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三十,温府上下张灯结彩。玄机站在回廊下,看着仆人们踩着木梯,将大红灯笼一个个挂上檐角。那鲜艳的红色在雪色中格外醒目,过年了。
"幼薇师姐!"温湘儿裹着杏红斗篷跑来,鼻尖冻得通红,"父亲命我们去文心阁写春联呢。"
文心阁内地龙烧得正暖。温庭筠端坐主位,温夫人正在砚台边徐徐研墨。李亿、陆景修,温珏几人已各据一案,温珏正在展开洒金红笺。
温庭筠含笑道:"今岁你们以''梅''、''岁''为题,各拟一联。"
温珏率先挥毫:"梅影窥窗寻旧句,岁寒煮酒论新诗。"笔势如行云流水,赢得众人称赏。
陆景修沉吟片刻,落笔道:"梅香暗度琴书案,岁晚轻敲棋局枰。"温夫人颔首:"颇有林下之风。"
李亿笔锋刚劲:"梅骨经霜方见节,岁寒砺剑始知锋。"温珏不由赞道:"李师兄此联见风骨。"
轮到玄机时,她执笔的手微微颤抖。这笔墨不比教坊时写的那些逢迎诗词,是真真切切要贴在门楣上的。她蘸饱墨汁,在红笺上写道:"梅香暗度新裁句,岁暮频惊旧梦痕。"
温珏击节叹道:"''暗度''与''频惊'',虚实相生,妙极!"温庭筠微笑:"玄机此联,情致宛然,最见才思。"说着亲自将对联悬于正堂檐下。
李亿掠过一丝讶色,不禁有多看了玄机几眼。
除夕宴设在温府正堂,偌大的厅堂早已被炭火烘得暖如三春。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热腾腾的香气、酒液的醇香,以及一种只有年节才有的、暖融喧闹的特殊气息。
巨大的圆桌上,摆放象征“年年有余”的整条鲈鱼,旁边摆着珍珠圆子、八宝鸭、煨得酥烂的肘子,还有玄机面前那盘格外精致的金齑玉鲙。
筷尖悬在半空,记忆却猛地将她拽回了多年前教坊那个冰冷潮湿的除夕。同样是香气扑鼻,却是别桌宴席上飘来的,与她无关。她饿得眼冒金星,趁嬷嬷转身,哆嗦着抓起供桌上半块冷硬的枣糕,还没来得及塞进嘴里,手腕就被铁钳般的手攥住了。戒尺带着风声落下,掌心先是麻木,随即是炸裂般的剧痛,红肿得半天握不拢。嬷嬷的斥骂声和姊妹们的低笑声混杂着窗外零星的爆竹声,成了她对“年”最深刻的记忆。
“师姐!发什么呆呀!快尝尝这个,娘亲亲手做的!”温湘儿清脆的声音像银铃,骤然切断了那刺骨的回忆。她慌忙低头,夹起一片鹅铺,借咀嚼的动作掩去眼底泛起的一丝潮意。鹅脯鲜美异常,她却尝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酸涩。
食毕,“玄机,来。”温夫人温声唤她,眼底含着柔和的光。她执起玄机的手,将一只沉甸甸的锦囊放入她掌心。那锦囊是鲜亮的正红,上头用金线银线绣了繁密的缠枝梅,是压岁钱。
“又长一岁了,”温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里带着笑意:“要平安喜乐。”
这时,一旁的温庭筠也举杯向她微微一扬,眼底澄澈温和,开口道:“愿你勤勉不辍,慧心精进。”
玄机握着那只暖融融的锦囊,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冷清清的角落也跟着暖了起来。原来,这就是年的味道。
年节,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长安城张灯结彩,火树银花。朱雀大街上人潮涌动,各色花灯高悬,照得夜空如昼。温府众人结伴出游,玄机披着藕荷色绣梅斗篷,发间簪一支温夫人赠的鎏金步摇,随众人缓步而行。
行至西市,人群愈发拥挤。温湘儿拉着陆景修去看舞狮,温珏挤着看杂耍人群,转眼间,玄机竟与李亿落在了一处。
玄机有些局促,但李亿神色自然的帮她挡开迎面撞来的游人。他今日未着平日严肃的深色衣袍,反倒换了一身靛青圆领襕衫,腰间蹀躞带上悬着一枚白玉佩,在灯下莹润生辉。
玄机微微颔首致谢,两人并肩而行,一时无话。远处传来阵阵喝彩声,原是一处灯谜擂台,悬着数十盏彩灯,灯下垂着红纸谜题,猜中者可赢取花灯一盏。
“去看看?”李亿忽然开口。
玄机点头,二人挤至台前。擂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笑吟吟地捋须道:“这位郎君、娘子,可要一试?今日彩头分三等——猜中一谜者,得竹骨纸灯一盏;猜中十谜者,得走兽花灯一盏;若能连破老夫三题压箱底的,这盏鎏金朱雀灯便赠予有缘人。"他指向高处,一盏朱雀衔珠的宫灯正在金钩上缓缓旋转,灯影在青砖地上投出流霞般的光晕。
李亿忽从袖中排出十枚铜钱排在案上:"请出题。"
玄机讶然看他,却见他唇角微扬:"师妹才思敏捷,不妨一试。"那语气里竟带着罕见的鼓励。
玄机笑笑:“我要那盏鎏金朱雀灯。”
第一盏灯谜写着:"九十九(打一字)"
玄机指尖在袖中轻划,脱口道:"白。"
——百减一为白。
第二盏:"残阳如血映重山(打一字)"
李亿眸光微动,却缄口不言。玄机会意,轻声道:"岁。"
第三盏最是刁钻,素笺上只画着半轮明月照孤舟。
擂主笑道:"此谜老朽珍藏三年,尚未有人猜中。"
玄机凝视画意,忽想起教坊那些孤枕难眠的夜,轻声道:"...心。"
——"孤舟一系故园心"。
"妙哉!"擂主击节赞叹,亲自取下朱雀宫灯,"娘子慧心,当得此灯。"
擂主取下朱雀宫灯时,灯穗上垂着的铜铃叮咚作响。玄机双手接过,指尖抚过鎏金灯架上精细的缠枝纹——这工艺分明是西市老字号"永和灯坊"的手笔。
"师妹好眼力。"李亿忽然开口,"这灯谜最后一题,原是杜师弟去年在崇文馆见过的旧题。"
玄机蓦然抬头,对他嫣然一笑,有些自得的小女儿模样。李亿很少看她如此灵动的模样,一时尽出了神。
回程路过曲江桥,温湘儿正缠着温珏买糖人。玄机抱着宫灯快走几步,将灯举到温庭筠夫妇面前:"这灯...想请师父师娘收下。"
温夫人"呀"了一声,灯影映亮她眼角细纹:"这般精巧的宫灯..."
"弟子想着,"玄机声音渐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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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衔珠的样式,正合师父书房那幅《丹凤朝阳图》。"
温庭筠的手顿了顿。去年深冬,他确在书房挂过这么一幅画——那时玄机刚学构图,捧着茶在门口偷看被他发现,慌得泼湿了半幅裙角。
"好孩子,你有心了。"温庭筠接过宫灯,递给管家,放到马车上。
"师姐快看!"温湘儿突然蹦回来,举着个面人儿,"像不像李师兄?"那面人儿板着脸,连眉间那道惯常的皱痕都捏了出来。温珏在后面忍笑:"湘儿非说少了什么,让老匠人添了三道抬头纹..."
李亿面无表情地接过面人,玄机暗暗好笑。又见他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杏红色香囊——正是先前系在朱雀灯上的那个,此刻正随着他的步伐一晃一晃,在靛青的衣袍上格外显眼。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只见朱雀大街尽头竖起十二丈高的彩灯鳌山,烛火透过鲛绡纱,将整条街映得如同白昼。
"去看鳌山!"温湘儿拽着陆景修的袖子往前跑。人群如潮水般涌动,玄机被人流推着向前,冷不防踩到石子踉跄了一下。
"当心。"李亿又虚扶了她一把。他的手掌在玄机肘间一触即离。他将买来一包热腾腾油炸撒子,递给她和温湘儿。金黄的糖丝缠在酥脆的面丝上,在灯火下闪着蜜色光泽。"尝尝。"油纸包递过来时,他指尖沾了点糖霜,"比城东老字号的玉露团差些,但胜在新鲜。"
玄机小心接过,咬下一口。玄机看鳌山看得入神,没留意李亿离开了片刻。直到他回来,手里多了盏竹丝编的兔子灯。
"方才的灯谜彩头。"他语气平淡,"湘儿师妹闹着要的。"
那兔子灯做得憨态可掬,眼睛是两粒黑曜石,在烛光下活灵活现。玄机正要接过,忽听"砰"的一声巨响,夜空炸开万千烟火。温湘儿尖叫着捂住耳朵,却舍不得闭眼——金蛇狂舞的焰火中,隐约可见"天下太平"四个大字,这是少府监特制的御用烟花。
看完烟花,"该回了。"温庭筠望着渐散的人潮。
温湘儿抱着兔子灯,小脸被烟火映得通红,跺着脚嚷嚷:"再玩会儿嘛!我还没看皮影戏呢!"她手里的竹丝兔儿灯随着动作一晃一晃。
温夫人弯腰替她擦去嘴角的糖渍:"你瞧李师兄买的糖渍梅子都要化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温湘儿立刻被酸甜的香气吸引,暂时忘了闹腾。
玄机落后几步走着,忽见前方温庭筠宽大的衣袖下,正悄悄牵着温夫人的手。两人背影映着渐稀的灯火,袍角被夜风轻轻掀起,露出同样竹青色的内衬——分明是特意配的衣裳。温夫人发间的金镶玉步摇随着步伐轻晃,偶尔与温庭筠腰间的玉佩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转过街角,温府门前的石灯笼已经点亮。温湘儿趴在温珏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果子。温夫人回头望了望两个年轻人,忽然对温庭筠笑道:"夫君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看上元灯会..."
温庭筠捏了捏她的手心,没有答话。但玄机分明看见,师父向来严肃的眉眼在灯笼暖光里,柔软得如同初春的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