的跟前,生怕他要跟着一起去祠堂再教训江稚鱼一般。 裴延聿刻不容缓,健步如飞般朝着祠堂赶去。 沿途路上,沁儿等丫鬟们还在七嘴八舌的同他交代着自家小姐现下的状况。 “小姐方才在祠堂都已经晕过去好几次了、” “裴大人,您待会可一定同老爷好好说说,我们小姐本就身子孱弱,可不能再挨罚了!” “怎么能是劝说老爷呢,应该好好劝劝咱们小姐,可莫要脾气那么执拗了!” 她们一个个的都对江稚鱼担忧不已。 裴延聿刚来到祠堂,还未来得及踏进门,便瞧见跪在中央的人儿身子摇摇欲坠,正欲从一边上倒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健步如飞般的冲上前去,一把拦在了江稚鱼的腰间:“小鱼我来迟了!” 江稚鱼几个时辰跪在这里滴水未进,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小脸上煞白一片,看着就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沁儿哭的就像是泪人儿般:“小姐,您说您也真是有够轴的,您同老爷赔个不是,怎么着也不至于会被罚跪到现在啊!” 江稚鱼刚要开口说什么,忽的感到眼前一阵眩晕袭来—— 她体力不支的重重朝着一边上摔了过去! 不偏不倚刚好倒在了裴延聿的怀中! 男人那张冷峻不凡的脸上满是愠色,他担忧不已的紧蹙着剑眉:“小鱼,小鱼……” 江稚鱼此时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沉,却依旧还是面朝着他扯起了一抹牵强的笑容:“我,我没什么事,让裴大哥你担忧了。” 好在江稚鱼也只是因为饿的太久才晕了过去,不是旧疾复发! 江父江母也来看了她好几次,随后又让大夫给她用了针灸,这才离开。 偌大的卧房内就只剩下了江稚鱼和裴砚关二人。 待到江稚鱼被沁儿伺候着喝下了一碗燕窝粥后,她脸上的气色这才逐渐有所好转。 她被沁儿搀扶着坐着,笑容牵强的看向了裴延聿:“听闻裴大哥你如今高升,恭喜啊。” 知晓了裴延聿升为了当朝宰相…… 江稚鱼心中的情绪复杂,这般说来,他们之间的差距就更大了! 侯府就将江家给压制的死死地。 更别提,他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 若非是老侯爷提及让裴延聿回去认祖归宗,只怕,老侯爷见着裴延聿也要行礼! 天子重臣! 岂能随便攀扯? 裴延聿看出她脸上复杂的情绪,他紧蹙着剑眉,犹豫了良久,这才缓缓开口:“陛下还欠了我一道圣旨,若是你愿意的话,我现在便入宫请陛下赐婚。” 请陛下赐婚? 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江稚鱼的眉宇间难掩喜色。 她没听错吧,裴延聿竟然要娶自己…… 可当她发觉自己的双腿酸痛不已,联想到方才自己晕晕腾腾被他单手抱起送回房的那一幕。 以及沁儿还告诉她,沁儿是在外出去往侯府寻裴砚关时,路上偶遇了裴延聿。 这般说来,他今日做出的这些事情,都仅仅是为了能够全了两家的颜面,以及对自己的同情。 若是怜悯,那不是她想要的! 江稚鱼的脸上漾着苦涩的笑容,她摇摇头:“裴大哥,你说什么呢。” “我……” 裴延聿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 “我知道,裴大哥你今天是为了救我出来,所以才会对我父亲说这样的话,你放心吧,现在小侯爷既然已经与陈圆圆私奔了,那我们的婚事也就作罢了,不用为我担忧。” 江稚鱼认真不苟的注视着裴延聿,一句一顿,说的情真意切。 裴延聿沉默着,良久这才开口反问一句:“所以,你是不愿意嫁我?” 她的心里还有裴砚关? 还是另有起因? 裴延聿也不知为什么,心头涌动着一股酸涩感。 他想要询问原因,转念一想,自己却没有身份这般询问…… “裴大哥,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不是还没有回去侯府吗?你先去忙你的吧,我这,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江稚鱼笑着又掀开被褥,这就要下床站起身来。 沁儿瞧着眼前这一幕,激动的连忙上前去按着她,制止她的动作:“小姐,您可千万别胡闹,大夫方才说了,您这身子要是照顾不好,来日可是要留下病根的。” “他一贯喜欢糊弄人,你啊,就是太笨了,被他给骗了。” 江稚鱼笑意浅浅,继续说道:“我好着呢,哪儿就有那么娇气呢。” 恰逢此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老爷已经等不及了,大人,您若是再不回去的话,侯爷只怕是要亲自来江家寻您了。” 小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裴延聿神色凝重的垂眸看了看江稚鱼,他仍是放心不下,却又不得不着急回去。 他长吁一口气,又将自己府邸的腰牌递给了沁儿:“你家小姐有任何事情,第一时间去我的府邸找我。” 攥着腰牌的那一瞬,沁儿只觉得自己的手里捧着的东西‘犹如千斤重’! 有了这块腰牌,也就意味着她们可以自由出入相府了! 那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江稚鱼刚想要开口制止沁儿,却又见着裴延聿走的着急。 末了,她未曾说出的话只能给生生的咽下。 直到房门又一次紧闭上。 她这才吃痛的唏嘘一声:“嘶……这腿怎么这么疼。” 沁儿的眼泪漱漱落下,“小姐,您也真是能够忍的,明明你的腿伤的这么厉害,刚才还执拗要下床。” 江稚鱼摇头,漫不经心作答:“我没什么事,你下去帮我找点药来。” “我……” 沁儿犹豫着不肯离开。 第26章 你敢不认我这个父亲 沁儿前脚刚走,江母便带着药物和一些平日里江稚鱼爱吃的糕点,步履匆匆的走进门来。 她神色焦灼、紧张地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儿,“你说你,也真是有够倔的,你爹也不过就是那么一说,你还真傻傻的一直不吃不喝的跪在那?” 江稚鱼垂眸,眼中泪光闪烁,“对不起,娘,是女儿不孝,让您担忧了。” “你这孩子……” 江母无奈叹息一声。 她将江稚鱼的衣裙掀开,看着膝盖、小腿,各处那淤青发紫的伤痕,心疼的蹙了蹙眉。 她亲自帮女儿上药,期间还不断的唠叨着:“从小你就是最让爹娘省心的孩子,更是京城名门闺秀的楷模,娘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如今这世道,女子生来本就比男儿身少了半条命。” 女子本就比男儿身子弱。 这句话,打从江稚鱼记事起,江母便常常的挂在嘴边上。 她曾经天真以为,这就是字面意思罢了。 乃至她长大后才发觉,自己实在是错的离谱。 这世道父权当道,女子只能算是半个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女人生来,这一生都不由自己做主。 “娘,我能明白您和我爹的苦心……” 江稚鱼哽咽着,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似是没有什么必要。 母亲虽然从不在衣穿住行上苛待她,但也仅限如此,在大是大非上,仍旧护不住她。 “裴延聿今日登门到访,他的话,你是怎么想的?” 江母试探性的开口,对她询问道。 江稚鱼抿抿唇,迟疑。 裴延聿在主厅说的那番话,有丫鬟原封不动的阐述给了她。 她听不出半分的情意,更多的是,裴家对他们江家的弥补。 如今的裴延聿位高权重,想要攀附之人宛若江水滔滔不绝,他若是仅因为对自己的怜悯,便要搭上一生,着实不值。 他本就不欠自己什么。 “娘知道,小侯爷的事情让你伤了心性,这件事情也不逼你快做决定,你在家安心养伤。” 江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又道:“下月便是郡主的赏花宴,你好好养身子,届时出去看看花,散散心,婚事么,急不得。” “嗯。” 江稚鱼点头应答。 目送着母亲离开后,她又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的一双腿…… 疼,不过还是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江稚鱼心底最难以接受的不是裴砚关出逃、私奔,而是父亲的态度。 在他们都年幼时,父亲曾说,裴延聿这样的小孽种,死一个也死不足惜。 来历不光明,是侯府之耻! 所以要让她好好跟着裴砚关,莫要因为心疼裴延聿便忤逆了裴砚关。 今时今日,他却又因为裴延聿位居高位,便松口,答应了让自己嫁给他! 她倒吸了一口寒气,摇了摇头。 这几日的事情折腾的她身心俱疲,却也不忘私下里嘱咐了沁儿一番,“你去将小侯爷与陈姑娘的事情,告诉下面的人,让他们找几个茶楼传出去……” “小姐您这是?” 沁儿紧锁着柳眉,“可若是传出去,那外头的人也不知怎么糟践您呢!” 是了,这件事情从来都不是裴砚关和陈圆圆两个人之间的事情。 一旦要是在京城中闹得沸沸扬扬,势必会牵扯到江稚鱼。 可她不怕,她要做的就是彻底断了裴砚关的后路! 哪怕裴砚关回京,也无法顺理成章继承侯府家业。 届时她也就不需要委曲求全嫁给这样的一个人! 不过是几日的光景,大街小巷便传遍了侯府的‘佳话’! 为此,甚至还惊动了皇帝。 大殿之上,有人将弹劾裴家的折子递了上去。 裴延聿打从上位后,便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利剑,他杀伐果断,面对惩戒,毫不留情! 更不会因为任何一点蝇头小利便手下留情,自然也在外树敌无数。 哪怕裴延聿入朝为官时便已经摘开了与侯府的关系,可这满朝文武百官,谁人不知他是裴家子嗣! 借此一事,更是惹得不少先前将裴延聿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背地里推波助澜! 待到下朝之后,老侯爷命小厮在裴延聿归家的路上将其给拦了下来。 两辆马车并肩同行,老侯爷阴沉着不苟言笑的一张脸:“裴大人如今是如日中天,就连老夫这亲爹都不肯认了?” “父亲说的是哪里的话,从来只有父亲不愿认下儿子的,哪有儿子胆敢不认父亲的?” 裴延聿漫不经心作答。 老侯爷长吁一口气,“前面便是相府,都到了你家门口,也不邀为父去你府上坐坐?” “父亲,请——” 裴延聿一如往常那般,他对待老侯爷依旧是一副恭顺又疏离的态度。 他不失礼节,同时也一样让人挑剔不出任何错处! 入了府邸,老侯爷的眼睛滴溜溜四处打量着。 在裴砚关和陈圆圆私奔之前,他一度都只觉得,不管裴延聿飞的有多高,也无所谓。 反正他的膝下也不只是裴延聿一个儿子。 乔迁新居,他不给侯府下帖子,那侯府自然也不会拉下来脸来这里! 如今不同。 朝野满布流言蜚语,处处都是在抨击侯府的为人处世。 这么闹下去,对于裴家极为不利! “今日朝堂上的奏折,你就没有什么看法?” 老侯爷坐如针毡般坐在那高位上,他抚平衣衫,企图以此掩盖自己的心虚。 皇帝御赐的这间宅邸实在是大的离奇,仅是这主厅便占据了他们整个侯府整个前院那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 足足四十八间门廊、木窗…… 房梁上悬着的那一根金丝楠木雕刻着吉祥纹路。 处处彰显着气势恢宏! 这便是天子重臣的殊荣! 普天之下,唯有裴延聿的宅邸内设了六角凉亭,下面是潺潺流水的小溪,夏日可在此对酒畅饮…… 老侯爷的余光渐落在窗外的曲水流觞亭处,心中百味交杂。 曾经他最是看不起的大儿子,如今却一步登天,走到了这样的位置。 仅仅是这一处宅邸就足有整个侯府十个那么大! “父亲今日所言,是想要儿子怎么做?” 第27章 众口销金 裴延聿漫不经心挑眉朝着他看去,又幽幽说了一句:“本就是裴家有错在先,被弹劾,也属实正常不过。” “你的意思是,你要坐视不理?” 老侯爷被气的脸色涨红宛若猪肝色,他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如今侯府如临大敌,面对这般局势,你却坐视不理,裴延聿你好歹毒的心肠!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他气急败坏! 本以为自己今时今日拉下一张老脸来央求裴延聿,起码他也应该动用他的能力将这件事情平息! 哪曾想…… 裴延聿竟然不管! “父亲恕罪,恕儿子无能为力。” 裴延聿淡淡地叹息一声,倍感无奈的睨了一眼老侯爷:“儿子公务繁忙,恕不奉陪,父亲请自便吧,我先去书房批阅奏折了。” “你!” 老侯爷站在原地,傻眼望着裴延聿起身离去的背影。 他身为儿子,就这般将自己晾在这? 但老侯爷即便是生气,却又无能为力。 毕竟裴延聿有着帮陛下批阅奏折的借口,他若是借此大做文章,闹到了宫里去,反倒是还要成了侯府的不是! 老侯爷一甩衣袖,恼羞成怒的往外快步走去:“倒是希望你能坐稳你这把椅子,站得越高,摔得越狠!你以为没有侯府背地里暗作支持,你能一路扶摇直上?” 小厮原封不动将老侯爷的话,阐述给了裴延聿。 他只手攥着瓷杯,屹立在窗棂前,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那颗万年松。 裴家给的支持? 当初他入朝为官的时候,裴家人,以及侯府门客,可没少给他使绊子! “明日便是郡主举办的赏花宴,帖子也送到了咱们的府邸,要不小的下去拒了郡主?如今边塞战乱,您也正好有了借口。” “不必。” 裴延聿摆摆手,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江家也收到了帖子?” 小厮点头如捣蒜般利落:“小的听闻江家小姐明个也会去呢。” 她肯出门,那就好。 这些天来裴延聿一直都担心,裴砚关和陈圆圆私奔的事情会对她重创! 仔细算起来,她都有个把月没有出过门了…… 江家那边更是平静的没有半分动静,仿佛这件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 裴延聿嘱咐了下面的人,明日待到江稚鱼出发后告诉他。 …… 江家。 江稚鱼兴致缺缺的趴在桌子上,她看着桌案上那厚厚一沓的话本子,也没有半分的兴致。 这就是先前陈圆圆说的,有趣的话本子? 一本书都是些什么污言秽语,要不就是一些寒苦出身的穷酸秀才爱上世家女的奇闻! 名门贵胄的小姐,打从出生起便被娇养在内宅,平日更是鲜少能有外出的机会,即便是有,身边还会有丫鬟、小厮、随从,怎么可能随便和一个外男接触? 更别提什么一见钟情了,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小姐,明日便是郡主举办的赏花宴,夫人特意嘱咐奴婢,给您选了这些个衣裙,明个您出门散散心,看看那山花烂漫肯定心情能好不少。” 沁儿喜笑盈盈的说着,又命人将江稚鱼明日要穿着的衣裙给拿出来。 江稚鱼看了看裙子的样式,反反复复还是那些老样子。 实在是因为她见识过好的太多了,早就过了对于这衣裙、金银发钗感兴趣的年龄了。 “既是如此,你随便帮我选一条裙子就是。” 江稚鱼还不忘嘱咐了沁儿一番,明日赏花宴上需要筹备的东西。 既是郡主筹备的赏花宴,自然是少不了要带上些好酒、点心…… 说来是出门赏花踏青,实际上却是一帮名门贵女,亦或者世家子弟坐在一起文绉绉的舞文弄墨。 还不如她在家里待着有趣。 也不知道是因为上次见识到父亲的手腕,伤到了她的心性。 现在不管江稚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直到沁儿提了一句:“裴相明日也会去呢。” “他……” 江稚鱼敛眸,神色逐渐变得有些不太自然。 上次一别已经是数日,他说,他可以给自己时间好好考虑。 自此之后大家都没有再联络,成婚一事,也就没有了下文。 听闻当下裴延聿在京城名声大噪,整日去往相府求见的人多的数不胜数,皇帝对他更是宠,行云流水般的赏赐隔三差五送到府邸。 他也为边塞战乱一事,出谋划策,立下功绩赫赫…… 江稚鱼叹息一声,该来的总要来的,她迟早是需要面对裴延聿的。 这一晚上,江稚鱼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也不知道裴延聿对待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 更不知,明日赏花宴上他为什么要去。 是物色婚配? 亦或者—— 总归不能是为了自己特意来的吧? 次日清早,天都还没亮呢,江稚鱼被沁儿从床上捞起来。 她将一大堆琳琅满目的发饰盒子,堆在了江稚鱼的眼前:“小姐,您仔细挑选,您今天想要梳什么样的发髻?” 江稚鱼叹息一声,略带敷衍的说道:“你看着来吧。” 待到他们临行之际,江母还站在门口对她意味深长的说着:“小鱼,今日出去了就好好玩,不要去想那些不开心的,有什么人喜欢嚼舌根,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待到来日你成婚后,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自破了!” 流言蜚语? 江稚鱼确实是疏忽了这一点。 是了,她被退婚,未婚夫还带着一个青楼女子私奔,这件事定是在最近这段时日里,成为了名门贵胄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也无所谓了。 江稚鱼点点头,颔首一笑:“母亲放心吧。” 马车缓缓启动,在途径相府的时候,她下意识地透过窗棂朝着外面睨了一眼。 看着那气势恢宏的大门…… 门口还立着一对比她还要高的雄狮。 真好。 她是由衷的希望裴延聿能够扶摇直上,这样最起码,他往后余生就再也不会被任何人随便欺凌了。 “那是谁啊?是不是江稚鱼?她怎么还敢出门呢?” “啧……谁说不是呢,我要是她呀,我早就羞死了恨不得投江!” “别说了,她也怪可怜的呢,小侯爷跟着一个青楼女子私奔了,这种事也怪不得她!” 第28章 重逢 面对周围那些议论不断的流言蜚语,沁儿被气的一张小脸满布绯色。 她愤恨不平的紧攥着手,本意是想替自家小姐理论几句的…… 可是,江稚鱼却递了个眼神给她们,并且吩咐一句:“今日是郡主筹备良久的赏花宴,若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们都担待不起,据说宫里还要来人呢。” 闻言几个小丫鬟变得安顺了不少。 出人意料的是,郡主见到江稚鱼后,并未按照她预想中的对她一番阴阳怪气。 而是出言呵斥一句:“你们好歹也出身不凡,怎么如今学的跟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市井妇人般,在背地里嚼舌根,满嘴污言秽语!” 被郡主一番训诫,众人也安分不少。 尽管一个个看向江稚鱼时,仍旧还是心怀鬼胎,却也得明面上过得去。 她坐在席位左后方,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陛下知晓本郡主归京,御赐了几株四季海棠,花开的不错,不知诸位有没有兴致随本郡主一道去看看?” 郡主冷睨了江稚鱼一眼,心中闷哼一声。 这个江稚鱼,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哪怕是被逃婚,还依旧是京城人人嘴上牵扯不断的话题。 先前强行压自己一头,现在依旧还是因为她,闹得满城风雨! 自己从皇陵回来,又身为这赏花宴的东家,反倒还受了冷落。 一听是御赐之物,一个个性质雀跃。 他们起身径直随着郡主朝着西边走去。 前面来了一艘扁舟,郡主跟前伺候的丫鬟同众人说道:“诸位公子、小姐,若是想要游湖的便可随奴婢来,郡主事先为诸位准备了茶点。” “郡主还真是大方!” “她不在京城的这几年,赏花宴都没有什么意思,唯有郡主在,年年不管是踏青、赏花宴,都能给办的别出心裁!” 吹嘘声接连不断。 郡主朝着江稚鱼方向看去:“怎么,你不打算去?” “元宵节不慎落水,身子迄今为止尚未完全恢复,我想在岸上走走。” 江稚鱼用帕子遮掩在唇角前,干咳了一声。 见此景,郡主倒是也没有为难她,只是临走的时候闷哼一声,嘟囔一句:“这世上又不是只有那裴砚关一个男人,非要在那歪脖树上吊死,真是神仙难救要死的鬼!” “郡……” 沁儿刚想要开口为自家小姐辩解,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自家小姐按着胳膊,示意着不要再往下继续说了。 江稚鱼心不在焉的沿着湖畔漫步走着,她一地青草茵茵,到处都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比起整日待在府邸,她的心情确实好了些。 只是—— “沁儿,你看,那是不是蝴蝶?” 江稚鱼蓦地一回眸,刚好对上了一双幽深的眸子。 裴延聿穿着一袭玄色官袍,玉冠高束,他站定在正前方,定定的朝着江稚鱼看去。 距离上次匆匆一别,已是数日不见…… 江稚鱼看着当下这身装束的裴延聿,竟是一时间看呆了眼。 回过神来,她这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已经和沁儿她们走散了。 四周空荡无人,就只剩下了裴延聿与她! 裴延聿从袖中取出了用灯芯草做的草蜢,“我让她们先下去歇息了。” “谢、谢谢裴大哥。” 江稚鱼说完,又忽而意识到了有些不太妥当。 不管怎么说,现在裴延聿的官职比父亲高出太多,总是以大哥相称,有些不符规矩。 那再见到他是要行礼吗,还是—— 裴延聿从她的神色中觉察到了什么,淡淡开口解释道:“你与我这般相熟,不必纠结那些虚的。” “上次,谢谢你,裴大哥。”她支支吾吾回答着,目光闪躲着,始终不敢和裴延聿对视。 京城大街小巷,近日来传的沸沸扬扬,说是江稚鱼对裴砚关用情至深。 甚至为了裴砚关不惜拒绝了当朝为相的裴延聿。 她并非是因为裴砚关拒绝,但却也的确在裴延聿帮助自己那日,拂了他的面子。 比起先前一起无话不谈,现在的江稚鱼破天荒的有些缄默寡言。 她余光不经意间一瞥,刚好看到了裴延聿挂在腰间的符。 那正是元宵节时,她赠予的那一枚。 江稚鱼心头百味交杂。 她搞不懂,裴延聿究竟对待自己是什么样的看法,是怜悯,还是也有一丝丝的喜欢? “裴砚关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小鱼,人始终是要向前看的。” 裴延聿长吁了一口气。 他在朝堂上能言善辩,却在江稚鱼的面前略显嘴拙。 江稚鱼忙不迭的摇头,转身回眸同他辩解道:“不……裴大哥,我当初不是因为裴砚关……” 她紧张的绞着手,犹豫良久,这才紧咬着朱唇解释一句:“当日之事,对不起,裴大哥,我知道你很好,但是我……” 那双明亮的眼眸中泛着一层雾气。 江稚鱼的话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上,可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那么难以启齿? 她鼻尖一酸,开始怨恨自己不够争气! 明明在见到裴延聿之前,已经在心中构想了无数次,设想着二人再见面的时候她该如何解释,如何化解二人之前的误会…… 不曾想,临门一脚,她却又像是词穷般,不知如何启齿。 裴延聿紧盯着眼前的人儿看着,瞧着她脸颊上的绯色已经晕染到了耳朵梢。 他紧张的蹙着剑眉,“既然不想说,那就不要说了,我也不想看着你为难,小鱼,我知道你拒绝我,一定是有你自己的缘由,婚姻之事宛若二次投胎,岂能儿戏,我尊重你。” 他一句一顿,每一个字眼都说的情真意切。 那一刹! 江稚鱼蓦地抬眸朝着裴延聿看去。 二人四目相对之际,她明显能够看到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中、倒影着自己的身影。 “我只是希望,哪怕你不嫁给我,也不要像现在这般,总是躲着我,好吗?” 裴延聿认真不苟的凝视着她,继续补充道。 躲着他? 江稚鱼摇头,连忙辩解:“我没有啊,裴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第29章 叫我阿聿 裴延聿的剑眉间蹙起了一道川字纹。 没有? 那为什么先前他命小厮将药物、还有平日里江稚鱼喜欢的吃食送去江家,全部都被如数退还就算了,还被嘱咐了一句,说日后不必再往江家送东西? 他猜测、这或许是江父江母所为,兴许江稚鱼根本就不晓得这些。 为了不给江稚鱼平添苦恼,他索性掩去了这件事情。 “你竟然还会用灯芯草做这个?” 江稚鱼看着掌心中那只草蚱蜢,她的眉眼弯弯,眼中噙着笑意。 躲在暗处的沁儿几人朝着自家小姐看去,这么长时间了,总算见着小姐由衷而笑! 裴延聿抬起骨节分明的大手,蓦地弯下腰来,逐渐朝着江稚鱼靠近。 他们二人的距离就在咫尺间。 她甚至能够清晰看到男子那微微滑动的喉结…… 那一瞬,江稚鱼的呼吸一滞! 直到裴延聿用手拂去她额前的一只小青虫:“只是一只虫儿而已。” 他捏着那只飞翅青虫,示意着给江稚鱼看。 不看不打紧,江稚鱼被吓得神色骤然一变,惊呼一声,踉跄着朝着一旁倒了过去! 她是真的害怕这些小虫儿—— 原本是不怕的! 可是年幼的时候,她亲眼目睹裴砚关和一帮纨绔将那些小虫儿、还有小青蛇砸成肉泥,搅和在城外施粥的锅炉里。 那些前来讨饭的全部都是无家可归的乞丐,又或者是流民。 裴砚关他们戏弄着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背地里还咯咯大笑! 江稚鱼俩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万幸的是,大手一把揽起她盈盈一握的细腰,将其托起,“别怕!” 裴延聿看向她的眼神中,一闪而过一抹担忧。 他很是自责,若是早些知道小鱼儿这般害怕,他自然不会给她看了。 江稚鱼紧闭着眼眸,轻启朱唇,一个劲儿的念叨着:“裴大哥……你,你快点给那小虫儿弄走。” “已经弄走了。” 裴延聿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噙着一抹笑意,淡淡说着。 闻言,她这才小心翼翼的打开眼睛。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一张帅气不凡的俊颜。 二人注视着,互看着对方—— 忽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咳! 郡主的出现打断了二人此举,她漫不经心勾唇一笑:“是不是打扰了二位的雅兴?抱歉啊,我让人去那边设下宴席,已经到了正午,该用饭了。” 郡主临走的时候,余光不断的朝着江稚鱼还有裴延聿的方向偷瞄着。 她心中窃喜,江稚鱼总算是会有开窍的时候! 裴延聿怎么着不比裴砚关好? 无非是出身卑微而已…… 但,那也好歹配江稚鱼绰绰有余了! 江稚鱼的脸上始终漾着绯色,她紧紧地颔首低着头:“谢谢。” “以后就不要在我的面前说谢谢二字了,太疏离了。” 裴延聿漫不经心的说着,忽而又想到了什么一般:“若是裴砚关,你还会道谢吗?” 她…… 自然是不会的。 毕竟她为裴砚关做的事情也不少。 “你就自洽和我相处就好。” 男人温声细语对她说着,那双本该满布厉色的眼眸中、眼神也逐渐变得更为温和。 江稚鱼笑着点头:“今日裴大哥不忙吗?” “嗯。” 裴延聿的回答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沁儿和裴延聿的小厮南浔,并肩走在后面。 南浔闷哼一声,嘴里碎碎念着:“大人为了今日能够来赏花宴,可是提前了好几日忙活着手头上的公务,好不容易挤出来这两个时辰的空隙,早饭都没吃。” “啊?” 沁儿诧异的看着正前方,她倒是没想到,难道裴相这么喜欢赏花吗? “得,和你说这些也是没有用,完全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南浔气急败坏的朝着沁儿翻了个白眼,接着继续昂首阔步往前走去。 江稚鱼看出了裴延聿这几日的气色不佳,她忽的想到了什么。 她将自己腰间佩戴的香囊摘下:“这个能够安神,裴大哥戴着应该晚上能休息的很好,是大嫂先前帮我找人秘配的。” 香囊…… 这可是江稚鱼的随身之物! 若是裴延聿没有记错的话,上次江稚鱼落水,上来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攥着这枚香囊。 他知道,这对于她而言一定意义非凡,却还是收下了。 “我……” 裴延聿正要说些什么。 他余光不经意间一瞥,发觉身后男男女女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快步走来。 为了减免不必要的误会,他也不想因为自己再给江稚鱼徒增烦恼。 他叹息一声。 “怎么了,裴大哥?”江稚鱼诧异一怔,她看着欲言又止的裴延聿,有些不明所云。 “之前说过,你叫我阿聿就好,忘了?” 裴延聿脸上漾着若有似无的浅浅笑容,又对她摆摆手,“待会帮我和郡主说一声,便说我公务繁忙,先行一步。” 他摆摆手,吩咐着让南浔从马车上将他带来的东西搬运下来。 除了一些稀奇臻宝的花草、剩下的还有一些是宫中的点心。 大家都在钦佩郡主的能力,以及裴相莅临的好处! 江稚鱼余光渐落在丫鬟端来的盘子里,那里面满满当当,放着的糕点全部都是她喜欢的口味。 难道他是为了自己今日能吃的好些,所以人手一份? 但,很快江稚鱼便打消了自己心头这个想法。 裴延聿如今身居高位,他的身边什么要好的女子没有? 他怎会对自己有情呢? 知道裴延聿的马车缓缓离去…… 沁儿小心翼翼的将糕点奉上:“小姐,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些点心全部都是裴相为了小姐您准备的,他还真是有心了!” “莫要胡言乱语,你还嫌外面的流言蜚语太少不是?” 当即,江稚鱼便火速开口对沁儿一番训诫。 沁儿悻悻的叹息一声:“可是奴婢说的本来就是实话嘛。” 这一顿饭,大致是江稚鱼这段时日里吃的最欢喜的一餐了。 一开始一个个还对她冷嘲热讽,也不知是天气美景使然,亦或者是郡主又说了什么。 总之,吃饭的时候气氛融洽,也没有什么口舌纷争。 江稚鱼坐着回程的马车,心思飞扬的看着车窗外。 蓦地,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 第30章 她就是在羞辱你 江稚鱼的马车被人给拦下。 陈圆圆和裴砚关二人站在车前,趾高气扬的喊道:“小鱼儿!你在里面吧?” 沁儿神色焦灼,有些不知所措,“小姐,小侯爷他……回来了?” “你出来,我有事情要和你商议,我知道你在马车上!” 见着马车内没有动静,裴砚关此时拔高了声线,又是一声高呵! 江稚鱼微蹙着柳眉,神色闪过一抹焦灼…… 她思索着该如何应对他们二人,也不知这裴砚关突然回城,又主动找上自己,是为了逼迫自己嫁给他,好让他顺利迎陈圆圆进门,还是另有企图? “小侯爷,您好歹也是金尊玉贵之躯,如今在这街头大声喧哗,成何体统。” 沁儿得了江稚鱼授意,她掀开了帘子朝外看过来,“我家小姐说小侯爷有什么话,直接在这里说便是。” 哪曾想,那裴砚关直接挽着陈圆圆的手,径直快步朝着马车走去。 他大手一把掀开了卷帘,趾高气扬说道:“先给我拿百两银子,我和圆圆在外遇到了山匪劫持,我先带着她去买两件衣服,你去江月楼筹备一桌宴席,等着我们二人换了衣裳再说。” 百两银子是不多,对于从前的裴砚关而言,甚至不过只是一日吃喝花销。 可没道理讨钱要讨到江稚鱼的身上吧? 他们二人非亲非故,先前裴砚关私奔一事将江稚鱼连累不轻! 裴砚关也是豪门贵胄出身,他怎可能不知流言蜚语压死人? 如今却能够大言不惭的当街挡道要钱? 江稚鱼紧攥着手中丝帕,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寒气,“小侯爷身家万贯,找我要钱?莫要在此折辱我了。” “事出有因,小鱼儿,你先取了银钱给我,我们二人去置办两身行头,晚会咱们去了江月楼再说。” 裴砚关从容自然的朝着江稚鱼伸出手来。 江稚鱼的目光从眼前二人身上扫过,她看着如今蓬头垢面艳丽容姿不在的陈圆圆,再瞧着面前这个宛若乞丐般衣衫褴褛的裴砚关,心中百味交杂。 原来人靠衣着马靠鞍,这句话不假。 失去了金银珠宝翠钗点缀下,即便是像陈圆圆这般姿色绝尘的人儿,也会宛若宝珠失去光芒般黯然。 “小鱼儿,你该不会也要像那些人一样落井下石吧?我们不过就是找你要百两银子而已,即便是念及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也不能对砚关坐视不理啊!” 陈圆圆也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更还大言不惭的说道:“我们为什么会出城,为何落到今日这般田地,不还是因为你而起?” 裴砚关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悦的表情。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当务之急应该是尽快去采买行头,然后再好好洗个澡! 这些天来的颠沛流离,早就让他受够了那穷苦潦倒的日子! 二人足足走了七日才从郊外回京…… “你可知道这些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风餐露宿,脚都快要走断了,你看看我的身上,都馊了!” 裴砚关发泄着心头的怒意,一个劲儿的嘟囔着:“小爷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么大的苦头,我真是没有力气在这跟你废话了。” 沁儿气急败坏的看着眼前二人,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呢? 她怒意盎然,对裴砚关出言不敬的怼道,“又不是我家小姐逼迫二位出城的,你们现在没钱了,却想起来找我家小姐打秋风,世上哪儿有这么好的美事儿!” “什么叫做打秋风?当初若不是你家小姐跟侯爷告状,至于逼迫的我们走投无路,最后不得不离开京城吗?” 陈圆圆用手遮掩在眼前,故作一副楚楚可怜之色。 这个江家大小姐有什么了不起的? 不就是会扮作柔弱,装一装白莲花,谁不会? 她啜泣着,嗓音哽咽:“这普天之下没有我陈圆圆的容身之所,今日我将小侯爷送还给你,希望你们二人能够琴瑟和鸣好生度日,往后我便不打扰了。” “圆圆,你怎么又说这种话呢?我之前同你保证过,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人啊!” 男子气急败坏的抬起手来,指着江稚鱼的鼻尖,“难道非要逼迫我们二人去死你才能心满意足吗?” 街头上围聚着不少人,纷纷朝着他们这处投递来注目礼。 议论声络绎不绝—— “那个瞧着有些面熟,是不是裴相那位兄弟啊?” “可不就是小侯爷么!前阵子说是带着金粉窑的那位头牌一起私奔了,这才过去多久却又回来了?” “要我说啊,这有钱的大户人家是真的玩的花哨,哪里像咱们似的,每天为那一日三餐都要急破脑袋,哪儿还有心思折腾出这么多的事儿呢。” …… 这些流言蜚语,只怕是要不了多久便会传遍整个京城。 江稚鱼那张静谧的脸上掠过一抹焦灼,她倒是不怕被逼婚,却担忧因为自己和裴砚关牵扯到更多人。 听闻裴砚关私奔一事,裴家已经受到了弹劾。 大哥和父亲的官职若是被他连累,那就不妙了。 “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的银钱。” 江稚鱼说完,摘下了她腰间佩戴的荷包,里面统共就只有二十两银子。 她命沁儿递了过去。 接到银子的那一瞬,陈圆圆的脸更黑了,“你就给这么点钱,你是打发叫花子么?” 闻言,江稚鱼微蹙着柳眉,带有几分愠怒的开口:“陈小姐若是嫌少,大可自食其力,我的身上就只有这么多。” “小鱼儿平时也不买什么东西,出门身上带的零花不多,也正常的。” 裴砚关连忙开口帮江稚鱼打着帮腔。 他又讪笑一声,望着江稚鱼询问道:“那明月楼……一顿饭而已,我的要求也不算过分吧?” “好,一个时辰后,我在明月楼等你们。” 江稚鱼一口应了下来。 她的那张脸上始终平静、未曾掀起半分涟漪。 那副淡然释怀的表情,看的不禁让裴砚关一怔,他的心头有些惴惴不安。 难道小鱼儿真的放下了? 她真的不打算嫁给自己了? 裴砚关紧锁着剑眉思索着什么,一旁的陈圆圆不忿的闷哼一声:“江家什么门楣,她一个世家小姐出行怎可能身上就只带着那么点钱,要我说,她分明就是在羞辱你,你却不知!” 第31章 口是心非 “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好了,圆圆我们现在去买衣裳吧,这身行头若是遇到什么熟人,丢人死了。” 裴砚关说罢,挽起了陈圆圆的手便要去挑选衣裳。 先前他送陈圆圆的衣裳,随便一件都要百两银子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今让她去买那些劳什子便宜成衣,怎么穿得了? “你对江小姐处处维护,话里话外都向着她,如今,你很是后悔同我离京吧?” 陈圆圆满是愤怼的对他说着,赌气似的甩开了裴砚关的手。 裴砚关无奈,只能好言劝说:“我怎么会后悔呢,圆圆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他们二人离开后,马车内坐着的沁儿这才转身同自家小姐禀报道:“小姐、小侯爷他现在带着陈小姐去挑选衣裳去了。” “嗯。” 江稚鱼缄默寡言的点点头。 沁儿不解,一双大眼紧盯着她看着:“小姐难道您真的晚上带着他们去江月楼吃喝一顿?” 她心疼自家小姐,小侯爷这种做法和欺负人有什么区别? 私奔的人是他,没钱了找上门要钱的人还是他! 什么好处全都让他一人占了! “按照我们江家与侯府的交情,这顿饭不请也要请。” 江稚鱼带有几分无奈的叹息一声。 明面上老侯爷勃然大怒,还对外扬言说是裴砚关死在外头都与侯府无关,更还说,全当没他这个儿子。 可她也听闻大哥提及,近日来,老侯爷甚至还从外面的黑市上找人,花费巨资让人去找裴砚关。 从小被捧在掌心里长大的儿子,怎么可能不重视? 今日裴砚关拉下来脸找了自己,若是她不予理会,只怕是要将侯府得罪。 他这一闹…… 倒是多少也有些好处,最起码马上京城要人尽皆知他做的丑事! 江稚鱼乘车回府,简单收拾了一番,又命沁儿从抽屉里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出来。 待到她来到江月楼的时候,离得大老远便瞧见外面停着的几辆马车。 郡主、乃至许多京城权贵今夜也在此处吃饭。 不用细想,她大致也能猜得出,多半是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 大家都是来看她的笑话吧? 江稚鱼快步朝着楼上走去,不等小二带她入雅间,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江稚鱼,你看看你那不值钱的样儿,人家都已经不要你了,朝你勾勾手,你就上赶着又是给钱,又是在这里设宴款待,江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一个没出息的。” 李昭宜态度跋扈,箭步从雅间内出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众女眷,一个个看向江稚鱼的目光也耐人寻味。 “江小姐,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裴相登门求娶她都不愿意,非要上赶着嫁给小侯爷,她啊,就是活该。” “什么京城第一贵女典范,我看,空有其名!” 她们对江稚鱼数落不断。 然而面对这滔天的指责声,江稚鱼也仅仅是埋着头,缄默寡言的不做解释。 “若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过去了,待会小侯爷便要带陈小姐来用饭了。” 江稚鱼淡淡说着。 李昭宜见此景,心头涌动的怒意更甚,“你一点脑子都没有吗?人家找你要钱你就给,让你请客款待,你就出钱?他裴砚关的心里有你的位置吗?” 郡主趾高气扬的一番指责声,很快吸引来了周围无数人的注目礼。 在这里吃饭的宾客,纷纷朝着他们这处看过来,又关起门来在雅间内小声议论着什么。 江稚鱼叹息一声,又道:“小侯爷既然都已经开了口,他定是有他的难处。” “你就是活该被人弃婚,简直是没救了!” 郡主气急败坏的剜了她一眼,接着一甩衣袖,转身便朝着自己的那间屋子快步走去。 江稚鱼余光意味深长的朝着那些人看了一眼,接着便也离开。 她坐下之后,吩咐了小二几句,命人将准备一些平日里裴砚关爱吃的吃食。 见着自家小姐处处打理妥当,事无巨细…… 沁儿心疼的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小姐,您这又是何必呢,您方才也不是没听着那些世家小姐、郡主,她们是如何说您的。” 她不知晓,江稚鱼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 她就是要让世人皆知,裴砚关负她在前,也更是要做到面面俱到,任凭侯府挑剔不出什么。 这样才能够彻底与他一刀两断! 先礼后兵! 这兵书上教的为人处世,每一句应用在现实中都十分受用! 良久—— 隔壁屋内传来了一阵聒噪的议论声。 “要我说,这个江小姐是真的能耐不凡,她既能够让裴相亲自登门求娶,又与裴砚关纠缠不清!她算是将这京城权贵世家子弟玩于股掌之中,比金粉窑的那个可厉害多了。” “她若是没心机,我才不相信呢,打小就跟在小侯爷的身后,铁了心的打算要嫁入侯府。” “如今她沦为京中笑谈,也属实是活该。” 字字珠玑…… 每一个字眼对她而言,都像是剜入心扉的一把利刃。 她的心抽搐,一阵阵的隐隐作痛。 比起被自己未婚夫抛弃,她更为揪心的是,那些人也是世家贵女,分明大家是同样的处境,却不能理解她今时今日身陷囹圄。 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她端起了桌子上的瓷杯,低抿了一口里面的茶水,叹息一声。 接着外面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清晰的听到了裴砚关与陈圆圆来此。 他却直接去了隔壁的屋子里。 “小侯爷还真是敢爱敢恨,竟敢放弃万贯家财不顾,带着自己的挚爱执剑闯天涯!” “我还当真是钦佩小侯爷这样的魄力呢。” 人们推杯换盏,又对裴砚关吹嘘不断。 明明犯错的人是裴砚关,到了他那,却成了他骁勇无畏、敢爱敢恨。 而自己却是那个卑贱如草芥,活该被辜负被抛弃的那一个。 这世道,什么时候能够多分一些公平给女子呢? “她来这里做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来日若是传到了宫里,本郡主的脸还往哪里搁?” 郡主冷傲的声音透过那冰凉的墙壁,传到了江稚鱼这屋子里。 第32章 你这么心疼她,那你娶她好了 不过片刻,江稚鱼便听到脚步声朝着他们这间屋子赶来。 陈圆圆先一步进了屋,她顶着黑青的一张脸,神色不悦的一把推开了门。 进屋后,她扫了一眼桌子上摆着的吃食,带有几分不乐意的嘟囔道:“就只有这些啊?小鱼儿,也不是我说你,江家什么时候轮到这般抠搜的境地了,你请小侯爷吃饭,就这样的水准啊?” 陈圆圆忍不住在心头唏嘘一声,也难怪裴砚关看不上江稚鱼了。 出手小气、又抠搜! 要钱就给那几十两银子,吃饭还用这样的标准规格! 隔壁郡主吃喝用度可比这里强的多。 “郡主毕竟有陛下亲赐的封号,长幼尊卑有序,陈小姐觉得呢?” 江稚鱼漫不经心抬眸朝着她看了一眼,又淡然一笑。 她从袖子里抽出了那张银票送了过去:“若是陈小姐还不满意的话,不妨明日自己看着安排吧。” 五十两的银票? 看到这张银票的时候,陈圆圆一个没绷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睨了江稚鱼一眼,“这银票竟然还有五十两的啊?” 沁儿羞红着一张脸,上前一步:“陈姑娘可是还嫌弃了我家小姐给的少了?那是自然,我家小姐确实不如陈姑娘原先在金粉窑里的那些恩客们出手大方!” 沁儿伶牙俐齿的一张嘴,将陈圆圆给怼的无地自容。 可她也依旧不甘示弱,拍桌而起:“不就是会投胎么?可那又能如何?小侯爷不也一样对你弃之如履?他甚至先前跟我说,看你就觉得无趣儿,整日像个木头人似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无聊至极!” 她漫步径直朝着江稚鱼的方向走过来:“更何况就算是你身为江家小姐又怎样呢,你不还是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我虽是从金粉窑里出来的,我却自认为才学丝毫不输你们这些世家女子!” 面对陈圆圆的大放厥词,江稚鱼不但不恼,反倒还勾唇一笑。 她连连摇着头,又叹息一声:“陈小姐,还是尽快吃饭吧,不然待会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一顿饭而已,若非我和砚关在外遭遇山匪劫持,也断不会落魄至此需要你的接济。” 陈圆圆瞪了江稚鱼一眼,冷哼一声。 她拿起了筷子开始大快朵颐的吃起来,不顾形象礼仪规矩。 然而江稚鱼却一直坐在一旁,只喝茶。 直到屋门口传来了一阵叩门声,来人说是郡主跟前伺候的丫鬟,“江小姐,我家郡主有请。” 江稚鱼不明所云,却还是跟着丫鬟一同去了隔壁的屋子里。 李昭宜坐在主位上,她笑意盎然的看着江稚鱼:“既然来都来了,一起坐着吃一顿。” “隔壁屋内还有我的贵客。” 江稚鱼不咸不淡回答着。 “着急什么,裴相小厮传消息来,说是他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李昭宜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她得意洋洋的打量着江稚鱼。 她今日就是想看看,江稚鱼这个没脑子的,究竟是要在裴砚关和裴延聿之间如何抉择! 江稚鱼神色有些难堪,她左右环视了一眼四周…… 显然,今日裴延聿来此是有人特意命人去通传的。 为的就是让她今儿下不来台面。 裴砚关满是怨恼:“他来做什么?来嘚瑟自己如今身居高位?有什么好得意的,若不是因为我们裴家帮衬,他今时今日能够权倾朝野?一个私生子罢了!” 换做往日,江稚鱼听着裴砚关这般说裴延聿,她都是隐忍克制。 毕竟他们兄弟二人如何,那是他们裴家的家事。 可…… 任凭谁也没有料到的是,江稚鱼竟然开口对他怼了一句:“侯爷若是当真有这般能耐,断不会将裴大哥扶持到那个位置上去,毕竟侯爷与夫人对小侯爷的疼爱,那是有目共睹的。” “那是自然,他不过就是一个小野种罢了!” 裴砚关端起那杯桃花醉,不假思索的一饮而尽。 众人脸上漾着耐人寻味的笑意。 裴砚关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他蓦地抬眸看向江稚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我的能耐不如他了?” “裴大哥的才学如何,自有陛下评判,我不敢置喙。” 江稚鱼以四两拨千斤之力,轻描淡写的便将他的话茬给驳了回去。 更还是暗喻着、裴延聿如今能受皇帝青睐,究竟才情如何,那是不言而喻。 裴砚关多少有些下不来台面,闷哼一声,大言不惭的继续说道:“我只是不屑于入朝为官罢了,我只想要一辈子过自由快意的人生,再说,我也不像某些人似的绞尽脑汁又争又抢……” 站在门外的裴延聿将他们的话听的一清。 他俊逸不凡的脸上漾着一抹浅笑,不屑于入朝为官,还是没有能力肩负要职,这其中的差异可不是一星半点! 待到裴延聿推开门进来时,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众人都朝着裴延聿方向看去,逐个站起身来行礼示好。 “都坐吧,本就是熟识,不必拘礼。” 裴延聿淡然说着,余光渐落在一旁的裴砚关身上。 裴砚关闷哼一声,仔细上下打量着如今一袭玄色官袍的裴延聿,嘴里嘟囔道:“某些人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牌了,大家尊称你一声裴相,那是看在裴家的面子上,你还真以为自己权势滔天、能力不凡?” “你私奔出城,害的裴家声名狼藉,如今却躲在这江月楼里吃香的喝辣的,你可知侯爷为你的事情殚精竭虑,近日来,日夜吃喝休息不顺?” 裴延聿冷峻着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对其冷呵一声:“你若是还有心,便回家去看看。” “裴延聿,你以为你现在做了丞相就了不起了?我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管教了?你以为你是谁啊?” 裴砚关说罢,‘啪嗒’丢下了手中的筷子,重重的摔在了桌子上。 二人之间的态度剑拔弩张!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微妙的变化…… 江稚鱼也神色忐忑的朝着裴延聿看去,她紧攥着手中丝帕。 这时候,她说些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做,似乎也有些不太妥当。 “侯爷和江大人二人已经商定好了你与小鱼的婚事,就差三书六聘,你却直接撂下她,带着金粉窑里的那个私奔,你可顾及过她的颜面?” 裴延聿当众厉声对其斥责道。 四周静谧无声一片,就连江稚鱼的呼吸也变得紧张…… 这件事情虽是众所周知的,却没有一人挑开放在明面上去讲。 “我不顾及她的颜面又如何?那也是我和小鱼儿的事情,你管得着吗?既然你这么心疼她,那你娶她好了!” 第33章 仗势欺人 雅间内的气氛一度变得异常诡异…… 就在此时,一道敲门声响起。 从隔壁屋来的陈圆圆手中还拎着一玉壶,里面装满了一壶佳酿。 “不知裴相今日到此,是圆圆失了规矩。” 陈圆圆说话时还朝着一旁的裴砚关递了个眼神,示意着让他莫要再与之争执。 她将酒壶搁在桌上,又眯起眼睛将裴延聿一番打量、审视。 原先裴砚关只说裴延聿是裴家的私生子,侯府家产与他无关。 所以陈圆圆从未用正眼看过他! 可是在他们私奔这段时日,出门在外,裴延聿的名号可是在百姓中口口相传。 说他年轻有为,如今年纪轻轻却成为一方重臣,权倾朝野! 陈圆圆眯起眼眸思忖着什么,早知今日,她就不应该孤注一掷押宝押在裴砚关这个废物的身上。 “圆圆……”裴砚关说话的时候,略带有几分紧张且小心的看向李昭宜。 方才郡主当众呵斥,说这陈圆圆乃是身份不明之人,不配与他们同坐一席。 现在么—— 郡主手里捏着瓷杯,若有所思的看着周围等人,最终将眸光凝聚在江稚鱼的身上。 脸上更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既然今日大家都在此,圆圆先给裴相赔个不是,我与小侯爷年少不更事,不该抛家弃业私定终身,害的侯爷、裴相这般担忧,实在是罪该万死,我这身子不适,便以茶代酒——” 陈圆圆说罢,端起了桌子上的瓷杯,作势便要去给裴延聿敬茶。 裴砚关冷哼一声:“裴延聿是裴延聿,他封侯拜相又能如何?与我们裴家有何干系?给他敬茶算什么?” 那狂拽不可一世的语气中,尽数透着他对裴延聿的看不上! 哪怕时至今日的裴延聿已经站在这个位置上! 裴延聿喜怒不言于色,仅是挑眉扫了陈圆圆手中瓷杯一眼,“裴砚关说的没错,更何况,你们二人私相授受也好,暗中私奔也罢,不犯律法,只是不符合道德人伦,今日该接受你们二人致歉的、该是小鱼,并非是本官。” 本官? 裴砚关刚咽下的一口酒水险些给喷出来。 陈圆圆无非是顾及他的面子、这才给裴延聿敬茶。 他还摆上架子,拽上官威了? 当初被自己压在身子底下当做骡子骑的时候,他怎么不横呢? “我……” 江稚鱼下意识地朝着裴延聿递去了目光。 她倒吸了一口气,完全没有料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延聿竟会这么说。 裴延聿不疾不徐的随性入座,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上始终神色严肃,缄默寡言。 在座的人中,除了李昭宜、江稚鱼几人外,剩下的呼吸一滞,各个心中忐忑! 毕竟都是出身权贵,对于裴延聿的手腕自当了解。 他运筹帷幄、胜天半子! 若他发作,这个陈圆圆的下场自是不言而喻…… “既然没有诚恳道歉的心思,何必弄这么一出?” 裴延聿冷冷说着。 闻言,陈圆圆的脸上闪过一抹愠色,她紧咬着朱唇,恨切剜了江稚鱼一眼。 凭什么她要给江稚鱼道歉? 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出身卑微? 这些刻板又冥顽不灵的古人,还真是将迂腐刻入了骨子里,倘若今时今日自己要是也能有个位高权重的爹,是不是就可以将所有人都给狠狠地踩在脚下! “此女勾结勋贵之子,意图不良,违反人伦常纲,不孝六亲、此乃死罪!” 随着裴延聿这一席话掷地有声落下,周围更为寂静。 裴砚关却蓦地转身,回眸瞪着裴延聿,反问一句:“我怎么不知道我朝还有这么一条律法,你少来糊弄人了!” “前几日、就在你离京后礼部才刚颁布的律法。” 裴延聿不疾不徐解释着,那双深邃阴鸷的眼眸中噙着一抹戏谑。 当即裴砚关震怒,他拍桌而起:“裴延聿,你什么意思?这是你篡改的律法吧?你就是为了我量身定制,就是想要致我们于死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裴延聿嗤笑一声,眸光幽幽落在了江稚鱼的身上,“若想得以解罪,除非江家主动承认与裴家没有婚约在身。” 什么…… 就连江稚鱼也瞬间怔住。 这条例律法,分明就是为她量身定制。 这样一来,江家便从被动解脱! 裴家甚至还要为了给裴砚关脱罪,来找江家说情。 他是为了自己而这么做的吗? 江稚鱼的心砰砰、狂跳不止,甚至看向裴延聿的眼神都变得尤为感动。 但,仅是一瞬,她便清醒。 裴延聿如今位高权重,又怎会看得上江家这样的门楣? 他待自己…… 多半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今天圆圆要是不当众给小鱼儿道歉,你就要把我们打入大牢?裴延聿,你好大的本事能耐!我以前还真是小瞧了你这个孽种!” 随着裴砚关这一句话落下。 站在裴延聿身后的小厮、南浔疾步如飞的冲上前去,他反手一把拧着裴砚关的胳膊,将其按在桌子上:“胆敢对大人不敬,找死!” “我看你才是活腻了,我乃是侯府的小侯爷,你竟敢对我出手?” 裴砚关气急败坏的朝着裴延聿嚷嚷着,“你不就是想要以权谋私,借机报复!亏你还封侯拜相,竟为了多年前的事情对我怀恨在心!我若是出了事,裴家、我娘绝不会放过你的!” 裴延聿也没大裴延聿几岁,他们年纪相仿,却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为人处世更是云泥之别! 江稚鱼听着裴砚关今日这番话,心中忍不住想要发笑。 裴家? 今时今日的裴家对于裴延聿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他已封侯拜相,裴砚关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却还想着要搬出侯爷和夫人。 简直不可理喻。 “裴相,大……大人,您息怒,不就是给小鱼道歉么,这多大点事。” 陈圆圆已然变了脸色,不管怎么说,也要先稳住当下的局势,否则横生枝节! 若裴砚关真的有个什么好歹,裴家更是不会轻易宽恕了她! “圆圆,你同小鱼儿道什么歉?你又没做错什么,我说过一定会娶她,是她自己不嫁,是她善妒眼中容不了人,这勋贵世家好男儿,谁不是三妻四妾?” “诶诶诶诶……疼!” 第34章 下药 见着裴砚关依旧出言不逊,且不知悔改,南浔手下力道也更重了几分。 裴延聿却戏谑一笑,用着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着裴砚关:“三妻四妾?哪条律法规定了、位高权重者,必须要三妻四妾,况且本官也不见侯爷妻妾成群呢。” “你……你娘当初是因为娼妓出身,身份卑贱所以上不得台面、所以才没有进入裴家的资格!” 裴砚关当众道出了裴延聿的身世,他恼羞成怒般的一声吼。 雅间内的氛围一度变得更为诡谲。 尽管,裴延聿的生母身份已经在京城不算是什么秘密。 可被公示在众人之前…… 江稚鱼忐忑不安的朝着裴延聿看去,她憋胀着通红一张脸,高声说道:“陈姑娘不也常说,出身乃是身不由己!你不也一样待陈姑娘死心塌地,今日你这番言论可是打心眼的觉得青楼出身就低人一等?” 陈圆圆回眸,诧异的瞪着裴砚关。 郡主看着眼前这般啼笑皆非的场面,笑意更浓了几分:“裴家还真是人才辈出,各个都是多情种!” 唯有裴延聿神色有异的注视着江稚鱼,她方才当众维系自己,出言顶撞了裴砚关。 她紧张的紧攥着帕子的那只手都在发抖。 裴砚关恼怒不已的继续大喊大叫:“那能一样吗,圆圆她卖艺不卖身,且才学出众!” 不等着江稚鱼再说些什么,他便又高声补充一句:“小鱼儿,你竟然帮他当众羞辱我?你怎么可以这样!” “够了。” 裴延聿冷叱一声,他转身回眸,用着一双宛若鹰隼般的厉眸盯着裴砚关:“既是不愿道歉求和,那就去大理寺等着侯爷亲自裁决吧。” “大理寺?” “我是你的亲兄弟,你竟然亲手篡改了律法,就为了给我送去大理寺受刑,裴延聿,你这样心肠阴毒的人,你怎配为相?你手下亡魂无数,当心来日夜间找你索命!” 裴砚关大吵大闹,被人拎着衣裳领子钳制住胳膊往外走…… 就在此时,陈圆圆连忙快步走上前来,她带有几分愤恼,却也不得不扭捏委身行礼:“知道小侯爷与江小姐还有婚约在身,我却还要撺掇小侯爷与我私奔,是我的不对,还望江小姐能够看在我们二人真心相爱体恤,感情这种事,向来是身不由己——” 陈圆圆哭的梨花带雨般的看着江稚鱼。 二人四目相对之际,她的眸中掠过一抹锋芒! 今天裴相让他们给江稚鱼道歉,无非是因为先前惨遭裴砚关打压。 但、这江稚鱼能不能受得起,那就看她的造化了! 不是要让自己道歉么? 等着瞧吧! 女人端起酒壶,不动声色的轻轻抖了抖手,藏匿在她袖中的药粉趁机落入了瓷杯中。 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位名响京城、惊人绝艳的大才女,就要沦为众矢之的。 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什么江家大小姐,她借着投了个好胎,便高高在上? 江家觉得她丢人现眼将她丢出家门时,只怕她的下场还不如娼妓! “江小姐还是不打算原谅我们吗?若是这般,小侯爷他就……” 陈圆圆声泪俱下的哭诉着,又挽起了江稚鱼的手臂。 见此景,江稚鱼叹息一声,抽回了她的手,“小侯爷说的确实没错,我与他并未成婚,更是不用提这原谅不原谅的,前尘往事,就此一笔勾销,我与他,自此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陈圆圆将桌子上的酒水端起,递到了她的跟前:“那我们不多说,一切尽在酒中!我先干为敬!” 两杯酒,她一杯,江稚鱼一杯。 陈圆圆咕嘟一口气畅饮到底! 思忖良久,江稚鱼也端起了酒水送到了嘴边上,不过,她不胜酒力也仅仅是浅抿了一口。 那杯酒中被陈圆圆放了烈性的桃花醉…… 只需要一丁点,便可让女子感到‘饥渴难耐’,平日即便是再如何端庄矜持的贵女,这一刻形象也将会荡然无存。 女人挑眉,脸上渐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既是已经说和了,裴大人,您就看在小侯爷与您的手足之情上,放他一马吧!” 她转身,用着楚楚可怜的眼神盯着裴延聿。 瞧着那张冷峻不羁的帅颜,一袭官袍加持,腰间更还佩戴着紫金宝玉的玉腰带…… 裴延聿的举手投足间尽透着矜贵之姿。 果然这权势滔天能养人呢。 如今落魄的裴砚关站在他的跟前,完全不够看的。 “裴大人,这杯酒,圆圆敬您。”陈圆圆将手中酒盅奉上,巧笑嫣然的说着,“先前圆圆同小侯爷出行在外,听百姓对裴大人您称赞有加,圆圆早就钦佩不已。” 她那张面若桃花的脸上,漾着谄媚笑容。 然而,裴延聿却冷峻着不苟言笑的一张脸,对其不予理会。 南浔上前一步,护在裴延聿的跟前:“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给我家大人敬酒?若非你与小侯爷有瓜葛,今时今日,你连见着我家大人资格都没有!” 这一句话将陈圆圆给怼的无地自容! 她羞恼的紧攥着衣裳袖子,埋着头。 哪曾想这个裴延聿竟是这般的硬骨头,比裴砚关可难搞的多! 裴砚关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来,他紧紧地抓着陈圆圆的手臂:“圆圆,你不用对他点头哈腰,敬什么酒?若是父亲晓得他今日这般针对我,定是饶不了他!” “哦?父亲何时这般能耐,竟能越过陛下去?” 裴延聿脸上渐露出一抹不屑,冷哼一声,那嗤之以鼻的目光从面前二人的身上扫过。 仅是一句话便将裴砚关给怼的无地自容! “你!你莫要得意太早,裴延聿,你在外面树敌无数,迟早有一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裴砚关拉起了陈圆圆的手,箭步就要朝外走去。 裴延聿却不以为意,“希望如此,不过,我定是寿命比你长,正所谓祸害活千年。” 听着裴延聿这么一席话,江稚鱼险些没忍住,要被他给逗笑了。 随着裴延聿的离席,一众世家公子小姐也讪讪离去…… 偌大的雅间内,就只剩下了郡主、江稚鱼与裴延聿三人! 第35章 酒,有问题 此刻江稚鱼觉察到自己身体异常。 阵阵燥热让她觉得呼吸急促…… 心口闷闷的,后背还掀起了阵阵冷汗,这根本不像是吃醉酒后的反应。 先前她曾闲赋无聊和大嫂在一起聊天,听大嫂说起过,那些烟花柳巷的姑娘们手腕了得,她们会在酒水里做手脚。 有些是为了让那些恩客早些吃吃喝喝离去,有的,则是为了能够挽留那些达官贵胄,所以用尽了计谋和手段! 江稚鱼用帕子快速擦拭着自己额前的汗珠,“抱、抱歉,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出去透透气。” “江稚鱼如今的局势你看到了,裴砚关的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本郡主实在是搞不懂,你为什么非要在这么一颗歪脖树上吊着!” 郡主语气轻蔑,更还用着极度看不上眼的目光打量着江稚鱼:“若你是个拎得清的,就该和他一刀两断个干净,你丢的何止是江家的颜面,还有我京城贵女的脸!” “郡主,我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了。” 江稚鱼撂下这么一句,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她步履匆匆,脸上还漾着不正常的一抹绯色。 沁儿不知晓自家小姐这是怎么了,还在一旁询问着:“小姐,要不奴婢现在下去让人给您准备些醒酒汤吧?” 醒酒汤? 她摇头,“给我一些冷水,快!” 江稚鱼只觉得自己体内像是有一头难能驯服的困兽,意识也逐渐变得模糊。 沁儿才刚走,身后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响起。 她下意识转过身去,误以为是沁儿又回来。 失态之下一把抓着了夜色里那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站在后方的男子先是一怔,眸光诧异看去,他很快觉察到了江稚鱼的反常之处:“小鱼,你还好吧?” 温润清朗的男声映入江稚鱼的耳畔。 那一瞬,她循着音色回眸看去。 一袭玄色官袍的他,长衫玉立,在月光笼罩下,他宛若天上谪仙…… 骨节分明的大手、掌心中传来阵阵温热,让她一度有些不适! 江稚鱼竭力克制着自己,“裴大哥,酒、有问题。” 娇软的声音映入他的耳畔。 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满布惶恐之色。 裴延聿看着她身上穿着的衣裙都已经被汗水浸湿了,能够看得出她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他紧蹙着剑眉,犹豫一怔:“小鱼,对不住了。” 干脆利落的一手刀劈下去! 江稚鱼直挺挺地朝着他的怀中倒了过去。 裴延聿知道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一旦要是不及时制止,倘若待会药效上劲,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如何自持? 一旦要是闹出了什么笑柄,届时,她将会身败名裂! 到了那时候,一切都将会覆水难收! 这才是裴砚关和陈圆圆二人的真实目的吧? 毁了江稚鱼,让她身陷囹圄,再施以援手…… 届时,就算是江稚鱼再如何不情愿,她也无路可选,只能乖顺的嫁给裴砚关! 他阴骘的眼眸中掀过一抹戾色,随即便对南浔吩咐道:“盯着那两个人,一举一动都要事无巨细同我禀报!” 眼瞧着江稚鱼摇摇欲坠,这就要倒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裴延聿火速抬起大手揽上了她的腰。 怀中人儿香软娇嫩,朱唇上还泛着微微的珠光,大致是残留的酒渍…… 仅看着就让人有些难能自控! 裴延聿用手帮她拂去了额前凌乱碎发,长吁一口气,“小鱼,我送你回家,别怕。” 他将怀中人儿一把打横抱起。 正要去与郡主辞行之际,一抹倩影从雅间内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郡主冷蔑一笑:“这才吃了几口酒就不行了?本郡主怎么不记得江稚鱼的酒量这么差劲!” “郡主,我先送小鱼回去。” 裴延聿挑眉示意着,又满脸焦色的看着怀中人儿。 他的眉宇间尽透着担忧、关切。 李昭宜冷哼一声,“且慢。” 她上前一步,逐渐靠近裴延聿,笑意绚烂:“裴大人、本郡主听闻你性子清冷,平日鲜少与人私下里来往,可我回京之后,屡次设宴你都肯赏脸前来,莫不是——” 郡主未曾说完的话中暗含的深意,他们二人都心底一清二楚! 裴延聿紧蹙着剑眉:“你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莫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心思,江稚鱼她对裴砚关爱的真切,打从年幼时起,她便不曾用正眼瞧过你,如今裴相你位居高位,这普天之下,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找不来?” 李昭宜笑靥如花般,又朝着他勾了勾手,“不管是样貌、功绩,裴相都甚得本郡主的心呢,不如我与陛下请旨与你我二人赐婚如何?比起江家,我倒是更能助你在朝堂中站稳脚步。” “郡主言重了,裴某何德何能受郡主青睐。” 裴延聿阴沉着不苟言笑的一张脸。 躲在他怀中的人儿瘫软如泥般,可事实上,江稚鱼并未睡着,她只是意识混沌不太清醒……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促使她睁不开眼。 但,她能够清晰听到裴延聿与郡主交谈的每一个字眼! “裴延聿,你是觉得本郡主配不上你吗?” 郡主拔高了声线,此时脸上神色变得阴沉,像是已要发作般…… 裴延聿淡淡睨了她一眼:“郡主说笑,今日之事,裴某便当做郡主什么都未说过,更不会对外宣扬,郡主请自持。” 不等着郡主再说什么,他便快步朝外走去。 转身下楼之际,裴延聿像是又意识到了什么—— 他蓦地抬头朝着身后方站着的人儿看去,“今日小鱼的酒水里被人动了手脚。” “裴延聿、你怀疑是本郡主做的?” 李昭宜难掩脸上怒色,“她江家算什么?值得本郡主为了她设下这般心思?” “不是郡主所为最好,本相不过是警醒,郡主身份尊贵,莫要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折煞了郡主身份是小事,若是牵连皇室,惹恼了陛下——” 他说的轻描淡写,却每一个字眼都充斥着满满的警告意味! 待到裴延聿下了楼,郡主气急败坏的甩了甩衣袖:“疯了,我看整个裴家都疯了,他竟敢怀疑到本郡主的头上!” 第36章 望老天有眼 小丫鬟也不知该如何安抚郡主的好,忽的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郡主,方才小侯爷还有那位陈小姐,在离开了江月楼之后就被侯府的人给带走了。” “带走?” 郡主的脸上漾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她冷哼一声:“我若是侯爷,便命人打断了裴砚关的狗腿,让他永生永世都出不了门,省的在外面丢人现眼!” 她的眸中满是轻蔑和不屑。 楼下、马车内。 裴延聿瞧着江稚鱼脸色有异,漾着潮红…… 他的眼中噙着满满的担忧,无奈,只好命人将马车停在相府门外。 “南浔回去将我屋内那枚紫金瓶子里的药给取来。”裴延聿迫切开口同南浔吩咐道。 南浔怔住,那枚百毒解可是千金难求! 就这么给了江家小姐么? 沁儿依旧是一脸懵,完全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小姐先前吃酒,也没有醉成这样过,也不知那位陈小姐端来的究竟是什么烈酒。” “她这不是吃醉了酒。” 裴延聿脸上神色凝重,犹豫了良久还是同沁儿道出了实情:“你家小姐被人下了药。” 药? 沁儿恍惚怔住,良久这才回过神来:“可是……那烟花柳巷女子用的药?” 她大惊失色,连忙用手捂着嘴。 裴延聿将百毒解接了过来,顺着一杯温水喂入了江稚鱼的嘴里,“她身子孱弱,只怕那药性太猛,我方才将她打晕,唯恐那烈药在她的体内肆虐……回头伤了她的身子,便不妙了,回府后,切莫声张,这件事情告诉你家夫人便是。” 他耐着性子同沁儿一番解释! 再三嘱咐着沁儿,切莫将这件事情声张出去。 一旦要是传入了外头人的耳朵里,那对于江稚鱼而言,可是致命打击! 女子在世最为重要的便是名声清誉! 沁儿点头如捣蒜一般:“大人,您放心好了,奴婢回去定会仔细料理小姐的。” 倒在裴延聿怀中的人儿,气若游丝般,时不时地还难受的闷哼两声…… 裴延聿抬起她的手腕,帮她看了看脉象,这股燥火,应该在服用百毒解一个时辰后能够有所好转。 马车缓缓驶入了江家的偏门。 沁儿忙不迭下车招呼着府邸的丫鬟们来帮忙。 只是,不等着江家出来人将江稚鱼抬着进门,裴延聿已然将怀中的人儿打横抱起,昂首阔步的下了马车。 他脸上始终保持着凝重神色,不苟言笑。 将人送入闺房中,他便转身离去。 江夫人闻言快步来到了后院内,见到了裴延聿,她讪笑着打着招呼:“小女吃醉了酒,还要劳烦大人亲自将她送回府上,实在是失礼,还望裴相莫要怪罪……” “无碍,还望夫人莫要怪罪小鱼,她今日这遭,属实是情非得已。” 裴延聿认真不苟的同江母解释着,接着头也不回的朝着外面走去。 江母有些不解,愣住站定在原地,她一头雾水的看向了沁儿。 沁儿神色焦灼,她快步走上前去,俯身贴耳在江夫人的耳畔喃喃着什么…… 片刻之余,江夫人大惊失色! 她惊呼一声:“这么说来,今夜小姐可是在外头……” “没有,没有的!夫人!小姐觉察到那酒水有异,她便先行离席,去了外头吹风,后又遇到了裴相,是裴大人将小姐打晕了过去,还给她吃下了百毒解!” 沁儿情真意切的解释着,她很清楚,这样的事情一旦要是传出去对自家小姐的影响。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裴相还特意吩咐了奴婢,这件事情只可告诉夫人您!” “他倒是个有心的。” 江夫人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她站在江稚鱼的床榻前来回踱步,闷哼一声,嘴里喃喃着:“这个小侯爷也实在是太过分了,小鱼还未与他成婚,他便做出这种行当,放由着那个娼妓胡作非为!” “对了,夫人!” 沁儿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补充道:“裴大人今日当众说了,说是朝廷的律法被修改了,小侯爷与那陈小姐私通一事,若是闹大了,他可是要坐牢的!还说什么,如今能够救小侯爷的人,只有咱家小姐……” 江母心思一沉,先前她便发觉这个裴延聿接触小鱼的目的不良。 这般看来,十有八九也是冲着裴砚关去的! 只是,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上哪儿能为她的宝贝女儿寻觅一良婿呢? 既要家境相当,还得人品说得过去…… 江家也算是京城名门望族,再加上先前江稚鱼同裴砚关的事情,如今江家已经被架在这了。 她无奈的叹息一声,“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一切仅凭老天有眼,莫要将我女儿推向那万劫不复之地……” 翌日正午。 江稚鱼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这才惊觉自己已然回到了家里。 她昨日脑袋有点懵,记忆也是断断续续的。 依稀能够记得当时裴延聿同郡主说的那番话…… 只是,她当下心惊胆战的朝外睨了一眼,轻唤了一声:“沁儿!” 沁儿循声快步走入屋内,一脸惊喜:“小姐,您总算是醒过来了!这么看来,裴大人给您的百毒解还是有用的!奴婢今日早上让郎中给您看过脉象,郎中说,问题不大!” 百毒解? 她恍恍惚惚好像有点印象,当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她的下颚,然后轻轻地掰开了她的嘴,将那一枚药丸子送服她的嘴里…… 他们二人昨日的举止有点太过亲昵了。 江稚鱼的脸上漾着一抹绯色,她微微一顿:“回府之后,母亲可曾说了什么?” 沁儿将昨日发生的种种,如数禀报给了她,并且还着重强调了裴延聿的话:“大人说,此事牵连小姐您的声誉,所以让奴婢保证,确保只能将此事告知夫人一人。” “我……我昨日有没有胡作非为?” 江稚鱼紧紧地绞着手,神色担忧的看向沁儿。 “没有,小姐,您都忘了吗?裴大人将您给打晕了,还给了奴婢这个,说是您今日睡醒之后不免会觉得脑袋后面痛,若是太痛的话,就让奴婢给您擦拭这个药膏。” 沁儿将一枚精致的瓷瓶递了过去。 第37章 当江家小姐的责任 江稚鱼眸色一沉,如释重负般的长长叹息一声。 只要没有在外面闹出什么洋相就好…… 沁儿正要出门去为江稚鱼准备吃食,刚一出门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江夫人。 江母神色担忧:“小姐醒了?” 沁儿颔首点头,“小姐已经没有大碍了。” 待到江母进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脸色煞白,还未完全缓过神来的一张小脸。 “娘……” 江稚鱼看到母亲后,羞愧难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江夫人上前一步,轻轻地挽起了她的手:“昨日一事,为母并不怪你,毕竟千防万防,这人心难防,日后出门时切忌多长个心眼!” “是。” 她声音淡淡的回应着。 “只是,当务之急,你还要去见裴相一趟,沁儿告诉为娘,昨儿个就只有裴相与她晓得你在江月楼内发生了什么,所以,你务必要让他……” 江母意味深长的看着江稚鱼,余下的话,并未说出口。 但,江稚鱼也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母亲欲言又止的是想说些什么,她点头,“娘,您放心好了,裴大哥他不是那种人。” “是与不是,你还是要去亲自登门道谢的,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若不是裴相挡在你的跟前,今时今日、后果不堪设想啊!” 江母说话的时候,难掩眸中担忧之色。 如今想想,依旧还是感到后怕的紧…… 不过,却也能够作证了那裴延聿勉强算是个正人君子,并未趁着小鱼中了药之后趁人之危。 这一点着实让江夫人感到满意。 江稚鱼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便吩咐着让沁儿下去准备着明日去相府要带的谢礼,“你晚些时候去问问裴相,看他这两日何时有时间在家……” 毕竟,如今裴延聿位居高职,相府先前更是对外告知,闲杂人等,若无裴相吩咐,不得擅自入内! 平日那些朝中重臣想要见他一面便是难如登天! 片刻之后,沁儿从外面回来,同她嬉笑着说道:“裴大人的小厮说了,明日晌午在府邸设下薄宴,还问了奴婢,平日里小姐喜欢吃的吃食、口味!” 闻言,江稚鱼悬着的心也总归算是落地。 她清点了一些送去给裴延聿的谢礼,笔墨纸砚,选用的全部都是上等的狼毫,还有那千金难得的宣纸。 上次江稚鱼见到裴延聿的桌案上摆着的笔,瞧着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屋内的陈设简单,桌案上还放着堆积如山的奏折,想来也是整日沉浸于公务之中,没有闲赋功夫去置办那些。 临夜,江稚鱼要睡觉的时候,忽而感到后脊一阵阵的作痛。 她照着镜子看了看,脖颈下还有一道长长的淤青…… 这大致便是裴延聿给她那一手刀导致! 江稚鱼心头并未有半分怨怼,她捏着那枚精致的小瓷瓶,放在鼻腔前面仔细嗅了嗅。 香味儿怡人,也不知是用的什么药材,这药膏涂抹在肌肤上,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 痛意很快便消失了。 沁儿也捏着药瓶放在鼻尖嗅着:“小姐,这药膏比您身上用的香膏都还要好闻呢,不愧是裴大人,他一出手便是这等稀奇臻宝。” “嗯……” 江稚鱼心不在焉的看着窗外那一树梨花。 今时今日,梨花依旧,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裴延聿身居要职,权倾朝野,只怕是倾慕与他之人不乏少数。 想到郡主当众同裴延聿所说的一番话,她说,要裴延聿娶她! 不管是家境门楣,亦或者是才学,李昭宜对于裴延聿来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日后他与李昭宜成婚,朝廷中对他的那些针对,自然会消除。 她紧紧地捏着帕子,这一晚上睡着时,心情无比的沉重。 次日一早,还没等着江稚鱼睡醒,耳畔便是一阵叽叽喳喳的聒噪声。 沁儿几个小丫鬟们拎着各式各样的衣裳、发钗,来来回回争辩着—— “小姐应当穿着这条广袖流仙裙,这样才能衬着她的肤色更好。” “胡说,这条湖蓝色的长纱裙才更好看……”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翻了个身,坐起来:“一大早,你们在这里吵吵着什么?” “老爷昨夜知晓小姐今日要去拜谢裴大人,特意命奴婢们早上为小姐您精心妆发,看,这些发钗还都是今日一早送来的!” 沁儿欢喜异常的说着。 闻言,江稚鱼脸色阴沉的更为凝重几分,父亲听说这件事后,竟是这般反应…… 瞧着他的一举一行,只怕是恨不得要将自己尽快嫁给裴延聿才好。 在江稚鱼临行之际,江父更是亲自来到了前厅,他心满意和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幽幽开口说道:“裴相帮你这么大的忙,你可一定要好生道谢,莫要寒碜了裴相的心。” “父亲说的话,女儿定会铭记于心!” 江稚鱼回答的甚至略带有些敷衍。 她离开后,江父站在原地,一脸欣赏的朝着门口看去,“丢了个小侯爷倒是不打紧,如今看来,裴相对我们家小鱼却是个有情的,若是来日小鱼能够顺理成章嫁入相府,那老夫入主户部的事情,可就是十拿九稳了!” 江稚鱼何尝不知父亲的心思…… 他想要靠着自己的婚事,好让他的事业一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 一想到这些,江稚鱼的心,便一抽一抽的隐隐作痛。 幼时起,大家便羡慕她身为江家幼女,受尽了父母的疼宠,被捧在掌心长大。 她也是这般认为的。 直至长大了之后才晓得自己错的多么离谱,他们的疼爱是真的,同时,这份疼宠也需要一定的回报。 “小姐,相府到了。” 沁儿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扯回来。 江稚鱼抬眸扫了一眼外面那高门大院,瞧着那门口屹立着的两尊比她个头还要高大的石狮子。 这还是京城独一份呢! 不仅是如此,听闻裴延聿府邸门头上挂着的相府二字,还是陛下亲自提笔所赐。 她方才同沁儿步入前厅,便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女声响起。 “是江小姐呀,大人现在还有公务在身,他说让奴婢带着您先四处转转。” 小桃嘻嘻笑吟吟的迎上前来。 第38章 一人得道必要鸡犬升天 偌大的庭院内种满了一朵朵争相斗艳的四季海棠。 沿着这条花廊走到尽头,便能将整个前院一览无余。 假山下,潺潺流水在日光的映照下,泛着微光。 溪水下面是一层层珠圆玉润的鹅卵石,随着光芒折射,五光十色,甚是好看! 江稚鱼顺着溪水往前看去,那凉亭内还摆着几个八角斗杯…… 她大致明白了凉亭的用意。 曲水流觞,何等雅兴,更是能够彰显了裴延聿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 普天之下唯有相府独一份能够尽享这般雅兴。 “大人嘱咐奴婢,说是天气燥热,让奴婢先带着江小姐去后面吃冰酿桂花酥酪。”小桃往前一步,做出了请的手势。 冰酿已是难得,更何况还是酥酪。 这等工序复杂的甜点,可并非是厨艺精湛便能制作出。 如此可见,相府还有冰窖。 就连江家都没有的! 侯府的冰窖夏日用冰极为严苛,也仅仅只能让人将一些蜜瓜等、放在冰窖内冰一冰,用做消暑。 江稚鱼年幼时便对侯府的冰窖羡慕的紧。 可哥哥却告诉她,在这京城中、天子脚下,想要在府邸内设冰窖,已并非是通过财力就能完成。 还要有官爵在身,否则,天子脚下大兴土木,便是对陛下的大不敬,又或者能够得到陛下特意恩典…… 只可惜,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没能够得到父亲被陛下特赐。 没一会的功夫,几个小厮提着食盒来到了流光亭。 小厮们将食盒放下后便快步离去。 小桃捧着一碗碗精致美味的点心来到了江稚鱼的面前,“江小姐,您有什么尽管吩咐奴婢便好。” “好……” 江稚鱼怔愣住,盯着面前盘中那些精致糕点看着。 大多都是她先前闻所未闻,又或者是宫宴上才会出现的。 她浅尝一口,那冰酿桂花酥酪入口绵密,回味醇香、甘甜。 还能深切的感受到桂花的清香绽放在唇齿之间。 太好吃了! “对了,我刚才想起来了,我家大人还说,小姐您身子孱弱,即便是好吃也不要太贪凉,这个规划酥酪让奴婢看着您,少吃一点。” 小桃抿嘴嘿嘿一笑,又将一份阿胶核桃糕递了过去,“这个女子吃了可以美容养颜,补气血的。” 让江稚鱼没想到的是,裴延聿跟前这唯一的一个丫鬟也没有她想象中的盛气凌人。 她出于好奇:“这府邸怎么就只有你一个丫鬟?” 小桃小心翼翼的将那西域进贡的葡萄扒了皮,随之又放入了江稚鱼面前的盘子里,“奴婢是被裴大人捡回来的孤儿,是逃荒路上遇到大人的,要不是大人心肠好收留了奴婢,兴许,奴婢现在早就已经在乱坟岗被野狗分尸了。” 回忆起往事,小桃的脸上满是无奈之情。 她将先前发生的种种、仔细阐述给江稚鱼,“大人那时候日子过的也清贫,诺,南浔也是在那会子跟着他的,南浔是因为被人栽赃陷害,差点要被人砍掉手脚抵债,大人掏出来身上仅剩下的积蓄,赎回了南浔的卖身契。” 如若不是小桃提及,江稚鱼当真不曾知晓,裴延聿竟还有着这样的一段过往。 她一直以为,裴延聿从外归来时,就是这般意气风发…… 小桃还告诉了江稚鱼,当初裴延聿被人构陷,差点死在了军营,后来他以德报怨,亲自率兵伏击百里将敌军打的节节败退,自此以后,再也不敢轻易来侵。 江稚鱼甚是好奇,在她缺席的这些年里,裴延聿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良久,小桃双手托腮一脸真切的注视着她:“江小姐,你一定要对大人好好的喔,他是一个很好的人,他对我们这些贱民都能这么好,若是江小姐嫁给了大人,他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这话…… 听的江稚鱼心尖一颤。 “奴婢多嘴,小姐莫要怪罪,只是那日奴婢听闻大人还未归家祭祖,便先去了江家提亲,结果江小姐还拒了婚事……奴婢就是想说,大人他对您,绝对不是利用,不是想要借您的身份针对小侯爷。” 小桃那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江稚鱼,每一句话都说的真切。 沁儿哼了一声:“你不过就是裴相跟前的一个丫鬟,主子之间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小丫鬟来置喙。” “沁儿。” 江稚鱼抬眸递了个眼神给沁儿,示意着让沁儿不要太过盛气凌人。 她能够明白小桃的一番好心…… 只是,小桃越是这么说,她对于裴延聿的愧疚便更浓。 今日出门的时候,江父待她那般谄媚笑容,还有说的那番话,她始终萦绕在耳畔,挥之不去。 若是自己当真嫁给了裴延聿,日后父亲岂不是要顺杆子往上爬,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甚至还要让裴延聿帮扶整个江家族亲。 江家族亲中,就只出了江父这一个拔尖的。 他也不辜负众望,这么多年来没少托举家中族亲子嗣入朝为官。 即便在江稚鱼和大哥看来,这种事情完全是多此一举,不仅不会有人感激,反倒还养出了不少白眼狼。 可…… 江父保守固执的观念早已经根深蒂固,他认为只要‘一人得道、就该鸡犬升天’,自己如今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有出息,那么就必须要将整个江家人都带着过上好日子。 江稚鱼垂下了眼眸,神色逐渐变得深沉。 忽的,她的身后响起了一道男声:“让你久等了。” 她蓦地回眸看去,今日裴延聿穿着一袭青衫,映衬的他那张清俊的面庞更为帅气倜傥。 权势能养人…… 这句话固然不假,今时今日,裴延聿的身上再难看到半分当年被人欺辱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举手投足间透着的金贵之气。 只是,即便如此,他的腰间还是挂着江稚鱼先前从寺庙求来的那一道平安符。 她眸光一怔,渐落在那枚与裴延聿衣着不符的锦囊上,“我在这里还吃了不少好吃的呢。” “你喜欢、来日你想吃什么,让沁儿来府上吩咐一句,我让后厨做好给你送去。” 裴延聿随性入席坐下,他的脸上依旧漾着那一抹若有似无般的笑意。 第39章 人为本 江稚鱼点点头。 她想说什么,可环视了一眼这偌大的相府,却又发觉自己今日送来的谢礼多少有些可笑。 那些珍奇药材,对于裴延聿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今日来便来了,怎么还带了那么多东西?” 裴延聿慵懒依靠在椅子上,意味深长地朝着江稚鱼看去。 她的脸上涨红,“谢、谢礼,谢过裴大哥那日帮我……” 江稚鱼磕磕巴巴的说着,一双眼睛都不敢去直视裴延聿,更是声音小的宛若蚊虫哼咛般。 闻言,裴延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他不紧不慢将手中瓷杯放下,又幽幽开口说道:“你与我之间,本就不用说谢。” “是要谢的!” 江稚鱼长吁一口气后,抬眸朝着他看去:“若非你帮我,那日要是药效发作,后果不堪设想,若是闹了什么笑话,我哪儿还有什么活路。” 那双明亮的丹眸中蓄着一丝丝的紧张。 被人下了那种魅药,仅是想想,她就觉得无地自容! 更别提,那一夜,她身形摇摇欲坠时,还攀上了裴延聿的手臂。 她担心、又惶惶不安,唯恐裴延聿将她以为成那般水性杨花的女子! 万幸的是…… 裴延聿比起她更先一步发觉茶水中异状! 他命人传菜,“怪我那日疏忽大意,未能及时觉察出酒水被人动了手脚,明明……你就在我身边,我却险些未能护住你。” 裴延聿说话的时候眸底掠过一抹黯然。 听着那般暗恼的语气,江稚鱼不禁感到好奇。 他似乎,比起自己更为自责? 她连忙开口辩解,“这种事情怎么能和裴大哥你有关系呢,本来就是我自己不小心!” “小鱼,我不是你兄长,我早说了,叫我阿聿……” “阿、阿聿……” 江稚鱼每一个字眼都咬的很重。 话落,她脸上的那一抹绯色更浓了几分。 待到江稚鱼回过神来时,这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席位前就只剩下了她与裴延聿二人。 小桃和沁儿为他们布菜后便离开了。 裴延聿夹着一块酸甜可口的话梅排骨,放入了她的盘子里:“安心吃吧,我今日没什么公务,待会还能陪你出去转转,散散心。” 散心…… 他是怎么看出自己心事重重的? 江稚鱼细细咀嚼着,味蕾已经被美味佳肴侵略,她的脑海中,早就已经将那日的不愉快抛之脑后。 母亲嘱咐她,未必要找裴延聿保证不将那日的事情说出去。 在她的眼中看来,这种承诺完全没有必要。 毕竟裴延聿身居高位,何必与江家过不去? 他若当真想让自己身败名裂的话,那日放任不管,让她咎由自取,只怕早就已经闹得满京城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江稚鱼小心翼翼试探着夹着一块排骨,放入了裴延聿的盘子里:“这个确实好吃,裴大……阿聿你家的厨子手艺可真好!” “哦?” 裴延聿漫不经心一笑,他将排骨送入嘴里,又慢条斯理说道:“你可以没事来这里吃饭,家里就只有我一人,这偌大的宅子,也鲜少会有人来打搅。” 蹭饭? 江稚鱼摇头,“那怎么好意思呢。”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上,笑意更浓了几分。 就在此时,江稚鱼怔住,她发觉面前的男子朝着自己的方向逐渐靠近。 她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扑鼻而来的热气…… 以及清楚看到裴延聿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中倒影出自己的身影,纤细卷翘的长睫,比女子生的更为浓密! 记得儿时,裴延聿曾因为直视着裴砚关,还被打了一顿。 裴砚关说他那双勾人的狐狸眼,便是随了他那下贱坯子娘亲所生,即便是男子身,却生来就会勾人! 还说他们母子俩都是狐狸精转世! 可,那时候江稚鱼便觉得裴砚关说的不对。 他的眼睛深邃漂亮,亮晶晶的,就像会说话似的。 灼热的气息让她感到有些躁动不安。 直到那只修长的大手抬起,轻轻地抽出她的丝帕,帮她擦拭着嘴角的饭渍:“都吃到脸上了。” 江稚鱼此时只觉得自己的双颊一阵灼热滚烫! 她的耳梢也漾着一团绯色,就像是快要浸出血一样! 裴延聿坐好,又端起瓷杯抿了一口茶:“带你去鬼市转转?” 鬼市? 江稚鱼那双明眸瞪得圆圆的,“可以吗?” 身为世家女,权贵出身的她,从小就恪守规矩,活得循规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先前便听人说起过,京城的鬼市繁华缭乱,卖的东西尤为复杂,有些可以几文钱买到价值连城的珍宝,还有人在鬼市上兜售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但,她从未去过。 这对于世家贵女而言,可是大忌! 先前她心驰神往,加上也没有得力的护卫,只能想想作罢。 可若是能够和裴延聿一起,那必然是可行的! “小鱼,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事是可不可以,只要你想……” 他温润晴朗的嗓音映入江稚鱼的耳畔,每一个字眼都说的尤为真切。 江稚鱼火速站起身:“那,我先回家去换套衣裳,再带上些银钱,待会我们在哪里汇合?” “你和我出门,还用带银子么?” 裴延聿抬起大手,轻轻地在她额前叩了叩。 不过,换衣裳还是有必要的。 江稚鱼身上穿着的这条湖蓝色的广袖流仙裙,可是臻宝坊的坊主亲手所制,一套裙子耗费工期就有足足三个月。 穿着这条裙子出门,太扎眼了。 “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前几日我命人为府邸的下人们量体裁衣,给小桃也做了几件新衣裳。” 随着裴延聿这一句话落下,小桃欢天喜地的朝着他们方向奔来。 她高兴地热烈洋溢:“大人,先前的时候奴婢做的那条锦缎长裙,肯定适合江小姐。” 沁儿愣了愣,“相府的丫鬟都穿着这么好的吗?锦缎……” 这莫要说江家,放眼望去整个京城权贵世家中,想都不敢想,丫鬟都能穿的这么好。 “下人也是人,怎就不可?这世间,衣物织造本就是为人而生。” 裴延聿垂下了眼眸,神色中掠过一抹黯然。 江稚鱼读懂了他的眼神,不由得心头一颤。 第40章 带她去鬼市 尽管平日里裴延聿对她总是一副平易近人、好相处的样子。 但,其实江稚鱼心知,他对于自己母亲的出身一直都是心中的一道疤! 难于愈合! 这些府邸的下人,在旁人眼中看似是不值一提,身份卑贱的,却对他而言却是对于人生中的一种治愈。 沁儿挑起柳眉带有几分不解的小声喃喃一句:“小姐,这个小桃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这不就是摆明了在您的跟前显摆着她和裴相的关系比较好么?” 江稚鱼抬起手来,轻轻的敲了敲沁儿的脑袋瓜:“你想什么呢,根本就不是你所说的那样!” 她步伐轻快的跟着小桃一起去了后院的厢房更换衣裳。 期间小桃更是用着别样的眼神注视着她…… 江稚鱼觉察到了她眼神中的异色,不禁狐疑的开口,带有几分不解的询问道:“怎么了,小桃?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奴婢就是……就还是没忍住想要同江小姐说……” 小桃支支吾吾,她的脸上漾着一团绯色,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江稚鱼看着四周,当下无人:“你大胆直言便是,这里除了你我之外也没有外人,今时今日我们的话也绝对不会流入旁人的耳朵里。” “奴婢就是想说,奴婢能够看得出,我家大人对您是真心的,您不晓得,那日他为了给您做那只兔儿灯笼,弄的满手都是毛刺,后来又因为手疼痛难忍,险些就要错过了上次治江南水患一事,还被陛下斥责了。” 小桃情真意切的说着。 尽管她有些时候冒冒失失,可江稚鱼却对面前的小丫头,一点都讨厌不起来。 她听着小桃的一番话,这才晓得,原来当时裴延聿为了给自己做一个兔儿灯笼,竟然还背地里付出了那么多。 她的柳眉间蹙起了一道川字纹。 良久,小桃又补充一句:“我家大人就是一个嘴笨的人,有些时候若是因为什么事,说话不当,惹得小姐不高兴,您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生气的时候还会骂我们,说我们这帮白眼狼尽早收拾东西滚蛋呢!” “你说的这些,我明白了。” 江稚鱼再度推开门走出屋时,她的心情变得无比复杂且沉重。 且不论现在裴延聿究竟对她是什么样的心思…… 究竟是出于青梅竹马,兄妹间的情分,亦或者对她就像是红颜知己? 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承受不住裴延聿待自己的这一份好。 来日若是真的顺遂了父亲的心意嫁给了他,那将会给裴延聿带来后患无穷。 她紧咬着朱唇慢步走着。 见到她出来的时候脸色不佳,裴延聿好奇的探着头仔细打量着:“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裴相的府邸真是大的出奇,从前厅到后院竟然要走这么久!” 江稚鱼勉强扯起了一抹笑颜。 一旁的男子也漫不经心的附和着她的话,说着:“是啊,从年幼走到今日,竟然走了这么多年,我这才得以能够在京城安家落户,也算是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属于自己的家了。” 这话…… 江稚鱼听的心头很不是滋味儿,她攥着丝帕的手又紧了紧:“我……”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南浔刚好快步从门外进来。 他欢喜异常的告诉裴延聿:“大人,小的已经在外面打听清楚了,今日鬼市确实白日也开张,今天里面卖的物什可复杂了,听说还有骆驼奶呢!” 骆驼奶? 牛乳在京城本就不算常见,更是别提这骆驼奶了! 从小生活在京城的江稚鱼根本没见过骆驼。 她仅仅是听大嫂描述过,说是那西域的女子出行从来不骑马,因为马儿在沙漠里举步维艰,她们骑着的是骆驼…… “那,我们快些去吧?” 方才萦绕在江稚鱼心头的复杂情愫,现在全部都被这些稀奇古怪的物什充盈。 她再也无暇顾及这些,更是快步随着裴延聿一起出了门,上了马车。 沿途路上,南浔绘声绘色的同她阐述着那鬼市上的情形:“江小姐有所不知,今日的鬼市是一年一度的盛大,因为和清明节气相关,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有各国的商队,地方的小贩来此,除了玩意儿还有人卖呢!” 他讲述着那些身材曼妙的西域舞娘,还有琉璃花瓶等等…… 江稚鱼听的心驰神往。 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一次了! 马车换换驶入了平安巷的最北边,因为前面被官差封禁,即便是达官显宦来此,也不得不遵循鬼市的规矩。 “听说早些年的时候有人在鬼市上买到了前皇后的花瓶,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还有人在这里花了十文钱买到了战国宝剑呢!” 路边上的行人匆匆,一个个激动洋溢的讨论着。 听着她们的话,现在江稚鱼对于鬼市更为期待了。 听说进入鬼市的时候每个人都要缴十两银子,小贩则不需要。 不过,那也是因为先前鬼市都在夜间开市。 生怕万一要是有人进入行窃,所以缴纳十两银钱算是一种保障,防止有人在里面空手套白狼。 江稚鱼听的认真:“没想到仅仅是一个鬼市而已,竟然还有这么多的门道呢,我还真是孤陋寡闻了。” “若非今日是白日开市,我也不敢带你来此,这种事,怎么能算是孤陋寡闻,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不来更好。” 裴延聿淡然说着,他上前一步将自己手中玉牌举起。 为首的官差见到玉牌后,唯首是瞻的对他行了个礼,高声说着:“大人您请。” 裴延聿冷睨了面前的官差一眼,使了个眼神示意着让他切莫声张。 男子立马心领神会,干咳一声之后对身边那些人吩咐一句:“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呢?赶紧忙你们手头的活儿,查一查那边来的那几个番邦人的身份。” “那位是……” 一个当差的好奇。 却被他一声严肃呵斥:“不该你过问的事情,最好不要问,贵人的事情岂能是你能言语的?” 第41章 当众被挤兑 江稚鱼也不知道那边上的几个官差们讨论着什么。 她被前方的叫卖声吸引。 在那八角笼里面关着几个穿着衣衫褴褛的男子,他们隔壁的八角笼里则是一头头目放着精光的饿狼。 八角笼前面还摆着一个偌大的牌子,上面赫然醒目:“饿狼博弈,十两银子观赏一次。” “这……这是真的让人进去和饿狼打架吗?” 江稚鱼用着惊悚的目光朝着裴延聿看过去。 她实在是感到难以置信,让人和饿狼博弈,一次十两银子。 若是因此死了人,岂不是意味着,这一条人命也不过才十两银子而已? 还真是人命如草芥般不值钱! “这些都是死囚,来这里表演,也算是……” 裴延聿的话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下去,却听着一旁的人儿义正严词的反驳道。 “就算是死囚,正所谓杀生不虐生,这么做也未免有些太残忍了些,哪里符合我朝泱泱大国的气度,怎能够容忍这样的表演呢?” 江稚鱼躲在了裴延聿的身侧。 她对于那些目光绽放着精光的饿狼,感到恐惧十足,却又想要竭力阐述着自己的观念和想法。 “哟,看你这话说的,还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可知晓这些人都犯下了什么律法么?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死囚却迟迟不斩首,反倒是还要被人买走,拉来这里表演?” 不远处响起了一道女声。 是李昭宜! 江稚鱼怎么着也没想到,竟然能够在这里遇到李昭宜等人。 平日里这些可都是世家典范,大家闺秀…… 李昭宜冷哼一声,又昂首阔步朝着江稚鱼走去,她摆弄着手里的折扇,朝着江稚鱼的额前敲了敲:“你倒是好心肠,不如你现在去花费一千两给这些人全部都买走啊,你可知道他们犯下的是什么罪孽吗?” “烧杀抢掠,侵害妇女,幼童……” 尾随在李昭宜身侧的白家小姐弱弱的说着。 白莹莹用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眼神睨了她一眼,又道:“这里面关着的全部都是十恶不赦的犯人,怜悯他们,就是他们的帮凶。” 江稚鱼恍然一怔…… 李昭宜冷蔑的打量着她,继续补充道:“那是自然,有些时候,人不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正所谓,道法自然,凡事存在既是有合理性。” 她的话说的耐人寻味。 江稚鱼冰雪聪慧,她自然能够听出李昭宜的弦外之音。 她似乎根本不是在说那八角笼里面关着的死囚,而是—— “有些人一天到晚扭捏作态,摆出来一副活菩萨的样子来,也不知道这是给谁看,明明口口声声说要拒绝了人家裴大人的求婚,现在却依旧和人家牵扯不清!” 李昭宜恶声恶气的对她说着,又用着一副颐指气使的态度,用手指着她的鼻尖,“你不是世家贵女典范么?怎么会抛头露面出现在这呢?” 江稚鱼吃瘪的紧咬着朱唇,“我……我也是人啊!” 她憋闷了半晌这才从嘴里挤出来这么一句,而后又迅速反应过来:“律法上也没有规定说,女子入了这鬼市便是违法的,为什么郡主可以来,我就不可以?” “那是因为你和我不一样,我敢作敢为,几年前我为了自己的冒失,去了皇陵待了那么久,哪里像是某些人,既要又要,到最后当心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李昭宜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江稚鱼。 随着她这一句话落下,她们几人将要走去。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回眸睨了江稚鱼一眼:“对了,有件事情你怕是还不知道吧,侯爷将小侯爷给关在了乡下的庄子上,听说侯爷这次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扬言说要打断了裴砚关的狗腿呢!” 这…… 郡主这么一番话明显就是故意说给江稚鱼听的。 裴延聿也下意识的朝着她投递去目光,犹豫着,始终不曾开口言语什么。 所有人都齐刷刷的朝着江稚鱼看去。 江稚鱼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她柳眉紧蹙着:“小侯爷被罚,跟我有什么关系?” “要知道你可是她的未婚妻呢,现在你去找侯爷求情,指定是管用的,保不齐侯府夫人还会因此抬举你,多高看你一眼,多好的机会呢,你难道真的舍得小侯爷挨打、然后成一个瘸子?” 李昭宜气势咄咄逼人的一步步靠近。 江稚鱼也不知道为什么,年幼时郡主也不是这般,随着她们年龄越来越大,郡主气势也越发的盛气凌人。 还总是对她挑剔,冷言冷语说些不中听的话。 她垂下眼眸,一板一眼认真的面朝着眼前众人解释着:“我与小侯爷并未有实际婚约,先前是下了贴子没错,但我们江家与裴家甚至都还未曾过礼,既是以前差点促成的婚事,便是没成,诸位何必拿着这样的事情来打趣我呢?” “不是打趣你,江稚鱼,我们谁不知道啊,以前你可是对小侯爷爱之如命呢!” “对啊,郡主当众这么说,不也是为了你好,你若是当真心悦小侯爷,有我们这么多人在场,这么多世家大族帮你讨回公道,解决一个青楼娼妓,不是信手拈来的事情么?” 这些世家小姐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说着。 江稚鱼面露难色,她朝着裴延聿投递去求助般的目光。 若是换做往常,他定然是会帮衬自己的。 可是,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裴延聿出奇的沉默。 “我不喜欢裴砚关了,再说了,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不可,我知道各位小姐对我也是一番好意,但是,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江稚鱼憋闷着一股气,脸色涨红一片。 她私下里紧紧地用手攥着帕子,说话的时候垂着眸子。 良久,她像是做出了重大决心般,郑重其事的对面前这些女子们说道:“你们今日之言,若是传到了外头去,我的名声清白便全毁了,流言蜚语似弯刀,我既已说了,我与小侯爷没有关系便是没关系,日后我们二人男婚女嫁,互不相关!” “那既然如此,你对裴相又是什么关系呢?孤男寡女,出双入对!” 第42章 街头卖女 最终江稚鱼他们与郡主不欢而散。 临走的时候,李昭宜更是用着极具恐吓的语气对她说道:“江稚鱼,你和我争,还不够格!我们走着瞧吧,裴相我是势在必得!” 势在必得…… 江稚鱼下意识地抬眸窥瞄了一旁的男子一眼。 她的心紧了又紧。 她知道自己现在这么做不太好,明明拒绝了裴延聿,却依旧还是和他同行。 “郡主的话,你不需要放在心上,她从小性子就是这么嚣张跋扈……你的什么东西,她都要与你抢一抢……” 裴延聿说话的时候、眸光始终凝聚在江稚鱼的方向。 他不清楚,小鱼有没有听出来自己的弦外之音。 但…… 江稚鱼却用着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裴大哥,其实有件事,我一直都想同你说,憋闷在我的心里已经很久了。” “前面有斗犬的,要不要去看看?” 裴延聿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斗犬? 江稚鱼先前只是听到府邸的下人们说起过,但她没有亲眼目睹过。 据说是将两只恶犬放在一起撕咬,场面一度十分血腥残忍…… 离开了家人的庇佑之下,直到她来到这鬼市上,才晓得外面的世界别有天地。 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但,也让她见识到了更多的‘险恶’。 裴延聿带着她一块去看斗犬,一把牵起了她的手:“这笔钱给你,你看着来下注。” 江稚鱼抿抿唇,犹豫不决之下。 她听着那恶犬的一声的嚎叫声,被惊得倒吸了一口气,“这里还是不太适合我,太血腥了。” 她不害怕这些,但是只要一想到那些恶犬在笼子里撕咬,那般凶狠,啃噬着同类,她就觉得太过残忍…… 裴延聿并未强迫她,而是挑起剑眉狐疑发问一句:“那你想做什么?” 江稚鱼用手指着前面不远处:“你看那。” 顺着她的目光视线看去,在前面的角落里,一个年迈的老汉牵着一个幼童的手。 小女娃浑身遍体鳞伤,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前面不远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手臂上,乃至脸颊上到处都是伤痕。 江稚鱼走近些,这才看清楚,牌子上面写着卖女二字。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鞭笞十文钱,重伤赔付十两银子,买下小女仅需五十两。” “贵人来看看,我家这闺女皮糙肉厚的很耐打的,你想揍她一顿,或者买回去做丫鬟,都可以!” 老汉笑容灿烂的看着江稚鱼和裴延聿说着,又挽起衣袖来,一把抬起了小姑娘的胳膊:“看看这胳膊多壮实啊,她平时在家可勤快了,洗衣裳做饭,什么都能做,甚至还能杀猪呢。” “既然她这么能干活,你身为她的父亲,为什么还要给她卖掉?” 江稚鱼带有几分怨恼的看着眼前的老汉。 男人冷哼一声,摆摆手:“说了你们这些贵人都不懂,不过就是一个丫头,赔钱货而已,留在家里也是吃白饭的,我们穷苦人家可给不起那么多钱养活她!” “你……” 江稚鱼听到男人这么一番话,愣是被气的涨红了一张脸:“为人父,你怎能这般苛待自己的女儿?” “我这怎么能叫做苛待了,我让她自力更生,让她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我又没有给她卖去那青楼里,这还对她不够好啊?” 老汉俨然一副混不吝,不知错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的看着江稚鱼,“你要是不买,你就起开,别耽误我做生意。” 一个长得满脸横肉的男人快步走来,他生的膀大腰圆,仅仅是看着样貌便甚是可怖! 他瞧着起码也有三十来岁了! 他搓搓手,迎上前去,嘿嘿一笑:“你家这闺女是个雏儿不?” 闻言! 江稚鱼的脸颊上蓦地漾着一抹绯色。 她还是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听着人们这般高声阔论这样的话题。 老汉点头哈腰:“是,当然是了,我家这丫头还没开苞呢,贵人给买回家去,先给做几年的丫头使着,过些年了,再大点了就能给你传宗接代了。” 江稚鱼瞧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个男人,再去瞧瞧她面前的小丫头:“我给她买下来,你别给她卖给别人了!” “五十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老汉又冲着江稚鱼眉飞眼笑的说着。 江稚鱼忽而想到自己今天出来的时候没带银钱。 一旁的裴延聿毫不犹豫的直接将银票给递过去,“钱给你,人,我们带走。” 老汉接过银钱之后,直接一巴掌拍在那小姑娘的脊背上:“好了,从今日开始,你便是这二位贵人的丫鬟了。” “爹爹……求求你了,我以后在家里少吃一点饭,多做一点活儿,你能不能不要给我卖了,我不想离开家……” 小姑娘痛苦的声音,像是一根根刺般的剜入了江稚鱼的心扉。 可是她爹却没有半分动容,严声厉色的说道:“已经给你养活这么大了,你也应该为了你娘和我考虑考虑,咱们家里实在是太穷,养活不起你了,钱我也收了,你现在说你不想被卖了?怎么可能!” 也不知道为什么。 江稚鱼从面前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尽管江家上下并未有人苛待过她,可她却觉得自己的人生和这小姑娘有着不约而同之处…… 都是一样的可悲! 小姑娘站在长街上,一阵嚎啕大哭起来:“爹爹,我真的以后会努力赚钱,你别不要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老汉就像是生怕她跟上来似的,揣着银票,一路快跑离开。 江稚鱼上前一步,她半蹲下身来,认真开口询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玉……” 阿玉脆生生的回答,一张小脸已经哭成了花猫儿似的。 她抽噎着,目光闪躲,甚至不敢去直视裴延聿的眼睛,“以后,你们是不是就是我的主子了?” “我……” 江稚鱼此刻愣住。 她忽的意识到,自己这个举动做的实在是太仓促,甚至都没仔细想好要怎么安顿好阿玉。 “阿玉、阿聿……” 裴延聿喃喃自语着什么,却蓦地垂下了眼眸,眼底掠过一抹戾色! 第43章 裴延聿,你去死吧 江稚鱼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她的腰便被男人一把揽起。 他动作干脆利落的轻身一跃,抱着江稚鱼便闪到了一旁去! 小姑娘袖子里藏匿的银针、这就要朝着江稚鱼他们身上扎去! 这一幕,江稚鱼看呆了眼。 她怎么着都没想到,眼前这个小丫头片子,竟然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裴延聿,你去死吧!” 小姑娘又从怀里掏出来了一把长长的匕首,明晃晃的匕首朝着裴延聿背脊捅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裴延聿抬起腿来一脚狠狠地朝着她的心口处踹去! 一声凄厉的惨痛声,徘徊在四周。 路过的行人纷纷朝着江稚鱼、裴延聿的方向看过去。 她甚至还没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听着四周的议论声四起。 “裴大人?是那个皇帝跟前新任职的权贵裴相?” “是了,是了,就是他,前些日子我还看着他骑着高头大马可神气了,怎么会当街对一个幼女行凶呢?” “知人知面不知心呢,表面上看着他和善好相处,可他都已经封侯拜相了,怎么可能会是善茬呢。” “……” 议论纷纷之下,小姑娘趴在地上一阵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大人,我知道错了,您千万不要打我了……您要是再到我的话,我就要被打死了……” 一张小脸上满布泪痕。 那般委屈兮兮的模样,不禁让江稚鱼陷入了自我怀疑。 方才那个叫嚣着卖女的老汉早就已经不见其踪。 如今只留下了他们二人站定在原地,裴延聿极快速度反应过来,他吩咐着快步赶来的官差:“方才这里有个七旬老汉,要卖女儿,他们是刺客!是一伙的!” “什么刺客啊,裴相大人,您怎么能够这样,这小姑娘看着手无寸铁,怎么像是会当街行刺的?” “果然是权势滔天能够压死人啊,裴相竟然当街行凶了,还要泼脏水给一个无辜的小姑娘!” 周围就像是炸开锅似的,沸沸扬扬一片。 江稚鱼陪着裴延聿站在这漫天流言蜚语中,她忽的意识到了为什么当初母亲说,裴延聿不适合她,太危险…… 她着急的一双明眸中泛着一层水雾:“我家大人没有当街行凶,方才给了她银钱,官银都是有库印的,只要抓到那位老伯便能查明真相,还有……” 江稚鱼看着那小姑娘被人按着胳膊,束缚着动作,她也变得大胆不少,上前一步。 她将小姑娘的袖子挽起,给大家示意着:“她胳膊比我的还要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从小习武,她的头发上的簪子……只怕也是暗器!” 江稚鱼一把那枚与小姑娘贫瘠身份不符的发簪,一把给摘了下来。 众人哗然惊住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年纪小小的小丫头片子,竟然还能是作为行刺裴相的刺客。 小姑娘用着凶神恶煞的眼神瞪着她:“你给我等着!” 她又回头朝着裴延聿看去,“今日即便是我死了,日后还会有千千万万个我,裴延聿,你就等着去死吧!” 江稚鱼明显能够感受到,这小姑娘对裴延聿的恨意…… 她开始好奇,裴延聿在官场上做了什么。 可这些年来她被养在内宅,对于外面的朝政之事一概不知。 裴延聿关切的目光投递来,他上前一步,紧张的打量着江稚鱼:“刚才有没有伤到你?” 江稚鱼摇头,“她怎么办呢?” 随着她这一句话落下,一旁的官差惊呼一声:“大人,不好了,这个小丫头竟然服药自尽了!” 服药自尽? 这竟然还是死士? 江稚鱼的心一阵惴惴不安,直到她被裴延聿护送上了马车,心中依旧还是久久难能平静。 一旁伺候的小桃,低声说着:“江小姐今日太厉害了吧,竟然还当街为我们大人辩护呢,大人先前每次被人栽赃陷害,都不解释的……” 不解释?先前被陷害? 江稚鱼好奇的抬起丹眸,窥瞄了裴延聿一眼:“你,经常遇到这样的危险吗?” “嗯。” 裴延聿眉头紧锁,犹豫良久,像是鼓足了勇气般:“但,你放心,我能护住你的。” 二人双目相望的那一瞬,江稚鱼联想到他方才当街护持自己的动作…… 他行云流水般的身手,将自己紧紧地护在怀中,这才让她幸免于难。 否则就那个小刺客的身手,她未必能够躲过去。 就在江稚鱼发愣之际,不经意间一瞥,忽然看到了裴延聿手背上一道长长的划痕。 她的心,拧着:“你的手受伤了?” 裴延聿顺势抽回了手,风轻云淡笑着作答:“不过就是一点皮外伤而已,无伤大雅。” “这若是处理不当,怕是要痛很久的。” 江稚鱼那张静谧的小脸上,此刻满是担忧,“我来帮你擦一擦。” 她取出了手中的帕子,轻轻地擦拭在裴延聿的手背上。 男人那双深邃狭长的厉眸,就这般眨也不眨的紧盯着她看着。 瞧着她待自己那般温柔的动作…… 裴延聿不禁朝着她靠近了些:“小鱼,你怕吗?” 冷冽富有磁性的嗓音映入她的耳畔,那一瞬,她的心都漏了半拍。 一张美艳灵动的小脸上,绯色已晕至了耳梢…… 她倒吸了一口气,又摇摇头:“我不怕,因为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让我受伤的,但是……” 已经到了嘴边上的话,江稚鱼仿佛如临大敌般,难以启齿。 “但是什么?” 裴延聿抬起了厉眸,狐疑看着她。 江稚鱼错开了他的视线,支支吾吾:“但是以后你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刚才那种处境,你也不辩解,他们会误会更甚的,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名声?” 裴延聿不禁轻蔑嗤笑一声,“我这个位置,向来就是为皇家做脏事的,名声早就已经无关紧要了。” “你……经常被他们行刺吗?” 江稚鱼怔愣在原地。 她无法想象,裴延聿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生存。 侯府待他如履薄冰,外面还有那么多人时刻想要对他索命! 第44章 江父让她参加选秀? 江稚鱼看着面前的裴延聿,良久都紧闭着朱唇,缄默寡言的…… 见着她心情沉闷,忽的、裴延聿开口唤了她一声:“小鱼。” “怎么了?” 江稚鱼错愕抬眸。 裴延聿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只九连环! 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东西,江稚鱼不解,“这是什么?” “九连环。” 裴延聿动作快且利落的将这九连环拆分,接着又复原,原封不动的交到了江稚鱼手里。 这一幕,看直了她的眼! 江稚鱼完全没看清楚,他究竟是怎么给拆下的…… “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她一路上都在研究着手中的小物。 裴延聿那张冷峻的脸上,漾着一抹若有似无般的笑意,“你回去再慢慢试试。” 马车驶入了相府后院,全程江稚鱼都在反复琢磨着手中之物。 她换好衣服,随着沁儿和小桃一块出来。 小桃眸光闪烁,“对不住了,江小姐,大人说他今日有要事,临时要入宫一趟,所以不能送江小姐回去了。” “没事的。” 江稚鱼捏着九连环的手紧了紧,她意味深长的朝着身后的府邸扫视一眼。 尽管裴延聿没有告诉她,但她也大致能够猜得出。 多半是为了今日当街行刺一事入宫的。 她要走的时候,还放心不下对小桃说道:“你记得晚上给你家大人伤口再涂一遍药,切忌不可碰水。” “好!” 小桃笑吟吟的看着她,“我家大人若是知晓江小姐这般担心他,只怕是恨不得身上多受几道伤呢。” “你这话说的……” 江稚鱼哭笑不得瞧着面前的小丫鬟。 这话说的,成何体统! 直到江稚鱼回到自家马车坐下,这才惊觉,车厢内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个食盒。 食盒分上下三层,内置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糕点,还有桃酥…… 这些全部都是今日江稚鱼尝了说好吃的。 “裴大人还真是贴心呢,小姐,若是您以后和裴大人成婚,他啊,定会给您捧到心尖尖上宠的。” 小桃也美滋滋一笑,更是端起糕点送到了江稚鱼的面前。 江稚鱼心中也被这糕点的甜度给填满了。 不过,她仍是心中尚存理智、清醒。 马车抵达江宅正门时,江稚鱼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般,“沁儿,回去之后,若是父亲和母亲没有提及,你也莫要说起今日在鬼市的事情,知道了吗?” “嗯,奴婢晓得!” 沁儿点头如捣蒜般,小姐这般安排,自然有她的用意。 待到主仆二人刚走过连廊,就瞧见了正前方站着一抹熟悉的身影。 江父眸色幽幽的朝着江稚鱼看过来,“小鱼,今日可是去了相府?” 江稚鱼不紧不慢的对江父行礼,低声回应:“是了,女儿那日吃醉了酒,是裴大人送我回来的,母亲吩咐我,今日略备薄礼去相府道谢。” 江父点点头,示意着让她随着自己一道去书房。 去往书房的路上,江稚鱼每一步都走的极为沉重,她的心揪着。 尽管方才父亲并未言明什么…… 可她从小到大被父亲单独叫去书房,一准没什么好事情,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挨罚。 她隐隐揣测着,多半是因为鬼市上的事情已经传到了江家。 “坐着吧,小鱼。” 江父不疾不徐开口对她吩咐一句,又余光落在了她手里捏着的九连环上。 这九连环、孔明锁等物什,统统都是男儿的玩具。 家里可从来都没有给江稚鱼买过这些。 “这是哪里来的?” 江父眸光注视着她的手。 江稚鱼这才意识到,自己疏忽这件事,早知是这般,就应该让沁儿先将这九连环给拿去卧房了! 她微蹙着柳眉,“这是今日我在外面看到摊位上卖的,没见过,所以就买了一个回来玩玩。” “为父今日找你来,是有要紧事找你商议。” 江父亲自倒了一杯茶,推到了她的面前。 那一瞬,江稚鱼的心情尤为沉重,她眼眸中掠过一抹复杂的情愫…… 却依旧还是硬着头皮,弱弱回应道:“父亲与女儿之间,谈何什么商议二字。” “你那堂兄,前些年因为贩卖私盐一事,导致我江家满门备受牵连,你大哥满腹经纶,又身手不凡,却始终一腔抱负无处发展,我们江家在京城过的如履薄冰……难啊!” 江父故意欲扬先抑,先故作感慨的喃喃着这些。 原先家里的事情,江父从不让江稚鱼过问。 他说,内宅女子学会女红,熟读四书五经和女戒、这就足够了。 现在却又故意提起这茬…… 江稚鱼的心底一阵惴惴不安,她挑起柳眉:“父亲这些年来过的不易,女儿也是看在眼里。” “你身为我们江家的女儿,打你出生起,为父和你娘便将你视作掌上明珠般宠着长大,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未有过不顺遂的时候,如今江家这般处境,你也是时候该为家里出一份力了。” 江父说话的时候顺势将一份折子递到了江稚鱼的面前。 江稚鱼识文断字,自然能够看得懂那折子内容是什么。 春闱之后便是三年一度的选秀…… 她心尖一惊,“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晓你对裴家失落至极,可我们江家何尝不是过着仰人鼻息的生活?如今为父也不想你再与小侯爷一家纠缠,可你在京城内,只怕也是难能寻觅良配,不妨,入宫吧。” 江父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闪过了一分精明。 江稚鱼捏着手中折子的手,不断打颤,发抖:“父、父亲,您怎会突然说要让女儿入宫呢?女儿对于宫规礼仪也不熟悉,更、更不知道该如何博得盛宠……” 她的眼眸中,泪水都在眼眶打转。 江稚鱼不敢相信,父亲为了利益甚至要将自己送入宫去。 “什么规矩礼仪你不懂?你可是名响京城的第一才女,来日你入宫后,为父再帮你稍作打点,这都不是什么难事,为父自然也不想让你入宫,自此你我父女二人形同陌路……” 江父用手捶打着胸口,故作一副痛心疾首之色:“可是父亲也没法子了呀!” 第45章 没有了江家,她什么都不是! 江父用手捂着心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之态,紧闭着眼眸:“你身为江家的女儿,难道只想坐享其成吗?看着家里如今身陷囹圄,你却坐视不理?” 这…… 江稚鱼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才好。 她的眼眸通红,唇瓣微微打颤,“除了我入宫之外,江家难道就别无选择了吗?” 她问的直接,质问父亲,难道就只有入宫选秀这一条路才能帮到江家吗? 毕竟整个江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呢。 江家的族亲也对表哥做的事情毫无办法吗? 江稚鱼不理解,为何表哥他们犯的错,也需要父亲来解决。 “当然,你嫁给裴相也是另一条出路。” 江父叹息一声,神色逐渐凝重,“放眼望去,满京城除了裴相之外,谁会愿意娶你?如若不然,你难道要一直在家里待着,做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吗?” “爹爹,女儿一辈子,是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哪怕江家不缺我这一口吃喝……” 江稚鱼紧咬着唇,生平以来第一次用着这样质问的语气,同父亲问道。 江父雷霆震怒般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案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嫁人,家族那些姑娘们,以后怎么办?难道让她们出门被人指指点点,江家有个没人要的老姑娘?你将江家置于何地?” 他气急败坏之下,抬起手来就要朝着江稚鱼的脸上抡过去。 也是在这一瞬,江稚鱼彻底心死如灰。 女人一生,命贱如蝼蚁,一辈子也只能沦为寄人篱下的下场。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哪怕是出身再好,也不过是样式儿精美的花瓶一个。 “诶唷……这是做什么呢,你动手打小鱼作甚!” 江母从外疾步匆匆赶进门来。 她赶紧将江稚鱼护在身后,“你也真是的,顶撞你父亲作甚。” 上次江父让江稚鱼罚跪祠堂的事情,与他们而言,仿佛还是昨日,历历在目。 甚至迄今为止,每到了刮风下雨天气,江稚鱼的腿总是忍不住的发痒做疼。 可即便是这样也没能让她‘长记性’,依旧还是大胆对江父出言不逊。 “你这样也不想,那样也不行,既然如此的话,刚好今日你舅母来了家里,就让她带着你去乡下庄子上,那些粗人,你随便挑随便选,只要有能与你相中的,明日便为你办理婚事!” 江父话音刚才落下。 方才一直躲在书房门外的女人脸上漾着笑意,快步走进门来。 白英捏着帕子,上下仔细一番打量着江稚鱼,“这小鱼身子太纤瘦了,瞧着也不像是好生养的,即便是去了乡下,也不一定能不能被人相中呢。” 她眼睛珠子滴溜溜一转悠,继续说道:“毕竟先前江家被退婚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现在姐夫想要给小鱼找个好夫婿可没那么简单,当然若是姐夫愿意多出点嫁妆贴补,也不是不行。” 白英的一番话更是将江父给气的不轻。 他站在窗口,吹胡子瞪眼的看着江稚鱼:“你以为你离开江家算什么?听到你舅母的话了吗,就算是你去了庄子上,也什么都不是,甚至连个愿意娶你的男人都没有!” “那我就去庙里做姑子!” 江稚鱼气恼之下,口不择言的说道。 她攥着裙摆的手,紧了又紧,甚至此刻指甲已经嵌入了她掌心的肉里,都未曾觉察分毫。 江夫人左看看右瞧瞧,她拿着江稚鱼父女俩,毫无章法,一个劲儿的念叨着:“你这孩子,你就是脾气太倔了,你同你爹爹好好道个歉不行吗?” 道歉? 父亲又是让她入宫参选,又是让她嫁给裴延聿。 现在更是大手一挥,让舅母将她带去庄子上,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江稚鱼眼中噙着泪,“难道我在母亲的心中亦是如此,一文不值?” 白英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她上前一步,紧紧地挽着江稚鱼的手臂,苦口婆心劝说道:“小鱼,你年龄也不小了,这若是在庄子上,你这样的老姑娘定是没人要的,万幸你出身富贵人家,你是不知晓外面是什么世道。” 女子刚及笄便要被打发出门,找一门婚事。 若是过了这个年纪还没有良配,娘家一家都要被人指责、说教,抬不起头来。 更有甚者,还会牵连到家里兄弟们的婚配。 “人家才不管你的品行如何,只会背地里议论着,是否是这一家人有什么问题,道德败坏,亦或者这姑娘行为不检点!连累的可是一整个家族的名声。” 白英长长的叹息一声,又道:“也是因为我与你母亲关系匪浅,换做是旁人,你这样的婚事是没人愿意与你做媒的!” 江稚鱼摇头,“你说你要为我做媒?” 白英点头如捣蒜般爽快利落,“当然了,你爹都已经开口说了嘛,你今日就跟着我一起回去庄子上,明个我让人去家里给你相看。” 她挽着江稚鱼的手臂,就要往外走。 全程,江母用着震惊的目光看着江父。 江父却无动于衷。 他便是要让江稚鱼认清楚事实,没有了江家,她什么都不是! 没有家人的庇佑,她在这京城、在这世道,举步维艰! 江稚鱼用力一把挣脱了舅母的手,她倒吸了一口寒气,“陛下选秀大典,但凡是清流世家女儿都要入宫参选,我爹方才还说,他将我的名册已经上报给了户部,舅母这般带走我,难道就不怕被陛下怪罪下来受牵连?” 她的话,掷地有声。 白英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她用着匪夷所思的眼神扫了江父一眼:“好啊,姐夫,我说呢,你能这么轻巧让我给你的宝贝女儿带走,原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这若是被陛下发觉,那可是欺君之罪,是要满族抄家问斩的!” 她气急败坏的一甩衣袖,还用眼睛剜着江母:“姐姐你也真是的,你竟放任着姐夫这般行事也不闻不问!” 江稚鱼上前一步,继续补充道:“舅母方才不是还说会为我找一门好婚事,既是如此,刻不容缓,我们走吧!” 第46章 春狩 “胡闹!” 白英怒目瞪着她,“你这样的老姑娘,还敢逃选,谁会要你!你自己一个人要死便死,莫要将我们一家子牵连其中。” 不等着江稚鱼说些什么,她健步如飞般的朝外走去,“真是晦气死了,没想到你们江家现在竟是这样为人处世的!” 江稚鱼站定在原地,她纹丝不动的看着江父:“我不想入宫参选,更不想嫁给裴延聿。” 面对女儿这般坦率直言,江父冷哼一声,嗤之以鼻的笑着:“你以为你是谁,哪怕是当朝公主也要为了这天下被送去边塞和亲!” 公主亦是这般下场,更何况她这样的出身呢…… 江稚鱼失魂落魄被沁儿给搀扶着从屋里出来。 她步子都险些要走不稳了,脸上是黯然伤神的表情。 沁儿小心翼翼捏着帕子帮她擦拭着额前的汗水,“小姐,您今日何必和老爷争一时口舌之快,险些他就要将您嫁去外头的庄子上了!您是不知道、奴婢方才被吓得心都快要飞出来了。” 江稚鱼暗暗地叹息一声,又用着一言难尽的目光扫了沁儿一眼。 时至今日,她只觉得,自己兴许还不如沁儿生活欢快、自由。 “若是能为奴为婢,寻一好主,生活随性洒脱,何不畅快,别人都直道豪门贵胄财气通天,却不知豪门贵胄践踏着多少女人的尸骨站起来的。” 江稚鱼用帕子擦拭去眼角的泪水。 她倒吸了一口气。 沁儿看着她,欲言又止。 本是想说…… 今日这般局势若是找上裴相,他是何等聪慧、心思近妖,定然是能够帮她家小姐找到破局的法子。 可,沁儿打小便跟在江稚鱼的身边,自然知晓,若非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她是定然不想要去劳烦裴延聿的。 更何况,摆在她家小姐面前的还有一条明路,那便是嫁给裴延聿。 她不想选,自然是有她的苦衷。 原本江稚鱼还以为,自己定是要临难在身。 让她出乎意外的是,父亲并未严厉斥责,更没有让人对她禁足、亦或者罚跪。 这让她心都在拧着,琢磨着是不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接连几日,她茶饭不思将自己关在卧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裴延聿期间也有派小桃来给她送些吃食。 小桃乔装打扮一番,声称自己是城里糕点铺子的丫鬟,“江小姐先前在我们铺子里订了吃食,今日做好了,给小姐送来。” 江稚鱼在看到小桃的一瞬,惊喜异常。 她诧异开口,“你怎么进来的?” “我家大人说,我若是直接在前门禀明身份,只怕是会给小姐带来麻烦,所以就让我说是城里糕点铺子的,江家的守门的并未过多查验我的身份,看过食盒,验过毒,便将奴婢放进来啦!” 粉嫩的一张小脸上漾着甜甜笑容。 小桃就像是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儿似的,“大人说了,这个桃花酥一定要让小姐尝尝,他说是您喜欢吃的口味,还有这个羊羹……” 江稚鱼原本愁闷的心情,如今却因为见到了小桃之后变得大好! 她眼眸弯弯,噙着笑,摆手示意着一旁的沁儿:“你将我抽屉最下层的那一枚发钗拿来。” 最下层就放着一只金钗步摇,流苏下摆上还挂着一朵朵璀璨绚烂的桃花,因为用了点翠的工艺,所以那桃花色泽艳丽。 女子配搭在发髻上,顾盼生辉、灵动可人! 沁儿愁闷的紧咬着唇瓣:“这小桃可是相府的丫鬟,小姐,您为什么对裴大人那边的丫鬟那么好。” 江稚鱼将食盒里的糕点拿起一份,随手递给了沁儿的手里:“平时给你的赏赐还少么?怎么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还吃味,我只是看着她……” 她从小桃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甚至,有些时候她很是羡慕小桃和沁儿。 她们可以随性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婚事也可以凭由自己做主。 毕竟按照律法,若是在主家为奴十年,不论是什么缘由,主家都必须要将身契给丫鬟们。 这样一来,家里人也就无法做主她们的婚事,也算是对于那些出身贫寒的姑娘们的保障。 小桃临走的时候眉飞眼笑的摸了摸自己头上戴着的发钗:“谢谢江小姐!” 她忽的想到了什么,人都已经走到了大门口,却又转身回眸朝着江稚鱼看去,“小姐,过几日便是陛下准备的春狩,大人说,若是有人能够在春狩时拔得头筹,便可以找陛下要一个请求!” 拔得头筹…… 江稚鱼原先从未接触过春狩、围猎,这些对她而言实在是太陌生。 若不是因为大哥大嫂成婚,她是真的不知晓,女子还可以策马扬鞭奔驰在长街上。 前几日大嫂还同她提及,说是那木兰围场里有着许多珍奇异宝,还有玄色大狐,一只狐狸的皮子都足够做一件披风了。 她心驰神往。 更是对于拔得头筹便可找陛下讨要一道旨意的事情、牢牢地放在心尖上。 待到小桃离开后,江稚鱼便亲自去了一趟前院,找到了母亲。 江母见着鲜少出门的女儿,今日竟然来到了前院儿。 她瞬间眉飞眼笑:“小鱼,快让母亲瞧瞧,这些天你吃喝不佳,这身子都瘦了一大圈,真的是……” “母亲,女儿听说过几日便是皇家春狩,到时候,我也想去。” 江稚鱼那双明亮的眼眸,眨也不眨的看着江母。 江母心思一沉,还没搞清楚女儿这般所为是想做什么:“春狩,那多危险啊,你一个女子家家的,你去那种地方,万一要是不小心被人伤着了……” 不远处传来了一道浑厚的男声:“既然你已经想通了,那是最好不过,至于去春狩么,为父来帮你想法子。” 江父的脸上漾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听到这,江母这才逐渐明白了什么。 她诧异瞪大了一双眼睛,支支吾吾:“小鱼……你……” “娘,我只是想去春狩见见世面而已。” 江稚鱼淡淡作答,并未直面回答父亲的话。 第47章 腹黑霸道王爷爱上我 对于江父而言,只要现在江稚鱼愿意迈出去那一步,不管她是入宫参选还是嫁给裴延聿,都对江家百益无一害! 若是现在去参加春狩…… 万一要是被皇帝青睐,保不齐还能被带入宫去。 江稚鱼又何尝不知父亲心中想法,她点头示好,行礼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卧房里。 果不其然,不到半天的功夫,沁儿便传来了好消息:“小姐,奴婢听到前院儿的婆子说,老爷从宫里特意请了恩准,让您跟着少爷一道去木兰围场长长见识。” 真好。 江稚鱼眉眼弯弯,眸底噙着一抹笑意。 她让人将自己离京需要携带的衣裳护具全部都给准备齐全。 沁儿又神秘兮兮的捧着一块小物来,“奴婢今日出府的时候见到外头街上有人卖这个的,说是可以用来洗衣裳,洗澡,说是能够有奇效呢,能让身上香香的还可以让您的肌肤变得像瓷器一样嫩滑。” 这像鸡蛋似的一枚小物,看着平平无奇。 但是待到江稚鱼将其拿到了掌心中,放在鼻腔前面一番仔细嗅着。 这淡淡的雅香,扑鼻而来…… 掺杂着还有一股独特的味道,有点像是牛乳。 但她不太确定。 “奴婢给您弄一盆水过来,您先试试。” 沁儿说罢,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待到她再次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木盆子,里面是满满当当一盆子的温水。 江稚鱼试探着,将她的双手浸泡在水中,又用那香皂反复搓洗自己的一双手。 不足片刻的光景,她的手背上,还有盆子里全部都是细细密密的泡沫。 水里都是淡淡的香味儿,很好闻。 她将手清洗干净之后,明显能够看得出皮肤变得白皙细嫩! "这个东西确实不错,也不晓得是哪家铺子做出来的。" 江稚鱼命沁儿将香皂包裹起来放好。 沁儿歪着头,一脸认真地思索着什么:“奴婢也不晓得,说是一个叫佚名,他将香皂给了街口的小贩来兜卖,这一小块就要一两银子呢,还真是不便宜,不过小姐您金尊玉贵的,自然是配得上这么好的香皂了!” 沁儿帮她将香皂整齐收入了箱子里,准备着去木兰围场的时候使用。 因为大嫂娘家母族身份不凡,所以皇帝特意恩赐,能让大嫂带着她一道去木兰围场。 坐在江稚鱼面前的女子笑若桃花般,眉飞色舞的同她阐述着在马背上策马奔驰的场面:“小鱼儿,到时候你去了木兰围场千万别害怕,那里面也没什么凶狠猛兽,全部都是围场喂养的。” “这是什么意思?” 江稚鱼真挚的看着大嫂,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女人勾唇巧笑嫣然,凑近些,趴在她的耳畔喃喃着:“你以为这些京城富家子弟各个都骁勇善战啊?大多都是草包废物,尤其是在皇宫里养尊处优的那些,他们又没有真本事,难道去围场各个空手而归啊?” 原来是这样…… 实际上不仅仅是那些权贵世家的公子哥儿们。 就连皇帝、皇子,各个也都是长年累月深居简出,在深宫中,身手自然是不及那些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汉子们了。 可为了彰显皇帝和各部大臣们骁勇善战,英勇无敌,所以就会在木兰围场内喂养一些小兽,比如鹿儿、狐狸,这些全部都是人来喂养长大的。 比起真正草原上的要更加容易猎捕。 江稚鱼眸底噙着笑,若有所思一番之后点点头。 大嫂临走的时候,又对她一番嘱咐:“此次我娘家那些兄弟们从边塞回京,我与他们同行,届时,我和你不在一起,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小鱼儿,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的话,记得去找嫂嫂,知道了不?” “嗯,嫂嫂放心吧。” 她嘴上是这么说的,可心中却不是这般想法。 毕竟嫂嫂和她的家里人多年不见,这次是因为边塞大获全胜才让她母族班师回京。 兴许这次一见,下次什么时候还能见面还是未知。 她怎能够去打扰人家一家子团圆相聚呢? 时隔三日便是他们启程奔赴木兰围场的日子。 各部要统一来到宣武门前集合,随着皇帝的御驾一道出行。 因为江家的马车排在了最是靠后的位置,所以,江稚鱼也看不到什么光景。 马车外乌泱泱的,除了人还是人。 全部都是扎堆凑热闹,等着这马车内达官显宦出手赏赐的。 皇帝每每在去往木兰围场之前为了讨个好兆头,会让人沿途路上发一些赏银,美其名曰是喜钱。 江稚鱼有些百无聊赖的依靠在马车里坐着,一天下来,她感到自己明显有些体力不支。 腰都快要断了。 在这,与在京城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她没有感到外面的风景多么怡人,反倒是有着更多的不自在。 所有的女眷,在去往木兰围场的三天内,吃喝都要在马车内。 外面会有女官来派送吃食。 来来往往都是人,哪怕她再累,却也依旧要保持着仪容仪表,规矩不能乱。 毕竟在这里有着无数双眼睛背地里盯着她看着呢。 如今她出行,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她自己,而是整个江家,甚至还有…… 宫里的那一位! 江稚鱼从沁儿的手中接过了水囊,轻轻的抿了一口水:“你方才不是出去问了吗,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木兰围场啊?” “说是还要半天的光景,应当是明日早上就能到了。” 沁儿打了个哈欠,轻轻的抬起手来帮她揉搓着肩膀:“小姐,这出来狩猎可真遭罪啊,一点都不像是话本子上描述的那么美好。” “什么话本子?” 当即江稚鱼便警觉起来。 要知道,沁儿可是她的贴身丫鬟,若是在外面有什么冒失,连累的可是整个江家。 更何况以前她也没有听闻沁儿说起过什么话本子。 沁儿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她的身后掏出一个厚厚的本子来:“小姐,您看看这个话本子上讲的可有意思了!” “腹黑霸道王爷爱上我……” 江稚鱼喃喃念诵着这本书的名字。 第48章 衣衫不整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个名字起的有点怪怪的。 不得不说,写这话本子的人的行为也实在是太过狂悖大胆了一点。 若要是这样的话本子被人给查到,保不齐可是要被诛九族的罪名。 她随手翻阅着,发现这话本子上的字迹潦草…… 其中有一章便是写到了女主和王爷同行参加春狩的场景。 里面描绘的生香绝艳的场景,讲述着王爷如何宠溺女主,还甚至当众将她从地上抱起身来送入自己的马车内。 两个人举止亲昵,不顾外面的舆论纷纷。 待到他们到了围场之后,便是女主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形象。 看到这里,江稚鱼实在是忍无可忍:“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去往围场的路上,所有女眷都不许下车,即便是有着哪个狂悖大胆的,看着外面的那些护卫,真的不会觉得不舒服么?” 她小心翼翼的朝着外面瞄了一眼。 莫要说什么王妃了。 外头现在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即便是哪个贵人跟前的丫鬟下去一趟,都要被严苛盘问清楚什么身份来历。 那些侍卫们看着她们的眼神怪异。 就像是审视着什么异类似的。 更是不要提及,女主还可以和王爷两人一起下马车出去游玩。 光天化日之下,迎着那么多人怪异的目光,真的可以吗? 她嗤笑着摇摇头。 一旁的沁儿附和一句:“奴婢就是将这话本中的故事给当做笑话看的,据说这里面的这位青儿姑娘还是王爷跟前的丫鬟呢,真是可笑,王爷怎会看上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还要将一个丫鬟抬举成王妃……” 就连沁儿也觉得话本子中描述的不切实际。 要知道,身为奴籍的,要么是自身犯错,要么便是三代不从良善。 终身为奴籍可不是什么小事…… 就像沁儿这般,虽然是身为江稚鱼的丫鬟,却也不是奴籍,只是挂靠在江家为奴为婢。 那话本子上写的清清楚楚,女主为奴籍,王爷还能不顾众议将她捧为王妃。 “莫要说那姑娘生的样貌何等出众惊艳绝伦了,身为奴婢,谁敢在主子面前做事的时候抬起头来,她还刚入王府就一连打碎了十八盏琉璃盏,这若是真的,只怕是满族的脑袋早就落地了。” 沁儿倒吸了一口气之后,随之便将那话本子丢入了面前的火苗子里。 一本书很快便被火蛇吞并,焚烧殆尽。 江稚鱼也仅仅是将那话本子给当做笑话一样看待。 里面漏洞百出…… 像极了那些穷酸书生的文墨,写着一些不切实际的爱恋。 她轻轻抿了一口面前瓷杯中的茶水。 忽的外面传来了一阵叩门声。 来人穿着一袭夜行衣,“小姐,我家大人说让我给您送来这些吃食。” 来人竟然是小桃! 这倒是出乎了江稚鱼的预料之中。 小桃干咳一声,将东西放在地上之后便刻不容缓的朝着前方走去:“我家大人让我出来打水,劳烦您给引个路。” 虽说平日里看着小桃行事有些不着调,却在这样节骨眼上却是这般缜密果断。 她这一套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任何人能够看出其中端倪来。 江稚鱼连忙让沁儿将窗子打开,随即从马车后面溜了出去。 她弯着腰,趁着外面的人不注意连忙将地上的食盒给拎了起来。 沁儿满脸喜色:“小姐,您看这是裴大人送来的,全部都是您爱吃的蜜饯零嘴。” 待到江稚鱼看到了食盒里面放着的吃食之后,脸上也逐渐展开了一抹喜色。 不过,舟车劳顿之下,她现在也没有什么心情吃东西。 而是吩咐了沁儿一句:“你待会给这食盒放好,莫要让人瞧见了,千万别带着下马车。” 这食盒、每家每户的都长得不一样。 尤其是裴相府邸的食盒,格外的精致华美。 就怕万一有人在这样的小事情上大做文章,连累影响到了裴延聿那就不好了。 她仔细浅尝一口牛乳酥,这味道和她在京城的时候,在裴延聿府邸吃的是一个味道。 江稚鱼惊喜的是,这些东西是裴延聿事先准备好的,还是…… 这一晚上她依靠在窗棂旁,睡得格外的踏实。 待到一觉睡醒之后。 外面是一阵喧嚣聒噪的吵闹声。 一帮奴仆快步朝着前方的营地走去。 “小姐,您总算是醒过来了,奴婢带您去看看咱们今夜住的地方。” 沁儿一脸欢喜的探着脑袋朝着江稚鱼看过来。 她们主仆二人朝着外面走去。 这眼前一望无际的便是草原,草长莺飞之下,是一帮穿着各色服侍的女子。 在场的没有任何一个男子! 沁儿特意同她讲述着:“男子都在西北边,与我们彻底隔开!” 江稚鱼点头,男女大防,这本就是应该的。 只是…… 她心中有些仿徨,也不知道裴延聿到了这里之后做些什么。 是同那些皇子们一起比试着武功,还是,同皇帝议论着朝政? 她倒吸了一口气之后,前面传来了一道女声。 “江家小姐?陛下今晚上设宴,小姐待会收拾一下,莫要耽搁,早些过来。” 来人是一个穿着宫中女官服侍的女子。 江稚鱼连忙给沁儿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着让沁儿给那位送去赏银,她讪笑着:“多谢姑姑提醒。” “江小姐客气了,我做这些事情本来就是份内的职责。” 宫女推辞着不肯收下她给的赏银。 待到江稚鱼走入自己的营帐之后,看着眼前的景象,她心头不由得一阵唏嘘。 她想过来到这里的环境很差,却也没想到这么差。 “奴婢那边就只有一张草席子,啧……这日子是真的没法子和咱们在京城相比啊!” 沁儿感慨万千的说着。 江稚鱼却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既来之则安之,就这样吧,我先去换衣服,梳洗一番。” 她吩咐了沁儿一句,将箱子最下面那套衣服给拿出来。 “小姐,您确定穿着那套骑装啊?别的小姐,她们可全部都穿着裙子出行啊!” 第49章 献丑? 江稚鱼看着沁儿,摇头说道:“穿着裙子是因为他们不参与春狩。” “您的意思是,您打算要上马参与围猎?” 沁儿震惊、错愕,愣在原地,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她家小姐出门之前只是同家里说,她要参加春狩,可没说也要策马扬鞭参与进这场围猎中。 江稚鱼心底一沉,大嫂说了,只要参与狩猎拔得头筹者便可以向他提出一个请求。 她只想要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主。 历来大家都对这拔得头筹的没有什么太大兴致。 那些王孙贵胄,只想着如何能够从这木兰围场拿下什么奇珍异兽,借此来献宝。 “小姐,那也太危险了吧?” 沁儿神色忐忑,小心翼翼的劝说着。 江稚鱼却不以为然:“届时锣鼓声一响起,他们所有人都奔向了林子深处,我只在进场的地方,随便猎得一只野兔儿,便能够算是拔得头筹,不危险的。” “真的?”沁儿依旧是用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 江稚鱼知道沁儿是为自己担忧,她用手轻轻地在沁儿的脑袋上揉了揉:“当然是真的了,你家小姐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冒着性命危险往里面去呢。” 待到江稚鱼进入营帐时,这才惊觉,原来所有人都已经入了席。 一般参与春狩的都是世家公子、皇厮,鲜少会有女子参与其中。 故而,在场的这些女子中,除却了皇帝的妃嫔外,便只剩下了江稚鱼与郡主、还有裴侍郎家的千金。 陛下特意恩典,让江稚鱼与裴家的千金一同随着郡主入席。 李昭宜的脸上漾着一抹挑衅的笑容:“江稚鱼,你来的这么晚,还打扮成这么一身行头,这又是什么花样啊?” 裴妗妗忍不住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江小姐这是打算要随着皇子们一道参与狩猎呢,不过,江小姐穿着的这身骑装确实不错,衬的她英姿飒爽。” 她话里话外尽显着阴阳怪气,暗戳戳的讽刺着,江稚鱼是因为没有见过世面,所以才会在今天穿着打扮成这样。 高坐在主位上的皇帝,狐疑的朝着他们这处投递来目光,不禁幽幽开口发问道:“你这身行头倒是有意思。” 江稚鱼弱弱的颔首低头,淡淡解释着:“臣女、确实是打算要参与这场狩猎,虽鲜少听闻有女子参与其中,但,陛下也没说过,春狩只能男子入场,所以斗胆,这次春狩想与各位世家公子、皇子们同行。” 三皇子的脸上漾着若有似无的笑,“小鱼,那围场内地形复杂,还有猛兽出没,你当真不怕?” “我……” 江稚鱼紧咬着唇瓣,似是鼓足勇气般作答:“不怕。” “好!!” 皇帝拍着手叫好,龙颜大悦,“往年只看着你们一个个的在围场内驰骋,打来打去,不是什么兔子便是鹿儿,属实无趣,今年倒是改一改花样,在场女眷若是如江家女这般,也大可踊跃参与其中!” 在场寂静无声一片,没有一人应答。 女眷平日里深居简出被豢养在内宅中。 莫要说打猎了,平日里哪怕是杀鱼都要被吓得哆嗦。 甚至就连李昭宜脸上都掠过一抹不悦表情,她睨了江稚鱼一眼:“就你那羸弱的小身板,你还要进去打猎?只怕是没走几步,就要被吓破胆!” “郡主,也没有参与过围猎,又不曾身历其境,怎会知晓那围场内是何状况?” 江稚鱼巧然一笑。 李昭宜一甩衣袖,险些要在皇帝的面前失态:“你还真是……” 她欲言又止,觉察到了皇帝的目光朝着他们这处看来。 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敢再多说一句。 见着江稚鱼这般执拗倔强。 坐在男子席位上的裴延聿眸底掠过一抹深意。 他一眼就洞悉了江稚鱼要来木兰围场的用意是什么。 只是…… 他止不住心中一阵感慨,心情复杂。 若是她开口,他一定会不惜余力的帮她,又何必让自己置身险境呢? “昭宜、你也真是的,难得今年朕能瞧瞧这世家大族女子的身手。” 皇帝脸上掠过一抹极为不悦的神色,眼神幽冷的看了李昭宜一眼。 身处在皇家中,李昭宜更是再明显不过皇帝的用意。 在他的心底,莫要说江稚鱼,甚至就连在场坐着的这些皇厮们,哪个能够被皇帝放在心尖尖上。 进入了狩猎场,讲究的便是优胜劣汰制,胜者为王! 至于在厮杀的过程中有任何的意外闪失,对于皇帝而言,不过就是乐子而已。 像江稚鱼这样的做法,哪怕是今日死在了狩猎场上,无非也只是被皇帝夸赞一句,巾帼不让须眉罢了。 毕竟,是她自己主动请缨要求的! 李昭宜闷哼一声,用唇形对着江稚鱼说了一句:“你还真是自掘坟墓。” 江稚鱼闷闷的,没有做声。 直到皇帝又一次开口对她发问道:“你可真的想好了?那狩猎场内,刀枪无眼,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闪失……” “陛下,臣女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臣女哪怕是受了伤,也绝对不埋怨!” 江稚鱼跪倒在御前。 李昭宜用着别样的目光注视着江稚鱼,闷哼一声:“你口口声声说无怨无悔,既然准备充沛,不妨让大家也见识见识你的身手,毕竟、你江稚鱼可是名响京城的第一才女。” 她本意打算让江稚鱼站在众人面前展露身手,好让江稚鱼知难而退。 不曾想…… 江稚鱼并未委婉拒绝,脸上始终保持着波澜不惊。 她看向皇帝,不疾不徐询问着:“臣女斗胆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哦?你打算做些什么?” 皇帝摆摆手示意着让身侧伺候的太监去清场。 “舞剑。” 江稚鱼回答的干脆利落。 “舞剑?朕先前听闻江家幼女,才华横溢,诗词歌赋无一不精通,你竟然还会舞剑?” 皇帝脸上的兴趣更浓了几分。 江稚鱼目光坚毅的看着眼前的九五之尊,她心中没有丝毫惊骇,“只是花架子而已,陛下莫要见笑才是。” 第50章 贵妃召见 “这能上狩猎场的可没有花架子。” 皇帝幽幽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良久,江稚鱼长吁一口气,双手接过太监递来的长剑,“那,臣女今日便在此献丑了。” 她接过长剑站在众人中央,身形矫捷宛若游龙一般朝着上方舞去,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长剑抛起,翻身跳跃拿起…… 她将舞剑的动作与曼妙的舞蹈结合。 艳而不俗! 哪怕穿着骑装的江稚鱼,也能够做到艳惊四座! 就连皇帝都看直了眼,忍不住拍手称赞:“好!妙哉,不愧是江家女!” 他意味深长的朝着贵妃投递去了一抹目光,又道,“贵妃看看,这便是你的好侄女儿,你的兄长还真是教女有方啊!我朝最不缺的便是盈盈弱弱的美娇娘,可向江家幼女这般,还是头一个。” 皇帝的称赞不断,就连贵妃也不欣慰一笑,“陛下您真是谬赞了,小鱼今日不过是为了博您一笑,您莫要怪她不知礼数才是。” “贵妃、有心了。” 皇帝龙颜大悦之下,大手一挥便要赏赐贵妃。 江稚鱼脸上含着笑意,并未仔细深究太多。 这也合乎礼数,毕竟贵妃是她的姑母,赏赐贵妃便是抬举江家。 在场众人都对贵妃母族一脉夸奖不断。 唯有裴延聿用着担忧的目光注视着江稚鱼,神色凝重。 李昭宜闷哼一声,端起了瓷杯将杯中的温酒一股脑一饮而尽,低声喃喃一句:“还真以为自己出尽了风头,蠢货一个!” 裴妗妗欲言又止。 李昭宜余光冷睨了一眼缓缓入座的江稚鱼,心中苦闷不已。 “郡主何必用这般眼神看着我。” 江稚鱼长吁一口气。 “多看两眼,那狩猎场上刀枪无眼,傻子被人当枪使换都不知,待会保不齐就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李昭宜冷冷嗤笑一声,转过视线看向别处。 伺候在江稚鱼身侧的沁儿,脸上表情复杂,她绞着手中的丝帕,低声说了一句:“小姐,郡主为何总是与您针锋相对,明明您也没有对她做什么……” 针锋相对…… 江稚鱼抬眸看了一眼身侧坐着的李昭宜。 她心中了然,郡主虽是讲话刻薄不中听,但她说的绝无虚言。 今时今日贵妃多抬举自己,还命人赐了菜,无非是见着自己帮着江家出了风头,陛下心情好。 倘若她要是毫无价值,定然是会被人弃之如履。 至于那狩猎场上的情形,刀枪无眼。 若她能够拔得头筹,亦或者满载而归,受宠尊荣的人还是贵妃与三皇子。 她么…… 是生是死,全部都凭个人造化了。 宴席上,江稚鱼吃喝心不在焉。 她心中斟酌着自己先前在书中看到的那些布局、以及狩猎心得。 但,那也始终只是纸上谈兵罢了。 随着宴席结束后,江稚鱼一个女眷,自然无法同男子一起同行更衣。 她便只身一人在马厩附近闲逛着。 这里无数双眼睛盯着她,除了摆弄一些弓箭,检查马儿状况,她什么都做不了。 小桃挑准了时机出现,她同一旁的护卫说道:“奴婢是郡主跟前的丫鬟小桃,奉郡主的意思来给江小姐送些东西。” “去吧。” 护卫放行,让小桃进入围场内。 离得大老远,江稚鱼听到小桃与护卫的言语,不由得心尖一颤。 她欢快跑着过来,还神秘兮兮的低声喃喃着:“这都是我家大人的意思,大人说,即便郡主知晓也无碍,郡主不会在这点小事上斤斤计较的。” 这…… 江稚鱼叹息一声。 裴延聿说的确实没错,李昭宜即便是知晓,也顶多只是嘲讽她两句罢了。 她定睛看着小桃拎来的东西,护具、还有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除此之外,包袱里还有一件金丝软甲。 “这是陛下赏赐给大人的金丝软甲,刀枪不入,江小姐,你待会找个时间给这金丝软甲换上,那林子里草植茂密,若是因为野物纷争,刀枪无眼,每年春狩时,都会有不少人受伤,您可万事小心啊!” 小桃谨慎提醒着,眼眸中满是担忧。 看着那件沉甸甸的金丝软甲,江稚鱼的心情更为复杂。 她怎能受得起? “你还是给这件金丝软甲带回去,我怎能……” 她话还没说完,却又被小桃强行将手中之物硬生生的塞入怀中。 小桃义愤填膺说着:“大人交代了,若是奴婢今日不能将事情做好,便让奴婢另寻出路,不允奴婢回去相府了。” 那一刹,江稚鱼只觉得心头涌动着阵阵的暖流。 仿佛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从那厚厚的土壤中冒出了头来。 裴延聿越是这般待她,她便越是不能将他牵连其中。 就在此时…… 不远处来了一位穿着宫服的女官。 来人便是贵妃跟前伺候的管事大宫女。 “江小姐,请随奴婢走一趟,贵妃知晓江小姐待会便要入猎场,她放心不下,让奴婢带您过去,给您重新置办一身行头。” 宫女做出了请的手势。 江稚鱼连忙将金丝软甲塞入小桃怀中:“便告诉你家大人,说我担心贵妃发现这软甲,不可穿行。” 她也好假借着贵妃的这件事,将那金丝软甲送还。 她随着宫女一同步入了贵妃的营帐中。 说是营帐,却要比寻常人家的屋子还要大上不少。 描金勾花的楠木屏风内,贵妃被人挽着手,一步步径直朝外走出。 贵妃指着面前桌上摆着的吃食:“吃吧,本宫知道你方才在席间没吃什么东西,不吃饱肚子,怎么有力气上猎场。” 江稚鱼心惊肉跳,又不疾不徐行礼谢恩:“谢过贵妃娘娘,不……不必了,我已经吃的很饱了。” “何必同本宫这般客气,本宫是你姑母,你却总是这样生疏、规矩!” 贵妃长长的叹息一声,用着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江稚鱼。 这些年来,她总是规矩刻板,那柔妃母家的小侄女儿见到六皇子,每每都欢天喜地的唤一声,皇表兄。 江稚鱼却规规矩矩的行礼,只管三皇子尊称殿下…… 不仅如此,人前她更是刻意规避自己与贵妃、三皇子的关系。 贵妃看着江稚鱼的目光略显复杂,入宫后,关系便变成这般,亲不亲、疏不疏。 始终觉得与家人隔着一层揭不开的纱。 “本宫听说,小侯爷出城那日,裴相去了江家?” 第51章 护短 江稚鱼闷闷的低着头,并没有直面回答贵妃的话。 她心里思索着,贵妃这般询问究竟是什么用意…… 按照当下她对于朝堂的了解,三皇子只怕是也需要裴延聿的帮扶,先前他们还在寺庙巧遇。 三皇子帮她化解了一场尴尬。 可是…… 党争本就凶险万分,她也不确定在裴延聿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 若是因为自己,被迫要和贵妃他们这一脉牵扯上关系,牵一发动全身,保不齐到时候乌纱帽不保。 仅仅是想到这些事情,江稚鱼便觉得后背一阵寒意袭来。 “本宫问你话,你也不说。” 贵妃叹息一声,摆摆手,吩咐着一旁的宫女们都先出去。 偌大的营帐内就只剩下了她与江稚鱼两个人。 贵妃屈尊降贵的快步走上前来,她坐在江稚鱼的身边,轻轻地牵起了那一双白皙细嫩的小手:“小鱼,这里没有旁人,我就只是你的姑母而已,不是什么劳什子贵妃,你同姑母说一句心里话,你当真对裴相一点好感都没有?” “我……” 江稚鱼磕磕巴巴,良久都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 她微蹙着柳眉:“小鱼深居内宅之中,鲜少与外男接触,更不知晓,这心中情愫究竟是对于裴大人的崇拜之情,还是儿女私情。” 这京城人人都知晓,先前裴延聿帮过她那么多次。 他们两个人还经常同行出行,若是她回答干脆,说她对裴延聿无情。 只怕又会引起了贵妃的猜忌。 “姑母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姑母只是不想看着你在家中过的那么辛苦,你爹爹他那个人……刚愎自用,你又是女儿身,女子在这世上诸多不易,姑母也是女子,又怎会不懂呢?” 贵妃挑起眉来,她认真的打量着面前那张面若桃花般的脸颊。 看着现在的江稚鱼,她仿佛一度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尽管这皇城中,多的是姑侄共伺一夫…… 毕竟为了要稳固这母族的权势,还要为了平衡后宫的势力,所以,入宫选秀这种事情,从来都由不得女子做主。 “你爹爹先前同本宫说,想让你参与选秀,本宫知晓你的心性,这皇城是吃人的地方,你若是能够有更好的归宿,那是最好不过,我已经一辈子都被禁锢在这金丝牢笼里,步履维艰,实在是不想看着你也跳入火坑。” 贵妃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眸通红。 伴君如伴虎,她能够从一个小小的答应,一步步走到今日,坐在这贵妃的位置上,还可以每年随着皇帝一同出行参加春狩,可见的在皇帝的心目中地位不一般。 可她能够有今天,那是牺牲了多少换来的。 江稚鱼紧咬着朱唇,这还是她生平以来第一次对贵妃放松戒备:“娘娘今日说的这番话,小鱼会牢记在心,若是小鱼有了意中人的话,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 也不知道门外是谁低唤了一声—— “江小姐在娘娘这里吗?时间快要来不及了,若是她也要进入围场参与春狩,千万不要耽误了吉时啊,外面的公子们都已经上了马!” 听到这话,贵妃连忙迅速站起身来。 她对外吩咐了一句,让人将她赏赐给江稚鱼的那些吃食装上。 几个宫女快步走进门来,她们动作利落干脆的帮江稚鱼身上的护具给摘下来,重新换上了一套新的。 这可是贵妃赏赐的,自然是要比江稚鱼在外面买到的要好的多。 “这弓箭是用玄铁锻造的,是你表哥特意方才帮你寻来的,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切忌,一定要悬崖勒马!” 贵妃看向她的眼神甚是凝重。 她既也期待着自己的侄女儿能够有出息,能够在今日艳压群众! 却也担心,万一要是江稚鱼今天有个什么闪失,那她可该如何给江家交代…… 江家这代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其实,她也是打心眼的喜欢这个小鱼儿的。 江稚鱼临走的时候还要面朝着贵妃行礼。 她被一旁的宫女一把给搀扶起来:“江小姐,您就莫要同我们娘娘客气了,娘娘说到底也是您的亲姑母,您若是再不出去的话,只怕是要耽误了吉时。” 一旦要是外面的锣鼓声响起,所有人都会直奔丛林深处! 江稚鱼今天也不抱太大的期盼,哪怕是能够猎杀一只鸟儿,总之,这拔得头筹只要能够被自己稳稳拿下就好。 不远处,一行人已经坐在马背上,他们一个个用着居高临下的目光打量审视着江稚鱼。 她能够感受到坐在马背上那些男子,别样的目光。 却依旧装作对一切都浑然不知情,埋着头快步往前走。 “她怕不是就连这马背都上不来吧?” “陛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就能够应允了她随着咱们一道进入围场,万一要是待会有个什么闪失,咱们是应该先狩猎,还是先保护这个江小姐?” 在一众的奚落声中,传来了一道厉斥。 三皇子眸光深邃的从面前这些人的身上掠过,“你们有心思在这里议论一个女子,倒是不如好好想想,待会如何在围场里拿下猎物,也不知道是谁,每一年春狩的时候都会空手而归!” 被三皇子一番嘲讽之下,王逸凡脸上有些挂不住。 方才便是他对江稚鱼的冷嘲热讽最为厉害,他是户部侍郎家里的公子。 这些年来整日不学无术花名在外,也是裴砚关的好朋友之一。 先前他早就因为江稚鱼同裴延聿的关系亲近,心生不满,奈何裴延聿总是能够及时出现护着江稚鱼。 也让他找不到一个可以挑剔的时机。 今日好不容易能够找到机会狠狠地报复回去…… 却不曾想,这位平日里缄默寡言,鲜少在外露面的三皇子竟然开口帮衬了他这个表妹。 以前甚至京城还有流言蜚语,谣传说是贵妃对她这个侄女儿甚是不喜,所以也同江家鲜少来往呢。 江稚鱼朝着三皇子含笑点头,接着动作快准狠,一把勒紧缰绳,纵身一跃跳起,翻身上了马背! 第52章 她江稚鱼当真是愚不可及 她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般自然。 就连一旁坐着那些方才对她出言不逊的公子哥儿们都看呆了眼! 有人喃喃一句:“她的大嫂可是将军府嫡女,怎可能会是真的是花架子呢。” 江稚鱼没有回头,而是坐在马背上将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 哪怕她知道眼前的丛林里凶险万千,却也不得不在众人的面前表现出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因为,这一刻开始她代表的不仅仅江家,还有陛下的期许,以及贵妃的颜面。 倘若要是还没进入围场开始狩猎,就被他们三言两语给嘲讽的溃不成军…… 那岂不是要让陛下难堪?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在随着锣鼓声响起来的那一刹,所有人众目睽睽之下,只见着江稚鱼策马扬鞭一绝前尘冲出了人群。 身后一阵议论声—— “她怕不是疯了吧,她给马骑那么快,万一待会要是进入了深林子里,马儿没了力气,她怎么出来呢。” “这个江稚鱼还真是为了出风头,无所不用其极!” 李昭宜她们一行人议论纷纷,她更是气的紧咬着后牙! 这个蠢货,那围场里面树林茂密草植极深…… 还有毒蛇,数不尽的各种凶猛野兽。 这几年来甚至就连皇帝都鲜少进入围场,亲自狩猎。 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还是被裴砚关一番刺激之下,失了心智? 江稚鱼不管身后议论声如何,她只知道,自己想要的自由便在正前方! …… 随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范畴之中。 紧盯着她的那一双厉眸,这才看向了别处。 裴延聿摆摆手,吩咐着一旁的南浔:“现在速速让人去探,看看江小姐现下状况如何,我要及时掌握着她的行踪。” 他的心,此时都拧作一团! 江稚鱼的脾气倔强又执拗,她不肯收下自己给的金丝软甲,万一要是待会在里面遇到了什么危险,可该如何是好! 但,皇帝今年特意下了令,让他今年在这主持大局,所以裴延聿一时半会的也走不开。 更担心因为自己的贸然行动,耽误了江稚鱼的筹谋…… 李昭宜挑眉看了看裴延聿:“这下可有好戏看咯,某些人不知死活非要进去狩猎,只怕是骑着马儿进去,被人抬着出来的。” 裴延聿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色,只是用着满是警告的眼神扫了她一眼,并未多言。 却在此时,裴妗妗站起身来。 她来到了皇帝与贵妃的面前,先是行礼叩首,接着又笑吟吟的说道:“陛下,娘娘,臣女这几日在外面得到了几件宝物,特意献上给娘娘还有陛下。” 裴妗妗拍手,示意着让人将她随身携带的物什一并给抬进来。 精致的金丝楠木宝盒打开,一股勾人、沁人心脾的香味儿扑面而来。 贵妃看着她手里捧着的东西,狐疑:“这是何物?” “回禀娘娘,此物乃是牛乳香皂,用来洗衣裳,沐浴更衣都可,若是用来沐浴,洗过之后全身嫩白无暇,肌肤吹弹可破!” 她说话的时候,还朝着身后的丫鬟递了个眼神,示意着让人打来一盆水。 站在边上的沁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不就是市井街头上售卖的香皂么? 只是和她买走的价格不一样,用的盒子也不一样。 裴妗妗在皇帝和贵妃面前演习的时候,先将一双手沾满了墨汁。 墨汁含有,弄在衣裳、肌肤、只是用着清水来洗还是不易被完全去除。 她巧笑嫣然的环视四周:“妗妗今日便在此处献丑了。” 打满了泡沫的一双纤纤玉手浸入木盆里,在裴妗妗一番反复搓手,接着又将手浸入木盆里。 再抬起来的时候,手背上那些黢黑的墨汁已经被洗的干净无暇。 甚至一点都看不出来这一双手方才被浸过墨汁…… 贵妃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大为震惊:“给你的那个什么香皂,呈上来给本宫瞧瞧。” 这即便是被裴妗妗用过的香皂,不但没有变得脏兮兮,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味。 滑溜溜的! 甚至裴妗妗还快步走上前去,她将自己的一双手递给了贵妃:“娘娘,您摸一下臣女的手,试一试。” 她的手,也是滑溜溜的! 贵妃勾唇一笑:“你这香皂确实是个宝物!” 她双手捧起香皂,递给了皇帝过目。 皇帝龙颜大悦之下,大手一挥:“今日裴家小女献宝有功,博得贵妃欢喜,值得嘉尚。” 哪曾想,裴妗妗在跪地谢恩之后,直接抬起头来看着皇帝,又补充一句:“陛下,娘娘,臣女今日带来的这些物什中,不仅仅是只有香皂,还有旁的宝物。” 她拍拍手,命人将她带来的宣纸一并呈上。 宣纸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只是…… 皇帝一眼便洞悉这宣纸中的端倪,纸张干净整洁,每一张纸都厚度均匀,厚度恰到好处,无论是什么样的墨汁落笔之后都不至于会被大肆晕染。 他命人拿来了笔墨纸砚,“朕来试一试这宣纸。” 皇帝在纸张上提下了四个大字:“龙腾虎跃!” 也是暗示着今日的春狩凶险万千…… 所有人都在下面拍手称赞,对皇帝的字迹夸赞不绝。 皇帝用着一双大手轻轻地在纸张上摩挲着:“你这纸张是自己做的,还是买来的?” “臣女知晓这造纸术不易,所以一直都在暗中找人打听着这做纸的人,这香皂么,也是臣女在外面买来的。” 裴妗妗坦率直言,并非将功劳全部都揽在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坐在不远处席位前的李昭宜,一边慢悠悠的吃着核桃,一边朝着裴妗妗的方向冷睨了一眼。 她闷哼一声,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这个江稚鱼还真是蠢不可及,人家裴家小姐就知道,为了自己的目的,宁可从外面搜集这些奇珍异宝,又是什么香皂,又是什么宣纸,可她倒好,还要去拼命!” 她越是细想,越是觉得来气。 李昭宜站起身来同陛下请命:“昭宜觉得闷得慌,想出去走走。” 第53章 裴妗妗拿到赏赐 李昭宜走出营帐之后,刻不容缓朝着外头走去。 她招招手,吩咐着身侧的丫鬟:“你赶紧的差人去看看,现在江稚鱼他们已经到了什么地方,有任何风吹草动,第一时间通知本郡主,莫要耽搁!” 她着急的原地来回打转,一想到江稚鱼一节女儿身,待会要是在围场里遇到了什么凶险万分的事情…… 那些男人肯定不会对她出手相救的! 江稚鱼不了解那些公子哥儿们,还有皇子们的行径,可李昭宜身为皇室的人,她再是清楚不过。 多少男子打算借着春狩的大好时机,好在这里一展身手,升官加爵的机会怎么可能会为了江稚鱼而错过? 莫要说外人了,就连江稚鱼那表哥,三皇子也只怕是不会在意她的生死。 “郡主,您不是很讨厌江小姐吗,为什么奴婢感觉您很担心她呢?” 丫鬟一脸狐疑的看着李昭宜。 哪怕她打小便跟在李昭宜的身边,可今时今日,她依旧还是感觉自己揣摩不透郡主的心思。 她又低声补充一句:“郡主,咱们何必搀和进这件事呢,江小姐若是真的在林子里遇到了什么危险,她若是死了,以后就不会有人在京城跟您争风头了,多好呀。” “本郡主还不屑于这么做!” 李昭宜眯起了一双眼睛,眸中掠过一抹耐人寻味的深意。 她长长的叹息一声,怎么着都没想到,先前的时候不过是冷嘲热讽江稚鱼两句,她便站在皇帝和众朝臣的面前舞剑…… 这人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是这般,死犟! 营帐内此时欢笑声一片,就连侯府嫡亲一脉都乐得开怀。 他们一个个用着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裴延聿,忍不住背地里一番议论着。 “裴相现在虽说是位居高位,可那又如何?陛下再是看重,却始终是因为看在我们裴家的面子上。” “瞧瞧我们妗妗,今日不过是从外面带回来一些市井玩意儿,陛下便被哄得龙颜大悦,可见……裴延聿这丞相做的,也就那样。” 他们背地里嚼舌根,对于裴延聿年纪轻轻便位高权重一事,早就心生不满。 现在更是恨不得趁此时机,将他狠狠地踩在脚下,一番冷言冷语! 裴延聿压根不在意这些事情,就算是他们说的在好听又能如何? 自己身为丞相,他们是下臣! 朝堂上相见,依旧是要抱拳对自己行礼的! 皇帝脸上表情笑容不减,他抚了抚胡须,又是一番凝重仔细审视打量着裴妗妗送来的宣纸:“不错,这宣纸确实是好物,就连这香皂也不错,难为裴家小姐有心了,朕,还没想好要给你什么赏赐,你想要点什么?” 裴妗妗的脸上满是洋洋得意的表情。 江稚鱼为什么不要命了也要跟着男子一起进去参加春狩? 不还是因为,她想要陛下一个恩赐,一个旨意? 她呢,不过是从别的地方搜集来了一些东西献宝,就这,就能够博得陛下一番青睐。 呵…… 裴妗妗勾唇一笑,眼睛左右仔细一番打量着:“陛下抬举了,臣女怎敢要什么赏赐,陛下在位期间,我朝风调雨顺,百姓们生活富饶,这已经对于臣女而言是莫大的恩赐了,能够让臣女在这京城丰衣足食的生活,臣女什么都不敢奢求!” 这一番话更是将皇帝逗得乐得开怀。 坐在高位上的男人眯起了一双眼睛,他回眸又是一番意味深长的打量着贵妃:“这裴家和你们江家,还真是调教有方啊!朕是万万没想到,这裴家小女也这般厉害,还真是生的一张伶牙俐齿的小嘴呢!” 皇帝的话,寓意再是明显不过。 他在等着贵妃开口赏赐这个裴妗妗,也顺势将裴家和江家的关系划开。 分权…… 裴延聿一眼便洞悉了皇帝这番作为是什么用意。 贵妃这么多年跟在皇帝的身边,又怎么可能会对他不了解? 贵妃长长的叹息一声:“臣妾倒是觉得,裴家小姐比起臣妾那侄女儿要聪慧不少,她们二人可没有什么可比性。” 明夸暗踩! 这皇宫中本就是这般。 裴妗妗倒吸了一口寒气,尽管心头不忿却依旧还是硬着头皮同贵妃解释着:“贵妃娘娘您谬赞了,在臣女看来,自是不如江小姐万分之一好,毕竟江小姐都敢以身犯险深入那林子里去狩猎,臣女可不敢。” 接着便是当众对江稚鱼一番夸奖,说江稚鱼有勇有谋…… 那些场面话,贵妃平日里在深宫中与人虚以委蛇,听的早就耳朵要起茧子了。 贵妃喜笑盈盈的转身看向了皇帝:“那陛下觉得,裴家小姐今日献宝,应该如何赏赐才好呢?这宣纸可是不错若是来日能够找到做宣纸的人,可是为我朝效力不少呢。” 裴妗妗的眸底掠过一抹得意之色。 想要找到做宣纸的人还不容易?这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可惜了,先前的时候她答应过表嫂,时机不成熟之前还不能将这些事情暴露在外,否则到时候将会毁了表嫂的计划! “这样吧,朕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你说说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朕可以全部都依着你!” 皇帝现在几乎没有什么耐性,长松一口气,淡淡说着。 裴妗妗知道自己现在要是继续扭捏作态下去,只怕是要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她讪笑了一声,又到:“臣女这段时间总是失眠多梦,听闻旁人说,陛下您是九五之尊,是真龙天子,臣女斗胆,能否请陛下将您那枚玉牌赏赐给臣女?” 随着裴妗妗这一席话落下。 在场众人,无一例外,各个都目瞪口呆,怔愣在原地。 皇帝的玉牌,那是什么? 紫金宝玉,上面还雕刻龙纹,仅仅是瞥一眼就知晓这枚玉牌来历不凡…… 皇帝更是眯起眼眸,用着另有深意的眼神将裴妗妗一番打量、审视着:“朕的玉牌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你这小丫头片子,倒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朕,算是知道了你为什么前面对朕一番夸奖!” 第54章 也是贵妃的意思 皇帝并未发作。 这倒是让众人长吁一口气,大家伙都还以为,裴妗妗今日的这么一番话完全是自掘坟墓! 裴妗妗捧着太监送来的那枚玉牌时,她的一双手都在打颤、发抖! 她先前的时候也不晓得这块玉牌的意义,只是表嫂让她这么做,她就顺着表嫂吩咐的话去说了。 裴延聿倒是将眼前这一幕,捕捉在视线之中。 他眯起了眼眸,定定的打量审视着裴妗妗。 似乎裴妗妗也觉察到了他的眸光一般,她轻蔑的冷哼一声:“这皇宫也不是非要重臣才可以自由进出的呀,如今妹妹和堂兄一样,都可以随意进出皇宫了,这都是承蒙了堂兄的光。” 裴妗妗的一番阴阳怪气中,无非是在暗示着裴延聿这丞相做的也不过如此。 不过,裴延聿根本没有将她的一番话放在心上,冷叱一声:“裴妗妗,你最好是好自为之,若是你对陛下,对皇子们揣着什么不轨的心思,我一定不会轻饶恕你!” “你有这会心思对我这么说,倒是不如关心、关心你的心上人吧!” 裴妗妗冷哼一声,转身便快步朝着自己的席位前走去。 她落座之后,像是蓄意炫耀般,看着郡主嘟囔道:“我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晓得,这玉牌对于陛下而言这般重要,若是知晓这玉牌这等矜贵,就算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找陛下要的。” “得了吧,陛下都已经给你了,你拿着便是了,何必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呢?” 李昭宜挑眉冷睨了裴妗妗一眼,忍不住嘴里又嘟囔一句:“裴家人还都是如出一辙,各个都难登大雅之堂!” 裴妗妗朝着李昭宜翻了个白眼,心底闷哼一声。 不就是借着自己有个郡主身份,所以可以随意造次么? 今天招惹了李昭宜的人,明明是江稚鱼那个小贱人,凭什么要给这番祸端祸水东引到自己的身上。 分明是郡主自己自讨没趣要让江稚鱼当众表演…… 被打脸之后,她自己心里苦闷,就找别人撒气? 也难怪先前的时候陛下会将她发落去皇陵! 李昭宜没有继续说话,而是自顾自的坐在那里,一个人喝着闷酒,她叹息一声,心底不禁开始为江稚鱼暗中祈祷着。 她最好是不要出什么闪失。 放眼望去,京城贵女中,一个个全部都蠢笨如猪还心性阴毒,也就江稚鱼这么一个能够和她较量较量的人了! …… 此时,茂密的丛林中,穿着一袭骑装的女子纵马驰骋在草地里。 她慧眼如炬般打量着四处,看着这周围的动静。 江稚鱼先前也仅仅是在本子上看到过那些关于狩猎的经验…… 她并未实战过,所以一切都是纸上谈兵而已。 今时今日她到了这木兰围场,才发觉一切根本就不像是书本子上描述的那么简单。 江稚鱼眉心间蹙起了一道川字纹,左右环视了一番,却又发觉,根本就没有什么能下手的地方。 现在同她一起进入围场的人,几乎都已经走远了。 甚至她都听不到周围马蹄的动静。 直到一道冷冽的男声唤了她一句:“小鱼!” 江稚鱼诧异回眸看过去,见着身后不远处骑着高头大马的三皇子。 她微微蹙眉,低声开口:“三皇子,他们都已经走远了,您快些去,兴许还能够跟得上。” 三皇子脸上表情极为复杂,犹豫良久这才缓缓询问道:“你今日为什么一定要随着我们一起来参加狩猎?” 他们兄妹二人在这林子里相遇,江稚鱼心知肚明知道自己瞒不住的。 她一旦要是待会在这里发生什么意外,兴许还要三皇子帮衬一把。 “也,也没什么,我就是先前听到他们说,若是能够在春狩的时候拔得头筹,就可以找陛下请旨,许一个愿望?” 江稚鱼那双明亮的眼眸眨也不眨的朝着三皇子看去。 她叹息一声,知晓自己今日的行径实在是太过狂悖大胆。 但,那又能如何? 若是她今日在木兰围场一无所获,就这么跟着来玩了一趟,等着她回去之后定然是少不了要被父亲一番责罚训斥。 保不齐真的要将她给送去乡下的庄子里随便嫁人! 江稚鱼脸上表情复杂。 三皇子也能够看得出她现在心中所想是什么:“其实你大可以直接同你姑母,同我说,我和你姑母一定会帮你的,你又何必这般辛苦呢?” “不是的,殿下……我是不想劳烦您和娘娘。” 江稚鱼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 毕竟‘君臣有别’这可是父母从小教她,让她牢记在骨子里的话。 江稚鱼知晓,对于面前的三皇子而言,她所期盼的,不过是他们皇亲贵胄随便一句话的事情。 但…… “我知道,你不想嫁给裴砚关,也更不想让你父亲用你的婚事来挟持你,但是小鱼,这世上任何的事情都有解决的法子,不是需要你要豁出去性命去放手一搏的!” 三皇子神色凝重的看着她,勒紧手中的缰绳,朝着她的方向靠近。 他叹息一声:“也罢,待会我让人从外面找两个野物,你直接拿着回去,便说是你今日拔得头筹,又能如何。” 他这么说,是完全对自己不信任咯? 江稚鱼恍惚一愣,她完全没想到三皇子竟然打算这样来帮自己。 她紧咬着朱唇,犹豫不决:“可是这件事情这么做的话,那就是欺君之罪,若是表哥万一被人议论,影响到的可是你的……” 可是往后三皇子继承大统的机会啊! 她断然不敢这么轻易去冒险! 三皇子却不以为然:“你姑母以前便总是念叨着说起,你同我们的关系不亲近,太疏离,可是你每年还按照惯例给你姑母祈福,送来了不少她爱吃的,喜欢的东西,是时候该让我与你姑母出分力了。” 江稚鱼刚想要争辩什么。 三皇子便又一次开口幽幽的补充一句:“这番话也是你姑母的意思。” 他的眼神凝重,复杂,不容置喙! 第55章 遇虎 江稚鱼犹犹豫豫,目光闪躲。 良久这才低声说了一句:“可是表兄,你是皇子,今日春狩对你而言尤为重要。” 她的神色凝重,一板一眼的说着。 一旁高头大马之上坐着的男人,紧蹙着剑眉思量着什么,“不过只是一场春狩,而已。” “时候不早了,他们全部都往林子深处去了,我们也快些行动吧。” 江稚鱼勒紧了手中缰绳,对三皇子说着。 他们策马扬鞭朝着丛林深处奔袭而去。 沿途路上,寂静无声一片。 甚至就连蝉鸣鸟叫声都听不到。 这与江稚鱼来时心中预期所想,差之千里。 她那张静谧的脸庞上,闪过一抹焦灼、不安。 “不妨还是听我的,待会我让人将那野兔送过来,你拿着回去,便说今日是你开弓,拔得头筹。” 三皇子脸上神色淡定从容,不疾不徐的说着。 江稚鱼额前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依旧不肯这么做。 原本自己拿不到猎物,不过只是损失了一次能够朝皇帝请愿的机会。 可若是用外面的猎物来欺瞒皇帝,那可是欺君之罪。 “这玄铁箭、每一根箭上都有特殊标识,殿下、莫不是就连这些都忘了?万一要是被人觉察到什么端倪,假借着这件事情大做文章,那可就糟了。” 江稚鱼考虑的十分周全。 被她这么一番提醒,三皇子也不得不放弃心中想法,“好吧,那就按照你说的,待会我帮你。” 他递给了江稚鱼一记肯定的眼神。 江稚鱼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因为江家子嗣单薄,她从小便是和兄长一起长大。 后来因为大哥又要去宫中做陪读,她的玩伴也就只有裴砚关和他的那帮狐朋狗友。 这也是江稚鱼先前将自己全部的感情,都倾注于裴砚关一身的缘由。 今时今日…… 三皇子这般待她,不禁让她心头百味交杂。 不管三皇子和贵妃是否是别有居心,但至少,在这时候他们挺身而出。 不像裴砚关。 一直以来都是江稚鱼倾尽一切待他,结果所有的付出却仍是付诸东流! “小心!” 就在江稚鱼恍惚愣神的一刹,忽的听到耳畔一道高呼声响起。 男人神色凝重的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接着便一把拉出身后背着的长弓,蓄势待发般注视着眼前草丛。 里面一阵窸窸窣窣,像是有什么东西…… 那家伙,应当是个头还不小。 江稚鱼屏气凝神:“兴许是野猪?” 三皇子脸上的表情尤为复杂,摇头辩解一句:“应当不会是野猪,野猪该在五里地之外,这里距离陛下的营帐太近了,寻常在这猎场入口的地方,鲜少会有什么庞然大物……” 接着便是一阵响彻天地的虎啸! 江稚鱼怔愣在原地,她看到了一头气势汹汹的猛兽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奔袭而来。 那白虎通体洁白一片,身上毛茸茸的,看着若是立起来,起码比一个成年男子的个头都还要威武! 她来不及仔细反应:“殿下!先跑,我们去找前面的侍卫们汇合!” “小鱼,小心!” 三皇子眸底掠过一抹担忧,惊呼道。 他们二人就像是不要命了似的朝着前方的侍卫奔去。 仅凭着他俩手里拿着的武器,怎么可能对付得了一头猛虎! 即便是此刻三皇子还带着侍卫也无济于事。 “嗖嗖嗖……” 接连着好几声射箭的动静。 江稚鱼狐疑抬眸,顺着声音方向扫了一眼,她紧攥着手中缰绳急速飞驰的动作依旧没有半分懈怠。 穿着银色盔甲手持长枪的男子从北边奔袭而来,他的身边还尾随着浩浩荡荡十数余人。 侍卫们一个个身材高大壮硕,一看盔甲上的暗纹,江稚鱼便立马明了! 这是皇帝跟前的龙虎卫! 乃是顾霆宇所统管! 他们各个武艺高强,身手不凡,此次应当是奉皇帝的旨意行事,前来保护围场内这些皇子、公子们的安危。 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衣袂飘飘,手中长枪朝着白虎的后背重力一击! 伴随着他的一道厉斥:“你们还傻愣着做什么?若是江小姐和三皇子有任何闪失,当心点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一旁众人声势浩荡的齐围了上去。 三皇子手中动作也没闲着,拉开长弓瞄准了老虎的脑袋,便是重力一击! 可惜…… 这猛虎并非寻常猛兽,长箭的伤害性实在是太小。 江稚鱼眼疾手快的将手中玄铁弓拿稳,飞速朝着人群后面奔袭而去,时刻还在注意着猛虎的位置! 她惊喜发现,这老虎应当是母虎一只,肚子圆滚滚!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老虎大致是怀孕了,肚子里还有一窝小虎崽儿! “小鱼,小心!” 在她发愣之际,方才受伤受惊的猛虎,就像是找准了时机,且也知晓她是最好对付的那一个,毫不犹豫的张开一张血盆大口,只朝着她的方向扑去! 江稚鱼的马儿受了惊,无论她如何挥舞着手中的长鞭,可那马儿却依旧纹丝不动…… 马儿狂吠之下,又开始不安分的上下跳动不止,一双前蹄使劲儿的扑腾。 坐在马背上的江稚鱼,若非是身手不错,方才险些就要被马儿给甩飞下去! 顾霆宇眼见着当下形势不妙,连忙开口高呼一声:“小鱼,千万抓紧了手中缰绳,莫要被甩飞出去!” 江稚鱼那张静谧的脸庞上,额前细细密密的汗珠,止不住的往下淌。 她紧张不已! 可那猛虎就像是故意欺负她似的,不顾一切的朝着她的方向扑去,一路疾步如飞般…… 她被吓得小脸煞白。 饶是顾霆宇带来的这些人各个都身手不凡,却也难敌这只庞然大物。 这可是猛虎! 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哨声,穿着黑色盔甲的铁骑士陆续朝着他们的方向赶来。 “裴相的人。”三皇子睨了一眼不远处的铁骑,如释重负般的长吁一口气。 “还用不着铁骑上场,不过就是一只老虎而已,本将军也能解决!” 顾霆宇回眸朝着身后扫了一眼,他一把将佩剑拔出,纵身一跃朝着白虎的方向跳起:“龙虎卫全部听命!” 第56章 她还能骑射猛虎?不信 伴随着他一声令下,所有弓箭,整齐一致的朝着老虎的方向射去! 他健步如飞般,轻身一跃便跳到了前方的歪脖子树上。 长剑直挺挺的朝着白虎的背部劈了上去! 那一刹—— 老虎痛苦万千的高呼一声:“啊呜~!” 这响彻天际的动静、声响,更是令坐在马背上的江稚鱼不寒而栗。 在场所有的马儿,无一例外,全部都受了惊吓! 要知道这些马匹全部都是战场上下来的战马,往日里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经历过,面对敌军厮杀都毫不畏惧。 却被这一声虎啸给吓得不轻。 江稚鱼赶紧跳下了马背,她疾步匆匆的朝着三皇子还有顾霆宇方向奔去。 白虎摇摇欲坠摔倒在地…… 它的嘴里时不时的还发出两声呜咽,最终两眼重重闭上! “浪费了我的一把宝剑。” 顾霆宇嘴里低声说着,又用着极度不屑的目光将眼前的白虎,从头到脚一番仔细打量,“若不是因为一开始我太贪心,想着能给这白虎的皮子留下完整,早就一剑劈了上去。” “霆宇的身手真是没的说!” 三皇子看着顾霆宇的眼神中,除了欣慰,更多的是满意、惊喜! 只是当下让他感到有些棘手为难的是,这白虎可是被顾霆宇给一剑捅死的。 待会该如何上禀给皇帝? 毕竟对于江稚鱼而言,没什么是比她拔得头筹更要紧的。 若是得不到陛下的赏赐,今日这场春狩,岂不是白来一趟? 江稚鱼笑吟吟的打量着顾霆宇。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没见,顾霆宇竟然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 他的身影与江稚鱼记忆中的重叠交错…… 她的印象里,顾霆宇还是那个冒着鼻涕泡,整日没个正经尾随在她的身后,左一口有一句阿姐唤她的那个小弟弟。 顾霆宇乃是长公主膝下的独子,因驸马不得涉政,在二人成婚后,便移交了兵权。 可长公主一直以来都不甘心过着那等屈居人下的日子,便同陛下请了旨,让儿子入伍从军。 这一去,便是八年没有回来。 前几年江稚鱼听闻顾霆宇被陛下封了将军,据说与大嫂母族一家在边塞立下了战功赫赫。 不曾想,再见面的时候竟然会是这般境况。 “小心!” 江稚鱼还没完全收敛起思绪,便瞧见那猛虎扑腾着要站起身来。 它嗷呜一声后,扑腾着前蹄子朝着三皇子的方向扑去! 这一举,引起了她的怀疑。 明明在场这么多人,为什么这老虎偏偏要对她和三皇子穷追不舍? 大嫂先前也特意嘱咐过她,说是这狩猎场内看着危险,其实很安全,周围有暗卫保护着,无数的眼线盯着他们呢,所以,只要她稳中求胜,必不会遭遇危险。 可…… 现实中却与大嫂所描述的相差甚远! 江稚鱼一声惊呼之后,没有半分犹豫,拉紧手中长弓,瞄准了前方的母虎,一连三发…… 每一箭射出的都稳准狠! 老虎这次一声惨叫都没有,嗓子里发出低沉的闷哼,接着便重重的栽倒在地上。 有护卫上前去查探老虎的鼻息,“殿下,将军,这老虎已经死了!” “万幸是方才小鱼在那补了几箭,否则,本殿下只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三皇子笑意盎然的说着。 江稚鱼脸上表情复杂,柳眉微蹙着,她心知肚明,按照方才那般状况来说,三皇子完全是有着可以反手一击的能力。 可他没有这么做,这便是说明…… 表兄故意给自己让机会! 包括顾霆宇在内,也是如此! 很快,江稚鱼和顾霆宇、三皇子他们在丛林里偶遇猛虎的消息便传达到了皇帝的跟前。 贵妃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一口气没有提起,愣是受惊过度,直挺挺地晕厥在地。 李昭宜闷哼一声,脸上表情尤为复杂:“我早就说过了,江稚鱼非要跟着一起进去狩猎场打猎,就只能是自寻死路!” 她心头闷哼一声,暗暗腹诽骂了一句、蠢货! 往日里人人都称赞江稚鱼是京城第一才女,以她之见,江稚鱼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蠢货。 但凡是有一丁点脑子,都不该这般行径。 皇帝龙颜大怒,一巴掌重重的拍在桌案上:“这木兰围场,怎么会有如此凶兽?尔等速速查下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另派五百精兵驰援三皇子和江小姐!” 只可惜了,这精兵还没来得及离开营地。 前面便传来了捷报:“回禀陛下,三皇子和江小姐他们已经在被顾将军的护送下,回来了,老虎已经被杀了,据说最后那白虎要倒地的时候还是江小姐补的箭!险些猛虎要了三皇子的性命呢!” “快,速速传御医来!” 皇帝更是激动洋溢的站起身来,忙不迭摆手招呼着让人派御医过去接应江稚鱼等人。 下面坐着的一排排人,一个个脸上表情尤为复杂。 任凭谁也定是想不到,江稚鱼竟然在最后补了几箭救下了三皇子! 这般英勇无畏…… 果然是他们先前看走了眼! 裴妗妗瘪瘪嘴,脸上表情负责的呢喃一句:“江小姐看来不仅仅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文武双全呢,她不是先前身体孱弱,冬日里落个水,险些要了她的小命,现在又能拉弓射猛虎了,还真是厉害呢。” “贵妃便是这般,身为贵妃侄女的江家小姐,又能差到哪里去?” 裴延聿坐在席位前,幽幽的开口帮江稚鱼找补了一句。 他用着极为阴厉的目光注视着裴妗妗,朝着她递过去一记警告的眼神。 裴妗妗一脸不忿:“裴相讲话还真是大公无畏呢,向来都是这般的客观!” 言外之意,她便是暗戳戳的讽刺着,裴延聿今天就是蓄意帮江稚鱼说话! “本相也不过只是阐述了事实罢了,江家小姐向来便不是那等娇生惯养的性子,又性格良善。” 裴延聿冷哼一声,拂去衣衫长袖。 他昂首阔步走上前去:“陛下,臣请命率领御医前去接应江小姐与三皇子。” “准了。” 皇帝慢条斯理说着,又忽而想到了什么一般:“速速让人查清楚,老虎究竟是如何进入木兰围场的!不得有误!”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中并未半分波澜。 却也难掩身上那股磅礴的气场! 仅仅是朝着堂下扫了一眼,便足以让在座的那些文武百官心头惊骸! 在众人目光凝聚之下,裴延聿健步如飞般朝外走去。 他那张俊逸不凡的面孔上,布满担忧之色。 江稚鱼此刻与三皇子、顾霆宇在一起,没人知晓,此时裴延聿究竟是在担忧江稚鱼还是三皇子…… “听说那还是一只怀孕的母虎,凶残无比!” “万险、差一点三皇子就要被那母虎撕咬啃上,是江家小姐发觉及时,补了几箭!” “……” 在一旁的一众议论声中。 裴妗妗快步走着出来,她闷哼一声,脸上表情极为不屑,“她江稚鱼手无缚鸡之力,就连拿弓箭都费劲,她还能骑射猛虎?我看,诸位莫要被外面的流言蜚语诓骗了,大家在此这般议论,万一不是江小姐所为,岂不是要影响她的声誉?” “是不是江稚鱼射死的老虎,不打紧,反正是与不是,都和你无关。” 李昭宜轻蔑冷哼一声。 这个裴妗妗,这么快就要藏不住狐狸尾巴了? 刚知晓江稚鱼立下功劳,可就迫不及待要来拆台! 第57章 臣女想法狂悖大胆 闻言,裴妗妗只是用着怪异的目光瞥了李昭宜一眼,便悻悻离去。 毕竟李昭宜是郡主,与她的身份云泥之别。 尽管裴妗妗心头不满,却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 生怕万一要是惹恼了郡主,她也没什么好下场。 李昭宜站在营帐外,来回踱步,走来走去,她心烦意乱,在没有看到江稚鱼的身影之前,都无法确定她的安危。 直到瞧见沁儿搀扶着脸色煞白的江稚鱼朝着他们方向走来。 她这才一甩手,闷哼一声:“这也能活着回来,真是走了狗屎运了!” 李昭宜起身离去。 江稚鱼却还要和三皇子他们去拜见皇帝。 刚从白虎腹中生剖出来的小虎崽儿软萌可人,依偎在她的怀中,血淋漓的血液染透了她穿着的骑装布料。 她的发髻有些凌乱,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恬静的笑容。 一行人声势浩荡的来到皇帝面前跪下,叩首。 “承蒙皇恩浩荡,儿臣和小鱼才能幸免于难,这白虎腹中有三子。” 三皇子摆手示意着让人将那刚出生的小虎崽呈上来。 皇帝高兴不已,拍手叫好,“皇儿这次不错,这才入狩猎场,便拔得头筹取得头彩……” “父皇。” 三皇子余光从江稚鱼的身上扫过,神情凝重开口,“今日这白虎,并非是儿臣一人猎杀,全凭着顾将军还有小鱼的助力,若非是他们,儿臣只怕现在已经葬身虎口!” “朕听说,是江家姑娘连射三箭,这才将那白虎射杀,可有此事?” 皇帝眯起了眼睛,这才将眸光落在江稚鱼的身上。 他幽幽打量着地上放着的小虎崽,看着这毛茸茸的小家伙,倍感新奇。 这么多年来,皇帝见识过的奇珍异宝无数,却还是第一次见着刚出生的虎崽儿。 更何况还是白虎…… “这白虎乃是天降祥瑞之兆,天佑我朝!陛下,这是吉兆!” 裴延聿在一旁行礼叩首,认真不苟的说着。 皇帝也无比赞同他这个说法,不禁笑容更浓了几分,“确实是祥瑞、吉兆,三皇子、小顾将军,还有江家姑娘都该厚赏!” 他要为三皇子封府,论功行赏还要为顾霆宇赏赐白银万两等…… 江稚鱼一直跪在一旁,不卑不亢,也不吱声。 直到皇帝将目光溅落在她的身上,幽幽询问一句:“江家姑娘,那你想要什么赏赐?朕这一时半会还没想出,应该给你些什么好,你尚且还没婚配,不妨——” 老皇帝的眼神从江稚鱼身侧的顾霆宇方向扫过。 看着眼前二人,他越发觉得赏心悦目,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顾家这小子应该是和这个江家姑娘二人青梅竹马才是。 不过。 江稚鱼在听到皇帝的话茬不对劲,江稚鱼立马变得神情紧张起来。 她忙不迭朝着地上叩首:“臣女确实想要找陛下要个赏赐!” 这还是头一个,这般狂悖大胆的姑娘,确实是让在场众人开了眼界。 江稚鱼先前当众表态说她要随着那些皇子们一同参加春狩,那时便已经震惊四座。 现在竟敢找陛下要个赏赐! 就连一边上坐着的裴妗妗都险些有点绷不住。 要知道,她先前给皇帝呈上了那么多的宝物,也是等着皇帝亲自开口问她想要什么。 江稚鱼可倒好,自己上赶着找陛下要东西! “那你说说看,想要个什么赏赐。” 皇帝老谋深算的一张脸上,掠过一抹好奇。 他位居高位,阅人无数怎么可能看不出江稚鱼的小心思,自然是因为她在来参加春狩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就是冲着这拔得头筹的恩赐来的! 能让一个小女儿家家生出这般心思,甚至是不惜豁出去性命也想要的恩赐,又该是什么? 他眯起了眼睛,迟疑着。 江稚鱼犹豫了良久,也在心中仿徨不安,到底是应不应该开口。 毕竟全天下任何一个女子,都从未找陛下要过这样的旨意,虽然遵循律法,却又有点大不韪…… 身为皇帝考虑的自然更多,最怕的就是到时候万一被下面的女子们效仿。 良久之后,江稚鱼紧咬着朱唇,低声喃喃着:“臣女的想法狂悖大胆,还望陛下恕罪!” 她朝着地上狠狠地拜三拜。 这一番话更是勾起了无数人的好奇,能让她自己主动说起太过狂悖…… 那到底是想做什么? “不要在朕的面前故弄玄虚卖关子,你知道的,朕没有什么耐心。” 皇帝脸上掠过一抹不悦的表情,他拢起龙袍衣袖,随手逗弄着方才江稚鱼他们从狩猎场带回来的这刚出生的小白虎。 小老虎实在是软乎乎稀罕人。 不过皇城之中实在是没有什么合适的地方可以用来圈养这一头猛虎。 江稚鱼语气艰难:“臣女只是想让陛下给臣女一个旨意,来日臣女的婚配能够自己做主。” “就这?” “不是吧,江稚鱼兜兜绕绕这么大一圈子,就为了陛下给她这个恩赐?” “为了一件婚事,她就能不要命了?” 下面坐着的那些世家小姐们纷纷用着别样的目光打量着江稚鱼。 除此议论之外,更为要紧的便是背地里说她不自量力,太过狂悖…… 有违人伦!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自古以来女子都是这么行规矩的! 谁家姑娘竟敢这么大胆,找陛下要求自己做主自己的婚事? 皇帝还未来得及开口,姗姗来迟的江父便急色匆匆的闯进门来。 他一进入营帐便扑通跪倒在地,“陛下,不可呀,不要听小女一番胡说八道,她方才这么说,也不过就是为了逗逗陛下开心,陛下莫要将小女的一番话给放在心上!” 原本皇帝龙颜大悦,脸上笑意不减,却在江父进门之后,脸上神色骤然一变。 江稚鱼怎么着也没想到,父亲竟然也追来到了木兰围场! 她的心尖一颤,紧闭着眼眸,倒吸了一口气后,当众出言不逊对皇帝说道:“陛下,臣女所说的便是自己的一番心愿,方才不也是陛下询问臣女的意思吗?” 第58章 放手一搏 江父现在被江稚鱼给气的不轻,想要扬起手来一巴掌朝着她的脸上抡过去。 碍于现在眼前还有这么多人在场,即便是他雷霆震怒却又不敢发作。 他只能在陛下的面前陪着笑脸:“小女这是在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呢……” 他上前一步去,紧攥着江稚鱼的衣裳一角,低声喃喃着:“你还嫌自己今日丢人现眼的不够吗?你再继续胡说下去,待会陛下信以为真,我饶不了你!” 皇帝在高位上坐着,将眼前这一幕看的真切。 他摆摆手示意着让人将小白虎给抱到了一旁去,又道:“既然是你女儿的心意,做父亲的,应当成全她才是,难怪江家姑娘不惜冒着这么大的危险也要参加春狩,可见平日里在家被你们江家待见一般啊。” “不是的。” 江父万万没想到,江稚鱼的一番话,反倒是给他惹了一身灾! 皇帝故意在众人面前,先是对江稚鱼一番夸奖,接着补充一句:“不过自古以来,这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未有过女儿家自己给自己做主的,你若是有了心上人,告诉朕,朕帮你许婚不就好了?” 皇帝提出来的这确实是一个折中的法子,还能够抬举了江稚鱼。 只是…… 她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些。 “臣女现在没有什么心上人,臣女只是希望能够从陛下这里得到一个恩赐,即便是来日臣女待嫁闺中,一辈子做个老姑娘,也可以。” 她每一句话都说的真切。 周围人听着江稚鱼这么说,更是震惊不已! 皇帝给的婚配都不要,还想要一辈子在家里做个老姑娘。 私下有着不少大臣纷纷对江父一番指指点点…… “先前还说这江家姑娘是京城第一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总是自愧不如,自家姑娘不及江家姑娘养得好,现在仔细想想,若是我的女儿像江家小姐这般,只怕是气也得给我活活气死了!” “江大人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又是骑射,又是要自由婚配,还真是空前绝后史上第一例!” “……” 江父听着周围这些人的一番话,恨不得找个地缝原地钻进去才好。 他怎么着也没想到,自己想法子给江稚鱼弄来这木兰围场,最后却是这般结果! 江稚鱼余光瞥见父亲的脸色不太好看。 她自然知道父亲因为自己的话愠怒! 可她却也依旧不管不顾,“陛下,您看臣女的这个请求可以吗?您方才不是说,臣女可以找您讨要一个旨意的吗。” “你确定,你真的要这样?” 皇帝脸上脸色也异常复杂。 他紧锁着剑眉,虽是心中感慨着江家这姑娘有趣,却又觉得她太过于狂悖大胆! 今时今日,皇帝的一席话,九五之尊,金口玉言,怎可能不兑现承诺。 但他也要顾虑大局,若是来日世家小姐,亦或者宫中的公主全部都效仿江稚鱼,那可该如何是好? 江稚鱼跪倒在地,始终不声不响,一句话都不说。 见此景,皇帝自然是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今日若是不答应她这个请求,她就不起来了! “答应你这个请求也不是不成,但朕先前说过,若能够拔得头筹者,才可以找朕讨要一个旨意,明显今日这白虎不是你一人所狩,见你行为狂悖,朕可以不予计较,只是……” 皇帝一手抚须,笑意盎然的看着江稚鱼,话锋一顿,这才继续补充道:“不过,你要亲手猎得一只鹰来,至少也要与你这恩赐相得益彰,否则,这话说出去你们江家的脸上也挂不住啊。” 江稚鱼早就料到了,皇帝肯定不可能会轻易答应自己这个要求。 但她万万没想到,皇帝这次竟然要一只鹰! 明显了就是要让她知难而退! 江稚鱼脸上神色欢喜异常,她跪地叩首谢恩:“臣女知晓,陛下,请您拭目以待!” 对于眼前此景,皇帝并未多言,而是用着满是警告的眼神从面前的三皇子还有顾小将军的身上扫过。 他的眼神便是在暗示着,今日谁都不可以帮助江稚鱼。 否则那便是欺君之罪! 三皇子心中忐忑不安,临了要出去的时候,眼神复杂的看了看江稚鱼:“小鱼,不如还是我去找父皇求求情,算了吧,那林子里面那么危险,我是真的不放心你再进去了。、” 明显这白虎来的蹊跷,若是寻常情况,根本不可能会有如此猛兽出现。 在裴延聿的人一番缜密调查之下,这才知晓,原来那白虎是将西边的围栏撞破了钻进来的。 可…… 猛虎嗅觉敏锐,并在那围栏外面还放了驱散猛兽的药物。 究竟是什么缘由导致,目前一无所知! 这是有人蓄意为之,但究竟是冲着江稚鱼,还是三皇子,目前他们一无所知。 三皇子脸上神色紧张兮兮,他紧蹙着剑眉,怔愣在原地,等着江稚鱼的回答。 江稚鱼柳眉间蹙起了一道川字纹,她长吁了一口气,压低了声线说道:“殿下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担心我的安危,但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不管是成与不成,我都要放手一试!” 今日她已经和江父彻底闹翻,父亲知晓了她的心意,回去之后一定不会轻饶了她! 想到这些,江稚鱼的心便又紧了紧! 她攥着帕子的手,捏的更紧了些! 就连三皇子他们都能肉眼看得出江稚鱼脸上为难的神色。 现在一切全部都要凭借着她个人努力,谁也无法暗中帮衬。 毕竟…… 陛下金口玉言,若是他们胆敢背地里蓄意帮扶,那可是欺君之罪。 “没关系的,殿下,我可以的,即便是不成,我也曾为了我的命运努力过。” 江稚鱼的脸上扯起了一抹璀璨的笑容。 面对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始终保持这般态度的人儿,三皇子的眸底满是心疼,“若是早知裴砚关是这样的人,当初就应该同父皇请旨,说什么也不可让你们二人咎由发展。” “我……” 一时间,江稚鱼哑口无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支支吾吾,有些窘迫的扫了一眼身边。 第59章 你们对裴家人这么好? 就在此时,二人身侧匆匆经过一众大臣。 人群的簇拥之下,尾随其后走着出来的裴延聿,意味深长的朝着他们方向投递来目光。 三皇子很会审时度势,他讪笑着开口:“陛下赏赐了本殿下不少好茶,不妨,小鱼随着本殿下一道回去品茗?待会御医来时,顺便帮你看看伤势,包扎一下?” 江稚鱼也意识到了裴延聿停下的步子。 她多想和他阐述着,方才在猎场里发生的种种…… 可惜了,在这么多眼睛注视之下,她始终不能迈出那一步,否则到时候有损的不仅是江家的声誉。 还有裴延聿在外的名声! 三皇子看懂了江稚鱼眼中的仿徨不安,他摆摆手,直接同外面候着的小厮吩咐一句:“告诉江大人,便说,小鱼在本殿下这里。” 他带着江稚鱼回到了营帐内坐下。 紧跟着顾霆宇很‘识趣儿’的尾随其后进了营帐内。 他喜笑盈盈的看着江稚鱼:“小鱼,刚才我在狩猎场内救下了你和殿下的性命,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顾霆宇大咧咧的直接拿起了三皇子营帐内的果子,往嘴里一塞,大快朵颐的啃着。 江稚鱼一度语塞,她微蹙着柳眉,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先前嫂嫂告诉我,她说这木兰围场内安全的很,不会有什么猛兽出入,可今日一见,明显同嫂嫂的说法有出入……” “对,小鱼这番话说的没错,这明显就是你失职,你竟然还要来找我们小鱼要什么报偿?” 三皇子冷睨了顾霆宇一眼,满是嫌弃的对他摆摆手:“陛下方才不是还交代了让去调查此事,你还不赶紧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霆宇明显能够感受到三皇子现在对自己的嫌弃。 明明他刚回京的时候,殿下对自己是蛮欢迎的呀? 忽的,营帐外传来了一道男声。 小厮疾步如飞般的闯入营帐内,同三皇子禀报道:“殿下,裴相来了。” 听到这…… 顾霆宇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慵懒惬意的倚靠在三皇子的软垫子上,也没有打算要同裴延聿行礼的意思。 倒也不是因为他瞧不上裴延聿,实在是因为太熟悉了,完全没有必要。 裴延聿神色焦灼的看了江稚鱼一眼,接着又转身同三皇子询问道:“殿下此次参与春狩,凶险万分,那猛虎可伤着什么地方了?伤势如何?我已经命人将上等的金疮药送来再加上陛下御赐的药膏,应当是够用的。” “你担心我?倒是不如去看看小鱼,方才我和顾霆宇我们一起同那猛虎打斗的时候,都没顾得上小鱼。” 三皇子朝着江稚鱼的方向投递去目光,他嗤笑一声,摆摆手,“小鱼,你同裴相一起去他那看看,有什么药物是你能用得上的,你尽数带走。” “我……” 江稚鱼犹豫又纠结。 外面还有那么多眼睛在盯着他们呢。 还有江父,一旦要是传出去的话,岂不是对于父亲而言,正中下怀! 裴延聿看着她的目光中,带有几分探究和期待…… 她思忖着,正在想着该如何委婉拒绝。 却听着顾霆宇笑着开口调侃道:“这么好的事儿?怎么能漏了我呢?你快看看,刚才那老虎一口险些将我的银甲给咬穿,我这手上这么大的豁口,既然裴相那有药的话,我也去,我就不和他客气了。” 裴延聿的脸色黑了又青,他干咳一声,直言不讳拒绝:“你的营帐中多的是数不胜数的上等外用伤药,何必来我这里拿药?” “小鱼,快去快回,你姑母还等着你呢。” 三皇子又一度开口催促着江稚鱼。 三皇子已经待她如此,要是江稚鱼继续扭扭捏捏下去,反倒是显得有些不识抬举了。 她行礼谢恩:“多谢殿下抬爱,那我便同裴大人一道去看看。” 他们二人一起肩并着肩离开了营帐。 顾霆宇的眸中一闪而过一抹落寞、伤神。 他嘴里喃喃一句:“小鱼这个没良心的!” “你之前说你这次特意回京是为了什么?” 三皇子忽而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挑眉朝着顾霆宇看了过去。 顾霆宇勾唇狡黠一笑,神秘兮兮的看着三皇子:“不能告诉你,现在这件事情还要保密!” “最好是好事,否则,我也帮你兜不住!” 三皇子长吁了一口气,一想到先前顾霆宇在京城的行径,他就倍感头痛。 这小子一天到晚不是做些偷鸡摸狗,要么就是带着军营的兵将一道去了郊外野炊烧烤。 每天参顾霆宇的本子,厚厚一摞…… 若非不是万不得已,公主也不会想法子要给顾霆宇弄到外面参军。 好歹也是公主膝下唯一的嫡长子呢! 顾霆宇歪靠在了三皇子的软塌上,嘴里念念有词的嘀咕着:“小鱼叫你表哥,我也叫你表哥,我们这关系,不比裴家亲近的多?为什么当初你们都想着让她嫁给裴砚关那个废物?” “那不然呢?不然让小鱼嫁给你?” 三皇子脸上再也难掩那满满嫌弃的表情,对他白了一眼:“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情,莫要再让外面的文官找陛下告状了,否则,有你好受的!” “那不能,我这次在外面立下战功赫赫,皇帝舅舅对我可喜欢了。” 顾霆宇嘚瑟的站起身来,他将自己腰间藏匿的一块玉牌掏了出来。 这玉牌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羊脂玉所制。 最让三皇子感到惊奇的,并非是这一块玉牌…… 有了这块玉牌,不管顾霆宇到了任何地方,也就代表着陛下亲临,这天下间,任何地方他都可以随意自由出入。 哪怕是大理寺的天牢! “你……” 三皇子的眸中掠过一抹异色,又用着极具威胁的语气,对他警告道:“你最好不要用这玉牌胡作非为。” “你看我是那种人吗?三表哥,你不能总是对我这样冷嘲热讽的,你们啊……” 顾霆宇长长的叹息一声,摇头呢喃一句:“也不知道裴家人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的,都和裴家人亲近!” 第60章 疼了,你就打我 隔壁的营帐内,江稚鱼随着裴延聿一道进来后,还没等着她反应过来,便看到了一张粉雕玉琢挂满泪痕的小脸。 小桃哭的泣不成声,眼泪珠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金豆豆,一个劲儿的往下淌。 见着江稚鱼安然无恙,她高呼一声:“江小姐,您没事就好……呜呜呜,奴婢都要被吓死了,他们说江小姐您在狩猎场遇害,一只猛虎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朝着她扑了过来。” 江稚鱼瞧着眼前这一幕,感到哭笑不得。 再怎么说,这小桃也是裴延聿的丫鬟。 但她怎么表现出一副,同自己比起裴延聿更要亲近的样子呢? 她用手帕亲昵的仔细帮小桃擦拭去眼泪,低声解释着:“没事的,这里可是皇家猎场,我又是同皇子一道进去的,所以,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小桃闷哼一声,又忽的想到了什么一般。 她眼睛亮晶晶的朝着江稚鱼看去:“对了小姐!方才我家大人找陛下请求了恩赐,将那小虎崽儿给您带回家去收养,小虎崽儿现在被人带着下去喂奶了。” 这…… 江稚鱼带有几分窘迫又尴尬的看了看裴延聿。 在京城的时候,倒也没什么。 但,他们来到了木兰围场之后,她心知肚明,自己同裴延聿之间的关系,只怕是再难回到从前。 裴延聿曾经亲口所说,她若是需要什么帮助,只管开口。 她不说,而是选择一声不吭的来到木兰围场,为了皇帝金口玉言的一个恩赐,义无反顾的策马扬鞭飞驰在草原上。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裴延聿慢条斯理的将整理好的药箱拎着出来。 这点小事情,他完全可以交给外面的下人来做。 他没有! 江稚鱼还在怔愣错愕之际,眼前的男子已然挽起了衣袖,慢悠悠的将她的手臂从袖中抽出。 他仔细端详打量着,看着江稚鱼白皙细嫩的手臂上那几道抓痕…… 男人那张冷峻不羁的脸上,剑眉紧蹙着,眸底难掩心疼之色。 小桃虽然平日里做事情大咧咧,却是个很有眼力见的。 她默默地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反手拉上了帘子。 偌大的营帐内,就只剩下了裴延聿和江稚鱼两个人。 万幸,这是白天,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的。 江稚鱼紧张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我自己来吧。” 除却了这里这么多人,她感到太紧张的缘故,还有…… 她真的很怕疼! 小时候跟着裴砚关他们一起外出游玩,她不慎从河边摔破了腿,回家每天晚上痛的合不上眼。 “女子,本就应该娇气些,所以,还是我来吧。” 裴延聿的声线温润富有磁性,他压低了声音说着,慢条斯理的将那些药膏用纱布蘸取些。 江稚鱼看着手臂上遮盖不住的伤口,再看看那黑黢黢的药物。 她瞬间表情骤变,紧张的看着一旁:“别了……” 男子挽着她的手,径直朝着桌案前走去,缓缓坐下。 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轻轻地帮江稚鱼拂去耳边凌乱碎发:“小鱼,不怕,这个药一点都不疼。” 他那般耐着性子哄劝的样子,就像是将她视作孩童一般。 江稚鱼依旧还是紧张,放松不了…… “若是疼的话,待会你打我?” 裴延聿挑起眉,看着她,勾起薄唇淡然一笑。 闻言,江稚鱼禁不住也嗤笑一声:“你说什么呢,裴……你可是裴相诶!” 谁敢动皇帝近臣? 那岂不是找死吗? “你可以打,毕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亲口承诺你了。” 裴延聿抓起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腰间,淡淡说着:“若是舍不得,那你掐我?” 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靠近,江稚鱼的心,突突突狂跳不止。 她只觉得,好像是有些东西快要掩饰不住…… 在被上药的时候,她的目光总是控制不住的追踪在裴延聿的身上。 那张白皙禁欲的面庞上,剑眉紧蹙着。 他的声线中掺杂着几分心疼:“你最是爱美,若是留下疤痕,又要哭鼻子了。” 江稚鱼错愕回眸望去。 不经意间,又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近在咫尺间,甚至,再往前面靠近一些,江稚鱼的鼻尖就要轻触在他的鼻尖上! “我……” 她的嗓喉干涩发紧,想要说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 裴延聿垂下了深眸,语气内疚,“对不起,小鱼,我没能护住你,信号还是给的太晚了。” 信号? 江稚鱼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之前在树林子里,似乎是看到了一抹光亮升起在半空。 可她鲜少出门,更是不懂得这些。 她紧抿着朱唇,“你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同我道歉?” 裴延聿怔愣着盯着那张美艳娇嫩的脸庞,他眸色中难掩自责:“是不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才让你一身涉嫌,甚至不惜冒死也要去参与春狩?” 这话问的…… 江稚鱼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才好。 她垂下眼睛,支支吾吾,半晌都没能组织出语言,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没关系。” 他的大手帮江稚鱼拂去了耳畔凌乱的碎发,嗓音沙哑又低沉:“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达成。” “不用了!” 江稚鱼思忖很久,这才艰难的开口说道。 她那双明眸中蓄满了一汪春水,楚楚动人的看着裴延聿:“裴延聿,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但,我想说……婚姻大事,不能仅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想,在这件事情上争取一下,若能自由做主是最好不过,若不能,我也死心了。” “好。” 裴延聿没有同她继续纠缠这件事,他十分尊重江稚鱼,更也会尊重她的选择。 裴延聿将药物整理起来,逐个收入药箱中。 甚至还体贴的将那些药物上都贴上了纸条,悉数写明每一种药物的作用。 江稚鱼捧着药箱子,她有些艰难的站在原地。 很多话,词不达意。 她知晓裴延聿对自己好,他越是这般,她就越是不能嫁给他。 不能害了他。 “阿聿……” “嗯?” 第61章 还望你量力而行 江稚鱼抬眸神色凝重的朝着裴延聿看去,她犹豫着,良久这才缓缓开口:“对不起,我知道你一直以来是为了我考虑,但是这一次,我想自己来。” 她眼神真挚、每一句话都说的真切。 裴延聿能够明白她的心。 他抬起了大手,本意是想要帮她拂去额前凌乱的碎发,却不料,江稚鱼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江稚鱼美艳动人的小脸上,一闪而过一抹惶恐,“外面还有很多人看着呢。” 那些人中,还有江父…… 若是给父亲瞧见了她与裴延聿之间动作亲昵,少不了是要大做文章,借此事,顺利将她之前在陛下面前求恩赐的话给收回。 “小鱼,不管你想做什么,你都只需要牢记,无论何时,我都在你的身后。” 裴延聿神色认真,嗓音低沉且撩人的对她说着。 江稚鱼木讷点点头,“我父亲一直想让我嫁给你,借此好攀附上你的权势,我知道,你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所以,不应该受到我的牵连。” “这怎能算是牵连呢?” 裴延聿眸中掠过了一抹惊喜、诧异!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江稚鱼执拗的想要找皇帝给个恩赐,并非是为了拒绝自己! 纯粹只是不想让江家牵连到他。 “事后不早了,我要赶紧回去了。” 江稚鱼说罢,转身便朝着营帐外走去。 方才的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也一股脑全部都同裴延聿说了。 鬼使神差的……· 要出营帐时,江稚鱼的心都在砰砰砰、狂跳不止。 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呼之欲出,再不敢与裴延聿单独相处了。 她前脚刚走,便瞧见了沁儿一路小跑着过来:“小姐、小姐!” 沁儿担忧不已,带她回去之后,将她从头到脚一番仔细打量,确定了她身上的伤痕只有那几道不算明显的抓痕。 她这才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奴婢被吓坏了,只求小姐,您往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看着眼前的沁儿,不禁让她想到了方才见着小桃时的那一幕。 那张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珠。 “果然还是女子间,最易惺惺相惜。” 江稚鱼意味深长的打量着沁儿,又对她摆摆手吩咐道:“我已经上过药了,暂且无大碍,你去将这些药物给收拾起来吧。” “好。” 沁儿木讷点点头,应了下来。 她捧着一个巨大的药箱子朝着里面走去。 外头传来了一道女声,是贵妃跟前伺候的宫女翠瑶,“江小姐,贵妃担心您的身子,命奴婢带您过去给御医瞧瞧。” 江稚鱼浅浅的叹息一声,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贵妃哪里是担心她的身子,毕竟方才三皇子已经命她随着裴延聿取药。 所以,十有八九是为了今天她当着皇帝的面,说出的那么一番话…… 江稚鱼拖沓着沉重的步子随着翠瑶一道入了贵妃的营帐。 万幸的是,江父不在这。 贵妃端坐在高位上,她摆摆手吩咐一句:“将本宫先前给江小姐准备的吃食端上来。” 女子家,总会喜欢吃些甜品、蜜饯儿。 在这山高水远的木兰围场,那些点心蜜饯儿都成了稀罕物。 由此可见,贵妃待江稚鱼何等重视。 江稚鱼叩首行谢礼,贵妃命人将她搀扶起来坐在一旁。 “尝尝、这些都是宫里御膳房所制,在外面可是吃不着的。” 贵妃语气轻柔,目光和蔼的朝着江稚鱼看了过去。 江稚鱼木讷点点头,拿起了一块酥酪放入嘴里细细咀嚼品赏,“谢过娘娘。” “这里只有我与你,姑侄儿二人,你不必同本宫这般见外。” 贵妃放低了身段,径直漫步走来。 她亲昵的帮江稚鱼拂去鬓边的碎发,又用帕子帮其擦拭着额前淌下的一颗颗汗珠,“狩猎场这般凶险万难,你却还是去了,你这丫头,瞧着盈盈弱弱一个,却倔着呢。” 二人对视之间,江稚鱼慌忙行礼谢罪:“小鱼今日在御前唐突失礼,还望贵妃娘娘莫要怪罪。” 她这般慌乱的模样,看的不禁惹得贵妃心疼…… 贵妃长长的叹息一声,她盯着眼前这张美艳灵动的小脸,那张面若桃花的脸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注视着自己。 一瞬,仿佛让她瞧见了,当初花儿一样年纪的自己。 当年她也一样性子执拗、倔强,曾扬言这辈子一定要找到一个能够两情相悦的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事与愿违。 为了保全家中族亲仕途,她必须要入宫。 岁月蹉跎,春光不再,如今的她不再是艳冠六宫,年幼时那般心气儿早就已经被那吃人不眨眼的后宫给磋磨没了。 “女子在这世上本就举步维艰,我知晓你的难处,可是,小鱼,你能够识文断字,饱览诗书,你也应当知晓有句话叫做,在其位、谋其职。” 贵妃嗓音沙哑低沉的说着,“只为了一时之勇,搭上自己的性命,值得吗?” 这…… 江稚鱼能够听得出贵妃这番话的弦外之音。 她确实是来劝说自己放弃猎鹰想法的,可却不像旁人那般! 贵妃是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量。 “强扭的瓜不甜,强得来的旨意,到最后也未必能够得偿所愿。” 贵妃语气沉重的对她继续说着。 见江稚鱼闷不做声,她叹息一声,又补充一句:“凡事要量力而行,这世上任何事都具有两面性,权势是一把刀,可,没有权势在这世道任何人都难能自保。” 江稚鱼从贵妃的营帐离开时,脑中不断徘徊重复着她的话。 一想到时至今日,自己这般处境,还有…… 贵妃郑重其事的看着她,询问道,是想要一辈子都不成婚不嫁人? 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以后? 若是终身不嫁,老了之后将会被送去皇陵、又或者是庙宇做姑子。 若找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成了婚,难道她日后想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重蹈覆辙? 贵妃的每一句话都说的尤为珍重,却也引起了江稚鱼的沉思。 她回到营帐时,离得很远便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顾霆宇喜笑颜颜的快步走来,他单手叉着腰,“我这里有一把好弓,女子使来较为轻巧,送你试试?” 第62章 议论纷纷 江稚鱼将弓箭收下,顾霆宇顺理成章的指出:“前面便是演练场,要不,我带你去试试?明日陛下便要亲自率众臣入猎场,你也不想在陛下的面前洋相百出吧?” “好……” 她回答的有些牵强。 二人在演练场上,江稚鱼忽的想到了什么。 顾霆宇身手不错,在猎场内,万幸他千钧一发之际将长剑朝着白虎的后背劈去,否则,她保不齐是真的要与三皇子丧命虎口。 “能教我武功吗?” 江稚鱼垂下了眼睫,思忖着。 如今是她自己提及要去猎鹰,可现下这般局势看来,尤为复杂。 可以得到确凿消息,那白虎是擅自闯入围场内的。 看守围场的护卫被处决了十八人,整个木兰围场内外,看守把持的护卫至少有千人。 这么大一头庞然大物,能够绕过这么多双眼睛奔袭闯入围场。 可见…… 明显是有人蓄意为之。 “你、不是答应了陛下猎鹰?” 顾霆宇似是没想到,江稚鱼转变的这么快。 江稚鱼点点头,漫不经心开口说道:“要猎鹰不假,却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演练场上,全部都是挥汗如雨的将士。 顾霆宇一声令下,屏退众人! “来吧,先比划两下给我瞧瞧,让我看看小鱼姐姐现在的身手如何?” 顾霆宇那双眼眸弯弯含着满满笑意,注视着她。 江稚鱼感到有些略微的窘迫,但却还是拿起了一旁的长剑,就照着先前大嫂教她那般比划了两下。 “你这点功夫,就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万一要是真的和人动起手来——” 顾霆宇说着,上前一步用长枪一把挑起她手里的长剑,不动声色便将她的招数给击破。 这一举,不禁让江稚鱼内心很是受挫。 她微蹙着柳眉,镇定自若的观察着顾霆宇的出招,又将他教给自己的这些招数,铭记于心。 “我确实抵不过你的身手,毕竟你身为将领,我若是轻易便能将你击败,这也未免有些……” 江稚鱼欲言又止的睨了顾霆宇一眼。 顾霆宇却不以为然,对她勾勾手示意着,“再来。” 几个回合下来,江稚鱼站在一旁汗如雨下,她气喘吁吁的按着长剑摆手:“我想休息一下。” “好。” 顾霆宇笑吟吟地抄起一旁的汗巾,动作干脆利落的在额前擦拭一把。 他们二人并未觉察到,不远处的瞭望台上那一抹深沉的目光。 皇帝坐在高位上环视四周,笑意盎然,“顾家那小子同江家姑娘倒是蛮配的,他们二人,应是年龄也相仿吧?狩猎场英雄救美,这应是一桩佳话……” 裴延聿洞悉到了皇帝此时的心思。 他当即蹙起了剑眉,迟疑一顿补充道,“顾霆宇年幼时便常伴在江小姐左右,常常唤她阿姐,想来他们之间的感情定是不错的,不过,江小姐这身手显然是出自于将军府的传承。” 裴延聿简短的一席话,便挑起了皇帝心头的顾虑。 江家已经同将军府联姻,江父也有了一个将军府嫡女的儿媳,若要是将江稚鱼指给顾霆宇的话,届时江家羽翼丰满…… 皇帝扶须一笑,“是了,瞧着现在这帮小子们年轻矫健的身影,朕这心里也是按耐不住,盼着明日上场大杀四方了!” “顾小将军不过是花拳绣腿,自然不及陛下英勇骁战,猎杀白虎,也万幸是陛下皇恩庇佑,否则仅凭着三皇子还有顾小将军的身手,多半是难能自保。” 裴延聿这番话看似是明褒暗讽,实际上…… 却是在为三皇子还有顾霆宇摆脱嫌疑。 皇帝心性多疑,哪怕三皇子是他的儿子,也少不得会被揣测猜忌! 毕竟白虎出现的实在是蹊跷! “陛下,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歇息了。” 裴延聿耐着性子同皇帝嘱咐道。 皇帝有些意犹未尽的摆摆手,被人搀扶着,从瞭望台上一步步缓慢的走了下来。 期间多次江父企图想要找机会去与皇帝商议江稚鱼的事。 但,裴延聿早有预料,他早早的派人守在瞭望台附近,江父被劝返,又因为江稚鱼住处都是女眷无法靠近,只能将此事作罢。 翌日清晨。 天才蒙蒙亮起,江稚鱼便被沁儿拉了起来。 她将发髻高束起,换上一套全新的骑装,还将顾霆宇给她送来的银甲给佩戴在身上。 众人与皇帝一同站在木兰围场入口,蓄势待发。 不远处的贵妃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都在揪着,她昨儿同江稚鱼说那番话的时候,其实也早有预料,这丫头随了她的性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江稚鱼昨儿个出了风头还嫌不够,今天还跟着陛下一道入围场!” 李昭宜随着贵妃等人站在女眷的席位前,翘首以待,观望着眼前的形势。 裴妗妗勾唇一笑,“郡主这话,听着倒是更像在关心江小姐呢,如今她可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我们可羡慕不来。” “她?陛下跟前的红人?不过就是一个乐子罢了。” 李昭宜拂去衣裳袖子,又冷睨了裴妗妗一眼:“今年这场春狩,你们裴家可是风头无量呢!” 裴家小侯爷如今被软禁在府邸,侯爷声称身体抱恙无法参与春狩。 裴家唯一来的这一个男丁,却是裴延聿。 如今位居高位,封侯拜相的他,自然不可能同众臣子一道入围场。 外面还时刻等候着裴延聿主持大局…… “哪里,郡主谬赞了,我也不过是在外面得了好物,想着应当尽一份心意,为父亲、为陛下解忧。” 裴妗妗的脸上难掩那一抹得意之色。 在经过户部核验,确认无误了那宣纸的材质能够用在春闱科举考试的纸卷上。 不仅如此,户部尚书还说,宣纸材质上乘,制作工序若是能够得知后复制出来,便可大大缓解朝中缺纸之忧。 这对于读书人而言,何其重要? “吉时已到!” 前方太监高呼一声。 在锣鼓喧声中,众人策马扬鞭飞驰在一望无际的草场内。 第63章 皇帝遇刺 江稚鱼先前得了顾霆宇的吩咐,入场的时候没敢策马扬鞭冲太快。 这样对皇帝大不韪。 他们刚进入树林深处,皇帝正兴高采烈的拉开长弓,瞄准了前方一头欢脱的野鹿…… 还没等着他拉弓射鹿,却被一道冷箭打断了动作! 有人惊呼一声:“刺客、快来护驾,有刺客!” 江稚鱼被顾霆宇挡在身后,他拔出长剑护持在她的身前,厉斥一声:“往回走,别回头,这里太危险了!” 接着便是十几个黑衣人急匆匆的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们一个个身手敏捷又迅速,根本不将御林军还有护卫们放在眼里。 他们的目标干脆直接,直奔皇帝的方向冲去。 江稚鱼发觉事态有异,她不敢有半分的犹豫懈怠,连忙朝着围场外奔去。 她虽然身手不及皇帝身边的护卫,更不如顾霆宇,可她骑马的本事也不差…… 现在他们只忙着在护驾,并未有人能够抽出功夫去外面找援兵。 江稚鱼先前听闻裴延聿手下有一队暗卫,这些暗卫只会听从他的派遣。 但…… 她还是没料到自己紧赶慢赶出了林子,仍是来迟了一步。 裴延聿的暗卫早已出行。 他急色匆匆的站在营帐前,正欲吩咐让人去围场找人救驾,离得很远却瞧见了一抹倩影,策马扬鞭的朝着他的方向奔袭而来。 裴延聿紧锁着的剑眉总算是得以松懈,“江小姐搬请援兵,救驾有功!” 他身为一朝宰辅! 他的话,不容置喙! 更还有贵妃在一旁加持,一番言语之下,愣是将江稚鱼抬举成了今日救驾的功臣。 “臣妾瞧着小鱼这孩子,虽说是性子执拗又脑子愚钝了些,可到底是个朴实的、心善的好孩子,她从林子里钻出来的时候,一身都是泥,腿都要站不稳了,赶紧招呼着让人进去救驾……” 贵妃忙着帮皇帝上药,跪坐在一旁,笑吟吟的说着。 皇帝摆摆手,对她示意着:“确实是个好孩子,朕已经知道了。” 这次,皇帝并未对江家做出任何的赏赐,仅仅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前,将江稚鱼一番夸奖。 面对皇帝的话,江稚鱼面红耳赤的站在一旁,木讷的环视左右,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她想要告诉皇帝自己出来的时候已经迟了一步,是裴延聿先调动的援兵,这才得以护持住了皇帝。 皇帝不过只是胳膊上轻微擦伤,还仅仅是因为在草丛里,不慎被草藤划伤的…… 他的身边上千人护持,怎么可能会轻易让他出事? 不过即便如此,皇帝还是雷霆震怒之下,命人将围场护持的将领诛九族! 帝王威严尽显…… 江稚鱼退了下去,忐忑不安的用手紧攥着帕子。 沁儿欢天喜地的小声说着:“小姐,您现在可是护驾有功,以后您在这京城横着走都成,看谁还敢欺负您!” 江稚鱼忙不迭对她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着沁儿不要胡说八道。 “好歹这也是护驾有功,陛下为什么不对小姐赏赐呢?只是嘴上夸奖两句。” 沁儿替自家小姐鸣不平。 然而,江稚鱼丝毫不在意这些,她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后,便吩咐了沁儿抓紧时间收拾东西。 在沁儿一脸不知所云的注视下,外面传来了翠瑶的声音:“江小姐,娘娘说,陛下旨意今年这木兰围场行刺不断,危险重重,又带领着女眷众多,唯恐惊扰了各家小姐们,便要我们现行启程回京。” 先送走女眷…… 江稚鱼垂下了眼眸,皇帝这一举动实在是高明。 就是为了饶人耳目,让女眷们打头阵,这样一来,回去的路上即便是有什么刺客,那些人的行踪也会被皇帝掌握在手。 贵妃招呼着让江稚鱼与她同乘。 江稚鱼讪笑一声,点点头,还是委婉拒绝:“小鱼唯恐路上打扰娘娘休息。” 贵妃并未对她强求,而是低声嘱咐道:“路上一定要机灵着点,多留着个心眼。” “多谢贵妃娘娘提醒。” 江稚鱼规矩行礼叩首,在目送贵妃一众妃嫔离开后,她这才朝着自家的马车径直走去。 不远处站着的裴妗妗瞧着眼前这一幕,白眼都快要翻到了天边上:“也不知道她这是在装什么呢,谁不知道贵妃娘娘就是她的姑母,还偏要装做出清高的样子,与贵妃摘开关系!” 李昭宜闷哼一声,懒得同她们过多计较,快步朝着自己马车走去,“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与这帮晦气玩意儿第一次来木兰围场,就遭遇风波不平,这帮乱臣贼子就应该当街斩首示众!” 时间一晃,便是次日傍晚。 江稚鱼坐着马车回到了江宅。 江母神色担忧,早早的就接到了消息在门口等着。 瞧见女儿安然无恙的下了马车,那一瞬,她紧绷着的情绪总算是能够舒展些,“小鱼,不是娘说你,你这丫头现在未免胆子也太大了点,竟敢跟着那些公子们一道进入围场参与春狩,那刀剑无眼,你怕不是不要命了?” 对比起母亲的态度,不知要比江父好多少…… 她大致也是听说了江稚鱼在皇帝的面前求恩赐的事情。 可江母却没有因此怪罪江稚鱼,只是因为她这般冒昧的行径,对她一个劲儿数落被不断:“万幸顾小将军也在围场,你还随着三皇子一起,否则真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你是不打算让我活命了吗?” “娘,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先前不告诉您,也是害怕您担忧。” 江稚鱼转身看向了后方的马车,勾唇狡黠一笑:“娘,我还带了宝贝回来。” 宝贝? 当下人捧着一团毛乎乎的小老虎崽儿径直朝着江夫人走去时,她恍然一怔,神色大变! 她惊慌失措的高呼一声:“这、这怎么能够带回来京城?万一要是长大了,不得一口咬死人啊?” “娘,您难道不觉得这小老虎很好看吗?而且,我们京城还有驯兽师,陛下赏赐给我的,他说我们可以在宅邸弄一个大笼子,等着这小老虎长大了,若是野性未泯,就给圈养起来。” 第64章 很意外?我看起来弱不禁风 江母被江稚鱼这么一番话给吓得,险些要晕厥过去。 她不仅仅是要在家里养老虎,还要养到大! 皇帝还答应了她,还要给她安排驯兽师…… 可说到底这小老虎也是皇帝赏赐给江稚鱼的,江家也没那个胆量将这白虎给送出去。 “陛下说了,白虎代表的便是祥瑞,我们小姐和三皇子还有顾家小将军将祥瑞带回去,陛下很高兴呢。” 沁儿欢天喜地的说着,又顺着她家小姐的手,轻轻地在小虎崽儿的脊背上摩挲着。 “这、这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真是太危险了。” 江母脸上神色依旧仿惶惶不安。 她当着女儿的面,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作罢,等着江父回来之后再作商议。 对比起江稚鱼和贵妃他们的行程,皇帝那边倒是显得快得多。 前后也就差了不过一个时辰,皇帝也已然归京。 江稚鱼回家沐浴焚香,一番洗漱之后躺在软塌上,她神色黯然的看着怀中毛茸茸的小家伙,不紧不慢开口对沁儿询问道:“陛下那边,怎么样了?” “老爷回来的时候,带回来的消息说是抓到了刺客,是之前闹匪患受灾严重的流民,裴大人也在着手处理此事呢,不过……” 沁儿说话的时候,故意卖了个关子。 待觉察到了江稚鱼脸上那一抹不解之色时,她勾唇一笑:“江大人让奴婢送来了这个给您,说是在木兰围场岸边直接给小姐,恐怕不太方便。” 这是…… 一把明亮的匕首,上面还镶嵌着各式各样的宝石,每一颗珠子都华美无比。 比起贵妃还有顾霆宇给的那些武器,明显这个匕首更加适合江稚鱼。 江稚鱼垂眸思忖着什么,却听着一旁沁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裴大人一回京城,第一件事便是命人给小姐送来了这把匕首,足以见得小姐在他的心中,何其重要呢。” 她紧紧地将匕首攥在掌中,勾唇一笑:“对了,先前裴大哥还给我送了不少药,我们已经回京,理应要带着些礼物登门道谢的。” “小姐这登门道谢只怕是幌子吧?您之前在木兰围场天天与裴大人相见,却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呢。” 沁儿不等着江稚鱼斥责,便脚下抹油的一溜烟逃窜。 准备礼物,倒是难倒了江稚鱼。 裴延聿的身边什么都不缺,如今的他位高权重,权势滔天,想要什么东西自然会有人送上门来。 若是随便普通的谢礼,便配不上他给自己的这把匕首。 末了…… 她让沁儿第二天一早天不亮的时候去外面排队,买些香皂回来。 沁儿动作利落,次日辰时急色匆匆的从外面跑着回来,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 里面放着大小各异,味道各不相同的六块香皂。 “这每一块香皂的作用都不一样呢!” 沁儿一番滔滔不绝讲述着。 江稚鱼更为好奇的是,这香皂那么难买,沁儿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奴婢啊,可聪明着呢,这香皂现在一人每日只能买一块,奴婢便找人花费了一两银子,买走他们的份额,让他们代奴婢排队!” 沁儿沾沾自喜的站在江稚鱼的面前,等着她的夸奖。 江稚鱼叹息一声,又讪笑着说道:“那走吧……” 临出门的时候,她特意站在铜镜前照了照,瞧着自己今日穿着这条湖蓝色的广袖流仙裙,将她那张美艳精巧的小脸衬托的更为灵动,皮肤也更为白皙…… 她甚是满意。 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丝毫不差。 她们抵达相府的时候,是小桃出来接待的。 小桃拍拍手,命人将后院儿事先准备好的吃食端了出来:“大人说,江小姐这么早过来,多半是没有吃过早饭的,她啊,总是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子。” 江稚鱼听着小桃的话,看着眼前的小丫头蓄意模仿着裴延聿的口气,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偌大的庭院内,繁花飘零。 她坐在亭子内仔细品赏着相府的早茶…… 裴延聿这府邸的厨子,厨艺精湛,仅仅是一块桃酥都能做出许多的样式,口味有咸甜口,都很好吃。 一口下去,酥的掉渣…… 唇齿间弥漫着桃酥专属独有的醇香! 正在她吃的尽兴时,忽的觉察到了身旁的异状。 江稚鱼不经意间抬眸看去,刚好对视上了一双深邃冷冽的眼眸。 男人与之目光交错之际,眸色转变迅速,眸底泛着一层暖色,“给我尝尝?” 他凑近些,随性坐下。 江稚鱼愣了愣,有些木讷不知所措…… 末了还是动作温吞的从盘子里捏起了一块糕点,送到了裴延聿的唇边。 他眼眸噙笑,漫不经心的说着:“伤势恢复的如何?” 江稚鱼摆摆手,不以为然般的呢喃着:“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本来也就没什么事,只是轻微的擦伤而已。” 她将裴延聿送给自己的匕首拿了出来,爱不释手的摩挲着,眼睛明亮的看着匕首,低声询问道:“这匕首很贵吧?给我……糟践了,我根本不会用。” “我教你。” 裴延聿顺势脱口而出。 闻言,江稚鱼震惊,“你?教我?” “我与顾霆宇师出同门,他本该唤我一声师兄才是。” 他慢条斯理的拢起衣袖,淡淡解释着。 不等江稚鱼反应过来,裴延聿便抬手捏起了桌案上的筷子,飞射而出,直挺挺的扎入了前面的那一颗槐树上! 稳准狠! 一只斑鸠从天掉落! 这一幕,江稚鱼看呆了眼,“你竟然还有这么好的身手?” 裴延聿的动作一气呵成,不曾拖泥带水,甚至宛若喝茶般随意自若,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一只斑鸠射下了? “你竟然和顾霆宇是同门师兄弟啊……” 江稚鱼倒吸了一口气,不禁心中深深地自责! 是因为自己和裴延聿的关系太亲近了?还是还带着幼年的眼光看待他? 她竟对裴延聿总是轻视! 上次他们在街头黑市上,不也是他对自己出手相救的? “怎么,很意外啊?还是,我看起来弱不禁风不像是会武功?” 第65章 近日,江小姐经常出入相府 江稚鱼先是点点头,接着又飞快摇头,“不、不是,我以为你身为宰相,应当是文臣,所以……” 她感觉自己解释略显得牵强,越描越黑。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身着一袭玄色长袍官袍,微风拂过那张清风霁月的脸颊,为其更添几分文雅气质。 外界传言,说裴延聿是杀人不眨眼、从炼狱走来的修罗。 可她从未见过裴延聿发作的样子。 所以一直以来,都以为他本就应该是现在这般,温润尔雅。 实际上…… 他大致也从未向自己展现过凶狠的一面吧? 年纪轻轻便能封侯拜相的人,怎可能是什么等闲之辈? “吃好了吗?带你试试?” 裴延聿的眸光落在了江稚鱼手上捏着的那把匕首上。 江稚鱼木讷点点头,她随着裴延聿一起来到了后院。 让她没料到的是,这相府的后院竟还有练武场,几个木偶人屹立在原地。 “我先教你,若你学不会,我们便换一种方式。” 裴延聿从一旁折断了一根桃枝,他的动作快准狠的瞄准了前面木偶人的心脏,翻身一跃起便将桃子插入了嗓喉! 这一套动作、行云如流水般,让江稚鱼看呆了眼。 他用桃枝也可以这么厉害…… 她自愧不如,带有几分羞赧的低下头:“我,愚钝,学不会这么复杂的招式。” “那这样,你先来打我,若是你的动作有什么不足,我再来教你?” 裴延聿朝着她摆摆手,示意着让江稚鱼过来些。 江稚鱼紧咬着唇瓣,犹犹豫豫:“刀剑无眼,我怕伤了你。” 她想要从一旁折断一根桃枝,这样、点到为止。 裴延聿那张俊逸不凡的脸上,一闪而过一抹笑意,“是心疼我?” “……” 蓦地一瞬,江稚鱼的脸颊羞红一片。 红晕一度染上了她的耳梢,就像是能够沁出血般! 她目光闪躲,看向了一旁,没有回答裴延聿的话。 “若是你当真能够伤的到我,便算你出师了。” 裴延聿薄唇上扬,扯起了一抹弧度。 江稚鱼仔细一想,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的身手不凡,自己那三脚猫的招式怎么可能会伤的到他呢? 也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的她面对裴延聿的时候,总会显得有些笨拙…… 脑子甚至都变得有些不灵光! 她拿起短匕,学着方才裴延聿那般动作,朝着他冲了过来,手腕反转之际,短匕抵在了裴延聿的脖颈处! 千钧一发之际,裴延聿反手将她的手臂拂过。 他甚至不敢用太重的力道,生怕万一要是不小心伤到了江稚鱼。 但…… 江稚鱼依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内功浑厚! 不过拂袖的一个动作,便让她连退了好几步。 她喘吁吁的用手扶着墙,站在原地,“我,有点累了。” “是我方才的招式不对,小鱼,你还好吗?” 裴延聿看向她的时候,眸中涌动着自责、愧疚。 早知这般,就应该改用更简单的方式,毕竟江稚鱼是女子,一上来就教她如此复杂的招式,她自然不好上手。 江稚鱼笑靥如花般的看着裴延聿,摇头否认:“不,是因为我技不如人,和你没有关系,等我回去之后再多加练习,一定会慢慢熟练起来的。” 她是个执拗又倔强的性子,向来都是越挫越勇。 绝对不会因为这么一点挫折,便被磨灭了斗性! 裴延聿点点头,又笑着说道:“但你比起寻常女子,已经很出色了,这般招式,不是一般人,一时半会也看不出如何出招,我们小鱼,天赋异禀呢。” 我们小鱼…… 这一句话说的,未免有些太过于暧昧了些。 下一瞬,裴延聿挑起手边上的桃枝便朝着江稚鱼的方向奔袭而去。 他不过一时兴起的挑逗,更想看看江稚鱼的反应能力如何。 毕竟,教她习武也是为了能够有自保的能力。 让裴延聿感到惊喜的是,江稚鱼蓦地俯下身来,一个快步飞冲,轻易便从他的手下挣脱出逃。 只是,江稚鱼的内功不强,方才反应及时不假,但步子跟不上她的脑子也是真…… 她一个趔趄,险些要摔倒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抬起,一把揽上了她那盈盈一握的腰肢。 在裴延聿抛起手中那根桃枝的一瞬,桃枝将桃树上的桃花打落…… 漫天繁花纷飞,他们二人相拥着站在桃树下。 江稚鱼能够清晰地看到裴延聿的眼中,倒影着自己的倩影。 那张冷峻自持的脸上,薄唇上扬着一抹弧度。 他笑意款款,声线低沉的说着:“你的反应是不错,不过,就是身子底子差了一点,待会我教你两招,回去之后勤勉练习。” “嗯……” 江稚鱼的脸颊上漾着一团绯色,她回答的支支吾吾,声线略显得有些磕磕巴巴。 她紧张的、身子紧绷着僵硬笔直! 裴延聿大手掌心中的余温传来,她不禁感到后脊一阵鸡皮疙瘩束起,男人灼热的目光和扑热的气息都让她感到有些略微的不适…… 脑中空白一片,就像是有什么要破土而出般! 江稚鱼被裴延聿搀扶着站稳了身子,他这才缓缓松开手,“以后若是我不在府上,你也可以随时来这里练武,小桃在家,我会让厨房每日给你准备好茶点。” “好。” 江稚鱼那张明媚的眼中噙着笑意。 一连着好几天,江稚鱼只要闲赋无事的时候都会去相府待着练武。 这件事情,大嫂一直都帮她隐瞒的很好。 江父偶尔也有问起江稚鱼的事,本意是想要斥责她先前在木兰围场时,御前失仪。 但,江母和大嫂都说她近日来在家中抄写书经,再加上江父因为江家的事情焦头烂额,一时半会还难能抽出时间来找江稚鱼的麻烦。 不过…… 顾霆宇从木兰围场回来之后,一连着许多天都没瞧见江稚鱼的身影。 他倍感懊恼,单手托腮倚靠在软塌上:“小鱼这段时间做什么呢?难道是江大人罚了她?禁足了?怎么也不来找我习武了?” “回禀将军,近日来,江小姐经常出入相府。” 第66章 与小鱼无关 “她经常出入相府?去做什么?” 男人眸中掠过一抹诧异和不解。 却听着一旁小厮,讪笑着弱弱解释一句:“说是裴相教江小姐练习武功。” “什么?” 顾霆宇一个激动直接翻身一跃从软榻上起身。 他一巴掌拍在了软塌上,带有几分嗔怒的说道:“这个裴延聿也真是的,他不是每日忙的日理万机,竟还有时间教小鱼练武啊?” “说是那日遇刺之后,裴相还给江家小姐找了一把用来防身的西域短匕、他教江家小姐一些自卫防身的招式。” 小厮继续不紧不慢的解释着。 这话听的,顾霆宇更为窝火,嘴里嘟囔着:“裴延聿真是的,一点眼力见都没有,明明是我先教小鱼练武的。” 他实在是气不过,打算要去江家问个明白。 怎么能师承两人呢? 更何况,顾霆宇带兵无数,骁勇善战,就连北疆那么难打的仗都给打赢了,怎么就教不了她了? 正在卧房内穿着收拾齐整的江稚鱼,浑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 直到丫鬟匆匆赶来,神色焦灼的看着她:“小姐,顾小将军来家里了,他很生气的样子,说是要来找您讨要个说法。” “说法?” 江稚鱼脸上闪过一抹诧异。 待她随着沁儿一道来到了前厅,离得很远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男子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正在大快朵颐的啃着苹果。 见到江稚鱼的那一瞬…… 他眸光骤然一亮! 今日阳光正好,门外的日光渐落在江稚鱼的身上,为她穿着那条白色的泛着微光的长裙上平添几分别样的光辉。 看着,她仿佛就是从话本子里走出来的谪仙般。 那张面若桃花般的脸上,掠过一抹愠色:“何事能让顾将军这般大动干戈,竟还来我江家找我讨要说法。” “我……” 顾霆宇一见到江稚鱼,连忙收起了那一副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样子,坐的笔直。 他讪笑着,又带有几分傲娇的闷哼一声:“你不公允,明明是我先教你的,为什么你现在去找裴延聿学习武艺?” 原是为了这个? 江稚鱼看着他,心中不禁幽幽感慨。 哪怕是被北疆视作杀神一般存在的他,依旧还是那副小孩心性。 这么多年过去,仍是没有分毫改变! 年幼时,顾霆宇跟在她的身后,她若是给裴砚关带了一份吃的,便也要给他买一份。 否则顾霆宇便要耍小性子,闹腾个没完。 “你每日还要练兵,那么繁忙……更何况,裴大人已经教了我。” 江稚鱼含糊其辞,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措辞。 除却她确实更想与裴延聿在一起,更想让他教自己防身武功之外,还有致命的一点! 先前在木兰围场的时候,江父看到顾霆宇在教她练功,一双眼睛欻欻的绽放着异样的精光。 若是顾霆宇与自己的关系太过亲近,岂不是正中他的心思? “既然你用不到我,那便算了。” 顾霆宇向来便是这般性子。 他不会过多纠缠不休,也更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临走的时候睨了一眼身边的小厮。 小厮很识眼力见的走上前去,双手奉上了一只手环:“小姐,这枚手环是我家将军先前在北疆的时候寻来的,说是女子用来防身最是不错。” 手环?防身? 难道这是暗器? 江稚鱼仔细打量着这枚银镯子,仅是看着并无什么过人之处。 不过、她稍微扭动手镯,便从里飞射而出一道道银针…… 这银针稳准狠朝着中厅的柱子射击而去! 这一幕,她看呆了眼。 “还得是我,这玩意儿不比你学会什么劳什子防身术要强得多?” 顾霆宇挑起剑眉,勾唇一笑,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江稚鱼心中暗暗感慨,觉得他太过幼稚,又好笑,却仍是淡淡说道:“谢过顾小将军。” 就这? 顾霆宇拂手欲离去,“我军营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你自己慢慢学吧,但这练武若是没个十年八年的,可出不了师!” 显然他这是将选择权交给了江稚鱼。 若是跟着他,便可走捷径,少了这时数八年的弯路。 只是,江稚鱼依旧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什么反应。 顾霆宇那张俊逸又不羁的脸上,一双深眸中掠过一抹黯然伤神。 尽管心中有些失落,可他绝对不会强求! 就在顾霆宇起身离去之际,刚跨过门槛,便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疾步匆匆朝着他们这处赶来。 “顾小将军来此,招待不周,还望将军能够体恤!” 江父讪笑着,拱手行礼,又做出了请的手势,“里面坐着喝茶,这么着急要走作甚?” “不了、本将军的军营中还有要事处理……” 顾霆宇说话的时候,依依不舍的注视着江稚鱼,期待着她的反应。 哪曾想,她不做挽留便罢了,竟还低声说道:“是了,父亲,方才将军还说他着急要回去处理军务。” “那、这……” 江父有些下不来台面,只能赔着笑脸,讪笑着询问着:“是不是小女招待不周,惹恼了将军?” 饶是顾霆宇是个直性子,从来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却也知晓,若是他回答是了,势必会给江稚鱼带来灾殃。 他摆摆手,“与小鱼无关。” 顾霆宇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匆匆离去。 只剩下了江稚鱼父女俩站在前厅内。 江父愠怒,紧蹙着眉:“为父匆匆赶来,顾将军却还是走了,莫不是你方才做了什么事情开罪了顾将军?还傻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把人给追回来啊。” 见着父亲这般反应,江稚鱼表现淡然。 她早有预料…… “父亲,顾将军方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军营中有要事处理。” 江稚鱼那张美颜娇嫩的小脸上,毫无半分波澜。 她站定在原地,也没有分毫打算要去追人的意思。 江父雷霆震怒般的指着江稚鱼,一番斥责:“混账东西,你招待不周,顾将军自然不好明面上指摘!你难道就连这点人情世故都不懂吗?” 第67章 拭目以待 “父亲若是不满,您方才怎么不拦着顾将军,现下对女儿一番说教作甚?” 江稚鱼生平以来,还是第一次用着这样的语气开口对江父顶撞。 男人那张老脸上愠怒不已,他羞恼的跺跺脚,“你,你现在还真是翅膀硬了!敢这么和为父说话!” “失陪了,父亲,裴相邀约女儿去府上品茗。” 江稚鱼轻飘的说着,浑然不顾一旁的江父脸色黝黑如铁板! 江父怒不可遏却又拿她束手无策,毕竟,江稚鱼可是拿着裴延聿来压着他。 他一甩手,“夫人给她骄纵惯成什么样了,不成体统!” 江稚鱼知晓自己继续待在府邸,少不了要被斥责。 甚至,父亲还会让她去找顾霆宇说情。 她不想让顾霆宇也搀和进江家这一摊浑水。 一个裴延聿、一个侯府,再拉拢一个顾家,只怕江家迟早要被皇帝视作眼中钉。 江稚鱼来到相府,刚进门便瞧见小桃嬉笑着迎上前来。 小桃将手里的一把宝剑递了过去:“江小姐,这是大人特意在江南请名匠给您锻造的一把长剑,女子用起轻巧易上手,且……” 她手指了指剑柄上还刻着江稚鱼的名字。 江稚鱼垂眸,她脸上漾着一抹娇憨的笑容。 方才在家中发生的那些不愉快,也全然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上手试了试,这把长剑比起之前用的都要轻巧。 裴延聿从厨房走来时,离得大老远便瞧见江稚鱼水袖之下手持长剑飞扬而起…… 一旁的小桃和沁儿,一个端茶倒水,一个往她的嘴里塞着蜜饯。 好不惬意! 这一幕也不近让他看呆了眼。 她面若桃花般的一张脸上,漾着璀璨笑意,在这里随性洒脱的模样,显然是已经卸下防备。 他漫步径直朝着江稚鱼的方向走去,“外面那么热,怎么不来凉亭里?” 裴延聿摆手吩咐着身后的小厮,让人将凉亭内给收拾出来。 草团铺好,凉茶端上。 还有他特意命人给江稚鱼做的冰酥酪,里面放着一些果脯点缀,看着甚是喜人。 一口下去,冰冰凉凉,回味余甘。 江稚鱼不过就是之前多提了两句,说她喜欢吃,随后裴延聿就每日命人做出冰乳酪放着等她来吃。 沁儿贴心的用手帕帮她擦拭着额前的汗水,低声喃喃:“小姐累坏了吧?这儿还有葡萄,西域进贡的,奴婢帮您剥个葡萄来吃?” “江小姐,这个脆桃特别甜,您试试。” 小桃伺候在她右侧。 俩丫鬟一左一右就像是来争宠一样,逗得她咯咯直笑。 江稚鱼接过了沁儿帮她擦汗的帕子,笑着开口对裴延聿询问道:“我今日有长进了吗?” “你悟性不错,加上先前便有你大嫂教你习武的底子在,这几日勤勉练习之下,身手越来越好了。” 男人压低嗓音,眼含笑意的看着她说道。 正当他们谈笑风生间,忽的外面小厮健步如飞赶进门来。 他行色匆匆跪倒在地上,“大人,不好了。” 像这般情形,江稚鱼都会很识趣的避开,多半是裴延聿要与人议论朝堂之事。 但今日不同…… 她明显瞧见那小厮意味深长的瞥了自己一眼。 江稚鱼的心中隐隐的生出不祥预感,她略显忐忑。 裴延聿听闻小厮一番阐述后,拂拂手,示意着让他先下去。 接着,他那张冷峻的脸上透着几分担忧的看了看江稚鱼,嗓音低沉开口:“小鱼,有件事要同你说一声。” 江稚鱼心底‘咯噔’,“什么?” “江伯父今日去往顾将军府上,提着重礼登门道歉,被外面的人知晓,已经有人递了折子送到了御前,说……” 裴延聿神情凝重,欲言又止的顿了顿,“说江家意图不轨,勾结外臣。” 那一瞬,江稚鱼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 她怎就没料到,父亲竟然这般蠢不可及。 当街提着厚礼去将军府道歉? “我要回家一趟。” 江稚鱼收起了长剑,疾步匆匆的朝外走去。 沁儿忙不迭尾随其后一道出了门。 “大人,您难道就不帮江家说说情吗?您这么做未免有些太过冷漠无情了,江大人若是出了事,不还是会被牵连到江小姐?” 小桃睨了她家大人一眼,碎碎念叨着。 “她若开口,我便是雪中送炭,若不然……便是多此一举。” 裴延聿一袭青衫屹立在长廊前,他默默地注视着江稚鱼渐渐离去的倩影,意味深长的低声说着。 正如同先前那般,他送去了金丝软甲,却依旧还是被江稚鱼拒绝。 显然她有自己的法子。 他倒是也拭目以待,像看看这个平日里文雅秀气的小姑娘,又如何帮江家扳回这一局。 “沁儿,我记得你家有位表兄,先前是在茶楼里做说书先生的?” 回府的路上,江稚鱼缜密一番思索后,认真地看着沁儿询问道。 沁儿木讷,“对啊,小姐,这都什么节骨眼上了,您还想着要去听书啊?” “不是!” 她神情凝重,摆手摇头,又将沁儿唤来了跟前,俯身贴耳一番仔细喃喃。 片刻之余,沁儿大为震惊,“小姐,您这法子,当真是妙啊!” 江稚鱼命人请来了往日里的那些锣鼓队,一阵敲锣打鼓,来到了顾府。 更是特意送去了八色礼。 “江家小姐说,对顾小将军昔日在木兰围场救命之恩感激不尽,今日吉日略备薄礼,还望顾将军能够笑纳……” 为首的男子高声嚷嚷着,生怕这十里长街上的人听不到这般动静似的。 江稚鱼与沁儿坐在马车里,听着外头热闹喧嚣,无一不是在赞叹着顾霆宇骁勇善战…… 连带着江家的声誉也有所好转! 她总算心满意和点点头,吩咐着车夫回府。 这一举,也更是郑重感谢了顾霆宇,往后,木兰围场一事就算就此翻篇。 待到江稚鱼刚回到江家,尚未踏入前厅,便听到一道浑厚男声,劈头盖脸叱骂而来,“孽障,你今日这般举止是何意?放着大好时机,你既是已经敲锣打鼓,为何不亲自登门道谢?” 第68章 破例 江父被气的脸红脖子粗,单手叉腰,气势汹汹的快步朝着江稚鱼走去。 江母见此景,连忙将江稚鱼护在身后:“女儿今日不也是为了江家考量,这才又故意命人去在顾将军府邸外闹腾这么一出,本意也是掩住外头那些悠悠之口,否则,这陛下若是忌惮我们江家,不仅是江家,就连贵妃在宫中也举步维艰!” “她就是个冥顽不灵脑子不开窍的,也不知怎么想的,这么好的机会,借此攀附上顾家,救命之恩,应当以身相许!裴家把持不住倒也算了,如今就连顾家也错失……” 他连连摇头,对江稚鱼是满满的嫌弃,看不上眼。 江稚鱼叹息一声,正欲开口说些什么。 却被江父严声厉色发落道:“去祠堂跪着,给为父好好反省,这些年来,命你习得四书五经,学的都是什么!” “是。” 江稚鱼没有唯唯诺诺,平静自然应答接受。 沁儿瞧着她家小姐跪在祠堂,焦急的眼眸殷红一片,“小姐,您就不能同老爷说两句好话嘛,先前他与夫人那么疼您,明知您先前跪祠堂落下腿疾……” “无碍,不就是在这里陪一会祖宗,没什么的。” 江稚鱼低声说着,她眸光坚毅的看向眼前那一排排的牌位。 若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定会助她一臂之力的吧? 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祠堂内,更显得空旷寂寥。 沁儿本该伺候在她身侧,可临近傍晚的时候却又被江父给叫走。 江父颐指气使,说是沁儿在那陪着,更给了江稚鱼的底气,待她什么时候认错,便让她什么时候起来。 江母感慨着她太过执拗,明明同父亲服个软的事,却又落得这般…… 无奈也毫无章法。 可他们不知,跪在此处的江稚鱼心情无比平静,她和睦养神着。 忽的身后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脚步声。 她敏锐的觉察到身侧的异状,蓦地转身看去,一袭夜行衣的男子半蹲在地上,目光锐利的朝着她的方向看来。 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他,受伤了! 江稚鱼快速将藏匿在袖中的短匕取出,在黑衣人奔袭而来的那一刹,她对视上了那双幽幽冷眸! 正是先前在木兰围场时,行刺的那帮刺客之一! 他的眼神狠厉,身上还焕发着阵阵杀意! 她揣测,多半是在外受了伤,所以误入了江家祠堂…… 这人,必须要拿下! “受死吧!” 男子厉斥一声,手持长剑便朝着她的方向刺来。 却不料,看着盈盈弱弱的女子竟然伸手矫捷的轻易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江稚鱼嗅着他身上那股血腥味儿,洞察到他的动作、气息不稳,伤口十有八九是在上半身! 她一脚朝着男人的心口处踹了过去,右手扬起短匕,稳准狠的朝着他的虎口处刺了上去。 惊慌失措之下,黑衣人手中长剑一个没拿稳摔落在地! ‘哐当’一声响起…… 紧接着江稚鱼抓起身后地上麻绳,朝着他的脖颈处勒了过去。 二人打斗之际,也让她顺势将其的手臂束缚捆绑在一起! 这一举,更是让他无比震惊:“你……你不是江家小姐,怎么会……会有这么好的身手!” 这一切都要多亏了近日来江稚鱼跟着裴延聿习得武功。 他会贴身教导自己,一步步引导纠正错处,帮她查漏补缺之余,再悉心教导,防身必备的致命一击! 裴延聿知晓江稚鱼习武不过短短几日,想要有所大成,太难。 他教的都是绝杀狠招式! 这般动静,早已惊到了外面驻守的小厮。 江稚鱼震惊自若的回眸同身后来人吩咐道:“把这人交给父亲处置。” 接着她便不予理会江父的意思,头也不回的朝着自己卧房方向走去。 浑身血淋漓,她需要好好沐浴泡个澡睡一觉。 这一场厮杀,让她感到无比的畅快…… 是江稚鱼前所未有的体验,她甚至能够感触到自己皓腕上的青筋暴起,一直都没能平复下这般激动的心情。 果然,比起纸上谈兵要有趣儿的多! 翌日清晨。 早朝上。 江父双手拱起作揖行礼:“陛下,昨夜江家入了一名黑衣刺客,老臣见这贼人好似面熟,仔细一想,大致是先前在木兰围场行刺的那帮人之一,老臣已经命人将刺客给带了过来。” 刺客自然是不得入御前,脏了陛下的眼。 皇帝大为震惊,“刺客入了江宅?江爱卿可有受伤?” “不过是些皮外伤而已,无碍的,多谢陛下关心。” 江父喜笑颜颜,眸底掠过一抹深意。 即便是说出去,大致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此刻是小鱼所获。 身为父亲,占了她的功劳,也毫不为过吧? 裴延聿领命出去核验刺客身份,毕竟先前在木兰围场时,便是他来料理的。 待他将那人的衣衫掀开一瞥,一眼便瞧出了男子身上的几道划痕,还有这断臂切筋的手法…… 分明是他教江稚鱼的! 他震惊一愣,随即笑着转身回到了殿内:“启禀陛下,这贼人确实是那日在木兰围场时的漏网之鱼。” “裴大人,你笑什么?” 江父被裴延聿这满怀笑意的眼睛盯得毛骨悚然。 “没什么,只是觉得……江小姐不愧是本相亲手所授教出的徒弟,前几日才学会这断臂切筋、今日便用到了他的身上,也算这贼人走了鸿运当头,刚好给江小姐来练手。” 裴延聿简短一席话,便已然让皇帝明白了一切。 “朕先前还说,江家姑娘是个习武的好苗子,是应当找个好师父带着,如今看来,朕的忧虑都是多余的!” 皇帝眯起眼睛、心满意和勾唇一笑,“天佑黄土,我朝女子更是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好样的!” 江父一张老脸都快要耷拉到了地上,却也不得不硬撑着,强颜欢笑,一个劲儿应答:“都是陛下庇佑,多亏了陛下赐福,否则我家小女定当也不会这般走运。” “江家姑娘先前想找朕求一道旨意,婚姻大事,皆可自由做主,朕先前金口玉言承诺了她,猎鹰可得圣旨,既然是朕先坏了规矩,事先命人回京,便也要为她破例一次——” 第69章 避嫌? 皇帝的圣旨比江父更先抵达江家。 任凭谁也没想到的是,江稚鱼昨夜在祠堂所俘的黑衣人,竟然还是先前行刺皇帝的头目。 皇帝龙颜大悦之下,厚赏了江家,更还送来圣旨,往后江稚鱼的婚姻大事皆可自己做主! 她欢喜异常,跪地谢恩! “江家小姐,谢谢陛下,倒是不如多谢裴大人,今日是裴大人当众揭露那贼人身上的伤势乃是江小姐所为,若不然……” 贴身跟在皇帝跟前的太监总管,也是个人精。 三言两语便点破了其中利害关系。 江稚鱼眸底掠过一抹惊喜,心中却又惶惶…… 她是怎么着都没想到,父亲竟然打算将这俘获刺客的功劳全部都包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还真是…… 江母眉飞眼笑,又用着满目慈祥的目光看着江稚鱼:“小鱼,你现在总算能够心满意和了?” 身为女子,江母更为理解江稚鱼的难处。 尽管,她若是找个如意郎君,最好是能够帮衬到江家的,对于江家而言是如虎添翼、锦上添花。 可身为母亲,她总归还是更加希望自己女儿能够欢喜。 江稚鱼从陛下赏赐的这堆宝物里面挑选了几样,她最是喜欢的便是那枚翡翠玉如意。 带着这些礼物,她来到了相府。 今日的裴延聿穿着一袭玄色官袍,乌纱帽下是一张与官服气场不符合的俊颜,玄色的长袍为他那张俊颜更添了几分妖孽之气。 他眼眸弯弯的坐在厅内,似是对江稚鱼等待已久般,淡淡开口说道:“收到圣旨了?” “嗯!” 江稚鱼满目笑意看着他,又俯身行礼道谢:“多谢裴大人今日在御前谏言,否则,我也未必能够得到陛下的恩赐。” 裴延聿瞧着眼前人儿好似又回到了先前那般欢脱,不再总是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他扯起薄唇一笑,“那今日应让后厨给你做一顿全鱼宴,鱼跃龙门……金鳞岂是池中物,鱼跃龙门便化龙。” 他眯起深眸仔细审视打量着江稚鱼,深情灼灼。 江稚鱼被裴延聿的一番话夸的,有些羞赧的垂着头。 “你下午有时间吗?北市,他们说有卖狸奴的,我也想去看看呢。” 江稚鱼眸光亮晶晶的看着裴延聿。 小厮正要开口,“大人,我们下午……” “无碍。” 裴延聿漫不经心摆摆手,吩咐着小厮交代下去,下午他要出门一趟。 午饭的时候,果真应验了裴延聿所说那般,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是全鱼宴。 她不喜吃鱼,总觉得腥味很重,还有很多刺要挑出…… 裴延聿像是看穿她心中所想那般:“没刺,你试试。” 江稚鱼夹着一块鱼肉做的云吞,放入嘴里仔细咀嚼,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味道。 皮薄如蝉翼般,里面的肉馅更是劲道有较劲。 口味鲜美异常…… 更是没有一丁点鱼腥味! “这真的是鱼肉吗?” “嗯。” 裴延聿将她面前的一块豆腐夹入盘子里,“再试试这个。” 她在相府体验到了许多前所未有的,甚至,也是生平以来第一次知晓,原来鱼肉还有这么多做法! 待到江稚鱼吃饱喝足后,裴延聿又特意命人从后院取来了面纱和斗笠:“和我出行,戴着这个总归是要好一点。” 他这是,在避嫌? 江稚鱼思忖片刻,却也是该避嫌,毕竟如今的裴延聿位居高位,又有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 这些天来,她总是从偏门溜入相府,难不成是被人觉察? 男子那双狭长深邃的凤眸落在她的身上,仿佛洞悉她的心思一般,“想什么呢,只是先前黑市上的一场刺杀,今时今日仍旧让我心有余悸,所以,为了确保你的安危……” “这样啊。” 她声线绵软,略有些迟钝的低声应答着。 他们二人并未乘车出行,而是从相府的后门走路出去。 裴延聿还特意屏退了身边的小厮,只留下了南浔一人。 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凉棚下坐着饮茶。 顾霆宇这人从塞外回来,养成了无拘无束的脾性,他可以在茶楼与人对酒当歌,也能在这市井街头的小摊上坐着吃茶。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锁在裴延聿与江稚鱼的身上。 一眼就认出了戴着斗笠面纱的是江稚鱼。 “他们两个人打扮成这样,鬼鬼祟祟的,这是打算要做什么去?” 顾霆宇随手扔给了小摊二两碎银子,接着快步跟在裴延聿与江稚鱼的身后。 西市那边人群繁杂,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下,还有许多从异域来的稀奇小物白摆在地上。 最是让江稚鱼欢喜的,便是地上脏兮兮的小狸猫。 “找到了,就是这个!” 她惊喜回眸看向了裴延聿。 深情灼灼的目光,也正透过面纱朝着她的这处看来。 二人对视之际,微风拂过,轻轻吹动了江稚鱼的面纱。 裴延聿薄唇上扬,露出一抹笑意,“你喜欢就好,脏是脏了点,我先带回去让人洗干净,再给你送回府上。” 躲在暗处的顾霆宇瞧着眼前这一幕,简直是看呆了眼! 他什么时候见到过裴延聿笑容这么灿烂? 裴延聿在外,人送外号冷面杀神,说他是人间活修罗! 面对北疆一带叛乱者,他更是对皇帝谏言,应当以儆效尤,杀无赦!不分老男女老少一律不留活口! 现在却单手拎着一只脏兮兮的狸奴,这般跟在江稚鱼的身后。 江稚鱼瞧着前面还有卖脚踝佩戴的铃铛,她感到好奇:“这,一步一响,还蛮有趣的……” “这是异域奴隶身上佩戴的配饰。” 裴延聿抬眸睨了那摊位上的小贩一眼,“却被你说成什么男子送给女子的定情信物?” 小贩被他这一记冷肃的目光震慑到,忙不迭的开口辩解着:“这位公子,小的也是从西边弄来的东西,也不晓得他们是什么规矩,您有怪莫怪啊……要不,您看看这个双响环,双想环,就当小的送给您和您夫人!这个是寓意不错!” 第70章 此人,别有居心 听到这话,斗笠面纱下掩盖着那张娇俏可人的小脸,红了又红。 江稚鱼犹犹豫豫,究竟要不要解释开这番误会,却不料,一旁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已经将双响环接了过去。 这两枚玉环合二为一,能够成为手镯。 若是分开,便是一只腰挂一只玉镯,总之花样出奇,样式也新颖。 拿到双响环后,江稚鱼一门心思都在摆弄手里的小玩意上。 她欢喜异常:“这也太厉害了!” “你喜欢就好。” 裴延聿眸色温柔的注视着她。 他们并未觉察到身后的那一抹身影。 顾霆宇的手攥着紧了又紧,心思沉重,他虽性子直了点,却也不是大傻子,能够看得出裴延聿待江稚鱼的态度不一般。 显然是‘别有居心’! 二人逛街吃喝玩乐之后,裴延聿又将江稚鱼给送回江宅。 他的马车就这般堂而皇之的停在了江宅的大门外。 江稚鱼看向裴延聿时,脸上始终漾着浅浅笑意,柔声说着:“那我先回去了,明日我午时后再去找你练武。” 听到练武二字时,顾霆宇更是深觉得自己体内怒血逆流,一股无名火气在翻涌。 明明是他先教江稚鱼的,现在怎的,她又成了裴延聿的‘学生’? 江稚鱼面含笑意的回到了家,她将东西简单收拾一下放好。 又特意嘱咐了沁儿等人:“若是我父亲问起,便说,你们也不知我今日去相府做了什么,大致是学武,莫要让他知晓,我今日和裴大人一道出行还逛街去了。” “小姐,您就放心好了,若是大人问起,我们知道怎么回应。” 沁儿脸上透着一抹娇憨的笑容,嘴里呢喃着:“人家都说这双响环本该是一对,怎的到了你这里,却成了单独的一只,另外一只,怕不是在裴大人身上挂着吧?” “莫要胡说……” 江稚鱼眸色深沉,掠过一抹异色。 似乎有些东西在她的心底扎根破土,快要掩饰不住。 不知为何,每日和裴延聿在一起练武也觉得轻松自在,不似在家时那般沉闷。 翌日正午,还未过午时。 相府的小桃急色匆匆的来到了江家。 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额前还挂着汗珠子一个劲儿往下淌,见着江稚鱼后,忙不迭开口说道:“江小姐,您快去瞧瞧吧,也不知怎的,我家大人和顾小将军竟然打起来了!” 什么? 江稚鱼诧异,“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为何,反正您赶快过去瞧瞧吧,顾小将军一进门便说我家大人不厚道,说什么,他一开始就对您是别有居心……” 小桃紧张的不知所云,又道,“顾小将军那沙包大的拳头,一个劲的朝着我家大人脸上抡,可吓人了!” 闻言,江稚鱼便立马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大致此事风波是因为她而起! 她不敢有半分懈怠,慌忙随着小桃一同往四方巷的相府赶去。 江稚鱼才刚迈过门槛! 院内的一道厉斥,便不由得让她一惊,心尖一凉。 接着便是‘扑通’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坠入了河畔。 她循着记忆找到了后院的假山后,映入眼帘的便是衣襟微敞,发丝凌乱的裴延聿躺在荷花池畔! 他身上穿着的一件麻衫早已被池水浸透,紧密贴在肌肤上,将那壮硕结实的胸肌勾勒的完美恰到好处。 微微眯着的眼眸下,一片淤青…… 那凌乱的发髻不断往下淌着水渍,充斥着满满的破碎感。 “小鱼、我没事。” 男子嗓音低沉且撩人,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眸眨也不眨的落在江稚鱼的身上。 此刻,她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忙不迭的便招呼着让人将裴延聿从池畔搀扶起身。 站在一旁单手叉腰的顾霆宇,有些气恼:“难怪你方才放着前面坦路不走,非要引诱着我来这荷花池,原是为了故意卖惨给小雨看!江稚鱼,你可莫要信他的鬼话,裴延聿说的一个字都不可信!他是故意揍了我一顿然后摔跌的!” “他揍了你?” 江稚鱼回眸朝着顾霆宇看去。 只觉得匪夷所思,他脸上干干净净,甚至发丝都未曾凌乱分毫。 又怎会是他挨了打? 那裴延聿的眼角下一片淤青,还躺在荷花池畔里,究竟是谁吃了亏,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我眼睛看的真真的,明明阿聿受伤惨烈,不管你是为何,总也不能下手这般没轻没重吧?来日早朝上,文武百官都瞧着,你到时如何同陛下交代?” 江稚鱼嗔怒的紧咬着唇瓣。 她生气的,便是那顾霆宇睁着眼睛说瞎话。 打架本就幼稚,他打上门来揍了裴延聿一顿,现在竟然还恶人先告状? 裴延聿用手捂着胸口,干咳一声:“小鱼,罢了,无碍。” 那双深情灼灼的眼眸,从未从她的身上挪移半寸。 他被南浔搀扶着,步履艰难的朝着内厅走去,又道:“你们现在外面等我片刻,我换件衣服便来。” “那你的伤……” 江稚鱼紧张的朝着裴延聿看去,眸中掠过一抹焦急。 哪曾想,下一瞬,众目睽睽之下,裴延聿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要摔倒在地,愣是被南浔紧紧地搀扶一把,这才险些没有摔倒! “你还好吗?不如先上药吧……” 江稚鱼左右环视一眼,似乎仍是觉得不妥,便又对小桃说道:“不是有府医吗?不妨让府医来看诊吧?莫要伤到了内里。” “嗯,奴婢也觉得江小姐所言甚是,方才顾将军朝着我家大人身上狠狠地一顿锤呢!大人伤的可不轻!” 小桃说罢,起身便要去找府医。 却被裴延聿摆手示意,将其拦下:“这么一点小伤便要惊动府医,属实不妥,若是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还会有损公主府的声誉。” “你装什么呢,裴延聿,我不知道你这么一点小伤,怎就沦落到了‘柔弱不堪自理’?你与我当初在师父那练剑的时候,也不见你这般矫情!” 顾霆宇被裴延聿给气的想要呕血! 他那双冷厉的眸子里透着寒光,“你刚才不是很能打么,你倒是来,继续啊!当着江稚鱼的面,倒是给她瞧瞧,你的身手究竟比我差在哪!” “顾将军、恕我敌不过你的武功,你的要求,在下恕难从命。” 裴延聿低声说着,又连续干咳好几声。 第71章 婚姻,我自己做主 他们是因为自己才大打出手的,江稚鱼心情尤为沉重。 她带有几分嗔恼的开口,“顾将军,你也太过分了吧?他都已经伤成这样了!” “他伤……他是装的,江稚鱼,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顾霆宇一怒之下一脚将裴延聿府邸的花瓶踹翻,他跺了跺脚,恨切的咬着后牙,用手指着裴延聿,“你现在真是好样的,那青楼里的旦角都不如你能演!” 裴延聿垂下了幽深的眼眸,叹息一声:“嗯……确实,我无大碍,小鱼,你莫要因为我的事情担忧了,我们二人打打闹闹习惯了。” 江稚鱼听着他的话,神色逐渐变得尤为复杂。 先前裴延聿告诉她,说是他们二人师承一人。 这般看来,难道以前顾霆宇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也会对他大打出手吗? 裴延聿儿时的遭遇,一幕幕浮现在她的眼帘。 她心中一紧,“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就算顾小将军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如今你乃是我朝宰辅,这般挂着彩去上朝,成何体统?他可曾将陛下,将这天下泱泱百姓放在眼里?” “你……” 顾霆宇被她气的眼前一阵昏黑。 他一甩手,用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扫了他们二人一眼,随后便快步离去。 偌大的相府就只剩下了裴延聿还有江稚鱼二人。 小桃和南浔借口说是要去帮裴延聿请府医,还要为他找药…… 本就人丁稀少的相府,现在尤为显得空落落。 江稚鱼神色间充斥着满满担忧,她漫步径直走向裴延聿,“你都伤到了哪里?要紧吗?” “一点皮外伤而已,不足挂齿。” 裴延聿神色从容回应。 他越是表现的云淡风轻,就越是让江稚鱼担心不已。 “你帮我上药?” 男子声线温润清朗,说话时顺势将藏匿在袖中的药瓶拿出。 江稚鱼犹豫着,却又见着四周无人。 她只好上前去将药膏接了过来。 药瓶打开后,映入鼻腔的便是一股扑鼻而来的清香,淡淡的味道掺杂着几分凉感。 她用手指蘸取少许,动作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裴延聿眼角下垂的一片淤青。 裴延聿微蹙着剑眉,嘴里发出‘嘶’一声唏嘘。 当即,江稚鱼心尖一颤,手上动作也微微一滞。 “怎么样?没事吧?” 她诧异抬眸看向裴延聿,谨慎询问着。 裴延聿勾起薄唇淡然一笑,“没事,不疼。” 望着眼前人儿眉心间蹙起的一道川字纹,也不知为何,他竟突然心生恶趣,就只想逗一逗她。 “既然知道打不过他,为什么还要动手?到最后弄的自己遍体鳞伤。” 江稚鱼幽幽的长叹息一声,她用帕子帮裴延聿擦拭去一旁溢出的那一些药膏。 听着她嗔恼的语气,裴延聿不禁不以为然。 竟还朝着她的方向逐渐靠近,压低了嗓音,“你是在关心我?” 这…… 蓦地一瞬,江稚鱼的一张脸通红一片,宛若树上挂着的柿子般可人。 时候已经不早,沁儿前来催促着让她早些回家。 江稚鱼委婉开口对裴延聿谏言,“若是再有下次,莫要再与顾小将军动手了,你们二人不管伤着谁,到最后也只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嗯……” 裴延聿颔首点头,不咸不淡的回应着。 又在她转身的一瞬,闷闷的呢喃一句:“明明今日是他打上门来的……” 这语气听着更像是掺杂着委屈般。 江稚鱼叹息一声,她回眸,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裴延聿:“我知晓,今日是你受了委屈,不过,顾小将军是个倔驴性子,他是听不进去劝的,你不同。” “说的是,他就是倔驴一个,听不懂人话的。” 裴延聿的脸上漾着一抹得意之色,凝视着她渐行渐远的倩影。 只是…… 让江稚鱼始料未及的是,她刚一回到了江宅自己卧房,映入眼帘的便是裴砚关一张黢黑泛着青气的一张脸。 他一巴掌重力拍在桌上,怒不可遏的开口对江稚鱼呵斥道:“小鱼儿,我怎么着都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子,以前你可不是这般攀附权贵、爱慕虚荣,我不过被父亲关去庄子上数日,你竟然……” 被他这么一番指摘,江稚鱼一头雾水。 “不知小侯爷今日这番言辞,所谓何意?” 江稚鱼依旧维系着表面上的体面,隐忍克制着怒意,心平气和对他询问着。 裴砚关站起身来,怒目瞪着她:“你还好意思问我什么意思?你和顾霆宇,还有裴延聿你们三个人的事情,满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我的脸,都要被你给丢尽了!” “什么传的沸沸扬扬?” “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裴延聿和顾霆宇为了追求你,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小鱼儿,若你这般举止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那你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裴砚关清了清嗓子,用着一副万般嫌弃的模样睨了江稚鱼一眼。 阔别数日,瞧着江稚鱼的样貌生的更为娇俏可人了。 不仅如此,她似乎比起先前打扮也更漂亮了? 女为悦己者容,江稚鱼这些天在背地里做的都是这些? 其目的,不就是为了引起自己的注意! 裴砚关胸有成竹,又挺直了腰杆,“我不管你打的是什么心思,总之,我今天过来也便是知会你一声,尽快和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断干净,不要再让人背地里对我诟病,我会命人择吉日与你完婚,我不想成婚后还听着旁人的闲言碎语。” 他冷呵一声,脸上表情严峻。 听着裴砚关这么一番话,江稚鱼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说他刚愎自用? 还是太过愚钝? 她与裴砚关之间的事情早就已经翻篇了! 女子秀丽的一张脸上掠过一抹轻嗤,“小侯爷,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家小姐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嫁给你了?” 沁儿双手捧着圣旨,从屋里面出来。 裴砚关一头雾水,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他被关在庄子上的一间柴房内,整日生活在那暗无天日的地方,甚至就连外界的消息也一概不知。 但、圣旨他最起码还是认得的。 “这又是什么?” 裴砚关狐疑抬眸,眼睛直勾勾的锁在江稚鱼的身上,厉声询问道。 江稚鱼温婉一笑:“这是陛下前几日赏赐给我的圣旨,我、江稚鱼,日后婚姻大事皆可自由做主。” “什么?” 裴砚关傻了眼,这还是闻所未闻的头一遭! 江稚鱼的婚事竟然要自己做主? 第72章 献计 原本是趾高气扬的一张俊颜上,此刻掠过一抹青灰色。 他带有几分怨恼,“我不相信,陛下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会赏赐这样的圣旨给你?” “既然小侯爷不相信,不妨回家去问问侯爷呢?” 江稚鱼径直走向了卧房大门口,她一把拉开那扇雕花鸡翅木门。 她那张向来静谧不喜言笑的脸上,此时掠过一抹怒意:“男女大防、男女授受不亲,望小侯爷能自重,莫要日后在做这等翻女子家闺房的事、传出去有损的还是你们侯府的声誉。” 裴砚关被她下达了逐客令! 他拢了拢衣裳袖子,羞愤异常的瞪着江稚鱼,“好,小鱼儿,今日是你把话说绝,将事做绝,你无情便莫要怪我无义!” 听着他的威胁,一时间,江稚鱼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苦涩一笑,摆摆手,“小侯爷也莫要纠缠,你我之间的事情早就已经两清了,愿你和陈圆圆姑娘二人白首偕老,早生贵子。” “两清?” 裴砚关被她气的紧咬着后牙,闷不做声! 他若有所思一番后,点点头:“你会后悔的!” 场面一度变得诡谲,一时间,他被气的体内怒火翻涌,却又憋不出一句话来。 再去继续同江稚鱼争辩,唯恐失了他这小侯爷的身份。 待到裴砚关离去,江稚鱼当即吩咐了府邸的丫鬟们,“将后院那围墙加高些,莫要再让人一声不吭闯入府上,太危险。” 这已经不是裴砚关第一次闯入府邸了! 再有下次,她绝不姑息。 而此时刚抵达侯府的裴砚关,才进门便发觉院内有所异状。 小厮家丁都用着忐忑的神情偷偷注视着他。 甚至…… 连大气一口也不敢喘。 裴砚关当即便觉察到了不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个这般神情,定是有事瞒着我。” “您……您不能进去啊!” 小厮将裴砚关拦在了主厅大门外。 裴砚关一眼就看到了狼狈不堪,跪倒在地上的陈圆圆。 她被人五花大绑束缚起了手脚,巴掌大的小脸上满布泪痕。 一见着裴砚关走来,陈圆圆奋力摇头,声嘶力竭的喊着:“不要……侯爷,不要处死我……呜呜呜……” 处死? 裴砚关余光掠过身边站着的那帮人。 他们一个个手持长棍,这是打算要对陈圆圆动用死刑,乱棍打死? “父亲,您怎能这般对待圆圆?当初私奔一事,亦然是我一人所为,本就与她无关,大男儿顶天立地,一人做事一人当!父亲若是要罚便罚我吧!” 裴砚关箭步飞冲上前去,一把将陈圆圆护在怀中,他情真意切的说着。 裴夫人紧闭着眼眸,一副无可奈何的架势:“你、你这个孽障,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想着为这个小贱人求情?你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你拎不清啊!” “若不是她有意再三纠缠,如今你早已婚配,明媒正娶了江家小姐,过上了顺理成章的日子,而现在,闹得满城风雨,甚至已然惊动了陛下,你要让我们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侯爷气急败坏之下,用手重力拍打着桌面。 他一甩手,吩咐着下面的人:“将这个孽障绑起来,若是再干扰尔等行刑,便将他也一并乱棍打死!” 可见,老侯爷今日是真的动了气。 从小到大不管裴砚关如何胡作非为,侯爷顶多只是斥责两句,甚至动手都很少。 如今因为这个陈圆圆,又是将他给关去了庄子上,又是要将他给乱棍打死…… 裴夫人坐在一旁,用手绞着帕子擦拭着眼泪,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儿啊,你可莫要糊涂,你知这私奔一事,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你爹出门头都抬不起,你却依旧执迷不悟,要维护着这等下贱坯子,不是自降身份是什么?” “人生来就不应当被分为三六九等,圆圆说的没错,你们就是一帮老古董,你们冥顽不灵!” 裴砚关这一席话,震惊了在场无所人。 大家感到诧异的是,他身为侯府嫡长子,吃尽了红利,享受了荣华富贵,而今却又能当众指摘父母的不是! 倘若他出身贫寒,家境中庸,又哪里来的银钱玩乐,还去什么金粉窑里找娼妓? 这般话,属实贻笑大方! 侯爷被他给气的心口一阵跌宕起伏,他用手捂着胸口:“孽障!就不该让你从庄子上回来,将为父气成这般!” “父亲、母亲,若是觉得孩儿先前与圆圆私奔,丢了侯府的颜面,索性我迎娶她过门便是,明媒正娶,还能为我们侯府平息外面的流言蜚语,最起码……旁人也会夸我裴砚关是个有担当的!” 裴砚关眯起眼眸,神情坚定的说着。 他一手将陈圆圆揽入怀中,帮其拂去额前凌乱碎发,耐心呵护:“圆圆,莫怕,有我在,任何人都动不得你!” 若是今日他能够说服爹娘,将陈圆圆八抬大轿娶进门。 那便是狠狠地打了江稚鱼的脸! 他裴砚关身为侯府嫡长子、小侯爷,放着江家的大小姐不要,偏要娶一个金粉窑里的头牌为正妻,届时,抬不起头来的也只能是江家人。 “我看你是真的得了失心疯了!这个女人也不知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癫狂至此!” 老侯爷怒气横冲之下,一把将桌案上的瓷杯摔翻在地,又一声厉斥:“还不将少爷送回去卧房,傻愣着做什么?继续看着他胡作非为下去不成?” 有了老侯爷一声令下…… 十几人疾步匆匆朝着裴砚关走去,他们三下五除二便将他给擒获在地。 裴砚关羞恼且不服输的嚷嚷着,“父亲如今不就是仗着自己是这侯府的主人,便能一言堂,您何时关心过儿子的心,您可知我的想法,我的人生,理应我自己做主才是!” 这般逆天言论,将裴夫人给气的当场晕厥在地! 府医将人给搀扶着送回了后院。 偌大的侯府,此时因为陈圆圆一人,搅合的翻天覆地。 陈圆圆跪倒在前厅正中央,她的浑身止不住的哆嗦,打颤…… “侯爷,我知道错了,求你,千万不要杀我。” 她哭的梨花带雨般的一张脸,楚楚可人,惹人怜惜。 可惜阅人无数的老侯爷,根本不吃她这一套:“若非你执意纠缠我儿,害的我儿如今声名狼藉,我也不会对你起杀念,如今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自找的!” “侯爷!” 陈圆圆的大脑飞速运转着。 她知道,自己一人赤手空拳难敌这侯府的打手还有府兵。 生活在这时期,举步维艰! 她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想法子保全自己的性命…… 这才是当下的重中之重! “我有法子可帮侯爷夺回兵权,还望侯爷能够法外开恩,饶恕小女一命吧!” “被卖入金粉窑,也并非我自愿,若是可以,谁不想有个光明磊落的身世?” 第73章 不能是你陈圆圆的身份 陈圆圆浑身都在轻颤,但还是抬起头,直直地盯着老侯爷的眼角。 侯爷何时见过一个女子能露出这般神情,不管她是真的也好,装的也罢,起了几分听下去的心思。 “那你到是说说,如何帮我夺回兵权?”侯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的不好,今日你还是死。” 陈圆圆暗松口气。 这些古人,再怎么样都是迂腐。 她只要有开口的机会,就一定能说服他们保全自己。 “侯爷如今前进路上最大的阻碍,不是旁人,恰恰就是您的儿子,裴廷聿。” “他出身军营,如今又贵为宰相,虽无实际兵权,但与顾小将军交好,但他对您,对侯府是何种态度,您比我一个外来女子更清楚。” “想让侯府重新振兴,握有实权,裴廷聿此人不得不除。” 侯爷眼中渐渐没有耐心。 陈圆圆说的这些,他又如何不知道,但他是不想除吗?他是不知道如何能除! 裴廷聿这小子,真是本事通天,短短几年,竟在朝中有着庞大势力,已经不是他可以轻易撼动得了的。 陈圆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在说废话,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接着道:“朝中大臣如何支持裴廷聿,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在百姓口中,裴廷聿并不算好官。” “侯爷,君为舟,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您想除掉裴廷聿,只需要从百姓下手。” “能迅速在百姓中传递消息的,非商业不可为,经济基础是根基,我能保证候府在两年之内,富可敌国,并且把握各城的信息流通。” 侯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呵,凭你?一个风流女子,靠什么让我达到那一步。” 陈圆圆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 册子是她自己制作的,里面写了一些实验配方。 候爷接过,目光逐渐深邃下来,他认得这纸,之前在春狩上展示过,做工远超当下工匠的水平,甚至不像这世间的产物。 裴妗妗说自己是无意得之,皇上事后还专门下旨,想要寻找制作出这些纸的人,至今未果。 而这本册子上,写的赫然就是纸张制作步骤! 除此之外,还有最近名声躁动的香皂,精盐…… 侯爷上了年纪的眼中迸出精光,他激动的连指尖都在颤抖。 这才是真正的财富! 这等宝贝到手,就不愿意再还回去,老侯爷沉吟片刻,上下打量陈圆圆一圈。 不管这些东西是不是陈圆圆的,但她此刻确实展现出莫大的价值。 这般胆识,确实不是普通女子所有,也难怪自家的小子被迷得神魂颠倒。 老侯爷叹了口气,把陈圆圆扶起来:“既然如此,本侯也想邀你下一盘大棋。” 他说到这,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但,不能是你陈圆圆的身份。” 江府。 江稚鱼端坐在堂内,翻阅着手中的账本。 江府在京城有好几个铺子,每三个月,铺中的伙计都会送一份誊抄账本到府中核算,这项工作一直是江稚鱼负责。 只因她细心,一直未出过错。 但这一次的账目,她却是怎么都算不对,核算多次,都差几千两银子。 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江稚鱼又算一遍,确定有问题后,拿上账本,和母亲简单交代后,出了门。 有问题的账本,是西市酒楼,这家酒楼名为翠玉轩,因为位置绝佳,所以生意绝好,是江府所有商铺最高的收入来源。 江稚鱼来到酒楼内,掌柜看见她,连忙迎上来:“小姐今日大驾,是有什么吩咐吗?” 江稚鱼看他一眼,是陌生面孔。 “我未曾见过你,什么时候提拔上来的。” “回小姐,约莫两月前。” “嗯。”江稚鱼道:“这三个月的账本,原卷给我看一下。” 掌柜明显便心虚了,眼中还有很多不解,他擦擦汗,问道:“这不是小姐您的意思吗?” “我的意思?”江稚鱼疑惑蹙眉:“你知道账上少了钱?” 掌柜低着头不敢说话。 酒楼内嘈杂,江稚鱼把人带到后堂,掌柜立马跪在她面前。 江稚鱼道:“解释清楚。” “是,是这样的,候府的小侯爷这两月时常来取钱,说是您的意思,小的不敢随便应答,但他拿出了您的玉佩,上面确实刻着江府两字,小的只能给他。” “为什么不上报?” “……小侯爷说,账本最后也是您检查,所以不用上报……” 江稚鱼目光渐渐冷漠下来:“这套说辞,如果是三个月前,我兴许会相信。” “但如今全京城都知道陛下给我下了圣旨,婚配皆由我自己做主,也知道裴砚关与我的关系如何生硬,看你也四十有几了,还会被他轻易骗住?” “只怕,你是他派来的人吧?” 话音刚落,掌柜猛地颤了一下,连连伏地磕头:“小姐……小姐明鉴啊。” “明不明鉴,你跟我回府,在尚书大人面前做论吧。” 江稚鱼起身先走,沁儿立马将人捆了跟在后面。 掀开帘子,前面就是喧嚣的酒楼大堂,江稚鱼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她示意沁儿先押着人在后堂不要出来,自己越过隔帘。 裴砚关立马看见了她。 “哎?小鱼儿你也在,怎么,算到我今日要来,提前来请客了?” 他正牵着陈圆圆的手,眼中都是喜意,整个人如沐春风。 陈圆圆也笑得灿烂,她今天打扮的倒是端庄很多,衣服用料以及头饰都是上乘。 听说几日前,老侯爷把陈圆圆抓了要处死,今日两人竟又这般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街上,确实有些奇怪。 江稚鱼未将迷惑停留在面上太久,淡淡道:“你不知道这是江府的酒楼吗?” “我自然知道,所以才来呀,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江府的酒楼都是你在打理,不就是你的酒楼。” “既然是小鱼儿的酒楼,我来这白吃白喝几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陈圆圆也帮腔道:“对啊,这里味道说起来也不怎么样,要不是看在你和砚关是多年旧识,我才不愿意让他带我来这里。” 第74章 二位,付钱 江稚鱼面上不漏声色,心中却如看傻子般看着两人。 她如今已不是从前那个只会在深闺中受人摆布的女子,也越发能看清裴砚关是什么货色。 更悔恨自己曾经为何会为了他做那么多蠢事。 但她毕竟还是江府的大小姐,该有的礼仪自然也不会少,因此也只是客气道:“二位若是觉得此处不合口味,也不用强留,翠玉楼生意一向不错,不差二位捧场。” 裴砚关本来就是来吃白饭的,哪里舍得走,当即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大大咧咧坐下,道:“说的什么话,小鱼儿,沏一壶龙井来,你们这的茶到底还是不错的,我爱喝。” 陈圆圆也紧挨着裴砚关坐下:“那我要清蒸大闸蟹,一定只要母蟹,蟹黄不肥美的我可不认。” 江稚鱼并不动。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不急不慢道:“翠玉楼的龙井,选用清明第一场雨后的头茬嫩芽,二十两一壶,南湖蟹,秋季最为肥美,不是眼下这个季节能有的,楼内每年都会将最新鲜的蟹冰冻封存,放在百米深的冰窖内,一只蟹一百八十两。” “二位,付钱。” 裴砚关面有愠色:“小鱼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我的交情,吃一顿饭还要算这么清楚吗?” 江稚鱼实在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说出来“交情”两个字。 她淡淡笑了声,面上也不恼,有条不紊道:“这顿我自然可以请,但首先我希望小侯爷清楚,第一,你我已无婚约关系,眼下这一切不过是出于往昔残留的一点情谊。” “第二,我也希望你能解释一下,我这江府的翠玉楼,为什么会无故少了五千多两银钱,且有人指证,是你拿的呢?” 裴砚光面色变了一变。 那些钱确实是他拿的,但那还不是因为自己被迫离家出走,回京后江稚鱼又不愿意给他们钱的? 说到底,都怪江稚鱼小肚鸡肠又善妒。 否则他们为何会落到那般田地。 “是我拿的又怎么样?”裴砚关心中逐渐有底气起来,“江稚鱼,你刚接手商铺打理的时候,诸多不懂,都是我告诉的你,并且我和陈圆圆前两月沦落到快饿死的境地,你不该负责吗,拿你点银子怎么了?” “这并不是我银子,而是江府资产,小侯爷要是没带钱,可以派人回府中取,今日必须还上。” 裴砚关哪里敢回家取?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他爹要是知道了,还不把他打死。 裴砚关犹犹豫豫,凑近江稚鱼,压低声音道:“小鱼儿,你就给我留两分薄面,此事不要同家人讲,我给你打欠条还不行吗?” 反正现在先签,后面撕毁不就行了?无凭无据,江稚鱼想再赖他头上都难。 “自然可以,”江稚鱼似早就料到,声音提高几分:“店小二!带上纸笔印泥过来,裴小侯爷要打欠条。” 大堂内众多吃饭的人,闻言齐刷刷往这边看。 “侯爷之子吃饭都要打欠条了?” “不是我说,兜里没银子就不要来消费,你看看这丢人不” “小侯爷怎么可能没银子,一定呀,是给旁边那打扮风尘的女子花了。” 细碎的评论传来,裴砚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没想到江稚鱼居然真的敢当众为难她。 沁儿迟迟等不来小姐叫自己,又在内堂听到小姐高呼的声音,便把人押了出来。 掌柜的跪在江稚鱼脚边,低着头不敢看众人,江稚鱼道: “来的正好,沁儿,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还需要一位见证人,此处离相府不远,你去问问裴相,他是否有空愿意出面。” 沁儿欢天喜地的跑了。 裴砚关彻底怒了,裴延聿要是来,他还怎么毁约?当即大骂道:“江稚鱼,你做事不要做的太绝,非要我把脸丢这么大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江稚鱼找了把软椅坐下:“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小侯爷做了便大大方方担着,莫非你还不起,还是不愿还?” 几句话彻底把裴砚关堵死。 陈圆圆不愿看心上人被这么欺辱,冷声道:“真是攀了宰相就狐假虎威,等我们把店开起来,你们尚书府都不够看!” 江稚鱼淡淡瞥了她一眼,未言,心中却留了个心眼。 不过顷刻,裴延聿便来到翠玉阁。 他今日休息,官服早便褪下,着了一身淡蓝长袍,端庄而不失两分温婉,眉眼却还是锋锐的。 “久等。” 裴延聿拂袖立在江稚鱼身侧。 他们两人,一人俊朗端正,一人亭亭玉立,站在那,怎么样都引人侧目。 裴砚关心里泛出一阵酸涩的恨意。 江稚鱼变了,不再唯他是从,如果不是裴延聿的出现,事情恐怕也不会变成这样。 裴延聿路上已经听说是何事,见小鱼已经把欠条写好,便瞥了裴砚关一眼:“签吧。” 裴砚关冷嘘一声:“裴大人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自家人都不留情面。” 裴延聿并不言语,只冷冷地看着他。 裴砚关像一巴掌打进了水里,没有人回应。 他总不能当个神经病,别人不搭理还一直叫嚣,也就闭嘴,拿起笔准备签字画押。 陈圆圆没想到江稚鱼来真的,那可是五千两啊,“这世道男人虽然可以三妻四妾,但是我和砚关真心相爱。” “我们本来想做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们毕竟青梅竹马,砚关也不愿意负你,还让你进侯府,你有什么不满意?非要闹的如此难堪吗?” 江稚鱼不悦。 她正欲开口,裴延聿向前一步,将她拦在身后: “此事,是裴砚关负她在先,并且二位上次私奔出城的事,可还没有定罪,需要本相算算旧账吗?” 陈圆圆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裴砚关此人行事狠厉,上次放过他们是因为别的事更为主要,眼下万事太平,裴砚关只要动动嘴皮,她和裴砚关就算是完了。 裴砚关此人行事狠厉,上次放过他们是因为别的事更为主要,眼下万事太平,裴砚关只要动动嘴皮,她和裴砚关就算是完了。 陈圆圆急道:“你不能给我定罪!我已是侯爷亲许,裴砚关名正言顺的未婚妻!” 第75章 珍果 裴砚关闻言一急:“不是说过几日在说吗?” 裴老侯爷看重陈圆圆的才华,已经同意她和裴砚关结为夫妻。 但陈圆圆毕竟出身不好,所以这几日都在“重做”她的户籍,叮嘱他们在事成之前不要声张。 陈圆圆道:“我再不说,你想一起蹲进大牢吗?” 看着江稚鱼有些意外的神情,陈圆圆得意起来,“三日后在侯府,有侯爷亲自为我举办的宴会,你可一定要来。” 江稚鱼回以浅笑:“于情于理,自然会去。” 陈圆圆见她答应,更是高兴,她主动邀约江稚鱼赴宴,只有一个目的,从赠礼中扣出五千两,以解今日这口恶气。 于是她又道:“这次宴会邀请的都是京中权贵,按道理是要送宴礼的,但看在你是裴砚关多年故交的情面上……” “宴礼便免了,这次的事情,你便也过去吧。” 沁儿一听便怒了:“你打的什么算盘,居然敢这样算计我家小姐?” 真是自以为攀了个高枝,就真的成凤凰了。 江稚鱼轻拍了一下沁儿,示意她不可无礼,然后莞尔道:“陈小姐,礼自然会送,但我们就事论事,这一向是世家规矩。” “你既然即将嫁入王府,想必也不愿意给老侯爷招惹一些新的麻烦,落人话柄吧?” 一番话不卑不亢,不失礼节又全然没给陈圆圆反驳的余地,听得裴延聿忍不住浅笑。 不愧是他的小鱼,真优秀。 陈圆圆最见不得她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气得跳脚:“不就是五千两嘛,你在这端什么架子?我七天之内就能还上!” 江稚鱼一口应下:“好,我等你七天。” 回到府内,江稚鱼把掌柜交给了父亲处置,然后才到后院休息。 沁儿闷闷不乐,问:“小姐,你真的要去赴宴,还要给陈圆圆送礼物?” 江稚鱼沏了茶,拿白玉杯盖一圈圈抚着上面的茶沫:“既然邀请了,自然是要去的,你也不愿意别人说你家小姐,是一个心胸狭隘之人吧。” “那小姐就硬生生咽下委屈吗?” “不算委屈,”江稚鱼道:“裴砚关也好,陈圆圆也罢,与我没有多余关系,我又何必再与他们置气,自讨烦恼呢?” 此二人目光狭隘,不知时局不明大礼,在她眼中不过如跳梁小丑般罢了。 “至于宴礼……” 江稚鱼思索片刻,道:“沁儿,你去冰窖中取一盘蜜果一盘冰荔来。” 沁儿惊道:“小姐,这可是贵妃娘娘御赐之物,您真的要送?” “嗯,父母亲年事已高,大夫说不易食用过甜过寒之物。” “况且金银玉宝不过俗物,此等珍果本质虽不金贵,却难求,如今夏日炎热,再合适不过了。” 侯府的宴会选在夜间进行,夏风微拂,很是凉快。 江稚鱼递上拜贴,进到府内,里面张灯结彩,确实热闹。 江稚鱼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陈圆圆到底是靠什么,让侯府突然就接受她的? 正思索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想什么?” 江稚鱼怔了一下,见是裴延聿,不由一笑:“你也来了。” 裴延聿点头。 这种规格的宴会,他出不出席都无所谓,但江稚鱼要来,那他也一定要来。 两人并肩往里走,裴延聿太高了,江稚鱼在他身侧,要仰着头才能在夜色中看清他。 裴延聿今日没有束冠,只把头发拢在脑后扎了半束,其余都披散着,额头一侧留了龙须,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 见他没带宴礼,江稚鱼问:“裴大人不送点什么吗?” “陈圆圆还受不起。” 裴延聿略微勾了勾唇,“这点银钱,我不如省出来,找上好的绣娘,给在意的人裁身新衣裙。” 江稚鱼心里忽被撞了一下,有些轻颤。 她突然想逗逗面前人,脱口而出道:“裴相给在意的人裁新衣服,都需要省了吗?” 问完,方觉不妥,脸颊微红两片,羞道:“抱,抱歉,我失礼了。” 裴延聿却突然停步。 他站到江稚鱼面前,微俯下身,道:“裴某只需两顿饭就能活,除此之外,一毫一厘都不会轻易让给外人。” 两人离的不远,也没凑得很近。 但看着那俊朗的剑眉星目,江稚鱼心还是狂跳起来。 她不由后退一步,避开裴延聿的目光,极小声道:“那……给谁。” 裴延聿像逮到猎物的小狼,眼中藏着心满意足的深邃笑意。 他并不回答,越看小鱼儿越觉得喜欢。 待看够了,才直起身:“走吧,去赴宴。” 宴席设在后院,女眷较多,但大多数都是来看陈圆圆笑话的。 入席后,每人带来的礼物会被小厮一件件呈报展示。 “陈侍郎之女,赠金丝牡丹图一幅!” “香品阁阁主,赠金樽一对!” 江稚鱼喝了一口茶。 沁儿小声提醒:“小姐,到咱们的了。” “江尚书之女,赠冰荔枝、冰蜜果各一盘!” 众人全都停下动作,目光震惊地看着江稚鱼。 给昔日仇人送这些,疯了吧? 这可是宫里才有的宝物,非御赐不能得啊。 江稚鱼微微一笑,礼貌回应。 陈圆圆自然不知这些是如何珍贵,脸色都变了,她跑去桌前一看,真的是荔枝和菠萝蜜,周围还放着冰块。 这算是礼物? 她十分不悦地看向江稚鱼:“你这是什么意思,折辱我陈圆圆出身低贱吗?” 别人送的都是金银玉器,珠宝首饰,怎么到她着送的是水果? 看陈圆圆如此动怒,裴延聿嗤笑的摇了摇头,“小鱼,你一番心意,真是白费了。” 众女听陈圆圆说这般话,都不由嗤笑一声。 方才送了金丝牡丹图的侍郎之女陈香,讥讽道:“真是贱籍出身,连这般珍品都认识不得。” 有人应和:“是啊,想在京城吃到新鲜南国物什,可是要用冰做成柜子,快马加鞭一天之内跨越千里才行,这可是宫里才有的稀罕物,江稚鱼居然舍得。” “江小姐才是真的大度,再看看陈圆圆,啧啧……” 但陈圆圆不理解,这几个水果再怎么难得,也不可能比得过真金白银! 她还欲再争辩什么,裴砚关见势不对,连忙把人带回席位间。 第76章 瑜王遗孤 “这种场合,你就不要闹了,让世家看了笑话!” 陈圆圆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她送礼送水果,这不是侮辱你我吗?” “你真不明白假不明白?那几颗冰荔,比其他所有赠礼加起来都贵重,那可是只有皇亲国戚才能享用的东西,就连我爹都只有皇上赏赐才能吃到!” “爹已经说了,明日要挑一份重礼还回去。” 陈圆圆只得不再言语。 她还是有些畏惧老侯爷的,毕竟他是真的能随意掐死自己的人。 在商铺没有彻底铺开,帮助他们裴家蒸蒸日上之前,她都不能太过忤逆老侯爷。 但她心中总是有一口郁闷气在,尤其是看到江稚鱼和裴延聿在一起谈笑得时候。 这个自命清高的女人,差点害死她,凭什么果的比她开心比她好? 不过这次宴会就是为她而办的,马上,裴府将会公布她的所有信息,为她正名。 过了今夜,她不仅会成为新的京城贵女,更是裴砚关名正言顺的正妻,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 想到这,陈圆圆就兴奋不已。 “今日邀请大家来侯府做客,其一,是盛景难再,邀诸君共赏,其二,也是有要事相告。” “近日,京中关于我裴府,实在是流言颇多,究其原因,也是犬子太过顽劣,该责罚的,老夫已尽数罚过,还望各位海涵。” 裴砚关在一旁小声嘟囔:“爹你说就说,还当众骂我干嘛……” 裴老侯爷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 “此外,便是陈氏女,诸位想必也略有耳闻,但事情并非如各位所知那般。” “犬子虽在风月之地认识的陈氏女,但此女谈吐非凡,自称无父无母,又被养父遗弃,贴身唯有虎纹红玉一枚。” “虎纹红玉……” 座下有人琢磨起来:“这不是二十多年前瑜王府的信物吗?” “瑜王府?”旁边那人惊道:“您说的,是被流放南疆,却在路上全府莫名惨死的外姓王瑜王?” 江稚鱼与裴延聿对视一眼,两人皆淡笑不语。 没想到老侯王,为了让陈圆圆进府,竟是找了这么一个身世。 可这世间又不是人人皆傻,裴延聿早便调查过陈圆圆的身世,她确实被父亲所遗弃,但那是货真价实的生父,并没有养父母一说。 但此刻——是否还存活在世,便不得而知了。 眼下陈圆圆成了“瑜王遗孤”,这身份便是今非昔比,众人看她的眼神中,多了些意外,以及审视。 但更多人看向了裴延聿。 老侯爷不过是一个挂名封号,此处官职最大的便是裴宰相。 事情牵扯到二十多年的罪案,陈圆圆如何处置,还需要定夺。 裴延聿问道:“所以,老侯爷认为陈氏女是瑜王遗孤?” 裴候道:“那玉佩她一直贴身佩戴,我派人查验过,确实是瑜王府所制。” “瑜王之案,已是先帝所为,当今皇上登基时曾大赦天下,若陈氏女真为瑜王遗孤,确实也无罪责在身……” 裴延聿顿了一下,目光晦暗地看向裴候:“但兹事体大,还需禀报皇上定夺,若陈氏女确为瑜王遗孤,再商议后续也不迟,如若不是……那便是欺君罔上了。” 裴老侯爷却丝毫不惧:“我已启禀过皇上,皇上亲自查验过那枚玉佩,并无疑问,眼下已将陈氏女的贱籍抬为良籍。” 难怪可以在这里大摇大摆的举办宴席。 陈圆圆也站了起来:“此外,小女将会在下月十五与砚关定亲,彼时会给每一位来贺贵客一份伴手礼,礼品为最近名动京城的玉脂皂,期待各位大驾。” 四下皆是一片惊叹。 所有人目光震惊地看向陈圆圆。 陈圆圆是否真为瑜王遗孤的事情先不论,毕竟皇上都不在意,随随便便就认可了,那他们也没有理由去详细追究。 但,陈圆圆毕竟在青楼呆过,就算真没卖身,那也到底是不干净了的。 裴候以刻板著称,真的能容忍? 陈圆圆享受着这些震惊的目光,她站在主位,环视一圈,看着这富丽堂皇的庭院装潢,华贵来宾,而自己竟然是主角, 她第一次感到地位和权力的诱惑。 这等待遇,是从来没有过的。 而下一刻,这样的气氛将会达到高潮,所有带有怀疑的目光,将统统转变为惊叹! 她清了清嗓,高声开口:“送给诸位的玉脂皂,皆是我亲手制作,希望各位喜欢。” 所有人凝固几分。 “她,她说什么,亲手制作玉脂皂?此等物品可是有价无市啊!” “配方流传出去了吗?我给府中药师研究了半月都未出弄明白……” “对啊,陈圆……陈小姐怎么会做?” 不知是谁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该,该不会,那玉脂皂,就是陈小姐做出来的吧?!” 没有人相信,可又越想越合理,不然她如何能买到这么多玉脂皂?坊间每日流通出来的不过十几块! 再结合裴侯的态度…… 没有人再说话,但也没有人再怀疑。 他们心思飞转,不过顷刻间就换上了截然不同的态度,言笑晏晏地站到陈圆圆身旁敬酒:“没想到陈小姐竟是这般有能力,这可比我们普通深闺女子强太多了。” “是呀,裴小侯爷也是真有福气,能娶到这般奇女子。” 又有人惊道:“哎诸位还有谁记得上次赋诗吗,当时陈小姐就一鸣惊人啊!” 语落,又是一堆人附和。 江稚鱼看惯了这种虚情假意,并不参与,只小口品着茶。 裴延聿与江稚鱼平排而坐,此刻微侧身,问道:“你什么时候爱上喝茶了?” 江稚鱼自己都愣了愣。 她确实是最近才爱上品茗的,苦中带着回甜,不腻也不齁。喝下去心肺都跟着清润起来。 “我府中有一饼上好的红茶,不寒,你可以常喝,明日到我府上尝尝?” 江稚鱼点头,心中有些喜意。 跟前忽然过来一人,是礼部尚书之女,许悠之,江稚鱼少女时的姐妹。 但许悠之嫁人早,从此以后再没见面,江稚鱼见是她,惊喜得茶都忘了咽下去。 第77章 藏不住尾巴 许悠之按压着喜意,先对裴延聿行礼,而后道:“稚鱼,好久未见。” 周围喧嚣不适合叙旧,江稚鱼起身,直接把人拉到不远处比较安静的角落。 两人坐在回廊的栏杆上,江稚鱼刚想问她最近过的如何,一道身影便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 是裴砚关。 他明显是喝了些酒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酒壶,过来便喊道:“小鱼儿,我今日的风光你都见到了吧?” 江稚鱼秀眉微蹙。 他说话带着一股酒气,眼中都是得意:“我跟你说,小鱼儿,其实我还是有些舍不得你的,毕竟我们从小就有姻亲,你也一直照顾我。” “这样,只要你点头,我明天就派人到江府提亲,但如今我已承诺圆圆,让她做正妻,就只能委屈你为妾了。” 江稚鱼像听到什么梦话。 许悠之也问:“……裴小侯爷,是酒气晃眼,看不清明了吗,怎么说的胡话?” 江稚鱼忍不住笑了下,她知道悠之脾气,暴躁的很,看来嫁人后收敛了很多,学会温声细语的阴阳怪气了。 裴砚关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人,摇晃着身子,疑惑问:“哎?这是谁,本小侯爷怎么从未见过。” 江稚鱼把悠之护在身后:“裴公子,我的话已经说的非常清楚,您再纠缠不清,可就惹人生厌了。” 语罢,便欲带许悠之重新寻个地方。 裴砚关却一把拉住江稚鱼的手:“小鱼儿,你就是被蛊惑了,我哪里比不过裴延聿,他不过是个野……” 江稚鱼一把挣脱开了裴砚关的手,声音冰冷。 “裴公子,酒该醒醒了,这句话传出去,您可是容易掉脑袋的。” 裴砚关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江稚鱼已经走远了。 闹了这一茬,江稚鱼也没什么心情再叙旧。 两人约了隔日,江稚鱼回到席间,才发现裴延聿不知何时不见了。 沁儿一直候在原地,道:“小姐方才离开后,裴大人也离席了,不过没带折扇,想必片刻就会回来。” 江稚鱼才看见他的洒金黑折扇确实还在桌上。 这折扇她见过几次,但上面的图案似花似兽,一直没看懂,眼下不由多望几眼。 身后忽有人问道:“喜欢?送与你玩。” 说着,就把折扇递到江稚鱼手边。 这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江稚鱼有些手足无措,想找个话题岔开,便问:“你方才去哪了?” “听到几声怪异的鸟叫,过去看看,是个聒噪的八哥,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主人放出来的,已经让府中人收回去了。” 说着,折扇已经塞到江稚鱼怀中。 江稚鱼不疑有他,坐回席间,只剩沁儿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一旁。 八哥? 她怎么一声也没听到。 宴会结束后,裴延聿说自己有件要紧事,只把江稚鱼送上了马车,然后便先行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宾客散尽。 一个有人般大小的麻袋出现在黑巷中。 事实上,里面确实有一个人,正在挣扎。 裴延聿换了身劲装,身边还有几名暗卫。 他双目满是戾气,双指往下挥了挥,几名暗卫便对着那麻袋拳打脚踢起来。 “麻袋”明显很痛,但他的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非常低微的闷哼声,淹没在夜色里。 天将明时,晕了两个时辰的裴砚关才终于从麻袋中钻出来。 身上的绳子早便已经松了,他浑身都是淤青,疼的龇牙咧嘴,把口中塞着的布条扔开,直接对着天空破口大骂。 “到底是谁!让我逮到杀你全家!!” 翌日,天色阴沉,似要落雨。 裴延聿在早朝前便进了宫。 皇上刚醒,太监便通报道:“丞相已在大殿外恭候多时了。” 成嘉帝锋锐的眉毛微蹙,眼里有些怨气,冲太监招手:“让他进来吧。” 太监忍不住提醒:“皇上,您衣物……” 成嘉帝作势要踹他一脚:“快去。” 裴延聿很快便进来了。 他官服在身,整个人一丝不苟,但好像也习惯了成嘉帝随意的模样,对他穿着里衣就见自己一事见怪不怪。 人跪拜在地,还没开口,成嘉帝就苦着脸道:“爱卿啊,朕不想这么早就处理政务。” 裴延聿不由笑了:“那臣等等皇上?” 成嘉帝也笑了,裴延聿会这么早来见他,一定是有要事,便一边更衣一边问:“发生何事了?” 裴延聿将裴府陈圆圆身份,以及玉脂皂是她所制说了,并补充道:“微臣认为,之前您四处寻找的宣纸,也是出自她之手。” “那倒真是奇女子,这几项技艺皆不像我朝所有,难道是别国学来的?” 裴延聿道:“臣不知,但陈氏女身份一事,确实存疑,在她声名鹊起之前,微臣查过出身,实为农户女子,被父亲贱卖为奴籍,后又辗转到青楼。据邻居所言,陈氏女的母亲难产而亡,父亲并未收养过孩子。” “而这位父亲,微臣今日连夜派人去查,发现已于两日前死在家中。” 大殿内静默许久。 如果裴延聿查到的信息毫无虚假,那整件事情便非常清晰了。 成嘉帝可能不会相信裴候,但一定会相信裴延聿。 他沉吟片刻,道:“此事你不要声张,暗中调查即可,几日后,朕会亲自下一道圣旨,便说朕垂感天恩,教化万民,要赦免前朝瑜王的谋逆之罪,特许瑜王遗孤王妃规格的婚制,让她风光大嫁。” “总有些性急的狐狸,是藏不住尾巴的。” 七日很快便到了。 江稚鱼带着沁儿,换了身轻便衣物,又唤了一辆马车来到候府。 门口小厮见是她,准备引路到堂内稍做休息,江稚鱼拒绝道:“不叨扰,劳烦让小侯爷直接带上银两出来。” 裴砚关和陈圆圆倒是很快便出来了,但是没带银子。 沁儿叫道:“二位这是什么意思,不打算还了吗?” 陈圆圆实在舍不得把这五千两给江稚鱼。 整个侯府都即将是她的了,五千两银子,那可是三百多斤!车都要两匹马才能拉动,这么可能给? 她看着沁儿便骂道:“你一个奴籍在这叫嚣什么?我们说话了吗就开始泼脏水?” 第78章 县主 江稚鱼示意沁儿退下,温声道:“既然如此,便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陈小姐即将新婚,想必也很忙吧。” “江稚鱼,我可是瑜王遗孤,下次和我说话的姿态,请放尊重些,”她傲娇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宴会第二日,裴府不是派人送去了一盆金叶兰花吗,这还不够?” “是么,可我记得,那拜帖上清清楚楚写的回礼,并不涉及欠条一事吧?” 江稚鱼说到这,才发现裴砚关脸上竟然有些淤青,看起来像被打过,不由多看了眼。 陈圆圆立马拦在裴砚关身前,凶狠狠地瞪着江稚鱼:“江府穷到这种地步了吗,五千两银子都要穷追不舍?” 江稚鱼拿了欠条出来,不远处忽又传来一声:“江稚鱼,你怎么还不死心,还在倒贴呢?” 众人回头,李昭宜的轿子刚好停下,她叫人掀开帘子,摇着把团扇端坐在内:“这是装银两的马车吧,江稚鱼,你为何不出息到这种地步,还给裴府送钱呢?我都替你丢人!” 两句话,把裴砚说的面色一阵青白。 说来奇怪,那夜他被人莫名其妙绑去打了,来者武功高强,又找不到丝毫痕迹,竟叫他无从查起! 白挨一顿打,还找不到仇家,气的他日日吃不下饭。 江稚鱼冲郡主行了礼,也不解释,只跟沁儿道:“方才陈小姐的话你也听到了,去请官府来吧。” “好。” 沁儿拔腿就跑,吓得裴砚关连忙冲过去把人拉住:“你敢!” 这种事情闹到官府还了得?他可不想在新婚前弄出这么多事,但又凑不出钱,于是犹犹豫豫,用求情的神色看着江稚鱼: “小鱼儿,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今日,今日先还一半可以吗?” 李昭宜这才发现江稚鱼是讨债来的,意外地挑了挑眉。 江稚鱼沉思片刻:“一半……可以,但剩下一半,我最多也只能给你延七日,再多一天,我们直接官府相见。” 这么多人,又在府门口,裴砚关最怕事情闹大,连忙答应,让人把银子悄悄从后门搬出来。 见再没什么热闹可看,李昭宜冷哼一声,起轿走了,只在临行前又瞥了江稚鱼一眼。 她倒是没想到,此人竟然真的没再当裴砚关的尾巴。 不过,到底也只是一个依附男人过日子的深闺女子罢了。 拉上银子,沁儿驾马问:“小姐,我们回府?” “不,去相府。” “相府?”沁儿反应片刻,露出“我都懂”的表情,笑道:“小姐要去找小相爷喝茶?” 江稚鱼敲了下她脑袋:“是裴大人,丞相大人,休要胡乱称呼。” 小相爷是那个意思吗! 沁儿吐吐舌头。 今日裴延聿休沐,着了身宽松蓝袍,散着头发在后院垂钓。 见江稚鱼突然来访,他竟然有些慌张的想将发束起,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竟找不到簪子。 江稚鱼不由一笑:“没想到裴大人还有如此放松的时候。” 裴延聿也笑:“稚鱼近日倒是越来越开朗了。” “兴许是习了武术的原因,”江稚鱼也感觉自己变得大方许多,“还要谢谢裴大人。” “唤我延聿就好。” 两人随意交谈几句,江稚鱼道:“那五千两银钱已取回一半,我已命人送到你府中,还劳烦你上交国库。” “交公?”裴延聿明亮的眸中都是疑惑:“这是为何?” “我听说西北百年大旱,已经饿死了人,百姓比我更需要这笔钱。还有另外两千五百两,等裴砚关还了,也交给皇上吧。” “没想到你竟这般为国为民,实为国家之幸。” “裴相心如明镜,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江稚鱼莞尔道,“我只是不愿再去侯府催促,这样一来,他们欠的可不是我了,而是皇上,想来也不敢不还。” 裴延聿自然知道她在推脱,心中更是欣赏,第二日进宫,直接便将此事禀明圣上。 成嘉帝从春狩之后再未听过江稚鱼的事,此刻很是意外:“她竟愿意上交国库?” “嗯,五千两或许不多,但能让西北四州两万人饮上水,况且,这也是我朝有史以来,第一位无官无职的女子,主动请缨为国为民。” 成嘉帝颔首。 自古以来,国家大事皆是男子站在在前面,像江稚鱼这般的,确实少见。 违反阴阳违反祖训吗? 成嘉帝不然,若世间无论男女都能像江稚鱼般打破常规,心怀家国,那我朝绝对将成就空前绝后的强大与富饶。 他越想越激动,当即唤来太监磨墨拟旨。 “来人!拟旨,朕要封江稚鱼为县主,赏赐封地食邑,以做表率,引荐万民。” 裴延聿猛然抬头,瞳孔中满是震惊:“臣代县主多谢皇上。” “嗯,”成嘉帝十分满意,又问道:“那五千两银,还有一半在裴府?” “回皇上,正是。” “那贵安,你记一下此事,若时间到了候府还将银子还来,便上门取一下。” 一直静立在旁边的老太监伏身行礼:“老奴遵旨。” 圣旨很快便送到了江府。 荷花初开,江稚鱼正在后院静赏,前堂侍从匆忙跑过来:“小姐,快去领旨吧。” 江稚鱼满目疑惑,来到前堂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太监宣告完内容,圣旨来到手中,她都还有些发懵。 县主? 贵安笑道:“是的,县主大人,您的封地在滁州一带,虽然县主更多为头衔,但您若得空,也可以到封地看看。” 江稚鱼连声道谢,又让沁儿取了几件好物赠给贵安,送他出门。 江父眼中满是欢喜意,他是真的高兴,自己竟然有如此优秀的女儿。 县主!这可是仅次于郡主之下的封号,皇恩浩荡天赐殊荣! “快,带上稚鱼去祠堂,谢过列祖列宗,今夜我们府内摆上宴席,大家共同庆祝一下。” 说完,顿了一下,神情略微焦虑,又严肃道:“但稚鱼,你也不能太过骄纵,候府既然没将钱还清,你便充入国库,这不是得罪侯府吗?” 第79章 面圣 说罢,江父思衬片刻,便要带上江稚鱼一起走:“随我到侯府道歉,这两千五百两不用再还,江府自己补到国库中。” 江稚鱼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父亲的懦弱。 侯府上下,除了裴延聿,皆是不讲道理之辈。 裴延聿坐稳宰相之位后,朝中众臣或多或少都知道老侯爷所作所为,如今也算威信日下。 这有什么好畏惧的? 况且江府行得正坐的端,欠款一事本就是裴砚关有错在先,何必道歉。 但江稚鱼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不会听的。 她只得道:“圣旨已下,况且皇上已经知道侯府所欠为赈灾银,还让贵安公公到时间去取。” “我们今日若到侯府取消,丢的不是皇上脸面吗?” “你在反驳我?”江父神情不悦:“一个女子哪懂世家的弯弯绕绕,在家从父,不过封了个县主便敢跟我如此说话?!” 江母连忙拦住江父:“老爷别动怒,稚鱼说的并无道理,您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不如算了吧……” 江父自然知道江稚鱼说的确实对,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养的女儿居然敢驳他的面子? 真是岂有此理。 但江稚鱼毕竟刚被册封,若让皇上知晓她才接圣旨就被自己责骂,只怕要怪罪。 江父冷哼一声,也就把此事作罢,提步走了。 然而此刻,侯府更是鸡飞狗跳。 裴老侯爷亲自拎了根长杖,胡子都快气得翘起来:“孽子!我今日就打死你!” 裴砚关抱头鼠窜:“爹,您干什么呢?有话好好说啊。” 语落,见裴夫人来了,裴砚关里面跑到她身后,可怜巴巴地拽着袖袍: “娘,爹他说要打死我。” 裴老夫人也是头疼至极,一边把裴砚关护在身后,一边责骂道:“你说你,侯府有少你吃喝吗,一个要继承候爵的人,居然去混吃混喝四处赊债?” 裴砚关也是悔不当初,他干什么非要去酒楼拿银子? 没钱直接问江稚鱼要,也不会有这么多乱子! 裴老侯爷哪里管夫人阻拦,两步跨过来,扯出裴砚关,扬起长杖就落下去。 裴砚关一声痛呼。 这一下实在太疼了,他何时挨过这么重的打,还是自己亲爹! 他哭喊道:“爹,你当真要打死我?” 裴老侯爷到底老了,这一杖下去,自己的手都在颤,心中又痛又恨。 他闭上眼,竟流了一滴泪下来。 长杖从手中松开,掉落在地。 “你走吧,”裴老侯爷道,“我侯府,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一下,可比刚才打在身上还痛。 裴砚关不可置信地看着老侯爷。 上次逐他出门,只是动怒,他在外面躲几天,等他爹气消了自然也就可以回来。 这次却像上真的。 裴砚关到底还有几分残存的良心,他跪倒在地上,想要求父亲原谅自己,不远处却忽然传来陈圆圆的声音: “老爷,你在此时赶砚关走,是糊涂吗?” 裴老侯爷瞬间瞪目:“你说什么?!” 陈圆圆手中拿着宣纸的成品:“你先看看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看过来,陈圆圆递出纸,这次的宣纸对比之前更加光滑,上面甚至有花草拓印,初看以为在纸面上,再细看,那些花草竟然印在薄如蝉翼的纸层间! 实在是惊为天人。 陈圆圆穿来前便是研究古法手工的博主,眼下借着侯府的势,升级一下工具,优化一下制造工艺,简直轻而易举。 裴老侯爷何曾见过这种纸?当下激动得连裴砚关都忘了骂:“来人,磨墨!本侯要亲自试一下。” 几人到了书房,小厮很快便磨来墨汁,配老侯爷吸满笔尖,落笔成书。 纸色白皙,花木成趣,浓黑的笔墨跳跃其间,像一幅画。 所有人眼中都在放着光,竟也没人再提那两千五百两的事。 裴砚关悄悄扯扯陈圆圆,小声道:“多谢夫人救我。” 陈圆圆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 裴老侯爷作诗一首,搁笔后,看着纸张感叹道:“老夫此生阅书无数,见此仙品,也是值了。” 陈圆圆却不顺着他的话头,只问道:“听说江小姐被皇上封为了县主?” 裴老侯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 陈圆圆心中醋意泛了一圈又一圈。 不过是捐了五千两银子,凭什么就能得此殊荣?狗皇帝真是偏心。 她压着眼中的狠厉,高声道:“我也要进宫面圣!”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裴砚关道:“你疯了?!那可是皇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他都没见过几回呢! 陈圆圆道:“我会带着宣纸去,如今侯府式微,我长的是谁的脸面,诸位不会想不明白吧?” 裴老侯爷目光晦暗的看着陈圆圆。 这个刚住入裴府不过半月的女子,居然敢威胁他? 可如今裴府的名声都被裴砚关全部败坏,在京城这种虎狼之地,这和濒临绝境有什么区别? 眼下,没有什么比重振裴府威名更重要。 裴老侯爷思索良久,道:“本侯带你去。” 皇宫富贵威严,陈圆圆却是第一次来,和前生影视作品中看到的也相差不大。 待见了皇帝,三拜九叩,匍匐在地上那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在绝对的权利面前是多么渺小。 这份认知让她感到一丝恐惧,今日所行之事,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但…… 她脑海中划过江稚鱼的身影。 明明两人也没有多大的冤仇,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江稚鱼此人像心中的一根尖刺。 或许是威胁,或许是嫉妒。 这根刺,要不就彻底拔除,要不就等着被贯穿心脏而死。 思虑及此时,成嘉帝正好问道:“陈氏女,你求见于朕,所谓何事?” 陈圆圆深吸一口气: “民女半生漂泊,幸被侯府收留,为报答侯爷恩情,已将先前坊间流传的玉脂皂、宣纸配方共享与侯爷。” “侯爷心系家国,劝说民女将此配方上交给皇上,所以面圣。” 成嘉帝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第80章 可真不害臊 有裴延聿做眼线,成嘉帝早便知道在坊间价格炒得奇高的玉脂皂和宣纸,皆出自陈圆圆之手。 他虽好奇一个沦落至风月场所的女子是如何会得这些,更意外陈圆圆竟然愿意交出来? 实在是不符合他对此女的听闻。 成嘉帝面色凝重,他看着陈圆圆呈上来的纸张,那上面甚至印有栩栩如生的花叶,却又不影响书写,确实是世间罕见。 他问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民女知道。” “欺君罔上,是死罪。” 陈圆圆抬头:“皇上是不相信这些东西出自民女之手?” 成嘉帝道:“你可说说,你是从何学来的?” 似乎早就已经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还好她再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准备,将提前相好的回答说了出来:“实不相瞒,此等技艺,皆是民女梦中所见。” 贵安怒道:“放肆!天子跟前,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 陈圆圆磕头:“民女所言句句属实。” 成嘉帝示意贵安安静,然后让她继续说下去。 陈圆圆便将梦中有白衣老头教自己造纸与香皂,还亲自给她示范的事情一一讲述,详细到每一步的大致步骤,叫人听了不得不信服。 这是她手中的王牌。 这些古人或许开始会质疑,但在一传十十传百的影响下,绝对会相信。 因为技术与现有的实在跳跃太大,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成嘉帝果然沉默,看了陈圆圆许久,终于问:“你想要什么赏赐?” 陈圆圆猛然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皇上,一字一顿道:“民女希望,皇上能恢复民女端王之女的身份,并封为郡主。” ……大殿内一片寂静。 陪同陈圆圆来的裴老侯爷,明显也没想到她居然敢提出这样的请求,眼珠子都快瞪得掉出来。 他惊了一身冷汗,连忙跪下求饶:“此女不知规矩不懂礼数,怪微臣意识昏聩,竟然敢带她入宫,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责罚。” 成嘉帝挥挥手,眯着眼睛打量了陈圆圆良久,冷声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朕?” 陈圆圆低头不语,她相信她给的筹码已经够了,只不过是一个郡主之位而已,皇上会答应的。 成嘉帝手指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龙椅扶手。 殿内的气氛有些僵持,就连贵安都忍不住绷紧了身体,自从皇上登基以来,什么人敢这样威胁过他? 像这样,多半是要死人的。 但成嘉帝今日说出的话还是让他震惊了许久:“若端王还在世,朕登基大赦天下之时,他便已经无罪了。” “可他死在了大赦之前,你又是他唯一的遗孤,其实于情于理,确实当得起郡主封号。” 陈圆圆彻底松下来气。 “不过……”成嘉帝目光威严,叫人不敢与之对视,“端王毕竟有罪责在身,朕念你造纸有功,可以封你为洛宣郡主,赐府邸一座,但并无封地,你可愿意?” 陈圆圆有些不满意,还想继续说,但是被旁边的老侯爷偷偷拽了一把,这才闭上嘴巴磕头领旨:“谢主隆恩。” 等到两人走后,大殿内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人。 成嘉帝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那张宣纸:“裴爱卿都听到了。” 裴延聿颔首:“皇上以为如何呢?” “陈氏女道自己所会一切皆为梦中所学,朕觉得荒诞,但一时间也找不出合理的原因,只能劳烦爱卿多留意一下,看身边是否有其他人指点。” “是。” “……也不知道此一遭,于我朝,到底是福是祸。” 成嘉帝到底没设定在那张纸上落墨,而是给贵安收起来,又吩咐道;“也罢,算算时日,今日公主该回京了,裴爱卿去替朕好好接待一下。” 裴延聿应下。 裴老侯爷和陈圆圆走出宫门时,裴老侯爷冷声道:“郡主大人,如今可谓风光无限啊,还愿意回寒舍吗?” 陈圆圆知道他在责怪自己,可眼下她无封地,收入少得可怜,算一算连新府邸都打扫不起,连忙向裴老侯爷赔罪表忠心。 裴候对此十分满意。 不管嫁给裴砚关的人多么有才华,多么有地位,他都不在意。 只需要听话,愿意做候府的傀儡即可。 因为是在宫中直接册封,所以也不用再到侯府宣读一遍圣旨,陈圆圆感到了深深的不满。 她像取得猎物,但无人搭理的独夫,若是谁都不知道她被册封为郡主,头衔比江稚鱼还高一级,那这册封有什么用? 想到这,陈圆圆立马跟裴砚关道:“近日喜事颇多,又快到我们定亲的日子了,不如去江府一趟吧,你我亲自登门拜谢。” 见小鱼儿,裴砚关自然是愿意的,他当即换了一身好看衣服,跟着陈圆圆出门。 来到江府,本想按老习惯,直接从后墙翻进去,却不知江稚鱼何时增高了院墙。 裴砚关感觉心中被扎了一下,有些刺痛,但也只能走正门。 可从府中出来的小厮却说江稚女不在府中,今晨一早便去龙华庙内上香了。 陈圆圆气得跺脚,拉住裴砚关道:“我们也去!” 龙华寺内修竹成林,水声叮咚,是夏日的解暑胜地。 江稚鱼与一名黑衣男子并肩而行,走至一方靠溪而建的八角亭内。 江稚鱼眼中满是喜意,开心道:“真的好久不见。” “小鱼儿真是长大了,”那男子道,“我这次回京,应该许久都不会再离开,以后可以常常见面。” “真的不走了?!”江稚鱼喜道,“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开京城后,连府中都失去了几分生趣。” 她语罢,却见那男子发间不知何时落了一片树叶,便小心翼翼地站过去:“别动。” 说罢,踮起脚尖将树叶轻轻取下,再抚平被弄得有些微乱的发丝。 她还没收回手,竹林外突然炸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江县主吗?怎么,和裴大人暧昧着不说,如今裴相政务繁忙,竟又来这清净之地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江稚鱼蹙眉看过去。 来人是陈圆圆,她今日穿着华贵,身边竟不知何时跟了好几个富家女,全都一脸震惊与鄙夷。 一行人往这边走来,陈圆圆停下后道:“没想到还是一位贵公子,江县主,你可真不害臊。” 第81章 与他是何关系 如今陈圆圆权势渐起,身边跟了很多溜须吹马屁之辈,眼下都跟着她起哄。 “我未出阁时身边连男侍从都不敢带,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没脸没皮的。” “是啊,没想到江府竟然是这般风气。” 江稚鱼无奈地笑了笑,看向江止鹤:“哥,你许久未曾回京,她们都不认识你了。” 曾经的江止鹤,虽无过高官职,未得朝廷重用,但却在京城享有不小名誉。 其原因是——长的过于俊美,全京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男子。 这是无数世家女命中相会的对象,但江止鹤早已成婚,且忠贞不渝,出了名的爱妻。 “哦?”江止鹤看向众人,“怎么,真有人不认识我了,咦?最前面这位,我怎么没见过?” 有几位世家女再细看了看,惊觉确实是江稚鱼的哥哥,当下羞愧起来,脸红的像冬日的柿子。 陈圆圆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江稚鱼有哥哥? 为何从未听闻,也没人告诉过她竟长的如此…… 惊为天人的帅。 江止鹤哪里管陈圆圆在想什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神色认真:“看这位贵女打扮完美融合了世家与田野风格,嗯……有创意,想必便是最近名动京城的陈小姐吧。” 江稚鱼忍不住偷偷一笑,她知道哥哥是在骂人。 却听江止鹤又道: “我四五年未在京中,但也听到些许不利于小鱼儿的传闻,初时还不信,想这世间应该没有夺人丈夫,且无辜欺人之辈。” “如今听陈小姐不分青红皂白,便玷污小鱼儿名声,却是不得不信了。” 江止鹤神情晦暗难测地看着陈圆圆:“陈小姐,不应该来道歉吗?” “道歉?” 陈圆圆冷哼一声,得意道:“本郡主可是端王遗孤,如今更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二位见了本郡主应当下跪才是,竟还要本郡主道歉?真是令人贻笑。” 郡主? 江稚鱼有些意外,她略微吃惊地看了看陈圆圆服饰规制,确实是郡主行头。 原来是来炫耀的啊。 但陈圆圆明显是不会搭配的,大红大紫金银珠宝直接往身上堆,丝毫没有世家的内敛,也难怪江止鹤说她有创意。 江稚鱼并不起身,只淡淡笑道:“你不是最常常说人人平等吗,为何此刻自己成了郡主,便不是了?” 陈圆圆一时哑然。 这她应该如何回答? 说是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不是,也是砸自己的脚 周围又这么多世家贵女,只怕等着看笑话。陈圆圆心里已经把江稚鱼骂了个遍,面上却只能讪笑两声:“你……你倒是听话,本郡主确实不爱端架子,方才不过试探试探你罢了。” 说完,找了个天色不早的由头走了,临走之前,还回头看了江止鹤一眼。 此人实在绝美。 若是能喜欢上自己,那……简直是人生妙事。 陈圆圆脸色微红。 待几人走远后,江止鹤才收了面上假笑,不悦道:“这陈圆圆什么来头?简直欺人太甚,小鱼儿,她一直这般对你吗?” “大哥放心,陈圆圆为人猖狂,眼下不过皇上觉得留她有几分用处而已,日后必将自讨苦吃,不必为她烦恼。” 江稚鱼又问:“大哥此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江止鹤实在心疼自己这八面玲珑,又善良过头的妹妹,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你呀,照顾好自己,大哥此次回来,多半是不走了。” 江稚鱼眼中一喜:“当真?!” “多半吧,父母双亲年事已高,是时候和莲舟,让他们抱个孙子了。” 家人团聚,没有什么比这消息更能让江稚鱼开心。 江止鹤与俞莲舟在京中另有府邸,日头开始西落时,两人才从寺中分别,各自回府。 江稚鱼的马车却在进城门时坏了。 轮子里不知何时被缠上了一根粗树枝,直接将车轮挤断,要等新的马车来接恐怕要半个时辰了。 但京城庞大,从城门到江府,步行也需要一个时辰,正犯难时,城门外又驶来一辆马车。 看规格,是皇室专有。 江稚鱼退避一旁,想等马车通过后,再考虑修车的事。 却没想到马车竟然在自己跟前停下。 裴延聿的马停在面前,看着江稚鱼有些担忧,只是现在公务在身,不方便询问你。 江稚鱼莫名觉得这人心情有些不好。 马车内悠悠传来一声:“让她进来吧。” 裴延聿对江稚鱼微微颔首:“公主传唤,你去吧。” 公主? 江稚鱼迅速思考,成嘉帝如今三个亲生女儿,都已成婚。 眼下回来的,恐怕是三年前嫁到南丰国的昭宁公主。 上月,南丰国战乱,听闻昭宁公主的夫君战死沙场,如今看来传闻是真。 坐上马车后,江稚鱼越发肯定她的身份,于是直接行礼道:“见过昭宁公主。” “你倒是聪明,知道本宫是谁。” 昭宁公主淡淡瞥了眼江稚鱼,又对着外面道:“这一路辛苦裴大人,此处已接近皇宫,您先回吧。” 外面静默两秒,裴砚关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才传来:“公主注意安全。” 马车驶走后,两名暗卫立刻出现在他身前:“主子。” “跟上公主的马车,保护好二人。”说完,眉头微蹙,补充一句:“离远点,别被发现了。” 两人立马消失在原地。 但裴延聿还是有些隐约的不安。 昭宁公主为何单独带走稚鱼? 她们又不认识,总不可能是为了叙旧。 马车内。 昭宁公主问:“你是江侍郎之女,听闻你与裴府裴砚关自小有婚约?” “回公主,是的,”江稚鱼点头:“但那不过家父的随口之言,如今已经不作数了。” “那你认识裴延聿吗?” 这问题转变的实在太快,江稚鱼愣了一下,斟酌一番,答道:“认识的。” “与他是何关系。” 昭宁公主的眼神逐渐锋利,带着些势在必得的盘问。 江稚鱼大概猜到,她的意图了。 昭宁公主的发髻间还插着白色素花,说明她依旧在夫君的丧期内。 可这次回京,明显不会再回南丰国。 一朝公主,又是成嘉帝最心疼的小女儿,会一直寡着吗? 不会。 江稚鱼的心中泛起酸涩。 第82章 不可肖想 “回公主,裴大人行事公正,对臣女有过帮扶。” “嗯。” 昭宁公主的眼中浮现一丝笑意:“那他,有妻室吗?” 江稚鱼:“并无。” 她面上不动声色的回答,袖下的手却已经紧紧握住。 “很好,性格如何呢?” 江稚鱼:“裴大人公正讲理,有自己的善恶观,政绩上也颇有建树,深得皇上重用。” 昭宁公主笑了笑,“本宫见他仪表堂堂,却又年轻,实在是一位好苗子。” 语罢,又收了笑,目光傲慢地看着江稚鱼: “你似乎对他也很是熟知,虽不知你心中想法,但本宫还是规劝一句,裴延聿贵为丞相,牵扯甚多,不是你一个侍郎之女可以高攀的,你也有些自知之明,不要影响别人仕途。” “这京城,是虎狼之地,想保命,就不要往上走。” 江稚鱼呼吸微顿。 她点头,乖声应下。 马车恰好停住,昭宁道:“到宫门口了,你回去吧。” 江稚鱼谢过公主,下了车,自己果然已经被带到皇宫门口。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京城靠北方,入夜还是有些凉意的。 皇宫门离江府也很远,但她只能走回去了,孤身一人。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凉风吹得她忍不住有些胆寒,鼻尖也开始莫名其妙发酸。 昭宁公主吗? 她确实与裴延聿更般配,一位貌美如花的公主,一位势力滔天的权臣,是坊间话本常用的故事角色,也是世间人人愿意听的佳话。 可她江稚鱼算什么呢? 虽也算得上富贵,可父亲懦弱,母亲又常年深居府内,不懂官场不懂世道,万事只会听从父亲。 她苦心经营,步步谨慎,赌上性命参加春狩,又送赈灾银,也不过才换得一份婚姻自主的自由,以及县主虚名。 江稚鱼逆着风,一步步往前走,一人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唤她:“稚鱼?” 语气有些担心:“你……没事吧?” 江稚鱼抬头,裴延聿神情紧张地站在她面前,衣服还是刚刚那身没换。 他恐怕是离开后就直接来了这里,才能这么快的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江稚鱼不知为何,心中更痛,她往后退一步,避开裴延聿想要拉自己的手。 “这么晚了,丞相大人为何还在此。” 裴延聿手指微蜷,收了回来:“料到昭宁公主会将你带到皇宫,怕你独自回府太远不安全,便送一送。” 江稚鱼微垂目光,尽量让他看不见自己的眼睛:“两刻钟便到了,我也算有一些武功防身,丞相多虑。” 裴延聿暗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江稚鱼此刻心情并不好,也不愿意说。 他便也不再问,但并没有想走的意思,打定主意要送她回府。 江稚鱼便也不坚持,提步回府,裴延聿跟在两步之后。 两人便这般沉默不语地走着,等到江府门口,月已高悬。 江稚鱼向他道谢,唤来府中马车,借与他回去。 临别前,裴延聿终于道:“稚鱼,有何事,可以与我说,不必自己一个人扛。” 江稚鱼紧攥着手,没应声。 待裴延聿走后,她回到院内,却是一夜无眠。 翌日。 沁儿一早便发现自家小姐心情不好,面色还差,骇得她紧张了一上午,思来想去,提议道:“听说西郊荷花开了,小姐愿意去看看吗?” 江稚鱼也觉得自己需要散散心。 两人用过午膳后出门,沁儿特意给小姐挑了身好看的淡蓝水色裙,看起来会放松很多。 西郊荷花正是盛开时,已有不少人来观赏,江稚鱼有心无意的逛着,突然看见不远处,顾云霆正拿长杆在树上戳着什么。 待走近一些。才发现不远处还等着几个孩童,树梢上落的是风筝。 顾云霆半天没戳下来,见江稚鱼过来。惊喜的杆子都差点没拿稳。 他道:“小鱼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稚鱼打趣道:“小将军武艺高强,不能直接飞起来去拿吗。” 几个孩童立马哇呜起来:“哥哥会飞,哥哥会飞飞!” 顾云霆:“……” 他能说自己一时间忘了吗? 不过江稚鱼确实提醒了他,当即便提起一口气,平地借力,跃起一丈之高,同时将长杆甩向树梢,成功将风筝打落下来。 他捡起,揉揉丢风筝那小孩的头:“下次可要小心点,不要再挂到树上了,可不是每次都有帅将……帅哥哥来给你们取的。” 那孩童也知礼貌,躬身道谢后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顾云霆这才看向江稚鱼:“没想到你也会到这边。” “散散步。”江稚鱼淡声道,“天气不错,总不能辜负良辰美景。” 顾云霆却将眉微蹙。 想到这段时间她都跟裴廷聿在一起,他一下便怒火中烧:“是不是姓裴的欺负你了?!” 江稚鱼:“……嗯?” 顾云霆这是……怎么个思索方式。 她忙道:“并未并未,裴大哥对我……很好。” 顾云霆这才恢复两分理智:“那就行,他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立马跟我说,我去收拾他。” 江稚鱼点头,沉默片刻,而后忽道:“顾将军,我日后,可以劳烦你指点一下武术吗?” 顾云霆眼睛一下便亮了! 小鱼儿愿意重新跟他学武了?! “自然没问题,你今日便可以跟我去校场。” 语罢,又问:“……所以,裴延聿确实没照顾好你对吧,不然你为何突然愿意跟我学了。” 江稚鱼见他袖子都撸起来,一副要去收拾裴延聿的模样,连忙把人拦住,劝他不要胡思乱想,在路过一个商贩的时候,快速的买了两串糖葫芦塞到顾云霆手中。 从小相处的经验告诉她,想要让顾云霆安静,就要喂他冰糖葫芦。 他很喜欢这玩意,一串可以吃两刻钟,这两刻钟便是安静的。 眼下确实安静了。 江稚鱼长舒一口气,无意间往边上看,目光却定了片刻。 不远处,昭宁公主和裴延聿正并肩而行。 她立马挡住顾云霆视线,道:“我想现在就去校场。” 第83章 再遇 顾云霆还嚼着满满一口糖葫芦,不明所以:“这么快,那你等,等我咽下去……” 江稚鱼不敢等,再过几息,裴延聿就能看见她。 情急之下,江稚鱼拽住顾云霆的衣袖,道了一声得罪,把人拉到了人潮中。 而裴延聿似心有所感,下意识朝她方才消失的地方抬目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小鱼儿,慢点慢点,”顾云霆努力护住自己的冰糖葫芦,不让它蹭到别人的衣服,口齿不清地问江稚鱼:“怎……怎么了?” 面上担心,心里却在狂喜。 他的意中人牵他的衣袖了! 衣袖!!! 和手距离多近啊,所以约莫等于牵了手。 顾云霆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但他不敢表现的过于失态,故作镇定问:“那边有什么你害怕的吗?” “并非,”江稚鱼扬了一个微笑:“时间不早,想早些到校场看看,我还没去过呢。” 顾云霆心中又是一阵狂喜。 意中人跟他提需求了! 人对自己不在意的人会提需求吗?不会! 所以小鱼儿在意他。 顾云霆哪里还顾得上吃糖葫芦,立马用最快的速度把人带到校场。 校场建在城外,是一处山间谷地,风拂松林,传出的声音如海浪般动听。 此处虽不在京城内,但皇城位于京城中部靠北方,校场也位于京城北方,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绝妙位置。 宫中禁军,除了当日轮守在皇宫内的,都会在此操练。 主将回来,总是要先巡视一番的,顾云霆细心的给江稚鱼找了一块面纱,避免她被人说闲话。 江稚鱼第一次见到这般大的场面。 日头高悬,将士们在一招一式地练习武术,所有人几乎都已经汗流满面,但呼喝声依旧震彻山谷。 江稚鱼不由扬起几分敬意。 俗话说,大丈夫当舍身家国,但在她看来,即便是女子也应当如此。 顾云霆看得出小鱼儿的向往,便也更加认真的指点她招式。 沁儿在旁边一阵阵惊呼。 两人在空院内比划了两个多个时辰,再回神时,天色已渐暗。 顾云霆道:“我送你回去?” 今日来校场实属计划之外,她们也没乘马车出门,眼下确实只能让顾云霆送了。 原本以为他只会找一个车夫相送,却没想到他自己竟也坐到车内。 此人主打一个倔强且不要脸,惹急了他跟谁都能撒娇,江稚鱼执拗不过,只好让他也送。 顾云霆却在车上问:“小鱼儿……你觉得裴延聿此人如何?” 江稚鱼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一下,眼眸微垂下去:“裴相大人才高八斗,纵横捭阖,不是我等可以随意评价的。” “哎,咱三个多熟知啊,你不用这般客气又顾虑的,”顾云霆似乎打定主意要问清楚,便直白道:“听说他到江府找你提亲过……你是如何考虑的呢?” 江稚鱼感觉心里木的很,像是什么被堵在了里面,磨出一阵阵钝痛。 “婚姻之事,顺其自然吧。” 顾云霆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道小鱼儿不喜欢裴延聿,当即便信心倍增。 他立马趁热打铁道:“明日,你还到校场来吗?” 江稚鱼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回到江府,她泡在洒满花瓣的澡汤内,热气熏着每一个关节,却还是化不开心中郁结。 到底为什么会郁结? 江稚鱼不知道。 裴延聿若是能和昭宁公主结为连理,那不论怎么想都是最好的结局。 而她,人微言轻不说,又能给裴延聿带来什么呢? 带来绊子吧。 且她少时和裴延聿的记忆所剩不多,如今在京中再次相遇,细数下来,不过也才几月时间。 她为何会被牵绊心神到这种地步…… 江稚鱼在水中一泡便是半个时辰,沁儿在外面等不到小姐,便着急的唤了几声。 江稚鱼猛然回神,才发现水早已经凉透了。 后面几日天色昏沉。 江稚鱼还是每日到校场学武,重复的劳累可以暂时冲淡心中烦躁。 这天却落了雨。 京城有一道奇景,夏日落雨时,清凛溪常常会浮有一层彩虹色的光芒,傍着周边芦苇水仙,美得不似人间景。 无人知晓真正原因,宫内也派人查探过,给出的解释是,或许水的上游有人家倾倒了太多脂粉。 但没几人相信。 以后,若是某日落小雨,清凛溪一定会聚集些不畏水的人前来,希望能一睹奇观。 江稚鱼近来便喜欢去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一听沁儿介绍,便也撑伞过来。 此处临溪筑有小亭。 江稚鱼坐在亭内,看着雨势渐大,滴滴嗒嗒的打在枇杷叶上,便朝溪中望去。 却没看到彩虹光芒的景象。 她不免有些失望,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想或许也是进亭中躲雨的人,并未回头。 脚步声却一下顿住了。 那人似乎看了许久,才迟疑唤道:“稚鱼。” 江稚鱼心中猛然一颤。 她握住横拦的手紧了紧,终于转过身去。 一连半月未曾这般对视,江稚鱼发现,他似乎消瘦了些许,面色也不如从前红润。 江稚鱼缓声道:“裴大人,今日也来观景?” “嗯,”裴延聿收了伞,“……你也,挺巧的。” 江稚鱼没有回答。 裴延聿默了默,终于问道:“你近日,似乎一直躲着我。” 他这些天并非没有遇到过江稚鱼,但她总是很快就离开了。 裴延聿不知是她确实没看见自己,亦或是不愿给他交谈的机会。 江稚鱼矢口否认:“我与裴大人素无冤仇,怎会回避。” “那你为何一口一个裴大人呢?” 这不就是要撇清关系吗? 裴延聿心中像被刀刮一样疼,一直将所有情绪内敛其中的眼眸,此刻露出一些痛苦的神情。 江稚鱼也算察觉到裴延聿对自己的情愫,但她不敢应承下这份情。 与其两相折磨,不如早些做出决断。 江稚鱼深吸一口气:“裴大人,您毕竟……” “江氏女?你竟也在此?” 一行人朝此走来,竟是昭宁公主和她随行宫女。 江稚鱼这才反应过来,裴延聿身着官服,想必是刚下早朝,便和昭宁公主出行了。 第84章 入夜 昭宁公主淡瞥一眼,然后就将目光放在裴延聿身上,娇柔万千地唤了声:“延聿。” 裴延聿眉头微皱。 “你说你来探路,许久都不见返回,本宫实在担心,所以跟过来看看。” “原来,是被人绊住了脚步。” 江稚鱼紧紧攥着袖角。 昭宁公主贵为公主,穿着华贵,衬得所有人都失了颜色。 包括江稚鱼。 生平清傲的她,心中萌芽了一些从未感受过的情绪,酸涩又刺痛。 她有点想离开这。 可昭宁公主丝毫没有放人走的意思,她回京这些天,早将裴延聿的事情都打探清楚。 自然包括他曾向江府求亲一事。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彻底粉碎江稚鱼的希望。 昭宁公主自然不会放过。 她故意往裴延聿身边凑近,轻捻起他的袖袍,在指尖抚摸着。 “前日到你府中,见你堂内放置的龙泉剑已有些陈旧,特命人去新锻一柄,不日便能送府上。” 裴延聿沉默两瞬,只能道:“谢过公主。” 昭宁公主又郑重道:“跟你提过的那件事,需要尽快做决定,此事若是能成,你在朝中,可就无人再能撼动了。” 江稚鱼瞳孔微缩。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酸涩终于从心底泛上鼻尖。 四周雨声越来越大。 “打扰二位了。” 江稚鱼听见自己的声音道:“臣女还有事,便先告退。” 说完,越过两人,进到雨中。 六月的雨最喜雷鸣,她出亭子那刹那,雷声震耳。 裴延聿似乎还唤了自己一声。 但江稚鱼已走出很远。 她不知道昭宁公主说的是什么事情,但看神情,再加上那些话…… ……很难不让人怀疑什么。 而且这几日,裴延聿和昭宁公主,似乎也常常在一起。 江稚鱼深吸了口混着雨味的气息,强迫自己把这些念头丢出脑后。 她不知道自己对裴延聿是什么感情,但不管是什么情愫,也不管那两人如何。 昭宁公主有一句话说的确实不错,裴延聿,有更广阔的天地,不是普通人可以肖想的。 亭内,裴延聿看着江稚鱼离开的身影,神情一寸寸淡下来,整个人笼了几分阴鸷。 他对着昭宁公主俯身行礼,沉声道:“公主,臣奉旨迎您回京,皇上体恤您多年未曾在京中,让臣空闲时带您四处重游一番。” “此事,臣毕恭毕敬,一直当公事来做,还请公主不要令臣为难。” 昭宁公主看着他:“你想过吗,宫中这么多人,为何本宫偏偏跟皇上要的是你来作陪。” 裴延聿道:“臣不敢想。” 昭宁公主不蠢,如何听不出来裴延聿的意思,他是不敢想吗?他什么都知道,他是不愿想! 在这官腔官调,拿些推脱之词。 昭宁公主一身傲气,不可能会像寻常女子般表明自己的心意,只道:“你应该清楚其中的利弊,若得本公主,你在朝中,无人再能动摇你。” “臣忠心侍君,也惶恐功高盖主,能到今日的位置,已非常知足,”裴延聿不卑不亢道,“况且,臣已有心上人。” 昭宁公主丝毫不屑地冷哼一声。 有心上人又如何? 她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过。 回宫后,昭宁公主直接求见成嘉帝。 成嘉帝正在与自己下棋,一手执白一手执黑,随意问道:“今日游玩的可还开心?” “皇兄,”昭宁公主同年幼时那边唤他,“那清凛溪并没有什么奇景,不过裴大人委实有趣,与他相处很是开心。” 成嘉帝“嗯”了一声,落下黑子。 昭宁公主又凑过来,替成嘉帝捏肩:“皇兄,您不是在忧愁替太子择妃一事,不如我来帮您?” “替太子选妃可是大事,其中涉及的利益牵扯远比想象中的庞大,”成嘉帝看眼昭宁公主,“名册就在那边,你去看吧。” 谁做太子妃,谁就有可能是皇后国母。 所以女方身份不能过高,否则和东宫联合,会威胁到现在的王权,但也不能过低,因为容易招惹灭门之灾。 但昭宁公主不在意这些,也不想去考虑。 她只有一个目的。 名册内写的,都是各家有资格且有意愿参与的女子名字。 昭宁公主趁成嘉帝不注意,在最后添了新的名字——江稚鱼。 离大选还有三天时,花名册交到了裴延聿手中。 他翻阅名册,看到最后一位竟然是江稚鱼时,整个人便怔愣住了。 江稚鱼,江稚鱼…… 她想去当太子妃? 成嘉帝当政,是少有的开放清明,此次大选,是让世家自愿报名,再统一比试,考核样貌、品德、礼仪、琴棋书画。 如今名册已确定,江稚鱼…… 裴延聿心乱如麻,竟是到了夜里都难以入眠。 江稚鱼的婚事,早便是她自己做主了,就连江侍郎都左右不了。 所以是她自己报名的? 他满心都是江稚鱼最近刻意回避自己的模样,总觉得这些事不太对,却又不知道哪里出现问题。 夜色清朗,裴延聿索性和衣而气,独自一人出了府邸。 他本想散散心,再回神时,自己已经站在江府门口。 裴延聿:“……” 自己已经许久未见她了,也不知道上次昭宁公主说了那些话,她听后是何想法。 思念如蟒蛇猎食,死死的绕着他的心脏,一点点收紧,窒息。 裴延聿闭了闭眼,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他绕到后院,确定好江稚鱼院落位置,提气轻跃,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夜已深,江府的人也都尽数睡下,裴延聿本想看一眼她便走,却没想到江稚鱼的屋内还亮着灯。 此刻,她手里握着一卷书册,正坐在窗边研习。 裴延聿静静看了会,心上人发丝微动,拧眉沉思的模样,看得他心间发痒。 江稚鱼思索了会,揉揉眉心,合了书卷。 她终于有些困意,想吹灯入睡时,突然心有所感的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双眸。 江稚鱼呼吸一顿,又惊又疑 裴家兄弟,都…… 喜欢翻墙? 她愣神片刻,才犹豫问:“裴,裴大人……有事吗?” 裴延聿走过来,隔着窗沿,伸手抱住江稚鱼,直接便吻了上去。 第85章 愿意与我定亲吗 江稚鱼终于认识到了什么叫真正的,大脑空白。 那一瞬,所有的感官全都失效,只剩下那一点柔软温热,从唇间扩散至五脏六腑。 摄人心魄。 但裴延聿还是自持的。 他只是太想念江稚鱼,又太委屈,所以才这般控制不住的想要接触她,且是带着控制与占有的接触。 所以,触碰不过两瞬,裴延聿便松开来。 江稚鱼抬手直接扇了上去:“你做什么?你疯了吗!” 裴延聿没有躲,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挨到脸上。 “是,我疯了。” 裴延聿双目都已经有些失去光彩。 他这几天太压抑了,他痛苦,他看到自己处处小心呵护的心上人想尽办法躲着他,还要嫁给他人。 他声音苦涩,终于说道:“江稚鱼,我喜欢你。” “对不起,我原本想,此事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想等你察觉等你知晓,再准备告诉你。” 可现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他甚至没想到,自己曾经无比憧憬着要说出口的这句话,真正说出时,竟然会带着哭腔。 江稚鱼怔愣在原地。 裴延聿向来自持,万事藏在心中,此刻却被撕开一道口子。 他再也藏不住,再也不想藏,索性趁着这股崩溃势头全都倾倒出来。 大不了断绝关系,大不了引火烧身。 大不了死。 “我知道,你未给过我明确回应,或许是因为我不足以让你倾心,”裴延聿声音有些发紧,“但我也不愿意你嫁入东宫,太子是个混账,他常常白天买来娼妓,活活玩死,夜里再将尸体送出去,我不想你跳入火坑中。” 江稚鱼错愕地看着他。 这些话带来的冲击力太大,她愣了许久,挑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我要……嫁入东宫?” 裴延聿道:“三日后太子妃大选,你没有将自己的名册报上去过吗?” 江稚鱼摇头。 裴延聿的眉头瞬间锁起,他重新冷静下来,眼尾又抹上两分凶意。 “有人动了手脚。” 裴延聿道:“今日有人告诉我,末尾最后一位参选的贵女是你。” 江稚鱼神情不解,谁会想害她? 首先可以排除江父,他虽贪慕虚荣,但性子懦弱,不敢做出抗旨这种事。 侯府也不可能,名册在送到裴延聿手中前,一直都在成嘉帝身边,即便是老侯爷也没有资格接触到。 且她成为太子妃,对侯府百害无一利。 两人对视一眼,猜了个七七八八。 江稚鱼不忍他在外面吹风,便将人带进屋内,合上窗户。 知道稚鱼并非自愿后,裴延聿其实松了口气。 他思索良久,道:“此事,你不用忧虑,我会想办法查清楚的。” 即便查不清楚,他也会在大选开始前,找机会抹去名字。 江稚鱼却摇头,此事牵扯重大,弄不好甚至会被冠上结党叛乱之名,是死罪。 裴延聿位高权重,又在朝中树敌不少,她不会让他为了自己冒险。 “裴大哥,你不用什么事都站在我身前。” 江稚鱼道:“我并非不愿意求助于你,只是若你因为我受到牵连,这比阴差阳错成为了太子妃,更令我痛苦。” “所以这一次,让我自己解决吧。” 裴延聿沉默。 他不舍得让江稚鱼独自面对,可自立早以及成为她的傲骨。 若是束缚她,让她事事缩在后面,或许才是真正的害她。 裴延聿沉默很久,似是在做什么决定,几番欲言又止后,才终于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办法……” “你愿意与我定亲吗?” 江稚鱼倏地抬头。 裴延聿这下是真的紧张起来。 他方才强吻江稚鱼,又与她表白,真的是凭长期积压的情绪才能做到。 眼下两人都已经清醒,他竟又有些不善言辞了。 “我,我发誓,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裴延聿使劲搅着脑子,组织词语,终于想到一个完美的解释:“并且,此刻只是定亲,若是你以后发现自己确实不喜欢我,我们可以再退。” “眼下如何解决太子选妃一事才是要紧……你答应了我,就不用参加选妃了。” 江稚鱼何曾见过雷厉风行的丞相大人,竟也有这样一面,忍不住扑哧笑了下。 裴延聿说的对。 她真的并未彻底想清楚,自己对裴延聿到底是什么情愫,但此刻确实很想答应他。 可是,昭宁公主的神情又跳跃到眼前。 “可是公主喜欢你,”江稚鱼侧开目光:“你与公主殿下更加适配,况且,那日她不是提醒你要好好考虑吗……” 裴延聿知道她说的是下雨那日,解释道:“昭宁公主或许有意与我……所以那天才故意说那番话。” “其实她指的是皇上命我想办法解决南丰国战乱一事,是有意误导你的。” “那你为何天天与她……” “皇上的吩咐。” 裴延聿郑重地看着江稚鱼:“我只喜欢你一人。” 江稚鱼低下头,轻轻的“哦”了一声。 心中的大石落地,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唇角已微上扬几分。 裴延聿道:“所以,原来是因为公主,你才避着我吗?” “也有这个理由。”江稚鱼微微点头。 她思考许久才终于下定决心道:“既然如此……我答应你。” “你,你……当真?!” 裴延聿眸中都是光亮:“你当真答应了?!!” “嗯,”江稚鱼点头,“我有圣旨在手,此件事,只有我自己说了才能算。” 裴延聿简直想抱起她转圈,但闺房太小,且他今日已经失态太多次,只能把冲动摁回去,喜悦道:“时间紧迫,那我明日便来提亲。” 江稚鱼点头,脸颊已经微红。 月已偏西,裴延聿跟她简易商量完细节后,再次翻墙出府。 江稚鱼看着空下来的房间,又忍不住偷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开心,但这几日的阴霾确实一扫而空。 所以这是……喜欢吗? 如果不喜欢,应该也不会因为昭宁公主的出现而感到酸意吧。 可这些感情似乎和她对待裴砚关时又不一样。 她自以为喜欢裴砚关时,每日都在劝说自己要大度包容,等裴砚关浪子回头,所以才各种容忍,也造就他的彻底背弃。 但对裴延聿,她为何,却总觉得亏欠与自卑呢? 第86章 定亲 翌日,江府。 天色刚亮,小厮推开府门,突然被眼前一片红晃了眼。 裴延聿穿着正式,站在最前面,身后整整齐齐停了六辆马车,全都用红布覆盖。 小厮连忙过来跪拜:“见过丞相大人,” 裴延聿点头回礼:“劳烦通报一下江大人,在下想娶江小姐为妻,今日特地前来下聘。” 小厮眼睛都瞪大两分。 裴相贵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居然会两次向同一个人求亲?! 他连忙跑回去通报。 江父听见来人是裴延聿时,犹豫了下,本不想再见,却被江母拦了下来。 “老爷,还当裴大人是几年前那个任人欺负的小孩吗?丞相大人面前,可一定要注意行事。” 江父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就见吧。” 他不想见的理由其实很简单,昨日有小道消息告知他道,家女江稚鱼也参加了此次大选。 裴延聿与太子哪个更金贵,江父自然分辨的出。 若是江稚鱼成为太子妃,那日后他就是国丈!此等威风怎是现在可以比拟的。 但要是同意了求亲,那江府除了贵妃外,便再无皇亲国戚了。 可裴相到底也是他招惹不起的人,只能先见,再找理由拒绝。 前堂,江家人几乎都到场,包括江止鹤和大嫂。 他们其实没被江父告知此事,但裴延聿六车礼金实在太过招摇,两人偷偷跟了一路想看热闹,没想到跟到了自己家门口。 江止鹤也是哭笑不得。 趁江稚鱼还没到场,江父问:“裴大人,其实老夫有一事不明,小女才貌平平,为何能惊动你为她如此?” “感情一事谁都说不清。”裴延聿微微笑道,“且江小姐林下风致,在本相心中,一直当得上才貌双绝四字。” “但你位高权重,现在更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若是寻对了人,可以有更大助益。” 言外之意,不同意。 裴延聿也不想兜圈子说话,直接问道;“本相第一次来时,江大人似乎不是这般态度,是因为太子选妃一事吗?” 江父被问了个措手不及。 “若是为此,本相可以肯定的告诉您,江小姐不会被选上的。” 江父疑惑地看着他:“为何?” “您在官场多年,不会看不明白吧,”裴延聿端了杯茶,用茶盖拂着茶沫,“太子妃一位何等重要,怎会真的让世家女自由胜出。” 合适的人,早便已经内定了。 “况且贵妃之子与太子朝中并不对付,两方势力暗涌,您身为贵妃娘娘的血缘长辈,却又将自己女儿嫁与太子,岂不是将整个江府立于危墙之下?” 裴延聿喝了口茶,不太合口,便又放下了。 “江小姐早已到了适婚之龄,先前已与侯府退婚过,若是被世人知道她还参与过大选,且落选了——” “您觉得,京城这些世家,还有几家愿意联姻的?” 江父沉默。 裴延聿一语点醒梦中人。 眼下确实没有比裴延聿更好的选择了,且这些年他在朝中如日中天,深得皇上信赖。 于江府,百利无一害。 江止鹤听得忍不住鼓掌:“裴相大人果然才识出众,朝中清流也,这些话换别的朝官来说,不绕七八十句弯子是品不出来的。” 恰在此事,江稚鱼掀帘进来。 她先对上裴延聿的目光,欠身行礼,然后道:“女儿同意定亲。” 江母意外问:“你这孩子,这么快就变了主意?可不能三心二意!” 一会拒绝人家求亲,一会又跑去报名大选,简直让人不放心。 江稚鱼明白母亲的顾虑,但眼下人太多,她不方便解释其中的曲折,便直接道:“途中是有些误会,但此刻,女儿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江父江母也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江稚鱼有圣旨在手。 江父便道:“既然你也已经考虑清楚,那此事便先定下吧,后续府中会与裴大人详细核对八字,敲定成婚之日。” “只是,小女已经在太子妃的名册之上,不知是否会被皇上怪罪。” 裴延聿道:“此事您放心,我会来处理。” 江父便不再追问。 江稚鱼悄悄与裴延聿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藏着笑意。 裴延聿回去后,消息迅速便传了开来,不过三四时辰,整个京城几乎都已知晓。 能致君尧舜上的那位裴相,两次求娶同一女子,痴心一片,惹世人艳羡。 而那位女子更是胆识过人,猎虎擒贼,秀外慧中。 一时,竟成佳话。 成嘉帝凭栏远眺,故意怪罪道:“延聿,你抢了朕一位太子妃人选,该当何罪啊?” 裴延聿不紧不慢地跪下:“皇上,您不会不知道的,微臣爱慕江小姐许久。” 成嘉帝哈哈笑起来。 他确实知道,册子在送到裴延聿手中前,他又看了一遍,自然知道多了一个名字。 他不会选江家女做太子妃。 但他知道裴延聿喜欢江稚鱼,也乐意成全,便没说此事,故意交由裴延聿自己处理。 这小子到底不让人失望。 裴延聿见成嘉帝笑的这么开心,便知道他又故意拿自己寻乐子了,但如果没有此事,他与江稚鱼,或许会真的错过。 便郑重地伏地一拜:“微臣,谢过皇上。” “嗯,”成嘉帝微敛了神色,“朕虽与你差了很多岁,但更似朋友,你也是朕最为信赖之人。” “有些话,作为一国之君,朕不该告诉你,但作为‘朋友’,延聿,功名利禄皆为浮云,百年之后都是黄土。” “唯有心中之情,是一生最为富有之物。” “朕高处不胜寒,注定与这些无缘,但希望你能得到。” 只有裴延聿知道这些话的分量。 成嘉帝虽自称是朋友之谊,但于裴延聿而言,更像是父亲。 他能如此快的到达丞相之位,皆是成嘉帝的教导与提拔,常人都道伴君如伴虎,可若是没有成嘉帝,他早便横尸荒野。 血亲缘薄,他在这世间的情感过于稀疏,从小便如夜行于黑夜中的孤客,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中前行。 但他如今已有了两盏温暖而又明亮的灯。 此后,他也都将为这两盏灯而活。 第87章 让你做平妻 定亲成婚,终归是件大事。 江稚鱼一早便让沁儿拿了些布料过来筛选,思考要做何样的嫁衣,门外却有小厮通报,说裴砚关的人求见。 江稚鱼秀眉微蹙:“让他进来。” 来者是裴砚关身边侍从,江稚鱼有些眼熟,却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跪伏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县主大人,求您劝劝我家公子,让他回府吧,眼下只有您能劝他了。” “郡主呢?”江稚鱼道,“你家公子不是一向听她话,为何来寻我?” “公子是得知您与裴相大人定亲才如此的。” 江稚鱼:“……” 也罢,有些事情需要一刀两断了。 她默然两瞬:“你家公子在哪?” “喜春阁。” 喜春阁人头攒动,全都是来吃酒寻欢之人,满身燥气,拥挤着从江稚鱼身边穿过。 江稚鱼突然想起,自己也曾到这种地方寻过裴砚关一次,也是那会,见到了陈圆圆。 如今想来,竟有些恍如隔世。 那一次来,她站在其间局促不安,裴砚关欺她,她连几句反驳的话都很难说出。 眼下已经不一样了。 有人见江稚鱼貌美如花,浑身气度不像青楼女子,便试探性地蹭过来:“这位妹妹,是来找小倌的?那你可是来错地方了,这里,只有男人寻欢的哈哈哈哈哈。” 江稚鱼轻瞥了眼,眸中染上些许冷意:“让开。” 那人不知为何竟颤了颤,他看见女主微晃的腰牌,上面似乎是官纹。 惹不起。 他干笑两声,找了个理由跑了。 江稚鱼被小厮带上二楼。 这里的厢间非富贵者不可进,她推门而入,眼前一片花红酒绿。 裴砚关左搂右抱,皆是貌美女子,他喝得醉醺醺的,见江稚鱼来了,掀开眼皮到:“你心里到底还是有我的。” 江稚鱼淡声道:“裴公子,你即将与陈郡主成亲,为何还会来此风月之地,不怕声名败坏在外吗?” 裴砚关却道:“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个野种。” “他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裴公子这般说话,可是会掉脑袋的。” “那又怎么样?” 身边的女子伏靠在裴砚关怀中,给他喂了一颗葡萄。 裴砚关吃了,也不看江稚鱼,只捏了捏那女子的脸:“我要你退婚,嫁给我。” 江稚鱼道:“你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吗?” 裴砚关道:“为何不知?你本来就应该是我裴砚关的妻妾,我侯府哪里不好?你从小与我定亲,竟还朝三暮四!让我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他从知道江稚鱼与裴延聿定亲后,跑到酒馆买醉,心中无比郁闷。 江稚鱼从小脾气好,什么事都顺着他,怎么他想娶一个平妻就不行了。 还和自己那私生子哥哥搞在一起,现在全京城都是笑话他的。 说他从小养尊处优,竟然还比不过一个私生子,连女人都跟着跑了。 “与您曾有婚约的确实是我,但,最先毁约的是你吧?” 江稚鱼讪笑:“裴公子不是要与郡主大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吗,我自愿退出成全你们,怎么也成错的了?。” 裴砚关哑然。 可他就是很难受。 从小屁颠屁颠跟着他的小鱼儿,又有婚约在身,难道不就是他的人吗? 为什么说跑就跑了。 相处久了,陈圆圆越来越暴躁,他在府中总是会被骂,被嫌弃。 这世道怎么会有女子敢这般忤逆夫君的? 偏偏他还不敢还嘴,面对陈圆圆,他总觉得自己气势输一截。 还是小鱼儿温柔体贴。 他到底还是想把江稚鱼娶回去的,便把左右两边的女人推开,摇摇晃晃地走到江稚鱼跟前。 “小鱼儿,有些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江稚鱼好整以暇,想看看他到底还要做什么妖。 裴砚关忽然想起小的时候,他仗着个子高,经常会替小鱼儿整理发髻。 每次伸手过去,江稚鱼都会僵住身子,一动不敢动,咬着唇看地面,脸颊飞红。 此刻,江稚鱼额侧也垂了几缕发丝,他想抚回去,江稚鱼却快他一步,迅速避开。 “裴公子,请你自重。” 裴砚关手僵在半空。 他眼底迅速浮过一片不悦,又将手收回来。 “之前是我诸般不好,我以后会改,小鱼儿,你跟那野种退婚,嫁入侯府好吗?” 江稚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裴砚关,事到如今,你还想着这个?” “我为何不能想?” 裴砚关道:“虽然我已娶陈圆圆过门,但你若是改变主意,我可以让你做平妻。” 江稚鱼听笑了。 几个月前,类似的话也出现过,只是主人翁已全然不一。 江稚鱼今天就是来叫醒他的。 “裴公子,你认为,裴相大人与你相比,差在哪里呢?” “那差的自然多得很。”裴砚关眼中都是得意。 “我可是候府嫡出,他算什么?况且我母亲健在,他从小养在府外,娘也早就入土,和无父无母有什么区别?” 江稚鱼心中有些犯恶。 以裴砚关为首的这些人,就是抱着类似念头去欺压裴延聿的。 江稚鱼无意与他争论对错,问道:“那你在朝中,可有实权?” 裴砚关这下沉默了。 他并无官职,等着世袭父亲的侯爵之位,而裴延聿已在朝中呼风唤雨,这点确实没法比。 江稚鱼又问:“品行,你与他有可比性吗?” 裴砚关有些恼羞成怒:“小侯爷我不屑于做他那伪君子之流!” “世人都道裴延聿狠厉非常,睚眦必报,可我与他认识至今,只有你们仗着他的出身各种欺辱。” 江稚鱼道:“他可从未报复过谁。” “那也是他性格懦弱!”裴砚关骂道,“一辈子都只能当鼠辈走狗。” “是懦弱还是明理,想必不用我多说。” 江稚鱼慢条斯理道:“功名利禄皆是浮云,但他待我却是真心,甚至为我回绝公主青睐。” “裴砚关,你做不到。” “之前你背弃与我的婚约,和风尘女私奔,就已经将我的脸面,当着全京城世家丢在地上羞辱,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 江稚鱼眸光清冷:“我不会再回头。” 第88章 哪里不如他 裴砚关眼中已经满是怒意。 他自然知道裴延聿很多方面都远超于他。 可江稚鱼要当众说出来,一点点奚落他是什么意思? 一定要这么羞辱他吗? 裴砚关羞愤交加,势必要证明点什么,逼问道:“可你难道不也喜欢我吗,否则为何会来这里?” “心里又装着裴延聿,又装着我,你身为女子,倒是花心的很。” 江稚鱼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惊讶道:“你我从小相识多年,我不是一直将你视做哥哥吗?” “你!” 裴砚关这一下酒是彻底醒了,他气愤,但又处处说不过江稚鱼,干脆甩甩袖子走了。 正好还没付账,可以丢给她。 江稚鱼见惯了裴砚关的手段,直接喊来掌柜:“方才在此处消费的,是裴侯府公子,账单直接送过去,到他府上取银子。” 掌柜自觉惹不起这女子,也就连连抱拳称是。 出了楼,江稚鱼正想回去,一抬眸,却见一个熟悉的人,正站在路边等她。 是顾云霆。 见江稚鱼终于出来,顾云霆走上前打趣道:“怎么,县主大人,几日不见,学会逛这种地方了?” 虽是打趣,表情却有些苦涩。 江稚鱼不明所以,顾云霆又道:“方才见裴砚关骂骂咧咧从这走了,还嘟囔着说什么要找裴延聿打一架,你们在里面吵架了?” 打架? 裴砚关那点三角猫功夫,敢真的找裴延聿打架,那才是奇了怪。 江稚鱼对此丝毫不担心,道:“算也不算,只是有些事到了必须要说清的时候,裴小侯爷一时间接受不了罢了。” “嗯,”顾云霆也更低落几分,“我也想跟你谈一谈,还没吃饭吧,请你?” 江稚鱼点头:“那就多谢顾将军了。” 虽说是吃饭,但两人并没有点菜,而是叫了一壶茶。 顾云霆心情很沉重,他自顾自喝着,也不看江稚鱼,只望着窗外人来人往,眼中怅然。 江稚鱼大概猜到是为什么了。 说来很奇怪,她弄不清裴延聿的心思,或者说不敢相信他竟然会喜欢自己。 但却是清楚知道,顾云霆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眼下氛围,江稚鱼也不好做第一个开口的人,两人便这样枯坐着。 许久后,顾云霆才微哑着嗓子问:“你真的要嫁给裴延聿?” 江稚鱼点点头。 “没有被人胁迫吗。” 江稚鱼莞尔一笑:“我有圣旨,无人敢胁迫我。” 那便是自愿。 顾云霆不解:“我哪里不如他?” 他想不明白,是真的想不明白。 “裴延聿性子沉郁,又位高权重,我能给你与他同样的富贵,但他的身边更为危险。” “我与他虽时常斗嘴,但其实算兄弟。知道他的一些事。” “如今朝堂世家垄断,各族都在相互拉拢,皇上需要一双眼睛,可以时刻盯住每一个世家的动向,且此人不能有任何背景,只听命于他。” “没有人比裴延聿更合适,他聪明,审时度势,虽是侯府血脉,却从小便不被承认。” “他就是皇上一手提拔起来的,用来盯住所有世家的那双眼。” 顾云霆道:“太多人想让他死了,那些世家,全都将他做为眼中钉!” “自古如他这般处境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江稚鱼听的心中一痛。 她聪明通透,但毕竟是女子,没人告诉过她朝堂中事,所以很多都不懂。 她只以为裴延聿才华过人才能得到皇上器重,没想到背后竟然是这些原因。 顾云霆又看向江稚鱼:“我不一样,我能给你同样的荣华富贵,也能保证你半生无恙。” 顾家世代为将,全朝敬重,顾云霆又主统禁军,不用上阵杀敌,他说的是真的。 但江稚鱼不是靠安稳,也不是靠荣华富贵活着的。 她有自己的追求,她可以粗茶淡饭,置身险境,但不能愧对自己和身边人。 裴延聿自己担了那么多风险,处处维护她,她又怎么可以因为一些不安的猜测,就放弃和他站在一起? “顾小将军,”江稚鱼回了一个不失礼的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这不是我拒绝裴延聿的理由。” “他心如明镜,这些事一定都明白,心中担负的压力,不是我们可以想象到的。” “这些日我也想了很多,逐渐明白自己为何会想接触他,为何会因为别人与他接近而感到酸涩……” 说到这,江稚鱼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种感觉,即便是曾经对裴砚关,也未曾有过,他与陈圆圆一事,我只感到厌恶而已,未曾想过成全。” 但昭宁公主出现的时候,她真的自惭形愧,所以才躲着裴延聿,不想挡他的路。 这才是喜欢吧,愿意去牺牲,愿意去自己担负什么。 而不是一味的占有。 “与我成婚,并不是裴大哥最好的选择,他若眼中只有权势,便不会倾力追求于我。” 江稚鱼缓缓呼出口气:“我也愿意跟他站在一起。” 顾云霆明白了。 他不再劝说,只又喝了一杯茶,若不是今日还有军务在身,他恐怕会买个烂醉。 江稚鱼想了想,还是安慰道:“谢谢顾小将军这些日子的照顾,你才貌双绝,一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 顾云霆侧开脸,不去看江稚鱼,眼眶却有些微红。 “他日后若是做出什么辜负你的事情,记得来寻我。” 顾云霆声音微哑:“你们成亲那日,我会去的。” 江稚鱼道谢。 回到江府后,江稚鱼歇下,第二日江母送来些点心,吩咐江稚鱼去看看裴延聿。 很少见母亲这般,江稚鱼疑惑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江母唉声叹气。 “那裴小侯爷,今晨不知道怎么了,在相府门口拦住裴相大人的轿子,说要与他打一架。” 江稚鱼担心问:“侍卫呢?” 裴延聿可是有十余位暗卫护身的。 江母摇摇头:“裴相大人让他们都避开了,两人找了一块空地赤手空拳的打,听说方才才结束,你快去看看吧。” 江稚鱼立马站起身就走。 江母急道:“记得把糕点带上。” 裴延聿不喜欢吃甜点,江稚鱼摇头,连忙往外走:“我去买药膏。” 第89章 落水 赶到相府的时候,裴延聿正在上药。 见是江稚鱼来,他黄了一下,有意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 江稚鱼一把拉回来,心疼道:“受伤了就不许躲,给我看看,伤的怎么样。” “不严重。” 裴延聿嘴上说着,却扭不过江稚鱼,只能把手臂伸出来。 小臂上大概被划了一道一寸长的口子,好在不深,现在已经止住血了。 江稚鱼惊道:“他带刀了?!” 裴延聿没说话。 按道理,裴砚关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不够看,裴延聿也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打架。 这是男人之间的默契,有了矛盾,利用单纯的斗殴来决定胜负,借此解决矛盾。 所以,他同意了裴砚关的请求,把他带到空地上,两人约定不带武器不用内力,只是肉搏。 裴延聿自然是占上风的,却不知道裴砚关竟然悄悄拿出把小刀来。 他没设防,被划了一道。 既然裴砚关打破规则,那裴延聿也没必要跟他讲规则了,立马用内力把裴砚关制服,打得落花流水,被裴府小厮抬着回去的。 江稚鱼知道事情经过后,眉头紧蹙:“裴砚关到底是小人之辈,手段阴险,为人不正。” 裴延聿淡淡笑起来:“其实我是开心的。” 江稚鱼莫名其妙:“嗯?” 她连忙摸了摸裴延聿脑袋:“受伤了还开心,不会被打傻了吧?” 裴延聿不太会说情话,不知道怎么和江稚鱼解释这种单纯只靠力量取得胜利,然后宣告出自己对江稚鱼的拥有权的感觉。 只能有些笨拙的道:“真的没事,习惯了。” 江稚鱼突然想起他少时经常被欺负的经历,心里抽痛一下。 她再看向裴延聿时,眼里又多了些心疼,细细检查了他的伤口,确定没什么问题后,警告性地道:“下次不许做这种傻事了。” 裴延聿“嗯”了一声。 时间还早,江稚鱼给裴延聿做了几道好菜,然后在他身边,陪着他处理政务。 裴延聿身为丞相,桌上公文堆积的和山一样,江稚鱼看不懂,但可以给他研墨,然后借机在旁边偷偷观察裴延聿。 裴延聿似乎是一个对自己很苛刻的人,即便批阅公文时四下无人,也还是会焚香净手,再坐的端端正正,极其好看的眉目间满是严谨。 看到不好的文书,眉头会瞬间紧凑。 政务量实在太大,江稚鱼足足在砚台里加了两次水,裴延聿才起身动了动:“结束了。” 外面天色已经昏暗。 江稚鱼惊道:“你向来如此忙吗?” “也不是每日如此,休沐的时候,我不会处理政务。” 他说的云淡风轻,江稚鱼却听得忍不住叹气。 十五日才有一日休沐,他先前到底从哪里挤出来这么多时间陪伴自己,还教自己学武的? 裴延聿丝毫不知江稚鱼在想什么,问道:“下次休沐是两天后,我听闻东郊有许多人游湖,要去看看吗?” 江稚鱼最喜山水,当即便答应了。 等到游湖那日,裴延聿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 他们换了轻便衣装,没有带婢女和侍从,只有两人肩并肩走着。 东郊有一面镜心湖,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是因为湖水非常深,湖面平静,不容易起风波,可以清澈照出人影。 夏日炎热,京城人家常常会选在下午到湖边走一走,消消暑气,所以也有很多小摊小贩聚集在此营生,好不热闹。 算起来,这是江稚鱼第一次和裴延聿出行游玩。 她高兴道:“我们先去买点鱼料,再去湖边喂鱼如何?” 裴延聿自然依着她,两人逛着,江稚鱼却先被一样物品吸引了目光。 是一个很简单的半面面具。 她突然起了点心思,想用面具把裴延聿的面容遮挡住。 这里这么多人,只有她能看。 江稚鱼便道:“你在这稍等我一下,我去对面看看。” 裴延聿点头。 他看着江稚鱼去了不远处,那边似乎有卖面具的,猜到她要做什么,不由一笑。 他其实是第一次与女子出门,不知道约会应该怎么做才比较妥当,便也思索着要不要给江稚鱼买点什么。 再回神,江稚鱼忽然不见了。 他一惊,连忙去找,突然听见有人高声唤:“落水了!有人落水了!” “有会水的人吗,快下去救人啊。” “我可不去,把自己害死了怎么办,这湖有多深你们不知道吗?” 周围立马围了一圈人在湖边,却没有一个人敢跳下去。 裴延聿拨开人群,往水面一看,落水的竟然就是江稚鱼! 而在她的不远处,还有一个金色身影同样在水中扑腾,裴延聿记得这身打扮,是昭宁公主。 他想都没想,立马跳了下去,游向江稚鱼。 江稚鱼呛了好几口水,大脑一片空白,恍惚见听到裴延聿喊自己:“我来了,我带你回去。” 再下一瞬,腰被一双极有力量的手抱住。 她惊吓到的心瞬间又落了回去。 裴延聿将江稚鱼带到岸上,担心问:“稚鱼,你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稚鱼呛出一口水,急道:“还有,还有人,是昭宁公主……快救……” 她边说,边忍着胸口灼烧的撕痛,努力看清前面。 水中,不知道是何人,也正抱着公主往岸边来。 等两人上岸后,救下昭宁公主的,竟然是裴砚关?! 昭宁公主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髻全散开来,狼狈不堪,双眼猩红。 裴砚关着急问:“公主,您没事吧?” 昭宁公主猛烈咳嗽着,等呼吸顺畅起来,立马抬手给了裴砚关一巴掌:“什么人,敢管本公主的闲事!” 裴砚关被打的一歪,震惊又疑惑地看着这个疯女人,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昭宁公主又指着江稚鱼骂道:“你这个贱人,差点害死本公主,本公主要在皇兄面前告发你,治你死罪!” 说罢,自己摇摇晃晃站起来,让宫女搀扶走了。 江稚鱼还在平缓呼吸,跟裴延聿道:“我没事。” 裴延聿才发现,她手中竟然还抓着一个很好看的面具,只是已经湿透了。 第90章 誓不罢休 一刻钟前。 江稚鱼刚在面具摊位前挑选好,身边便晃晃悠悠的走过来一位金色身影。 在江稚鱼所认识的人中,会这么打扮的,只有昭宁公主。 她欠身行礼:“公主今日也到这边来玩。” “哪有这么巧,本公主今日就是特地来寻你的。” 昭宁公主浅笑两声,眼里却满是讥讽:“怎么样,和裴相同游,滋味如何?” 江稚鱼也回一个浅笑:“景色如此秀丽,想必到此处游玩的人,心情都是一样的。” 这话回的巧妙,让昭宁公主想再回怼都难。 她越发讨厌江稚鱼这聪明模样,趾高气扬道:“本公主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过。” 江稚鱼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昭宁公主往湖水中看了看,眼中有些疯狂的笑意。 她凑到江稚鱼耳边,轻声道:“你说,本公主若是与你一同掉入这水中,裴延聿会先救谁呢?” 江稚鱼戒备,往后退了一步:“公主,此处人多眼杂,行事还请慎重。” “本公主,还需要你教么?” 她语罢,轻狂地高笑出声,一把将江稚鱼推入水中! 自己也做出一副被连带的模样,掉落下去扑腾起来。 来之前,她便什么都打探清楚了,江稚鱼不会水,但她可会。 而裴延聿鉴于她是公主,出于权势压迫,也一定会先救她,彼时水中混乱,她就乘机弄乱自己的衣服,再说两人已算肌肤相亲…… 裴延聿只能和江稚鱼退婚,再迎娶自己。 而至于江稚鱼么,她就算侥幸没有淹死,长时间不获救,至少也会落个半残。 这就是和她争强东西的下场! 四周顷刻间便混乱起来,全都在喊着救人,却迟迟不见人来救。 最先跳下水中的果然是裴延聿,可昭宁公主眼睁睁看着他向江稚鱼游去。 是没看见自己吗? 昭宁公主不死心,扑腾的动作越发大,高声喊道:“救驾,快来人救驾!!” 无人靠近。 江稚鱼那边,她本就对水有无比的恐惧,此刻湖水灌进口鼻,更是憋得她脸色发紫。 那水一下又一下的漫过头顶,她无法控制的浮浮沉沉,寒意深入骨髓,眼前也开始发黑。 她本想呼救,张开口的那一瞬间,大量湖水涌进来,呛得她不能再呼吸 江稚鱼逐渐没力气挣扎。 浮沉间,她听见有人游向自己,模糊的意识生出几分理智。 裴延聿先来救自己了吗? 不行,不行的,公主如果出事,他们都活不下去。 “没事,别怕,”裴延聿将她带出水面,声音都在发颤,“我带你回去。” …… “谢谢你救我出来。” 江稚鱼缓过神,低头摸了摸面具。 上面的油彩沾了水,已经全部花了,看起来很怪异。 她有点伤心道:“我,我给你重新买一个。” 语罢,便要起身,裴延聿一把抱住她:“别去了。” 江稚鱼莫名落下泪来。 其实她觉得自己哭的有点莫名其妙,按道理不该这么矫情。 可刚才真的太害怕了。 水,是她这辈子都褪不去的恐惧。 并且这一次,和年幼时落水全然不同。 她被救出来,却会有更大的麻烦 江稚鱼看着昭宁公主离开的方向,有些怅然道:“你方才,应该先救昭宁公主的,你先救我,她会找你麻烦。” 裴延聿的目光有些阴沉:“南丰国水域非常之多,她在那边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太可能不通水性。” “我没猜错的话,她是故意推你下去的吧?” 江稚鱼点头。 “呵。” 裴延聿冷笑一声。 “她这点伎俩,还祸害不到我头上。” 宫内。 成嘉帝坐在高台上,闲来无事,琢磨起一些道家典籍。 “降本流末,而生万物……”他抚起胡须,“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这世间万物产生的缘由,还真是玄妙。” 贵安俯身道:“皇上,昭宁公主求见。” “她又来了?” 成嘉帝笑叹口气,面容上满是对自家淘气小妹的无可奈何:“这丫头,自从南丰国归来后,一整日无所事事,尽给朕添乱。” “还是得给她找个好归宿才行。” 语罢,将书卷一放:“让她进来吧。” 昭宁公主落水后没收拾,就这么狼狈地跪在皇帝面前,给成嘉帝吓了一跳。 “快来人,赐座,给公主找件斗篷来。” 成嘉帝忧虑问:“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皇兄,”昭宁公主哭哭啼啼道:“臣妹今日去东郊游湖,不慎落水,裴相大人就在旁边,却见死不救……” “臣女要告发,他蔑视皇权,眼里根本没有臣女,更没有皇兄!” 成嘉帝眉头微蹙,考量似地看了看昭宁公主。 这到底闹的哪一出戏。 “既如此,去传丞相来。” 裴延聿早便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等他带着江稚鱼抵达皇宫时,两个人都已经收拾干净,且还带了另外几人。 那几人是今日在湖边做生意的小贩,也是全程看见整个过程的人。 这些百姓何曾见过皇城威严,刚下马车,便颤颤巍巍起来。 一个老者壮胆问:“大人,您说的可是实话,只要我们把白天的经过说出来,保我们不死,还不用再辛苦做生意?” “嗯,几位不用担心,皇上并非不明事理之辈,”裴延聿道:“这世间的公正总是需要人站出来维护,我也不会令诸位抱薪者,冻毙于风雪之中。” 那几人先候在宫外,裴延聿和江稚鱼进入殿内,跪身行礼。 成嘉帝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裴延聿道:“这就需要看皇上您想要的是一个真相,还是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成嘉帝道:“这有何分别?” 裴延聿又行一礼。 “若是真相,恐怕会折损公主的颜面,臣建议就此作罢为好。” 成嘉帝沉思。 昭宁公主怎么可能就这般放过机会,况且成嘉帝可是她哥哥,势必会偏袒向她。 她一定要将江稚鱼置于死地! 昭宁公主激动地站起身:“是江稚鱼将臣女推入水中的,此事不可作罢!” 第91章 中毒 江稚鱼俯身跪拜在地,不慌不乱道: “臣女不会水,也与公主素无冤仇,怎会在白日青天下,当着那么多民众的面,去做这般毫无道理之事。” “并且,当街来往多人,都可以替臣女作证,是臣女先落入湖中的,于情于理,都不符合‘我推公主’这一事情。” “别妖言惑众了!”昭宁公主神情激动起来,“我贵为公主,难道还是我推你下水?” 江稚鱼不语。 裴延聿道:“此事究竟是何情况,皇上只需找当时在场的民众确认即可。” 成嘉帝点头。 候在宫外的人被传唤上来,跪拜之后,先是一位老者道:“草民是手艺人,老来无事,便做了些面具和泥人,在湖边贩卖,初时,是,这位……呃,县主大人前来,想要替他夫婿买一个面具。” “县主大人在摊位前挑选许久,刚付过银子,公主殿下便过来,说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然后便在县主大人耳边又说了什么,县主大人便先掉落在水中了。” 成嘉帝问后面几人:“你们所见,又是何种情况?” 又有一人道:“草民当时,正站在公主殿下和县主大人身后,草民看到……看到……” 他说着说着,浑身抖起来。 事情到这其实很清楚了,成嘉帝万万没想到昭宁公主在外面居然敢这样丢皇家脸面,现在等半天,那个人没有下文,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 “看到什么快说,怕什么?你只要不搬弄是非,朕不会加罪于你。” 那人便咬咬牙说了:“草民看到,是公主殿下,伸手将县主大人推落水中,自己也跟着下去的。” “你们几个胡说!”昭宁公主散乱着头发,张口大骂,“欺君罔上,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不想死就好好说!” 那几人吓得更是发抖:“万万不敢欺君罔上啊!” 昭宁公主还要再骂,成嘉帝怒道:“够了!你贵为公主,还嫌丢脸丢的不够多吗?” 如今各方势力动荡,天下不太平,真是谨言慎行的时候。 昭宁倒好,竟然敢出去胡作非为! 此事若不能公正处理,只怕一传十十传百,民怨渐起。 成嘉帝摆手:“带公主回府,半月禁闭不许出府。” 他说完,又想到什么,问:“既然你们二人都落了水,裴相救的县主,那何人救的公主?” 裴延聿道:“是裴小侯爷。” 成嘉帝沉默。 若是个平头百姓,给点赏赐便罢了,若是裴延聿,那直接将公主许给他,也免得流言蜚语。 没想到居然是候府。 昭宁虽成过婚,但毕竟身份尊贵,清白一事自然看重,水中被男子所救,自然会有肌肤接触。 可裴砚关也已成婚,若是将公主嫁去为妾,也太过委屈。 但昭宁这几日实在添乱,让他心烦,便高声道:“来人,赐旨,裴府救驾有功,朕顺应天意,有意添喜,特将昭宁公主嫁入侯府,与陈郡主共为平妻,愿此三人夫妻和睦,共谱佳话。” 贵安连忙应了。 这个决定实在是出乎意料,裴延聿和江稚鱼对视一眼,面上不动神色,却心意相知。 两人都在忍笑。 不敢想象,他们三人若是一同生活,会是何种景象。 只怕侯府连瓦顶都要掀掉了。 昭宁公主哪里愿意,但成嘉帝龙颜大怒,她也不敢再放肆,只在心中又将江稚鱼骂了几遍。 成嘉帝被这般闹了遭,也没精神再做其他,随意安抚片刻江稚鱼,给了点赏赐,便让他们回了。 江稚鱼与裴延聿共乘一车,路上,江稚鱼缓声问道:“皇上就这样把昭宁公主赐婚给裴府,真的没问题吗?” “有问题也不是我们的问题了。”裴延聿道,“原先只知道昭宁公主刁蛮任性,没想到会无脑到这般田地。在这多事之秋如此辱皇上脸面,禁足半月都是皇上多有体恤。” 想害死江稚鱼,昭宁公主此人,他绝不会轻易放过。 “兴许是刚失了丈夫,回到故国,又寻不到真正归宿,所以变得怨愤吧。” 江稚鱼感叹几句,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而盯着裴延聿的眼睛,神情认真。 裴延聿有些被吓到:“怎么了?” 江稚鱼忍不住一笑,然后认真道:“今日,谢谢你救我。” 还不管权势,不管后续是否有麻烦,先救了她。 “说来,我和你们裴姓,不会真有什么缘分吧?”江稚鱼又回想到些过往,“两次落水,都是你们救的。” “我们?” 裴延聿重复一遍,想到什么,避着江稚鱼视线,有些自嘲地笑了下。 自从江稚鱼不畏权贵,向侯府追回那五千多两银子,并且捐给国库后,翠玉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江父索性将这一酒楼全交由江稚鱼打理,其中的收入也全归她。 裴延聿知道后,还打趣,说她比自己一个做丞相的都富裕,等几个月后佳期将至,娶进门后,真是一本万利。 翠玉楼之前的掌柜早便撤掉,交由江稚鱼打理后,沁儿便常常在那边经营。 今日她却是又惊又慌地跑回来的。 “小姐,大事不好了。” 她慌道:“今日有几个壮汉来楼中吃酒,说我们的菜不干净,有……有一人似是中毒之状,躺在地上没有知觉了。” 江稚鱼立马起身:“和我过去。” 两人快马来到酒楼,里面的食客已经全部跑了出来,围在外面咋咋乎乎的。 “我刚才也点了乌鸡汤,一会不会也毒发身亡吧?” “天哪,实在没想到,再也不敢来这吃饭了。” “……” 所有人讨论着,群情激愤起来,全都喊着要一个说法,要退钱。 江稚鱼下马,沁儿高喊道:“县主大人在此,诸位都让一让!” 毕竟有皇上给的封号在,那些人虽然没有行礼,但也不敢再出声。 江稚鱼越过人群,走进酒楼内,果然有一个中年男子口吐黑沫,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稚鱼过去探了鼻息,已经没气了。 第92章 假药 江稚鱼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翠玉楼中的菜若是真有毒,只可能是被有心人故意下的,很显然是冲她而来。 会是谁? 楼内,已经被几个闹事的砸得差不多。 为首一人光着膀子,胳膊上还有一道刀疤,名叫徐三。 徐三两步跨出门来,指着江稚鱼便骂道:“你便是翠玉楼的当家对吧?害死我兄弟,不给个说法,今日我就将你整栋楼全砸了!” 那裴砚关竟也来凑热闹,站在人群最前面,对着江稚鱼道:“你这弄的都是什么事,还不快给人家赔偿?” 江稚鱼怀疑他便是想报上次青楼被自己侮辱的仇,才来这添乱。 “事情还没查清楚,裴公子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吗?” 她说罢,给沁儿递了个眼神:“去请一位大夫,再喊裴相大人和官府过来。” 徐三哪里肯喊人来,两步拦住沁儿,伸手就要把人拽回来。 “跑什么?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谁都不许离开这里!” 江稚鱼见他要动手,一把握住他的胳膊:“在我这,是要讲礼的。” “讲礼?”徐三怒骂,“我兄弟死在这了,我还讲什么理?” 他抬手就要打过来,但江稚鱼这些日子的武功也不是白练的,脚下微移一步,轻松躲过。 徐三万万没想到,这位看着娇滴滴的弱女子竟然会武。 他过了几招,却都被拆掉,眼中也就愈发狠厉,手上力气更大! 江稚鱼看出他的杀意,知道不能纠缠太久,硬生生抗了一掌,再借机绕到身后,将他双手反折,对着膝盖便是一脚。 徐三跪倒地上。 “天子脚下,你难道要自己做这王法吗?”江稚鱼沉声道,“你若不愿官府介入协助,那我可要认为,你们自导自演,动机不纯了。” 徐三气得吹胡子瞪眼,但自己若是不让官府来,不是证明他心虚?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沁儿离开。 大夫是最先来的,但他前脚刚到,后脚裴延聿便出现了。 沁儿解释道:“裴大人已经知道此事,正在赶来的路上,我是半道遇到的。” 裴延聿点头:“别慌,万事交由我。” 他示意大夫去查探地上那人,然后转而看向徐三,凤眸微眯,眼里都是危险意味:“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徐三没见过裴延聿,但从方才江稚鱼的口中判断,多半就是近几个月声名在外的丞相大人。 从没见过这么高官职的他,被裴延聿的眼神盯得浑身发颤。 为什么?明明看着如此年轻, 身上为何会散发出如此强的压迫感。 来到京城,徐三简直感受到了人生的重大挫折。 女人打不过,男人也比不了。 他悲叹口气,一下收了气势,规矩道:“我们今日到京城来开开眼界,听说翠玉楼滋味是一绝,便想来尝尝。” “谁知道,我这兄弟不过喝了一口乌鸡汤,竟然当场口吐黑沫!当场就死了!!” 徐三神情激动起来:“大人,您可一定要为草民做主,还我们一个公道啊!” 那大夫已经查探完,好整以暇地走过来:“此人没死。” 徐三又急了:“哪里来的庸医!人都没气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你懂医术还是我懂医术?” 大夫一脸莫名其妙,“此人吃了假死的药,会减弱呼吸脉搏,两个时辰后自动苏醒,但……” 假死药? 四下皆惊,全都不可置信地看向这边。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出现这般反转。 大夫不顾周围议论声,顿了顿,问徐三:“这真是你兄弟?” 徐三脸色已经有些不自然,道:“如假包换的兄弟。” “那他是否落下过肺病,经常咳嗽,觉得呼吸不畅,唇色发紫?” “确实……如此。”徐三脸色变了变,有些担忧,试探性地问到:“您意思……” 大夫抚了抚微翘的山羊须:“那便对了,他虽服的假死药,但因为本身有病症,若不想法子逼出身体里的毒气,只怕片刻就不行了。” 徐三猛然一惊。 大夫连连叹气,当场施起针来。 裴延聿冷哼一声:“谁指示你们来闹事的?” 徐三不敢说。 裴延聿缓慢半蹲下来,眼中了无情绪地看着他:“你若不想说,本相不介意让假死变真死,再将你兄弟的尸体游街,以儆效尤,免得再有人胆大包天,敢于京中作乱。” 徐三被这眼神一骇,冷汗已浸了满背。 “我说,大人,我说,只求您一定要救救我这兄弟。” 他连连磕头:“草民方才话不假,这是我从小捡的兄弟,认做徐四,我们确实刚到京中,想找个生计做,忽然有一名女子说有一件事拜托我们,若是成了,给三百两银!” “三百两,我们后半辈子都吃喝不愁了!我当即带着我这兄弟答应下来,那人给了我们药,说要来这翠玉楼服下……” 众人中又传出一阵惊呼。 那躺在地上的人,浑身抽搐,双眼翻白,竟是吐出口黑血来。 徐四短暂清醒了,双手抖的跟筛子般,眼里流下泪来。 他努力开口,却气若游丝:“大哥,哥,大哥……” 徐三连滚带爬地过去,想把人扶起,却感觉自家弟弟异常地沉。 像是什么征兆般……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泪也倏然流下:“是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没事的,大哥,我再也不用跟你抢吃食了,”徐四憨厚地笑了笑,那黑血却一阵接一阵地从他口齿中流出,“不要,不要告诉小翠,说我喜欢她……让她找个好人家,嫁,嫁了……” 说罢,两眼一闭,竟是直接断了气。 徐三发出一阵悲恸的哀嚎。 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当街哭了起来。 江稚鱼与裴延聿对视一眼,两人眸光皆有些深沉。 “你被骗了。” 江稚鱼叹了口气:“沁儿,取五十两银子。” 沁儿取来白银,江稚鱼接过,小心翼翼地放他怀中:“这里你收好,拿去料理后事吧。此事明显是有人有意为之,你现在去报官,或许还来得及抓住凶手。” 第93章 送礼 待官府把徐三和徐四带走后,江稚鱼才有些吃痛地蹙起眉头。 裴延聿担忧问:“哪里不舒服吗?” 江稚鱼摇头。 沁儿见自家小姐又要逞强,担心她身体被打伤了,一咬牙,跪到地上,自作主张地道: “裴相大人,闹事那人方才与小姐动手了,小姐挨了一掌,请您一定要带小姐去看一看!” “沁儿!” 江稚鱼不悦,本想训她一句,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方才的大夫和衙门一起走了,裴延聿想直接抱起江稚鱼去最近的医馆,江稚鱼连忙拒绝。 “没事,真的没事,我用手臂接的,应该只是肿了点,没伤到筋骨。” 她说着,把衣袖拉开给裴延聿看。 小臂肿了一块,有些发红,好在不严重。 裴延聿微松了口气,但还是严肃道:“一会与我回府上药。” 语罢,怕自己吓到江稚鱼,神情柔软下来,又想起什么似地,吃惊问道:“所以你方才,赤手空拳的把那个壮汉放倒了?” 江稚鱼补充道:“他也是赤手空拳。” 裴延聿啼笑皆非,夸赞道:“进步很多,不错。” 他说着,神情骄傲起来。 自己的未婚妻,不似深闺女子般柔弱,却也不失大度礼仪。 实在是人间难得。 裴砚关走了过来,问:“小鱼儿,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江稚鱼道:“不可以。” 裴砚关:“……” 裴砚关脸色黑了黑,但还是忍着道:“那就在这说吧,那日你与公主落水,我其实……是想先救你的。” 裴延聿不屑地讥笑一声:“那你为何不救?” “我那不是担心昭宁公主会怪罪小鱼儿吗,”裴砚关语气也不爽起来,“谁像你毫无理智!不是你,也不会有后面大殿上那些事!” ——更不会丢一个活阎王到他府中。 陈圆圆脾气暴躁,已经很难搞了。 再来一个昭宁公主…… 裴砚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公主和小鱼儿一同落水,那不管是谁的原因,小鱼儿多半都是要被怪罪的!” 裴砚关理直气壮:“我想先将公主救出来,好跟她替小鱼儿求情,有问题吗?” 裴延聿嗤之以鼻。 怎么会有人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 明明就是自己见公主落水,想救下来求个赏,居然能强行圆成这样? 裴砚关完全无视他的表情,继续看着江稚鱼道:“我是你哥哥,你也说你只是把我当哥哥,我又怎么会害你呢?” 他说着,目露怀疑地上下扫量裴延聿,颇有深意道:“你生性单纯,可不要被一些有心人哄骗了。” “延聿很多方面确实比不过裴小侯爷。” 江稚鱼回以浅浅一笑:“比如,他一向知行合一,做不出几日前嫌弃,如今又来想方设法讨好之事。” “更不会颠倒黑白,胡乱言语。” 裴砚关忍不住羞怒道:“小鱼儿,我好心对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稚鱼轻叹口气,只觉得此人实在无可救药。 “裴公子若真不想处处被人比下去,就好好精于自己,学些本事,而不是每日四处凑热闹。” “得意什么?!” 裴砚关指着两人骂道:“这世道又不是非黑即白,你们自以为正确,小心哪天摔得连父母都不认!” 江稚鱼不想再搭理他,带着裴延聿回了酒楼。 酒楼被砸的一片狼藉,几个小厮正在收拾。 因为此事,江稚鱼还未进食,此刻饿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她一惊,连忙捂紧肚子,不好意思地看向地面,耳根都红了。 沁儿道:“小姐,二楼没被损坏,您和大人先到楼上吧,我吩咐小二做些吃食送上来。” “不用了。”江稚鱼拒绝道: “今日大家收拾收拾,后面几日,整个翠玉楼都休息吧,吩咐下去,该有的报酬一分也不能少,让大家安心在家好好调节一下。” “等官府的文书出来,证明翠玉楼是无辜的,我们再开门营生。” 沁儿得了令,欢天喜地的跑了。 想必大家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会很开心。 不亏是她家小姐,就是体恤下属! 裴延聿便道:“既然如此,我知道这附近还有一家不错的蟹黄包,一起去品尝品尝?”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店内。 吃蟹黄包是假,有事情商议才是真。 江稚鱼一边尝了口灌满蟹黄的汤包,一边问道:“你今日出现的当真及时,提前收到消息了吗?”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江稚鱼对裴延聿已经没有那么生分了,言语间大方不少。 她知道裴延聿担心自己,所以常常会派暗卫打探一下情况。 今日想必她刚让沁儿去唤人来时,裴延聿那边就已经收到暗卫的消息了。 裴延聿点头道:“没错,除此之外,夜风还说,几日前他曾见过那两壮汉,鬼鬼祟祟的进了一处巷道,一时好奇,便跟了上去。” “和他们会面的女子,是陈圆圆身边的侍女。” 江稚鱼瞳孔微微睁大两分。 她知道有人要陷害自己,却没想到是陈圆圆所为。 此人在她的印象里,虽然张扬跋扈,但胆子还没大到可以拿人命做筹码的地步。 难道另有隐情? 不管如何,裴延聿的这条消息也不便于直接告知官府。 他身为文官,又是因为自己本身毫无威胁,所以才能得皇帝重用。 若是让成嘉帝知道,他在府中豢养了一群武艺高强的暗卫,只怕要起戒心。 两人又分析几句,没有什么新的结果,便也暂时将此事作罢。 反正再如何,也赖不到她翠玉楼头上了。 裴延聿看着江稚鱼小口小口吃汤包的样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心中只觉得喜欢的紧。 但他还有一事要说。 想到这,裴延聿的神情悄然黯淡几分。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过几日,我可能要离京一段时间,若有要紧事,夜风会传信与你。” 江稚鱼知他公务繁忙,有些事不便与人言,也不多问:“嗯,你路上注意安全。” 裴延聿温柔一笑,拿出一个盒子来:“此物送与你,回去再打开。” 这么神秘? 盒子不长,用锦布包着,从长度判断,大概是一件头饰。 她接过,心中荡开一层层暖意。 第94章 入狱 那日汤包馆一别后,江稚鱼果然一连几日都没有再见到裴延聿。 不过徐三徐四那边,传来了新消息。 经过官府查验,徐四确实因为服用了假死药,刺激到身体原有病症而亡。 徐三哀恸不绝。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贪财,竟然会搭上自家兄弟的性命,懊悔不已。 从此发誓要守一生清贫,带着徐四回了家乡,厚葬,再将剩的银两全作为陪葬。 从此以后,也绝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但官府那边,在追查假死药到底出自何人之手时,却遇到困难。 他们找到给徐三药物的那名女子,女子却已经在家中毒发身亡,死因和徐四别无二致。 线索到此便断了。 官府似乎也没有继续追查下去的欲望。 秋日渐临,窗外已有些萧瑟之景。 江稚鱼看着窗外,逐渐觉出些寒凉,她发上新戴了只玉簪,是那日裴延聿送自己的。 算来,也快有十日没有他的消息了。 江稚鱼总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索性便着了秋衣,唤来沁儿:“随我到相府看看吧。” 裴延聿若是还没回来,她便在府外转一圈,权当散心。 正要出门时,江父忽然面色阴沉地过来。 江稚鱼心中蓦地腾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江父问:“你要去何处?” 江稚鱼道:“近来心中烦闷,女儿想出府走走。” 江父冷声道:“近日不要与裴相有牵连,你们最好连见都不要再见!” “为何?” 江稚鱼疑惑问,“我与他有婚约在身,是全京城皆知晓的事,为什么不能再见?” “这婚最好也推掉,”江父面有怒色,“你若不想把江府害得家破人亡,就乖乖呆在府中听话,没有我的命令,哪里都不许去!” 江稚鱼又急又气:“到底发生了何事,您就不能先告诉我吗?” “你不知道?三日前,有人弹劾裴相,说他倒卖军饷,这可是死罪。” “今日,皇上已派人将他押入大牢。” 江父其实也是心痛的,眼中有些惜才之意一闪而过,但只不过片刻,便又恢复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 “他位高权重,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就算此事是被诬陷,也免不了掉层皮再出来了。” 江稚鱼差点没稳住身形。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父:“您说……什么?” 倒卖军饷,入狱,裴延聿? 这几个词怎么看都不太可能联系在一起,她怔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代表的什么意思。 她一下便慌了,提步就要去寻裴延聿,江父立马示意左右,拦住小姐的去路。 “你给我在家好好呆着,这几日哪里都不许去,若是闯祸连累江府,有你好受的。” 江父神情不容置疑:“几日后,我会找人去退婚。” “父亲!”江稚鱼心如火烧,“裴延聿为官多年,哪件事不是为民请命,如今已到丞相之位,再也不缺什么,怎么可能会去倒卖军饷?!” 她道:“此事必然有什么误会,求您让女儿去见他。” “哼,妇人之见,”江父不屑道,“官场之事,岂是你一个女孩家能想明白的,你道他只为了荣华富贵?军饷牵扯甚大,谁知道他会为了什么?” “这几日京中人人自危,你最好也躲远些!” “他不会做这种事!”江稚鱼声音都有些发颤,“女儿相信他,也不想在真相不明前揣度任何人,只求您放我出府,让我见见他。” 江父揉了揉跳着疼的额角。 “来人,把小姐带回院内,看好,不许放出来。” 几个小厮立马拉住江稚鱼,不顾她挣扎,将她重新带回屋内,锁上了门。 江稚鱼拍了拍屋门,无人给她开,心中痛彻,靠着门框,一点点滑坐在地上,眼框已红。 沁儿也跪坐在一旁,担忧问:“小姐,你没事吧?我……我去想办法让小姐出府。” “别,”江稚鱼拉住她,“门外站的是两男丁,只听命于父亲,你不会武功,别伤了自己。” 沁儿急道:“那怎么办……” 江稚鱼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心情,告诉自己要保持理智。 父亲那边必然是行不通的,他一向攀炎附势,又畏惧风险,此类事情唯恐避之不及,不可能会帮她。 她想要帮裴延聿,便先要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最好能与裴延聿当面问清。 还是得想办法出府。 入夜,四周寂静。 江稚鱼一直贴在门上,小心翼翼地听着门外看守两人的动静,察觉他们呼吸深浅不一,猜到两人都已经困倦,便轻手轻脚地打开后窗,悄无声息地爬出去。 沁儿则睡在她的位置上。 那两个看守即便察觉到不对劲,也不敢打开门亲自查看,所以她只要在天亮前回来便好。 或许是得了裴家真传,江稚鱼自觉打架不一定行,翻墙却是轻而易举,她先去了相府,找到夜风,问他是否能想办法让自己见到裴延聿。 夜风是一个年轻少年,闻言并不啰嗦,直接找来一套天牢狱卒的服饰和腰牌。 江稚鱼:“……” 她有些忍不住问:“你家主子,为何会有这种东西?” “主子要盯的事情很多,天牢必然是需要经常潜入的,所以会有一些准备。” 夜风到底担心裴延聿,这些天毫无音讯,所以见到江稚鱼还是非常高兴。 他道:“我可以护送县主大人到天牢附近,那处值守的狱卒皆是酒囊饭袋,您换了这身衣服,再给点银子,他们便会放您进去了。” 江稚鱼点头记下。 夜色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人抓紧时间,迅速抵达天牢外。 江稚鱼看准时机翻进去,然后摇头晃脑,吊儿郎当地走到守门的狱卒前。 门口不过只有两个狱卒,显然也困了,虽站在那,神情却不太好。 “办点公家事,”她压低嗓子道,边说边往那人手中塞银子,“哥几个守夜辛苦了,赶明去喝点好酒。” 那狱卒掂了掂银子,眯眼看向江稚鱼,疑惑问:“没见过你啊,有腰牌吗?” 第95章 探监 江稚鱼毕竟第一次做这种事,说不慌是不可能的。 但她神色毫无变化,甚至有些冷淡,从腰间把腰牌扯下来,递过去。 那人接过看了看,见来者职位竟然比自己还高一阶,连忙点头哈腰起来:“原来是大人,您往这边请。” 地牢内暗无天日,只有稀稀落落的烛光摇曳,空气潮湿而又压抑。 守门那两人,自然知道这个时候来探监的,都是出于私人原因,还都是惹不起的权贵。 因此只是简单查了下是否携带武器,嘱托逗留时间不能太长啊,不可以带人出来之类的话,也没跟进去。 江稚鱼独自一人,一步步入内,心也跟着揪起来。 这里的空气实在难闻,她几乎觉得喘不过气,四周隐隐忽忽有些痛呼,还有人在哭。 裴延聿会不会也被上了刑? 想到这,她眼中越发有些焦急,一间间排查过去,终于在最里面的位置,看见裴延聿的身影。 狱中无床铺,连稻草堆都没有。 他就那么盘腿坐在地上,后背倚墙,微阖着双眼。 这一层的两个狱卒正对坐着,喝酒吃肉,江稚鱼靠着墙,避光而站,悄无声息地从袖中翻出一把精致的小弩。 这也是夜风给她的。 弩里放的袖针,短儿细小,却非常锋锐,还淬了毒。 可以让人立马昏睡过去。 天牢里的多半都是酒囊饭袋,这要归功于各个势力都想要此地控制住的功劳。 他们哄骗着皇帝,往里塞的都是废人,方便自己的人入狱了,可以捞。 此处看守的两人也是如此,江稚鱼连射两针,那两人便倒在了酒桌上。 裴延聿听见动静,睁开眼,目中有些疑惑。 他心有所感般,抬头往看过来,恰好对上江稚鱼的目光。 裴延聿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怎么来了? 江稚鱼摸了钥匙,打开牢门,两步来到裴延聿面前。 裴延聿消瘦了很多。 这牢里想必是睡不好的,他眼下出现了两圈乌青,唇色也干裂泛白。 江稚鱼心里刺着疼。 她几乎是一瞬间便控制不住地湿了眼,颤声问道:“你……你还好吗?” 说着,连忙去检查他的身体,想看看哪里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别哭。” 裴延聿伸手擦去她的眼泪,又看了她许久,声音微沉,“我是丞相,在没定罪之前,他们不敢动我。” 江稚鱼这才松了口气。 两人许久未见,却都相互对视着,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眼里却又藏着各种关切。 裴延聿忍不住叹了口气,苦笑问:“夜风给你出的主意吧?” 江稚鱼点头:“是谁害的你?” 裴延聿目光有些震惊,旋即自嘲地笑了笑:“你怎么不怀疑真的是我。” “你不是那样的人。”江稚鱼肯定道,“就算真做了贩卖军饷这样的事,也一定有自己的原因。” 更何况,现在想起来两人在蟹黄汤包馆的那些话,很难不怀疑裴延聿在暗示什么。 裴延聿却不愿多说。 他甚至不愿多看江稚鱼,只把头微偏,侧目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 良久后,他终于道:“我们退婚吧。” 江稚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要与我退婚?” “嗯,我如今身陷囹圄,不能再牵连你了。” “你没有牵连我,”江稚鱼心里憋屈,又有些心疼,还生气,便复杂道:“怎么,只允许我出事了找你,你出事了,就要跟我划清界限?” 裴延聿声音小了几分:“……不是这样。” “那是为何?” 江稚鱼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生气,自己担心他,辛辛苦苦跑出来找他,他上来就退婚。 自己出事的时候,他总要霸道的站出来替她扛着。 那同样的,她又如何愿意做逃兵呢? 但…… 江稚鱼其实也理解。 裴延聿太爱自己了。 怕她出事怕她受牵连,所以才这般推开她。 想到这,江稚鱼心中又有些抽痛,她看着裴延聿有些失去光彩的眼,不敢想象他这几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没有为何,”裴延聿道,“从前我看不清局势,现在才明白自己于皇上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我是他在整个京城的眼,是所有世家的牵制,可世家势力盘根百年,背后关护整个国家的安定。皇上不能让他们高于皇权,也不可能彻底清除,只能维持这一时的平衡。” “可世上无两全之事,等这平衡被打破,我就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他平静的诉说着,声音没有一点起伏,却让江稚鱼听的心中痛极。 “我不是良婿,稚鱼,”他道,“弃了吧。” 江稚鱼突然抓住他的手。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应该是生气的,甚至想用力拍裴延聿一下,让他不要活的如此沮丧。 可她又心疼。 爱人的痛苦如影子般照到了她的身上。 她终于只是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握着他。 “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江稚鱼看着他的眼睛,道,“但你若是敢退婚,我就再也不会与你往来。” “如今你受难,我与你想要帮我时一样急切,我也知道你脚下的路不好走……” 江稚鱼顿了顿,深吸口气:“但哪怕前路凶险,我也想与你并肩而行。” 裴延聿心中一震。 他从前不确定江稚鱼对自己是什么情感。 因为相识也好,定亲也罢,都算他苦心经营,一点点求来的。 所以,原来她也这般在意自己吗? 裴延聿终于敢再看向江稚鱼。 他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最终终于道:“……谢谢。” 江稚鱼心里一喜。 她不能逗留太长时间,点点头,拐回正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延聿与她快速说明情况。 他之前隐约收到风声,说有世家想对自己下手,往昔消息一来,他都能立马确定是谁,这次却不行了。 他找不到幕后人。 敌暗我明,事情变得有些失控,所以那日在汤包馆,他才会跟江稚鱼说自己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一是想集中精力去解决这件事。 二,也是为了保护江稚鱼。 但未果,弹劾文书被直接递到御前,给他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第96章 骨哨 军粮,是边境战士的支持柱。 倒卖军饷,与叛国同罪。 这是成嘉帝亲自定下的律法。 如今成嘉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丞相,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那不管证据齐不齐全,为了保全皇权威严,裴延聿都一定会先入狱。 这也是裴延聿疑惑的点。 他知道自己位高权重,迟早有一日,权利的刀会架到他的脖颈上。 所以万事皆小心,更不会留下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那人敢选择“倒卖军饷”这个罪名安给他,只怕没有太全的证据链。 选择这个,只是因为可以让他直接入狱罢了。 但什么人,只会想让他来天牢呆一段时间呢? 裴延聿百思不得其解,但知道事情恐没这么简单。 说明情况后,裴延聿又从领中扯了一个吊坠下来。 江稚鱼接过,是一截精致的骨哨,似乎是鸟的骨头,细小精致,被摩挲得发亮。 “这个骨哨,你收好,这是我与府中暗卫的信号,”裴延聿道,“你若是遇到危险,便吹响它,他们都会听你号令。” 多事之秋,江稚鱼不再推脱。接过后,也到了差不多该离开的时间。 她将东西挂到自己脖上,重新锁上牢门时,道:“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裴延聿看着她,微微弯了唇。 翌日,江府。 江稚鱼如往常般从床上起来,对镜梳妆。 事了后,她叩响房门:“两位,守了一夜,累了吧,今日也不让我出去吗?” “老爷吩咐,小的不敢累。” 那两人回道:“小姐若是想更衣,我们会请示老爷。” “请示什么请示,如厕都要小姐等吗?!” 沁儿直接张口大骂:“你们真说得出口!” 门外那两人却没回话,但听见他们道:“见过夫人。” 门应声而开。 江母站在门外,神情有些忧虑:“裴府公子来了,你去看看吧。” 裴府公子,裴砚关? 他来做什么? 江稚鱼目露疑惑。 前堂却是一片大红之色,那裴砚关竟然找了八个轿夫,还着了红装,把饺子抬进府内。 见江稚鱼出来,他高声唤道:“小鱼儿,我来娶你了!” “放心吧,如今裴延聿已是阶下囚,虽然你与他有过婚约,对你名声不好,但我作为你多年的哥哥,不会让你嫁不出去的。” 江稚鱼:“……” 她一时分不清裴砚关是真傻还是假傻,上次说他是自己的哥哥,只不过是想与他划清关系。 他几次再提,居然还有些得意意味? 江稚鱼道:“裴小侯爷,你府中先得郡主,后得公主,还不知足吗?” 一听到她们,裴砚关就心疼的有些龇牙咧嘴。 这两位祖宗,天天在家吵闹,他是真的无福消受。 可当着江府的面,他也不好如此说真话,不然岂不是显得他很没有眼光,还朝三暮四了。 于是裴砚关道:“她们的情谊,到底没有你与我深厚,我还是想娶你入府的。” 江稚鱼讥笑一声。 江止鹤这几日也在府中,听见动静赶过来时,裴砚关这句话刚好飘进耳中。 “说与你自己听吧!”江止鹤当即骂道:“似你这般扶不起的阿斗,四处投机取巧,还在再染指我家稚鱼?!” 江止鹤在京城以两样东西著名。 其一是容貌,其二是毒舌。 此事上次与寺中时,便可见一斑。 眼下江止鹤气愤不止,更是火力全开:“我江家人就是把小鱼儿养一辈子,也不会将她送与一个左搂右抱的轻浮之人!” 裴砚关也急眼了,骂道:“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常识,也就你一个妻管严,多年都不敢再娶,男人中的窝囊废,在这喊叫什么?” “我江止鹤真心待妻,求的是真爱,不像裴公子,花心换花心,只怕身边没有一个真情实感。” “你!” 这一句实在骂到了心坎上。 他开始时以为自己与陈圆圆真心相爱,可陈圆圆被封为郡主候,越发得意忘形,在家中常常挑剔他的不是,说他不如谁家谁。 昭宁公主更别说了。 被强行赐婚过来,没让他全家每日向她下跪请安便不错了。 因此,裴砚关“你”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江止鹤随手抄起一把扫帚,边骂边赶人:“如今被骗了感情,倒是想起我家稚鱼的好来了,在这几次求娶,你配得上吗?” 那扫帚在江止鹤手中,简直化作棍棒般,落在身上让人不住痛呼。 江止鹤还特意留了个心眼,只打小厮,不打裴砚关,免得他上门找麻烦。 几个人连带着轿子,被赶了回去。 完事后,江止鹤被气的吹胡子瞪眼,自己抚着胸口自我安慰道:“不气不气我不气,生气变丑谁得意。” 江稚鱼忍不住一笑。 自从长大后,哥哥离京,她已经很少有过,被护着感觉了。 这点情绪暂时抚慰了她的忧虑,可一旦过去,江稚鱼的眉头又不由自主地蹙起来。 江止鹤扔了扫帚,凑过来:“在担心你的小夫婿?” 江稚鱼脸色一红:“哥……” 谁教他这么喊的? 江止鹤嘻笑道:“延聿为人,我还是非常看好的,我比你们都大,离京前,也算是看着你们长大的。” “他本心纯良,聪慧却又踏实,这世上能将两者融合的人并不多,所以我不相信他会做出倒卖军饷一事。” “你哥不傻,我大概知道他现在是何处境,也会想办法帮你们的。” 语罢,拍了拍江稚鱼的肩头 江稚鱼点头,心中很是感动。 眼下恐怕也只有哥哥会支持他了。 “让哥想想,先从哪里查起呢?” 他非常大方地蹲在地上,用木棍杈子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拧眉沉思。 江稚鱼也跟着他蹲下。 片刻后,江止鹤眼前一亮道:“我们先去找左尚书。” 左尚书?江稚鱼没听过这个名字。 江止鹤道:“此人两月前还是侍郎,被延聿力荐才担任门下省尚书,他或许知道什么。” 江稚鱼立马起身:“那我们何时出发?” “事不宜迟,此刻便走。” 第97章 线索 左尚书为官清贫,即便已被提拔为尚书之职,却还是住着原来的府邸,且没有过多修饰。 江稚鱼提起几分希望来,她走上前去,问道:“有事求见你家大人,可否通报一声?” 门口小厮道:“两位是……” “我是滁州县主,此位是我哥哥。” 小厮道:“大人今日并不在府中。” 江稚鱼:“……” 方才问是谁的时候怎么没说不在? 这态度明显便是被嘱咐过,不见江府来人。 江稚鱼心中有些难受,但还是好声问:“那不知大人何时回来?我们确实有急事商议。” 小厮却摇头:“大人行踪并不与我们这些下人透露,何时归还,确未可知。” 江止鹤道:“那麻烦等你家大人回来,替我们通报一声,明日我们会再上门求见。” 小厮应了。 片刻后,两人又站在街上,江稚鱼问:“现在该去何处?” 江止鹤真想抓耳挠腮,但街上人多,总是有些失仪,因此只是搓着手掌,眼神焦急。 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不在京多年,朝中具体的形势知道的不多,思索半天,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京中三品以上大臣,我们不如都拜会一下。” 江稚鱼思索片刻,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但要见这么多人,总不能空手去,江稚鱼又叫了一辆车,往里放了些许礼品。 两人就这般跑了一天,却都没有愿意见她们的,除了薛家。 ——京中除去俞家、顾家为将后,还有一个薛家,但薛家是因为祖上为救先帝而牺牲,所以世代封将,并无实权。 如今薛家更是孤惨,继承将军之位的薛松,不过才十七岁,却已经父母双亡。 他虽荣华富贵,但到底所拥有的不过空无一物,江稚鱼在来到府前并未了解过这些,进到府中,见四处空荡,连仆从都没有几个,才察觉出不对劲。 薛松很开心地出来了,听完江稚鱼的处境,开口第一句便是:“既然如此,县主大人又这般貌美……” “本将军愿意娶你过门,如此,你也不算太过丢失名声。” 江稚鱼:“……” 她觉得有些尴尬,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圆场,还好江止鹤随便找了个借口,带她逃出薛府。 路上,江止鹤崩溃问:“到底是为什么?” 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忙便罢了,为什么还有薛松这么奇怪的人?! 江稚鱼没说话。 她看着路上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忽然感到一阵茫然无措。 出现这般情况,其实她也有责任。 她自诩与普通深闺女子不同,虽然也不似陈圆圆那边无视伦理纲常,但到底和只会刺绣书画的小姐们不一样。 可她又比她们好多少呢?不过是常常出席一些场合,上了两次台面,会些武术罢了。 她没有抱负,更不关心朝堂,如今自己所爱枷锁施身,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江稚鱼闭眼调整了下呼吸,脑海中却都是裴延聿苍白着脸,靠坐在牢中的画面。 她该怎么办? “原来你在这。” 正思虑间,身后忽然有人叫住自己,江稚鱼回头,来人居然是顾云霆。 “裴延聿的事情我知道了,”他看了两人一眼,“随我过来。” 江稚鱼惊疑片刻,跟了上去。 她并非没有想到顾云霆。 顾云霆和裴延聿之前都是成嘉帝身边的红人,都是位高权重之辈。 但因为顾云霆喜欢自己,在她和裴延聿定亲后,便跟消失了般,也不同裴延聿往来了。 所以不到走投无路,江稚鱼并不想叨扰顾云霆。 却没想到,他竟然自己找了过来。 顾云霆将两人带到一处别院。 此处极其僻静,听不见外界喧嚣,院内还种了许多翠竹,绿意盎然,绝对是一处闲来吃茶的好去处。 顾云霆站在一间门前,却不往里走了,只示意两人进去。 江稚鱼疑惑推开门,里面坐有一人,衣着华贵,面容姣好。 江稚鱼道:“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莞尔一笑:“你与本王是本家,不用如此拘礼。” 江稚鱼点头:“不知殿下是有何事?” “自然是为裴延聿而来,”三皇子开门见山道,“此事并不复杂,但鉴于裴延聿身份特殊,皇上又生性多疑,所以本王不能出面。” 江稚鱼明了。 成嘉帝如此提拔裴延聿的原因,不过在于他没有立场,也不帮任何人,所以用着安心。 一旦三皇子出面,那朝中会默认裴延聿已经参与皇位争夺,且站三皇子一边。 如此一来,朝中势力割据的形势会越发明显。 成嘉帝身强体壮,他还没死,也不愿意有人着急让自己死。 所以这必然不是他愿意看见的。 “如今最能帮裴延聿,也最适合帮裴延聿的,只有你一人,”三皇子摇着手中的折扇,“本王虽无法出面,但多少知道这件事的一些细节,军饷贩卖一事一开始是由一户地主发现的。” “如今入秋,正是屯粮的好时候,他们却发现自己新入购的粮食内,竟然有官府军印的册子。” “担心误购军粮,引火烧身的地主,把军粮送到官府,官府追查到商户头上,却发现商户已经自尽而亡,只在他家中发现一封即将寄给京中某位权贵的书信,信中所言,是如何售出新一批粮的细节。” 江稚鱼疑道:“那位本应收信的权贵,是裴相大人?!” 三皇子点头。 江稚鱼问:“除了那封信,还有别的发现吗?” 三皇子摇头。 江稚鱼瞬间不平起来,只凭这一封谁都可以胡乱编造,且还未寄出的信件就将裴延聿关入大牢,简直太草率了! 三皇子将一张纸条递到江稚鱼手中:“这上面是那户地主家中位置,该如何做,还需要本王再细说吗?” 江稚鱼接过,看着三皇子,直接便跪了下去,道:“多谢您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找到证据,再面圣呈交。” “嗯,牢狱中我已打点好,你放心,裴延聿在里面很安全。” 三皇子收了折扇,站起身:“时候不早,本王也该回去,看看那不安分的鸟,又在研究什么新花样。” 第98章 再次面圣 纸上的地点,正位于滁州。 江稚鱼自从被封为县主,还没有到这来看过。两地离的不远,打马两个时辰便能到。 她当即备了匹快马,让江止鹤先回府,独自一人前往。 江止鹤自然是不放心的,但江稚鱼扬了扬骨哨,说裴延聿的暗卫如今听自己差遣,不会出事,江止鹤思索片刻,便也答应了。 如今他武功可能还没有自家妹妹厉害,跟过去只怕也是累赘。 江稚鱼一路策马来到滁州,按着地图上的标点找到那户人家,见此处已被贴上封条封锁。 她寻了个无人的角落,翻身进去。 院中的人近日已全被驱逐,很多东西微微蒙了层灰尘。 江稚鱼此行的目的,主要是想看看这里是否还能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裴延聿与此事无关。 她凭着各个房间的构造,推测出两间疑似地主内室的屋所,进去搜查了一遍。 一无所获。 她又来到书房,几乎把每一册书都翻看过,却也没找到什么有关乎这起案件的内容。 这地主似乎还是个暴发户,书房内没多少典籍,更多是金玉珠宝之类的陈设,看起来贵而不华。 江稚鱼一件件端详一遍,突然发现放置一尊玉雕的木架上,竟然有一圈非常规则的圆行痕迹,就在玉雕的底座下。 她心中一动,试着转了转,那玉雕果然是活动的。 书桌的位置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响,赫然出现一个只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入口! 江稚鱼点了根蜡烛,缓慢爬下。 下面是一间地室,造价斐然,四面墙都是石砌的,室内只有一张桌子,上面堆了一些泛黄的纸张。 江稚鱼拿起其中一张,越看越心惊: “贵主亲启: 您上次吩咐的○○,已经尽数出手,但小人实在疑惑,为何其中一件,一定要留下印文,此举,与自断后路何疑? 请原谅小人妄自揣测,只是小人毕竟上有老下有小,自然希望诸事稳重,求您谅解。” 这上面的关键信息,都用了特殊符号替代,江稚鱼无法直接确定那两个圈是否代表了军饷,但整封信似乎与那包发现了官府印文的粮草有关。 ——如果那两个符号,代表了粮草的话。 这封信似乎也是没来得及寄出的,事情到此便更加奇怪了。 若三皇子口中的那封也确实是未出寄出的,在地主家中发现的话,为何这里也会有未寄的?并且从描述上推断,不像是同一时期所写的信。 这不符合正常人的习惯。 有寄信,必然也有收信,若是能发现一封,便可以证明裴延聿青白。 江稚鱼在地室内又搜寻一遍,却再没有发现了,只找到一些买卖字契。 她只能将那封信收好,离开了这里。 回到京中后,已是深夜。 江稚鱼点灯靠窗而坐,又将那封书信看了一遍,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深。 裴延聿入狱,是因为倒卖军饷的地主家中搜出要寄给他的信件,且信件上商议的是如何出售等具体细节。 但这封信,粮草明显已经卖出,只是地主心中不安,不明白为何要留一个官印,所以想写信询问,却没来得及寄出。 这两封信同时存在于地主家中,本身就是矛盾的。 除非官府发现的那封信,地主写了不止一份,否则无法解释。 其次就是第二个疑点。 江稚鱼搜到的这封信,关于对方,只用“贵主”代称,他们是如何确定,这位贵主便是裴延聿的? 眼下裴延聿入狱,已经五六日有余,刑部那边没有新发现,但也不放人,时间越拖,对裴延聿越不利。 因为证据,是可以制造的。 江稚鱼当即决定第二日便入宫,即便不能完全作证裴延聿的清白,至少可以证明此事疑点甚多,让皇上不要那么快做决断。 她想清楚后,熄灯歇息,却多少有些难以入睡。 后半夜终于有些困意,却做了一个令人森然的梦。 她梦见自己又出现在天牢内,那些人要治裴延聿的死罪,还将他打的鲜血淋漓。 裴延聿双眼失神的蜷缩在牢房角落,他似是昏迷了,口中不自主地呢喃: “稚鱼……我好痛……” 江稚鱼想上去抱住他,可不过只往前跨了一步,眼前的景象突然化作万丈悬崖! 崖底的风凌冽如刀,直往上吹。 她被一团黑影推下,失重感铺天盖地,那人却只站在悬崖上,静静地看着她,一点点坠入到黑暗中。 江稚鱼猛地坐起来。 她大口呼吸着,浑身已被冷汗浸湿。 窗外天色微亮。 江稚鱼闭眼,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不要害怕。 ……只是梦而已。 皇宫,御内。 成嘉帝下了早朝,眉头紧蹙地往回走,来到御书房,看见堆积如山的文书,更是烦躁。 公文并不只是京中大臣上谏,每十日,各地方各州各县,也会有述职文书,数量及其庞大。 虽然除去天灾人祸这般大事,大部分地方述职文书的内容都较为一致。 但还不能不看。 往昔这些事都是裴延聿负责,他会将各地的文书过目,避重就轻,归类总结为一册,再递交给他。 如今无人做此事,成嘉帝戾气一日比一日重。 可倒卖军饷一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大理寺那边也如同哑巴了般,只说证据全都指向丞相,却无法细说,简直是一群饭桶。 成嘉帝在心中把所有人谩骂一遍,刚做到龙椅上,贵安通报道:“陛下,江县主求见。” “江氏女?” 成嘉帝这才想起来,裴延聿还有一个即将过门的妻子,此刻正跪在外面。 他把文书一丢:“让她进来吧。” 江稚鱼进到御书房内,先三叩九拜,然后道:“皇上,关于丞相大人倒卖军饷一事,臣女有了些新发现,想呈交给您。” 贵安接过她手中的书信,呈了上去。 成嘉帝翻阅两遍,突然震怒起来:“你这是何意?!” 江稚鱼伏地再拜,丝毫不惧:“丞相大人在此事中,或许是受到陷害所致。” 第99章 迁怒 江稚鱼看着高堂上成嘉帝的神情,她并未露出分毫害怕,如今更甚是要为丞相洗脱冤屈的坚决。 成嘉帝不耐,把手上的东西摔到地上,旁边的贵安跪下,“请皇上息怒啊!” 就连带着边上侍卫额头也芯出几滴薄汗,成嘉帝喜怒在于言表。 “江氏女,你如今因为裴延聿事情,屡次驳了朕的颜面,你把朕的威严放在何处!” 成嘉帝一步步走下高楼,之前敬她几分坦率,如今却因为裴延聿之事挑战他的底线。 “臣女不敢,望陛下明查,给裴相一个交代!”江稚鱼深吸一口气,让成嘉帝更加恼火,连一个小小县主都敢和他叫板,让他的威严往哪里放? 成嘉帝捏了捏眉心,挥手让边上的公公把书信捡起来,皇帝拿着东西字字句句念出来,“里面有哪些是足以证明裴延聿的清白?” “如此模糊的东西,也敢递交上来,称为证据?!” 贵安听着都替县主捏一把汗,这就是在挑衅天子的权威啊,这个局面江氏女能够自己脱身都谢主隆恩了。 “皇上,臣女……”江稚鱼还要再说,却被成嘉帝直接驳回了。 成嘉帝瞧着她坦荡,现如今却因为裴延聿事情,确是让他容忍不了的。 “传朕旨意,江氏女杖责二十杖,褪去县主一职,其父也一同被贬!” 成嘉帝语毕便也离开了,他路过江稚鱼身侧的时候,居高临下的瞧着她,真是自不量力。 江稚鱼没料到最后结局竟是这般,她被侍卫拉下去险些没有缓过劲来,这就是坐在高堂上的陛下吗,能够决定每一个人的生死,更是证据摆在眼前也可以肆无忌惮的治罪。 “您这又是何必呢。” 贵安替江稚鱼感到惋惜,如今还要受这皮肉之苦,那二十杖下去,足以让她蜕一层皮今后都不能蹦跶了。 江稚鱼趴在长椅上,棍子一下下的打在她的身上,刺骨的痛带着下雨天的寒凉。 她看见了顾云霆站在伞下,屡次要过来却被江稚鱼用眼神驳回去,她不能看着顾云霆深陷其中啊。 最后十杖结束之后,江稚鱼被侍女扶起来,侍女偷偷塞给她一瓶金疮药,那是先前从娘娘身边获得的奖赏。 江稚鱼瞧着手上的东西露出苦笑,侍女家中长辈曾受裴延聿照佛,如今也算是还了这人情。 她被人抬着出了皇宫,江稚鱼侧眸看去,这高楼城墙却是不适合她的,顾云霆在门口备好马车。 “这又是何苦呢。”顾云霆从侍女手中接过江稚鱼,特意在马车内饰准备了软垫,他瞧见江稚鱼那般坚韧的决心,是对裴延聿的情感,他也瞬间明白了。 江稚鱼笑出声,证据被驳回也就罢了,如今家中也受到牵连,“我会再重新想办法的,你离我远些才好。” 免得也会受牵连,这话江稚鱼并未开口,顾云霆心中明白她是不想让自己牵扯,他似有似无的瞧着她。 “就当是为了裴延聿。”先前他们关系是好的,后来没了往来顾云霆也有关注裴延聿的动向,如今也只能用这借口换得江稚鱼的深信。 江稚鱼点头表明白,等坐上马车之后,她看见了顾云霆的良苦用心。江稚鱼摸着坐下的软垫,心里多了一丝温暖。 回到府上,江稚鱼看见大门是虚掩着的,旁边的侍卫都不见踪影,她被随行侍女抬着下马车入府。 江母看见女儿出现在大堂,侍女将人下说明情况之后,江母心里莫名生出一抹悲伤。 前些时候陛下的圣旨下来了,夫君的管制被贬,他震怒之下说要惩戒江稚鱼,还声称她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丫头。 “稚鱼!”江母唤了一声女儿,把她抱在怀里,江稚鱼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却看得是那般勉强,如今她也再没心思想其他的事情,满心满眼的都扑在裴延聿身上。 江父瞧见江稚鱼便气不打一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给我行家法!我倒要看看这丫头闹出什么幺蛾子才停手了。” “万万不可啊老爷,稚鱼受伤了要好好修养。”江母阻止被推开,“砰!”她的额头撞到了边上的靠椅上,江母扶着带血的额头求情。 “她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做了自己要做的事,老爷您一定要明辨是分!” 江母护着女儿,把江稚鱼重新搂进怀中,江稚鱼看母亲这般也心疼已。 “事到如今你还敢护着这逆女,开罪了陛下日后我们一家都没有安生日子可言。”江父拂袖,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舍弃江稚鱼。 “来人给我把这逆女赶出去,族谱上也把她的名字也一起划了!” 见此,江止鹤和江母求情,俞莲舟趁着这个空挡把江稚鱼带走,“稚鱼,大嫂先带你去城外的一个庄子,你在那边好好养伤,等父亲消气了再把你接回来。” 一同前往的丫鬟也惋惜,“也是哭了江小姐了,受了这般磨难。”抽噎声音不断,江大嫂让丫鬟先别哭,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 江稚鱼低着头任凭几人摆布,家中鸡犬不宁,裴延聿那边也没有半分进展。 大嫂走后,江稚鱼落泪,虽有三皇子的照佛,但是她仍是怕裴延聿在牢里受磨难,他在里头太久了啊,清白到底何时能还给他。 侯府,陈圆圆听说了江稚鱼被剥夺了县主之位大喜,不由得拍手叫好,让她逞能到成嘉帝面前蹦跶。 “来人,去把这些东西准备齐全。” 陈圆圆要借这个机会,在成嘉帝面前获得嘉奖,这无疑就是江稚鱼献给自己的表现机会。 研究到了日昳,陈圆圆把手中的美容养颜膏捧在手里,身边的人都在不停恭维,陈圆圆高兴去觐见成嘉帝。 成嘉帝拿着手上的东西打开,芬香扑鼻使用之后更是滑润有致。 “不错。”成嘉帝看着陈圆圆才能出众,嘴角露出了笑,“赐黄金百两,日后若是能研制出对朝廷有利的,朕便特许你向朕提一个要求!” 这无疑就是一大特权,陈圆圆欣喜,“谢过陛下,听闻江氏女前些时候,带着证据来给丞相洗白,臣女有一想法望陛下周知!” 第100章 不死心 成嘉帝挥手让其他人都先下去,“既如此,朕便要看看你有何想法。” “裴丞相功高盖主,如今出了这一事,臣女觉得尽快发配了是上策!” 闻言,成嘉帝瞧着陈圆圆脸上的狠劲,他把东西放到贵安公公手中,人也倚靠在龙椅上。 先前倒是小瞧了这人,竟还是个狠角。成嘉帝眼神未离开陈圆圆半分,后者自觉说错话跪下,“陛下,臣女认为发配定然是良策,绝非有恻隐之心!” 成嘉帝心中恼火,面上却带着一丝不苟的笑意。 “无妨,不过丞相还没有实质性证据可以定他的罪,若是贸然发配,恐会引得大臣们不满。” 功高盖主,这话倒让成嘉帝心里生出芥蒂,先前恐有祸乱,如今裴延聿入狱后有江氏女为其洗脱冤屈,事情也越来越有意思。 “既如此,有好的见解也可以和朕多说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也只是心中猜忌,成嘉帝一步步走的都像是死局,他只好把入局的人推向深渊。 成嘉帝让陈圆圆先起身,后者推演出了这一事情,“既然裴相入狱又不能发配怕有人参奏,那为何不让裴相这辈子都待在牢中呢?” 陈圆圆做了一个动作,抹脖子的意思。 她讨厌裴延聿更讨厌江稚鱼,现如今这个局面怕是也不好翻身了,正好趁此以绝后患才是极好的。 只要裴延聿一死,江稚鱼失去靠山,那她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对此下手。 成嘉帝皱眉,瞧着陈圆圆不像是玩笑话,眼里决心和心中狠劲让他一目了然,“朕会考虑的,你先下去吧。” “那臣女便告退!”陈圆圆后退几步接着退出了御书房,她走出门外时候,眼神变得越发发狠,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成嘉帝召来可以信得过的大臣谈论此事,对方惊恐:“这万万不可啊陛下,郡主所言绝非是上策。” 大臣对此也对陈圆圆行事高看不少,此女竟有这般心思,平日里却是看不出的,成嘉帝让他退下吧,大臣再次劝说之后离开。 成嘉帝看着公公放在台面上的膏体陷入沉思,陈圆圆的心思倒也是深不可彻,成嘉帝派人跟着陈圆圆,盯紧了她的一举一动,怕因为这人引起不必要麻烦。 陈圆圆拿着专属令牌出宫去了,她找到江湖上面的组织,花钱找了杀手要刺杀江稚鱼,她怕陛下心软,那就只好让她自己先下手才是。 “小姐,这点钱还不够吧?”对方掂量了手上的钱袋子,为了这点去杀一个人还不值得。 见状,陈圆圆露出不耐烦眼神,又给了对方一片金叶子,“事成之后我给的只会更多,我只要她死便足够。” 说明住址之后,江湖杀手满意离开,陈圆圆等着好消息。 夜里,江稚鱼艰难靠在椅子上,大哥和母亲方才来探望带来不少东西,桌面上摆着的吃食江稚鱼也未曾动过。 到底哪里出错了,书信的两个疑点还未查询,肚子叫了两声,江稚鱼扒拉了两口碗里的饭,察觉到外头有一个黑影闪过。 江稚鱼不由得变得警惕起来,猜测是有人要以自己威胁,让裴延聿认罪,她不能做拖后腿的那个人。 拿起挂在脖颈处的骨哨,吹响之后外头传来打斗声音,接着便再无动向。 “啪啪!”外头敲门声响起,接着传来一道男声,“事情已经解决了,您尽管放心便是。” 等人离开以后,江稚鱼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过了几日之后她可以自行下床走动,江稚鱼没有再闲着唤来了马车。 “小姐,您这几日过得还好吧。”沁儿在边上左看右看江稚鱼,后者点头闭着眼睛睡了一会。 到达京城之后江稚鱼乔装打扮了一番,差使沁儿回府上去。 “小姐,奴婢想跟着您……”沁儿还想要再说被江稚鱼阻止,此去人越少越好,不会引得别人怀疑。 江稚鱼挥手让沁儿离开,等人走后她又买了一些用的上的东西,到了青楼不远处便瞧见站着的两位。 当朝太子和御史大夫。 二人都经过精心打扮,但还是被江稚鱼一眼识破,她挑眉也跟着走了进去,站在门口的姑娘们看其稚嫩。 “哟这是哪家小公子呀,瞧着倒是好生俊俏。”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甩着手中帕子,走到江稚鱼身前。 扑鼻而入的香味让江稚鱼没有缓过神,太刺鼻了。 她拧眉不让她人看出端倪,“还不快些迎本公子进去!”江稚鱼手勾搭上女人,女人会意立马带着江稚鱼走进去。 里头亭台楼阁,一砖一瓦都透着富贵景象,一步一景处处雕梁画栋。 “你们这儿倒是贵气啊。” 江稚鱼不由得感慨,难怪那太子也会来这场所,想来也是一处好地儿。 方才调戏江稚鱼的妓女介绍,“可不是嘛,我们这儿可是以歌曲才出名的地儿,若是公子想要其他……也未尝不可呢。” 江稚鱼这才恍然大悟,妓女说的其他指的是何事,她挥手让其离去,“你给我安排一个包间,我听听曲便可。” 她上楼之后,听出最近一个包间正是太子所在之地,“这些银两你拿着,我就要在这边了。” 妓女给安排了舞姬进去跳舞,毕竟江稚鱼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曲子一首又一首弹奏着,江稚鱼听不清隔壁在说些什么。 “你们都先下去吧,等有需要再唤即可。”江稚鱼赶那群人早些下去,舞姬们不死心想要再捞一笔,江稚鱼让她们快些离开。 等人走后,江稚鱼凑到墙边听见太子和御史大夫的对话,只简单可以拼凑出其中的意思,她不死心想要把窗子打开细听,那头却没了动静。 江稚鱼愣神之余,门口便传来动静,她知晓自己已然暴露,僵持之余她只好吹哨求救。 太子那端听出来这是找人的意思,他便让侍卫拦截在楼梯口和各个角落,青楼里头的人都被散尽,江稚鱼拉开窗户跑路。 第101章 坠崖 窗外烈日高悬。 江稚鱼纵身跃下,闯进一道小巷中,身后却追兵不断。 太子李建,竟然带了这么多人手? 那些追兵很大一部分身着常服,想来是乔装打扮,一路随行,护李建周全的。 江稚鱼眉头紧蹙。 她边跑边回头,依稀可以看见夜风带人和太子的人厮杀,但双方数量悬殊实在过大,暗卫被尽数拦下,无法顾及她这边。 江稚鱼余光瞥见一匹骏马,没多想,夺过缰绳,同时高声喊道:“宝马借来一用,银钱请去江府取!” 那马主人呆愣在原地,又见后面有人持剑追杀,连忙躲到一旁。 江稚鱼快速扬鞭,已奔驰几里远,直冲城外而去。 李建身边的人武艺高强,施了轻功,竟然没有落下分毫! 江稚鱼汗打湿额侧碎发。 身后杀意太重,这些人明显打着灭口的主意而来。 现在细想,太子与御史大人锁谈论的,分明便是军饷一事。 ……是了。 裴延聿是皇帝放在朝堂中,最大的棋子。 如今三皇子李裕如日中天,而李裕与江家又是血亲,裴延聿要娶江家女为妻,那三皇子又得丞相助力,在朝中将势不可挡。 太子心急,想要早日稳住局面,便盯上了裴延聿。 只要他死。 江稚鱼瞬间想通了一切,她逃出了一身汗,眸光却越发明亮。 今日一定要活着把消息带出去。 她再次扬鞭打马,前方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 林内不好行马,且那群追兵轻功了得,林中他们速度会更快! 江稚鱼未及多想,调转马头,往侧面奔驰而去。 那边是大块石滩戈壁,人的耐力终究比不过马匹,只要她一直跑,总有甩下他们的时候。 可天似乎遂人愿。 江稚鱼越跑越觉得不对劲,前方地面所裸露出的石头,逐渐平整且巨大起来。 身后追兵不懈,再往前走,赫然是一处石崖。 江稚鱼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勒住马,回头,却见十几个死卫也放慢速度,一步步朝此处逼近。 为首一人不屑地笑了下。 “眼下你倒是走投无路了。” 他目光森然地抬起手臂,又往下一压—— “放箭。” 利箭如雨般袭来! 四面空荡,江稚鱼避无可避,胸口硬生生吃了一箭。 她痛得双眼都发白,再没有一丝犹豫,转身跳下悬崖! ——风冽如刀。 她恍惚想起那夜的噩梦,自己似乎也是这般坠了崖,失重下坠,被风割得浑身都疼。 原来是真的么? ……有些可笑呢。 “你说什么?” 裴延聿万分震惊地看着李裕,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我的暗卫紧跟着稚鱼,她不可能会出事……” 三皇子的神情也异常复杂。 他看了裴延聿许久,第一次见这般理智的人眼中出现茫然。 可事实如此,他做不到哄骗,也只能看着裴延聿道:“我的人得到消息后,去悬崖底寻找过,只找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各方面特征皆与江稚鱼一致。” 裴延聿跌坐在地。 他突然用双手捂住脸,几日未打理过的长发垂下,挡住他半边面容。 他在哭。 泪水从指缝中漫延出来,滴到黯淡无光的地面。 稚鱼怎么可能会死呢? 明明几日前,她还就站在此处,跟他说一定会救他出去。 怎么会死呢? 裴延聿心中像被插了一把钝剑,疼的他不能呼吸,他知道此行凶险,所以才躲着江稚鱼,却没想到,他到底还是害死了她。 ……是他害死了她。 裴延聿双肩都在难以遏制地颤抖,三皇子只静默在旁边,眼中也有些悲意。 江稚鱼的死,算是他一手促成的。 如果他不去见她,诱导她到地主家查此事,也不会变成如今的结局。 可是权力总是沾血的。 在这京中,谁都躲不开。 李裕叹了口气,将手扶在裴延聿肩上:“伤心吗?” 裴延聿没动,也没说话。 “她出事前一时辰,东城的酒楼发生打斗,大打出手的两方人,一方是听见你的骨哨而来,还有一方——是太子李建的。” “稚鱼应当是追查到了李建头上,听得他的一些话,却不慎被发现,所以一路追杀至北郊悬崖。” 三皇子道:“你在这哭,是要让她白死吗?” 裴延聿依旧没言语,双肩却放缓许多。 片刻后,他终于抬起头,对视上李裕的眼睛。 “殿下,往昔我并无立场,”他突然缓缓起身,又跪在地上,对三皇子一拜,“我愿扶持于您,杀太子报仇。” 一字一顿,道出口的,皆是大逆不道之言。 李裕点头:“三日内,我必让你无罪出狱。” 三皇子不知如何补全了证据链,虽然依旧无法找出真正贩卖军粮的人,但至少足够证明裴延聿是无辜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日无相,裴大人为国为民,实在不该再受此无妄之灾。” 李裕一句话,彻底说动成嘉帝,立马将裴延聿无罪释放。 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裴延聿居然第二日便在早朝上,将太子李建直接弹劾。 他递交到御前的文书,整整些了八页之长,最后更是血书署名,若不得善果将誓不罢休。 朝堂上,更是直言不讳。 “臣今日所奏述之事,是大逆不道之罪,但事到如今,臣已无所留恋。” 裴延聿的眼中早已没有昔日的神采,只能窥见空洞与恨意。 他高声起奏道:“不日前,太子殿下与御史大人双双齐聚皇城外烟柳之地,还随身带了不低于三十位便衣暗卫,请问何事这般重要,竟然要到此处商议?” 李建从裴延聿出狱后,心中便一直有不详的预感。 可这家伙出来后跟变了人一样,万事更是滴水不漏,实在是让他无迹可寻。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 那日的消息他早便压住,但动静闹的太大,还是有不少民众看见。 可他并未直接露面,裴延聿整日关在牢中,到底如何得知,青楼中的是自己的? ……一直在查此事的是三皇子,只怕这两人,如今已经联手。 太子目光阴沉下来。 第102章 指证 太子李建立马反驳道:“丞相大人是何意?你日日在牢中,外界的消息倒真是流通。” 一句话阴阳怪气,都是在跟成嘉帝暗示,裴延聿已有新的附庸,且与他里应外合。 裴延聿却跟闻所未闻般,继续看着成嘉帝道:“臣的妻子,江氏女江稚鱼,因臣入狱,万般忧心,身为女子却甘愿奔赴陷阱,去寻找臣并未倒卖军饷的证据。” 他音色沉稳,面无表情,无人知道此刻心中是何种滋味。 “只是不知为何,臣妻在青楼撞见太子殿下与御史大人,便遭到无端追杀,坠于南郊悬崖——” “——并未生还。” 裴延聿的声音铿锵有力地回荡在大殿中。 大殿寂静,所有人,包括成嘉帝,全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江稚鱼死了?! 这般事迹,写于市井话本中都足够令人动心,更何况还是真实发生,在场许多大臣都见过这位聪慧的小鱼儿。 怎的说没就没了。 一时间,各类目光看向太子,似乎都在等着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李建从未有过这般令人紧张的早朝,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逼上绝路,眼下只能挑一个最轻的罪名来担。 李建道:“儿臣确实于那楼中讲过江氏女,但她彼时穿的是男装,儿臣并未认出。” “儿臣与御史大人明面上似是为了听曲,实际不过想寻一处安生地商议要事,何曾想被人偷听,待儿臣刚发现,不及询问,她便已经跳窗跑了,儿臣也是无奈才派人去追。” “谁知道,她竟然往南郊悬崖打马,一时失足摔了下去,岂能怪儿臣?” 裴延聿严声问道:“京中可供安静议政的地方数不胜数,再不然殿下与御史都是朝中重臣,即便在皇宫内商议,都没有任何不妥。” “二位为何一定要去风月之地呢?” 李建一下回答不上来,怒道:“丞相大人还真是胆大包天,本宫想去何处议政,你都要管上一管是吗?” 裴延聿冷声问;“其二,风月场所,周围来往人流数量极多,且臣已经取得证据,彼时太子殿下与御史的房间内还有舞姬,殿下若真是害怕人偷听,为何不把她们也撤掉?” “——还是说,只是因为听到你们计划的人,是稚鱼呢?” 一些大臣细细琢磨起来,忍不住倒吸口冷气,目光惊异地打量起太子。 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只怕军饷贩卖一事,快破案咯。 成嘉帝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彻查太子,且将他禁足于东宫。 退朝后,裴延聿回到府内,他又来到亭中水榭,看着缓缓流动的水面,突然又想起稚鱼来。 此刻,若她在这里,只怕会浅笑盈盈地告诉他,他今日在朝堂中有多么夺目。 他还是不愿意接受稚鱼已经死了的消息。 没有见到尸体,他是不会相信的。 想到此时,夜风突然出现,跪在地上请罪:“主子,江小姐一事,请您责罚,夜风愿以死谢罪。” 裴延聿瞥了眼他,并无怒意,也不悲喜,眼中只有些许死寂。 “你回家中去,修整半月再来吧。” 夜风一下便急了:“卑职宁死,也要追随在您左右。” “别将死字看得太轻,”裴延聿道,“死者何易,生者何苦。你还有家人和朋友,无论何时,终归要好好活下去。” 夜风心中绞痛。 从主子回来后,他便一直都是这般状态,整个人仿佛失去了所有心气,明明没有袒露任何情绪,但就是能感受到,他是悲伤的。 只有在提及太子时,眼中才会出现恨意。 门外忽又有小厮来报:“大人,昭宁公主求见!” 还不及裴延聿说见与不见,她便已经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自从嫁给裴砚关后,她便褪去了素色孝服,重新穿起大红大紫的张扬衣裙来。 今天更是一身蓝绿,以至于裴延聿刚打眼看过去,以为来的是一直孔雀。 简单见过之后,裴延聿问:“公主所谓何事?” 昭宁公主直接找了个椅子坐下:“本公主听说了今日你在朝堂中的事,很是赏识,又听说那个女人死了,特意来拜会一下。” “您若是想吊唁,应当去江府才对。” “别啊,本公主想见的人便是你,别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昭宁公主坐又坐不端正,颇有心机地斜倚着桌子,更是显得她身姿妙曼:“本宫此次前来,是想邀请你一同联手,铲除异己。” “在下福薄,恐怕难以胜任,”裴延聿已经有些不耐,直接赶人,“公主若无其他事,还请离开。” “军饷一事后,三皇子与太子彻底形成势力割据,你不愿站队也必须站队,多一人助力不好吗?” 裴延聿实在想不明白哪里不好。 昭宁公主身无实权,又多年不在朝中,很多事情并不知晓,且为人骄傲却又无能。 找这种人助力,除非他裴延聿疯了。 见此人赖着不走,他更是不愿再陪同,直接喊来夜风:“把公主扔出去。” “你,你敢扔我?!裴延聿,本公主警告你,别招惹惹不起的人,否则来日你必将后悔!” 裴延聿不屑地冷笑一声。 后悔? 他连太子都招惹了,还怕一个公主不成。 最好就陷害死他,如此一来,也能去陪稚鱼。 身在朝堂,位高权重,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 但他一定会在这一天到来之前,为稚鱼报仇。 昭宁公主被夜风扛起,直接走到府外,丢了出去。 昭宁何曾被人这般摔过,疼得龇牙咧嘴,在相府门口破口大骂,引得路人啧啧称奇。 她丢脸丢到家,气得跺脚,却又不敢再拿此事去说,到底折损的还是自己名声,只在外面骂道,裴延聿一定会后悔。 裴延聿身边终于重新安静下来。 夜风小心翼翼地禀报道:“主子,江府那边传来消息,已经设起灵堂吊唁,您要去吗?” 裴延聿思索片刻,万般情绪流淌在眼底,终于道:“去看看吧。” 恐怕是最后一面了。 第103章 悼唁 往昔富丽堂皇的江府,此刻挂满白绫。 裴延聿没有带任何人,只身一人到了江府门前。 小厮一见他便道:“丞相大人留步,老爷特别交代过,您不能入内。” 裴延聿心中一痛。 他语气恳切道:“能否麻烦通报一声,稚鱼毕竟……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小厮无动于衷。 裴延聿便也就站在门外,完全没有吃了闭门羹后,要离开的意思。 前来吊唁的大臣谁不认识裴延聿? 见他立于门口,都是一愣,连忙先来拜见:“见过丞相大人。” 裴延聿只是点头。 那些人见他不进,自己也不敢先进,可裴延聿实在没有心神去与他们客套,只道:“请。” 那几人诚惶诚恐地先去了。 秋风渐瑟,裴延聿修长消瘦的身影立在那,更显得单薄。 半个时辰后,江父终于走了出来。 他这几日似乎也沧桑很多,眉眼间皆是细纹,神情也及其悲怆。 看见裴延聿的一瞬,江父身子猛烈地颤抖起来,他恨自己还没有到杵拐杖的年纪,否则此刻一定将裴延聿打走! “你居然还有脸过来?!” 江父破口大骂:“不是你,小女会落得这般下场吗?!” 裴延聿稚站在那,并不还嘴:“抱歉。” 江父欲要再骂,恰好有马车在此停下,郡主李昭仪从车内出来,目光不善地看着江父。 “本郡主怎么听说,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久前刚将江稚鱼赶出府去,还要将她在族谱除名?” “江稚鱼对裴相用情至深,是她的意气,想彻查清楚走私军粮一事,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你不提供任何帮助便罢了,还赶她走……” 李昭仪不嫌事大,阴冷笑道:“依我看,你才是杀人凶手!” 江父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可对方是李姓郡主,皇亲国戚,他敢说什么? 裴延聿对李昭仪道:“郡主息怒,此事归根结底,确实是因为我,也江大人的心情我能理解。” 他音色渐缓,恳切道:“……只是希望,能再见稚鱼一面。” 江父捏了半天拳,终于还是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进来吧。” 灵堂设在正堂,棺椁已封。 其实按道理,今日本不应该封棺,但江稚鱼是身体被发现时,兴许是被崖底的走兽啃食过,面目可怖。 江府也想留她最后体面,所以早早便封了棺。 四周来者神情黯然,周围有些啜泣,皆是江稚鱼少女时的姐妹,此刻泣不成声。 裴延聿看着灵牌,总觉得很陌生。 那两个平常只会唤到的名字,此刻工工整整地刻在令牌上,用银粉填充,叫人看得心中钝痛。 裴延聿在来之前,以为自己会哭,可现在才知道,人在悲伤到极致的时候,反而是没有情绪的。 甚至没有任何想于此处,对江稚鱼说的话。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立,看着来往吊唁的人群跪拜,呢喃,再离去。 等灵堂前人数渐稀时,他才取出一朵亲自折的花,小心翼翼地放上去。 门外却传来一声及其轰烈的哭声,来者高呼着:“我可怜的小鱼儿,你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是裴砚关。 他一进门,竟然看见裴延聿也在这,一下便愣住了,脸上神情迅速变幻,最后怒骂道:“你居然还有脸来看小鱼儿!” 裴延聿心中压抑的情绪,此刻似乎要破土而出。 他看着此人假惺惺的模样,想到往昔那些侮辱,已经裴砚关对稚鱼做的畜生事,心中的恨意腾升而起。 从前,稚鱼与裴府到底有些渊源,所以他对裴家人还算客气,眼下也不用再忍,便将情绪尽数写在眼中。 “你也有资格说这种话?!” 裴砚关似乎没想到裴延聿居然敢这般对自己说话了,先是一愣,然后怒呛回去:“我凭什么不能说,难道不是你害死了小鱼儿吗?” 裴延聿冷笑:“你张口闭口小鱼儿,那我问你,一开始与她背弃婚约的,是不是你?稚鱼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少跟我掰扯别的,”裴砚关指着裴延聿道,“说这些是想把自己开脱吗?” “我不会开脱,只是想提醒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砚关一拳便砸过来。 裴延聿不避,硬生生吃下这一拳,再回了一掌。 裴砚关胸口剧痛,一连退了几步,差点倒在地上。 他感到了侮辱,两步冲过来,再次和裴延聿扭打在一起,但简直就是自不量力。 裴延聿接住他的拳头,问:“你真的要与我再打一架?你打不过的。” 裴砚关不答话,扫了一腿,被裴延聿轻松躲过。 江父看这动静哪里得了?气得面色通红,赶着小厮去劝架,好不容易才把两人拉开。 “你们要打就出去打,不要在这吵稚鱼!” 江父情绪激动,一下便咳起来,边咳边骂道:“滚,都给我滚!” 周围人群议论纷纷,不少都戏谑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本就不是真情实意来吊唁的,只不过官场人情,不得不来。 眼下还有瓜吃,简直高兴地不得了。 江父越看越生气,直接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又对着在一旁哭的江母骂道:“哭哭哭,真是妇人,就知道哭。” 江母肝胆俱裂,也不愿意再看见江父,被丫鬟搀扶着回了内室。 裴延聿出来后,没有回府,而是去了皇宫。 成嘉帝正坐着品茶,听贵安公公说丞相求见,便宣了。 一进来,见裴延聿侧脸居然有一块红肿,成嘉帝问:“裴爱卿这是……” “夜里不慎,被蜜蜂蛰了。” “蜜蜂”本人,此刻在裴府上药,疼的龇牙咧嘴。 裴延聿撇开话题,突然跪下,道:“臣有一事请求皇上,恳请皇上应允。” 成嘉帝也正了神色:“何事,丞相请说。” “微臣,想娶江家女江稚鱼为妻。” 裴延聿面容沉静,语气却无比坚定。 “江氏女不是已经……”成嘉帝惊道:“你要办冥婚?” 裴延聿伏地再拜。 “臣此生,只有她一位妻子。” 第104章 成婚 成嘉帝心中巨震。 他其实是愧疚的,倒卖军粮一事,他知道并非裴延聿所为,但想顺藤摸瓜找到真凶,就只能先将裴延聿做诱饵送进去。 却没想到,会害死江氏女。 更没想到,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太子。 若是其他大臣所为,他只会直接赐死,但若是太子,事情反而变得更加复杂。 所以他选择按兵不动,让此事就这么过去,所以,江氏女几乎可以算作白死。 但权力的道路上总是有所牺牲,成嘉帝不在意这条命,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裴延聿。 可……朝中重臣与死者结冥婚,此事实在太过不祥。 成嘉帝道:“不可。” 裴延聿问:“为何?” “你是一国宰相,身上负有我朝国运,岂能行这般凶兆?” 裴延聿想都没想:“臣愿辞去丞相之职。” “你……” 成嘉帝神色震怒,他坐于高台上,不再言语,只低头看着文书。 裴延聿便静静跪在那,动也不动。 整个大殿的空气一片肃杀,贵安公公急得冷汗直流,悄声劝裴延聿道:“大人您就放下吧,不要这么执着,也不要自毁前程。” 裴延聿不动。 半个时辰后,成嘉帝才终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延聿,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你应当知道,你与朕虽无血缘,但多少有些胜若父子的情愫。” 这些话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分量实在太重,裴延聿伏拜在地,并不语。 成嘉帝又道:“你担任丞相起来,政绩卓然,有功无过,却要知道,总有些事情比不过前途,斯人已逝,节哀便好。” 裴延聿心中缓慢渗出些酸涩。 他道:“皇上于臣,有教化之恩,但若无稚鱼,亦无臣今日。” 年幼时江稚鱼小心翼翼护着他,给他寻吃食的画面历历在目。 没有江稚鱼,他都活不过年少时的冬日,又怎会有成嘉帝的提拔。 约定好要成婚,不可轻易背弃。 成嘉帝见再说他不过,缓缓叹了口气,竟是笑了起来:“也罢,也罢,你身上,倒是有许多朕艳羡,却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既然如此,朕允了,江氏女追寻证据,助朕解决军饷一案,力保丈夫无虞,实为我朝女子典范,即刻追封为安阳郡郡主。” “三日后,你便可娶江氏女过门。” 贵安公公迟疑的提醒:“皇上,那钦天监那边……” 成嘉帝不悦道:“他们还能忤逆朕不成?” 贵安连忙称是。 裴延聿连忙再拜,不敢起身,成嘉帝看着自家这傻丞相,无奈地叹口气,亲自过去将其扶起:“去吧,准你几日假。七日后,朕希望你已调整好,重新站在朝堂上。” 裴延聿称是。 三日不过瞬息间。 但等丞相府张灯结彩时,江府一家着着白衣,无比怨恨地站在府门前。 裴延聿闻讯而来,江父再不顾朝堂礼仪,直接过去抬手给了裴延聿一耳光。 裴延聿生生受了。 这一声实在响亮,路过的人都不住往这边看,见了此场景,吃惊得下巴都合不上。 “居然有人敢当街打丞相的?!” “快走,快走,凑这种热闹,你我活不活命了?” 方圆百丈内自动肃清。 裴延聿侧脸火辣辣的疼,他动也不动,只看着江父道:“江大人若是觉得不解气,可以再来一下。” “你?你真是……” 江父气得再次扬起手,却终究是没有落下去。 “稚鱼已经死了,你为何连死了都不放过她?!” 江父死了女儿,才终于想起自己作为一位父亲的责任,他悔恨交加,当时就不该同意裴延聿的定亲! 裴延聿看着他:“我与稚鱼两情相悦,我锒铛入狱时,她曾来看望过我,与我表明心意。” “如今她已故去,但我绝不会背弃与她的婚约。” 语罢,裴延聿竟掀起下摆,直接跪到江父面前:“我愿娶稚鱼灵牌为冥妻,且此生只有她一位妻子,绝不纳妾。” 此言一出,就连江父都不由震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延聿,片刻才听清他说的到底是什么。 “我也会将您和夫人视为双亲奉养,还请您应允。” 有丞相做“儿子”。 那江父在朝中的威信力,与现在将绝不相同。 江父神情有些动容,他迅速思虑着,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也罢,世间如你般的男子到底难寻。” 他面有悲色:“但这场婚事,请恕我们无法参加。” 裴延聿自然理解。 江稚鱼的意外来的太过突然,谁都对她有愧疚,但谁都愧疚不过他。 如果那日在狱中,他态度坚决一些,把这桩婚事推掉,便不会变成如今的局面。 又或者,他们干脆便不要相遇,不要开始。 ——他到底还是太自私了。 自私的追求,自私的占有,为了心中那点温暖,就搭上江稚鱼的性命。 所以,这场婚事,一是为了圆江稚鱼的心愿。 二…… 也是他对自己余生的惩罚。 婚礼如期进行,十里红妆,迎亲的队伍占了满街,来相府出席的却没有几人。 迎宾的小厮半天都未收到拜帖,红白交织的菱布,萧萧瑟瑟地吹在风中。 许久后,才终于来了第一位宾客。 顾云霆进到府内,落坐席间。 他看着空无一人的席位,不由冷声一笑。 到底是冥婚,又是裴延聿自己求来的,连皇上都不太乐意,满朝文武谁敢参加? 那群墙头草都避之不及。 但片刻后,又来了第二位,是李郡主。 她徐步进来后,落坐在顾云霆附近,浅笑道:“没想到顾小将军也在,怎么,今日宫城禁军不需要巡防?” 顾云霆行了颔首礼:“抽空而来罢了。” “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性格,”李昭宜不嫌事大道,“莫非是不仅死了情人,情人的灵位还要被拿去成亲,郁闷了?” “郡主,”顾云霆冷面,“烦请自重。” 李昭宜冷笑一声:“没意思。” 门外又传来通报。 这次进入相府的,竟然是裴砚关与陈圆圆。 第105章 听闻 谁也没想到他们会来,裴延聿的请帖,并没有送到裴府。 裴砚关看起来也不像是参加宴席的,穿的比裴延聿还招摇。 他带着陈圆圆,大摇大摆地坐下,高声喊道:“酒呢?怎么没人上酒?!” 陈圆圆道:“裴相又不做生意,肯定没有你我有钱,为了撑门面,迎娶一个死人,竟然铺十里红妆?” “想必已经山穷水尽,所以在这里抠抠搜搜吧。” 裴砚关一阵大笑:“早知如此,圆圆,我们就应该自己带酒来。” 顾云霆不屑地瞥了两人一眼:“真是癫狂。” 李昭宜冲他点头:“所见略同啊。” 裴延聿此刻并不在堂前,而是跟随迎娶队伍,将江稚鱼的灵牌娶回家。 正常的流程,应当是晨迎昏行,但因为此次较为特殊,迎亲队伍等到太阳落下去后,才从江府出来。 裴延聿并未驾马,而是走在十里红妆的最前方,双手端着灵牌,步步前行。 再理智的人,终归也会有情绪涌动的时候。 他每走一步,脑海之中都不住幻想,若是此刻稚鱼尚在,会是如何打扮。 她当着一身红,头戴凤冠,珠帘垂面,坐在身后的花轿上,看着他浅笑盈盈。 鞭炮声炸响,红色的炮卷纸混着纸钱漫天飞舞。 裴延聿依稀听到耳边有人笑着道,我来嫁你。 他便也忍不住回了一句:“我娶你了。” 迎亲队伍走到相府时,天色已然全黑。 裴延聿走进堂内,见其间只有几位稀稀落落的来客,并不意外。 但他没想到顾云霆会来。 两人目光交接一瞬,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司礼高唤:“吉时已到,新郎新娘拜堂——” 裴延聿抱着灵牌,拜了天地高堂。 对拜无妻子,高堂无双亲。 只有他一人。 最后一拜,伏下身时,裴延聿察觉自己手背微凉,泪水已悄然滑落。 …… 一月前。 一行商队缓步走在小道上,有个十二三岁的小毛孩实在累得昏天暗地,崩溃的抱怨道:“爹,你不是说小路更近吗,怎么还在兜圈?” 照这个速度下去,他们今天可到不了京城! 小孩爹不耐烦道:“跟你说了迷路了迷路了,你爹我有什么办法,我能飞上去看看到底哪里可以出去吗?又或者,有人能从天而降,告诉我们怎么走吗?” “小孩子家家,一点耐心都……” 车棚传来一声巨响。 小孩爹更不耐烦了:“王七!你在干什么?把车弄坏了我们还怎么……” “爹!”王七撕心裂肺地喊,“天上下人了!!” 什么? 王成从马背上窜起来,停了队伍,跑到后面去看。 运货的车棚上破了个大洞,这里面可都是丝绸,要是被刮坏一点那还得了? 王成连忙上了车,掀开帘子,却愣住了。 里面真的有一个人。 是个妙龄女子,中了箭伤,唇齿间都是血,但还活着,甚至意识清醒。 她和王成对上目光,呛咳一口,艰难道:“抱歉,会赔……请您,救命……” 王成脑子一团乱,下意识道:“可是我们,我们迷路了。” 江稚鱼又呛咳一声,几近气若游丝:“往北走,便是京城。” 但车队没有到京城。 江稚鱼伤的实在太重,拉到京城便死了,王成走出这一片后,立马找了最近的村落,寻来大夫给江稚鱼治疗。 江稚鱼没想到自己能活。 被逼到悬崖边时,她只知道站在那便一定会死,余光瞥见悬崖下方竟有一棵斜长的树,想也没想便跳了下去。 但这悬崖几乎是石崖,实在太高了,下方偶有土层的,只长了杂草,再没能接力下跳的东西。 这棵树她能看见,追杀的人自然也能看见。 他们手中有箭,依旧是等死的局面。 江稚鱼心思千转,忽然间下方草道上,竟然行驶来一队人马,约莫三辆车,七八个人。 只能赌一把了。 江稚鱼下定决定,忍痛暗提一口气,看准马车的速度,再次跳了下去。 听完江稚鱼的讲述后,王成啧啧称奇,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天上竟然真的下人,还是位京城的世家贵女。 他摸着因为比较年轻,还并未存在的山羊胡问道:“可我如何才能相信你呢?” 虽然穿衣打扮上,这个女子确实富贵,但假设是专门蹲在树上讹人的,那可如何是好。 此刻离江稚鱼被救下,已过去两天,她虽伤的重,但好在只是骨头断了几根,不危及生命,只是要静养上半年。 她现在缠了一身布条,道:“您信不信我这不重要,您救了我,银钱不会少的。” 王成倒也不假惺惺的推脱,直道:“就喜欢你这样聪明又爽快的人,就冲这点,你就于此安心养伤,我也不急着回京了,缺什么都差人给你送来。” 江稚鱼道:“我确实需要您再帮一个忙。” 王成道:“你说。” “我需要您,高价找一具与我身形差不多的尸体,将我当时的衣物换与她,再毁去面容,放在那处悬崖底下。” 王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你你,你说什么?!!” 他救下的,真的只是京城贵女吗? 怎么看着像个狠角色呢。 …… 大夫说要养半年,但江稚鱼不过两个月,基本便能行动,只是要杵着拐杖,走得慢一些。 不日前,王成从京城回来,说在那看见相府成婚,十里红装好不漂亮,不知道是谁家女子这般有福气。 裴延聿如今已不似刚担任丞相之位时,因为太过年轻而不被百姓认可了。 如今大家都知道,他是为国为民的好官,王成也知道,所以他特别兴奋,还带了糖回来,说是那十里红妆队伍后面有几个侍女在发糖,他也拿到几颗。 “小妮子,你吃不?” 他捏起一颗,要给江稚鱼,江稚鱼摇了摇头:“谢谢您,养病呢,便不吃了。” “哎,大夫也没说不让吃甜的啊,怎么感觉你今日不太高兴呢?” 江稚鱼扬了个笑:“哪有,王叔,你过于担忧了。” 第106章 回京 江稚鱼又陪几人坐了会,便以困倦为由,回到自己养伤的屋子。 她回想着方才王成的话,整个人有些发懵。 成婚? 自己刚“死”几月,他便成婚了吗? ……不知道是李郡主,还是京内其他女子,但想必一定比她有权势吧。 她毕竟连把他从牢狱中清清白白地带出来,都做不到。 江稚鱼想到这,莫名有些伤神,理智告诉她,裴延聿重新择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毕竟自己已经算是个死人,且还没正式过门,没有道理让他为自己守什么。 可心中到底难受。 江稚鱼靠在床上,心神如被火灼烧般,她试图睡一会,可闭上眼,脑海中都是裴延聿的模样。 索性便看了一夜窗外的天空。 又几日后,她不靠拐杖也勉强能走,便提了离开。 她到底是江家女,既然已无大碍,总不可能真就在外面改换身份过一辈子,让关心她的人徒伤心。 临走前,江稚鱼将自己身上的财物基本给了王成,又与他写了张五百两的欠条,让日后去京城江府拿银子。 王成建议她再养养身子,劝她不住。 江稚鱼回京时,已是一身农妇打扮,但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她又蒙了一块头巾,只露出眼睛。 快到京城时,有些渴了,路边恰有一家木棚搭建的茶肆,江稚鱼便过去买了碗茶。 远远地见两匹骏马疾驰而来,竟然是太子李建和裴砚关。 他们什么时候混到一起了? 江稚鱼心中又惊又疑,见两人似乎有要停在这的意思,便将面巾又拉上去一些,佝偻着身子,尽量降低存在感。 两人也是来讨茶水喝的。 裴砚关跟在太子身后,问:“没想到建兄居然也能喝下粗茶?” 李建回答道:“早年父亲把我放在军营,什么苦没吃过,眼下正是口渴时,野茶喝起来才醇香。” 他们二人着的常服,没有带侍卫,只背了弓箭。 茶肆就在山脚,这一代有不少野味,两人应当是微服溜出来玩的。 太子将马栓在茶肆,喝了几口后便和裴砚关穿进了山。 江稚鱼悄然跟上。 两人远离茶肆后,便不再以兄弟相称,开始讨论一些朝堂中的事。 太子的神情亦恢复了厌烦。 “裴延聿不是你家的人吗,你没有办法?”他戾气横生,“此人心思极深,成婚之后,更是如日中天。” “本宫从上次军饷一事之后,已经被父皇怀疑,想再动人,难了。” 如今裴延聿虽未公开表明,但他娶了江稚鱼,江稚鱼是江家人,三皇子母妃也是江家人。 大家心知肚明,以丞相一派的,如今都站在了三皇子这边。 李建想到这便心烦。 裴砚关跟在他身后,替他提着箭娄:“其实,在下有一计。” “说。” “军饷一事,是因为裴延聿与军中没有直接联系,即便军饷倒在他府门前,他也很轻松便可以撇清关系。” “这本宫当然知道,”李建搭箭,瞄准远处一只野兔,“所以呢?” “如今西北旱情不断,下月,朝廷会拨一笔赈灾银去,但此事目前没有定下交由谁做。” 裴砚关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殿下少年从军,在军中多有人手,赈灾银一事若是交由裴延聿去做,殿下这边再对银子做些手脚。” “即便最后罪名扣不到他头上,他身为负责此事的重臣,也逃不开连坐之责。” 李建意想不到地看着裴砚关:“你近来,倒是越来越有头脑了。” 裴砚关嘿嘿笑着。 这还得全归功于家里两尊活佛! 不得不承认,陈圆圆与昭宁公主虽然吵闹,但确实聪明,也狠心。 随便开口,就是将人往死里弄的主意。 但这些事他自然也不会同太子讲,只是憨笑,把功名揽了过来。 江稚鱼越听越心惊。 她悄无声息地离开,立马回到京城,去了江止鹤的府邸门前。 小厮见来者是个乡下妇人,并不愿通报,但江稚鱼拿了往昔的一件物设出来,说自己是无意间捡到,想要归还失主。 那小厮一看,这分明是江府小姐的东西,哪里还敢怠慢,连忙去禀报。 片刻后,江止鹤出来了。 他看见江稚鱼,先是愣了一下,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但因为江稚鱼还蒙着面巾,所以他并不确定。 江止鹤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这是真的,也确定江稚鱼有影子,没有白日撞鬼。 他快步走上前去,目不转睛地看着来人:“你,你是……” 一开口,声音竟然都在发颤。 江稚鱼心中也无比激动,她道:“大哥,是我。” 江止鹤差点没给自己一巴掌。 所以这,这是,真的? 小鱼儿回来了? 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你,你回来了?真的吗,你还……” 江稚鱼连忙捂住他的嘴。 “嘘,大哥,我们换个地方说。” 一刻钟后,两人坐在酒楼的包间内。 江止鹤听完江稚鱼的逃命流程,又听她说太子与裴砚关的新计划,嘴张得差点将下巴张脱臼。 江稚鱼道:“此事紧急,我如今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还活着的事情,所以恐怕需要大哥你想想办法,怎么将消息给出去了。” 江止鹤点头,非常欣赏,甚至羡慕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眼下这般情况,她确实不适合公开,一是贩卖军粮一事还没定案,太子恐怕会再对她下手。 二是,如今用别的身份在京中行事,会更方便许多。 这一年,江稚鱼实在成长了太多,果断,有勇有谋,武艺高强。 这些词,竟然出现在他曾经温柔软弱的妹妹身上。 简直令人不得不感叹。 江止鹤在心里对江稚鱼一顿夸,夸完后突然想起什么事,连忙道:“对了,关于裴延聿,他已经成……” “大哥,”江稚鱼打断他道,“我现在……不太愿意听到他的事情,如今刚回京中,危机四伏,还有需要要考虑的事情,感情上的事,容后再说吧。” 江止鹤微叹了口气:“那你如今是何打算呢?” 江稚鱼看向窗外,目光略过京城的繁华。 已经历过生死的她,知道繁华背后,藏着怎样的腥风血雨。 她道:“在这里,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第107章 计谋 江止鹤给江稚鱼在外面找了一间宅子,安顿下来,然后去见裴延聿。 路上,江止鹤一直在琢磨一件事。 自家妹妹,为什么不愿意让裴延聿知道自己还活着? 担心自己没死,会遭到太子一行反扑,从而影响到裴延聿吗? 又或是别的原因? 江止鹤琢磨不透,他这妹妹啊,到底是长大了。 江止鹤一边感慨着,一边叩响相府大门,来到书房。 裴延聿正画着什么,眼尾藏了几分缓缓的,又带着缅怀的笑意。 这种表情,江止鹤只在暮年之人身上见过。 裴延聿真的太老成了。 他进去,问道:“妹夫,在作何?” 裴延聿冷不防被这声“妹夫”呛了一下,他哭笑不得地看着江止鹤:“江兄还是第一次这般唤我。” “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江止鹤道,“你若是听来顺耳,我可以多叫几次。” 裴延聿:“……” 裴延聿:“江兄开心便好。” 他将画着的画合上,言归正传:“江兄登门拜访,想必是有要事。” “是的,我今日收到消息,太子和裴砚关已经联手,准备举荐你去主管赈灾银与粮的运输一事,他们会将灾银私吞,再嫁祸给你。” 裴延聿冷笑道:“也不换点新鲜手段。” 江止鹤认可的点头。 要害裴延聿,栽赃陷害实在太低级,很容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成功率不如暗杀。 “太子此人,行事素来谨慎。” 裴延聿面色日常,心思却百转千回,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江兄往昔并不关心朝政,如今刚刚升迁,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江止鹤欲言又止,到底没把江稚鱼还活着一事说出去。 虽然不知妹妹出于什么原因隐瞒,但他总是愿意顺着的。 便道:“府中小厮到坊间采买时,无意间听得的,不知真假,但这几日留点心神总是不假。” 裴延聿点头:“多谢江兄了。” 三日后早朝,裴砚关给太子李建暗暗递眼色。 李建站出来道:“儿臣有事启奏。” 成嘉帝本都想走了,闻言,又坐回来:“说。” 李建道:“如今西北旱情严重,百姓民不聊生,儿臣认为,赈灾粮下拨一事,刻不容缓。” 有大臣附言道:“确实,马上入冬,西北无水,自然也无粮,若不早日驰援,只怕许多人熬不过冬季。” 成嘉帝颔首。 “朕这几日也在思索,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可以托付此事。” 又有一大臣道:“微臣认为,此事交由丞相大人最为合适。” 裴延聿挑了挑眉。 还真的提了。 他回头看了眼,是个不常碰面的小官,想必是被太子拉来做炮灰的。 四下当即起了不少赞同声,成嘉帝指节一下又一下地叩响桌案,似在沉思。 许久后,他问:“丞相为国为民,当是坐镇朝中才对,诸位为何想举荐他呢?” 这次太子才站了出来:“如今西北民怨已深,儿臣认为,让丞相亲自前往,足以证明朝中对于他们的重视。” “如此,方能振奋人心。” 成嘉帝再次沉默下来。 江止鹤前不久刚被提拔为吏部考公郎中,如今也需每日来上朝,他闻言,心中焦急起来。 太子此言,实在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但这活,决计不可交由裴延聿! 江止鹤绞尽脑汁,正想着要如何上谏,裴延聿已经拱手行礼,不急不缓道: “臣认为,为抚民心,让‘丞相’作为监督随行,虽看似上策,却有些浮于表面。” 太子蹙眉:“此事如何浮于表面?” 裴延聿看着他:“殿下,我身为丞相,随行赈灾,即便特意吩咐过,吃穿用度从简,但各路地方官,谁会敢真的听从?” 那些人宁愿承担“未听闻命令”的罪名,也不敢怠慢丞相大驾,每路过一州一县,只会风光迎接。 彼时,这民怨是平是起,便未可知了。 后面这些话太过尖锐,裴延聿没说出口,但大家都懂。 李建一下哑口无言。 裴延聿接着道:“况且,微臣尚在丧期内,不宜如此风光,臣以为,此事交由裴候府内,裴小侯爷最为合适。” 成嘉帝看裴延聿的目光越发赞赏,他方才那通话,非玲珑心思,不可轻易想通。 便饶有兴趣的问道:“何出此言?” 裴延聿道:“其一,赈灾粮的监督,想要达到平怨之果,还能避免臣方才所言,正需要一位位高之人,裴砚关身为侯爵继承者,身份足够重,却也不会太重。” 成嘉帝点头。 此言不假,候府向来无实权,候爵身份,可以唬住百姓,却唬不住精明的地方官。 “其二,小侯爷与昭宁公主已有婚约,此事为天意促使,不遂人愿,想来到底是有些仓促的,如今婚期将近,正是小侯爷建功立业之时,如此才不算委屈公主,以昭皇上明德。” 成嘉帝龙颜大悦,当即拍案定下:“如此两全其美,甚好,便按丞相所言办。” 裴延聿:“谢皇上。” 他供手拜谢,余光瞥见太子,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己。 裴延聿淡淡一笑。 他面色温和,心思却早不如从前般单纯。 下了早朝后,江止鹤站在宫外等裴延聿。 见他出来,便拍拍肩道:“妹夫,一道吃饭?东坊新开一家卤货,味道绝佳,你与我换了便装去尝尝?” 裴延聿道:“好。” 等到了店里,卤肉香味直钻鼻梁,叫人忍不住闭眼细嗅。 裴延聿换了一身没有花纹的窄袖灰袍,整个人略微放松下来,靠窗坐着。 如今天气渐寒,路上行人都添了衣裳,他却还是穿的单薄。 很喜欢这样的凉意,时时刻刻透彻身骨,提醒着他要清醒。 要保持足够的仇恨,在这人血铺满的京城立足,杀太子,杀仇敌。 江止鹤在楼下选了半天肉,此刻亲自端了两盘上来,身后小二还带了瓶小酒。 “喝点,暖暖身子。”江止鹤坐到对面,“这家店闻着就香,尝尝。” 裴延聿夹了一筷,突然想起来,稚鱼从前也喜欢吃这个。 第108章 指控 用完饭后,裴延聿突然瞥见江止鹤打包了两份卤肉,用油纸包的端端正正。 裴延聿问:“是给俞将军带的吗?” 江止鹤微不可见地愣了一下,然后立即道:“对,是的,她前两日就念叨着想来尝尝,今日给她捎点回去。” 裴延聿点头,不疑有他。 裴砚关还没有资格上早朝,不知道自己突然被赋予“大任”。 直到圣旨与任命诏书送到裴府,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是吃饭时,惊得他差点没将乌鸡汤咽下去,呛得脸色通红,差点窒息。 “让,让我去?”裴砚关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确定?” 贵安公公皮笑肉不笑:“皇上的旨意。” 意思你不接也得接。 裴砚关只能接了,等贵安出府,立马破口大骂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朝堂上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这点事都处理不好!” 陈圆圆近日越发看不惯自己这没什么脑子的丈夫,嘲讽道:“那也比你有用多了,你连朝堂都进不去。” 裴砚关更生气,但他是真不敢骂陈圆圆,只能往肚子里憋。 片刻后,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跟陈圆圆道:“快叫人备马车,我要去见太子,让他将宫里准备送出去粮都换回来!” 陈圆圆懵了:“什么换粮?” 裴砚关不想跟她解释那么多,飞奔出门。 这次任命太急了,今日接到圣旨,第二日便要出发。 朝廷早便将赈灾的银钱与粮草备好,但太子算好让裴延聿来负责,备粮时特意让人换的下等粮。 此刻那些下等粮静静躺在粮仓内,等着出京。 再不让太子换回去,那明日这些粮交到他手中,便真要出事了。 太子那边无需裴砚关提醒,动作更快。 他安排好人手,入夜后开始更换,在天亮结束。 所有的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很快便尽数跟换完毕。 等那些人撤后,另外一行人又悄然出现。 夜风食指与中指合并,往前一压,底下的人立马掏出袖弩,几个守卫被迫“入睡”。 而后,一行人潜入粮仓,将换好的上等粮草再换下来,把比下等粮更次的粮草换回去。 而这批袋内装有官府文条的粮,将会在片刻后,出现在裴府的粮仓内。 天亮时,赈灾粮草便会被宫中安排的人运输出城,如今天色已经翻起鱼肚白,夜风带着一行人撤离。 太子即便发现不对劲,想再换也来不及了。 男 裴砚关还困意满脸,就要被拉出来干活,他身上怨气比鬼都重。 但此事做不好,是要掉脑袋的,他再怎么愤愤不平。也只能老实干着,并且不能出一点差错。 男主坐在某处喝茶,问身边人:“文书都备好了?” 左右点头:“已准备完毕。” “他们到何处了。” “一盏茶前探子来报,已到堰州地界。” “那带山匪猖獗。”裴延聿小抿一口,眸里带着两分冷笑,“希望他平安无虞。” 堰州。 裴砚关让太子给了几批精卫,然后舒舒服服躺在大马车内,但路实在太颠簸了,他刚要睡着,又被车晃醒。 于是骂道:“能不能驾稳点?本爷苦胆都快颠出来了。” 打马的只能放慢速度。 又片刻后,裴砚关觉得自己浑身轻飘起来,意识也逐渐下沉,马车突然剧烈抖动起来。 裴砚关:“……” “他娘的你们会不会驾车?不会驾小爷来驾!” 马车夫却不应声了,车也停下来,周围穿来刀剑声。 裴砚关这才感觉不对劲。 他掀开车帘,精卫居然和一群土匪打起来了! 而他的车夫,胸口被捅了一个大窟窿,趴在马屁股上一动不动,已然绝气。 裴砚关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连忙缩回马车内,抽出枕头下压着的长匕首,颤颤巍巍地对着外面。 一把长刀突然插破木板,戳了进来。 裴砚关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只会等死。 他一咬牙,掀开车帘出去,踹开车夫尸体,捡起旁边的马鞭,抽到马屁股上。 马声嘶鸣,车冲撞开厮杀的人群,裴砚关对着仅存的几个侍卫喊到:“快传信!” 两个杀疯了的土匪挥刀向裴砚关砍来。 裴砚关那点三脚猫功夫,根本无力阻挡,几招过后,肩头就吃了一刀,疼得他眼前发白。 打不过就只能跑,他撞开人群,打着马往回跑,终于看见官兵,刚喊一声,就晕了过去。 朝中震动。 裴延聿一纸文书上奏,说裴府私吞赈灾粮银两,那些剩下的没有呗土匪拿走的粮食,全都是次粮,还混杂着石子。 成嘉帝暴怒,下令彻查,大理寺果然在裴府粮仓内找到赈灾粮。 成嘉帝疲惫地靠坐在高台上,看着还带伤跪在地上的裴砚关:“你该当何罪?” 裴砚关哭的不能自已:“臣真的是无辜的啊!” 他似是想到什么般,急喊道:“臣从天未明就打马出京,粮草也是从国仓运出来的,根本没有时间换粮!一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况且臣在路上还遭到土匪伏击,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裴延聿冷声道:“粮出仓前夜,有一行人去换过粮,你敢说不是你所为?” 裴砚关愣住了。 太子确实派人去换过粮,难道那些人换去的也是次粮? 太子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吗?! 成嘉帝将他的呆愣看在眼中,心下已明。 大理寺少卿也站出来道:“臣也有事要禀。” 成嘉帝应允。 “臣抓获几个土匪,本想直接杀掉,那几人为了活命,说自己其实为官家办事,拿出一封书信,字迹与裴小侯爷的核对一致。” 那几个土匪被带了上来,书信也呈交至成嘉帝手中。 书信透露了赈灾粮途经堰州的时间以及路线,那几个土匪也说自己是受了磋使。 裴延聿道:“如此,很难不怀疑裴砚关私吞赈灾粮后,担心运到灾地事情败露,所以故意安排土匪劫持一事了。” 裴砚关崩溃,一连串的指控让他头脑发晕,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辩驳,只大声喊道:“微臣没有!皇上,微臣也是受了伤的,如果真是微臣所为,微臣怎么会让自己受如此大的伤害?!” 第109章 起疑 成嘉帝目光阴沉,他见过太多为了利益而用苦肉计的人。 不过肩头被砍了一刀,伤了点骨头而已,算什么。 见自己所言没有产生任何效果,裴砚关把求救的目光转向李健。 李健神情冰冷。 裴砚关第一次产生原来自己只是个棋子的情绪,李健不可能会帮他。 “都是废物!给你机会委你重任,你便是这般糟践!” 成嘉帝的耐心已经告罄,他双目阴沉,猛地一挥衣袖,长袍带起一阵破空之音:“来人,给朕将此人压入大牢,不日斩首,呸府其余人尽数流放!” 裴砚关声嘶力竭地喊冤,殿外突然又传来一声高唤:“且慢!!” 所有人向后看去。 陈圆圆提着长裙,进门便嗵地一声跪在地上:“皇上,臣女有事求见!” “又有何事?” 成嘉帝身上的不悦,压得整个大殿都凝重起来,下人宫女都怕祸及己身,瑟瑟发抖地站在原处。 “裴砚关此行是有罪过,但臣女不才,想求您看在裴府功劳的一面上,饶他死罪。” 贵安公公站在一旁,听着这话都直冒冷汗:“郡主,这些话可万万不能乱说啊!” 再惹恼皇上,那裴府上下就不止是流放了。 陈圆圆却坚持道:“臣女愿意给出足以拯救西北民众,且让我朝更加富强的技术。”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个女人疯了吗,居然敢说出这样的话。 成嘉帝知道此女虽然品行恶劣,但确实有一些奇异的本事在身上,此刻竟也起了些兴趣,便问道:“说来听听,如若叫朕不满,你与裴砚关一同论罪。” 陈圆圆恐惧地颤了颤,说道:“西北大旱,是天意,也是地域原因所导致,拨粮拨银,只能缓解一时只需,不能根治干旱问题。” “臣女有一计,名为滴水灌溉,可以用极少的水量保证西北百姓作物生产,若得推广,将是造福百姓的大业。” 大殿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圆圆,一边心想这如何能实现,一边又有些期待下文。 成嘉帝也是闻所未闻,问:“具体为何?” 陈圆圆道:“臣女准备了一些东西,请皇上允许我带上来。” 成嘉帝点头。 陈圆圆退到殿后,片刻便带了几位宫女上来,宫女手中拿着几个陶罐,还有竹杆,另外两人则带了一桶水,还有一个木架高台。 “一共有两种技术,臣女先演示第一种。” 陈圆圆说着,接过陶罐,往里面倒满了水。 此陶罐与常用的并不一样,陶身布满细小的裂缝,没有上釉,看着十分丑陋。 且漏水。 从水被倒进去之后,整个陶身变得湿润,水从陶缝中渗出,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往下漏。 “这看起来像是一件残次品,但其实可以用于农业生产,臣女手中的陶罐,从装满水到全部渗漏完毕,需要三天时间。” 一干大臣还是没明白这有什么用,问道:“此物,和农业有何关系?” 陈圆圆道:“装满这一个陶罐,只需要两瓢水,也就是说,这两瓢水足够保证较大型单株作物三天的水量。” “而正常情况,两瓢水只不过够浇一次而已,但其实因为作物周围的土壤较多,会渗透开来,再加上西北烈阳,让水消失得更快,所以这两瓢水,浪费了非常多。” 众人虽听不懂她有些词句,但陈圆圆一边说一边以动作演示,确实不难理解。 “我们只需要准备这样的土陶罐,配上盖子,埋在根系附近,可以极大节约用水。” 成嘉帝面上已无愠色。 他郑重地看着陈圆圆:“再说一下你的第二种法子。” 陈圆圆道:“这些竹管,内部已全被打通,并在同侧钻了一排小孔,我们将它们固定在群系农作物的上面,让水从高位顺着竹管内部留下,水会均匀地顺着小孔流出,准确滴灌到根系上,减少烈阳造成的水减少。” 陈圆圆不确定他们能否理解“蒸发”这个概念,所以很别扭的形容。 她说完,现场搭建一段,让宫女们试了,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陈圆圆在心里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到底是一群愚昧的古人,她只用点小小的初中知识就能将其拿下。 一位大臣道:“臣以为,郡主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太过异想天开,此等水量是否真的能养活粮食还未可知。” 太子却道:“未曾不可一试。” 这算是李建这几日说的最正确的一句话,成嘉帝也有兴趣看看到底是否可行,便道:“既然如此,便由郡主负责此事,与工部一同尝试,若此举确能造福天下苍生,裴府罪行可免。” “但损失的粮草需填补回来,罚两万两银用于赈灾,在工部文书上奏之前,裴府俸禄尽数充公,一文不发,再将裴砚关拖下去打三十大板!” “此外……”成嘉帝目光略微深沉起来。 裴府如今的生意壮大,若是然后发展下去,只怕会威胁皇权。 如今终于有机会控制了。 “裴府祸国殃民,夺去所有行商之权,现有商行店铺,制作配方,尽数归工部所有。” 陈圆圆一愣,心中不爽起来。 她好不容易做大的生意,靠着香皂与上等宣纸暴富,现在说没就没了? 狗皇帝实在贪心! 裴砚关被打了三十板子,再加上还带着伤,愣是半个月才下来床。 但他还是很感激陈圆圆的,如果不是她,自己早就死了! 这就是娶了一个好老婆的重要性,不像江稚鱼,裴延聿出事了自己什么忙没办上还先死了。 裴砚关洋洋得意,凡事越发顺着陈圆圆来。 相府。 裴延聿近日发现一些奇怪的事情。 江止鹤不知何时很喜欢找自己吃饭,一边吃一边打听自己的近况,再给一些太子的动向。 且每次上街都要带两份一模一样的食物。 还都是稚鱼曾经爱吃的。 初时他以为,毕竟是两兄妹,口味相似很正常。 但随着次数越来越多,裴延聿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稚鱼可能还活着。 第110章 相见 这个想法实在太大胆了。 它刚冒出的时候,裴延聿自己都被吓了大跳。 他揉着眉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冷静,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首先,他没有看到过稚鱼的遗体,但听说,是被毁了面容的,发现的人只能依靠身形与衣着来判断是谁。 其二,江止鹤上次准确给出情报,也实在奇怪。 裴延聿在太子身边并非没有眼线,但这件事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江止鹤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总不能真的巧到就在路边听到了? 而且他府中的小厮,会认识太子和裴砚关长和模样吗? 其三,便是这几日的打探与每次带回去的食物。 每次都带两份毫无差别的,那只可能是分别给两个人。 可若是……若是稚鱼还活着,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自己呢? 并且她会在哪? 他不知道,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会在江府。 裴延聿越想,心脏越是狂跳,他几乎一刻都不能忍,立马叫来夜风:“你带几个人,立马搜查京城长期空置,但近半个月突然有人入住的院宅,以及京城周边村落。” 裴延聿回忆片刻:“京外的话,重点排查石崖附近的那几处村庄,一定要挨家挨户查。” 夜风自然知道自家主子想做什么,立马领命而去。 令裴延聿没想到的是,他天昏时便赶了回来。 “主子!” 夜风很少这般激动,他从门外冲入,直接绊着门槛倒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主子……我有消息了!” 他一边爬起来一边道:“京外确实有一个村子里的人家,在约莫三四个月前,借住过一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女子!” 裴延聿猛地站起来:“此事当真?!” “当真,那女子受了很重的伤,说是摔的,被商队所救,但才恢复到可以下地走路的状态,便离开了。” “那户人家可知她的去向?” “卑职问了,不知。” “查,去查!”裴延聿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万分激动的心情,他连声音都在发抖,“她在京中,她一定就在京中……” 翌日。 夜风他们果然搜查到一处宅院。 院子因为过于偏僻,所以空置多年,房牙说破嘴也没卖出去,但二十多天前,有一个人突然租了。 夜风塞了点银子,得知租房的公子叫江止鹤。 …… 江稚鱼正在院中摆弄已经抽了花苞的红梅,修剪一下杂枝,等天大寒,花才会开的好。 忽然传来扣门声。 “小妮子,今日在家吗?” 是王成。 江稚鱼不由笑了笑。 她虽然一直管他叫“王叔”,但其实王成不过大她六七岁,只是成婚很早,妻子过世也早,所以一直是自己在带王七。 上次说到此时,王成眼眶湿红,孩子听说是后面才改名王七的,想来是为了纪念妻子。 江稚鱼一向喜欢深情之人,再加上得王成所救,所以得知他们近日想在京城开商铺,定居下来,便多有照顾。 她开了门,王成抱了一个大麻袋,里面都是木炭。 “你一个人住,身体又不方便,估计不太好外出采买,”他进来后,将木炭放在地上,“大夫可说了,伤筋动骨还没好全,绝对不能受寒,眼下不几日便要落雪,木炭一定要多备。” “多谢王叔了。” 江稚鱼有些忍俊不禁。 她此次隐瞒身份,身边只有江止鹤秘密安排来多暗卫,并没有侍女。 但吃穿用度,江止鹤都有在送,所以并不缺。 不过王成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多有担忧。 王七往屋子里打量:“姜姐姐,你种了好多梅花啊。” 江稚鱼莞尔:“天寒,来堂内喝些热茶吧。” 几人正要进去,还来不及关院门,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唤:“稚鱼。” 说不清是什么语气。 江稚鱼瞬间僵住。 她原地站了两秒才转过身去,等看清来人,手已经不可遏制地有些轻颤。 这么长时间,从夏末到寒冬,说不想念是不可能的。 她几乎瞬间便将泪漫出,想冲上去抱住他,却又不敢。 裴延聿也湿红了眼。 他道:“你回来了。” 江稚鱼没说话,但她仿佛听见他在问,为什么不去见他。 裴延聿又看见王成和王七,心中蓦然泛出一阵酸涩意。 他想都没想,立马进来将江稚鱼打横抱起,对着王成道:“抱歉,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这是我妻子,先带走了。” 江稚鱼:“……?” 等等等等,这不对吧?!! 她挣扎着想下来,伤口却又隐隐作痛,见裴延聿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便老实了。 裴延聿果然抱起她就走,夜风已经备好马车候在外面。 江稚鱼终于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想在裴延聿的眼皮下藏人,实在是太难。 她哪怕钻到地洞里,都会被拽出来。 马车内,江稚鱼心乱如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裴延聿也不言,整个人气压很低。 像是不开心。 等到相府后,裴延聿又是一路将人抱到内室。 江稚鱼终于落地,她看着这件内室,明显便是裴延聿住的,急问道:“你要做什么?” 裴延聿眼中有些怒火,更多却是委屈:“你呆在这,哪里都不许再去。” 他已经不小心弄丢一次了,那种心痛感不想再体验。 思来想去,还是把人关在府中最安全。 裴延聿偏执地把门窗全部紧闭。 江稚鱼想跑,他又把人抓了抱回来放在床上,严肃道:“你再出去,我就把你捆起来。” 江稚鱼怒火中烧:“你到底想做什么,延聿,你要把我关在这吗?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最好不要再往来!” 这屋甚至还有喜烛,她心痛如刀绞。 裴延聿怔住:“你问,为何就没有关系了?” 江稚鱼终于崩溃地哭出来,被爱人背叛的痛绞上心尖,疼得她几乎失去理智,不能呼吸。 “你不是,已经成婚了吗……” 这下换裴延聿愣住。 他突然明白江稚鱼为什么躲着自己了。 裴延聿哭笑不得起来,解释道:“我是与你成婚的啊。” 第111章 欺君 “与我……成婚?” 江稚鱼失神地呢喃一遍,一时间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 或者说,如何能做到? 恰时,门外小厮来报:“大人,江大人求见。” “江止鹤?” “是的。” 裴延聿对江稚鱼道:“想必是来寻你的。” 有了方才那句话,江稚鱼便渐渐平静下来,她跟随裴延聿去见江止鹤,一路上才发现,相府的装潢非常奇怪。 红绫混着白绫,挂了满府。 裴延聿一直站在江稚鱼身旁,确保自己随时一手可以拉住她。 怕跑了。 江止鹤急得跺脚,一见自家妹妹平安无事才松口气,责怪裴延聿道:“哎呦你说你,要带人走好歹跟我说一声,给我吓得魂飞魄散。” 说完,拉去江稚鱼便要回去。 裴延聿伸手。 江稚鱼被他们逮在中间。 两个人莫名僵持起来,江止鹤回头看着裴延聿,问:“你要做什么?” 裴延聿道:“我的妻子,自然应该留在府里。” 江止鹤看向妹妹,目光关切:“你不是说暂时不想见到他吗,大哥带你回家。” 裴延聿道:“有误会。” 这下换江止鹤疑惑了,见两人眼看着不对付起来,江稚鱼连忙道:“大哥,确实有误会,我原先以为,延聿他娶了别的女子……” 一刻钟后,三人围了一桌好菜而坐。 “原来如此,”江止鹤恍然大悟,“难怪那日你说不愿意将自己的事情告诉妹夫,原来是觉得他娶了别人,自己就应该退出吗?” 江止鹤几块糕点下肚,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那这不对的,小鱼,你如果被他欺负了,要直接上府去对证去出气,大哥站你身后。” 江稚鱼不由一笑。 她问道:“所以,这场婚礼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延聿示意江止鹤不要说,可惜后者最为疼爱妹妹,直接无视他的眼神,道:“裴延聿成的冥婚。” “冥……?” 江稚鱼眼眸微震,不可置信地看着裴延聿。 “是的,他十里红妆,抱着你的灵牌,从江府一路走到相府,”江止鹤如实相告,“那夜来赴宴的宾客只有三人,真心祝愿的,也只有顾将军。” 江稚鱼惊得几乎说不话来,只觉得心中揪痛。 江府到相府,需要走半个时辰。 他究竟是何种心情,才能坚持下来。 裴延聿对上江稚鱼的目光,耳根微红,他侧过目去,声音有些小:“……没什么的。” 江止鹤适时的感到气氛不对劲,适时的站起来走了。 待包间内只剩下两人,江稚鱼才终于问:“你是笨吗?” 裴延聿干咳两声。 “我就算真是死了,也不要你娶我的灵牌……你会一生都走不出来的。” “那便走不出来,”裴延聿道:“我只娶你。” 此刻他得像个孩子,那些呼啸朝堂的凌厉感尽数褪去,只剩下单纯的偏爱与固执。 江稚鱼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 她看着眼前人,细细对比,发觉他真是越发消瘦,手背上骨线根根分明。 江稚鱼突然想抱抱他。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一手搭过裴延聿的肩头,鼻尖满是此人身上的淡淡梅香。 裴延聿僵住身躯。 稚鱼的身体太过柔软,他突然便不敢动了,大脑宕机半晌,才缓慢地搂住她。 一瞬,心里万千情绪奔涌上来,再也拦不住。 情到深处,总是无言的。 裴延聿看着她微微轻颤的眼眸,终于吻了上去。 江稚鱼不由一颤。 她从“死”后,所有一切都觉得如梦似幻,此刻终于生出几分真实感来。 此刻相拥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夫君。 这便够了。 …… 翌日,江稚鱼醒过来时,裴延聿已不在床侧。 她昨夜睡前,其实有些担心自己会难以入眠,毕竟从未同人同床共枕过。 没想到裴延聿身上的淡梅香是那么好闻,总让她心中安稳,异常好眠。 不过方醒片刻,门外有人轻轻扣响,裴延聿温润的声音传来:“醒了吗?” 江稚鱼答道:“醒了。” “那我进来了?” “嗯嗯。” 裴延聿推门而入,手中竟用托盘,端了许多吃食。 原来是去准备早膳了。 江稚鱼心中温暖。 后面几日,裴延聿可以说是推开了所有次要的事务,忙完朝堂的事后,全部时间都用来陪稚鱼,还日日让府医为其把脉。 不过七八日,她的身体便已经恢复得与往常无疑,可以活蹦乱跳了。 裴延聿每餐都亲自送到她口边,但还是会在此之前用银针试毒,今日果然发现有问题。 到了饭点,江稚鱼见裴延聿迟迟不来,心下不安,便往前堂走去,路上却见夜风与人抬了个担架,上面躺着一个浑身都是鞭痕的人。 江稚鱼心中一惊,却见裴延聿已经从回廊处走来,神色阴沉。 她迎上去问:“延聿,这是出了何事?” 裴延聿道:“今日有人在你的饭菜内下毒,逼供了一番,那人说是昭宁公主所为。” 他眼中满是戾气:“此事我必定追查到底,谁想害你,我便杀谁。” 江稚鱼先是一惊,后又有些心疼地牵起他的手。 她有些想劝他,不要如此满腹仇恨,让自己劳心费神,话到嘴边,又觉得直接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且不提裴延聿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她的痛苦。 就说在这京中,位高权重之人,若不狠厉,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就连她,也应该摒弃全部温柔。 昭宁公主虽已被成嘉帝口头赐婚,但考虑到裴砚关于陈圆圆成婚不久,直接公主嫁过去,恐怕会惹人诟病,所以一直还未曾举办婚礼,只是时不时让李昭宁去候府呆一呆。 昭宁公主一直在抗议。 只要圣旨不下,她便有的是机会改变局势。 在线人告知江稚鱼没死,且就住在相府内时,她心中的妒意达到巅峰,脑子一热,便让人去毒杀。 可是,既然没成的话…… 李昭宁唇间勾出一抹森冷笑意。 她摸着怀里近日刚养的黑猫,问左右道:“本公主没记错的话,欺君罔上,可是死罪吧。” 第112章 赐婚 成嘉帝眉峰微动,置疑道:“你说,江郡主还活着?” “臣妹不敢骗皇兄,那江稚鱼不仅活着,还就住在相府内,不知道打的什么心思,”昭宁公主撇着涂了红脂的嘴唇,“以死欺君,这可是死罪啊!” 自从太子接连被指控,朝堂动荡后,成嘉帝便日日睡不好觉,他按揉着眉心,思索片刻,道:“宣裴相与江郡主进宫面圣。” 贵安公公得了令,赶忙去了。 昭宁公主顺势起身,凑到成嘉帝身旁,帮他垂着肩背:“好哥哥,好皇兄,我与裴砚关的婚事,您帮我退了吧,我真的不喜欢他。” 她如儿时般唤着他,连自称都换了“我”,却只得来一张无动于衷的面容:“裴府于你有救命之恩,且又是落水,裴砚关救你,少不得肌肤之亲,你嫁与他不亏。” 更何况,本就是已经出嫁过一次的。 昭宁公主如何乐意,委屈的都快哭出来了:“可皇兄您也看到了,那裴砚关就是酒囊饭袋,什么都做不了。送点粮还出那么大的事,家里还有一个刁蛮的陈圆圆,妹妹嫁给他,只怕会受尽欺负。” “他裴家若敢欺你,你大可来与朕说,你的身后可是皇家,还怕了一个陈圆圆不成?” 成嘉帝已经有些不悦:“更何况,朕已经许诺出去,如何能更改?此事休要再提。” 昭宁公主多少还是看得出脸色了,也便不再说话,心中的怨气却越发深。 不多时,裴延聿携江稚鱼一同上殿。 两人伏地跪拜,成嘉帝盯着江稚鱼看了片刻,道:“抬头。” 江稚鱼抬首,但没直视成嘉帝。 成嘉帝直问道:“你可知,自己犯了欺君之罪。” 裴延聿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接到宣召的时候,他其实不担心稚鱼会因为还活着这一件事被成嘉帝追欺君罪名,他知道成嘉帝并非那边无理之人,更何况稚鱼此事,实属被逼无奈。 但他担心成嘉帝装不知道,问罪江稚鱼,借此削弱江家势力,也削弱他的势力,以及三皇子的势力。 看殿上如此情况,后一种猜测,算是他多虑了。 江稚鱼伏地再拜:“臣女只罪,但当时情况危急,实在是走投无路的权宜之策。” 她语罢,便将自己被商队所救,然后担心杀手赶尽杀绝,发现悬崖底部没有尸体后会屠杀周边村落而寻她,所以找来假的尸体骗过追杀之人,一一解释清楚。 “臣女当时跌下悬崖,肋骨腿骨皆断,无法移动,所以也无法回京,告知诸位自己幸存一事。” 昭宁公主见势不对,连忙出声道:“那你为何不写信?即便自己提不了笔,也可以找人代写吧?说来还不是有意欺瞒!” 江稚鱼淡淡瞥了她一眼,波澜不惊道:“臣女并非不能写信,只是消息传到京中,必定会惊动想杀害臣女之人,不仅如此,恐还会牵连替我写信传信的无故之人。” “都是诡辩!”李昭宁本就急躁,如今连续受挫,此刻情绪已经临近崩溃,“皇兄莫要听信她妖言惑众,都是诡辩,再怎么说也无法掩盖她欺君的事实!” “公主殿下似乎很想要江郡主的性命。” 一道清冷冰寒的声音突然响起。 裴延聿对着皇上拱手示意,又接着道:“请恕微臣直言,臣只是好奇,很想问问公主,为何要一直派人盯着我相府动向,还在稚鱼的饭食内下毒,毒杀不成,又到皇上面前告御状……” “如此,我可真要怀疑,稚鱼被追杀一事,也有公主的功劳了。” 大殿剑拔弩张。 昭宁公主气得头发发晕:“你莫要血口喷人!皇兄,您看看,这就是裴丞相,在宫内都敢这般蔑视皇权!我可是公主!” “够了!昭宁,你给朕跪下!” 成嘉帝震怒,一声暴喝,所有人匍匐在地。 “你既然知道自己贵为公主,便更应该做表率,言传身教引导万民,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借势压人,还想杀害一位有功于我朝的女臣!” 李昭宁万万没想到成嘉帝责难的居然是自己。 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皇兄,您怎么可以如此说臣妹?” “你几次三番惹祸不说,身为公主言行不正,更不愿承担公主之责,从今天开始,禁闭一年,不许踏出公主府半步!” 裴延聿出声提醒:“皇上,公主与裴府还有婚约在身,禁闭一年,只怕耽误了时候。” 这看似求情,实则是提醒了成嘉帝。 成嘉帝立马唤来礼部的人:“准备一下,三日后昭宁公主大婚,嫁入裴府后,再日日反思一下自己身为公主的职责。” “三日后?”李昭宁瞪着眼睛,就差当众哭出声来,“皇兄,你真要我嫁入裴府?!” “来人!” 成嘉帝不想再听她闹,怒喝道:“公主劳累,扶公主回宫休息!” 昭宁公主被迫“请”了下去,哭喊声越来越远,近乎撕心裂肺。 殿内平静了许久,无人敢再言语。 片刻后,成嘉帝似才平复好心情,看着江稚鱼道:“听说你受了重伤,近日如何了?” 江稚鱼连忙道:“臣女已并无大碍。” “嗯,昭宁公主虽刁蛮了些,但所说欺君一事,并非全无根据,此事你虽无奈,但朕为平民心,护皇家威仪,还是要罚你。” 裴延聿比江稚鱼还紧张,直接向前行了一步,抢先道:“臣愿担此刑罚!” “做什么?” 没有昭宁公主在旁边吵闹,成嘉帝心情都好了许多,最起码少了些许暴怒。 他嫌弃地看着裴延聿:“朕说怎么罚了吗,急成这样,这天下谁不知道你裴丞相最为护妻。” 那坊间话本满天飞,都快谱成歌了,就说这裴延聿冥婚求娶一事。 如今等天下都知道江稚鱼死里逃生,与裴延聿双双团聚,只怕要让痴儿怨女都震惊不已,甚至谱写成戏剧。 裴延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那……皇上的意思是?” “罚江郡主半年俸禄,用与赈灾。” 这与没罚有什么区别? 两人连忙跪地谢恩。 成嘉帝坐回椅上,拿起奏折看着,有些劳累地叹了口气:“你们回吧。” 第113章 拦截 此刻天色寒凉,偶有寒鸦略过天穹,叫声令人心颤。 裴延聿心中却满是欢喜,眼下他所拥有的,是这二十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满足。 他远远看着天边太阳西沉,眼中含着一种满足的笑意,他似个得了糖的孩子,忍不住像世间炫耀自己。 “如今,你是我光明正大的妻子了。” 江稚鱼脸色一红,她不由捏了裴延聿衣袖一下:“我可没参加到自己的大婚。” 这本是句玩笑话,裴延聿却认真的看着她:“我可以再办一次。” “不用不用不用,”江稚鱼连忙拒绝,“太铺张浪费了,我想低调一点。” 裴延聿出其不意地将人抱起:“那我们回去,悄无声息地拜堂。” 江稚鱼锤他,心道还好皇宫附近没什么人看见。 将人抱上马车,裴延聿才愿意松手,江稚鱼受不了这个人,人前看着高高冷冷,人后跟大狗一样,一粘人就停不下来。 她连忙找件正事说:“你这几日留意一下裴府,陈郡主此人行事超脱,原本便不同意公主嫁过去,得知婚礼要在三日后,只怕会出事。” 裴延聿道:“一切都听你的。” 侯府。 从圣旨下来后,裴砚关就找不到陈圆圆的身影。 他把府内从里到外找了一圈,才发现陈圆圆站在后院的一颗树下,拿脚提着石头,似是在泄愤。 这天寒地冻的,裴砚关连忙拿了件斗篷过去:“你怎么在这?” 陈圆圆眼睛红肿,似是哭过,连声音都是哑哑的:“我们能不能离开这。” 反正她如今要钱有钱,要本事有本事,何苦在这京城受寄人篱下的苦楚? 平常被裴老侯爷欺负便算了,如今连丈夫也要分出去一半。 见裴砚关有些犹豫,陈圆圆又道:“那即便,不真的离开,也先把大婚躲过去,我不想见你真将公主娶进门。” 裴砚关道:“这桩婚事纯属乱点鸳鸯谱,可人家毕竟是公主,我们裴府实在……实在招惹不起,我发誓!她过门,我绝对不会疼爱她的,圆圆,我只对你好。” 陈圆圆不信。 她活了两辈子,男人这些海誓山盟的鬼话她听多了,没有一个能当真。 便抽了抽鼻涕,做出一副可怜模样,哽咽着道:“你只害怕她,却看不起我是吧?” “工部那边尝试的结果非常好,已经决定要在开春投入使用了,我如今是整个天朝的恩人,多的是保命手段,你在害怕什么?” 裴砚关终于想起,自己不日前在朝堂上差点被处死,是陈圆圆冒着同罪论处的风险,救了自己。 如今见心上人哭的梨花带雨,他于心何忍,连忙替她拭去泪:“那,那我们便走……你不许哭。” 陈圆圆这才止住泪。 天色昏沉,似要落雪,两人在枯树下相拥。 逃跑计划制定在夜间。 陈圆圆收拾了很多细软,大部分都是金玉珠宝和财物,之前的配方为了救那个混球全都搭进去了,她想重新做生意,便需要捣鼓出新的,这些都需要启动资金。 裴砚关则带了一把剑和一柄弓。 据他所言,上次出逃失败,主要是两个原因,一是钱财不够,二是没有吃食。 如今有兵器,可以自卫不说,还能弄点山野猎物来吃。 两人满心壮志地从后院出去,刚没走几步,突然碰见夜巡的人。 裴砚关连忙躲进深巷里,再将还没反应过来的陈圆圆拽进来,小声道:“走这边。” 深巷风寒。 两人冻得瑟瑟发抖,眼看着要出巷,身后蓦然传来一声冰冷的声音:“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裴砚关心道不好,拉起陈圆圆便开始跑。 一跑,那人更认定此两人做贼心虚,直接施展轻功去追。 裴砚关和陈圆圆哪里会武,不过片刻便被追上,两脚踹倒在地上。 陈圆圆痛呼出声,裴砚关赶忙护在她身上:“有话就好好说,干什么动手,知道小爷我是谁吗?!” “不管是谁,半夜这般行头出门,都不是好东西。”那执金吾又给了裴砚关一棍:“带走!” “等等等等!”裴砚关慌了,真带走还得了?他们是会被交去官府的! 他赶忙道:“我是裴候府的小侯爷,兄弟,行个方便。” “原来是小侯爷大人。” 金吾卫收了棍子,虽然说辞似是有些敬意,语气却远远不是,“可即便是侯爷,也不应该犯宵禁吧?” “求求你,大哥,行行好,”裴延关求情,“让我们走吧。” 金吾卫:“带去官——” 裴砚关连忙捂住他的嘴:“不能去官府啊,我给您塞点银子,您通融通融。” 金吾卫问:“多少银子?” 裴砚关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厚颜无耻之辈,居然会直接开口问数量。 他虽愤恨,但也只能打开陈圆圆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两只银钗来:“够吗?” “这么点?”金吾卫嫌弃,“换两只金的还差不多。” “你?”陈圆圆骂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裴砚关不想把事情闹大,连忙拉着陈圆圆:“没事没事,我跟他商量。” 说着,真找出两只金簪递过去。 金吾卫心满意足地接过,在衣上擦了擦,放进怀中:“走吧。” 裴砚关愣住:“去哪?” “去哪?”金吾卫嘿嘿笑着,“当然是送两位回去啦!” 他语落,两人只觉得后颈剧痛,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翌日。 裴延聿批着文书,江稚鱼在旁边看着。 门外忽来一人,报道:“主子,顾将军求见。” 江稚鱼问:“我回避一下?” “不用,”裴延聿道,“让他进来吧。” 顾云霆跨过门槛,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他先看见江稚鱼,整个人连神情都缓下来。 之前听闻稚鱼还活着,他很开心,但如今才算是第一次碰面。 但很快,他便收了神色,把盒子抛到裴延聿怀里:“这种事就别喊我去做了。” 江稚鱼有些懵。 什么事? 裴延聿打开那个盒子,里面是两只金簪,他不由笑了笑:“怎么,还有意外之喜?” 第114章 再见江府 从两人的交谈中,江稚鱼才得知昨夜发生的事。 顾云霆笑道:“也不知那两人醒后发现自己躺在侯府后院,会是什么反应。” 两人又谈了几句,顾云霆毕竟校场事务繁忙,便先回了。 裴延聿道:“还好昨日你提醒了我,我便让顾云霆安排夜巡人手,着重留意了裴府。” 他问:“这两只金簪要如何处置?” 江稚鱼想了想道:“裴砚关的的东西,我也不愿要,如今已入冬,给府上的侍从侍女。多安排几身厚衣吧。” 裴延聿明亮的星眸中扬起些笑意:“有你在身边,不只是我的福气,是整个府邸的福气。” 江稚鱼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如此会说好话? 她故作嫌弃:“就数你会哄人。” “我这可都是有研究的。” 裴延聿一本正经道:“户部那边每半年都会统计出各州各县的家庭婚约情况,后面发现但凡家中夫君为人沉默寡言的,都容易起纷争,女子常常会因忍受不了这般冷漠而选择离开。” “即便那些男子并非不喜欢妻子,只是不善于说出口,这或许听起来无关紧要,但背后往往是女子在家中受婆婆欺负,或在外被别人羞辱,而她唯一的依靠‘夫君’也不会巧言善辩,只会使用蛮力将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江稚鱼从未想过,丈夫善不善言辞,背后竟然会有这么多深参差的学问,一下便听入神了。 细想,确实很有道理。 不过—— “也有特殊情况,”江稚鱼道,“比如你确实很擅言辞,但我还是想回家住。” 裴延聿不明所以地愣了下。 江稚鱼神情认真,看得出这个问题明显是思索过许久,才跟他开口的。 裴延聿问:“想家了吗?” 江稚鱼点点头。 她虽然同父亲有些矛盾,但到底是一家人,且父亲母亲并没有严苛到不近人情的地步,自己前段时间的事,他们想来最为伤心。 况且……她其实不习惯住在相府,即便裴延聿对她很好,也总觉得很别扭。 她道:“我有些,想回去住。” 裴延聿默了一瞬,迅速回想自己这几日是否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江稚鱼看出他的念头,连忙道:“不是的,和你没有关系。” “嗯,我知道了,”裴延聿道,“既然如此,你便回江府住,但有一个麻烦是,我们毕竟已经结为夫妻,你若回江府,只怕传出去会遭别人诟病。” 他说着,自己沉思起来:“……此事,交由我来处理,你放心好了。” 江稚鱼这才反应过来,确实会有这个麻烦,迟疑问:“你要如何处理?” 悠悠众口,最是堵不了的。 “我主动往外传出消息去,就说相府亏待于你,如此就算有人嚼舌根,也只会论处我的不是,不会影响到江府与你。” 江稚鱼双目微瞪。 “不不不,不可以,”江稚鱼连忙道:“我怎么可以让你为了我背负骂名,我就住相府吧。” “可你不是思念亲人。” “可以的话,我今日见他们一面吧。”江稚鱼有些抱歉道,“可能是因为我之前没有参加大婚的原因,总觉得,有些突然……、” 突然一下就变为人妻,与裴延聿日日生活在一起。 确实有些难以习惯。 裴延聿很是理解,他颔首道:“好,我现在就让人上门邀请。” 江家人来的很快。 裴延聿回避在堂外,江稚鱼与家人久别重逢,才见面,江母就过来拉着她,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高兴又惊喜地道: “是我的稚鱼,这是我的稚鱼!” 她说着,竟是喜极而泣,紧紧抱住江稚鱼:“儿啊,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父在一旁道:“行了,在相府,哭哭啼啼地成什么样子。” 江母并不理他,自从小鱼儿出事后,她一直都怨恨着江父,如果不是他软弱无能趋炎附势,小鱼儿又怎么会如此? 江母拉着江稚鱼便道:“你与娘回去,这相府不呆了,这婚不结了,娘照顾你一辈子!” 江止鹤也在旁边,他思来想去,终于还是道:“说实话,虽然大哥知道你们两情相悦,可在裴相毕竟位高权重,你在他左右,总是太过危险。” 自古权臣有几个有好下场? 经过之前的事,他们宁愿江稚鱼嫁一个普通人家,也不要她再遭受那样的危险。 见江父一声不吭,江母不满地碰了他一下:“你说句话啊,不是说一起劝劝小鱼儿的吗?” 江父这才点点头:“嗯,能走便走吧。” 江稚鱼道:“娘,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但是……婚姻之事岂能儿戏,我既然已经嫁过来,就没有轻易便走的道理。” “况且……”江稚鱼道,“延聿他待我如何,娘亲父亲想必也都看在眼里。” “那也不可以,娘再承受不了一次你出事了,听话,咱回家好不好?” 江母神情悲怆,这两三个月,她不知道苍老了多少,不过才四十出头的年纪,鬓边都是银丝。 江稚鱼心中疼痛。 可于她而言,两边皆难以割舍,江府连着血肉,裴延聿牵动心骨。 她欲言又止几次,都不知应该说些什么,裴延聿恰时推门而入:“有打扰到几位吗?” 江母不愿意同他说话,并不搭理,江父问:“丞相大人有话要说?” “正是,”裴延聿道:“二老可否移步一谈?” 几人走后,此处只留下江止鹤与沁儿。 沁儿方才一直站在老夫人身后,眼睛却一直看着自家小姐,几乎要哭出来。 此刻得了机会,她两步便跪在江稚鱼跟前:“小姐!沁儿护您不住,愧对您的恩情!” 江稚鱼连忙拉她起来:“怎会,当时情况危急,你又不会武,还好不在。” 否则必死无疑。 沁儿哪里听得进去,哽咽着说:“我可以继续跟在您身边吗,我一定,一定会努力照顾好小姐的。” 江稚鱼心中一喜,她在相府没有熟知的人,正有此意,便道:“当然好,你今日便留下吧,行李细软我让人到江府娶。” 沁儿这才开心地笑了。 第115章 赴宴 裴延聿与江父江母,在书房中呆了快半个时辰才出来。 江稚鱼一直等在门外,她听不见里面的动静,心中焦急。 以父亲的性格,不知道会怎么刁难裴延聿。 然而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几人从书房出来后,表情竟然都有些开心? 江父眼中也有些喜意,但对上江稚鱼的目光后,便干咳一声,恢复了那威严且不讲理的模样。 用过晚膳后,江府一行人才启程回府,沁儿则留了下来。 终于可以重新侍奉在小姐身边,她酒窝都要笑出来,夜风看了,不禁道:“该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沁儿哪里气得过,抡起拳头便开始打,夜风一个轻功跃上房顶:“哎,武艺高强,没办法。” 沁儿:“……” 江稚鱼看得忍俊不禁:“之前怎么没发现夜风如此活泼。” 裴延聿耸肩:“说实话,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这般。” 语罢,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江稚鱼便懂了。 不过感情这些事,他们即便是主子,也不会去插手,由他们去吧。 江稚鱼这才问:“方才,你和我娘他们说什么了?” 为何出来丝毫不提和离一事,还笑嘻嘻地走了。 这次,裴延聿眼中的意味深长来到唇边,笑道:“不告诉你。” 江稚鱼掐了他一下。 裴延聿又道:“明日便是昭宁公主和裴砚关的大婚了,夫人有没有兴趣去看看?” 那肯定是有兴趣的。 江稚鱼道:“既然如此,我好好打扮一番。” 毕竟是“死而复生”后,第一次以丞相夫人的身份与裴延聿一起出席,不能丢相府的脸。 是夜,裴府张灯结彩,丝竹声不绝于耳,还隔着两条巷,就能听见熙熙攘攘的官家子弟在相互道喜。 毕竟是公主大嫁,即便裴府刚以罪论处,该有的排面,成嘉帝一点都没抠搜。 不得不承认,这也是江稚鱼从记事起,见过最大的成亲阵仗。 宾客满席,面上皆很欢喜,整场婚事,只有新郎官与新娘不高兴。 昭宁公主盖着红盖头,看不见神情,但裴砚关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他是真的不喜欢李昭宁,娶进府,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司仪高喝夫妻对拜,裴砚关紧紧攥着手中的红菱,恨不得当场把它撕碎,告诉全天下这婚他成不了。 但他不敢。 裴老侯爷会把他的腿打断。 若是皇上怪罪下来,加上上次被诬陷的罪名,他们全府都难逃一死。 裴砚关对自己还有有些自知之明的,他虽然不学无术,整天花天酒地,但也没坏到要祸害全家人性命的地步。 陈圆圆以“嘉宾”的身份坐在台下,低头闷了一杯酒。 她身侧的贵女道:“陈郡主,你这般喝酒,可是很伤身体的。” 那贵女,陈圆圆不认得,她心中烦躁异常,便也不伪装:“关你什么事?” 那人一愣,正要发怒,旁边又一人连忙拉住她,劝道:“郡主今日心情不好,实在情有可原,你多理解一下。” 那贵女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陈圆圆也冷笑。 这些贵女,虽然喊她郡主,其实最为看不起她。 她心如明镜,自然都看在眼里。 三拜后,按照正常流程,昭宁公主应被送到内室,裴砚关留下来同大家敬酒。 昭宁公主却不走。 她站在原地,对裴砚关道:“你在此处,掀开我的盖头。” 裴砚关一下便慌了:“这不好吧,公主?” “本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李昭宁扯了下两人手中的红菱:“你要违抗本宫吗?!” 裴砚关只能给她掀开。 公主真容露面,来客不由传出一片惊叹。 光从姿色上论,昭宁公主虽然大陈圆圆几岁,但远比她一眼惊鸿。 更是被凤冠霞帔衬得肤如凝脂,明媚动人。 “我要是娶到公主这样的,这辈子都值得了。” 裴砚关几位狐朋狗友聚在一起讨论,刚刚说话那人又道:“真不知道这人哪来的狗屎运。” 李昭宁没了盖头,视线瞬间便开阔起来,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来宾,目光一寸寸寻过去,终于找到陈圆圆。 “陈郡主,”她高声唤道,“你且上来。” 陈圆圆目光一凝。 此举,就连江稚鱼都愣神几分,问裴延聿:“公主这是要作何?” “昭宁公主生性霸道,”裴延聿道,“我猜她要当众杀陈圆圆的威风。” 江稚鱼不住摇了摇头。 这下是真有好戏看了。 陈圆圆走上台去,问:“公主何事?” 李昭宁缺不搭理她,只双指挥了挥:“来人,上一杯茶。” 左右连忙倒了上好的龙井茶汤,呈上来。 李昭宁这才道:“皇兄虽说,让我与你共为平妻,侍奉一夫,但本宫毕竟贵为公主,即便名分上与你相同,但名分之下,终归还是要论论尊卑贵贱的。” 陈圆圆一身恶寒。 她对上李昭宁不怀好意的目光:“所以公主想做什么?” “做什么?还不够明显吗,真是野出的‘郡主’不懂规矩,”李昭宁扬着下巴,“茶本宫已经给你倒好,方才本宫如何敬天地宗亲的,你便如何敬本宫。” 台下一片哗然。 李昭宁这是要让陈圆圆当众给她下跪。 陈圆圆如何肯? 她这几日受尽委屈,裴砚关总跟她说,忍忍便好忍忍便好,最起码忍过婚礼。 可成亲之日,李昭宁都敢这般欺辱她,日后还得了?! 这杯茶,她若是敬了,这辈子都会被李昭宁踩在脚下。 她当即辩驳道:“我虽与裴砚关没有正式举办婚宴,但毕竟早早便住入裴府,是连皇上都承认的发妻,论进门顺序,也应该是你敬我才对。” 一番话听得裴老侯爷脸色煞白。 他拧眉道:“陈圆圆,你说什么呢?!还不快给公主敬茶!” 陈圆圆气得眼眶发红,她看着裴砚关:“你到是说句话啊!” 就看着她被欺负是不是? 裴砚关都快急死了,他万万没想到李昭宁会当众弄这一出,眼下左右为难,竟是直接流下汗来。 第116章 刁难 见裴砚关不说话,裴老侯爷也是气得头脑发昏。 满京城的权贵都在这看着,他这完全担不起重任的模样,是要把脸都全部丢光吗?! 他跺了跺拐杖,骂道:“怎么,你的婚事,你脸这点主都做不了?这茶该敬不该敬,你一点分辨不了吗?!” 裴砚关红袍下的手蜷缩着,他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脑中却一片混沌,周围的喧闹声撕裂着他的灵魂,要把他生生扯成两半。 该不该敬,该不该敬,他有得选吗? 这真的是他做的决定吗? 裴砚关紧紧闭上眼,声音干涩难闻:“该敬。” 话音落地,他感觉自己灵魂深处某样东西也跟着碎掉。 陈圆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裴砚关,你说什么?你怎么承诺我的,事到如今就这般对我吗?” 她伤心欲绝,最后几句甚至带着哭腔,但还是坚定道:“我不敬,我不可能敬!” 裴老侯爷怒不可遏:“裴砚关,本候从小如何教导你的?你又是如何御内的?陈圆圆算是你的妻子,与你共同生活了这么久,便是这般德行?如何做得我裴府夫人?” 言外之意,当家主母,只能由昭宁公主担任。 李昭宁听了这些话,很是受用,她赞赏的看着裴老侯爷:“您放心,昭宁日后必将好好整治裴府,肃正家风。” 裴砚关身上压力有如千钧重,他连指节都在颤抖,终于抬起手来,指着陈圆圆道:“……来人,教郡主敬茶。” 两个男丁立马走上前来,按住陈圆圆的肩膀,让她跪下。 陈圆圆不跪,起初还能撑着身形,裴老侯爷见她倔,直接扬起拐杖,往她腿后打去。 一阵剧痛。 陈圆圆终于跪下。 那两男丁又狠狠捏着她的手,强迫她端起茶杯,朝李昭宁递过去,再按下她的脑袋,让她低头。 “真乖,”李昭宁笑着接过,一口饮尽,笑颜如花道:“既然如此,往后我们姐妹便是一家人了,可要同心协力,其利断金才行。” 陈圆圆浑身都在颤。 她收回被掐得发青的手,眼中满是恨意,恶狠狠地盯着众人。 李昭宁对此无所畏惧,这世间恨她,眼红她,嫉妒她,甚至想杀了她的人都太多了。 她什么眼神没见过,还不是好好活到了今日。 裴砚关担心陈圆圆的状态,见李昭宁有意放过,便连忙让侍女把陈圆圆带下去休息。 如此,这般闹剧才算一段落。 裴延聿喝了杯茶,问:“怎么样,看的还精彩吗?” “比话本精彩,”江稚鱼道,“我万万没想到昭宁公主居然真的会当众责难。” 毕竟传出去,到底谁都不好听。 裴延聿道:“昭宁公主行事疯癫,你不知她曾经行径,远比此还令人瞠目结舌。” 两人来赴宴,特意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原有几位大臣想来敬酒,但见裴延聿带着妻子,两人十指相握,亲密无间,便识趣的让开了。 这一桌竟然再没有人坐过来,形成了一处相对僻静的位置,自然也不用担心谈话会被人听到。 看江稚鱼目露好奇,裴延聿便道:“据我的眼线而言,昭宁公主原先的夫君,并不是殉国自尽,而是被她所杀。” 江稚鱼睁大双眼。 她正吃着杏仁露,眼下差点没呛到:“你,你说什么?” 裴延聿点头:“那位夫君也是太子,仪表堂堂,文韬武略,昭宁公主当时一见倾心,和亲是她自己央求的。” “那她为何……” “因为家国被攻破,她要回朝,只能出此计谋。”裴延聿云淡风轻地说着骇人之事,“她知道,敌国势如猛虎,本国已经无再战之力,便在一夜入睡时,杀了已经临时登基为帝的夫君,将他的项上人头交给敌国,这才保全自己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国。” 江稚鱼连呼吸都快忘记。 她忽然觉得手中的食物都已经失去味道,高台上那华丽打扮着的女子,竟然如此心狠手辣,连所爱都能轻易下手。 裴延聿他……每日便是同如此危险的人斗智斗勇吗? 往昔只见他威风,如今朝堂中那些暗藏的肮脏一点点显露在眼前,江稚鱼忽然觉得,还能如延聿这般两袖清风的朝臣,实在是千年难遇的明珠。 他到底为何,可以如此强大? 裴延聿似是感应到了身边人的不安,便在桌下握住她的手。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我本就身在官场,你的父亲身后也是各方势力,我们即便想躲,也永远不可能斩断与朝 裴砚关蓦然撞到一片花香中,骨头都跟着发颤。堂的所有联系,逍遥在外。” 他道:“你是我的妻子,我会永远护你周全,但也希望你能看明白这背后的暗流涌动,保全自身。” 授人予渔,才是最好的保护。否则今日的陈圆圆,迟早也会成为他们的写照。 江稚鱼回握住他的手,此刻竟是无比安心。 “谢谢。” 她看着裴府的灯火红烛,悄无声息道。 入夜渐深,宾客尽散。 裴砚关的朋友走之前,笑着朝他敬酒:“这般有脾气的妻子,砚关,你可有福气啦。” “是啊,今日洞房花烛夜,千宵一刻值千金,什么滋味,回头记得和我们兄弟几个讲讲。” 裴砚关失魂落魄地回应着,将他们都打发走后,昏头转向地回了内室。 此处亦是灯火通明。 等到走到门前,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内室早便安婚房布置,今日在里面的,是昭宁公主,而不是陈圆圆。 可他除了此处,还能去哪里呢? 裴砚关推门而入,一抬头,便见昭宁公主已经褪去外袍,露了香肩,坐在铜镜前梳理着长发。 听见动静,她甜美着声道:“夫君回来了。” 裴砚关酒气上头,竟是真的看得心中萌动,方才的烦恼此刻逐渐忘却。 他走过去,接过昭宁手中的金梳,替她梳理着:“公主确实……倾国倾城。” 昭宁公主婉转一笑,转过身来,将手搭在裴砚关肩上:“我替夫君更衣。” 说着,竟是直接贴身而上。 第117章 灌药 红烛香软。 两人外袍渐褪,白色丝绸的里衣被烛火照耀得流光溢彩。 李昭宁俯在裴砚关身上,适时地往他耳边送着热气:“夫君……” 裴砚关心头微颤,他忍不住搂住怀中人,触摸到李昭宁如凝脂般的肌肤,只觉得指尖发热,便情难自已,望着那红唇,欲要吻上去。 门外蓦然想起一阵敲门声。 “公子,公子,不好了,郡主大人忽起高烧,您快去看看吧。” 李昭宁瞬间便推开他, “你连这些事都处理不了,便不要与本公主温情。” 裴砚关如梦般惊醒,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事。 他立马找来衣服穿上,道了声得罪,随着侍女去见陈圆圆。 陈圆圆被安排在后院,这一片离前府很远,靠近下人住所,就连从小在府中长大的裴砚关,都很少过来。 想起方才拜堂时,陈圆圆被当众羞辱的场景,他心中扬起几分痛意,担心她是伤心过度所以得了急病,脚下步伐也快起来。 等到房前,他才听到里面伤心欲绝的哭声。 陈圆圆见他来了,哭得更伤心,她拿起旁边的杯子就朝裴砚关摔去。 “你还知道来找我,”她哭道:“怎么,公主居然会放你过来。” 明明是凶狠的语气,带着哭腔说出来,却像是嗔怪,听得裴砚关更为心疼。 他过来抱着陈圆圆道:“没事了圆圆没事了,今夜我陪你。” “洞房花烛夜,你不和公主吗,你不是最怕他们吗,你走,我不要你陪。” 裴砚关不顾她的哭闹,伸手试了试额头温度,很正常的体温,甚至有些发凉。 他才反应过来,陈圆圆便是心中不痛快,才故意把他叫过来的。 “本公主特意让你一晚,你还不愿意了?” 院外忽又响起一身,昭宁公主还穿着喜袍,虽卸了金钗头饰,但依旧华贵无比,倒显得陈圆圆像个婢女。 陈圆圆更气:“她怎么也来了?!” “本公主已是裴府的当家主母,为何不能来?” 她趾高气昂道:“听说妹妹染了风寒起了热,姐姐我可是特意深夜惊动了府医,来给妹妹号号脉。” 说着,李昭宁身后走上来一位大夫,对着裴砚关两人道了句赔罪,便要去把脉。 陈圆圆本就是装病,哪里肯真的看大夫,把手收在身后不愿意递出去,眼神凶狠地盯着李昭宁:“不需要你费心!” 李昭宁却不搭理她,对婢女道:“按住她,让大夫把脉。” 那两个婢女是从宫中带出来的,跟了昭宁公主多年,自然也是狠人,两步过来拽住陈圆圆的手,又暗暗死掐,疼得陈圆圆根本用不出力气,只能任由她们把自己的手拽过去。 裴砚关有些看不下去了,想求个情:“公主殿下,圆圆这边我来便好,您……” “本公主与你的新婚之夜,自然是要与你在一起。” 李昭宁冲裴砚关扬了个笑:“夫君担心陈圆圆,我便为夫君解决这个烦恼,如此不好吗?” 裴砚关张了张嘴,竟找不出一句辩驳的话,而那大夫已经握住陈圆圆的手腕。 他摸了会,眉头蹙起来,疑惑不解地看了眼陈圆圆,又转而看向公主。 昭宁公主递了个眼神。 府医便道:“陈郡主确实染了风寒,寒气已入股,需得服药了。” 李昭宁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如此,便劳烦你去煎药过来吧。” 陈圆圆知道自己没病,也知道那府医摸出来了,可为什么要说她有病,还要让她喝药? 难道是要借此…… 看着公主不怀好意的笑容,陈圆圆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可眼下说自己没病,不是直接暴露出她装病的事情,若是传出去,皇宫那边知道她用这种手段影响昭宁公主的新婚夜,只怕要问罪。 眼下没有比撒泼更好的办法了。 陈圆圆立马站起身,直接将桌子掀倒:“你们都给我走!” “我不需要喝药,你不要假惺惺的在这照顾我!”陈圆圆指着李昭宁,又指着裴砚关,“你们都给我走,我不想看见你们。” 裴砚关不懂医术,方才只觉得陈圆圆没有发热,可眼下看她神情激动,脸色发红,还有些出汗,加上大夫的话,便以为她真病了。 裴砚关拉住陈圆圆,想安抚她的情绪:“圆圆,染了风寒便好好听大夫的,不要如此激动,更伤身体。” 陈圆圆万万没想到,裴砚关居然真的蠢到这种地步。 “你少管我!”她甩开他的手,提步便要往外走,“你们喜欢留在这那便留在这,我要出去住。” 李昭宁却跨了一步,拦住房门:“如此着急走,妹妹莫非是装病,怕姐姐害了你,给你吃不好的药?” 陈圆圆噎了一下,说不出一句话。 “若是没装病,便好好在这呆着,身为郡主,又即将是侯府的二夫人,可不要这般疯癫作态,传出去多不好呀。” 李昭宁语气阴阳,眼中都是玩弄的笑意。 她死死掐住陈圆圆的弱点,分毫不饶人。 被扣了一堆高帽子,陈圆圆有气也难撒,只能往肚子里咽。 不过片刻,药便已经送上来了。 刚煎出来的药水,还冒着热气,只端进屋中,便能闻到那要命的苦。 见陈圆圆神情不愿,李昭宁直接道:“陈郡主讳疾忌医,多不好,她不愿意喝药,你们便帮帮她。” 两个侍女,一人抓住陈圆圆的双手,强行箍在身后,再一手按住她的肩包。 这两个侍女像是练武的,力气远非寻常女子能及。 陈圆圆吃痛,连挣扎都挣扎不了,另外一人一端起药往她嘴里灌。 陈圆圆死死闭着嘴,她怨愤地看着裴砚关,无声责问,他是否真就要这般看着自己? 可她不能开口,一开口,那苦涩难闻,且不知道是何药的东西便会被灌入口中。 李昭宁却根本没给她不张口的机会。 她送了个眼神,灌药那婢女便掐住陈圆圆两鄂,力气之大,几乎要令她脱臼。 陈圆圆被迫一点点张开口,滚烫的药水灌入口中。 第118章 回门 陈圆圆被呛得流出泪。 那药太烫,入了口,疼得她浑身都在打颤。 她遏制不住地哭喊出声,整个人剧烈挣扎起来,那两人却还是死死按着她,依旧往里灌。 裴砚关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两步上前,推开灌药的那个婢女:“公主是否有些太过分了?” “夫君居然说本宫过分?”李昭宁竟然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本宫只是想妹妹的风寒早些好,是在为妹妹考虑啊。” “夫君,你今日操劳也多,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你我还要去敬茶,再折腾晚一些,可是连缠绵的时间都快没了。” 李昭宁作势拉起裴砚关的手:“阿凝,郡主的药喝的也差不多了,你送公子回去吧。” 裴砚关只觉得自己左右为难,他万般烦忧地看了眼陈圆圆,被半推半就的走了。 待那些人都离开后,陈圆圆呆坐许久才踉跄着起身。 她来到铜镜前,看着自己被烫到红肿的双唇,以及两侧的手印。 整个口腔都已经发麻,毫无知觉。 陈圆圆双目都失了神。 她呆坐半晌,终于发了疯般,把桌前的东西全部都扫落在地。 她想要李昭宁死。 …… 江稚鱼试着握了握手中的剑,感受一下重量,挽了个剑花出来。 那剑花如蛟龙化形,干净利落,实在是好看。 裴延聿赞叹道:“夫人的剑术越发精进了。” “有些担心会被伤影响到,如今看来还好。” 这其实是她近几个月第一次重新拿剑,江稚鱼开心笑道:“多亏你的灵丹妙药。” “你底子本来便不错,”裴延聿道,“这般功劳也要让与我,夫人待我真是不薄。” 江稚鱼无奈叹口气:“就你最会说话了。” 蹲在房顶上的夜风听了,跟旁边的小许抱怨道:“我为什么要做近卫,我真的一天都听不下去了,我每天看他们打情骂俏,看得我饭量都变小了。” “咱家主子感情好,这不是好事么,”小许戳戳他的裤腿:“找你的沁儿妹妹抱怨去。” 夜风苦着个脸望天。 他倒是想找,可这不是还没到换班时间么。 院内,裴延聿将裴府眼线传来的消息与稚鱼说了。 听得江稚鱼瞠目结舌。 “还好你推波助澜,让昭宁公主嫁入侯府,”江稚鱼想想都后怕,“要是入了相府,那还得了。” 眼下让她和陈圆圆相互折磨去,省得还有精力出来祸害其他人。 两人又钻研了下剑法,江稚鱼终于察觉出些不对劲,问道:“你今日不忙吗?” 怎么一直有空陪着她。 “嗯,”裴延聿道,“皇上给我许了假。” “那你可以好好休息休息,”江稚鱼收了剑,“下午亲自给你烧汤喝。” “不在府中吃饭。” 裴延聿却神秘兮兮地道:“带你去个地方。” 一刻钟后,两人坐到马车内,江稚鱼疑惑问:“去哪里,带这么多东西?” 两辆马车,一辆他们共乘,还有一辆都是各种礼品。 裴延聿道:“带你回门。” “哦,啊?” 江稚鱼惊喜道:“带我回门?!!” 她确实很想回江府,算算日子,都快有四五个月未曾归家了。 “但是……按照规矩,回门的日子应该早便过了吧。”江稚鱼算了算,“我们现在回去,会不会不合礼数?” “没有人敢说什么的,”裴延聿微微侧身,对着她柔和一笑,“虽然婚宴无法再举行一次,但其他的,我都会补给你。” 江稚鱼心中一暖。 她看着裴延聿搭在膝盖上的手,忍不住偷偷过去握住。 两人皮肤皆很白皙,裴延聿手指更是修长,相握在一起,简直是幅美卷。 来到江府,更令江稚鱼意外的是,父母双亲似乎早便知道她要回来般,饭菜已尽数让厨子烧好,她的房间也收拾干净,两人今夜会留宿于此。 第一次以裴延聿妻子的身份回府,还要与裴延聿同睡闺房,江稚鱼羞得全程看地。 江母却不放过她,在饭桌上直接问:“你们二人,打算何时让我们抱外孙女?” 江稚鱼浑身一愣,埋怨道:“……娘。” 怎的当众说这种话。 裴延聿端了酒,先向江父敬了一敬,方道:“稚鱼大病初愈,如今又是冬日,还是再过些时日,并且等她考虑清楚了,我们才会决议此事。” 一番话所有人面子都给足,还让江稚鱼脱了难,江母赞赏地看着裴延聿,心道自己真是找了一个好儿媳。 入夜后,两人回到房内,明明是住了十多年的屋子,此刻再回来,江稚鱼竟生出几分新奇感。 她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给裴延聿细数这几件宝贝物品都是什么时候,从何得来的,又说起童年在这件屋子的趣事。 两人欢笑声不断,江稚鱼看见窗沿,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那日,你为何突然便翻墙进来了。” 裴延聿道:“皇上委托我太子选妃一事,在花名册上看见你的名字,那几日你又一直躲着我,心中焦急,便出此下策了。” 江稚鱼看着他有些知错的神情,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笨蛋,我躲着你,一是喜欢你,二是,不想耽误你的前尘。” 如今误会已解,实在是皆大欢喜。 裴延聿勾唇一笑,眼中难得出现点痞意:“虽然是下策,但属实管用。” 他说罢,竟是直接抱起江稚鱼,来到床榻上:“夫人,夜色已深,该入眠了。” 翌日,落起大雪。 这雪其实下的并不突然,因为天气已连续阴沉寻多日,但在入夜前突然放晴片刻,露了月亮。 古人称呼此为“开雪眼”。 雪眼过后,便是大雪了。 江稚鱼被雪困在相府几日都未出门,心中实在想念那热气腾腾的卤肉,可惜府中厨子做不出那个味道。 裴延聿忙于国事,江稚鱼也不好意思打扰他。 见今日雪小了许多,江稚鱼便道:“沁儿,你与我出府一趟。” 沁儿欢天喜地的应了,她找来厚斗篷,又撑了伞,问道:“小姐今日想去哪里,需要备马吗?” “不远,走动走动吧,去寻些吃食。” 整日窝在院中,她也实在难受。 第119章 尾随 之前住在别院的时候,江止鹤带过几次卤肉给她。 她没去过那家店,但听大哥描述过,找一找也能找到。 却不知,从出门那一刻,她的消息已经被传去候府。 因此,江稚鱼才到店内坐下,便有一个不速之客推门而入,是裴砚关。 他从大婚后,便一直穿的黑色玄袍,整个人看起来比往昔深沉许多,不像是刚有喜事的人。 他抖落身上的雪,进来便坐下,抱怨道:“小鱼儿,可终于让我等到你出门了。” “沁儿,送客。” 江稚鱼直接道;“我与裴公子都是有家室的人,还请你自重。” 裴砚关做出一副,万万没想到江稚鱼会是这般态度的表情,痛心道:“小鱼儿,那些事都过去多久了,你还记恨,你忘了小时候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了吗?” 江稚鱼如今一见此人便烦,口中香嫩多汁的肉片此刻也变了味道。 她放下筷子,目光坦然地看过去:“年少的恩情,我自然不敢忘,但为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已付出过许多,是你自己背弃毁约,此事我也并未追究,选择成全。” “你还要穷追不舍到什么时候?” 裴砚关知道,事到如今,对小鱼儿撒泼打滚已经没用了。 他便也收了散漫,正色道:“往昔是我辨不明白人,如今娶了公主进府,才知道你是多么的好。” 这句话,就连沁儿听了都不住翻白眼。 江稚鱼不悦道:“你拿我与昭宁公主作比,这般话,传出去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裴砚关便跟听不懂般;“我说的是真的,你知道昭宁有多过分吗?仗着她是公主,一进府中便说自己是家主,连我母亲都不放在眼中。” “圆圆本就性格强势,如今遇到一个更强势的主,处处欺辱她,她如何受得了,整日要与我闹合离。” “然后呢?这都不算什么,昭宁公主更为出格,说陈圆圆还没正式与我成婚,不应该住在府中,要赶她走……” 他这几日实在头疼,脸上都愁出皱纹来,每日尤其到了入夜时分,更要头疼去何处睡觉才能避免第二天李昭宁和陈圆圆争吵。 最后,他悲痛的发现,无论他是去找陈圆圆,还是李昭宁,都达不到这个效果。 最后索性自己找了一间屋单独睡,免得再起冲突。 但这关江稚鱼什么事? 江稚鱼不吃肉了,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裴公子不惜重金安插眼线盯着我,就为了等我出府,不会只是为了抱怨吧?” “还是你聪明,小鱼儿,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我想求你帮帮我。” 江稚鱼如今也学到了裴延聿的忍耐能力,便也听着他把话说了下去:“如何帮你?” “我……我与你有婚约的时候,并不是这样,”裴砚关道,“可她们两人我都已经给了名分,更不可能赶出府去,你最会说话了,也最会调节关系了,小鱼儿,只要只有你在就绝对不会是这般情况。” “你能,到裴府来住吗?” 江稚鱼差点没笑出声。 这倒是真像裴砚关能说出的话,从前她听了稚觉得此人有病,如今觉得好笑。 “裴公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问:“我已是裴丞相光明正大,十里红妆娶的妻,如何能去你裴府住,还要帮你调节两位夫人间的矛盾?” “小鱼儿,只有你能帮我,”裴砚关急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那裴延聿不是良配,你已经快被他害死过一次了,你还要被害死第二次吗?” “我与延聿如何,轮不到裴公子评价吧?” 江稚鱼已经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还需要我说多少次,才会不再讲这些话?” 从婚前说到婚后,无论她如何态度坚硬的拒绝,裴砚关都能再贴上来。 坚持不懈得仿佛他当时娶陈圆圆时。 真是嘲讽。 裴砚关也知道自己有些没脸没皮,他沉默许久,眼中落寞下来:“我后悔了,小鱼儿。” “她们都不如你贤惠温柔,不如你体贴大方识礼数,我真的后悔了,我跟你道歉行不行?和我回去吧……” 江稚鱼冷漠道:“裴公子,我再重申一遍,我已是相府夫人,请你自重。” “那又如何?” 裴砚关不满道,“你道我是毫无准备才来见你吗?我手里已有裴延聿通敌卖国的证据,不日他便完蛋了,来见你,是给你和他一次活命的机会,你若是不同意,我让裴延聿死无葬身之地!” 江稚鱼瞳孔微缩。 她心思百转,一字一顿问:“通敌卖国?” “正是,我念在旧情,便提前告诉你,你最好早点搬出来,和裴延聿撇清关系,否则就等着一起遭殃吧。” 江稚鱼微垂着眼,用手指捻着袖口:“威胁我么?我可不相信。” “既然如此,今夜,你到我府中来,我给你看证据。” 裴砚关看着她笑,势在必得。 “可以,”江稚鱼犹豫片刻,应下:“你所说的,我会考虑的,若是真的,我便与他合离。” “当真?”“当真,毕竟……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裴砚关见她缓和了神色,似是真的听进去了,便松了口气,道:“你想清楚吧,最好明日便搬出府,早点来我府上,如今裴府名声虽然不好,但有昭宁公主在,皇上就算再怪罪,也怪罪不到哪里去,可比在相府呆着安全。” 江稚道:“好,我会做考虑的。” 裴砚关欢天喜地的走了。 沁儿问:“小姐,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怎么不相信姑爷会……” “嗯,延聿不会,”江稚鱼道,“但他语气太过笃定,我没法判断出具体是怎么一回事,等回去与延聿商议。” 出了这么一遭事,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再吃不下什么,便启程回府。 两人走的时候,裴延聿在书房批公文,两人回来,他还在书房内批公文。 见他垂目认真的样子,江稚鱼心中暖意渐起。 她认识裴延聿这么久,见他日夜操劳,耗尽精力为国请命。 这样一个连出门看见寒士都要让侍从取厚衣送过去的丞相,怎么会通敌卖国呢? 第120章 证据 听见动静,裴延聿抬头,见是稚鱼,目光温和下来:“回来了?” “嗯,回来了。” 江稚鱼坐在裴延聿的身侧:“我今日遇到裴砚关了,他在府外安插了人,盯着我的行踪,我刚出府便跟了上来。” 裴延聿问:“他与你说何了?” “他说你通敌卖国,还说自己府上有证据,让我今夜去看,劝我与你和离。” “你答应了?” 江稚鱼点头。 空气安静下来。 裴延聿捏着笔,许久都未落下一笔,他神情烦躁,最后索性收了笔,又将奏折猛然一合:“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江稚鱼愣了:“我怎么想?我不是与你商量吗?” “你已经答应他了,”裴延聿不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是我的妻子,相府不够好吗,你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我为何?”江稚鱼站起身:“上次我被追赶至悬崖,若不是冒险假死,便不会活着站在这,如今谨慎一些难道不对吗?” “裴延聿,我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还有家人,还有父母双亲,我不可能赌上自己的性命!” 裴延聿气得将笔摔了出去,墨水顺着笔尖溅了一地。 玉质笔杆应声而碎。 “那你现在便走!” 裴延聿指着门外,又对左右道:“夫人在相府呆的不尽心,你们将她送回去。” 江稚鱼浑身发冷。 他竟赶自己走? 那冰冷的“送回去”三字落地。江稚鱼没再看他,转身就走。沁儿慌忙跟上。 回江府,江夫人大惊。江稚鱼只含糊说与裴延聿争执,想回来住几日。 江母见她伤心,便也不过多追问,只安排人将小姐好生照顾好。 消息传得快。 不过半个时辰,裴砚关便带着厚礼登门,满面春风,进门便开始大喊:“伯母!小鱼儿回来真是太好了!早该离开裴延聿那伪君子!” 江母沉了脸色,不悦道:“裴公子慎言!小女是相府夫人,纵有口角也是家事。” 裴砚关浑不在意,目光热切锁住江稚鱼:“小鱼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你及笄那年看中的紫玉钗,我一直收着呢!”他伸手欲碰她。 江稚鱼猛地抽手:“这都是陈年旧物,裴公子这般不好吧?” “裴公子,小女已成婚,请自重。”江母高声喝道。 裴砚关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更殷切:“伯母别气,我只是心疼小鱼儿受苦。” 他凑近江稚鱼,压低声音:“别忘了约定,今夜,我等你。” 说完,留下礼物,志得意满地离开。 入夜,雪停风冷。马车停在侯府西角门。 江稚鱼裹紧斗篷,进了书房。暖香扑面,裴砚关站在舆图前,闻声转身,满脸喜色:“小鱼儿!快坐!我就知道你会来!” 江稚鱼坐下,目光直指书案上深蓝色旧册:“证据呢?” 裴砚关立刻拿起册子,献宝般递过去:“在这儿!你快看,全是裴延聿那厮的罪证!” 册子沉重。江稚鱼翻开,昏黄灯下,墨字刺目: 某年某月,收北狄金饼购粮草;某月某日,允南疆私贩盐铁换布防图;挪用巨额军饷…… 时间、地点、人物、俱全。但墨迹刻意做旧,笔迹模仿裴延聿公文,却显生硬,更无他独有小印,无一不表示着伪造之嫌。 但这些细算来都无关紧要。 因为上面有户部、兵部、北境关防印。 是真印,纹路清晰无错,别无二致。 “看清了吗?”裴砚关紧盯着她,眼中只有期待。 江稚鱼“啪”地合上册子。 她脸色煞白,嘴唇微颤,眼中迅速蓄满震惊与痛苦,最终化为一片死寂。一滴泪滑落,砸在封皮上。 “竟…竟是真的…”她声音发颤,“他怎么敢,怎么对得起百姓,对得起皇上……” 裴砚关心中却是大喜! 他立刻上前,想拥她:“小鱼儿别哭!看清那野种就好!离开他,我会护着你,有昭宁在裴府,皇上定不会牵连你。” 江稚鱼侧身避开,抬袖擦泪。 “护我?事发后,我作为他妻,怎么可能独善其身。仅凭这册子,他若抵赖反咬,我只有陪葬一条路。” 江稚鱼说到这,眼中竟出现几分锐利,带着孤注一掷的急迫:“告诉我,有没有办法——既可以惩治叛国之人,又能……让我不会再受牵连,我真的不愿意再濒死,也不想和一个通敌的人日夜生活。” 她眼中的情绪如此强烈。裴砚关毫无怀疑,只觉她是被彻底伤透了心,更加怜惜道道:“当然有,这册子只是引子,真正的杀招我自有保留。” 说罢,他话锋一转,安抚道:“不过小鱼儿,这事太大,我还需最后确认,确保万无一失。你且安心先在江府住着。” 他凑近,声音放柔:“裴延聿此人太过精明,你继续做戏,先稳住他,再慢慢心灰意冷,与他决裂。让满京城都知道你们夫妻不和,这对我下一步计划有利。” “等扳倒他,我定风风光光迎你过门。” 江稚鱼心中冰冷,面上只余疲惫:“知道了。稳住他,做戏。” 她起身拢好斗篷,“我有些乏了,先回。” “我让人送你?” “不必。”江稚鱼拒绝干脆,快步离去。 书房安静下来。裴砚关摩挲着册子,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 小鱼儿恨裴延聿,这太好了!他仿佛已看到她回到自己身边,重新为他端茶倒水的场景。 他翻开册子,指尖划过某一页——那里本该有另一个关键名字和印鉴,却被小心撕去一角,只留参差空白。他盯着空白,笑容更深。这最重要的东西,自然要握牢,确保万无一失后,再给小鱼儿一个惊喜。 夜风寒冽。 江稚鱼走出角门,冷风夹着碎雪袭来。她反而放开衣襟,感受着寒风刺骨。 冰冷的寒意让她心神稍定。 裴砚关绝对没有这个脑子,能做出那么逼真的证据。 还有上面的印章…… 江稚鱼远远看着相府,那边夜色深沉,隐隐能见雷鸣的光亮一闪而过。 冬雷震震,似是风雨欲来。 第121章 计谋 江稚鱼回到江府,入夜后,吹响骨哨。 夜风立即出现:“主子吩咐。” “让延聿今夜来见我一趟。” 半个时辰后,裴延聿翻墙进来,他推了门,眼中是接待江稚鱼时惯有的温柔笑意。 “夫人找我?” 开口,再没有白日争吵时的怒意。 江稚鱼点头,立刻寻了机会将侯府所见详细告知了裴延聿。 “……印章规制纹路,与我见过的真印几乎一致,绝非市井伪造所能及。” 江稚鱼压低声音,眼中是未散的惊意,“就连你都很难短时间内调用六部章印,裴砚关背后之人,只怕手眼通天。” 裴延聿听完,神色沉凝。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眸中锐光一闪:“伪造账册却混入真印拓痕……实在是有些意思。他没有明确说出杀手锏,是在试探你‘是否忠诚’。” “看来,他和他背后的人,是想借住你,更深入相府核心。” “那我们……” 江稚鱼蹙眉问道。 “将计就计。”裴延聿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他想确认你和他在不在一条船上,便是想看我们夫妻不和,既然如此,明日开始,我便夜夜‘醉酒’归府,夫人日日‘吵闹’便是。这出戏,唱给他们看。” 几日后,京城流言如野草疯长。 “听说了吗?裴相和夫人闹翻了!” “可不是!连着好几日了,裴相都醉醺醺地半夜才回府,听说夫人在府里摔了好些东西呢!” “啧啧,想当初他们成婚时,又是冥婚跨越生死,又是死里逃生友情终成眷属,多恩爱啊,这才多久……” “唉,高门大户,哪有什么真情。” 街上过路的看见相府,都忍不住往里面够头,想通过那窄小的门缝,窥见其中真情变为废土的真相。 而与他们一墙之隔的相府,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低气压中,下人们噤若寒蝉,连走路都放轻了脚步。 裴延聿果真如他所言,几乎每日都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有时甚至步履踉跄。而江稚鱼则整日心灰意冷、怨怼难平。 每次下人扶着裴延聿回府,她都紧闭房门,拒绝相见。 内室,偶尔传出压抑的争执声和摔碎器物的脆响。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裴侯府。 裴砚关闻讯,喜不自胜,立刻备下厚礼,挑了裴延聿不在的时间,登门探望。 “小鱼儿!”他一见江稚鱼,便满脸心疼,“瞧瞧,这才几日,你都憔悴了,那裴延聿竟如此糟践你,真是该死!” 江稚鱼坐在窗边,神色恹恹,眼底带着恰到好处的失望:“他如今…是越发不成样子了。” “别太难过小鱼儿,”裴砚关切道,“他越是如此,越证明你离开他是对的。” 江稚鱼不言。 “我其实是有事来找你,今日昭宁公主在府中设了小宴,都是些亲近人家的小聚,你也来散散心吧?整日闷在府中,人都要闷坏了。” 江稚鱼心中一动,面上却迟疑:“公主设宴?……我怕是不便。” “有什么不便,”裴砚关立刻保证,“有我在,谁敢给你脸色看?你就当是去透透气。” 他这几日听闻小鱼儿日日消沉,都快心疼死了,眼下是真心邀请。 江稚鱼看着他热切的眼神,缓缓点了点头:“那便有劳裴公子费心了。” 那场大雪如今化得差不多,只有树下或花丛还有一些残雪未消。 裴府背阴,后院内雪残留的尤为多,此刻已有不少贵女受邀来此,但她们碍于李昭宁的公主身份,谈话里带着几分奉承和拘谨,府中气氛微妙。 李昭宁今日着了一身张扬的绯红宫装,金钗步摇璀璨生辉。 她容貌艳丽,眉宇间带着皇家特有的骄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 陈圆圆被下人搀扶着上来,对李昭宁行了一个心不在焉的礼,不过李昭宁眼下并不难为她。 ——因为她看见一个更令人意外的人。 李昭宁目光扫过刚进门的江稚鱼,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笑。 “哟,这不是我们近日风光无限的相府夫人吗?” 李昭宁故意拖长声音的尾调:“怎么?裴相的府邸太大,夫人觉得冷清,跑到我这小小侯府来找热闹了?” “还是说,相府夫人,与本宫的夫君,还有些余情未了呢——”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江稚鱼身上。 江稚鱼神色平静,依礼微微屈膝:“见过公主殿下。承蒙小侯爷相邀,特来拜会公主。” “拜会?” 李昭宁嗤笑一声,把玩着手中的玉盏:“本宫可不敢当。听说裴相夫人最近日子不好过?也是,裴相那样的人物,岂是寻常女子能长久把握的?能配上的,只有天生丽质的皇族女罢?” “江小姐,这‘夫人’的头衔啊,戴不稳就别硬戴,免得摔下来,更难看。”她句句带刺,意指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裴延聿。 如今江稚鱼被冷落,简直便是自作自受。 江稚鱼还未开口,裴砚关竟站了出来,对着李昭宁有几分哀求道:“公主,稚鱼是我请来的客人,今日宴会你不是以赏乐为主吗,有些事便不要提了吧。” 李昭宁见裴砚关竟然如此维护江稚鱼,眼中妒火更盛,猛地将玉盏顿在案上:“裴砚关!你当着本宫的面护着别的女人?还有没有把本宫放在眼里?” 裴砚关是个怕老婆的,李昭宁一板起脸,他便不敢说话了。 但这么些时日的相处,裴砚关也找到些生存之道,那便是不搭理,李昭宁总会自己熄火。 他充耳不闻地转身,对江稚鱼温言道:“小鱼儿,别往心里去,公主一直就是这脾气,忍耐一下便好。” 毕竟现在忍不下来,那以后嫁入裴府可怎么办。 江稚鱼全程未发一言,只寻了处角落,安静地坐着,仿佛没有听见公主方才的刻意挑拨。 她余光瞥见陈圆圆独自坐在某处,发觉她这几日竟连面色都暗沉下来,突然便有两分同情。 第122章 引“狼”入室 不知几月前的陈圆圆,若是知道自己乱了别人姻缘,来到侯府后会落得如此下场,还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宴席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进行。 李昭宁板着脸,不再说话,只偶尔用冰冷的眼神扫过江稚鱼。 她实在想不明白,此人论相貌、家室、胆识能力,都远远不如她,为何会引得一众男子都为她倾心?! 简直是狐媚子投胎。 宴会主人情绪不高,其他女眷更是小心翼翼,食不知味,原定两个时辰的晚宴,不过一个时辰便草草结束,人走了大半。 裴砚关寻了个空隙,低声对江稚鱼道:“小鱼儿,这里太闷,我带你去书房透透气?” 等的便是这一刻。 江稚鱼微微颔首,两人刚起身,李昭宁尖锐的声音便如烧开的锅:“你们两个站住,裴砚关,你又要带她去哪里鬼鬼祟祟?” “公主!”裴砚关简直想捂住她的嘴,“我和小鱼儿什么都没有,此处还有外人,你就算不顾及我的名声,也顾及一下候府的。” 李昭宁两次被他反驳,暴跳如雷:“那你们是要去干什么?” “父亲找她有些事,我引荐过去。” 裴砚关随便扯了个谎,反正李昭宁平日里架子端的大,定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去和裴老侯爷求证真假。 两人说完便走,一路来到书房。 门关上后,外面的吵闹声便再也传不进来。 裴砚关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得了喘息般。 他脸上难得出现一些歉意,看着江稚鱼道:“小鱼儿,让你受委屈了。昭宁她……实在跋扈,我这些日子便都是如此过来的。” “无妨,”江稚鱼摇摇头,目光沉静地看向他。 “上次你说,真正的杀招还需斟酌……可想出办法了?” 有了这些日子的铺垫,裴砚关已经彻底相信小鱼儿厌烦了裴延聿,眼下也不再隐瞒。 但他的眉头还是紧锁起来,脸上显出几分烦躁和急切:“我已有妙计,但还需要一些更为实质的证据,但这也正是最棘手之处!” “我怀疑那野种豢养私兵暗卫,我的人根本找不到机会潜入相府!更别说接近他的书房了!没有机会进去搜查,如何能找到更多把柄,并且放置能彻底证明他通敌卖国的证据?” 裴砚关来回踱步,眉心蹙成川字,手中更是不住地摩擦扳指。 江稚鱼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了然。 她沉默片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迟疑着缓缓开口:“若……若是我能帮你制造一个机会呢?” 裴砚关猛地停住脚步:“你有办法?” “我毕竟是相府夫人,这几日虽与裴延聿有些争吵,但他毕竟对我没有防备。你想要什么,我去取?” 裴砚关却又迟疑下来:“……此事,可能需要我自己亲自前往才能完成。” 江稚鱼为不可见地瞥了他一眼。 “既然如此,今日我参加了侯府的宴会,那于情于理,总是要还回去的。” “过几日……我亦在相府设一个赏梅小宴。”江稚鱼思索着道,似乎说出口的同时,在思考可行性: “届时会邀请一些女眷,也会邀请你。你是外男,按理不便进入内院,但若是以‘醉酒需寻僻静处醒酒’为由,由我亲自引你暂时去一处偏厅休息……” 裴砚关的眼睛瞬间亮了,狂喜涌上心头:“偏厅离书房不远?!小鱼儿,你真是有勇有谋!”他激动地想去抓江稚鱼的手。 江稚鱼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避开他的碰触。 “裴砚关,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也是帮我自己。”江稚鱼眼神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以及决定背叛的痛苦:“我只想尽快摆脱他,如何能实现,便看你了。” “做了你这么多年的哥哥,你便放心吧,”裴砚关拍着胸脯保证,“只要我能进到书房,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几日后,相府梅园。 裴延聿喜欢红梅,这是全京都知道的事情,江稚鱼嫁入相府前,也只是有些耳闻,等真正住进后,才知道裴延聿身上梅香的由来。 这家伙,每年红梅盛开,都会摘取一部分萃为水露,偶尔会在身上滴几滴,简直比世家贵女还细致。 眼下,又是一年红梅白雪,暗香浮动, 江稚鱼设下的赏梅宴如期举行。 她着了一身素雅的银狐裘,神色平静地主持着宴会,言谈举止得体,看不出半分怨怼,却也少了往日的鲜活笑意。 几位贵女看了,也只佩服江稚鱼的忍耐,而不会怀疑“夫妻不和”一事。 裴砚关果然在受邀之列。他刻意晚到了一会儿,入席后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瞟向通往内院的方向。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稍显活络。 裴砚关看准时机,开始频频举杯,很快便显出几分“醉态”,说话也含混起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开始胡言乱语:“诸位,要我说,昭宁公主虽然性子烈,但实在是美如天仙……” 这些话岂是能在这般场合说的?再不止住,只怕一会闺房情趣都要向外抖露。 江稚鱼连忙起身,对众人歉然道:“裴公子不胜酒力,我让人引他去偏厅稍作歇息。” 她亲自上前,虚扶了一下裴砚关,对旁边的沁儿使了个眼色:“沁儿,引路,去东边那间清净的暖阁。” 沁儿会意,立刻上前搀扶住裴砚关的胳膊。裴砚关装作脚步虚浮,半倚着沁儿,眼睛半合,时不时疯言疯语几句。 但露出的一点眼神却异常清明锐利。 一行人刚离席不久,梅园入口处便传来一阵喧哗。只见李昭宁公主竟也来了! 她一身华服,气势汹汹,显然是得了消息追过来的:“裴砚关呢?还有江稚鱼呢?他们人在哪?” 一位夫人小心答道:“裴公子不胜酒力,相夫人引他去偏厅歇息了…” “歇息?!”李昭宁气得柳眉倒竖,她尖着嗓子质问:“孤男寡女,去什么偏厅歇息?定是那江稚鱼存了什么龌龊心思!本宫倒要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勾当!” 说罢,竟不顾阻拦,怒气冲冲地朝着内院方向闯去。 第123章 潜入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 陈圆圆浅笑一声,恰时站了起来,她拦住昭宁公主,徐徐然道:“公主殿下息怒,也许是误会呢?不过话说回来,这相府夫人和你我夫君单独相处…传出去确实不太好听。唉,虽说人人平等,但礼法规矩还是要守的嘛……” 一番话看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听得李昭宁更是气愤不已。 梅园顿时乱作一团。 与此同时,裴砚关已被“扶”到了东暖阁附近。确认四周无人注意,江稚鱼低声道:“前面左转,穿过那道拱门,尽头那间便是书房。我只能送你到这附近,时间紧迫,你务必小心。” 裴砚关眼中醉意瞬间褪尽,只剩下带有几分紧张的兴奋感。 “我自然知道,小鱼儿,你真是我的贵人!” 他说完,眼咕噜一转,想到什么,又道:“你还要主持筵席,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语罢,便迅速闪身,敏捷地穿过拱门,直奔那紧闭的书房门。 江稚鱼眼神冰冷,看着他消失在门后。 口口声声说后悔希望她回来,眼下却都不愿意自己跟进去,真是可笑 她没有离开,而是隐入旁边一处假山的阴影中,屏息凝神等待着。 裴砚关进了书房,心脏狂跳。他迅速扫视这间在外人眼中多有遐想的房间,只见异常整洁,除了书卷比寻常人家的更多些外,别无二致。 可这里,是除去皇宫琅嬛阁外,天下权力的中心。即便与其他书房无异,也自有威压,叫人不由肃穆。 他不敢多耽搁,立刻扑向那张宽大的紫檀书案。案上公文摆放整齐,他快速而小心地翻找着,却对标红标黄的重要公文视而不见,只重点翻寻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抽出几张书信,贴身装到了怀中。 但这不是今夜最主要的事情。 丞相的书房不可能如此普通,此处一定会有一些暗格或者上了锁的箱子,他只需要想办法弄开,再把“通敌”罪证放进去便好。 可出乎裴砚关意料。 裴延聿真的没有这些东西。 “扶不上墙的玩意!” 裴砚关在心中暗骂一声。一个地主都知道往家里弄点能藏东西的地,他一个丞相居然没有?! 简直是蠢到家了。 本想把罪证放到这些地方来增强说服力,眼下时间紧迫,裴砚关只能塞到靠里的柜中,特意压到最下面。 他不敢再逗留,迅速整理了一下书案,尽量恢复原状,然后轻手轻脚地退出了书房,小心地带上房门。 刚走出拱门,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裴砚关吓得魂飞魄散,定睛一看,竟是裴延聿! 裴延聿一身墨色常服,负手而立,似是刚从梅园过来。 他看着从内院方向匆匆出来的裴砚关,剑眉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锐利如刀:“你怎会在此处?” 裴砚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自镇定,挤出笑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那里还放着带出来的信. “怎么,我们到底也算一家人,来你这赴宴,顺道来后院转转也不行了?” “俗话不是说,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竟是这般没度量。” 裴延聿的目光在他强行尬笑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他抚胸的动作,眼神深邃莫测。 他没有追问擅入之事,反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嘲讽:“原来如此,可你毕竟已成了家,带来的两位妻子在园内吵得不可开交,你却于别人府邸的私处闲逛,实在是心大。” 裴砚关一愣:“什么?” 裴延聿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公主殿下正在大发席间大发雷霆,指责内子与你私会,言语不堪。那位陈郡主,更是语出惊人,大谈什么‘人人平等’,引得宾客侧目。裴小侯爷治家,当真是……别具一格。” “这般‘贤妻美妾’,也难怪世子时常需要借酒消愁了。” 裴砚关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青一阵白一阵。 李昭宁和陈圆圆竟然闹到了相府宴会上?!还闹得人尽皆知?! 他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又羞又怒,刚才担心被发现的恐惧瞬间被巨大的难堪取代。 可即便再是自己的不是,面对裴延聿这般讽刺的语气,他是最看不顺眼的,无论如何都要呛回去。 于是言语间也带上了刺: “裴延聿,本就是你家夫人先带我过来的,如今你和小鱼儿也是闹得满城流言蜚语,管好自己的家事便是,我两位妻子如何,不需要你费心!” 说罢,他狠狠瞪了裴延聿一眼,再无暇顾及对方是否察觉了什么,脚步仓促地朝着前院喧闹的方向快步离去。 看着裴砚关狼狈逃离的背影,裴延聿脸上的嘲讽瞬间敛去,只剩下几分惯藏的冷意。 他转身,目光投向书房的方向。 江稚鱼已从假山后走出,快步来到他身边,低声道:“他进了书房内,但不要我跟着,不知做了何。” “无妨,”裴延聿点点头,眼中毫无意外:“走吧,去看看他给我们留下了什么‘厚礼’。” 两人迅速进入书房,逡巡一遍,见外观无异样,便着手寻找。 裴延聿翻了一遍案牍,发现少了几封书信,江稚鱼搜寻一遍柜子,果然看见一册和自己在裴府中所见相似的册子。 “此人实在不会藏东西。”江稚鱼忍不住点评道:“你像是会将威胁自己的罪证留在书房柜中的人吗?” 裴延聿微微勾唇。 确实不像,众人不知道的是,他书房内室里虽然无暗格,但在后院的湖中,沉着一个特质的铁箱,其中物什,才是动摇根基的秘密。 江稚鱼把册子递到裴延聿身前:“你看看。” 裴延聿随意翻看了两页,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手段粗糙,但胆子不小。” 他随手将账册丢在案上:“不过都是些我玩剩的手段罢了。但其中的官印,确实是真的,这不像裴府手段,甚至不像太子手段。” 毕竟若是真揭发,被拉下水的可不只是他一人而已,还有六部。 第124章 她不敢 所以……到底会是谁? 裴延聿锁眉沉思,六部势力纷杂,并不只属于三皇子,也不只属于太子,更有成嘉帝亲自安排的人。 这盘棋,真正的目的,不像是只为了陷害他裴延聿一人,而是有更大的图谋。 但无论那人图什么,算盘打到了他的头上,便只能自认倒霉了。 江稚鱼看着心上人带有几分森然寒意的神情,忍不住伸手抚平他眉间的川字。 “切莫过于伤神,”她宽慰道,“如今文书还没呈到皇上面前,还不到最坏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会没问题,也会尽全力助你。” 裴延聿褪去几分冰寒,他心中暖意渐起,忍不住抚了抚稚鱼鬓角:“谢谢。” “他还动了别的东西吗?” 裴延聿手指摩挲过桌面:“带走了几封无关紧要的书信。” “书信?他要此物作何?” “不知,但无妨。” 裴延聿神色平静:“那几封信,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旧日同窗问候,以及几封弹劾地方官员贪污的副本。他若是想借此生事,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走到书案后,手指拂过桌面一处不起眼的、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粉末痕迹,眸光逐渐深邃。 “他既然给我送了厚礼,那我终归是要回些什么的,走着看便好。” 江稚鱼点头。 前院毕竟还在争吵,书房的事江稚鱼便让裴延聿自己处理,她则来到梅园内。 还未到梅园,远远便听见李昭宁尖利刺耳的怒骂和陈圆圆不甘示弱的反击。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青楼里爬出来的贱婢!也敢跟本宫争位置?这侯府的主位也是你能坐的?滚下去!”李昭宁指着陈圆圆,气得浑身发抖。 陈圆圆被当众揭穿最不堪的过往,脸色气得煞白,眼中是屈辱和疯狂的恨意。 她猛地推开想拉她的侍女,指着李昭宁:“昭宁公主!你别欺人太甚!什么青楼贱婢?我可是王爷遗孤,皇上亲封的郡主!裴砚关爱的就是我,从始至终都是我,这位置,凭什么我不能坐? “明明是你后来者居上,你这个仗势欺人的恶毒女人!” 陈圆圆几日的憋屈终于宣泄出来,她骂得满头大汗,心里却是带着不顾后果的畅快。 “郡主?哈哈!笑话!”李昭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刻薄,“不过是被流放的外姓王爷之女,生来便带着罪,如今还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玩意儿!本宫是皇家金枝玉叶,你是什么?是裴砚关养在府里的玩物!脏东西!” “你闭嘴!” 陈圆圆被“脏东西”三个字彻底点燃,理智尽数崩断。 她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扬起手就朝李昭宁那张艳丽的脸狠狠扇去! “住手!” 江稚鱼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瞬间穿透了混乱的场面。她人未至,声先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与此同时,她身边两个健壮的侍从已经如风般上前,一个眼疾手快地死死扣住了陈圆圆扬起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陈圆圆痛呼出声。 另一个则巧妙地挡在了李昭宁身前,对着李昭宁颔首行礼。 满园宾客鸦雀无声,震惊地看着昭宁公主与外姓郡主当众撕破脸、差点动手打起来的骇人场面。 江稚鱼步履沉稳地走到两人身旁,目光先扫过气得胸膛起伏、犹自瞪着陈圆圆的李昭宁,最后落在被侍从制住、还在挣扎叫骂的陈圆圆身上。 方才江稚鱼听到,此人说出什么“后来者居上”的话。 真算起来,她自己何尝又不是夺了别人姻缘的后来者,如今陷入同样的困境,简直便是报应。 “陈郡主,”江稚鱼的声音不高,却如夹杂了风霜般冷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刚才,是想做什么?” 陈圆圆莫名被她看得一激灵。 这个女人,从悬崖底回来后,身上气息竟再不同往日。 但她怒火未消,梗着脖子争辩:“她辱我在先!” “辱你?”江稚鱼字字如刀,“昭宁公主所言,关于你的身份与处境,难道不是句句属实?且这是丞相之府,昭宁公主为皇室,又是你名义上的姐姐,按照礼法教训你几句,是应该的。” “应该?我管她什么皇……” 江稚鱼狠狠看她一眼。 自从看清裴砚关为人。她如今对此女,到底有些同病相怜之感,虽然厌恶,但眼下也不想看她将自己玩死在这。 言语里虽句句问责,但其实是在保她,可陈圆圆却丝毫听不懂。 但眼下,陈圆圆对上江稚鱼的眼神,确实被骇了一跳,不知怎的,将话都吞了回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江稚鱼不再看她,转向李昭宁,微微屈膝,语气虽碍于身份,毕恭毕敬,但却带着无形的力量:“公主殿下息怒。殿下金尊玉贵,凤体为重,何必与一个不知深浅的妇人置气,失了皇家体面?” 李昭宁心道江稚鱼算什么东西,也能来指手画脚,但她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这么快便被成嘉帝下嫁给了裴府。 便是因为丢了皇家面子。 如今江稚鱼又抬出这个,她有台也难下,气焰稍敛,但仍恨恨地指着陈圆圆:“她敢对本宫动手!” “她不敢。” 江稚鱼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地再次刺向陈圆圆。 “陈郡主,你听清楚了!你面前站着的,是我朝的昭宁公主!是陛下亲封的金枝玉叶。” “你方才若那一掌落下,便是以下犯上,是藐视皇权!你以为你只是打了裴小侯爷的妻子吗?不,你打的更是天家的脸面!是皇上的威严!”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如同淬了冰:“届时,莫说裴小侯爷护不住你,便是整个侯府,也担不起这个罪责!你想清楚,这一掌下去,等待你的是什么?是诏狱?是白绫?还是牵连九族?” ……牵连九族? 陈圆圆跌坐在地上。 她穿越而来,虽不服这封建等级,如今却也深知皇权之下人命如草芥的残酷现实。 满腔的怒火和自以为是的“人人平等”在冰冷的皇权面前,瞬间被碾得粉碎。 她仓皇地瘫坐着,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恐惧。 第125章 背叛 可是,可是……她何来九族能诛? 且不说端王已全族覆灭,如今她到底算裴砚关的妻子,若是要诛,李昭宁也逃不开! 这根本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 而且她陈圆圆如今也算皇帝身边的红人,且不说香皂与宣纸一事,光论滴水灌溉,那真是造福苍生的大业! 如今西北民众,已有人将她称呼为神女。 成嘉帝怎可能因为她打了李昭宁一巴掌,就杀了她? 陈圆圆想到这,方才被骇出的恐惧,此刻竟也褪了下去。她又从地上缓慢站起,恢复了往昔的傲气,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与不安:“你少吓唬我!我为我朝立下功劳,皇上亲口夸赞!就算……就算我一时冲动,皇上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倒是她!” 她指着李昭宁,声音尖利:“她仗势欺人,羞辱功臣!皇上定会明察!” 李昭宁被她这不知死活的顶撞气得七窍生烟,正要发作,一个带着惊怒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 裴砚关脸色铁青地拨开人群冲了进来。他刚从书房那边的惊吓和难堪中脱身,又撞上后院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只觉得颜面扫地,怒火中烧。 更重要的,若是闹大了,导致他怀里的东西被发现怎么办?! 真是两个败家娘们,成不了大事。 裴砚关目光扫过跌坐在地、状若疯妇的陈圆圆,又看向盛气凌人的李昭宁,最后落到神色平静却威仪自持的江稚鱼身上,连忙打圆场:“小……相夫人,你别与她们一般计较,今日良辰美景,大家该吃吃该喝喝。” 陈圆圆一见裴砚关,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眼泪瞬间涌出。 她不管他方才说什么,挣扎着爬起来就想扑过去哭诉委屈:“砚关!她们都欺负我!公主她……” “住口!”裴砚关心急如焚,厉声喝止,他第一次觉得陈圆圆也不过是个小女人,竟然一点不识大局。 李昭宁本来就是这个脾气,忍一忍怎么了,非要撞上去争个明白,争得明白吗? 李昭宁如何忍得了陈圆圆“恶人”先告状? 她上前一步,打断陈圆圆的话,声音带着皇家公主特有的傲慢和委屈,也控诉道: “裴砚关,你看看你带进府的好东西!当众顶撞本宫,还想对本宫动手!毫无规矩,粗鄙不堪!把侯府和本宫的脸都丢尽了!今日之事,若传到父皇耳中,你担待得起吗?!” 她的话立刻引来了在场不少世家贵女的附和。她们本就对陈圆圆这个出身不明、行事乖张、还顶着“郡主”名头却毫无礼数的女人不满,此刻更是纷纷开口: “是啊裴世子,陈郡主此举确实太过分了!” “公主殿下何等尊贵,岂容冒犯?” “侯府的门风,可不能毁在这等不知进退的人手里啊……” 七嘴八舌的指责如同冷水浇头,让裴砚关的脸色更加难看。他看向陈圆圆的眼神也带上了冰冷的审视。 这个曾经让他觉得新鲜有趣、与众不同的女人,此刻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是这般的愚蠢和不堪。 她那些“发明”带来的好处,似乎也抵不过此刻丢脸带来的损失。 “圆圆,”裴砚关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压抑的怒火,“你太放肆了,还不快向公主殿下赔罪。” 陈圆圆难以置信地看着裴砚关:“我赔罪?凭什么?!是她先……” “够了!”裴砚关怒火烧心,竟是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来,想要对着这个不知深浅的女人扇下去! 可手到半空,到底还是停住了。 他忍了又忍,最终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再多说一句,休怪我无情!” 真惹恼了皇上,有功劳有奉献又如何? 他们裴府本就戴罪,若是再出岔子,那真是多少条命都不够平息天子的愤怒。 陈圆圆更是没想到,他不仅背弃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如今更是要动手打她了?! 她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悲恸,眼泪竟是直接滑落,万千情绪涌上心头,都变为怨恨,她恶狠狠的盯了裴砚关一眼,竟是直接走了。 裴砚关没追,他尴尬得左右看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僵持下来。 江稚鱼见时候差不多,便也不再隔山观虎斗,开口道:“裴小侯爷,昭宁公主。”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议论声,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 “今日之事,说到底,是贵府的家事。本相府中设宴,是为赏梅雅聚,并非断案公堂。贵府内的纠葛,还请小侯爷与公主回府后,自行处置。” 她微微停顿,语气带着几分送客的意味:“如今梅园气氛已失,诸位也受了惊扰。我体谅候府中事务繁杂,公主殿下凤体要紧,不如就此散席。” “世子且带公主与郡主先行回府,妥善处理家事要紧。至于今日园中琐碎,我自会料理。” 裴砚关心中大喜,心道还是小鱼儿懂他为难,这般为他考虑,三两句话就把所有台阶和余地都留好了。 但江稚鱼只是不想这些人,脏了她和裴延聿的家罢了。 不过裴砚关完全没听出这层意思。他正感动着,心中满是强烈的感激和“果然小鱼儿心里还有我”的错觉。 “相夫人所言极是,是我治家不严,扰了夫人的雅宴,实在抱歉!”裴砚关立刻顺着台阶下,“今日之过,改日必当登门致歉,昭宁,快随我回府。” 李昭宁虽然心有不甘,但江稚鱼抬出了“家事”和“凤体”,她也知道再闹下去自己更没脸,只得冷哼一声,在侍女的簇拥下,昂着头率先向外走去。 裴砚关带着满身难堪匆匆跟上,经过主位时,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张象征着主人身份的空椅,那里是裴延聿的席位,心中五味杂陈,更是少有的生出几分自卑与妒忌! 凭什么他能将小鱼儿娶回府? 第126章 嫉妒 就在这时,一道挺拔的身影从容地自园外走来,径直走向主位。 正是裴延聿。 他换了一身月白的常服,步履沉稳,神色淡然,仿佛完全没受到刚才那场风波的影响。他走到主位旁,极其自然地坐在了江稚鱼身边的位置上。 “诸位受惊了。” 裴延聿的声音温和清朗,似有几分安抚人心的神力,“本想邀诸位雅聚,却没想到败了兴,还请各位见谅。” 他侧首看向身边的妻子,眼神柔和,“可还撑得住?方才劳你费心了。” 江稚鱼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心领神会,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的温婉笑容,但却也藏着几分疏离:“无妨。” 裴延聿微微颔首,竟亲自执起桌上温着的玉壶,为江稚鱼斟了一杯热茶,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亲昵。 他将茶盏轻轻推到她面前,温声道:“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压压惊。” 这一连串的动作和言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宾客心中荡开涟漪! 嗯嗯嗯??? 说好的夫妻不和呢? 说好的夜夜醉酒、摔东西呢? 裴相这温柔体贴、关怀备至的样子,哪像是与夫人闹翻的?这分明是伉俪情深啊! 再看看那裴砚关府上鸡飞狗跳的闹剧…… 高下立判。 刚才还因风波而压抑的园子,气氛陡然微妙地转变了。羡慕、惊叹、重新审视的目光纷纷投向主位上的那对璧人。 “裴相与夫人真是两情相悦,令人艳羡啊!”一位夫人率先笑着开口恭维。 “是啊是啊,方才夫人临危不乱,处置得当,真乃当家主母风范!裴相好福气!” “裴相待夫人如此体贴,羡煞我等了……” 恭维声此起彼伏。 裴延聿唇角含着淡淡的笑意,坦然接受着众人的恭维,偶尔侧首与江稚鱼低语两句,姿态从容。 江稚鱼亦配合地浅笑回应,端庄得体。两人坐在一起,一个清隽沉稳,一个温婉明丽,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过。 然而,江稚鱼眼角的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群中一道阴沉的目光—— 裴砚关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梅园入口的阴影里,死死盯着他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怀疑和嫉恨。 糟了! 江稚鱼心中一惊。 裴砚关虽无脑,但这“夫妻情深”的戏码与他所知的情报相差太大,难保他不会起疑。 头急转间,她趁着裴延聿侧首与旁座一位夫人寒暄的瞬间,飞快地、极其隐晦地朝裴砚关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眼神极快,却饱含了复杂的情绪——屈辱、哀求、还有恶心。 她像是被强迫委身与人的可怜女子,在与裴延聿的温情互动下,藏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被迫。 裴砚关正被眼前这刺眼的“恩爱”画面灼得心肝欲裂。 他满脑子都是惊疑,想不明白小鱼儿怀着满腔的怨恨,怎么会对他笑? 如今乍然接收到江稚鱼投来的这一瞥,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瞬间“明白”了! 是了,一定是这样! 裴延聿这个伪君子!定是他胁迫小鱼儿在众人面前做戏!用她的家人或者别的什么威胁她! 小鱼儿那眼神里的痛苦和恶心,不可能是伪装,她在向直接求救! 裴砚关心头的怀疑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取代,他是小鱼儿从小喊到大的哥哥,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裴砚关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拨开身前挡路的侍女,大步流星地走向主位,声音带着刻意的质问和响亮,瞬间压过了满园的恭维: “裴延聿,你还要当众做戏到什么时候?” 园内瞬间一静,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突然发难的裴砚关。 裴砚关无视众人目光,直直盯着裴延聿:“你之前的案子,真凶找到了吗?你可是差点害死稚鱼,如今是怎敢还在此装作一副深情模样?!” 这话一出,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那桩旧案如今虽被成嘉帝暂时压下了,但牵扯甚广,如今在坐的各位,或许便有参与其中的人。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揭开,无疑是把禁忌话题摆在明面上,更是赤裸裸的挑衅和诅咒,仿佛说他们此刻欢颜笑语都是明日的坟墓。 宾客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紧张地看着主位上的裴延聿。 裴延聿脸上的温和笑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 他缓缓放下手中茶盏,抬眼看向裴砚关,眼神锐利如出鞘寒刃,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裴世子倒是时刻关心本相的公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会是那起案件的最终获利者。”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厉,字字清晰: “不过,本相如何行事,恐怕轮不到小侯爷置喙。至于那案子——” 他目光扫过全场,几乎将每一个人都审视过去。 几人再难镇定,仓促着低下头,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离场,更恨裴砚关这个不长眼的居然当众提这茬。 “真凶早已锁定,关键证据也已寻获。如今,只待将相关人证一一归位,便可水落石出,本相身为一国宰辅,肩负社稷,自当夙夜不懈,公事私事皆有分寸。不劳外人费心挂念。” 他说到此,话锋一转: “倒是裴小侯爷,身为裴侯府继承人,生来便高官厚禄,却不思进取,为国分忧,整日里除了困守后院,调解你那两位‘贤妻美妾’之间的纷争之外,可还曾记得自己身上担着的爵位与职责?” 这场宴会上谁轻谁重,众人自然分明,裴延聿在朝中如日中天,他说的话便是尺度,有谁敢直接反驳的? 当下便有几人开始附和起来。 “丞相大人说的是啊,如今还能留有世袭资格的爵位已不多了,裴府却成了这样……” “遥想几十年前,裴老侯镇守一方安宁,封侯拜相是如何风格,如今倒也,哎,叫人唏嘘。” 裴砚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气得浑身发抖,猛地转头,用杀人般的目光扫视那些想笑又强忍着的宾客。 这群墙头草,真是见风使舵! 在他的逼视下,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低头或移开视线。 第127章 玉佩 四下寂静,氛围却沉重而又复杂,裴延聿理了理衣袖,下达最后的逐客令:“感谢诸位赏脸赴宴,今日时候不早,大家都早些回去歇息吧。” 裴砚关诸般面子,今日都丢了个干净,他也不想再在相府停留,便怒气冲冲地甩袖走了。 候府的三辆马车还在外面。 其实原本不过两辆便够,但裴砚关如今无论与昭宁公主还是与陈圆圆共乘一车都不合适,索性自己独坐一车。 李昭宁纵然与陈圆圆再不合,但多少还是知道一些为妻的伦理常纲,三从四德,方才在梅园内闹得再气,也没有先行离开。 裴砚关掀帘上车,后方马车忽传来李昭宁惊慌失措的声音:“本宫的凤纹玉佩呢?!” 裴砚关烦躁地锤了下车框。 一刻钟后,侯府三人又回到了梅园,听说公主失了玉佩,还未离开的所有人都自觉留下来,以证清白。 刚恢复些许平静的梅园,再次被这位骄纵公主搅得天翻地覆。 “都给本宫找!一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或者……某些手脚不干净的下作东西给偷了!”李昭宁站在园中,声音尖利刺耳。 她目光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角落处失魂落魄的陈圆圆,仿佛已经确定是她所窃取的一般,恶意几乎不加掩饰。 宾客们面面相觑,既不敢得罪公主,又觉得被当贼防着十分难堪。 梅园空气骤冷,简直能结出冰。 “公主殿下息怒,”江稚鱼不得不上前,试图安抚,“玉佩贵重,许是落在哪处角落了,我这就让人仔细寻找,定帮殿下寻回。” “找?当然要找!”李昭宁不依不饶,冷笑道,“光找园子怎么够?谁知道是不是被谁藏到身上去了?依本宫看,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搜身!特别是那些出身不明、品行存疑的!” 她的目光再次钉在陈圆圆身上。 这话先不说有没有为陈圆圆留几分脸面,简直是认定了玉佩就在她身上。 陈圆圆猛地抬起头,眸中爆发出屈辱的怒火:“李昭宁!你血口喷人!谁稀罕你那块破玉佩!” “破玉佩?那是御赐之物!你竟敢藐视皇威?”李昭宁抓住她的话柄,厉声喝道,“来人!给本宫搜她的身,她嫌疑最大!” “你敢!” 陈圆圆尖叫着后退,可李昭宁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被她吓住,手已经摸上来,用力扯去她的外袍。 裂帛声如雷鸣,撕拉一下! 陈圆圆心中名为羞耻的弦应声而断。 她连忙捂住胸前,仓皇地后退几步,可那两人却以为她要逃走,死死拽住她的里衣。 冷意袭身,比寒风更冷的,是众人审视的眼神。 陈圆圆几近崩溃道:“李昭宁,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刚问完,衣服内兜却突然滑出一个物设,被宫女眼疾手快的接住。 ——赫然是一块温润剔透、雕刻着精美凤纹的羊脂玉佩! “找到了!在陈郡主身上!”宫女高声叫道。 满园哗然! 陈圆圆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枚玉佩,她瞠目结舌,连连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根本没有拿过!” “果然是你这个下贱胚子!还想狡辩?!” 李昭宁一把夺过玉佩,指着陈圆圆,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真是青楼出身,手脚不干净!偷窃御赐之物,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没有!不是我!是有人栽赃!” 陈圆圆如遭雷击,脸色惨白如纸,试图辩解。 “我根本不知道它怎么会在我的衣袍里!一定是有人趁乱放进去的!裴砚关!你帮我作证!你知道的,我根本看不上这些东西!我有香皂有宣纸有灌溉术,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我什么没有?我需要偷她的玉佩吗?!” 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凄惶地看向站在人群外,脸色铁青的裴砚关。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之移过去。 裴砚关身上乍然出现这么多如刺的目光,只觉得丢脸到了极点!看着陈圆圆那副狼狈不堪、歇斯底里的模样,忽然腾升起一股深深的厌烦和被她连累的耻辱。 ……如若没有她,李昭宁或许不会这般激烈,也不会这般折他脸面。 他避开了陈圆圆哀求的目光,甚至微微侧过身,语气冰冷地对着李昭宁道:“公主,玉佩既已寻回,人也抓到了,此事如何处置,但凭公主做主。但此地乃相府,家丑不可外扬,带她回府再行发落吧。” 陈圆圆僵在原地。 她已经感觉不到外袍被卸下的冷了,只不可置信地看着裴砚关,无数情绪堵在心口,又在下一秒蓦然爆发出来! “裴砚关!你还记得是谁一点点给你信心,让你不被封建礼法束缚,又是谁在你差点人头落地的时候,顶着连坐的风险,去皇上面前保下你一命?!” “你如今娶了公主,便是这般对待我的?!” 她字字泣血,心如坠冰窟。 原来,那些所谓的真爱,那些与众不同的独特吸引,在现实的丑闻和皇家威严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李昭宁笑得张扬。她看着面如死灰的陈圆圆,如同看着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 一山不容二虎,她就是要看两人决裂,看陈圆圆心死。 如今目的达到,李昭宁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玉佩:“哼,回府?自然要回府!本宫定要好好‘教导’你什么是规矩!带走!” 语落,不再停留,而是趾高气昂地,在宫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裴砚关也再无颜停留,甚至没再看江稚鱼一眼,只是阴沉着脸,示意婆子们将失魂落魄、如同木偶般的陈圆圆拖走。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还未散场的宾客都同情地看着江稚鱼,好端端的一场宴会,竟在裴府的绞弄下变成这般模样。 换做是谁都不会痛快。 当最后一位客人离开,府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江稚鱼脸上强撑的从容瞬间褪去,显露出深深的疲惫和凝重。她转向裴延聿,眼神交汇,无需言语,默契已生。 裴延聿微微颔首,低声道:“随我来。” 第128章 跟踪 两人并肩走向书房方向,步履匆匆。待到一处回廊拐角,确认四下无人,江稚鱼才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赫然躺着一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纸条。 是刚才在梅园门口送别裴砚关时,他借着混乱的人群掩护,飞快地塞进她手里的! 江稚鱼展开纸条,借着廊下灯笼昏暗的光线,只见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三日后西郊茶肆。” 字迹潦草,带着几分狠厉与急切。 裴延聿接过纸条,只看了一眼,眸色瞬间幽深如寒潭。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果然按捺不住了。他想在那里设局?倒是会挑地方,僻静无人。” 江稚鱼担忧道:“他如此急切,又刚在宴会上受辱,恐怕会不择手段。你……” “无妨。” 裴延聿打断她,眼神锐利如鹰隼,“他越是急切,越容易露出马脚。这纸条,正好印证了我们之前的猜测——他背后之人,需要他尽快行动,甚至不惜铤而走险。” 江稚鱼问:“你觉得,还会是太子吗?” 之前和裴砚关接头的,几乎都是太子,但自从上次军饷被换一事后,侯府下水,太子为明哲保身,再未联系过。 裴延聿摇头:“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眼下的情况,太子不可能再与侯府有瓜葛,他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东宫之主,再蠢也不会这般蠢。” ……那还能手眼通天到这般的,朝中已经没有多少人。 到底,到底是谁?一心想将裴延聿往死路上送? 两人皆是蹙眉,裴延聿打定主意,收起纸条,眼中寒光闪烁:“稚鱼,你且回房休息,今日辛苦你了。剩下的事,交给我。” “你要做什么?”江稚鱼追问。 “裴砚关今夜连番受挫,尤其是陈圆圆之事,更是让他颜面扫地,心头邪火正盛。” 裴延聿的声音低沉而笃定,“他拿到这张纸条,必然会第一时间去找他背后的人,汇报‘进展’,并商讨三日后的具体计划!此刻,正是追踪幕后主使的最佳时机。” 江稚鱼一惊:“你要亲自去跟踪他?太危险了!” “放心,我有分寸。” 裴延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眸光却极为坚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亲眼确认,才能知道究竟是谁在搅动这潭浑水。你安心回房,等我消息便好。” 说罢,他不再耽搁,转身便走,墨色的身影迅速融入廊下的阴影之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身法快得惊人。 江稚鱼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高高悬起。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走向内院。她知道,自己此刻能做的,就是稳住后方,以及等待。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裴砚关的马车并未直接驶回侯府,而是在几条街巷间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巷口。 他下了车,裹紧披风,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跟踪后,快步钻进了一辆早已等候在旁、毫不起眼的黑布小车内。 裴延聿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伏在不远处的屋脊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那辆马车。 马车启动,并未驶向任何官员府邸聚集的坊市,而是沿着皇城根下,朝着一个让裴延聿瞳孔骤缩的方向驶去—— 皇宫的西门,玄武门! 深夜的玄武门守卫更加森严,但显然对这辆小车及其持有者极为熟悉。 禁军只是简单查验了一下车夫递出的腰牌,便挥手放行。沉重的宫门在夜色中无声地开启一条缝隙,小车如同滑溜的泥鳅,迅速钻了进去,消失在逐渐合起的宫门内。 夜色里,朱红的宫门被染为深黑,像张吃人的口。 裴延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皇宫…… 竟然是皇宫! 裴砚关深夜入宫,拿着能畅通玄武门的腰牌? 能有这般权限的,整个深宫,还能有谁? 裴延聿隐在树间,只觉得浑身冰冷。 ——成嘉帝。 这个答案在心中呼之欲出。 可他真的不愿意相信,虽然早便知道帝王家最为冰冷无情,伴君如伴虎,可他到底算是成嘉帝一手扶持出来的。 两人第一次在书堂中见面时,他才十岁。 彼时成嘉帝刚登上皇位,百废待兴,他摸着裴延聿的脑袋,告诉他说:“朕如今正缺你这般稳重而又好学之才,若有机会,希望能在春考上,看见你的时策论述。” 一句话,彻底划出裴延聿的人生轨迹。 两人是君臣,更是朋友,亦有些父子情谊。 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延聿不相信,他可以认为是太子,也可以认为是三皇子背刺,但唯独没有怀疑过成嘉帝。 可所有的答案好像都摆在明面上了。 他双手微颤,深深吸了两口气,再抬眸时,眼中已是镇定。 他决定潜入宫去。 是非对错,总要看个分明。 一刻钟后。 冰冷的琉璃瓦紧贴着掌心,寒意刺骨。 裴延聿伏在御书房的屋顶阴影里,下方殿内灯火通明,裴砚关带着邀功的急切声音,与那个威严深沉的九五之尊之声,清晰地穿透屋顶。 “……皇上!成了,江稚鱼恨透了裴延聿!她答应三天后在西郊茶肆帮我设局!到时候证据确凿,通敌叛国的罪名,裴延聿逃不掉。”裴砚关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兴奋。 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滞。接着,成嘉帝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嗯……是时候了。” 裴延聿的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裴砚关似乎没察觉气氛,他心中到底还是不太明白,于是便乘机问:“陛下,裴延聿在朝中也算有建树……为何要……” 还没说完,自己先觉不妥,连忙俯身在地:“臣逾越了。” “告诉你也无妨。” 成嘉帝的声音陡然冷厉,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压:“朕的刀,要的是‘听话’。裴延聿从前无牵无挂,是朕手中最快、最利、也最无主的刀。可如今他有了立场,若是倾向太子还好,毕竟顺应朝势,可他如今为了那江氏女,恨透了太子。” “朝中,要的平稳,朕还年轻,不需要太子与三皇子争斗得你死我活,胜者入主东宫,朕只要稳,谁打破这盘棋,谁便要出局。” 裴延聿伏在瓦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第129章 君要臣死 所以,幕后主使是成嘉帝? 裴延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相府的。 他只记得耳边最后还回荡着成嘉帝对裴砚关的告诫,让他尽早将涉及到此案的证人尽数灭口,准备收网。 裴延聿站在相府的门口,抬头看着浓重的夜色。 他原本以为,自己应当是自由的,毕竟这世间太多人抬头看天时,带着枷锁,隔着铁栏,那才是真正的不自由。 而他年轻有为,位高权重,除去家国重任,还有什么束缚? 但他如今才知道,他的头顶,是密不透风的,透明的网。 成嘉帝站在外面,带有笑意的垂目看他,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便无声绞杀。 君要臣死。 ……君要臣死。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剧烈跳动,似乎是要冲破这血肉的桎梏,叫嚣着不甘。 若是没有稚鱼,他念及成嘉帝对自己的恩情,或许真的会为了他的愿景而赴死。 可如今,他已是有家室的人,他的生命不在唯他独有。 裴延聿深深的吸了口空气,压下那些心事。 他提步进到内室,一扫面容上的风雪,如往昔般温煦如风地笑道:“我回来了,稚鱼。” 听到动静,江稚鱼立刻抬起头:“延聿!” 她说着,立马上前来,褪去他带着寒意的外袍,换上一直用炉火微熏着的温热大氅,检查他身上有无伤口。 裴延聿心中一暖。 他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握住她微凉的手:“留你独自在府中,让你伤心了。” “你没事便好,”江稚鱼莞尔一笑,问:“情况如何了?” 裴延聿拉着江稚鱼在暖榻边坐下,声音波澜不惊,还带有几分安抚:“我追到了宫门外,看着他进了玄武门。” “玄武门?”江稚鱼瞳孔微缩,心瞬间提了起来,“那……可知是哪位?” 裴延聿摇了摇头,恰到好处地疑惑道:“宫门深锁,无法再跟,具体是谁也暂时无法确定。宫中势力盘根错节,太子、皇后、甚至几位得宠的公公都有可能。” “那岂不是更危险?” 江稚鱼心中慌乱,手心都出了些许汗。 “没事,别怕。” 裴延聿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尖,扬起轻快的笑意:“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此次,他们自以为在暗处,却不知我们亦在暗处,诸般事由,我会处理好的。” 江稚鱼点点头。 她隐隐觉得今夜的裴延聿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但无论如何,她都愿意相信他的安排。 想到这,江稚鱼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加之今日宴会风波确实耗神,倦意很快袭来。 裴延聿看出她的倦意,催促她去睡觉。 江稚鱼是真的累了,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确认她已熟睡,裴延聿脸上的温和笑意褪去,只剩下疲惫和冰冷。 成嘉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如何保全自己与稚鱼? 裴延聿坐在床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凝视着妻子恬静的睡颜。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微放松,带着毫无防备的安宁。 这安宁,是他倾尽所有也要守护的。 心中的温暖与痛苦剧烈交织,几乎要将他撕裂。求生的意识又拽着他,踏着血泪,拼命往前行。 他静默良久,许是终于做出什么决定,缓缓俯身,极其轻柔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他也定会护她周全,安然脱身。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起身,吹灭了床头的烛火,只留下一室静谧的黑暗。 书房内,夜风早已等候多时。这个如同影子般忠诚的暗卫,感受到主子身上散发出的冷意,少有地收了笑脸,垂首肃立。 “夜风,”裴延聿的声音压得极低,“前几日让你救下的人,务必护其周全,确保万无一失。” 两日前盯住裴砚关的眼线,发现他竟在杀人。 但那人并未死透,在裴砚关的人离开后,暗卫立即将人从尸堆里偷了出来,找了名医续命,如今已经能说话了。 这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是,主子。”夜风的声音同样低沉,“人已安置在一处极隐秘的农庄,伤势在恢复。属下会亲自带最可靠的人手暗中守护,确保他安全无虞,绝无闪失。” “好。” 裴延聿眼中寒光一闪,“盯死他,也盯好那庄子,任何风吹草动,即刻来报,必要时刻,你也可以自行决策。” 夜风眼神一震。 自行决策,只有他们这些做死侍的人才知道意味着什么。 不到万分危急,主子绝对不会给出这样的命令。 他心中震动,立马跪在地上,神情坚决:“属下明白!” 语罢,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融入了窗外的夜色。 裴延聿独自站在冰冷的书房里,窗外呼啸的风声如同厉鬼哭嚎。 他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成嘉帝要灭口,他便偏要保住这活口,让他成为撕碎天网的第一道裂缝。 烛火摇曳中,裴延聿伸出手,翻开了那本裴砚关费尽心思留下的,伪造的“罪证”。 翌日。 天光微熹。 江稚鱼从并不安稳的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侧。 身侧人并不在。 昨夜他安抚的话语犹在耳边,可他深夜归来时眉宇间那抹极力掩饰的沉重,以及后来悄然离去的冰冷气息,让她心中始终萦绕着强烈的不安。 她匆匆起身,顾不得梳洗,只披了件外袍便快步走向书房。越靠近,那不安的感觉越是强烈。 书房的门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只见裴延聿背对着门口,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明明挺拔的背影,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他手中,正拿着那本从柜中搜出的、裴砚关留下的深蓝色假账册。 他看得极其专注,眉头紧锁,眼神更是肃杀。 “延聿……”她轻轻唤了一声。 裴延聿翻页的手指顿住。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缓缓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些劳累与疲倦,以及眼中的戾气尽数压下。 第130章 证人 回过身来时,晨曦落在他的面容上,映出眼底淡淡的青影。 但他已扬起温煦的笑意。 “稚鱼,醒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我休息的很好,”江稚鱼道:“倒是你,看起来像一宿没睡觉。” 她语气有些嗔怪,毕竟事情再如何紧急,总还是要先休息好的,否则如何有尽力应对后面的事? 裴延聿竟是有些心虚,低头看着册子,扭开话题:“我看着这账本,总觉得有些奇怪。” “此话怎讲?”江稚鱼问。 “你看,”裴延聿将账本摊开,一页页翻的尤其缓慢:“这上面列出的钱庄,虽是朝廷的,但确实在我手下管辖,除了钱庄外,还有铁铺,盐庄,这些都是关乎国家血脉的东西,每一处都做了假账,总计算下来,少了十多万两银子。” “但银子,不过是换算出来的,更令人在意的是,少了铁。” 江稚鱼目光微缩。 “铁”意味着什么,她再明白不过,是军事,是兵器。 这也是成嘉帝为什么一定要将全天下所有的铁矿都收归朝廷的原因,若有人发现铁矿而不上报,将是死罪。 任何一座漏算的铁,往后都会成为铸造好的刀剑,染上血,穿透宫墙。 这一桩桩一件件,只单独拎出来便够他死了,安排的太多,牵扯甚多,只会自乱阵脚。 “他们想借此作为我叛国通敌的证据,但兵权,是我从未触碰过的领域,一直都是顾家在管,此事你也知道。” 江稚鱼点头:“根本便经不起查。” 这算是好事,却也算坏事,怕就怕那人根本便没准备查,而是直接治罪。 但…… 裴延聿细细回想着昨夜御书房内,成嘉帝与裴砚关的谈话。他特意嘱咐裴砚关要将证据全都销毁干净,那想来是还没到彻底不顾一切,撕破嘴脸的时候, 如此便还好。 想清楚这一点,裴延聿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些许,他看着江稚鱼道:“这几日你便在府中好好歇息,我会处理好的。” 江稚鱼不愿意看他这般辛苦,但也知道自己这夫君最是倔强,从小练成的性子,有事就是喜欢自己扛着,便也不多劝说,只点点头,但已经在心中暗暗琢磨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裴延聿先去上了早朝,待他走后,江稚鱼又拿起那账本,一点点看过去。 上面列举的店铺非常之多,她一行行扫过,目光忽然定在某处。 那个商铺,是他们江家所有。 江稚鱼心沉了下去。 自小,江家对待裴砚关,如同亲生儿子一般,他如今受人唆使,竟然可以做出这样的事? 简直是喂了狗。 她紧紧攥着拳,一向温柔待人的眸光中,也出现了些许狠意。 侯府内。 裴砚关脸色铁青,对着跪在地上的侍从骂道:“废物!连个半死的人都处理不干净?!” 心腹冷汗涔涔:“主子息怒!那人……那人,小的明明确认过,确实已经死了,谁知道尸体要烧的时候,竟然找不到了,兴许……兴许是认识的人路过,带回去了……” 那侍从越说声音越小,他实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了。 “死的人还能跑?!”裴砚关猛地踹翻凳子,气得眼前发黑。皇帝刚下的灭口令犹在耳边,竟然就出了这种事? 他焦躁地来回踱步,“说什么被认识的人带走,你简直就是废物,如今会救他的只有裴延聿……裴延聿……” 他越想越怕,裴延聿若真救走了那活口,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立马传信给江小姐,我要见她!” 东街酒楼。 江稚鱼看着神色明显焦躁、眼神飘忽的裴砚关,心中了然。她不动声色地斟了杯茶推过去:“裴公子匆匆而来,脸色不佳,可是有事?” 裴砚关哪有心思喝茶,凑近压低声音,眼神紧紧盯着她。 “小鱼儿!我问你,这几日相府里,可有什么没见过的人出现?或者……裴延聿有没有带什么受伤的、可疑的人回去?” “面生的?受伤的人?”江稚鱼面露疑惑,茫然地摇头,“并没有,相府一切如常。”她琢磨了一下,问:“裴公子这边丢了什么人吗?既然找到了我,莫不是和计划有关?” 裴砚关见她神色不似作伪,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头疑云未散。他含糊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府里跑了个犯了事的奴才,怕他乱攀咬,污蔑侯府。” “污蔑侯府?”江稚鱼道,“一个奴才而已,能污蔑侯府什么?你莫不是惹了什么麻烦?” 她不信事情会如那边,便语气带着担忧,仿佛真的在替他着急似的追问道。 裴砚关被她问得有些狼狈,眸中也心虚起来,他强作镇定地摆手:“哎呀,小事小事,裴哥哥说的话你也不信了?让你别担心。” “是证人吧。” 江稚鱼放下杯盏,眼中有些不悦:“裴公子,你这般,我真的会重新思量和你合作是否是一件正确的事,毕竟兹事体大,我不愿意将自己的安稳交付在不靠谱的人手中。” 裴砚关被这样一激,哪里还受得了,急道:“真的没事,再说了!就算跑了一个,我手上还有别的‘证人’,铁证如山,裴延聿这次绝对翻不了身!你只管按计划行事。” 江稚鱼听到“别的证人”四个字,心中猛地一沉。 但她面上松懈几分,似是真的信了裴砚关的话,又恰到好处地依旧带着几分忧虑,再次确认道:“还有别的证人?……你确定都稳妥吗?可别再出岔子了,我……多少有些害怕的。” “放心,”看见小鱼儿还是像往昔那边胆小好拿捏,裴砚关笑了,保护欲和自大感瞬间膨胀,拍着胸脯保证,“这次万无一失!那些人都被我牢牢攥在手心里!小鱼儿,你等着看吧,马上就是裴延聿的末日,到时候,我定风风光光接你回府。” 江稚鱼看着他志得意满的脸,心中冷笑,面上却终于松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131章 书房 “你说夫君又去见那贱人了?!” 李昭宁砰地将手中茶盏扔到地上,清透的茶汤洒了一地,浸湿绣花地毯。 婢女连忙跪在地上:“是的,线人亲眼所见,小侯爷和相夫人先后一盏茶的功夫,进了东街酒楼。” “这两人恐怕旧情复燃。” 李昭宁用过分长的指甲狠狠扣着衣袖,眼中尽是狠厉:“此女总是与本公主争抢!先是裴丞相,如今又是裴砚关!她真是处处与本宫过不去,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李昭宁越想越恨,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不知廉耻的东西,如今连本宫名义上的丈夫也敢勾引,你这几日替本宫盯好,她若是敢来裴候府,立马知会本宫,定叫她好看!” 婢女紧紧伏在地上,连连点头。 江稚鱼这几日为了稳住裴砚关,也为了探听更多关于“其他证人”的消息,确实需要寻找借口前往侯府。 裴砚关见她主动登门,只当她是心向自己,愈发得意,次次都热情地将她迎进书房密谈。 李昭宁却再也忍不住。 这日午后,李昭宁派去盯着江稚鱼行踪的心腹匆匆回禀:“公主殿下,那相夫人又独自一人,往裴府来了。” “青天白日,真是胆大包天。” 被嫉妒和愤怒冲昏头脑的李昭宁,再也按捺不住,立刻带着一群气势汹汹的婢女,直奔府门。 今天决不能再让那贱人踏入府中半步,否则她这个当家主母的脸面往哪里放?! 以后还怎么管理后院管理下人? 江稚鱼刚走到侯府大门前,正要让人通传,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声被猛地拉开。 李昭宁一身华服,满面冷意地站在门内,身后跟着一群虎视眈眈的宫人。 “江稚鱼!你还有脸来?!” 李昭宁带着恨意的声音异常尖锐,“怎么?裴延聿的相府装不下你这尊大佛了?又跑到本宫的侯府来勾引男人?!真是下贱胚子!不要脸的狐媚子!” 污言秽语如同冰雹般砸来。周围的侯府下人和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见被骂的人竟然是丞相夫人,明显都愣了一下,不可置信起来。 有路人更是直接问:“江郡主和裴相不是伉俪情深吗,都编成话本了,怎么会成这样了?” “你前两天没听说吗,丞相和江郡主如今可是天天吵架,让我说啊,江郡主来裴府找‘旧人’,兴许也是忍受不了了。” 满大街都是指指点点的声音,江稚鱼脸色微白,但眼神依旧沉静。 她微微屈膝道:“公主殿下误会了,妾身此来,是有要事与裴小侯爷相商。” “误会?相商?” 李昭宁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上前一步,指着江稚鱼的鼻子,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她脸上。 “你当本宫是傻子吗?你那些龌龊心思,当谁不知道?三番两次勾引裴砚关,不就是想旧情复燃?本宫告诉你,做梦!只要有本宫在一天,你就休想踏进侯府半步!” 江稚鱼自然不会走。 李昭宁要闹,她便陪着她闹,动静越大越好,让裴府上下全都知晓。 见江稚鱼不动,李昭宁怒火攻心,直接把身边两位婢女推出去:“你们赶走她!” 那两名婢女,江稚鱼识得,都是身手不凡的,她们行事也从来没有“轻柔”一说,抬起手竟是要将江稚鱼直接推下去! 江稚鱼侧身躲过,那两人见势又要动手,江稚鱼便直接给了她们一掌。 “你还敢动手?!以下犯上!”李昭宁要气炸了,对左右道:“你们全都给我上去!” 一行人涌上来,江稚鱼双拳难敌四手,到底是被钳住了手,又被踹了后膝,吃痛跪倒在地上。 李昭宁这才得意的笑了。 她走到江稚鱼跟前,捏起她的下巴,看着这张比她年轻,清丽脱俗、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脸,心中忽然腾升起一股浓烈的恨意。 她猛地扬起手,带着凌厉的风声,就朝着江稚鱼的脸狠狠扇去!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厉喝响起! 裴砚关从府内急匆匆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李昭宁即将落下的手腕! “昭宁!你又在胡闹什么?!” 裴砚关脸色难看,用力甩开李昭宁的手,挡在了江稚鱼身前。他看着李昭宁那副泼妇模样,只觉得丢脸至极。 “我胡闹?!”李昭宁被他阻拦,更是气炸了肺,“裴砚关!你眼睛瞎了吗?是这个贱人不要脸地跑来勾引你!你竟然还护着她?!” 裴砚关却充耳不闻,只拉起江稚鱼往里面走。 这里到底是裴候府,李昭宁再张扬跋扈,总不可能敢把手动到裴砚关身上。 李昭宁急得大喊:“裴砚关,你给本公主站住!” 裴砚关依旧不管,直接将江稚鱼带到书房,再紧闭房门。 隔绝了外面的纷扰。裴砚关让江稚鱼坐下,给她倒了杯热茶压惊,他自己眉头也蹙了一路,道:“李昭宁就是这般跋扈,你别在意,往后她说什么,你都别往心上去。” 江稚鱼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冷光,只颇为体谅他般道:“我没事。只是没想到公主殿下对我误会如此之深……” “她就是无理取闹!”裴砚关连忙安慰,“我们别搭理她就好,她总不可能再发疯。” 话音刚落,外面便喊起来:“公子!公子!” 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公主……公主她回房后大发脾气,砸了好多东西,还……还说心口疼得厉害,请您快去看看!” 裴砚关脸色一变。李昭宁毕竟是公主,若真在侯府气出个好歹,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他烦躁地站起身,对江稚鱼道:“小鱼儿,你先在这里坐会儿,喝杯茶,我去看看那个祖宗,马上就回来!” 他匆匆交代了一句,便跟着丫鬟快步离开了书房。 书房内顿时只剩下江稚鱼一人。 她脸上的惊惶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 机会! 裴砚关被李昭宁叫走,短时间内恐怕难以脱身。 她的目光如电,迅速扫过这间她已来过多次的书房。 书案、书架、博古架……裴砚关会把那些“其他证人”的证词或者线索藏在哪里? 时间紧迫,她必须赌一把。 第132章 搜寻 时间紧迫,江稚鱼迅速扫视着,目光如炬地略过一排排常被翻阅的书架。 以裴砚关的智商,东西一定不会放在这。 书房有暗格。 江稚鱼几乎瞬间便推理出来,虽然无法百分百确定,但裴砚关不知道何时回来,将书房完全看一遍,时间绝对是来不及的。 只能赌。 她立马蹲下身,着重排查柜子底部,书画背面,地砖,但毫无所获。 书房一角还似许久未曾打扫,积了层薄灰,江稚鱼俯身下去看时,蹭了满手。 她被呛得呼吸不顺,鼻尖微痒,咳意迅速涌上来,又被强行压下去。 本想起身,突然瞥见那柜子底部有一处微微凸起。 这一块位置反而没有灰尘,像是最近刚打开过。 江稚鱼心脏猛跳。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摸索过去,那处做了一个暗格,抽拉出来后,里面放了一册淡蓝色封皮的册子。 ——和造假的那册几乎一致。 她的心狂跳起来,这或许是整件事情的转机,必须要想办法带回去。 但她不能直接拿走。 裴砚关近来越发谨慎,今日不得不留她一人在书房,等她走后,必然会查看重要物设。 若是那会发现东西丢了,江稚鱼这几日和裴延聿万般做戏,都是白费。 她打定主意后,先侧耳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从第一页迅速翻看着。 整本都过目,显然来不及,好在她和裴延聿看过假账本,对存疑的地方印象深刻,此刻有了真的,直接核对一下便行。 片刻后,江稚鱼将一切复原,安静地坐回梨花木椅上,端起那盏裴砚关走前,吩咐下人沏上的茶。 等手中茶凉透,裴砚关才阴沉着面容,推开书房的门。 看见江稚鱼,他心中的不痛快更是不加掩饰,尽数摆在明面上宣泄出来:“那昭宁公主,真是越发不讲道理了!” 江稚鱼适时关切道:“公主殿下那边如何了?” “好着呢,好的不得了,”裴砚关骂道:“府中最上乘的珍品整日用来养着她,她身子能抱恙?简直是没事装病,就是见不得你与我好!” 江稚鱼并不愿意听他抱怨,但面上看不出分毫,只道:“昭宁公主毕竟尊贵,想来便很难接受与他人共侍一夫,眼下不愉快也是正常,只是需要辛苦裴小侯爷多做调节才好。” 裴砚关见江稚鱼这般明事理,火气也下去几分:“陈圆圆若是有你一半善解人意,这府中也不至于整日鸡飞狗跳。” 他说着,往书房深处走,眼神左飘右飘,闪着精光。 而后,他念叨着,说自己要找点什么东西,便蹲到了江稚鱼方才发现账本的位置。 “不在这么?”裴砚关转模作样地念叨两句,微微抽开那个暗格,往里面瞥了眼,确定东西还在后才站起身。 江稚鱼唇角微勾,扬起抹冷笑:“裴小侯爷日日夜夜说挂念我信任我,原来便是这般信任的。” 一眼被看穿,裴砚关尴尬地笑了笑,他揶揄道:“这不是……临门最后一脚,总归是要谨慎些。我倒也不是提防你,只是近日府中丢了东西,可能有贼人。我之前都没确认过,眼下看一眼才能放心。” 江稚鱼明显不信这套说辞,有些心伤,只垂眸喝了口茶,不语。 裴砚关急了,两步凑过来,想拉住江稚鱼道歉,却被她避开。 裴砚关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收了回去,他语气软下来,有些哀求道:“你就信哥哥,我说的都是真话。” 江稚鱼抿了抿唇,恰到好处地压下眼中涩意,声音也变得轻柔,一如往昔跟在他身后的小鱼儿:“好吧,那我便再信你一次。” 裴砚关松了口气,嘻笑道:“还是小鱼儿讲理。” “其实我今日来是有要事告知,”江稚鱼将话题带回正事上,“明日裴延聿要离开京城一趟,是搜查他府邸的好时机。” 裴砚关眸光一闪:“当真?” “自然当真,只是他毕竟是丞相,位高权重,恐怕不是想搜查便能搜查的,需要找一个理由,且有谕旨才行。” “这些事包在我身上便好。”裴砚关眸中竟 出现几分得意,他仿佛已经预料到明日裴延聿身败名裂的下场,此刻再看江稚鱼,已将她当做笼中鸟。 “我知道你往昔对我有些偏见,”裴砚关想趁此为自己重新正名,“但我如今在朝中也算有一定势力,不再是那个受人宰割的裴府小侯爷,日后,他裴延聿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江稚鱼听得心头一跳。 她想起裴延聿说裴砚关悄悄入宫一事,想趁此机会看看能不能套出些什么,便问:“你不是在朝中无职?” “我如今可比任职朝堂还风光!”裴砚关兴奋道。 他说到此处,突然又想到什么,连忙住了嘴,挑了个别的话头:“总之,你明日等着我消息便好。” 江稚鱼窥他几眼,却也从那吊儿郎当的眼中看不出别的消息,便也告退了。 待江稚鱼一走,裴砚关立马唤人备车:“来人,进宫。” 一盏茶后,相府。 裴延聿新采了几株梅花枝来,正研究怎么插在瓶中好看,角度换来换去不亦乐乎。 “延聿,快给我纸笔。” 江稚鱼一刻也不敢当误,立马在纸上写出自己所记住的内容,再拿来那本假册子一一对应。 裴延聿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稚鱼默写般写了好几页,忍不住赞叹道:“我妻真是与众不同,竟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快别吹捧我了,明日他便会带人来搜查,彼时该如何?” 裴延聿瞬间正了颜色,他看着两本册子,眸光深如黑渊,又淡淡浮出几抹浸了冰的冷笑。 “他既然想给我们假的,那我们偏就将其换成真的。” 江稚鱼惊疑未定地抬眸:“你要去将真册子拿回来?” “嗯,今夜便去。” 裴延聿换了夜行衣,将假册子取出包好,放入怀中。 他看了江稚鱼画的图,基本明白暗格位置,一个轻跃便上了屋顶。 “我等你回来。” 江稚鱼看着他隐入夜色的身影,呢喃道。 第133章 走水 夜色浓重。 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侯府屋顶上。 正是裴延聿与夜风。 二人皆是一身轻便劲装,蒙了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眸。 裴延聿目光沉静,扫视着下方院落布局,从黑色的轮廓中辨别出书房位置。 夜风则从背后的包袱中,取出几个用油纸包裹严实的物件,隐隐散发出浓烈的松油气味。 “主子,按计划行事?”夜风压低声音问道。 “嗯。” 裴延聿点头:“速战速决。” 夜风会意,一个轻跃,便悄无声息地落到地面。 他从小包里摸索出两片铁皮,灵巧地撬开窗栓,翻身而入。裴延聿紧随其后。 书房内一片黑暗,唯有微弱的月光穿过窗沿,让此间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裴延聿走向书房角落那个积灰的矮柜,根据江稚鱼所绘的图示,找到那处微微凸起的暗格。 他手指微动,轻轻一按一抽,暗格滑出。 那本淡蓝色的真账册,静躺在其间。 裴延聿将其取出,贴身藏入怀中,并将早已备好的“赝品”重新放了回去。 或者说,还回去。 毕竟这个赝品,也是裴砚关千辛万苦才塞到他书房里的,如今怎么不算物归原主。 东西到手,裴延聿没有片刻停留,正准备走,回头却见夜风已经将油布拆开,拿着几块浸透了松油的木片。 “这么冷的天,帮他们暖和暖和。”夜风无声说了一句,掏出火折子轻轻一晃,幽蓝的火苗瞬间跳跃起来。 “等等!” 就在火苗即将舔舐上引火物的瞬间,裴延聿忽然打断道。 夜风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向他。 裴延聿用气音问:“你若是把书房烧了,那我们放进去的假账本算什么?” 夜风愣住,感觉自己长脑子了。 “换个地方,后院……找个空旷处,下人无辜,别伤了他们。” 左右他的目的也只是制造混乱。 夜风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迅速收起火折子和引火物:“属下抱歉,属下明白。” 裴延聿:“……”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换个贴身暗卫了。 两人不再耽搁,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迅速融入黑暗的庭院,向后院潜去。 侯府后院有一处靠近花园的偏僻小亭,周围是假山和稀疏的竹林,距离最近的仆役房舍也有一段距离,且此时夜深人静,正是绝佳的地点。 夜风选定位置,迅速将浸满松油的布团和木屑塞进亭子下方的木质结构缝隙中。 浓烈的松油味在夜风中弥漫。他再次掏出火折子,轻轻一吹,明亮的火苗瞬间点燃了那些引火物。 “嘶啦——!” 松油遇火即燃,火舌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木料,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橘红色的火焰迅速蔓延,转眼间就将整个亭子包裹。 火光冲天而起,热浪将建筑扭曲成波浪,黑烟滚滚。 “走。” 裴延聿低声令下,与夜风毫不迟疑地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侯府的高墙之外。 侯府内院。 裴砚关正沉浸在美梦之中。 梦里,他高坐庙堂,裴延聿匍匐在他脚下,江稚鱼小鸟依人地偎在他怀中,对他巧笑倩兮…… “我就知道,还是裴哥哥疼爱小鱼儿。” 江稚鱼目光温柔如水,眸中都是眷恋,她伸出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抚摸上裴砚关的脸侧。 裴砚关却只觉得热得很。 江稚鱼似乎模糊起来,他甩了甩脑袋,再看清怀中人,美人却突然化作一团炽热的火焰,猛地向他扑来! “啊——!”裴砚关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冷汗涔涔。 “小侯爷!小侯爷不好了,走水了!后院走水了!!” 门外传来管家惊恐万分的拍门声和呼喊。 “走水?!” 裴砚关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他连滚带爬地跳下床,连鞋都顾不上穿,扑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映入眼帘的,是后院方向冲天而起的熊熊火光! 浓烟滚滚,将夜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那方向……似乎离他的书房不远?! 一股寒气瞬间直冲天灵盖! “我的书房!我的……”裴砚关心脏狂跳,第一个念头就是书房里的东西!那本至关重要的真账册! 若是有闪失,成嘉帝恐怕会直接杀了他的…… “快!快救火!快救火啊!” 他声嘶力竭地朝门外吼着,手忙脚乱地开始胡乱套衣服。 睡在隔间的李昭宁也被惊醒,她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地冲出来,看到窗外的火光,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连连: “走水了!裴砚关!怎么回事!你想烧死本宫吗?!快来人!护驾!护驾!” 整个侯府瞬间炸开了锅。 下人敲锣打鼓叫醒所有熟睡的人,锣声、叫喊声、奔跑声、泼水声乱作一团。 仆役们如同无头苍蝇般提着水桶往后院冲,但火借风势,松油助燃,那小小的亭子早已烧成了巨大的火把,火星四溅,引燃了周围的枯草和竹叶,火势迅速向四周蔓延,场面一片混乱! 裴砚关心急如焚,根本顾不上李昭宁的尖叫。 他胡乱套了件外袍,光着脚就往书房方向冲。李昭宁见他不管自己,更是气得发疯,一边骂一边也被宫女强行搀扶着往外跑。 当裴砚关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地冲到书房附近时,看到火势主要集中在后院,离书房还有一段距离,提到嗓子眼的心才稍稍落下一点。 但他仍不放心,一把推开书房的门冲了进去,直奔那个角落的矮柜! 他颤抖着手,按照记忆中的方式,猛地拉开暗格。 里面,那本淡蓝色的册子,还静静地躺着。 裴砚关一把抓出来,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住了救命稻草。 他长长地、劫后余生般舒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东西还在! 他抱着账册冲出书房,站在混乱的庭院里。夜风带着焦糊味和松油味扑面而来,眼前是冲天的大火,耳边是李昭宁尖利的斥骂和仆役们救火的呼喊。 他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脸上沾着烟灰,哪里还有半分小侯爷的体面? 这火实在蹊跷,早不烧晚不烧,偏偏在他刚拿到关键证物、准备发难的时候烧起来? “给我查!必须查出来到底是谁走的水!” 裴砚关死死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眼神比浓夜还阴鸷:“小爷我一定弄死他!” 第134章 若你不愿意 裴延聿走后,江稚鱼一直在书房内整理物设。 前几日裴延聿忙时,总是连觉都顾不上睡,她几次过来,竟发现这人爬在桌案上便睡了。 总是非常不在意自己的健康。 不过好在书房很大,大到江稚鱼觉得有些浪费,便偷偷找人重新设计了下整个房间的布局,在房间深处,整理了放卧室出来。 如此,他再有公文看到深夜,也可以睡的舒服些。 计划早些时候便已经定下,但一直没有机会去弄,眼下裴延聿和夜风都出去了,江稚鱼立马开始调整布局。 不过半个时辰,整个书房更加充实,里屋则隔了一块屏风,里面是新安置的床铺。 弄好这一切,她又支开下人,将桌案上已枯萎的梅花枝换上新的,然后等裴延聿归来。 他似乎也并未离开很久,带着夜风一个跃身,落在院中。 江稚鱼心中一喜,正要靠过去,便闻见他身上带着的油烟香。 江稚鱼猜到什么,惊问:“你把裴府烧了?!” 裴延聿点头:“嗯哼。” 江稚鱼忍俊不禁。 她这夫君一直都太正经了,很少会有什么开玩笑的时刻,没想到竟然也会做出这种有几分腹黑的行为。 似乎是怕自己被误解,裴延聿连忙道:“……是因为裴府实在欺人太甚……” 江稚鱼笑道:“没有责怪的意思,夫君做的很好。” 他从小被欺辱,也从未有过什么报复之举,凡事思考慎重,总是压抑自己的心。 所以练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如今能这般宣泄出来,到底是好的,否则她总担心这人会将自己憋出毛病。 见江稚鱼竟然没指责自己,甚至还唤了……夫君? 裴延聿整个人愣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像个故意做了坏事但没被惩罚的小孩,眼中竟然有些茫然无措。 “你,不觉得我这般有些坏吗?” “怎会如此,”江稚鱼为他褪去夜行衣,换上柔软的大氅:“你为国为民,功德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的?裴府作恶多端,你便是将他们赶尽杀绝,我也觉得理所应当。” 江稚鱼忍不住微微掐了下他胳膊:“你呀,从小就是太乖了。” 裴延聿心情复杂的笑了笑。 他其实并非没有狠厉手段,只是总不愿意让江稚鱼看见这一面。 怕会吓到她。 但……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毕竟他这位妻子,总是与众不同。 江稚鱼江他带到书房内,裴延聿这才发现整个布局竟有些许变动,原本里侧靠墙的书架,此刻都被迁移到前端偏中间的位置,不影响取阅,还有些回廊之感。 而书房内部,则用屏风隔出一段新的空间,走进去看,竟然是一张松软的床铺。 “日后,你若事务繁忙,可以在这入眠。”江稚鱼眉眼微弯。 猜到稚鱼一定暗中准备了许久,才能给他惊喜,裴延聿伸出手,原本只是想抚一下爱人的发丝,竟却不由自主地抱了上去。 江稚鱼微微一僵。然后便放松下来,也将手环回去,相拥在一起。 裴延聿身上的烟火味已淡,他嗅到稚鱼身上的清香,心中有些触动,像是什么最柔软的东西漫开来,引出几分浓厚的爱欲。 而此刻,怀中的人,理解他的过去,知晓他的一切,也只独属于他一人。 他不由将手收紧,又低下头,吻了上去。 两人唇齿相交,江稚鱼连呼吸都顿住。 裴延聿的唇太凉,凉得让人惊心。 而他又吻的太温柔,等怀中人彻底放松下来,才试着叩开门扉。 江稚鱼已经站不住。 她呼吸絮乱,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只有两人唇齿相接的触感,似乎这才是唯一的真实。 她脚下一软,两人顺势倒在床榻上,红烛香软,情到深处,那些屋外带来的寒意尽数褪去,所有心绪都婉转为葳蕤生光的烟,轻盈而又深入骨髓。 江稚鱼并非没有了解过闺房情事。 她和裴延聿名正言顺,没有什么不应该的。 灯影摇曳中,裴延聿褪去她的外裳,凝脂如玉的肌肤骤然接触到冷意,微微颤了颤,江稚鱼终于发现自己是紧张的。 纵然应该,但她并没有做好准备。 察觉到怀中人心绪的悄然变化,裴延聿骤然清醒几分,他连忙将稚鱼的衣裳拉回去,避开目光,自责道:“抱歉。” 江稚鱼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她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延聿,也更为他这般尊重自己而感动,便坐起身,如蜻蜓点水般迅速亲了亲面前人脸颊。 “不是,不是你……”江稚鱼脸上腾起几片红云,小声道,“是我……有些害怕。” 裴延聿被可爱到,眼中拢上抹浅笑:“我会等你准备好。” 江稚鱼品出几分类似“你迟早是我的”的意味,立马拽着被子,将自己蜷到角落,只露出一双戒备的眼睛:“你,你……不许过来。” 裴延聿笑意更深几分,他忽然有些想吓吓小鱼儿,便作势要扑上来,吓得江稚鱼尖叫一声,整个人都缩进被中,像只蜷缩到壳中的蜗牛。 裴延聿连忙拍着被子,把人哄出来:“没事了没事了,为夫故意吓你呢。” 江稚鱼闷闷的声音从被子下面穿来:“你真的,不动我?” “当真。” 江稚鱼沉默片刻,试探性地露出一双眼,裴延聿坐在床上,居于高位,她仰视着,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是如此高大,立马又缩回“壳”中:“……保证?” 裴延聿哭笑不得:“保证。” 江稚鱼这才钻出来,眼神躲避着,自己悄悄抿唇。 “在想什么呢?”裴延聿问。 “没什么,”江稚鱼避开目光,似是在做什么激烈的心理斗争,最后终于小声道:“我会……准备好的。” 这下倒是换了裴延聿一愣。 “说的这么认真吗?”裴延聿有些哭笑不得。 他拉起江稚鱼,确保此人能对上自己的目光,然后正色道:“这件事,你的意愿是最为重要的,不要因为你是我的妻子,便强迫自己去做难以承受的事。” “若你并非真的愿意,我是不会的。” 第135章 搜查 翌日天晴,风高云霁。 裴延聿一早便着了官服出门,江稚鱼无事可做,便在院中摆弄花草。 裴延聿很喜欢红梅,她便也跟着喜欢起来,但如今寒气稍减,院中红梅微凋,实在是引人悲意渐起。 但等开春,枝丫处萌出新芽,便又是一年茂密时。 门外赫然传来一阵吵闹。 “小爷我奉旨搜查,你们凭什么拦我?!” 管家陈伯微弯着身子,连连点头:“是是是,您说的是,但这毕竟是丞相府,卑职还是要看见旨意才敢放行。” “烦死了,磨磨唧唧,”裴砚关对着身后下人挥手:“来人,把皇上谕旨拿来!” 下人连忙捧着一卷黄色卷轴上来,这虽然不是圣旨,但也是成嘉帝亲批的旨意。 裴砚关坐在高头大马上,并不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每一个人人:“念给这些不长眼的听听。” 那下人便也高声念道:“近来朕多收文书弹劾,兹丞相有贪污,通敌之嫌,特封侯府裴砚关为临时都督,代查此事,如有搜查之求,一律放行。” “听到了吗?小爷我奉的是谕旨,还敢拦吗?” 陈伯脸色变得尤为难看,他低头垂目,欲言又止,但到底无话可说,只能将这行人浩浩荡荡地放了进去。 江稚鱼听见动静,来到府前,裴砚关看见她,立马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小鱼儿,可让我久等。” 左右恰时来问:“大人,先搜查何处?” “蠢吗?当然是先查书房!” 裴砚关踹了那人一脚,把人赶走后,立马牵起江稚鱼的手:“怎么样,昨日一别,想我了吗?” 江稚鱼有些恶心的收回手,眼眸微冷:“你今日倒是风光。” 裴砚关似听不出来般,得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官袍:“那是,状纸已经递到御前,这可是大案,皇上特地将我封为都督,全程负责此事。” “这一回,裴延聿的小命,可是在我的手里了。” 江稚鱼不语,神情中的厌恶,却是丝毫不掩藏。 裴砚关疑惑:“怎么了小鱼儿,昨日你还不是这般看我的,莫不是我哪里怠慢了你?” 他语罢,想起说书先生常说女人在情情爱爱的事上,总是欲迎还拒的,需要男子更加主动霸道。 “原来是这般吗,没想到小鱼儿你都嫁过一次,竟然还会这般腼腆,是不是没被裴延聿好好疼爱过?” 他自顾自地说着,心疼地看向小鱼儿:“没事,他给不了你的,我来补偿。” 说着,伸手扶住江稚鱼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摸上她的脸颊,作势就要亲上去! 江稚鱼一骇,连忙将他推开,没想到裴砚关竟然更加兴奋,竟是紧紧禁锢着她:“别跑呀,害怕什么?你迟早是我的,今日大局已定,裴延聿必死无疑。” 恶心的气味顺着他的话语传来,江稚鱼要呕,她没有裴砚关力气大,却也会使巧劲,提脚就狠狠踩在他的脚背上! 裴砚关吃痛,惨叫一声,果然松开两步,江稚鱼大喊:“这里是相府,你不要做这些没脸的事!” 裴砚关只道她害羞,心里更是高兴,丝毫不介意自己被踩了,正要再调情,搜查的人却跑过来半跪在地:“大人,没有搜查到可疑的东西。” “怎么会?!” 裴砚关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他厉声质问:“你们这些眼瞎的,都仔细搜了吗?!柜子里、暗格、书案底下都翻过了?” 他特意强调一下柜子,想提醒这几个下属。 侍卫低头回禀:“回大人,都仔细搜过了,确实没有可疑之物。” 怎么可能?!他明明把东西亲自放过去了的,怎么可能找不到?!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江稚鱼。 裴砚关似是意识到什么,联系起昨天的大火,他猛地看向江稚鱼,只见她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中还带着丝毫不加掩饰的嘲弄。 ——以及不屑。 裴砚关赫然暴怒。 “江稚鱼!”他声音都变了调,猛地一步上前,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仿佛要将她骨头尽数捏碎。 “你是不是和裴延聿联合起来耍我?我问你,账本呢?!!” “什么账本?”江稚鱼痛得蹙眉,却又甩不开此人的手。 她目光冰冷地对视上去:“裴小侯爷不是来搜查证据的吗,怎么证据都没找到,就直接认定是账本有问题了呢?” 一句话,彻底将裴砚关架到了台上。 “你这个贱人!” 裴砚关被彻底激怒,这件事若是做不好,成嘉帝可是会要了他的性命的! 眼下,什么情情爱爱他都再顾不上,仅存的理智被愤怒烧得灰飞烟灭,只想将面前这个女子撕碎。 “亏我那么信任你,什么事情都告诉你,你居然和裴延聿那个野种一起戏弄我,将我害到如此地步?!” 他扬起另一只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朝着江稚鱼的脸扇去! “你敢背叛我,我打死你!” “住手!!”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裴砚关的手腕被一只铁钳般的手拽住,他几乎瞬间便听见咔嚓一身,掌骨竟被直接捏得脱臼! 剧烈的疼痛涌上来,裴砚关脸色煞白,遏制不住地惨叫起来。 他回头,只见裴延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侧,面色冰冷如霜,眼神更是像刀一样刺过来,似乎要将他生吞活剥。 而在裴延聿身后,赫然站着三皇子李裕,以及铠甲还未卸身的顾云霆。 “裴砚关!”裴延聿戾气骤起,喝道,“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相的府邸,对本相夫人动手?!” 裴砚关回头便看见这么大的阵仗,一时间竟然感觉不到疼痛,甚至都不会挣扎了,只惊疑未定地瞠目看着众人。 江稚鱼趁机挣脱了他的钳制,迅速退到裴延聿身边。 她手腕上已是一片青紫,甚至有些发肿,此刻火辣辣的疼。 裴延聿将她护在身后,温柔而又急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江稚鱼掩下惊慌的神色,尽量平稳地陈述道:“我无妨,但他方才找不到证据,恼羞成怒,还欲轻薄于我。” 第136章 拉个垫背 裴延聿眼神凶戾。 他非善辈,此刻竟直接顺手从顾云霆身侧抽出佩刀,提步欲前,被李裕拉住。 “裴丞相,若是将他弄得浑身是血,脏了大殿可就不好了。” 裴延聿冷哼一声,翻了个刀花,用刀背抽了裴砚关一下,十分力气,丝毫没有收手。 裴砚关疼得大脑发白,他双眼充红,痛骂道:“胡说八道!裴延聿,你和江稚鱼串通好了设局害我!账本肯定被你们藏起来了,你们这是抗旨!” “抗旨?” 裴延聿冷笑一声,转而问那些搜查的人:“尔等奉旨搜查,可曾搜到所谓的‘通敌’罪证?” 侍卫们面面相觑,无人敢答。 “既然没有,”裴延聿声音提高几分,蔑视裴砚关道:“那你无凭无据,污蔑当朝宰相,更在众目睽睽之下,意图侮辱、殴打宰相夫人?!” “你口口声声说着圣意,此等行径,却又视朝廷法度为何?视皇上威严为何?!” “我……我没有!”裴砚关被质问得节节败退,语无伦次,“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偷走了证物!!这是皇上……是皇上……” 他情急之下,几乎要将幕后主使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竟是结结巴巴找不到可以圆的话。 “皇上如何?!”裴延聿眼神如鹰,逼问道:“你莫不是胆大包天,敢怪罪到皇上身上吧?” 众人寂静,没人敢出声。 裴延聿想的很清楚,纵使幕后人是皇上,觉得他这颗棋子已经不好用了,设局舍弃,那也无所谓。 成嘉帝的行径,证明他也无法无端将自己拿下。他亦需要理由,且更要万分小心地避免被人发现。 因为一旦“乱杀忠臣”的事情扩大,不仅朝堂会大乱,天下更会大乱。 这不是成嘉帝想看到的。 所以这次计划失败,只有一个人能背锅——裴砚关。 并且就在此刻,裴延聿也终于想明白一件事,成嘉帝为何要选择无脑狂妄的裴砚关来做这件事?这人根本没有完成这件事的本事。 所以…… 要拿下他的丞相之位是假,借此敲打警醒,提醒他只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才是真。 而裴砚关终于也意识到,自己跳到了毫无出口的死路上。 他冷汗涔涔而下,大脑飞速转动着,却也想不到下一步该怎么做。 若是,若是能拉一个垫背的,或许自己就不用死了?! 裴砚关迅速扫视一圈,在场和他一样,同样也有脱不开的嫌疑的,只有江稚鱼。 他竟是直接挣开了裴延聿的束缚,疯了一样地扑过去,拽着江稚鱼的手,大叫道:“你和我谋划了整件事,你能逃到哪里去?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竟是直接往她身上泼脏水。 “放肆!”裴延聿怒不可遏,眼中已满是杀意,正要教训此人,又一次被三皇子拦住。 “拿下!”三皇子李裕沉声下令。 他身后的侍卫瞬间扑进去,顾云霆更是快如闪电,一个错步上前,反手一拧,便将裴砚关的胳膊狠狠扭到身后,又一脚踹到他的腿弯。 “啊——!” 裴砚关惨叫一声,直接跪倒在地,顾云霆恨极了这个人,一脚踩在他后背,更是将他踩得脸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狼狈不堪。 “裴砚关,”裴延聿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他面上又恢复了那副冰冷又平淡的神情,道,“你假传圣意、污蔑大臣、意图行凶侮辱命妇!今日便随我们面圣裁罪吧。” 语罢,他挥手示意:“带走!” 顾云霆带来的亲兵立刻上前,将还在叫骂挣扎的裴砚关从地上拽起,宛如拖一条死狗,然后牢牢捆缚,押上马车。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裴延聿,你不得好死,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裴砚关声嘶力竭的吼声在相府前院回荡。 而此刻,相府门外早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方才里面的争执和裴砚关的嚣张跋扈,早被好事者传了出去。 等裴砚关被拖出来,他们的唾沫星子立马飞了上去。 “那就是裴候府的小侯爷吗?听说奉旨查案,结果啥也没查出来,就想打宰相夫人!” “呸!什么奉旨查案,肯定是公报私仇,仗着有点身份就欺负人。” “我刚才看见他进府了,来到府门前都不肯下马,耀武扬威的,简直就是活该。” “我也是!然后我贴墙听着,想凑热闹呢,结果你们猜我听到啥了,此人要轻薄丞相夫人啊!” “简直禽兽不如!” 百姓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像刀锋利箭,狠狠砸在裴砚关身上。 他尝到羞愤欲绝的滋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顾云霆仿佛跟他有仇一般,捆得太狠,他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挣扎叫骂。 裴延聿不再看裴砚关一眼,转身对着李裕和顾云霆郑重拱手:“多谢三皇子殿下、顾将军及时援手。” 李裕神色凝重:“裴相言重了。此人行径实在令人发指,本王亲眼所见,自当如实禀明父皇。事不宜迟,我们即刻便走。” 皇城内。 成嘉帝品着茶,总觉得心中不安,他揭开茶盏盖,看着里面并不透亮的茶汤,道:“今年的春茶快到了吧?” 贵安公公躬身道:“回皇上,今年虽已开春,但天气只回暖,并不下雨,恐有旱情,这春茶,老奴实在不知能否按时供给。” 成嘉帝并不抬头:“你在诅咒我朝?” 贵安公公连忙跪下:“老奴不敢。” 成嘉帝并没有追究他的意思,只是心情不好,忍不住发泄一下,此刻便挥挥手,有些疲惫道:“起来吧。” 贵安看出他今日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在跟前晃悠,便掂量了一会,道:“后几日倒春寒,老奴去亲自盯一盯御膳房,让他们做几道驱寒药膳,您看如何呢?” 成嘉帝也想自己呆着,道:“去吧。” 贵安告退后,成嘉帝便放了茶,找来书卷看,本想着安静片刻,贵安却又匆匆忙忙地过来了。 他俯身跪在地上道:“皇上,裴丞相和三皇子殿下,还有顾将军,押着裴府小侯爷,在外头求见。” 第137章 顶罪 裴延聿亲自押着裴砚关上来。 方才还算空旷安静的御书房此刻又拥挤起来,成嘉帝眉间都蹙成了川字,烦躁写在脸上。 他扫视着下方,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殿中:“几位爱卿,何事这般动静?” 裴延聿行完跪拜礼,道:“启禀皇上,微臣今日因公出城,方才回府中,却见裴小侯爷自言奉旨搜查臣的府邸,任何东西都没找到不说,竟公开羞辱微臣夫人,欲行不轨,简直是奇耻大辱!” 裴砚关被五花大绑,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背上还带着顾云霆踩出的灰色印痕,狼狈不堪。 听到裴延聿的控诉,他整个人疯狂挣扎起来,就差没将鼻涕和泪水抹在御书房内,声嘶力竭地辩驳道: “皇上,皇上明鉴啊,臣冤枉!臣是奉您的旨意彻查裴延聿通敌叛国一案!臣何过之有?那丞相府中定然有铁证,却不知被这狡猾的佞臣藏到了何处去,还请您为臣做主,助臣找到证据。” “证据?”裴延聿冷笑一声,“裴砚关,你口口声声说奉旨搜查‘通敌叛国’之证,本相问你,圣谕上可曾写明要搜查的是何物件?” 裴砚关怒骂道:“这就是我们的丞相吗?既然要搜查,怎么可能提前预知是和物件?” 他抓到什么都要踩裴延聿一下,裴延聿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现在只是惊叹,凭借裴砚关的脑子,到底是如何在京城活到这般大的? “是了,上奏说本相有贪污通敌之嫌的奏折没有说证据为何,圣谕上也未表明,你却为何知道能作证本相叛国的证据是一本账本?还追问侍从为何没能寻到?” 裴砚关呆愣住,猛然回想,才记起自己今日气急败坏,竟是当着侍从的面,逼问江稚鱼账本在哪里。 眼下解释那通追问是并非是向侍从,也已经毫无意义,他绞尽脑汁的想对策,半晌,支支吾吾道:“会有问题的当然是……当然是账册!你若贪污通敌,账本必然有问题!” 说到后面,裴砚关又有了些许底气。 “是吗?”裴延聿冷哼一声,“圣谕只说‘有贪污、通敌之嫌’,可你一进相府,便让侍从直奔书房寻找账本,裴砚关,你怎么似乎,比本相还熟悉本相府邸呢?即便你因为圣谕,怀疑账本会有问题,又为何那般笃定,本相就一定会将账本放在书房内,还在侍从回禀并未寻到后暴跳如雷?” “裴砚关,搜寻证物,可不是这么个搜法吧,还是说……”裴延聿意味深长地延长尾音,“你本来便知道,‘证物’会是何,又会在哪里呢?” 这一问,如同惊雷炸响,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裴砚关。 御书房内恢复沉默,成嘉帝坐在高台上,手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龙椅扶手,眼中情绪晦暗。 这场问责,虽是冲裴砚关发难,但到底打的是他成嘉帝的脸面。 他心思百转,道:“此事是裴砚关的不妥,既是搜查证物,又为何只盯着账本,真是不成大事,若你操持不了此事,趁早卸职,朕有别的人选!” 裴延聿与李裕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成嘉帝这看似责怪,实际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李裕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妥,虽是有人上奏裴丞相在先,但裴砚关既无凭据便污蔑当朝宰相,又对搜查目标如此笃定,甚至能‘未卜先知’地知晓证据形态,简直闻所未闻,让人不敢深思。” “此事往小了说,或许只是裴砚关疏忽指责,思虑不周,可往大了说,便是与朝中他人联合构陷裴丞相,提前藏匿栽赃之物,其心可诛。” 成嘉帝不动声色问:“那你意欲何为?” “儿臣认为,不管如何,都应该先行搜查裴候府,看是否有其他可疑之物,若没有,便治一个疏忽之罪即可,若有……那便找到了整件事情的真凶,还良臣清白!” 成嘉帝的脸色有些阴沉。 裴砚关确实是个蠢货,连自圆其说都做不到,但他敲打裴延聿的目的已经达到,眼下不过是找谁顶罪的问题。 可裴府不能搜。 若真下旨搜查侯府……裴候府里有多少经不起查的东西? 以裴砚关的脑子,一定处理不干净,若是搜查出一些与他有关的物设,那他作为天子的威信何存?又如何服众? 成嘉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再看向裴砚关的眼神,已如在看一个死人。 他正欲开口,准备驳回搜查裴候府一事,殿外忽传来一声通禀。 “裴候府陈郡主求见!” 还未及宣召,一个清亮却带着急促喘息的女声在殿外响起。 “皇上!臣女有要事禀报!事关裴相一案真相!” 众人愕然回头,只见陈圆圆不顾侍卫阻拦,带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婢女,硬是闯了进来! 她发髻微乱,脸色苍白,却又带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扑通一声跪在裴砚关旁边。 一如她当时力保裴砚关般。 “大胆!御前岂容你擅闯!” 贵安公公厉声呵斥,成嘉帝坐于高台,面色不善,神情却极为复杂,叫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皇上息怒。” 陈圆圆叩首再拜道:“臣女冒死前来,实因知晓一桩惊天阴谋,裴相通敌一案的幕后主使,正是昭宁公主!臣女不敢不报!”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就连裴延聿都不可置信起来。 当着真正主使的面说凶手是李昭宁,陈圆圆到底要做什么? 成嘉帝几乎拍案而起,龙颜震怒道:“陈氏,朕念你有功于社稷,对你多有包容,你若再于殿上胡说八道,休怪朕不念旧情!” “皇上!” 陈圆圆抬起头,毫不畏惧地迎上成嘉帝的目光。 她眼中含泪,言辞恳切:“臣女不敢诋毁皇室!但昭宁公主因爱生恨,行事偏激,已非一日!” “裴丞相应当知道,昭宁公主倾慕裴相才华已有许久,却多次求而不得,她如今被困在裴候府内,竟是由爱转恨,认定是江稚鱼夺走了裴相,所以多次谋害,更恨裴相不留情面,多次护着江稚鱼,早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只想将两人除之而后快!” 第138章 贬黜 众人皆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圆圆,成嘉帝反而沉默下来。 他方才一直头疼如何让裴砚关顶了此次罪名,且绕过三皇子的说辞不搜查侯府, 如今看来……答案送上来了。 他心中稍喜,再看陈圆圆都顺眼几分,此女虽然心思狠毒,绝非善类,但所作所为,确实对他,也对朝廷所有益处。 水至清则无鱼,用人重能力,轻小恶,是他从小便学的帝王之术。 但事情总不能如此轻易,否则他这个皇帝颜面何存? 成嘉帝沉声问:“你口口声声说是昭宁公主所为,可有证据?若空口污蔑,今日别想活着走出皇宫。” 陈圆圆立马指着身边抖如筛糠的婢女:“此女喜儿,原是公主贴身侍女,公主所有密谋,她皆知晓!皇上若不信,可亲自审问!” 几道各怀心思的目光立即投来。 喜儿何曾见过这般大场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在成嘉帝森然的目光逼视下,哆哆嗦嗦地将李昭宁如何怨恨江稚鱼、如何指使她们监视相府、如何利用裴砚关对江稚鱼的痴迷策划伪造账册……一桩桩,一件件,尽数吐露。 时间,地点,缘由,所有细节都与裴砚关的行动一一对应,分毫无差。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裴砚关更是听得目瞪口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圆圆,后者则剐了他一眼,似乎在怨恨他的愚蠢。 裴砚关猛然反应过来什么。 成嘉帝才是那个真凶,可他能说吗?他不能!此事必须要与成嘉帝没有任何关系! 可自己也不能冤冤枉枉地成了那背锅的人。 陈圆圆是来救他的!罪名只要能扣到昭宁公主头上,他便能脱罪了! 裴砚关立马顺着陈圆圆的话哭嚎:“皇上!事到如今,臣也只能招供,这一切都怪罪臣!臣万分糊涂,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受了公主的蒙骗!” “可是,可是……”裴砚关绞尽脑汁地找理由:“可是公主她……她以势压人,臣不敢不从啊!那账本,确实是她伪造,让臣趁着相府梅宴时放进裴相书房的。” 成嘉帝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看着涕泪横流的裴砚关,再看看一脸“悲愤”的陈圆圆,以及面色凝重的其他人,许久未曾言语,似是在拧眉沉思。 他本就想舍弃裴砚关,如今李昭宁被拉下水,也算替他解决一个心头烦恼。 毕竟李昭宁实在跋扈……且在她归国之前,关于其夫君之死的真相,他也算有所耳闻。 留下迟早成为祸害。 但李昭宁毕竟是公主,裴砚关又多次铸成大错,此事不能如此轻易定论。 陈圆圆却仿佛知其所想,立马道:“臣女斗胆,近日研发出了新技术,或可辅助滴水灌溉,彻底解决西北旱情,想以前请求皇上,免去夫君的疏忽之责。” 成嘉帝来了些兴趣:“说说。” 陈圆圆心中一喜,声音带着激动和一种“献宝”的急切:“回皇上!臣女结合前人智慧,琢磨出一种名为‘坎儿井’的引水灌溉之法!先前的滴水灌溉之术,虽能最大化提高水的利用,但终究还是没能解决西北水少的问题。” 她不顾御前失仪,从袖中取出一卷画好的简易图纸,双手高高举起。 贵安公公接过,呈送到御前。 陈圆圆解释道:“此法不同于寻常水渠,乃是在地下开凿暗渠,连接竖井,将雪山融水或地下水,通过地下暗渠引至地面,以此避免烈日暴晒蒸发,又能防止风沙掩埋!” “皇上,臣女无能,但也有一个将西北旱地化为良田的梦,若能将此坎儿井之术,与‘滴水灌溉’之法结合运用,必能大大缓解西北干旱之苦,日后,千岁万岁,皇上解万民之渴的功名,皆会永垂于世!” 坎儿井?地下引水? 成嘉帝眼中瞬间爆发出精光! 他并非不通天文地理,虽不说熟知,但也知晓地面之下,确实有水在流动,此乃鬼斧神工的天然神迹! 可从未想过,若是人力主动将雨水或高山融雪存于地下,对于阳光暴烈的西北,确实大有裨益! 他是帝王,深知近几年西北干旱对国力的拖累,此前滴水灌溉之术,已经奏效,若此术亦能,其功绩足以彪炳史册! 他细细观看那图纸,一遍又一遍,上面所描述虽大胆,却并非凭空捏造,完全是此刻技力所能铸造的。 没想到陈圆圆,竟又带来这般大的惊喜。 成嘉帝已彻底褪去怒意,甚至带上了一丝和煦的笑意:“陈郡主心系苍生,献此良策,实乃社稷之喜,至于昭宁……” 他话锋一转,严肃道:“身为公主,不思修身养德,竟因私怨构陷朝廷重臣,指使他人行凶,多次教诲未曾悔改,实在罪无可赦!” “传朕旨意!” 成嘉帝挥手下达,贵安公公连忙记着。 “公主李昭宁,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裴侯府正妻之位,即日起废黜,降为侍妾,以儆效尤!” “裴砚关。” 成嘉帝目光转向他,宽宏道,“你虽受昭宁胁迫,但行事鲁莽,有失体统,罚俸一年,至于裴爱卿……” 他又转而看着裴延聿,眼中竟有些愧疚之意:“此事皆因昭宁妒恨而起,与爱卿无干,朕定当严惩,还你清白。” 裴延聿心下了然,伏地拜道:“臣之本分,谢皇上隆恩。” 成嘉帝点头,他似是疲倦,靠在椅背上,正想叫众人退下,陈圆圆却又出声道:“皇上,臣女,还有一事相求。” 成嘉帝眼中再度划过不悦。 裴府的人都是一个德行,有了好处便忘本,贪心不足,得寸进尺。 但陈圆圆实在太过激动,她终于将李昭宁踩在脚下,把这几日的恶气都出遍,眼下心中满是自己与裴砚关的婚事,便深深叩首道:“皇上,臣女与裴小侯爷情投意合,如今昭宁公主已……不知臣女的婚事……” 虽未说明,但意思已传达出去。 成嘉帝心中冷笑一声,他岂能做这般好说话的主,否则还如何御下,便道: “开春在即,祭天大典乃国之重事,不宜操办婚嫁喜事。你与砚关的婚事……容后再议。” 第139章 赏赐 容后再议? 陈圆圆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整个人如被泼了一盆冷水。 容后再议不就基本等于没戏吗,这老皇帝分明是在给她画大饼! 陈圆圆心中暗骂,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只能再次叩首,“确实该以国事为重,皇上圣明,臣女遵旨。” 出宫时,天色微昏。 裴延聿乘马回到府内,见江稚鱼竟还在前院等自己,被金黄的夕阳撒了满身。 她担忧的看着府外,刚听见马车声,便迅速迎了出去,一接到裴延聿,便如往常般先检查他的身体,看看有没有受伤。 裴延聿好笑道:“怎么,夫人莫不是的担心皇上会打我?” 江稚鱼只道:“会不会打我不管,你当我例行公事好了。” 裴延聿哭笑不得,心中涌出暖意。 两人在亭内坐下,看着夕阳西下,裴延聿将御书房内的事情尽数告知,江稚鱼却沉思片刻,忽然道:“幕后主使,不是昭宁公主吧?” 裴延聿有些惊意地看着她。自己的夫人,简直异于常人的聪慧。 他道:“为何这般怀疑?” 江稚鱼道:“其一,陈圆圆一口咬定是公主所为,这看似合理,但她出现的实在太过及时,若她早便知道凶手是公主,只怕会拦住裴砚关,不让他到相府搜查,自毁前程,若她不知道,总不可能在知道裴砚关被送到皇宫的一瞬,立马查出凶手,还能找到证人吧?” “其二,皇上的态度太过随意,只凭陈圆圆的说辞便这般草草给昭宁公主定罪,倒像是……急于结束此事。” 裴延聿眼中赞赏愈深,他实在好奇江稚鱼能单凭自己的几句话分析到何种地步,便问:“那夫人认为,真正的幕后者是谁呢?” 江稚鱼此次沉默了很久,随后抬起头,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目光凝重的看着裴延聿:“……我不敢说。” 裴延聿便知道她猜对了。 他竟又有些心疼起来,轻抚过江稚鱼粉嫩的鼻尖:“我倒希望你没这般聪明,便不会有如此多忧愁。” 江稚鱼嘻嘻一笑,瞬间扫去两人间的阴霾,府中红梅虽凋,但几株桃树已悄然绽开了粉嫩的花苞,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娇艳。 她指着那点点粉红,脸上笑意温柔可人:“你看,桃花开了。我亲自去采些嫩蕊,给你做碗桃花羹汤吧。” 裴延聿方要点头,前院忽传来一声高呼喊:“——圣旨到!裴相何在,还不快快来接旨?” 陈管家大步跑进来,气喘吁吁道,“大人,贵安公公前来宣旨了!” 宣旨,这么快? 两人迅速起身,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 贵安公公亲自颁旨,还带着几个小太监,捧着盖着黄绸的托盘,笑容满面地走到府内。 “裴相,裴夫人,接旨吧。” 语罢,贵安站在在人群前方,高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丞相裴延聿,图国忘死夙夜不懈,。然朕洞察失策,误让丞相遭奸人构陷,竟令贤臣蒙冤受辱,实乃朕之失察也。 今真相已明,为彰朕抚慰贤臣之心,特赐丞相紫金如意一对、蜀锦百匹、黄金百两。此外,朕念裴相操劳国事,身边只有江郡主一人,府中大小事务繁杂,恐难分神照料,特赐宫中佳丽两名,侍奉左右,以解辛劳,望卿勿负朕意。钦此!” 圣旨念完,满院寂静。 抚慰?赏赐? 紫金如意、蜀锦黄金,这些虽然贵重,但这般大事,成嘉帝为抚老臣之心,也尚在情理之中。 可是,宫中佳丽?! 这也算是抚慰吗? 试问,莫说朝中,就连天下谁人不知丞相深情?即便先前两人为了套出裴砚关计谋,故意争吵惹出纷争,但也不足以覆盖裴延聿十里红妆,娶江稚鱼灵位回府,而江稚鱼后竟又死里逃生,终成眷属的佳话。 更何况,这桩婚事,还是裴延聿跪在成嘉帝面前求的,更是放言不会再娶。 成嘉帝必然比谁都明白。 可他依旧赏赐两个美人回府,皇上赐的人,裴延聿再如何怠慢,也不可能叫她们原本应该为妃的贵人,来做婢女。 这分明就是在警告裴延聿,她的一切,包括枕边人,依旧在成嘉帝的掌控之中。 也在告诫他,不要与江家,与三皇子走的这般近。 裴延聿的脸色瞬间覆上了一层寒霜,眸中都带有寒意。 江稚鱼连忙悄悄拉住他的衣角,目光担忧地轻轻点头,示意他将人收下。 贵安公公上前两步,双手将圣旨递过去:“裴相,接旨谢恩吧,这是皇上的诚意,那两位美人,都是清清白白的婕妤出身,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侧身示意,身后两个穿着宫装、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徐步上前,对着裴延聿盈盈下拜,声音娇媚:“见过丞相大人。” 江稚鱼跪在裴延聿身侧,脸色有些发白,但神情依旧平稳。 这两名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出身,都比她出挑太多。 裴延聿道:“此等恩情,臣不能收。”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一愣,连江稚鱼都惊讶地看着他。 裴延聿却对此事十分执拗般,竟是一动不动地跪在那:“我知公公为难,此事,自会去与皇上道明,求他收回成命。” 说罢,便起身要走,江稚鱼连忙拉住他,急急唤道:“延聿!” 她眼中焦急:“这是圣意,将人留下吧。” 见裴延聿没有动作,江稚鱼立马回头对沁儿道:“你将两位妹妹带到后院安顿下来。” 沁儿连忙去了,贵安公公也压低了嗓音,颇有些善解人意的安慰道:“皇上心中做何想,丞相这般聪慧,想必应该明晰,便收下,给个妾位就好。” 裴延聿默然,再抬眸时,眼中已经没有别样情绪,只如往昔般和煦笑道:“抱歉,方才是臣失礼,如此美人实在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福气,劳烦公公回去后,还请代我与皇上好好道谢。” 语罢,转身从小太监手中端着的托盘里,拿了一锭黄金,塞到贵安公公手中。 贵安也不推脱,笑道:“那是自然。” 第140章 不愿 将贵安一行人送走后,裴延聿再也掩不住疲意,他看了看江稚鱼,欲言又止几句,最终什么话都没说,转身去了书房。 似又几分怒意,也许是在责怪她为何要将人留下。 江稚鱼笑叹口气。 她这笨蛋夫君,万事精明,唯有涉及到自己的事,却冲动又执拗,像头小牛犊。 或许他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 江稚鱼便也没有打扰,而是亲自料理两位婕妤的起居,选了离主院最远的清幽客院,吩咐下人好生伺候,但言语间也明确了她们的身份——是客非主。 等一切结束,已是深夜。 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江稚鱼也满身倦意,先回了内室,沉沉睡去。 天刚亮时,江府的人已经在相府候着了。 江母和江止鹤坐在前厅,下人端来的茶汤一口没喝,两人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忧色。 昨日宫中赐美人之事,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权贵圈子。他们最的心疼小鱼儿,听闻此讯,如何还能坐得住? “稚鱼!” 见江稚鱼步入前厅,江母立刻上前拉住她的手,上下仔细打量着,眼中满是心疼,“你可还好?昨夜的事,为娘听说了,实在担心你……” “娘,大哥,我没事。” 江稚鱼笑得莞尔如花,扶着江母坐下:“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母亲要注意身体。” “怎能不来。” 江止鹤眉头紧锁,声音带着些怒气,却也没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他环顾四周,见无人偷听,又压低声音道:“皇上此举,置你于何地?置我江家于何地?裴延聿呢?他怎么说?” 语罢,便开始寻找裴相,却没见着人。 江稚鱼让人再换壶热茶,平心静气地解释:“大哥莫要着急。昨日旨意来得突然,延聿他……心里有些不好受,此刻在书房,一宿都未曾出来了。” 她顿了顿,将昨日御书房风波的大致经过,以及裴延聿拒收美人时的反应,简单说了一遍,但丝毫没提幕后主使一事,只当做正常恩赐那般言说。 江母听完,心中已经了然,眼中忧色稍减,却化作更深的叹息。 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真是委屈你了。裴相他……待你这份真心,娘亲看在眼里。他昨日拒旨,是真心想护你,不愿你受半分委屈。” “只是……唉,”江母怅然长叹,“那是皇命,岂是想违抗便能违抗的。” 江止鹤最是疼爱妹妹,生怕她受了委屈,但听完之后,也有些震惊于裴延聿的行为。 这简直差点把自己的前途都往里葬送,他真的将稚鱼看得比任何一切都重要。 这份勇气和担当,世人少有,就连他都不一定能做到。 可到底皇明命难违。 江止鹤便也跟着叹气起来,道:“那那两名女子,你打算如何处置?” “安置在客院了。”江稚鱼语气淡人,虽看似无所谓,但该争的分毫未曾退让,“以礼相待,但仅止于客人。府中上下,自然都明白谁是主母,延聿也绝不会允许她们有任何出格行为,只当是多了两人吃饭罢了。” 苏氏看着女儿沉稳的模样,心中不禁欣慰,女儿真的长大了,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 “你心中有数便好,”她拍了拍江稚鱼的手背:“夫妻本是同林鸟,裴相此刻在书房,想必心中也是煎熬,他想来不是生你的气,你记得去劝劝。” 她点到为止,不再多劝,毕竟如今的江稚鱼,需要的不是建议与教导,而是支持。 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 “娘,我明白的。”江稚鱼轻声应道。 江止鹤也道:“府里若有难处,随时传信回家。我们江家,永远是你的后盾。” 江稚鱼心中暖意融融,她欲留人吃饭,江母却只来求个心安,如今见江稚鱼无事,便也放心的走了,并不多叨扰。 将人送走后,江稚鱼本想直接去见裴延聿,却见书房门紧闭,又担心时间尚早,吵到他休息,便又退回内室。 到了快用午膳时,书房的门依旧紧闭着,静得让人心慌。 江稚鱼站在回廊下,看着那扇门,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打扰。 转瞬却又想到母亲的话,想到他兴许正独自一人承受的自责与煎熬,心便揪了起来。 她端着亲手熬的、温在食盒里的桃花羹,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室内没有点灯,光线昏暗。 江稚鱼看见裴延聿独自坐在宽大的书案后,身影与斜映进来的阴影融为一体,长发尽数披散,垂在肩侧。 他微闭着眼,手肘支撑在桌案上,手掌覆住额头,似是在小憩,整个人却散发着深深的无力感。 听到开门声,他似乎动了一下,却没有抬头:“何事。” “是我。” 江稚鱼心头苦涩,她轻轻放下食盒,走到他身边,声音放得极其轻柔,似乎是怕吓到他。 “夫君,我熬了桃花羹,你尝尝?过了这个时节,可就吃不到了。” 裴延聿缓慢地抬起头。 不太明亮的光线下,他有些无神的双眼布满了红血丝,似是一夜未曾入眠。 “稚鱼……”他声音嘶哑道,“我对不起你。” 江稚鱼强忍着的那点心酸终于漫开来。 她往昔知道裴延聿辛苦,但他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看起来太过轻松惬意。 所以她总是忘了,他肩上背负着怎样的重担,脚下又是何等的危机、 如绳索束于悬崖,每日行走其上。 江稚鱼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和面前人持平,伸手抚摸住他一夜之间便长了许多胡茬的脸颊:“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裴延聿解释道:“昨夜我并非生你的气,只是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所以独自到了书房来,你莫要多想。” “笨,你都疲倦成这般模样,为何还事事考虑我,”江稚鱼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怨恨自己能力不够,害我多次陷入难堪的境地,但这真的不是你的不对。” 江稚鱼声音也微哑几分:“你背上背负着家国百姓与皇权,我全都理解的。” “可是我不愿意,”裴延聿似是再也忍不住,他此刻如孩提,情绪翻涌上来,眼泪便夺眶而出。 “我宁愿不要这些权势,与你归隐山野,也好过这般身不由己的日子,可是我做不到,稚鱼,我永远捱不过皇权,也无法干干净净离开。” 第141章 裴候 他已经无法脱身。 他虽姓裴,但裴侯府于他而言,只不过是痛苦的回忆,如今他功成名就,裴府不做他的累赘,便已是谢天谢地。 他真正的束缚,是高坐于宫城中的那位。 初时,以为是知遇之恩,成嘉帝助他摆脱裴府的“野种”,成为真正的自己,他便帮助成嘉帝安稳朝势,成为最好用的刀。 这么多年来,成嘉帝如父般威严而又慈祥的话语,让他逐渐忘却了,他们是依托权力才站在一起的。 权力,绝无可能和情谊共生。 成嘉帝接二连三的敲打,已经彻底击碎了他那些可笑的幻想。 裴延聿身上的压力,只有他自己能懂,此刻他双肩颤抖着,喉咙哽咽,最大的悲痛,来源于对自己不过是傀儡的自知。 ——更来源于傀儡没有资格护住爱人。 江稚鱼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被他手心中灼热的温度烫得心中痛集。 她微微起身,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捧住他布满痛苦与怨恨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延聿,看着我。” 她的目光清澈如雨后的天,声音温柔且坚定:“我不委屈。真的。” “那是圣旨,你身为丞相,比谁都知道皇命不能违,却为了我在御前拒旨,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做到?你待我的心意,我一直都清楚知晓,” “我留下她们,不是因为我怕,也不是因为我不明白你的心意,不重视与你一世一双人的情谊,而是因为我知道,眼下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我们好不容易才从这场风波中安然无恙的走出来,不能前功尽弃,皇上他警示你,我们便只能更低调。” 江稚鱼说到此处,声音微微哽咽起来,眼神却明亮惊人,似是看穿了这世间的一切。 “你又何来护不住我一说呢?” “往昔我心如蒙尘,陷在裴砚关的情感中难以看清,是你帮我看破,太子妃一事,我遭人陷害,也是你挺身而出,后我嫁于你,你处处礼让,又何来愧疚呢。” 她紧紧握着裴延聿的手,泪珠滑落至两人相交的指间,透亮冰凉,慢慢顺着指缝渗透下去,也渗透在两人的心中。 “这权势之路,本就步步惊心。我们既然选择了彼此,选择了这条路,就该并肩同行,我是你的妻子,你如此熟知我,该明白我的心性,绝不会让你一个人背负所有,我享受你的荣华,便必然要与你共担风雨。” 裴延聿心神一震。 他渐渐从不能自已的情绪中清醒过来,抬眸看着江稚鱼清秀绝美的脸庞,只觉得她似乎连眸光都在闪亮,竟是让他心中安稳下来。 他该如何庆幸,才能抵得上这般的贤妻。 裴延聿忍不住伸手擦拭干净她的泪痕,又缓缓抱了上去。 人总是闻不到自己是身上的香的。 但稚鱼似是随了他的喜好,竟也开始染上梅香,芬芳沁脾,却又不至于让人陶醉,这般感觉最是勾他的魂。 他忍不住再凑近几分,恨不得将人都揉碎到自己怀中,最好血肉相交,融为一体。 他触到她的唇,终于吻了上去。 两人再度倒在新设的床榻上,皆闭眼,任由所有的感官退去,只留有那一方温存。 门外却响起小厮急切地叩门声。 “大人,大人!裴侯爷求见。” 裴延聿眼神都凶戾几分。 早不来晚不来,每次都偏偏这般时候来。 江稚鱼读出他的郁闷,忍不住笑出声:“好了,你快去吧。” 裴延聿愤愤然地穿上衣服,带着一身未消的戾气步入前厅。 裴老侯爷正背着手,焦躁地踱着步,脚步拖出沉闷的声音。一见裴延聿进来,他立刻停下,已经浑浊成黄色的的老眼中,立马出现混杂着愤怒、怨毒,以及一丝隐藏的非常之深的惧意。 “你个逆子!你还知道出来?!” 裴老侯爷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怒斥,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裴延聿脸上。 “这便是你做的好事,砚关再怎么如何,也是你亲兄弟,与你血脉相连,可你竟然如此歹毒,将他害得颜面尽失,也害得我们裴家颜面尽失,你还记得你身上流着谁的血脉吗?!” 血脉? 裴延聿脚步未停,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甚至没抬眼看这位名义上的父亲。 他又回到了那副官场中的模样,威仪自在,话语中虽然客气,却丝毫不会退让半步。 他许久都不接话,只慢条斯理地端起侍女刚奉上的热茶,吹了吹浮沫,等裴老侯爷都快有些站不住,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才传出来: “裴侯爷此言差矣。昨日御前,裴砚关完全咎由自取,他受皇上大任,却丝毫挑不起担子,事情弄杂不说,御前失仪,构陷大臣,其行可诛。” “此事说来,裴府该跪谢皇上宽宏,只罚俸思过,已是法外开恩。” “至于裴府的脸面……” 裴延聿顿了顿,终于抬起眼,他嘴角擒着莫冷笑,目光更如淬了寒冰的刀,“与我何干?” “你!!” 这般诛心之言,真的是人能说出的?! 裴老侯爷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骂道:“畜生!本侯是你爹!砚关是你弟弟!你们身上都流着本候的血,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想一清二白的断绝关系,可能吗?世人会承认吗?可你竟然如此不顾手足之情,罔顾人伦,真不怕苍天有眼天打雷劈?” “爹?弟弟?哈哈哈哈。” 裴延聿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竟是直接笑出声来:“裴侯爷,你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会感到羞愧吗?你究竟是真的认下了我这个“儿子”,还是想拿我无法选择的血缘,来作为你攀附权贵、谋取利益的遮羞布?” “不过既然裴侯爷今日提到了往昔陈年旧事,那倒是让本相想起不少往事,我们不妨来清算清算。” 裴延聿也不让他坐,只兀自将茶盏放了,五指交叉的将双手搭在身前,凌然一副肃清旧账的模样。 第142章 算计 “你如今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父亲,那么本相倒是很想知道,当年我与母亲在侯府后巷苟延残喘,寒冬腊月连口热汤都喝不上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人指着鼻子骂‘野种’,拳脚相加,将我打的昏死的时候,你这个‘爹’又在哪里?” 裴延聿说到此处,站起了身,双手负于身后,竟是比裴老侯爷还要压迫几分:“如今我裴延聿位极人臣,功成名就,天下皆叹尧舜之治,你倒是忘了本相是野种,想起什么‘血脉相连手足之情’了?裴侯爷,你不觉得这嘴脸,太过令人作呕了吗?” “这,这岂能是你可以说的话?!不忠不义不孝的东西!本候今日便肃清家风!” 裴延聿说的太对了,对到裴候都不敢这般去想自己。 如今被戳穿遮羞布,黑的白的全都摆在明面上,打着他这位尊贵的侯爷之脸,恼羞成怒,积压多年的怨毒和难堪彻底爆发,竟忘了身份和场合,扬起巴掌就朝裴延聿脸上扇去! 然而,他的手刚扬起一半,两道黑影立即如同鬼魅般闪入! 噌噌两声,冰冷的剑锋带着森然杀气,瞬间架在了裴老侯爷的脖颈两侧! “侯爷自重。”夜风的声音冰冷如铁,“再敢对大人不敬,休怪刀剑无眼。” 裴老侯爷瞬间僵在原地。 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疯子是真的会杀了自己,而他作为有势无权的侯爷,即便是被亲生儿子所杀,也只会在“丞相”身份的扭曲下,背负万世骂名。 毕竟眼前这个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沉默寡言,可以随意打骂、任人欺凌的“野种”,而是手握生杀夺于大权、连成嘉帝都要忌惮三分的丞相。 他则脆弱如蝼蚁。 裴老侯爷高举的手颤抖着,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在绝对的压制面前,所有的愤怒都会在瞬间被恐惧取代。裴老侯爷已经彻底泄了气,他颤抖着放下已布满黄斑的手,脸色发白,声音也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裴延……裴相……,是本……是老夫一时失态,你让他们……把剑拿开。” 裴延聿朝夜风递了一个眼神,后者颔首,收剑入鞘,但他和另外一人依旧未曾离去,而是站在裴老侯爷身后,目光如电地盯着他。 裴老侯爷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再不敢造次。 裴延聿又回到主位上,继续端茶喝着,并不抬头,只问:“侯爷既然冷静下来了,便说说到相府的目的吧,以您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只怕不会是为了回忆什么血缘关系而来。” 裴老侯爷擦了擦冷汗,又缓上许久,才终于吐露出真实的目的,声音里是强装的镇定和掩饰不住的急切: “裴相……老夫此来,确实是为了砚关一事。砚关他虽有错,但毕竟年轻,如今却是快到了前程尽毁的地步。眼下开春祭天大典在即,这是国之重典,亦是难得的机遇……” 他停顿下来,似是在想后面几句该如何说出口,裴延聿露出果不其然的笑容,问道:“你想让我去跟皇上美言几句,好让裴砚关能借此机会戴罪立功。” 裴老侯爷算是松了口气,他竟不知此刻该不该为裴延聿的聪明惊喜,毕竟他实在听不出这人的心思,那一声声笑,分明像是临头刀。 “确有此意,若是砚关能做好此事,一雪前耻不说,兴许还会升迁,这对砚关,对侯府,对裴相都是大有裨益,毕竟皇上应该正等着看你帮扶其他朝势,借此消除对裴相的顾虑。” “裴老侯爷倒是思虑周全,竟连皇上如何看我都算计在内,”裴延聿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仿佛是真的在认真考虑,“此事……确实事关重大,需要考虑。” 裴老侯爷见他似乎意动,心中狂喜,连忙趁热打铁:“正是!砚关他……他经此一事,必定痛改前非,若能得此重任,定会全力以赴,不会忘了裴相的提携之恩。” 他努力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老态龙钟的脸上,褶子全都堆在了一起。 裴延聿已不想看到他神情,只淡淡笑了笑,语气晦莫难测:“此事……本相会考虑的。” “当真?!” 裴老侯爷喜出望外,以为裴延聿终于被说动,又或者说,终于顾忌到所谓的“家族颜面”了,此时再不趁热打铁,又待何时? 他立刻收了那些官场笑容,换上一副“慈父”面孔,假惺惺地安慰道:“延……延聿,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这般称呼你,过去之事,虽然多有缘由,但到底是侯府……是老夫对不住你和你娘……” 裴延聿听得心中厌烦,疲倦如潮水般袭涌上来,他连眼都不想再睁开,直接端茶送客:“本相还有公务,侯爷请回吧。” 裴老侯爷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敢多留,生怕再触怒这煞神,拿剑指着他这个老子,连忙起身告退。 看着裴老侯爷消失的背影,裴延聿独坐许久,眼中又浮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他起身,对门外的侍从道:“备马。” 王府书房内。 李裕听完裴延聿的讲述和裴老侯爷的“请求”,竟是直接忍不住嗤笑出声: “哈哈哈,这老匹夫,脸皮真是比工部造的城墙还厚,工部侍郎知晓了,只怕还得跑来跟他学习砌墙之术。” 他到底是如何敢算计到你头上来的?祭天大典如此重要的差事,他想塞给裴砚关那个草包?简直异想天开!” 裴延聿目光如水般平静:“许是裴砚关与他说了什么,他知道皇上因为我扶持于你一事,已多有意见,便借此作为要挟,想让我听从于他。” 裴延聿看着香炉内那徐徐燃起的烟:“不过他今日倒是提醒了我,祭天大典的事,着实需要好好安排。” “哦?”李裕挑眉,“裴相的意思是?” “裴砚关自然不行,此事,必须安插自己人。” 裴延聿指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名字——江止鹤。 第143章 祭祀总务 “江止鹤?” 李裕眸光微亮:“江家大公子,此人沉稳干练,精通礼制,又早便声名在外,确实是个合适人选,只是父皇定要认为他的敲打,对你毫无意义了。” “那又如何?” 裴延聿声音很淡,叫人听不出他的情绪:“皇上万事求稳,他为了自己的权势稳固,不惜培养一个傻儿子做天下之主,此事我不敢苟同,更莫说百姓了。” 三皇子眼中笑意微深:“正因如此,我与你才能站在一起。” 他刻意隐去了“本王”的称呼,正是要表忠心,拉拢贤臣之意。 裴延聿拱手回以一礼:“明日早朝,我会与殿下联名上奏,举荐江止鹤负责祭天大典事宜。” “好,”李裕拍案定版,“就这么办,父皇方在昭宁一事上吃了亏,裴家戴罪,于情于理都不会拒绝。” 翌日。 天色大好,日头刚升时,远远能听见宫墙上子规啼鸣,万分悦耳。 裴延聿与三皇子李裕果然联名上奏,言辞恳切,说江止鹤精通古礼,处事公允,且江家世代忠良,堪当此任,力荐其为祭司总务。 成嘉帝高坐龙椅之上,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微低的目光扫过下方垂首的裴延聿和李裕,又在角落看到神情惊恐的裴砚关。 成嘉帝开张圣听,受到举荐的人若过了礼部审核,都有资格上朝旁听,裴砚关今日是便被其父力排众议,强行送到朝堂上听训的。 想来裴候有一定把握让裴砚关争取祭祀总务,才会做出此般动作,但事情的走向似乎有些不一致。 成嘉帝心思电转,目光最后又落在裴相身上。 裴延聿此般行为……到底是在反击?还是仅仅想提拔妻兄? 江止鹤此人,他略有耳闻,确实是个实干派,早年一直于京外历练,似乎回京时间不过一年,便已经有上朝之资。用他,确实远比用那些勋贵子弟稳妥,也更能彰显自己唯才是举,礼重天下贤能。 裴砚关已经弄砸两次,简直不堪大用,祭天如此大事,不可能交由与他。 权衡利弊后,成嘉帝开口道:“准奏,江止鹤总揽祭天大典筹备事宜,务必竭力虔心,不得有误。” 江止鹤站在末尾,闻言一惊,他快速对上李裕和裴延聿的视线,见两人目光平淡的看着自己,心下当即了然。 “臣,谢主隆恩!”他出列,叩首领旨。 裴老侯爷站在勋贵队列中,听到这个结果,霎时间如被冷水泼了一身,竟是气得当场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裴延聿,眼中充满难以置信的愤怒和怨毒! 他昨日在相府不是说“考虑”吗?文官说话向来婉转,这分明是同意了的意思!所以他才高高兴兴的离开。 可这就是他的“考虑”?!分明便是在戏耍自己! 裴候紧握拳头,眼神冷冷盯着裴相的后背。 裴延聿感受到那怨毒的目光,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早朝结束,裴候立马火气冲冲地走了,连裴砚关都没等。 裴砚关并不知道自己爹去找裴相“求情”一事,此刻不明所以,在大殿外大喊:“爹!爹!你等等我啊!” 一群人连连看过去,想知道是谁在皇宫内大喊大叫。 裴候连头都不回,不想看这丢人现眼的逆子,但他却也并未王玄武门走,而是到了户部,不知作何。 裴延聿则站在殿门外,明显便是等江止鹤。 江止鹤从一声声不知真假的道贺声里,被拖了许久才终于出殿门,一见裴延聿,立马拱手道:“见过丞相。” 裴延聿一笑:“你与我无需这般。” “在宫内总还是需要的。”江止鹤道,“此事,多谢丞相大人赏识。” “于情于理都该是你,朝中已无如你这般能堪大用的后辈了。”裴延聿道,“我只不过是提出来,皇上自做抉择,他如何看不明晰。” 江止鹤笑了笑。 裴延聿问:“你如今打算作何安排?” “先去礼部拿文书,”江止鹤道,“他们应当已做好预算,拿了文书,便好户部要银子了。毕竟若不能先拿到银子,那后续一切都无法展开。” “户部拨银比登天还难,那群老家伙,简直视国库为己物,不过你是为祭天一事,想来不难要,”裴延聿目光郑重,“若遇到困难,随时到相府找我。” 若说推荐他作为祭祀总务是出于才能的话,这般话便完全是照顾了,江止鹤自然无比感激,又对他行了一礼才离去。 礼拜无比顺利,不出半个时辰,江止鹤便拿着盖有皇帝玺印和礼部大印的拨款文书,前往户部支取预算内划拨的十万两白银。 然而,户部衙门内,迎接他的却是一张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哎呀,江大人,真是不巧啊!您看这开春各地都要用钱,赈灾款、军饷、河道维护……哪一项不是火烧眉毛?昨日工部来催春种钱的许大人,在我这耗了六个时辰,也是空手走了,户部实在拿不出来啊,您这祭天大典的银子,恐怕得往后排一排了。” 四十多岁的谢大人赔着笑,又是端茶又是倒水,就是不拿银子。 旁边跟着的小吏也是见缝插针地推搡道:“就是呀,库里现在实在是周转不开,要不您先等等?等夏税收上来,第一个给您拨!” “夏税?!” 江止鹤差点没跳起来:“等夏税收了,祭天大典都结束了,你们才拨,是想让皇上站在光秃秃的台山顶上祭祀吗?!” “哎呦,话不能这么说呀,”谢大人腰弓得更弯,“江大人,您体谅体谅下官的难处,这银子……真不是卡着不给,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样,下官回去再合计合计,看看有什么是不那么要紧的,往后拖一拖,先紧着给您拨点?您今天就先回去吧。” 江止鹤:“……” 户部这些人最是老谋深算,他们坐的久了,什么事情没见过,若是其他人因为拿不到银子而耽误事项,成嘉帝只会怪罪他们办事不利,绝对不会责怪到户部头上。 第144章 慈宁宫 毕竟,谁会怨恨一个替自己尽力省钱的人呢? 所以,六部内,最数户部吃得香,毕竟外人想用国库内的银子,得先“塞”进去一点。 可江止鹤塞了也没用,他到处跑了三天,从户部尚书到下面的主事,见了个遍,得到的答复大同小异。十万两白银?影子都没见着。 他心中了然,这已经绝非简单的刁难。祭天大典是国之重典,户部再大胆,也不敢公然克扣这笔款项。唯一的解释,便是上面有人授意。 此人是谁? 他相信裴侯一定会给自己使绊子,但以裴府的能力,还不足以让整个户部都这般没脸没皮,能做到此事的人并不多。 恐怕也只有高台之上那位才行。 成嘉帝果然还是更不愿意看见江家一步步壮大,虽许了他这个差事,却也是有心敲打。 江止鹤站在户部衙门外的石阶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神色平静,眼中却无半分气馁。 因为他若是像寻常官员那般气急败坏地继续纠缠,或是跑去向皇帝告状——便正中某些人下怀,显得他无能且急躁,回头再参上一本,他此生便再与官场无缘了。 虽然他本就不爱名利场,更喜欢闲云野鹤的生活,但所挚爱的家人已在泥沼中陷得太深,他想要护住他们,就决不可能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眼下,只有两人能帮他。 可裴延聿的处境他是知道的,也不愿意去为这件事叨扰,除了不想添麻烦外…… 裴延聿毕竟是自己的妹夫,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连钱都要不到,多少有些太没面子了。 江止鹤转身,径直离开了户部,方向却不是回家,也不是去礼部衙门,而是——慈宁宫。 太后年事已高,深居简出,但威望犹在。 她自还是皇后之时,便尤其重视祖宗礼法,对祭祀之事看得极重。江止鹤通过江贵妃,早年与太后身边老嬷嬷的一点情分,辗转递上了求见的帖子。 翌日,江止鹤被召入慈宁宫。 太后端坐凤榻,虽已满头银丝,但精神矍铄,眼神锐利依旧。 她看着下方拱手行礼的江止鹤,声音是久居上位的威严,却也有些难以掩盖的苍老。 “江家子江止鹤?哀家记得你。你母亲年轻时,还常来陪哀家说话,江贵妃也是少有的聪慧,哀家很是喜欢。” “说吧,求见哀家,所为何事?” 江止鹤再次深深一拜,语气恭敬,却又不卑不亢:“臣江止鹤,冒昧打扰太后安宁,实乃万不得已,只因臣有一事相求,如今唯有太厚您能帮到臣。” “臣蒙皇上信任,委以祭祀总务之责,深感惶恐,宿夕之忧,唯恐辜负圣恩,亵渎我朝祖宗神明。” 他顿了顿,声音依旧正气凛然,却又带着几分为难与委屈:“然筹备伊始,正是需要银两之时,奈何户部百般推诿,言库银紧张,迟迟不予拨付。臣奔走数日,毫竟是没有丝毫进展。” “眼下祭天大典迫近,若因钱财短缺而延误筹备,乃至典礼不周,恐惊扰神灵,影响我朝气运!” “臣今日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更恐有损皇上孝德,令天下人非议朝廷,言其轻视宗法。” 江止鹤这番话,句句不离“祖宗礼法”,竟是听得太后眉目阴沉! “竟有此事?”她端坐其位,手中的佛珠却已经停止捻动:“祭天大典乃国之重祀,户部那些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还是觉得哀家老了,无人再这般重视礼法了吗?” 她越说越气,竟是差点咳起来,吓得江止鹤连忙跪地磕头:“还请太后以凤体为重,切莫太过激动!此事尚有转机。” 太后一只手扶着自己胸口,一只手猛地一拍凤榻扶手:“来人!即刻去御书房将皇帝过来,就说哀家有事相询,哀家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说辞?” 她语罢,又对江止鹤道:“你便先回去,明日直接道户部取银子,他们想必不敢再给你,皇上那边,哀家会去说的,不会将事情怪在你头上。” 承了这般恩情,江止鹤哪里还敢怠慢,连忙跪下磕头谢恩,出了慈宁宫。 不过一盏茶功夫,成嘉帝便匆匆赶到。他刚进门,便感受到宫内压抑的气氛。 成嘉帝不敢怠慢,快步走到殿内,却见太后神色冰冷的看着自己。 “皇上,”太后不等他行礼,更不招呼他坐下,直接劈头盖脸地质问,“哀家问你,祭天大典,国家重事,你可曾放在心上?” 成嘉帝心中一惊,面上却依旧恭敬道:“母后息怒,此乃我朝头等大事,朕岂敢疏忽怠慢?” “不敢怠慢?”太后冷哼一声,“那哀家在户部的人为何说,江家小子多次去支取祭典用银,却遭百般推诿,三日不得?!怎么,我朝就穷到这般地步,连祭祀用银都支不开了?这点钱,难道要哀家私库给你垫上不成?!” 成嘉帝哪里能想到,一来便是这般责问,眼下有些懵。 但他确实知道户部为难江止鹤一事,并未出言制止,没想到竟被太后知道了。 他心中暗恨,却也无可奈何。太后最重规矩礼法,祭天大典更是她心头最重之事,触了她的逆鳞,便是皇帝也讨不了好。 可太后在户部那边真的会有人吗? 此事他并不认同,多半是被谁主动跑到慈宁宫诉苦,可他即便能盘出是谁,也无法责怪敲打,做了皇帝,人人都以为自由,谁能想到,其实太多事身不由己。 太后还在接着训斥:“你又并非第一天当皇帝,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督查不明白?整整三日!你一点消息都未曾听闻?还是有意不想管呢?成嘉啊,若是因此延误了大典,惊扰了祖宗,这千古骂名,是你担还是哀家担?!” “竟有此事?!” 成嘉帝听得冷汗连连,但他毕竟是皇帝,最忌讳的便是轻易承认错误,他震怒道:“母后息怒,朕定当严查严办,绝不姑息!” 第145章 死尸 成嘉帝语罢,转头对贵安厉声道:“传朕口谕,户部尚书、侍郎及一应涉事主事,办事不力,延误国典,各罚俸半年,杖责二十,再让他们一天之内亲自把十万两白银送江府府上,给江总务赔罪!若是连这点事都完不成,户部上上下下,就等着告老回乡吧!” “奴才遵旨。”贵安公公首当其冲,感受到成嘉帝的怒火,感觉自己头发都要被烤焦了,眼下得了令,赶忙去了。 太后脸色这才稍霁:“嘉儿,祖宗基业来之不易,近些年天灾频起,百姓本就有怨言,祭天这般大事,绝不可儿戏。” “母后教训的是。”成嘉帝应答着,思索片刻,又道,“近来天灾,主要以西北旱情为重,但不得不说,裴府真是出了一个奇女子,那陈圆圆,竟发明出什么滴水灌溉之法,依朕看,此番旱情若是再持续,人定胜天。” “说的什么话?”太后又严肃了神情,“你是天授的帝王,怎么可以这般违逆天命?那陈圆圆哀家看过她的画像,长的不似好人,哀家也听过她的事迹,就算此女真有些本事,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成嘉帝微垂下头,再没说一句辩驳的话。 裴延聿得知,户部全体上下一同带着银子到江府告罪的消息时,正在书房处理公文。他眼中有些意外,随即又笑起来。 江止鹤真不愧是江稚鱼的哥哥,两人脾性竟然都这般相似,更愿意靠自己的能力解决问题。 但不得不说,这一手借力打力做的非常漂亮,即便此事真是成嘉帝授意,他也无可奈何。 正思索见,门口小厮又跑来通报:“大人,裴候又来了。” 裴延聿不悦地搁下笔,往前厅去。 裴老侯爷来此地的理由其实非常简单。 他原本以为裴延聿会按照自己的要求办事,却没想到他竟然糊弄自己,于是他找来户部,嘱咐他们为难一下江止鹤,以此来出此恶气,却没想到户部那些没用的东西,竟然这么快就让江止鹤拿到了银子?! 他眼前瞬间一黑,心中一口恶气简直无处倾泻,邪火攻心之下,竟是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怒气冲冲地杀回相府。 “裴延聿!你给老夫出来!”裴老侯爷闯入前厅,铁青着脸,指着裴延聿破口大骂,“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分明答应考虑让砚关操办祭天大典!如今却变了卦,让江止鹤去?!你竟敢如此戏耍老夫!戏耍整个裴侯府!” 裴延聿神色淡漠地踱至主位坐下,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吹了吹热气,方才抬眼看向暴跳如雷的裴老侯爷,语气平静得仿若寒潭无波: “裴侯爷何出此言?本相说的是‘会考虑’,可从未承诺过一定会举荐。本相与三殿下皆认为江止鹤精通礼制、为人持重,远胜令郎。此乃为国举贤,何来戏耍?侯爷莫不是年岁大了,听岔了?” 他唇角微扬,那抹讽笑如同淬了冰的刀刃。 裴老侯爷被噎得气血翻涌,手指颤抖着指向裴延聿:“你……你强词夺理!” 他咬牙切齿,嗓音里透着森然:“好!好得很!裴延聿,你攀上高枝就忘了祖宗血脉,忘了谁才是你的爹!你便高坐好你的丞相之位,最好此生都不要有求老夫的时候!”撂下狠话后,他愤恨地甩袖离去,背影竟透着几分穷途末路的疯狂。 待裴老侯爷的影子消失在门口,裴延聿眼底寒芒一闪。他深知裴老侯爷睚眦必报的狭隘心性,决计不会善罢甘休。当下唤来心腹,低语几句,立时加强了对江止鹤及祭天筹备的暗中保护。 果不其然,裴老侯爷回府后,恰似输红眼的赌徒,疯狂动用早已式微却阴鸷依旧的关系网,对江止鹤百般使绊。 时值祭天筹备的关键时刻,江止鹤既要统筹礼部、工部、户部的繁杂协作,又要亲力亲为勘察天坛、监督修葺、采买祭品,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江止鹤便带着礼部副使与工部匠作,乘坐马车前往天坛。 谁知马车刚驶出城门官道,行至一处僻静的林荫旁,异变陡生! 陡然间,一声凄厉的惨叫撕破寂静!随即,一道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身影,仿若鬼魅般从林中某处飞出,直直撞向马车! 车夫惊恐地勒紧缰绳,马匹长嘶,马车剧烈摇晃。那血人却不偏不倚,重重撞在前辕之上,发出惊心动魄的闷响,竟是连车辕都断裂几分! 那人更是软倒在地,殷红的鲜血迅速洇开。 “啊——有死人,有死人啊!” 随行属官惊得魂飞魄散,尖叫声此起彼伏。 江止鹤迅速下车,血腥味浓厚异常,蹲下探查。死者面容陌生,颈间与鼻息皆无生机,他被砸得肋骨竟碎,致命伤却是胸口利落的刀痕——分明是灭口抛尸! 到底是谁怎么大胆,敢朝祭天的车队抛尸?! 江止鹤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命人封锁现场。 所有人立即一脸惊恐地忙乱起来,却不知谁被吓破了胆,一声尖利的喊叫划破长空:“出人命啦!祭天总理事官刚出城就撞死人!这……这是大凶之兆!冲撞神明啦!” 一旦有人开口,流言蜚语便再也止不住随行众人瞬间炸开,窃窃私语间尽是惶恐:“这真是不祥之兆!祭典恐生变故啊……” “往年没有这般事的。” “……总不能是因为皇上选错了人。” 江止鹤冷眼扫过那煽风点火的人,开口问道:“你们谁可看清楚了?死者真是被马车撞到的?” 有侍从战战兢兢道:“没有,小的看他飞过来,砸到车上的……太奇怪了……” 飞过来? 江止鹤正欲开口,急促马蹄声由远及近。 裴延聿、三皇子李裕与顾云霆率亲兵风驰电掣而来。 裴延聿翻身下马,目光如电扫过现场,最后定格在江止鹤身上:“怎么回事?” 江止鹤上前沉声禀报,重点提及死者出现的怪异,身上的刀伤与煽风点火一事。裴延聿目光微凛,示意顾云霆查验。 第146章 厢房 顾云霆快步上前,掰开死者手掌,查看虎口老茧,又翻看衣领内侧,最终从隐蔽暗袋中摸出一枚狼头图腾的铁牌! “三皇子殿下,丞相大人,此乃北狄苍狼卫暗探令牌,此人必是身份暴露被灭口,意图嫁祸江大人,破坏祭典!” 顾云霆声音洪亮而又正气,底下人信又不信地看着他。 裴延聿转身看向已经吓得脸色煞白的造谣之人,声若寒冰:“来人!将此造谣生事、疑似勾结敌国的奸细拿下!押送大理寺严审!” 亲兵立即将人捆缚拖走。 裴延聿转向众人,朗声道:“诸位亲眼所见!此乃敌国细作扰乱朝纲、破坏祭典的毒计!幸得顾将军明察秋毫!江总务非但无过,反而揪出敌寇,实乃我朝之福!此非凶兆,实为吉兆!预示祭天大典必得天佑,涤荡奸邪,国运昌隆!” 虽然事情明显没调查清楚,只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强行下定论,但丞相如此发话,随行的官员即便真不信服,又有谁还敢吭声?眼下纷纷附和起来。 尸体即刻被清理下去,裴延聿又下令让夜风亲自前往查探尸体“飞”出的地点。 若是他的推断不错,能这般大力将人摔到马车上的,武功只怕不在他之下。 京中能有这般实力的人,可并不多。 吉日已至,祭天大典隆重举行。 天坛巍峨耸立,九丈高的汉白玉祭台在初春阳光下流转圣洁光辉。青铜香炉青烟缭绕,编钟雅乐庄重悠远。 文武百官身着盛装,按品级肃立广场,皇室宗亲、勋贵命妇亦分列静候,气氛庄严肃穆至极。 江稚鱼作为当朝丞相夫人,本应被安置于靠近皇室女眷的上等厢房。然而,当她乘坐的马车抵达天坛外围的贵眷区,在礼部管事太监的引导下,眼前所见却让她愣住。 ——那分明是处偏僻角落的简陋板房,紧挨杂役通道,人来人往,屋内仅有一张硬板床,连炭盆都无,寒意丝丝渗入。 “公公,这是何意?”江稚鱼蹙眉,看向那眼神闪烁的管事太监,“本夫人乃当朝丞相正妻,按礼制当居上房。此处,怕是弄错了吧?” 王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躬身道:“哎哟,相国夫人息怒!今年大典来的人太多,上房早被预定满了,实在是……僧多粥少,安排不过来啊!” “安排不过来?”江稚鱼冷笑道,“本夫人记得,祭天名单月前便已核定呈报御览,丞相夫人的位次,礼部敢擅自更改?” 王太监眼珠一转,连忙堆起假笑:“夫人明鉴!名单虽定了,可您毕竟是‘第一次’来参加祭天大典,礼部那些老古板难免疏漏……您就将就一下吧?” 这番话字字带刺,暗讽江稚鱼身份不够,往昔连参加的资格都没有,又将责任推给“疏忽”,明摆着是故意刁难! 江稚鱼正欲争辩,一个尖利女声突兀响起:“哟,这不是丞相夫人吗?怎么还跟奴才磨嘴皮子呢?” 陈圆圆扭着腰肢走来,上下打量着那板房,夸张地掩住口鼻:“啧啧,这地方确实配不上您尊贵的身份呢!不过王公公说得也在理,您‘第一次’来,不懂规矩,位置差点也情有可原,赶紧进去吧,后面还有夫人等着安置呢!” 江稚鱼看着陈圆圆那小人得志的嘴脸,心中怒意渐起。但她向来不动声色,只用最恰当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不是靠愤怒。 今日若是让步,往后这些人便能蹬鼻子上脸,彻底欺压在她头上。 此刻,江稚鱼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清越的声音穿透嘈杂:“本夫人今日,争的不是房舍舒适,乃朝廷法度、礼制尊严!祭天大典是告慰天地祖宗的盛典!若连安置都混乱不堪,置朝廷礼制与皇家威严于何地?!你说疏忽?本夫人便问你,这份疏忽,是礼部哪位大人?是你王公公?还是有人故意折辱宰相、藐视法度?!” 王太监被她凌厉气势吓得冷汗直流,支支吾吾说不出话。陈圆圆也被震住,一时语塞。 江稚鱼转身对身边沁儿沉声道:“去!立刻请礼部尚书过来!” 沁儿应声欲跑。 “慢着!”一道威严声音同时响起! 不远处,成嘉帝在重臣簇拥下走来,显然是被这边的争执惊动了圣驾! 王太监和陈圆圆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地,浑身发抖。 成嘉帝脸色阴沉,目光扫过跪地二人,落在江稚鱼身上。 裴延聿几步走到她身边,脱下紫貂披风披在她肩头,冰冷目光如刀刃般刮过王太监:“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天子眼前,若有半句虚言,本相定让你求生不得!” 王太监吓得浑身发颤,哪里还敢如方才那般盛气凌人,磕头如捣蒜:“是奴才的错!奴才猪油蒙心!求皇上开恩!” “猪油蒙心?”成嘉帝冷声道,“是谁指使的你?” 太监脸贴着地,不敢言语。 眼下也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祭天大典若是再出什么岔子,太后那边决计说不过去。 成嘉帝强压怒火,看向江稚鱼:“江氏,此事是礼部怠慢,委屈你了。贵安!”他厉声喝道,“将这奴才拖下去,重责五十大板!若是问的出背后是谁,革去职司,永不录用,若是问不出……刑部的人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贵安连忙让侍卫将王太监拖走。 成嘉帝转向江稚鱼,多有宽慰道:“江氏深明大义,维护礼制,朕心甚慰。来人,将江郡主引至东暖阁安置,那是按一品诰命预备的,绝不会再怠慢!今日之事,朕定会严查,另有赏赐,以慰委屈。” “臣妇谢皇上主持公道。”江稚鱼屈膝行礼,声音平静,不卑不亢。 她带着沁儿,在宫人引领下从容走向东暖阁,裴延聿的紫貂披风在她肩头熠熠生辉。 陈圆圆跪在地上,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眼中满是嫉妒与不甘。 眼下暂时又恢复了平静,然而祭天大典尚未正式开始,暗流已汹涌澎湃,预示着接下来的仪式绝非风平浪静。 裴延聿望着江稚鱼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成嘉帝那“另有赏赐”四字,在他听来,恰似一道新的绳索,在悄然收紧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