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祎宁晚上八点就来到了摊位上,比平时早了一个多小时,她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生活就此开始了新篇章。
但总有鬼比自己还早到。
刘元詹也看见了张祎宁,“你今日很早。”
“你挺有时间观念的嘛,还知道我早来。”
他指了指苏张祎宁身后的一栋高楼,“平日你来时,它周遭已亮起五色灯光,今日还不到时辰。”
张祎宁顺着他的视线转头望去,原来是那座城市地标塔。
她突然有些好奇,问道:“你看得懂那上面写的字吗?”
“那些灯光,是字吗?”
“构建文明城市。”张祎宁一个一个遥指着地标塔身上滚动播放的字,念给他听。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世事变迁,我花了很长的时间适应你们的新口音,可惜没有太多的机会可以识得新文字。”
刘元詹大多时候都不说话,只安静地坐在凳子上,陷入他自己的世界,张祎宁无聊跟他搭几句腔,他就会露出笑脸,但也只简单地回应几个字,不愿多说,张祎宁一直以为他是习惯了自己一个鬼相处,嫌她聒噪,但明明是他自己总要寻过来的……
却原来,是他不知晓该说些什么,可能也不知道该如何准确表达,唔,确实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她看着再次遥望地标塔的刘元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和刘元詹中间有层看似很薄实则非常非常非常厚的介质作为间隔,就像两个不同时间、空间中怪异扭曲的磁场带,她所伸出的每一次手、说出的每一句话,看似落在了不过咫尺的刘元詹身上,实际是掉进了无底的介质深渊中。思及此,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别想了,人鬼殊途,既定事实。
许良友这单是需要时间的,再早也得等到下周才能完成,在这之前她不想将过多精力放在这单上,但她又很担心许良友会找到摊位上来,因为她在公司里故意无视了许良友好几次……叽叽喳喳的真的很烦,还赶不走。
她回想起这两天的痛苦遭遇,掰着指头数到下周还要多久,越想越烦躁,最开始就应该谨慎点,装作看不见他不是万事大吉?谨慎啊谨慎……张祎宁眼神失焦地看着过往的人群。
突然,眼神自动寻到了焦点,穿过刘元詹的身体,锁定在他背后。
“站住!”她来不及思考,脱口而出。
眼前的两人和一鬼同时站定。张祎宁这才反应过来,以歉意的笑掩饰了尴尬,朝那两位被她突如其来的高声呼喊惊吓到的人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两个过路人同时带上了不满和疑惑的神色离开,她瞪了停留在原地的那鬼一眼,悄悄朝他勾了勾手。
“过来。”
那鬼吊儿郎当地飘了过来,站在刘元詹边上,瞧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站着就好,非客,恕不提供座位。”张祎宁向他投去一瞥,制止住正要起身的刘元詹。
刘元詹依言坐下,含笑抬眸望着那鬼。
嗯?刘元詹这是在暗爽吧?张祎宁从他的表情中读取出了令她惊讶的信息。返老还童,她第一瞬间只想到了这四个字。
“咳咳,余倾山,是不是打算回头是岸了?”
张祎宁将目光收回。
余倾山重新带上笑意,走到她身边,说道:“岸在前方,回头不是死吗?不过,劳你费心,我这回确实找到岸了。”
张祎宁假笑道:“哦?是吗?恭喜。”
余倾山说的她不相信,就他那执念,都不能称之为执念,只能是扭曲的怨念,还能实现?他之前被自己拒绝过,现在又上天桥,大摇大摆从自己面前经过,明摆着想吸引注意。要是真找到人能帮他,还来这干嘛?
听到她语带讥讽,余倾山不怒反笑,“巴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能力有限又目光短浅,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想着你毕竟是我找过的第一个掌簿,在我即将去往新世界的坦途前,大发慈悲让你认清自己。”
张祎宁拧起了眉头,余倾山的得意就写在了脸上,让她不得不重新思考他的话。
第一次见到余倾山的时候,她就发现他不同于别的鬼,毕竟刚死,变成魂体的形态,大多数鬼都很难适应,不管是脸色,还是肢体动作,不免带上迷茫、痛苦、不甘、悲伤等等消极情绪,但他不同,他的脸上是自得,他的情绪是亢奋,就像他所经历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她不出一言,静静地看着余倾山,她如果先开口,不论是忍不住细问还是继续讥讽,最后都会落入下乘。她有信心,余倾山既然都找上门来,自然不会只说这么两句就走。
果然,他是带着目的来的。
“你知道,横吗?”
横?
什么玩意儿?
余倾山立马捕捉到了她脸上一瞬即逝的疑惑,没放过再次出击的机会:“那里面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但他们专业、有历史、有背景,可以做到很多你做不到的事情,每天蹲在这个摊子守株待兔,却不知道人家就守在兔子窝旁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倾,透明的魂体在张祎宁眼前像一团要散去的烟气摇摆晃动。
横,听他的意思是个掌簿组织。
她从阎王那里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自己一个掌簿开始,就想到过类似的组织,但苦于无处寻觅,再加上遭遇本就突然,没做好这么快就主动以身入局的准备,那样一个组织,会是什么样子的?
“人家肯收你?”张祎宁觑了他一眼。
“当然,约好了等会儿上门拜访。”
也是晚间作业?看来都是社畜。
等会儿就去?张祎宁故作镇定,状似不在意地问道:“那你还不去?”
“这就走。”
如果眼前有面镜子,张祎宁一定能从自己的脸上看出隐隐期待的表情,这不可能瞒得过余倾山,余倾山便是很早就看透了张祎宁,才故意在勾魂前走这一趟,恶趣味地报复她最初不肯相助一仇。
他笑着拍了拍张祎宁的肩膀,也不管碰没碰到,慢慢踱步至她身后,就在张祎宁的眼皮子底下,招了招手,“有本事就,跟过来——”
话尾随着他的后仰、下坠,被天桥底下的车流声一口吞掉。
是想跟上去来着,但她确实无能为力。
倏地,侧边又一身影一跃而下,一同消失在夺目的光带中。
“刘元詹!”
张祎宁噌地站了起来,靠近天桥护栏向下望,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车和人。
她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一时没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刘元詹为什么也下去了?他是去追余倾山?虽然知道他们都是鬼,这样跳楼式的体验无法伤及分毫,但亲眼看见刘元詹跳下去,那份震惊不亚于看见活生生的人跳楼。
隔壁卖盗版书的老板听见张祎宁的喊声,又看到她着急地跑到护栏边向下望,一时摸不着头脑,小姑娘平日里就神神叨叨的,年纪轻轻摆个算命摊,还总是自言自语,真是有点瘆得慌,这会儿又是做什么?
“咋啦?”他还是没忍住好奇,也来到护栏边向下看去。
啥也没啊,都是车,还以为有人跳下去了呢。
“没……没事。”
“那你喊啥呢?听起来是个人名。”
张祎宁硬着头皮编道:“呃……刘……流星!我刚刚看到流星了,唰地就划了过去,像掉到下面一样,第一次见那么近的流星,还以为是陨石坠落呢,就很激动。”
老板似信非信地打量了她一眼,没接茬,但马上他就有了应对之词:“妹子,你对这种流星之类的很感兴趣吧?”
为了应付他,终于敷衍道:“是,是。”
“诶,来我这看看啊!我这有流星相关的书,那个叫什么,哦对,天文学!”
老板兴致勃勃地引着张祎宁往自家摊位去,翻出一本厚厚的《观星》塞到她手里,“还有这个,《漫步太阳系》,这个也可以。”
张祎宁不知该如何拒绝,只好接过随意翻了两下,粗糙泛黄的纸张像是很古早的厕纸,还散发出一股臭味,她不自觉就闭了气,纸张印刷的页边距也宽得离谱,一页纸上几乎浪费了半页的印刷空间,这怕是专门为了按斤称书籍盗版印刷的,“量大管贵”。
老板还在陆续给她介绍自己的推荐好货,“诶,这个,对口的,《天地人鬼神图鉴》、《冥界百鬼》,还有这个,《神棍列传》。”
“哦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老板将那本《神棍列传》收回,憨笑着看向她。
张祎宁眼疾手快地拿过了那本《神棍列传》,慨然道:“没事,我就要这本了。老板,买这本。”
“啊……行,行。”
他拿过《神棍列传》放到手旁的称上,不死心问道:“天文学的书不要了?”
张祎宁笑着摇摇头,“术业有专攻,对口的先学好。”
“行吧,刚好一斤。”他指了指称上的数字,“童叟无欺,明码标价。”
选这本《神棍列传》就因为它最薄,结果还是有一斤多,18块钱……
老板看着张祎宁有些犹豫的神色,拍拍胸脯保证道:“这可不是盗版书啊,你摸摸看,这纸不是那种薄的,多厚啊,好纸!”
当然厚啦,不厚怎么能一百多页的书称我近两斤……
张祎宁不再多说,付了钱乖乖带着教训回到自己的摊位上。
不知道刘元詹怎么样了,跟上没?自己要在这里等他吗?可是也不知道要等多久,现在已经快十点了,但毕竟人家是为了帮她才跟上去的,于情于理都得等吧……
她将手肘撑在膝盖上,下巴抵着掌心,无神地发着呆。
坏了!刘元詹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他一个鬼跑进人家抓鬼的基地里去,万一人家有些什么很牛的对付鬼的手段呢?
但他来到这个城市有些年头了,那个组织不可能没留意到他,毕竟是连阎王都认识的鬼。也可能是刘元詹此前一直游荡在外,所以“横”拿他没法,这次是专和余倾山设的局,目的不在于她,而是刘元詹?
张祎宁一时有些心焦,思绪不受控地往阴谋论的方向横冲直撞。
等了不知多久,身旁的摊位都陆续撤走,黑暗无知无觉地将她周身笼罩,她开始感到害怕,鬼不能伤她,但人可以,一个年轻女性在灯光昏暗、冷冷清清的天桥上逗留,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哪怕她得到过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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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保她无虞的承诺。
她没有胆量试探“无虞”究竟是一点伤害都不会受到还是只保不死。
刘元詹返回天桥的时候看到的是如同往日一般夜深人静之景。这个时间段的天桥已经在为第二天白日作准备,两旁的摊子全都清空,恢复原本的面貌,足有热闹时的两倍那么宽。
张祎宁所说的城市地标塔也熄了灯,只剩月光勾勒出朦胧的轮廓,万事万物都会变,但头顶的天空不会,旭日初升和月落星沉,一天又即将过去。
“刘——元——詹——”
他似乎听见了张祎宁的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但环视了一圈,天桥上并没有能够凭空变出一个人的地方。旋即,一个亮亮的光点在尽头晃动,他向着那处靠近,真的是张祎宁。
“你可算回来了!我们边走边说!”张祎宁关掉了亮点,压低声音,转身走下楼梯,急切地向他招手,他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
她看起来很累,气喘吁吁的,眼神也在警惕地往四周打探,“发生了何事?你为何看起来如此不安?”
“我在等你呀。但是你看这儿黑灯瞎火,万一遇上个不怀好意的我就完了,所以我一直在这个楼梯下面,好歹旁边还有来往的车。我跑上跑下的,确认你回来了没……”
一个星期的有氧运动量在今夜做足了,她在心里嘀嘀咕咕。
但此刻也顾不上这许多,她最关心的还是刘元詹的收获,“怎么样?你跟上他了吗?”
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应道:“嗯,但我没有贸然进入,只是围绕着那里转了一圈。”
“太好了!还好你没进去,万一他们是设局抓你就完蛋了……你怎么想的啊?怎么就追了上去?”她回忆起那一幕还是有些心惊胆战。
至于为什么怕设局,她在那漫长的一个多小时上下楼梯里已经想明白了,大概是一种被横刀夺走KPI的不快。
刘元詹听到她的问话,稍愣了一下,才答道:“我可以追上他。”
“那个‘横’,是敌是友,我可以探明。”
尽管每晚都能见到刘元詹,他们对谈自如,如同熟稔的老友,可张祎宁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一叶扁舟,不过从一个海域抵达了另一个此前未涉足的海域罢了,刘元詹只是因迷航偶然停靠在自己船头的海鸥,他不是船,他的方向是天空。
海天一线,是旅人的错觉。
尤其是在等待他回来的那段漫长空白里,想到即使他就在身边,如果遇上歹徒,她能倚靠的人也只有自己时,孤军作战的重负压得她有些喘不上气,当然,爬楼梯也很累就是了。
“是敌是友,我可以探明。”
刘元詹不知是否是不经意的一句话,让她瞬时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支点。
“那是个什么地方?”摆脱掉杂思,她未正面回应刘元詹刚刚那句话。
“相比两旁的灯火通明,那里略昏暗,大门紧闭,但内有灯光透出,门脸不大,仅容两人并肩通行……”
这样的描述,他们一路经过的地方符合的就不下十处,张祎宁打断了他笼统的描述,问道:“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比如门口有路标啊招牌啊之类的文字标识,又或者像天桥、你在天桥上看到的地标塔这类?”
他似在回忆里检索,一时没有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摇头道:“和任一处街道都相似,未曾看到明显的区别,那里看不见地标塔。”
看不见地标塔,要么离得很远,要么刚好拐过了高楼被高楼所挡。
“门口有招牌也有路标……”他停顿住,心虚地瞄了一眼满脸期待的张祎宁,“我……我看不明白上面写的字。”
……失策啊失策,扫盲行动势在必行了,张祎宁暗下决心,往后也许还会有需要刘元詹的地方,看不懂字可不行。她有些心累,不知道教一个六百年前的老祖宗学汉字容易还是教一个小屁孩容易。
事已至此,她无力问道:“远吗?”
“不远。”
“你还记得路吗?”
刘元詹信心十足答道:“记得。”
“行吧,下次找个时间你带我走一趟。”
前方快要行至路口了,张祎宁记得最初遇到刘元詹的那个公园就是顺着左边那条路,穿过公园一路前行就能到她的学校,自己新搬的小区是拐向右边那条路。
她停在路口,转向刘元詹,“好啦,很晚了,我得赶紧回家了,那个公园是在左边对吧,我走右边,有什么事我们明晚再说吧。”
和刘元詹道别完,她独自走上这条已经逐渐熟悉的回家路,真的很晚了,好在都是大路,路灯也通明,走快几步应该能在半小时内到家。她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刘元詹未走向左侧那条路,还在原地,似在目送她远走。
他站在路灯下,灯光让他的身影变得缥缈,几不可见。
张祎宁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后,刘元詹仰起头,看见了光圈范围内的数只飞虫,砰砰砰地撞向灯罩,不知疲惫。很长一段时间,缥缈的身影就隐藏在倾泻而下的光柱里,但在他看来,自己不过驻足了一会儿,看了一场每晚都会上演的飞虫把戏。
而后,他转身向着来时路走去,回到那个天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