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岁安缓缓握紧了手心,眼神也随之悄悄环视向周围,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这孩子要偷钱袋,还专挑街市上嗓门最大的妇人去偷。
“你放心。”他眼神落回到小童身上,“光禄大夫和司徒家的公子都在,那些人不敢造次。”
说完他缓缓站起身来,冲着江崇招了招手,江崇一愣,两步走上前去问道:“何事?”
张岁安轻声道:“这周围大抵是有朱楼的杀手,这孩子若是留在这里,定是死路一条。”
江崇闻言,定睛一扫,他成日和武人打交道,有身手之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刚才不曾注意,如今被张岁安这么一说,果然就从人堆里盯见了几个黑衣鬼祟,细看之下,还有几个官差身样的人隐匿其中。
“周围有官差。”江崇转头向张岁安低声暗示道。
说来也怪,这集市上有人偷窃叫骂,乱哄哄的闹作一团,那几个官差看起来像是执金吾打扮,不上来维序安民也就罢了,偏偏一个个还躲在暗处,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别闹事。”张岁安知道这朱楼明面上的店家姓薛,可这背后的主人还不知是哪路神仙,他们各位朝臣子弟,不好在这闹市上惹这种糊涂官司,“我想着,要不你先把这孩子带回去。”
“我?”江崇一怔,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问道,“为什么是我带回去?”
张岁安:“江府戒备森严,你带他进府,过几天再找人悄悄送他回家便是。”
“我……”江崇越品越不对劲,“那你为什么不带他回张府?”
“张府家丁少,家父又不在家中,怕是未必能震慑得住那些人。”
“你也知道你家父不在家中啊,你家父不在,我家父还在呢。”江崇指着小童咬牙切齿,“我带一个小倌回去,我爹还不得大棍子把我打成肉馅。”
张岁安循循善诱:“那我陪你一起回去,我去向世伯解释。”
“别,千万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除了镇山的狼,还有河东的虎,你就算说服得了我爹,我娘那边你也说不清楚。”江崇想了想,旋即道,“这样,我把我府中家兵借你一半,反正两处宅子隔得这么近,护谁都一样。”
张岁安见白嫖之计得逞,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微笑,还故作惋惜地长叹一声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随即他替小童赔了杜何二舅母一些银钱,趁江崇脑子还没转过来时,就带着小童一起上了回府的车马。
当下局势不稳当,尤其是在赵氏族亲担任执金吾之后,绥京城的布防话语权便从士族手中交接了出去,朝中大臣们多有养些定量的家兵部曲,以防动乱将起时,得以自保。
但张府清俭,主君张淮之又是个生怕被圣上抓住把柄的千年老龟,堂堂士家大族的府邸,上上下下加起来,能打的不过数十个,兵器甲胄更是没有,就算是捏成团,恐怕都还不够江崇一人练手的。
在张淮之看来,张府的门楣越弱越好,最好是敞开大门,任由圣上随意查检,最多也就能查出全府上下那最利的器物,只有那后院女眷手里的绣花针。
张岁安就这样带着那名街市上捡来的小贼回了府,幸而如今张淮之不在家,带个小孩回来暂住几天这种事,他这个长子还是做得了主的。
“彭吉,你去后厨问问,替这位小公子弄点吃食,再理出一间干净的厢房来。”
“好嘞。”彭吉急匆匆地去准备了。
小童一路上都没有开过口,张岁安猜他或许是真的被毒哑了,但见他能写几个字,便将他带进了书房,端来竹简和笔墨,把简铺开,将墨磨好,推到他跟前。
“你可有名字?”张岁安问道。
小童摇了摇头。
“姓氏呢?”
小童还是摇了摇头。
“那父母可还在,祖籍在何处?”
小童不语,只一味地摇头。
张岁安捞不出头绪,也不禁眉头微蹙,但既然这孩子知道借闹市声势自保,定然还是聪慧的,他什么也不愿说,或许还是因为害怕。
“那些人要杀你,是因为你逃走,还是因为你听到或是看到了什么?”张岁安旁敲侧击地问道。
小童一顿,这下没有摇头了,茫然的眼神中冒出了一丝警惕,似是不想直说。
张岁安看出了他眼神的异样:“不想说?”
小童点了点头。
也是,这孩子才从朱楼那样的地方死里逃生,定是不敢再惹上麻烦。
彭吉在外面敲了敲门,捧着热腾腾的粥食进来了。
“今日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吃点东西。”张岁安轻声道。
小童低头看着食物,却只是愣着,始终没有动筷。
“吃啊,吃饭,趁热。”彭吉在一旁手舞足蹈地示范着。
张岁安:“彭吉,他是哑巴,不是聋子。”
“噢,对。”彭吉挠了挠脑门,“可是他怎么不吃啊?”
两人看着小童,只见他忽然抬起手,将食案上的粥轻轻往前推了推,又将那副竹筷倒放过来,朝向了对方,冷冰冰的眼神看了看张岁安,又瞥了一眼粥食。
“他这是,在让公子你先吃吗?”彭吉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
张岁安看着小童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好似也读出了几分他的意思,试探问道:“你怕有毒?”
小童没有说话,森冷的眼眸像淬了冰似的,直直地看着对方。
彭吉咋呼一跳道:“你这小孩,怎么这般不知好歹,我家公子好心救了你,给你吃食,你这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你你。”
张岁安:“彭吉,去换一双银筷来。”
彭吉没好气地忍了,跑到后院去取银筷了。
张岁安见小童防人之心如此之重,全然不像是今日才被追杀的样子,更像是那日日都活在暗箭下的人,小心,沉默,步步为营。
“可能你见惯了人心险恶,自是不信这世间还有良善之人。”张岁安叹声道,“但我既救了你,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下毒害你?”
小童紧抿了抿嘴唇,本就饿得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是灰白一片。
张岁安见他神色晦暗,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难道说,你曾经也被救你的人,害过?”
小童低着头,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岁安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方朝向自己的竹筷上,他抬手拾了起来,夹起食盘中的小菜吃了一口,又用筷尖点了点粥面,抿尝过后,放下竹筷道:“我替你尝了,没毒,你可放心了吧。”
小童缓缓抬起眼皮,晦暗的眼神映出一丝烛火的微光。
接着他抬手将粥捧了起来,顿了顿,直接仰面吨吨喝了个干净。
看得出来,他是真饿了。
等到彭吉从后院取来银筷,书房里的碗已经空了:“不是怕有毒吗?怎么还吃得这么干净。”
张岁安:“再去盛几碗来。”
彭吉免得书房后厨两边跑,直接端来了一个装汤的瓷盆,满满当当的粥,配上几个热腾腾的大馒头。
刚往食案上一放,那小童就跟饿了三天没吃饭似,风驰电掣地将吃食往嘴里塞,直到被馒头噎着了,一个劲地打嗝,也不见他停下来,没一会儿就顺着半缸粥,扫光了大半盘馒头。
彭吉愣在一旁观望着这饕餮之势:“公子啊,这小孩人不大,吃得倒挺多哈。”
张岁安也跟着望而生叹:“想来那朱楼为了让小倌们身姿清瘦,平日也没给过一顿饱饭吧。”
等他吃饱喝足之后,张岁安又让彭吉烧了热水,让他洗沐更衣。
只是这孩子也刁钻得很,不让任何人近身,自己乖乖洗了干净,又穿上了原本的脏衣服,连别人为他准备的干净衣物也不肯沾染半分。
夜深,偌大的张府又只剩下萧瑟的孤寂,庭院中唯有青竹瑟瑟之声。
张岁安向来睡得晚,这阵子父亲不在家中,他便是半个家主。
虽然父亲为了避嫌,一直没有为他举荐官职,可张氏一族的家事,却没有避着他的意思。
父亲张淮之在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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谨言慎行,但张氏还有其他族系旁支。先说朝中,张岁安的外公杨鬓杨老太公就还坐在御史大夫的位置上未曾退任,他的姑母张夫人也是九卿之一太仆府家的主母,廷尉邢氏、大鸿胪卿陈氏皆是张氏门生。
再看地方,叔父张济之现任张氏祖籍南阳郡太守,如今乱世,地方郡守的权职可大可小,南阳又靠近绥京,特殊情况下有调动郡兵防敌镇乱之责,虽然张淮之未曾明说过一句,但也从未否认过叔伯是否在他的暗示下有自防的筹备。
更别提张老太公幼弟之子,盛年时任九卿卫尉一职,后虽被调任离京外放为刺史,但却在边境之地颇有威望。
这都还没算上张氏那些表亲,光是嫡系一族就足以让圣上忌惮,就算父亲张淮之再谨慎,张岁安也看得出来,所谓隐退,不过是藏锋。
那当朝新贵的赵氏,再如何张牙舞爪,不过是依附在君权之上的一根带刺藤蔓,若无景和帝,赵氏的荣华顷刻之间便会灰飞烟灭。
可张氏却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就算袭国的皇位换一家来坐,张氏也依然可保百年。
皇权更迭,他自岿然,这个家族扎根在这个土地上,与其共生共续共绵延。
而到了张岁安这一步,他自己的所思所想,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
这么多年,父亲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对张氏一族的谋划,他选择了家族,而非皇权。
一阵夜风吹过,惹得窗棂啪嗒一响,张岁安被这一声惊回了魂。
他从族亲的书信中抽身出来,站起身,走到门边想要将门掩上,却差点被院中的“鬼影”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
那个捡来的小童,此时脱去了外衣,站在漆黑的廊下,只着了一身白色的亵衣,加上披散的长发,乍得一看,甚有几分阴森可怖。
张岁安顺了顺气,盯着那死小孩子,嗔怒道:“这大半夜的,你站在我书房门口作甚!”
小童依旧不说话,只是往前迈了几步,指了指他屋里的烛台。
张岁安看了看烛台上扑闪的火苗,又看了看他,半猜半就地问道:“你想要那个?”
小童点了点头。
张岁安:“怕黑?”
小童又点了点头。
“那我让下人去你屋里点一盏。”张岁安说着就准备去叫人,却忽然被小童拉住了衣角。
看来他不光是怕黑。
张岁安叹息道:“你不会是想让我陪着你睡吧?”
小童点点头,面上冷冰冰,眼神却可怜巴巴的,像头凄苦的小倔驴。
张岁安低下头,刚好看见对方头顶的那一抹发旋,民间都说发旋朝左转的孩子脾气倔,可见此言也并非空虚来风。
“先进来吧,外面风大。”
张岁安等他进了屋,才轻轻地掩上门,回头一看,这小孩倒是也不见外,轻车熟路地就跑到书案边坐下了,低头看着一堆的杂文书简发愣。
“你识得多少字?”张岁安问完,又想起这小孩不会说话,问他只能问具体的是否,随即改口道,“这上面的字,你都认得吗?”
小童随便展开一卷,定睛看了半天,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才轻轻地摇了摇头。
张岁安旋即也在他身旁坐下,从案上杂乱的书堆中抽出一方空白的竹简,推到小童身前,又替他沾好笔墨,递给他问道:“你既没有名字,也不记得姓氏,那之前别人都怎么唤你呢?”
小童抬起右手接过那只笔,在竹简上潦草地写了一个字,他的字不是很好认,像是没有正经临过帖,纯靠着自己的一知半解乱练出来的。
张岁安把竹简反过来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那是一个“柒”字。
“七?”张岁安顿了顿,随口说道,“说不定这是你的行第,看来你家中还有其他的兄弟姊妹。那我以后,就叫你小七,如何?”
小童一怔,似是被这一声“小七”给唤出了神魂。
接着他垂下头,喉咙微微鼓动,咽了咽唾沫,忽然沉闷地开口说了一句话:
“母亲,也这样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