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灯火通明。
计都低声回禀完夏氏回府后的所作所为,随即退入黑暗。
书案前,谢无咎没有执笔,指尖捻着块玄色铁质令牌,无意识于掌心摩挲转动。
案上一盏孤灯跳跃着微弱的光芒,他眉峰习惯性地微蹙,视线落在灯晕下关于扬州城一役的战报。
上头明明白白写着,扬州城一役中,谢无愠进退有度,屡战屡胜。
然而就在终战胜利回京之日,谢无愠却一反常态,孤身一人追击早已撤逃的女真移赉勃极烈——完颜宗翰,而后丧命,尸骨无存。
他不是穷追不舍之人,是什么事情左右了他的决定,逼得他不得不深入敌营?
谢无咎的眸光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疑色,快得让人以为不过是烛火跳跃的虚影,转瞬即逝。
“哑奴招了么?”他叩指。
计都回:“还没用刑就招了,写了七八张纸问少奶奶还活着没,还说自己给棺材动了手脚,特地留了个缝,不至于叫她立刻憋死。不过他只是被侯府推出来的替死鬼,全权处理此事的是管家李如全,至于李如全又是听谁之令……”
剩下的话,计都不敢说了,无论是侯爷还是柳夫人,这两个名字光是提及就会让大人动怒,他不想讨这个嫌。
谢无咎知道他的欲言又止意味着什么。
七杀却是个头脑简单的,在一旁忿忿道:“肯定是永宁侯和柳夫人这对黑心肝的,大人,要不要请他们来大理寺坐坐?大人您亲自问审!”
计都眉头跳了跳,“你当大理寺是什么水榭阁楼,谁人都能来坐坐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大公子可是把少奶奶托付给大人了,人要真丢了命,大人如何和大公子交代?”
谢无咎抬指,打开一卷卷宗,平静道:“把李如全打死了,送回侯府。”
这时,外头走来个轮值官员,敲了门后探头道:“大人,外面有个侯府的丫鬟,说有要紧事找您。”
七杀大惊:“他们不会又把大少奶奶活埋了吧!”
谢无咎蹙眉,半晌,起身朝外走去。
来的正是夏氏的陪嫁丫鬟,看着伶俐,可当谢无咎问她何事时,她却支支吾吾,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谢无咎没耐心听她翻来覆去说些车轱辘话,作势要走。
织烛心一横,扑倒在地,哭喊道:“姑爷啊!你好狠的心啊!抛下小姐不管不顾了啊!可怜小姐在侯府孤苦伶仃,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不明不白地死了啊!托付给别人又有什么用,还会有谁会像你这般爱护她啊!”
谢无咎眉头跳了跳,翻身上马,冷冷道:“回府。”
…
羲和候在院子里,想说的话翻来覆去转了好几遭,虽说她与他不过三面之缘,但只是留他吃一顿家宴,想来也不算太过火的要求。
念及男女大防,羲和特意叫剪檀移来了屏风。
剪檀乖乖照做,一会儿又一反常态地要替羲和装扮。
羲和神游千里,任由剪檀将自己打扮得花团锦簇,待回过神来一看镜子,大惊失色道:“只是见一面谢无咎,怎么将我化得五颜六色?”
剪檀并不知道她的小姐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却和织烛默契地想到一处去了。
——谢无愠本就不是二小姐心悦之人,依她们俩看,谢无咎也很是不错,仪表堂堂不说,如今又正得盛宠,弱冠之年的正三品大官,整个大黎上下五百年都找不出第二个。
二小姐若对他有意,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有什么不对?
虽然听说官家有意让谢无咎尚公主,但此事尚未有定论,她们二小姐可不比公主差。
剪檀按着羲和的肩,将绯色口脂描摹上她的唇,而后退后几步,上下端详了她几眼,才满意道:“男人嘛,很肤浅的。”
羲和百思不得其解,思量间,忽然听到外头沉稳脚步踏来。
她下意识躲入屏风背后。
桐荫深处,但见一袭青影转过假山石屏,惊起竹梢萤火微光,转瞬后,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入。
谢无咎通身罩着件玉色宝相花地纱衫,腰间束佛头青丝绦宫绦,缀青玉连环佩,脚蹬云头履,灯影从背后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清晰萧肃。
得益于屏风的遮挡,羲和这才头一次细致地端详他。
难怪汴京贵女私下称他“玉面罗刹”——琅玕倾春山,是为玉面郎君;铮骨掌刑狱,是为铁腕罗刹。
俊朗无双的气韵和铁血无情的威严,奇异又和谐地融合在他身上,叫人情不自禁心生向往,又忍不住敬而远之。
谢无咎立于屏风后,疏离的目光淡淡掠过水榭旁的紫藤花架,见累累花穗浸露葳蕤,花帘后水声潺潺,泠泠水光乱颤,而一道倩影虚掩在屏风后,鬼鬼祟祟地打量着他。
“何事?”他开门见山。
羲和回神,先客套道:“还未多谢小叔救命之恩。”
“不必。”谢无咎语气平直,随即皱着眉头道:“就为这件事?”
“不是……”羲和并不擅长要求别人,何况是不相熟的人,以至于对上谢无咎明显不耐烦的神色,立马丢了底气,声音越来越小:“我是想问,明日你、你能不能留在侯府,一起吃个饭?”
谢无咎听清了,又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邀请他一起吃顿饭?为什么?他们很熟吗?
他皱眉,没回话。
羲和以为他没听到,鼓足勇气提起音量,要求又得寸进尺了些:“小叔,或者……你能不能干脆搬回侯府住,这样,如果……想见你,就能随时见到了。”
她说什么?
她想见他?随时都要见他?
谢无咎难以置信地看向屏风后,她居然有胆子说出此等荒唐之语,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的语气沉了下来:“再说一遍,嫂嫂。”
这是警告,郑重地警告她切勿胡言乱语。
然而屏风后沉默了片刻,居然乖巧地重复道:“小叔,我想你搬回来住。”
一旁她的丫鬟面红耳赤,点头如捣蒜地附和道:“三公子,我们少奶奶女孩子家家,都抛开脸面这么说了,您就应允了吧。”
谢无咎哑口无言。
他是知道这位嫂嫂和兄长之情深的。
夏常羲是汴京出了名的才女,虽家世不显,但才情出众,秉性纯良,常作画义卖,资助慈幼局。饶是向来无心风月的他,也无数次从旁人口中听闻她的名姓。
而兄长为博她芳心,屡屡一掷千金,包揽义卖画作,修缮慈幼局内舍。
两人檀郎谢女,琴瑟和鸣,向来是汴京佳话。
可兄长才新丧月余,她转头就对他如此殷勤?这对吗?
谢无咎耐心耗尽,心中生出一丝鄙夷,可想起兄长临行前的嘱托,终究忍了下来。
“侯府我不会回,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不要拐弯抹角。”
他这话音很是严肃,吓得羲和一个激灵,一时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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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不敢说了。
她分明听说谢无咎和老夫人祖孙和睦,感情甚笃,怎么她要他陪老夫人吃个团圆饭,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可是她也是好心,他凭什么凶她?就因为他救过她,就可以对她这么没礼貌吗?
羲和眉头一拧,脆生生道:“你这么对我,对得起你兄长吗?”
谢无咎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声反问:“你所作所为,又对得起兄长么?”
羲和反呛:“自然!他在天之灵,一定希望我这么做。”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谢无咎狠狠一拂袖,作势要走。
可才行出屏风半身,衣袖就被一只手攥住。
那手急急自屏风后伸来,手腕处松松挂着只白玉镯,一把拽住他,不让他走了。
谢无咎身后的两个侍卫不约而同地“嘶”了一声。
羲和立马松手。
“我错了还不行么?”她有些委屈,嘟囔道:“不愿意回就不回,我又没有逼你。那我们各退一步,明天你回家吃饭,总可以了吧?”
听她这声音,竟好似含了哭腔。真是莫名其妙,他欺负她了么?他还没有责怪她碰到了他的衣角。
谢无咎皱着眉头,抬眸望向屏风后。
但见蕉叶为风推搡,满室散碎玉磬音。
她离屏风不算太远,许是焦急等他回话,她还微踮起脚来倾身聆听。
暖月的光描摹出她妍丽的身形,她手持一柄芙蓉团扇,本是用来掩唇的遮羞物,却叫她捏着扇柄在指尖搓捏旋转。
扇坠儿上的琥珀珠子,随着她焦急的动作叮咛摇晃,发出珠圆玉润的铮鸣声。
即便隔着屏风,也能瞧见她绯红的胭脂色,看来为了见他,她还特意妆扮了一番。
就算他和兄长有几分相像,她也不能这么快移情吧?谢无咎心头闪过莫名的烦躁。
他下意识又要拒绝,可兄长临行前的话又在脑中回荡,谢无咎低叹了口气,话到嘴边一转,变成了句——“就一顿饭。”
他的耐心有限,如此已算是看在兄长的面子上,给她的最后一点脸面。
竹影摇晃,羲和心中大定,雀跃地投来目光,却不经意与他隔纱对视一眼,二人各自匆匆移开眼去。
“我走了,没事不要去大理寺找我。”
“哦,那我有事再去找你。”
谢无咎怪异地拧眉,他才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让她有事没事都别来找他。
“还有,”他走了两步忽又停下,眼中闪过晦暗的微光,道:“离杨稚蕊远点。”
羲和捏着扇柄的手骤然松落。
他是怕她欺负杨稚蕊?怕她加害杨稚蕊腹中的孩子?
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羲和冷冷地坐回竹榻,别过脸去,没有搭理他。
谢无咎却俯身将芙蓉团扇捡起,轻轻搁上紫檀花几,抬步离开了。
回到大理寺,谢无咎勾起下巴,吩咐道:“计都,你去扬州,把杨稚蕊当时的行踪查仔细了再回来。”
“是!”
片刻后,七杀搓着手上前,笑道:“大人,方才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织烛,特意找我打听大人您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呢。”
谢无咎走入耳房,将身上玉色宝相花外衣褪下,波澜不惊地掷入火盆,头也不回地坐回到书案后,才道:“不许告诉她。”
七杀看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叹了口气,大人这碰不得女人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