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钟楼敲响三百下,晨钟开禁。
临出门时,莫大芳想起周志琼订的三十斤豆腐,又折身回去留下地址,并嘱咐莫老大巳时前送到。
三个钱在车坊搭了车,卯正准时到了平安街。
街角的矮屋前大群人聚集,门楣上挂了块漆黑的木牌,上书:平安街街使署。
门口两名挎刀的差役,正低头核对卯册。
莫大芳上前欠身,说明来意,递出惩戒书。
差役查看后,在惩戒书上盖了章,大声唤了一嗓子,“刘竹竿儿,莫三狗交给你管束,任你调度三日。”
刘竹竿儿点头应下,领了莫大芳去街后的长乐坊。
“吱吱呀呀”的老旧轮子滚过石板路,“哐当”一声磕在拦路石头上,整个车身都在摇晃。
“长乐坊贵人多,拉车仔细些,别大清早扰了人清静!”
一脚踹走车轮下的石头,莫大芳重新套好拖绳,望一眼蒙蒙微光里细长的人影,低低应了声。
刘竹竿儿屈指敲开第一家的后门,两个婆子开门,抬了粪溺倒进车上的粪仓。
刺激的恶臭在“哗啦”声里攻占嗅觉,莫大芳“哕”的发出干呕,飞跑至墙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两个婆子动作一滞,胖的那个劈头就骂:“要死呀!我家的墙也是你能玷污的?要吐也咽下去,滚别处吐去!”
“刘竹竿儿,你的人懂不懂规矩!开门就触霉头,寻了晦气是吧!赶明儿我告到老爷那里,把你们都撵出平安街。”
刘竹竿儿肩膀一缩,低头哈腰的对两个婆子陪笑,“老娘子,新来的,顶不住这腌臜味儿,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这就教训他!给他点儿厉害瞧瞧!”
说罢,怒气冲冲走到墙根,枯瘦的手扬起就朝莫大芳掴去。
莫大芳眼神微冷,抬手架住那条胳膊甩掉,转而直视婆子,“怎么……扶墙喘口气儿也犯法?你家墙既然碰不得,怎么不竖了幔帐围起来,再派人看守?”
“你闭嘴吧!”刘竹竿儿忙不迭的又去道歉,生怕惹了麻烦。
两个婆子丝毫没给他好脸色,直接推开他细长的身子。
胖婆子叉腰,“好个刁钻的穷骨头!竟敢跟老娘呛声儿,这是欺负到我朱府头上了!”
她把粪溺桶往地上一撂,粗糙的手指头几乎戳上莫大芳脸,“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里可是朱府,知道得罪朱府什么下场吗?”
莫大芳冷笑出声,什么地界这般盛气凌人,他也想认识一下。
“朱府?不知二位仗哪位的势,不如说出来,好叫我长个见识。”
胖婆子气歪了嘴,“什么牌面上的东西,也配知道我们老爷的名号!”
“你不报出名号,空叫唤个甚?怎么……不敢?”
“你!混账东西!”
莫大芳一双眼扫过,两个婆子衣裳陈旧,浑身散发着熏人的酸臭。
心中嗤笑,他仗着身高迫近,狗仗人势谁不会。
“倒是说出来!我也好请刘老爷带兄弟们登门拜访,向贵府老爷讨教讨教,在郡治城得罪朱府什么下场!”
凌厉的语气铿锵有力,另一个婆子脸上露了怯,扯了扯胖婆子的手臂。
胖婆子眼神闪烁,心里直犯嘀咕,这个刘老爷是谁……
往常外头的贱民遭了呵斥,哪个不磕头捣蒜的求饶?这汉子怎么反倒这么硬气。
她心里打着突,“呸”一口啐地上,“你个掏粪的贱坯,当自己什么人物。还刘老爷,哪门子里的爷,敢在这里吓唬老娘!”
“哼!”莫大芳淡然冷哼,学着她的样子回击,“也不去整个郡治城打听打听刘老爷是谁!就敢大放厥词威胁于人!”
“新任郡守公正无私,最是厌恶欺压百姓。你们口出狂言,不怕给主家招了以势欺人的罪名?”
“你……你胡说!我们何时以势欺人。”胖婆子慌了神,郡守换了她知道。
前两个月抓了许多人,平日威风的大官都抄家关了起来,街头巷尾闹得人心惶惶,进了年根儿才安稳……
另一个婆子心生害怕,真捅到主子跟前,她俩怕不是要被扒了皮。
提起粪溺捅,拽着胖婆子,示意她快走。
胖婆子神情一乱,犹自逞强道:“真是晦气,赶紧滚远些,别脏我们朱府地界。”
两扇后门“啪”的合上,刘竹竿儿缩头缩脑的瞧了眼莫大芳,期期艾艾的躬身凑来。
“莫兄弟万莫记恨我,这朱府里的大老爷是司功曹里的曹官,咱平头小民惹不起……”
莫大芳知他难处,也厌他欺软怕硬,还一言不合扬手扇人。
但还需共事三日,闹僵了没啥好处。
他把脖上巾子遮住口鼻回道:“理解,不怪你。走吧,别误了其他家。”
刘竹竿儿连连点头,语气里藏着试探问:“莫兄弟口中的刘老爷……不知混哪条路的爷?”
哪条路……莫大芳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满脸神秘。
鬼知道哪条路,郡治城姓刘的那么多,自己补脑去吧……
挨家挨户走过,粪仓收满时,天色大亮。
两人一个拉一个堆,从西门出去,费力将臭气熏天的粪溺倒进城外指定野地。
返回街使署,刘竹竿儿在惩戒书按下证明手印,消了今日的惩戒。
长舒一囗气,莫大芳双手揣袖子里,搭上车回到东市。
大中午,街上人来人往,他家铺子门窗紧闭,关的严严实实。
扒在门缝往里瞅,漆黑一片。
莫大芳心头一紧,出事了?
不然,依莫老爹的抠门劲儿,怎会舍得不开门。
去了右旁的干果铺子,守店的张小哥说他家今日开了门,不过来了贵客,后来又关了店。
一头雾水从后巷绕回去。
家里人见他进院,一蜂窝涌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昨天救人的事儿。
问题应接不暇,他一时不知回哪个好。
掀开帘子进中堂,桌上、地上堆满精致的篮子、礼盒,与灰扑扑的屋子格格不入。
炉火烧的正旺,莫大芳脱掉腌入味儿的冬衣,抬手下摁,“静一静,我先换身衣服!”
粪溺味儿一路熏得他直翻白眼,忍不住懊恼,若是选了板子许更好,大不了在床上爬两日,好过受这份罪。
哎……
换了身细布夹袄,他坐在炉子边烘烤冻僵的双手,莫老爹急声问,“昨日你救了人?”
“不错。”莫大芳盯着桌上的礼品,“那人送来的?寻人速度还真利落……”
“一大家子来谢你,可惜你没在。那大包小包,仆从前呼后拥的,真气派!”
莫老二手上夸张的比划,转头拿来一封谢帖,“快看看,字儿能认全不,写了啥?”
莫二嫂也催促,“三叔念一念,让大家伙都听一听。”
接过帖子,墨色字迹工整漂亮,端的是一手好字儿。
莫大芳心里默了一遍,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热水,满足了一家人。
“义士莫三狗阁下尊鉴:
昨日赵某遭遇急劫,命悬一线。幸得义士挺身而出,家仆失礼阻拦,阁下不计前嫌,义勇相援,遂化险为夷。
此恩此德,重逾山岳!每念及此,感激涕零。
君之高义,无以为报,非虚言可谢。今特奉薄利,聊表寸心:
纹行八十两、花缎两匹、如意银锁缠枝银镯三套、腊肉十斤、细米三石、糕点两盒、茗茶一包、美酒蓬莱仙一坛……
戋戋之数,实难报一,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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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笑纳。愿义士家道昌隆,平家顺遂。
书短意长,谨此奉谢。
平阳栖鹤堂,赵沛诚,顿首再拜。”
“嚯……不得了啊老三!”莫老二听完,摸了摸谢贴上的堂号印章,眼中火热,“你竟是救了赵氏栖鹤堂一脉的人!那可是平阳郡数一数二的高门,多少人挤破脑袋想结识。你昨儿真是走大运了!”
莫大芳合了谢贴,深感赞同。
救人的那条街名为栖鹤街,帖子落款不仅有栖鹤堂,印章之上也是此三个字。
古人常以堂号为族徽,有追溯先祖荣光,亦有传承家族世代风骨。
以家族堂号命名一条街,果真救了个贵人……
“不成,赵家今日上门的谢礼……太贵重了!咱怎么受得起,光银子就八十两!。”莫老爹拍掉小郎探向礼禽做脏手,至今不敢让家里人碰。
“明日快快送回去,这礼断不能收!给人家退回去。”
莫大芳打开雕花朱盒,白花花的银裸子,上下两层16颗,闪瞎眼。
一家子老少倒吸一口凉气,头次见八十两的巨额银钱。
拿起一颗掂了掂,正是五两重的,他开口说道,“不用!”
“收下便是,富贵之家不缺这点东西。我救他一命,若不收了谢礼,难以让人安心。倒显得咱另有所图,平白招来猜忌就不好了。”
“可……真能收下?”
“爹!老三说能说就收,还有什么好顾忌的……真是!”莫老二猛的捞起两颗攥手心,一口咬了上去。
莫老爹尚惴惴不安,一见如此老二行径,顿时心疼。
气不打一处来的抡起胳膊,反手一巴掌,结结实实扇在他后脑勺。
“你个兔崽子!不嫌银子烧的慌,张嘴就塞,也不怕崩了牙!给我放下。”
莫老爹夺了他嘴里的银子,又抠出手心那颗,整整齐齐的码入盒子,再横眼望着莫大芳。
“老三把银子封好,这八十两谁也不许碰,明年回乡,正好多置办几亩地。”既然能收,那他就好生藏好,来年花费的地方少不了。
两颗银裸子放回去,莫大芳嘴角上翘,八十两银子,这个家也算小有资产了。
就是不知,回乡能买多少地……
他抬起头,目光自沉默的莫老大父子二人开始,扫过所有人,落在梅丫头和三个小的身上。
“今日收了重礼,出去万不可提及对赵家的救命之恩,收了什么礼物也不可提及半个字儿!”
闻听他严肃叮嘱,几个孩子一脸懵懂,大人们则心生波澜。
莫老二追问:“救下贵人不是好事儿吗?为啥不能提?”
莫大芳平静的垂下眼,“救命之恩该记的不是咱们。救了那等权贵,记得太清反易遭祸。”
这番话说的一家人心头乱跳,瞬间没了喜色,反添了几分沉重。
虽想不明白因由,可也怕招了祸,高门大户从来霸道,普通百姓对上,最是容易家破人亡。
锦缎盒子打开,三套银饰玲珑可爱,看那小巧的尺寸,乃是孩童佩戴无疑。
他捡出一套,给了抱她娘大腿的霜丫头。
莫二嫂脸上喜色未绽开,莫老爹便强压着火气,一手按上银饰,“老三你糊涂,霜丫头才多大,这般贵重东西,怎好轻易给了一个孩子!”
莫大芳没有脱手松开,温和笑道:“爹,谢礼中恰有三套小儿银饰,家里不正是三个孩子,可见赵家人用意。银饰是专门挑选送给孩子的,便给了他们吧!”
“莫要拂了贵人好意。”
此话一出,家中两个女人顿时望向他。一个眼中全是惊喜,一个眼中不可置信。
柳秀怀里抱着小郎,望着锦盒里崭新的银锁、手镯,发觉孩子他爹跟以前真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