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地将铲子插进一旁的泥里,沈澈后退一步,轻提裤腿,以一种不带压迫感的姿态,慢慢蹲在原安身边。
他平视原安,没有催促,没有发问,只是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像羽毛,轻轻拂过凝滞的空气。
“原小姐,”沈澈的声音比山风更轻柔,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猜,这个盒子是你的亲人留给你的,对吗?”
原安闻言,身体很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她低着头,没有说话,只是下意识将盒子抱得更紧。
这近乎本能的守护姿态,无形中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明白,这个铁盒对你而言,意义非凡,我相信,对于那个埋下铁盒的人,同样也是。”沈澈将声音放得更缓,带着循循善诱的引导,“否则,她绝对不会选择以这种方式,把铁盒交到你手上,你说对吗?”
原安依然低着头,不言不语,但沈澈却发现,她没有再如同他刚开口时那样,对他流露出防御性的姿态了。
沈澈知道,自己大概应该是切中了她的想法。
于是,他引导着她,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挖掘:“原小姐,今晨我与慧明大师闲谈之际,曾向大师求证过,这片竹林是云栖禅寺专门为令堂所辟的清净之所,整座后山,除了几个负责打扫清理的寺僧外,闲杂人等,少能入内。”
“这铁盒埋得不浅,却破绽百出,如此矛盾,只有一种解释,就是这个埋下铁盒的人,她即希望有人能够找到这个铁盒,却又害怕那人找到铁盒。因为她知道,这个铁盒里装着的东西,很可能会给找到它的人带来危险。”
“她矛盾过,纠结过,可是最后,她还是决定将东西埋进泥里。为什么呢?”
沈澈说到这里,不自觉停顿了一下,语调下降,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沉重:“我大胆推测,这个埋铁盒的人,当时应该正身处巨大的危机之中,她想要向你传递某些重要信息,但因为一些客观原因,她无法直接告知于你。”
“她知道,云栖禅寺的后山绝对安全,且你每年今日都会来这里给母亲扫墓。这是你们家的惯例,绝对不会引起任何的怀疑。所以,她避开了所有的耳目,独自来到这里,不惜扰动逝者安宁,也要埋下铁盒。”
说完这些,沈澈的目光不经意重新落回原安脸上。
原安依然低垂眉眼,维持着最初姿态毫无改变,看上去,像是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不应该啊。
沈澈蹙眉,抿唇思考片刻,迫不得已加重了施压力度。
他的语调陡然下沉,声音带着略微紧迫感:“所以,原小姐,这里面装的绝对不会是什么黑巧克力。若我猜的没错,这里面应该装有非常重要的信息。可能是未尽的嘱托,可能是关乎你安危的警示,甚至……有可能是她绝望中的求救信号!”
“求救信号”四字宛若惊雷,在原安脑中轰然炸响!
她一直努力强撑的平静面具,终于随着这四个字的落下,彻底土崩瓦解。
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但泪水蓄满眼眶,到底不堪重负,顺着面颊滚落,还是狠狠砸在了铁盒面上。
“啪嗒”一声轻响,好似心碎声音。
沈澈看着盒面上方迅速晕染出的浓重悲伤,生平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卑鄙。
沈澈闭了嘴,垂下眼,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自我厌恶与巨大愧疚的复杂情绪,瞬间席卷了他。
他刚才在做什么?
他在用对付穷凶极恶的罪犯的心理学技巧,去对付一个因为协助办案、惨遭绑架从而患上严重心理疾病的警方特别顾问。
他在利用一个女儿对她母亲的担忧和爱,用类似求救信号这种明知是假的残酷字眼,去攻破她的心理防线,去逼迫她打开母亲留下的、可能是唯一遗物的铁盒。
尤其这个女儿有一定概率是他叔叔的女儿。
尤其这个母亲很可能在他们沈家不作为的时候,挺身而出,找到他流落在外的堂妹,视如己出,教养得如此出色。
尤其这里还躺着原婉,他叔叔的爱人,原安可能的亲生母亲。
沈澈闭上眼。
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的行为,难堪到抬不起头。
不能再继续了。
线索可以再找,真相可以再查,方法手段,他多得很。
但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至少不能在这个地方。
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沈澈决定遵从自己的心。
于是,话锋一转,步步紧逼的施压就变成了真诚真挚的建议:“对不起,原小姐,方才我的所谓推测,大部分都是胡诌的,你别往心里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无论这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这个信息对当下的你而言,一定非常重要。我认为你应该尽快打开查看。”
他说完,干脆利索站起,后退半步,让出绝对的安全距离,然后转过身,道:“我去外面等你。”
他说完,抬腿便要向竹林外走去。
却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西装裤脚被人抓住了。
低下头,看到的却是原安的发顶。
她依然低垂着脑袋,声音自下而上闷闷传来:“沈澈,你不是坏人,对吧?”
沈澈一愣,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
她没有叫他沈老师,也没有喊他沈先生,而是叫他沈澈。
这说明,她提问的对象不是江逾白教授的科研助理,不是晋阳沈氏子弟,只是单纯沈澈这个人。
她被他的一系列话术,刺激得极度脆弱、极度混乱、极度缺乏安全感,所以才会在感知到他最后释放出的一丁点善意的时候,有了这句充满孩子气的确认。
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超越助理职责、超越沈家身份、仅仅只来自于沈澈个人的承诺。
这个承诺很重,重到无论盒子里装的是多重要的线索,都不值得他如此。
但这个承诺他想给。
除了那一点她是他堂妹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她是原安。
是她翻出了沈翔“自杀”背后的阴谋,是她力排众议坚持要让特侦局介入。因为她,他才有了重查旧案的机会,可她却因此失去了亲人、健康、事业,生活全线崩塌。
他欠她的,不是吗?
沈澈叹了口气,重新退回她的身边。
“我不是坏人。”他后退半步,单膝点地,看着原安,郑重承诺,“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事,只要不违法,我都会倾尽全力帮助你、保护你。”
君子一诺,五岳为轻。
至此,永受束缚,不离不弃。
仿佛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原安的声音才低低地再次传来。
“我手受伤了。”她依然低着头,声音沉闷,仔细听,似乎还带着一丝强行按下的呜咽,“你能帮我……打开吗?”
“好。”
应下这个请求后,沈澈依然维持着单膝点地的姿态,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他没有伸手,也没有催促。
他在等她主动把铁盒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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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还在挣扎,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
不知又过了多久,原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
她像是刚从深海浮出水面一般,深深地吸了口气,而后,借着这□□气,慢慢重新挺直了脊梁。
她微微别过脸,抬起手,在沈澈看不见的角度,借着整理鬓角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水。
然后,她又变回了那个沈澈所熟悉的原安,优雅得体,温柔端庄,礼仪完美,从上到下挑不出一丝错处。
她抬起手,将铁盒递给他。
细白手臂还在颤抖,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给。”
沈澈的心莫名就颤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珍之重之接过铁盒,几乎是下意识般微微颔首。
即是对林心楠,也是对原安。
而后他依次打开铁盒四角的马口卡扣,用指尖抠住铁盒边缘,稍用了些力。
伴随着一声滞涩的咔哒声,盒盖应声而开。
铁盒里装着的,是两个并排放置的密封袋。
左侧密封袋中封着一本陈旧的灰蓝色日记本,右侧密封袋里则封着一封手写信。
素白信封表面,是用黑色签字笔写成的“原安亲启”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刚劲有力,毫无疑问,出自林心楠之手。
原安拿过信件,拆开密封袋,从未封口的信封里抽出了里头的信纸。
信纸上是林心楠熟悉的字迹。
“安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妈妈应该已经不在了……”
一句话,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原安心上。
虽然对此早有预感,但真的看到林心楠以这样的话语开篇,原安长久以来强压下去的不安,终于混合着悲痛,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她急忙抬头,仰望天空,不让眼中泪水坠落。
她今天已经流了太多眼泪了,而现在,绝对不是能够肆意悲伤的时候。
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沈澈。
原安抿着唇,迎着风,努力眨眼,反反复复深呼吸了数次。
她想她的眼部应该已经足够干燥了。
很好,那就带着理好的情绪,继续阅读林心楠的信吧。
这样想着,原安低下头,准备重新拿起信,继续阅读。
视野范围内却突然出现了一块精致的英伦格手帕。
她有些诧异地顺着拿手帕的手,看向手帕的主人。
手帕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个姿势,挨着她,坐在了杂草丛生的泥地上。
他怀里抱着铁盒,一反常态不太优雅地席地而坐,完全不顾及自己昂贵的西装裤上,已经沾满了湿冷的泥垢和杂乱的草屑。
他没有在看她,视线不太合理地落在了远处的山峦上。
“有的时候,稍微任性一下,也是可以的。我不会看的。”沈澈淡淡开口,拿手帕的手却平稳无比,“今天的风这么大,我什么也听不到。”
他说得一派闲适,一身坦荡,若非还有一只手正在朝她递手帕,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个扫墓途中累了、临时找了个地方坐下、欣赏风景的年轻后生。
原安看着眼前的手帕。
手帕离她不近不远,正如沈澈这个人一样永远分寸正好。
她一低头,甚至还能闻到手帕上淡淡的木质冷香。
她最喜欢的木质冷香。
安心温柔到令人无法抗拒的木质冷香。
真是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