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攫来。
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卷,挤压着她胸腔内最后一点稀薄的空气。
羲和猛地睁开眼。
目之所及,黑暗浓稠,伸手不见五指。
她动了动手脚,却触上湿寒坚硬的木板,珠钗碰撞出脆响,她猛地愣住,再次快速摸索全身,才发现自己穿的竟是出嫁那日的嫁衣。
泥土的腐败气息纠缠在密闭的狭窄空间里。
下一瞬,更重的窒息死死攥住了她。
她的心砰地沉入谷底。
这里不是禅月轩。
而是棺材——一个被埋入地下的棺材。
恐惧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羲和下意识尖叫。
稀薄的空气被尖声震颤,她脑中忽然花白一片,闪过许多画面,杨稚蕊隆起的小腹,完颜宗翰流血的眼睛,绵延数里的尸山血海……
她明明拼死逃回了侯府。
可是然后呢?
然后就是永无止境的质疑,和那份姜汤里暗藏的恶意。
她想起来了,她在昏睡之中听到的声音——
他们叹息着说:“无愠爱重她,如此也算全了他们的夫妻情分。”
他们不屑一顾地说:“为保侯府清誉,殉葬已是给她天大的脸面!”
他们嫌她家世不显,辱没门楣,嫌她遭掳敌军,丢了清白。他们不要休书,不要审问,却只要她死。
窒息感再次重重袭来,当死亡近在咫尺,恐惧已经毫无意义。
羲和大口喘息着,咬牙狠狠砸向棺材,一阵闷响之后,四周很快又陷入死寂。
冷静——必须冷静,她不能死,她凭什么死?
羲和极力压制住恐慌,颤抖的手连连摸索四周。
棺材厚实,缝隙也被封死。
可忽然间,她的指尖触碰到一处几不可查的空隙。那是处略微松动的木板接缝,也许是工匠疏忽,又或许是棺材打造得匆忙。
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唯一的生路。
她猛地拔下头上凤冠斜插的玉簪,用尽全身力气,凿入缝隙。
快!快撬开!
她在心里呐喊,手臂因缺氧而不住颤抖。
细小的木屑簌簌落下。
棺材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手腕青筋暴起,眼前已经开始发黑。
咔哒——
突如其来的一声脆响,却不是棺材缝隙被撬开的声音,而是玉簪折断的声音。
她的希望——彻底破碎了。
不……羲和的指甲死死抠住棺盖,木屑扎入指缝,带来钻心的痛。
活不了了……她要在这棺材里活活憋死了。
绝望如跗骨之疽,捏紧了她的心肺,羲和不甘地阖上了双眼。
然而这时,一声堪比巨雷的炸响,猛地从棺盖上方炸开。
碎木飞溅,暴雨劈开黑暗,夹杂着雨丝的夜风疯狂涌入。
羲和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
月光惨淡,勾勒出一个修长而模糊的身影,他手中似乎持一柄长剑,姿态默然地站在破开的棺椁前。
羲和死死攥着断裂的玉簪剧烈咳嗽着,努力睁眼辨别着那人。
是谁?
暴雨如注,逆着光,她只能看到一双冰冷深邃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着她,如同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是来救她的,还是来斩草除根的?
羲和几乎是本能地将握有玉簪的手藏到身后,身体绷紧,做出了戒备的姿态。
哪怕虚弱至极,她也绝不会引颈就戮。
那人似乎察觉了她的小动作,嘴角极细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别的什么。
“还没死?”他的声音低沉又凉薄,“那就自己爬出来。”
来人凛然的嗓音混着雨声,分明萧肃,对羲和而言,却如同天籁。
她猛地擦了擦眼睫上的雨水,不可置信地问:“你、你是……谢无咎?”
惊雷轰隆隆炸响,一记闪电劈亮他的侧脸。
他垂眸,睥睨于她。
“是我。”
羲和心里那根紧绷到快要断裂的弦突然松了,她瘫倒在棺木里,垂首,贪婪深吸了一口气后,咽下喉间几乎要喷涌而出的酸涩,重又起身。
她爬出了棺材,踉跄着站定谢无咎面前。
是他,真的是他。
他穿着绛紫色公服,墨发高束,玉带系腰,身形肃朗。本是冷淡如山水墨画的脸上,染了风霜,线条分明的下巴上冒出短短的青色胡茬。
她才发现,他与谢无愠有三分相似。
羲和鼻子一酸,问:“你找到他了么?”
谢无咎的眸子沉沉落下,“没有。”
“那你要我回侯府做什么?”
“活着。兄长让你活着。”
下一瞬,他翻身上马,未再看她一眼,策马扬鞭离开。
…
琅環阁。
杨稚蕊望着桌上的菜色,面色阴沉,转头一掌劈在玉露脸上。
“这是人吃的吗?你想饿死表哥的儿子是吗?”
玉露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捂着脸哭道:“表小姐,世子爷新丧,老夫人下令侯府禁食荤腥,奴婢也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杨稚蕊狠狠拧上她的胳膊,“是你没有办法?还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门心思想爬表哥的床,狐媚劲儿没处使了是吗?”
“啊——”玉露尖叫着躲避,“表小姐,奴婢没有,奴婢错了。”
“叫我少奶奶!”
“少奶奶,奴婢知错,您饶了奴婢吧!”
杨稚蕊冷笑着松手,忽又拿捏出一派宁静淑静的气韵,捧着小腹迎至花厅,连连道:“舅母,你怎么来了?”
柳夫人看着花枝乱颤的玉露,眉头皱起,问:“怎么回事?真是乌烟瘴气。”
杨稚蕊笑道:“不打紧,她这丫头,手脚没轻没重的,差点叫我摔着。”
玉露咬唇不语,柳夫人已摆摆手坐上正首,她疲惫地按着额角,叹了口气道:“那就换个伶俐的来,你这胎不容有失。”
杨稚蕊乖巧地坐在她身侧,眼睛转了转:“舅母,夏氏死透了吗?”
柳夫人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截断她的话。
“夏氏忠贞,不忍无愠黄泉路孤单,自愿殉葬,你说的这又是什么话?”
她“自愿”二字咬字极重,杨稚蕊连忙赔笑道:“那是,能给表哥殉葬,也是便宜她了。”
柳夫人念及儿子的死,长长叹气,望着杨稚蕊的小腹,又陷入沉默。
可很快,一道身影在孙嬷嬷的阻拦下,无所畏惧地闯入琅環阁,打破了此间平静。
雷声轰鸣,杨稚蕊见鬼一般,腿一软,跌上扶椅。
花厅前,羲和凤冠霞帔,愁眉啼妆,眼神炽热,两瓣薄唇浑似咬破了的残樱,渗出一点惊心动魄的红。
她浑身泥泞狼狈,可端的是无可指摘的礼数,福身朝柳夫人行了个礼后,脆生生道:“求夫人为儿媳做主。”
柳夫人一口气差点没能顺过来,捏着帕子的动作骤然收紧。
可下一瞬,隔着厚重的雨幕,她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两个身影。
那二人头顶宽檐细篾箬笠,笠檐低压,遮住大半眉额面目。身上一水儿的皂青袍子,腰间垂挂着玄色铁质令牌,无声默立于阴影,透出杀神般的威压。
是大理寺的人——谢无咎的贴身侍卫。
他们怎么会在这?是夏氏带来的?
——难怪她能活着回来。
柳夫人的指节攥得发青,片刻后,她重又牵起嘴角,起身扶起羲和,面露爱怜道:“天可怜见的,你这是怎么了?侯府上下找了你半夜,你去哪儿了?快来人,带少奶奶下去梳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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羲和歪着头问:“我还是这侯府的少奶奶吗?那她又是谁?”
她的手指向杨稚蕊。
柳夫人道:“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你自然是了。”对后半句话,却选择性忽视不提。
“那么,这里合该是我的院子吧。”羲和说。
杨稚蕊杏眼一瞪,挺着肚子叫道:“舅舅拨给我的院子,什么你的院子!你去偏院的禅月轩!”
话音未落,杨稚蕊忽地拧着眉头,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不可思议道:“可你怎么会没死?你是怎么出来的?你的命怎么这么大?不可能,这回又是谁救了你?”
羲和的眼睛一亮,问:“救我?我怎么了吗?”
“你不是被活埋——”
“稚蕊!”柳夫人立刻打断她的话音,手指几不可查地指向外头两道沉默冷冽的身影,无声摇头。
这场见不得光的殉葬阴谋,以雷霆之势展开,却因羲和的死而复生,和谢无咎的意外介入,最后无疾而终。
羲和搬回了琅環阁,而杨稚蕊则另选了处靠近柳夫人的院落养胎。
织烛用柚子叶把琅環阁里里外外打扫了整整三天,羲和怎么劝她也不肯停。
此后数夜,羲和夜不能寐,极偶尔时能小憩片刻,但很快又会被噩梦惊醒。
梦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浓稠的黑暗,和如影随形的窒息。
羲和睁开眼,只觉那口棺材仍在眼前晃动。
剪檀扶她坐上临窗的紫檀云石榻,垂泪道:“都怪我们当日没能护住您……”
羲和道:“当日情景连我也始料未及,你们又被赶回了夏家,如何料得到他们行事如此阴险,不必内疚。”
她望向窗外明月,想起那日险厄,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还好有谢无咎。
不过,令她感到稀奇的是,不光是他,就连他的两个侍卫,竟都能让柳夫人如临大敌。
原来这座吃人的宅院里,还有让他们害怕的人。
还好这个人是站在她这边的。
可谢无咎对她的庇护终究有限——他救了她,却又任她狼狈地走回侯府。他给她最低限度的生机,就像随手施舍给流浪犬一口残羹。
她需要更多。可侯府里还有谁会帮她?
“大少奶奶。”垂花门外忽走来一人,“老奴是老夫人院里的,您叫我冯嬷嬷就好。明日中秋家宴,老夫人请大少奶奶也来。”
羲和起身行了个礼:“多谢冯嬷嬷,替我谢过老夫人,明日我一定准时。”
冯妈妈连忙扶住她手,笑着侧身避过了:“可折煞奴婢了。这些是江南新进的绸缎,老夫人让送些给您裁秋装。前几天的事,老夫人病着并不知晓,您放心,她会给您个公道。”
羲和心下一转,笑道:“一家子人,说公道倒是见外了。”
冯嬷嬷噙着笑道:“明日府里三房的主子们都来,少奶奶也可借此机会熟络一二。不过三公子大理寺事忙,来不了了。老夫人每年就盼这一天能见到他呢,如今世子爷没了,府里更没有三公子留恋的了……哎,瞧我这嘴,老奴失言。”
才送走冯嬷嬷,羲和心里已有了主意。
老太太年事虽高,却仍是侯府的真正话事人,她此番主动向她这个小辈示好,那她也必得趁机投桃报李才是。
老太太既然想见谢无咎,她去请来便是。
羲和转头吩咐:“织烛,明日邀三公子过府一叙。”
织烛正不厌其烦地驱着邪,闻言立刻丢下柚子叶,眼神闪烁道:“这么快?不好吧,姑爷才走了两个月。”
羲和心更沉了,谢无愠才去世月余,侯府就敢如此磋磨她。若等杨稚蕊生下一儿半女,焉知他们还会使出什么恶心的招数?
时不我待,她必须立刻傍上老妇人这棵大树。
羲和改口:“今晚,今晚我就要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