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快以一己之力,剿出京郊私兵数桩,立了大功,旋即五大营各自出动,七七八八地将藏在山里的线索挖了个遍。
只是还未等刑讯司审出份严实的口供来,赵青却忽而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京郊各关口追查数日,竟然都没查出一个详实的去向。
不过他不跑倒还好,这一跑,几乎是把罪名给坐实了。
哪怕是公侯之家,私养甲士超过二十人便属于逾制,五十人以上就可视为谋逆,况且还是养在京畿要地,乱臣贼子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朝野哗然数日,亦是感叹这赵氏怎的一朝还是天子近臣,一朝就接二连三地爆出惊雷,直接从云端一下子摔死到了十八层地狱,莫不是祖坟出了问题,就是惹到了哪路神仙罢。
执金吾赵免作为掩护之人,当即被拿下,赵免原就只是执金吾下头的一个小兵,靠着赵氏族亲的身份才坐上了统领位置,入了刑讯司才没几天,就招了个干净。
数年前,皇后薨逝之际,他就受赵青指使,买通人在京中四处散播七皇子克亲之名,后来又利用职权,调换了太初观的守卫,以便造成山贼害命皇子的假象,就连赵氏在山上豢养私兵时的粮草兵械运送,都有他在其中做过掩护。
消息传入宫中,赵贵嫔被禁足在寝殿里,过了阵不见天日的日子。
她没心思点灯,殿内昏沉沉的,脑子里反复谋算着,心里却越想越凉。
此前,赵家的人在外面捅了篓子,哪一次不是她从中斡旋,可这一家子人净顾着野心,却都是些没脑子的,到头来竟没一个靠得住。
就连自己的枕边人,也是一样。
赵氏私募死士,本是赵贵嫔替赵家筹谋的退路,为了帮景和帝监察朝臣,打压异己,赵家得罪了不少人,手里没点钱粮兵铁,以后要如何自保,谁曾想他们做得如此不谨慎。
她太了解景和帝了,这个外表和气内里善疑的君王或许可以容忍自己在后宫搅弄风云,容忍外戚私下手脚不干净,但他却万万不能容忍自己手下的权柄生出异心。
这些年来,她做着景和帝身边的解语花,靠着揣度圣意铲除异己,才得来了一方荣宠。
早年,吕美人仗着母家在南境一战中立下军功,五皇子又天资聪颖,便渐渐失了收敛,越发骄横,景和帝心里对她母家多有不满,明面上却也只能暂且容下,直到五皇子出事后,吕氏的气焰才被削去了半截。
后又是七皇子血痣克亲一事,话是赵家人传的,但事却是景和帝默许的,赵家所为,哪次不是顺着景和帝的意思来的。
这些年,赵家看似风光,实则不过是景和帝挑中的一把好刀,如今这把刀也钝了。
东窗事发,弃车保帅,景和帝既然能借赵氏这把刀杀人,也未必不会卸磨杀驴。
“贵嫔,你一日未进水米了,好歹喝点茶水吧。”婢女慧安奉上茶盏劝道。
赵贵嫔枯坐在榻边,直了直身子:“玉瓒是又哭了吗?”
“贵嫔是不是糊涂了,公主已被送去三皇子殿中照顾了。”
“噢,对,是陛下的旨意。”赵贵嫔端起茶盏,饮了半口,望着茶杯上的浮末,出了神,“我幼时家中贫寒,平日待客的茶叶都是集市上讨来的陈茶碎末,用油纸包得再严实,喝起来也总有股子霉气,那时候总想着,这没有霉味的茶,会是什么滋味?”
“贵嫔是贵人命格,不论出身如何,都是能享福的命。”就连贴身伺候的慧安也鲜少见主子如此颓然的模样。
“咱们的那位七殿下,生来就是中宫嫡出的皇子,多尊贵的命格,还不是被叩了个克亲的贱名。”赵贵嫔轻笑一声,心下生出几分不甘,“小小幼子,心思倒狠,害我费尽半生力气为家族挣来的权势,竟然就这样一朝败了。”
“不会的,贵嫔诞育皇子,公主也备受圣宠,陛下不会真舍得罚您的。”
“赵氏被抓死了把柄,已经是无用的刀了。”赵贵嫔嘴角一勾,露出一个酸苦的笑,“谋害皇子,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就算陛下不认,眼下朝臣们这架势,也会逼着他认的。”
赵氏一族是逃不了了,自己谋害皇子的罪再被落实,那三皇子作为有罪妃嫔之子,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若还想为赵家留条后路,还想东山再起,三皇子的名声便不能有污。
赵贵嫔隔着窗纸,望向缓缓欲落的斜阳,未施粉黛的脸透出几分毫无血色的白:“真是草舍廊前燕,恨生明月志……”
她是未时所生,未时生的女儿,便被草草取了个未女的名字,不似兄弟那般有名有意,像是刻意要将她区别在外。
可这赵家一族的荣耀,偏偏是她这个最不受待见的女儿挣来的。
她入宫争宠,步步为营,从一个铁户女爬到贵嫔之位,她为兄长铺路,为家族敛权,让赵氏从一个不起眼的庶族,变成举足轻重的一方势力,她费尽心机,让儿女受尽圣宠,眼见着天家延绵不绝的富贵近在眼前……偏偏就是错了一步,满盘皆输。
半生心血好似镜花水月,真是成也圣意,败也圣意。
“慧安,替我存两封密信,一封留给三皇子,另一封,待日后寻得机会,送出宫去。”她默了良久,声音轻得宛如一阵叹息,“再去将我与陛下初见时穿的那身罗裙找出来。”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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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岁安还是每月例行公事地进宫向景和帝奏报修典进程,若景和帝抽不出空,他也是亲自入宫将文书奉上。
朝堂上赵氏一族的大案接二连三,闹得沸沸扬扬,他倒是稳如泰山一般,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同文典,规整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温承殿的后院池子里养了一团子鱼,景和帝批折子批得乏了,便靠在竹椅上喂鱼。
“这窝鱼养在这池子里,不愁吃喝,久而久之就懒得动弹,朕此前命人找了条大鲶鱼放进去,这大鱼吃得多,性子也蛮横,进去一搅和,原本那些老鲤鱼反倒回光返照似的,一下子都活过来了。”景和帝靠坐在竹椅上漫不经心地说着。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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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安站在一旁,刚奏报完修典之事,听了景和帝这番话,深知他说的不只是那池中鱼。
景和帝从瓷碟中取出一把鱼食,撒进池中,看着里头的鱼群争先抢食:“不过这大鱼养得久了,也有些不中用了。”他接过内侍递上的绢帕,擦了擦手,“只是养着无用,杀了又觉得可惜。”
说完,他瞥了一眼张岁安:“这阵子外面不安生,你们一家倒是安安静静,一如往常。”
张岁安应声答道:“臣为陛下修典,不敢分心。”
“其实老七殿里头着火这事,想来想去,也疑点颇多,仅凭几句宫人的供词就下定论,也太仓促。”景和帝顿了顿,“可这赵家的事,偏偏又接二连三地撞了上来,这几年赵家为朕办事,得罪了不少朝臣,名声也不大好,这样一搅和,这大鱼就算不捞出来,也得被老鱼咬死在里边儿,到时候反倒臭了朕这池子。”
景和帝话说得又直又狠,张岁安没敢接话,生怕一不小心踩进坑里,露出半分偏向的心思。
景和帝见他不说话,飘飘然地又随口补上一句:“若是你,你当如何?”
张岁安躬了躬身子:“臣不是养鱼人,自然懂不了这么多。”
景和帝淡淡道:“你不养鱼,却会用人,听说杨快寻拿赵氏私兵一事,就是你在背后出的主意?”
张岁安垂着眼皮:“是杨校尉巡防得力,臣不敢居功。”
景和帝低低笑了两声,将盘中鱼食撒了个尽:“池子不能脏,但老鱼总得搅一搅他们才肯动,一头大鱼没了,自然还能养新的。”
张岁安心下将景和帝的话翻译了一遍,无非是说皇室的尊荣不能有污,士族老臣们需要敲打。
在这件事上,赵氏越是张狂,士族便越是团结,而景和帝大可扮演好一个受奸人蒙蔽的君主,肃清吏治,查抄奸佞,反倒能让士族看清谁才是真正给他们鱼食的人。
所谓权臣,一念而已,要么封侯拜相,要么千古罪人,昨日权倾朝野,明日就可以是王朝的替死鬼。
毕竟臣子是可以换的,而君王若是有污,那换的可就是朝代了。
两人正说着,传话的内侍忽然神色匆匆地小步跑了进来:“陛下,陛下……”
常玉见他急躁,不免训了一声:“陛下面前,有事慢慢说。”
小内侍缩了缩脖子,躬下身子道:“瑶池殿传来的消息,赵贵嫔,她,她自戕了……”
这消息来得突兀,景和帝也跟着一怔。
天色愈暗,乌云欲雨,催得飞花残乱,被风卷得撞在朱红墙上。
瑶池殿前,三皇子带着玉瓒公主跪在门外,哭得凄声惨惨,宫人们拦的拦,跪的跪,闹哄哄地挤成一团。
见景和帝来此,才各自安分了许多,只顾着趴在地上啜泣。
赵贵嫔穿着一身少女时的水绿罗裙悬梁而死,她的贴身婢女慧安在殿中寻得了她留下的遗言。
那段绣着玉兰的绢布上,只有短短的三个字:
“妾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