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热闹喧嚣如同退潮般散去,温府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宁静。晨课的钟声再次准时敲响,书房内又弥漫开墨香与淡淡的书卷陈旧气息。
玄机的心,被前日那场关于李白、杜甫、白居易的激烈讨论牢牢攫住,思绪久久在其中盘旋,不得平静。
那日的讲学,温庭筠并未拘泥于诗句本身的赏析,而是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以诗为笔,以史为墨,为他们勾勒出三位巨匠在时代洪流中的立体身影与灵魂挣扎。
谈及李白,温庭筠的目光似乎也染上了一层瑰丽的霞彩:“世人皆道太白是‘谪仙人’,‘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其诗固然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奔放不羁,想象奇绝。然,汝等细读其《与韩荆州书》——‘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何等热切,乃至近乎谀媚?再看其《行路难》——‘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这哪里是飘然世外的仙人?分明是困于红尘、壮志难酬的凡人!”
他轻叩桌面,语气沉凝:“他一生求仙访道,纵情山水,看似逍遥,实则从未真正放下‘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的抱负。天宝元年奉诏入京,他高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以为终遇明主。结果呢?不过是玄宗眼中一个点缀升平、写些‘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文学弄臣。最终落得‘赐金放还’的下场。他的狂放,骨子里是巨大的失落与悲愤。所以他的诗,是‘仙气’包裹下的‘人气’,是极致的浪漫与极致的孤独碰撞出的火焰,灼灼其华,却也燃烧自身。”
讲到杜甫,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沉重起来。温庭筠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子美与太白,恰成对照。太白是‘仙’而求‘仕’不得,子美则是‘儒’而困于‘乱’。他青年时亦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但‘安史之乱’一起,他便如一片飘蓬,被卷入时代的惊涛骇浪之中。”
“汝等读其‘三吏’‘三别’,字字血泪,句句沉痛。‘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这不是文学想象,这是血淋淋的现实记录!他自己更是‘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饱尝‘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的悲辛。他将个人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灾难紧紧捆绑,其诗遂成‘诗史’。他的伟大,在于那种‘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博大胸怀,在于即使身陷绝境,仍念念不忘家国苍生。读杜诗,非仅学其格律森严、字句精工,更要体会那份‘沉郁顿挫’背后,一颗饱经忧患却从未冷却的赤子之心。”
最后说到白居易,温庭筠的语气变得略显复杂,带着一丝洞察世情的了然:“乐天,是三人中最‘聪明’,也最懂得‘变通’的一位。他早年锐意进取,倡‘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作《新乐府》《秦中吟》,如《卖炭翁》‘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直指时弊,锋芒毕露,确是‘唯歌生民病,愿得天子知’。”
“然,‘甘露之变’后,朝局险恶,他深感‘世间尽不关吾事’、‘天下无正声,悦耳即为娱’,遂有‘闲适’‘感伤’之作大量涌现。他说‘无论海角与天涯,大抵心安即是家’,‘随富随贫且欢乐,不开口笑是痴人’。看似超脱,实则是一种历经宦海风波后的自我保护与智慧抉择。他的诗力求平易通俗,‘老妪能解’,故能‘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流传极广。其成就固然非凡,但较之李杜那般将生命与诗艺推向极致的纯粹与惨烈,乐天更像一位清醒的‘生活大师’,在理想与现实间找到了一个巧妙的平衡点。”
温庭筠最后总结道:“此三人,如三座高峰,路径不同,风景各异。太白是‘天风’,欲上青天揽明月;子美是‘大地’,忍看生灵涂炭,执笔为史;乐天是‘流水’,绕山穿石,既灌溉田园,亦能明哲保身。学诗者,当知其诗,更当知其人,知其世,方能窥得堂奥一二。”
这番话,如同在玄机面前打开了一扇前所未有的窗户,让她看到了诗歌背后那浩瀚深邃的精神世界。这份震撼远超过往任何一次单纯的诗艺学习,让她对文学、对人生都有了全新的、久久无法平静的思考。
这日午后,温庭筠布置了临摹《兰亭集序》的功课,便自去书房深处整理书卷。李亿、陆景修几人皆凝神静气,专注于笔端。
玄机提着笔,心绪有些浮躁。她偷偷抬眼看了看正在不远处低头阅卷的温庭筠,侧脸沉静,不怒自威。
玄机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拉回到《兰亭集序》上,试图将那些奔涌的情绪压下去,化作腕底一丝合乎规矩的力道。
然而,“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王羲之的感慨,此刻听来,竟与李白“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有了奇妙的呼应;“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这份悲痛,在杜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实面前,似乎又有了不同的重量。
她临摹着,心思却早已飞远。原来,真正的学问不止在经史子集里,更在这些人生的选择与命运的咏叹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文字背后那磅礴的生命力量,以及自己与那些辉煌名字之间,尽然产生了些许的共鸣。
这份认知让她感到莫名地兴奋。她隐约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某种比单纯作诗更有深度的东西。直到温庭筠的声音淡淡响起,将她飘远的思绪猛地拉回:“幼薇,这一竖,心浮了。”
玄机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先生恕罪!弟子……弟子并非有意怠惰,只是临帖之时,心有所感,想到……想到一首诗。”
温庭筠闻言,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看得出这女弟子方才神思不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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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没想到竟是因诗而感。他素知玄机灵慧,便缓了声气,带着一丝探究鼓励道:“哦?心有所感,化为诗句,亦是好事。既如此,不必拘泥于摹帖,且将你所思所感,先写下来。”
得了先生准许,玄机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略一沉吟,回想方才对三位诗人命运的震撼与自身渺小的感触,提笔蘸墨,只见一行行诗句流淌而出:
《读三子诗有感》
笔底烟霞各有途,仙骸儒志两踟蹰。
谪仙醉揽星河碎,诗史悲吞血泪枯。
旷达终难消块垒,沉沦岂必忘江湖?
今古苍茫同一慨,残碑风雨叩虚无。
写罢,她轻轻放下笔,将诗笺恭敬地呈给温庭筠,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偶得的、充满了迷茫与沉重感的习作,在先生眼中会是何种评价。
温庭筠接过诗笺,目光扫过诗句,初时平静,渐次变得专注起来。他看到“仙骸儒志”、“星河碎”、“血泪枯”这些字眼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这诗,全然跳出了少女闺阁的闲愁,直指文人精神世界的核心困境,气魄不小,感慨极深,尤其是尾联“今古苍茫同一慨,残碑风雨叩虚无”,竟带有一股超越年龄的、近乎悲凉的穿透力。
一旁的李亿,目光原本落在自己案前的书卷上。师父沉吟的时间太长,他终是没能忍住,克制地、极快地向那诗笺瞥了一眼。
目光扫过纸面,速度很快,几乎是一口气读完。可那字句却像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眼中,直扎进心里去。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人当胸推了一把,握着书卷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骨节都有些泛白。
这……这竟是她写的?
那股苍茫彻骨的气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与他内心深处某种隐秘共鸣的叩问,让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随即又更汹涌地奔流起来,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温庭筠的声音响起:“诗……是好的,甚至可称惊艳。然,气韵过于萧索悲凉,‘叩虚无’三字,尤显心力交瘁之态。幼薇,读前人诗,可感其悲欢,悟其精神,却不可尽堕其中,失却自家心性。你还年少,未来的路很长,纵有迷雾,亦当存一份拨云见日之心。”
李亿却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在胸腔里。一种极其陌生的、滚烫的情绪,正从那被诗句刺中的地方野蛮地生长出来。
他再次抬起眼,目光复杂地落在那个垂首而立的纤细背影上。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她,不是温府的义女,不是教坊出来的乐伎,而是一个灵魂足以与他、与古今对话的——知己?
这个念头让他喉头发紧,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其他师兄也围将过来,纷纷称赞。
而这首诗,也通过李亿,温珏之口,悄然流传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