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生存实录》
1. 一眼之后
《穿越生存实录》由寒山慕雨2025.09.1520:30:00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迷蒙的神智尚未清明,莫大芳想动弹一下,结果四肢麻木使不上一点力道。
不对劲!
思绪猛的清醒,彻骨的寒冷穿透五脏六腑,呼出的气儿都带着凉意。
目之所及都是黄色的臭水,残木断草夹杂乱物飘荡而过,呼吸之间全是土腥味。
睁开眼的莫大芳感觉天都塌了,沉重的下半身泡在冰冷刺骨的水里,直往下坠。
她挣扎着抱紧怀里的木头,不防呛了一口脏水,沙涩腥臭攻击味蕾,粗粝的砂石磨在喉咙火辣辣的疼。
这浑浊的黄汤莫不是发了洪水!老天爷呀!谁能说说这是哪里!
她老太太不是寿终正寝了吗?怎地跑来这么一鬼地方。
难不成手里抱的这根木头就是搭往阴间的快车。
别逗了……谁家好人这么去的阴间哟!
一条泥沙包裹的胳膊入眼,莫大芳眨了眨酸涩的眼皮,回勾下巴,一具男性的躯体入眼。
天杀的!
这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她已经投胎了!
她现在变成了他?有点乱……等等……她……呃……他需要缓缓呐……
身上的布料糊的看不清颜色,这衣服怎么还是个破烂的古装,见鬼了……
怀里的木头带着莫大芳在洪水中漂流,不断撞击水中的漂浮物。
越来越低的体温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现在的“他”真的没有做梦,一切都是这么真实。
此时的洪水正在退去,水流平缓,要赶紧想法子离开水中,不然身体失温,迟早淹没在这里。
远处的绿色多起,莫大芳凭借求生的意志,紧紧抱着木头,僵硬的双脚在水中轻蹬,不断靠近那方。
就在快筋疲力竭的时候,几颗树冠斜倾在水中的大树又给了他希望。
他蹬着沉重的双腿,选了一颗根部有着大石的,拼着一口气靠近树冠。
一手拽紧树枝,莫大芳顾不得身下划拉的血痕,另一手又扯上更粗的枝干,四肢缓慢的爬上主干。
“吱吱”的声音响在耳边,树身晃了晃,吓的他赶紧停下。
四肢的酸软和身体的疲软透支着神智,他粗重的喘了口气,又艰难的挪向树根。
裸露的半边树根在淤泥里张牙舞爪,他抖着双手攀过,最终拖着哪儿哪儿都疼的身体瘫在大石头上。
阴沉的天空沉甸甸的压在上方,莫大芳听着自己撕心裂肺的粗喘,心里全是娘。
良久,缓过劲来的他翻身起来,跌跌撞撞的朝高处而去。
唯一庆幸的是现在的“他”身体强壮,换以前,还不定能不能爬出洪水……
天色不知不觉黑了下来,夜晚的风冷飕飕的吹,漆黑里一道人影磕磕绊绊的忙活。
莫大芳清理出凹陷的岩石坑,把捡来的石头垒在一边,排做一行,又捞起一片片苔藓铺在坑里,再转身抱起一堆叶子填满岩石坑,把折来的树杈插进泥里搭在石头上。
看着搭好的小窝,他总算松了口气,掀起树枝钻进岩坑,把自己埋在叶子里,逼仄的空间刚好容纳他的身体。
有了过夜的窝儿,莫大芳紧绷的神经这才放下一点。摸出怀里一团树叶,拆开是一把枣子。
嚼着枣子,吐出枣核,胃里有了东西的感觉让他热泪盈眶。
天杀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让他一七十岁的老太太遭这份罪。
饥饿感压下,枣子还剩十几颗,他把叶子团吧团吧收起来,揣在怀里。
扯了扯袖子,低低的叹声气,他蜷缩着四肢,抱着一一身的酸软沉沉睡去……
清早的林子里响起鸟鸣,莫大芳望着依旧阴沉的天儿,偶见几处衔着白云。
这兆头不错,估摸着今天不会下雨。他抬起乱糟糟的脑袋,啃着枣子继续向着高处攀爬。
路过一颗枯死的松树,莫大芳略犹豫。松树油脂丰富,是把生火的好材料,错过可惜。
他停下来,折下一捆枯枝,在地上扯了条藤蔓,拽着拽着看见一团熟悉的叶子。
他蹲下来用树枝刨了刨根部,果然看见土里埋藏的是山药。
老天爷哟,可算是找到个能正儿八经入肚儿的东西。
莫大芳心头火热,一股脑把地上的山药都挖出来,少说也有二十斤。
看着一堆宝贝,他在林子里徘徊,折下许多有韧性的藤条,打算编个箩筐。
挑出四根最长的藤条,摆做米字,把其余的一圈圈自中央穿插进去,一个简易的箩筐做好。
在底部的空隙绕上藤蔓,铺好树叶,把山药和一捆枯松枝束起来放好,背在身后离开。
来到山丘高处,昨日的洪水渐渐退了下去,远远看见一片淤泥蹂躏过的狼藉。
他望着遥远的东方似乎有条蜿蜒的大道,打定主意朝着那个方向走。
目光搜寻着林子里,湿润的环境催生出许多蘑菇,大多不认识,不敢轻易入口。
路过最好辨认的香菇,垂下腰摘几颗塞进怀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脚底板摸出血泡,胃里饿的火烧火燎,他不得不坐下来歇歇脚,顺便给自己整口吃的。
扒拉出一块地,把碎枝腐叶清理出来防止着火。
用三两块石头摆出一圈,莫大芳狠心揪掉自己几缕头发,搓蓬松充当火绒。
又做出简易的弓,选了根最粗的松枝为基座,跪在地上钻木取火。
火星子燃起火苗,松枝噼噼啪啪燃烧起来,他捂着心口,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激动的咽着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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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终于能吃口热乎的……我老婆子到底造的什么孽哟!
摇头叹着气,莫大芳把折断的山药裹上泥巴,又用树枝串起香菇。
当松枝成火炭,他将山药埋进碳火最下头,又举着树枝烤起香菇。
滋滋的汁液渗出,香菇变软,菌褶颜色逐渐加深,诱人的焦香飘入鼻端,馋的他直流口水。
就在这时,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莫大芳吓了一跳,抓起一把松枝塞进火堆里。
通红的碳火点燃松枝,他紧张的举在胸前,生怕来了什么猛兽。
断断续续的救命传来,他侧耳倾听,果真是个人的声音。
举着燃烧的树枝壮胆,莫大芳轻手轻脚的靠近出声的地方,赫然看见地上趴着一个娇小的女性身影。
他心头一松,还好不是什么猛兽!
脚在地上蹭出泥土,赶紧把燃烧的树枝插进泥里熄灭。
扶起脸怼在地上的人,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对方糊满泥的脸,以防她窒息。
一张稚嫩的小脸出现在袖子下,莫大芳脖颈往后一挺,同情的皱眉。
这孩子该有十五六岁,一副虚弱样儿,似随时要断气。
天可怜见呐!谁家孩子,咋也没个大人照看。
他把那小姑娘拖到火堆边,许是香菇的味道着实馋人,那闺女眼睛睁开一条缝儿,惨白的嘴一直喃喃着饿。
莫大芳看了眼石头上搁的香菇,心疼抽了一瞬,不舍的掰碎,喂进孩子嘴里。
好歹他老太太一把年纪,还能坚持,再怎么地也不能饿死孩子。
几串香菇下肚,小姑娘有了力气,整个人可以坐起来。
莫大芳让她靠着箩筐,探究的问道:“闺女……”这一开口,清亮的男音让他不适的顿了顿,又问道:“你家大人呢?”
那小姑娘一听,眼眶便红了,哑着声儿说:“走散了……”说着歪头趴在箩筐上就哭,哭了几声突的没了声音,后不知怎的又接着哭。
莫大芳脑子里许多问题想问,见她哭的伤心,又不好追问太多,只能按下来。
按了按饥肠辘辘的肚子,他耐心的安慰道:“好闺女,别哭,等我们出了林子,咱再好好找找,定是能找到的。”
一声带着鼻音的哭腔回了个“嗯……”,他心里才放心一些,能听进劝就好,不是个糊涂的。
小姑娘哭了片刻,擦了擦眼,怯怯抬头,状似害羞的偷瞄了莫大芳一眼,眼珠子躲躲闪闪,突的露出惊恐,指着这他后方叫唤:“啊!那是什么!”
莫大芳顿时惊了,一颗心高高悬起来,回头一看啥也没有。
他左右张望,什么也看不见,不禁问道:“啥呀?”
话音刚落,他回头想让那闺女指指位置,哪料脑袋乍然一疼,天旋地转的晕了过去。
2. 再次醒来
再有意识,头疼欲裂的莫大芳感觉一股力道扯住衣襟,正往下剥,似乎还有一只手在解他裤腰带。
他一个激灵,蓦地惊醒。
一头乌七八糟的头发晃在胸前,莫大芳惊叫一声,一手扯回衣襟,一手夺回裤子,整个人都是懵的。
头发的主人抬头,眼睛肿得圆润,嘴角青紫,裂开的嘴里失了一颗门牙,看起来鬼迷日眼的没个人样。
解他裤子的另一人凑上前来,衣服东缺一块西少一片,一脸脏污看不出个长相。
脏污脸甩头叫道:“王三爷!这人醒了。”
莫大芳顺着那人视线一看,好大一口锅!
半米大的锅里沸水汤汤,咕嘟咕嘟的沸泡冒出,翻涌不断。
架起的锅后有个瘦弱的老汉,正在弯腰添柴。他听了叫喊,放下柴拍拍手,朝着莫大芳过来,嘴里呵斥着:“你们两个混小子,非说人要不成!扒人衣服也要等咽气再上手呐。”
咽气!扒衣服!莫大芳心脏砰砰直跳,头疼被紧张感驱散,嗓子眼都震的发慌。
胡乱拢起衣服,他惊恐的双手贴地双脚蹬地,不断后退,一股隐隐的血腥进入嗅觉。
这几人乱遭遭的像难民,又是扒他衣服,又是架大锅煮水,难不成是要煮了他!
造孽呦……老身到底又遇见了什么人!
后背挨到一片温热,他回头,有个皮肤黝黑的壮小伙儿手握了把柴刀转过背。
小伙儿脸上油腻蒙黑,像在油烟跟前熏过似的,一双眼杏圆,漆黑的眼珠子幽幽盯过来。
血腥味儿更重了!莫大芳的眼神落在小伙染血的袖子,一路滑到满是血水的双手。
那手里的柴刀还淌鲜血,浓郁的血腥刺激着他的神经,惊的他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生怕闪着寒光的刃口对准自己。
难道这是原始森林,他遇见了食人魔……
莫大芳越想越怕!
他哆哆嗦嗦的扭身,双手支地,爬起来就要跑,结果起的太猛,脑袋一阵眩晕胃里还犯恶心。
脚下一个没踩稳,脚跟跐溜擦过潮湿的青苔,“咚”的滑了一跤。
痛苦坐下,膝盖磕在碎石上,疼得他直抽抽。
几人眼神怪怪的看着他,瘦弱的王三爷走到跟前,“小伙子你咋样!”
莫大芳捂着膝盖,警惕的盯着他,没敢回答。
边上的鬼迷日眼搓搓手,探头说道:“这人脑袋恁大个包,估摸傻了,还是继续剥衣服吧!”言罢围了上来,一手捏住莫大芳胳膊。
王三爷直接气笑,横他一眼,“还来呐!”
手腕被擒,触感黏腻,渗的人鸡皮疙瘩往上蹿。
莫大芳恶心的更想吐,他狠狠拍一掌,挣扎着甩掉,“别过来,走开……走开……吃人犯法,别过来……”
被甩的鬼迷日眼莫名其妙的揉了揉小臂,皱眉迷惑的张嘴,“吃什么人?犯什么法?咋听不太懂。”
脏污脸“噗嗤”笑出一声,“想是王大柱你那副鬼样子像个恶鬼,吓到了人。”
鬼迷日眼的王大柱呸的一声骂到:“老子这幅样子为了谁,还不都是为了抢口吃的。”
“行了,住嘴!”王三爷看着瘦弱,又是个老汉,在几人中威望倒是高。他挥手让大柱靠后,放缓声音好笑的说道:“小伙子莫怕,我们不吃人,没人吃你。”
莫大芳心脏高高提起,眼神在几人身上来回扫,“你们在剥我衣服!”
“嗨,误会。”脏污脸咧嘴一笑,“这不是见你睡的正香,借你衣服穿穿,真没恶意。”
莫大方瞅着对方挂在身上难以蔽体的布片,对那不要脸的话没信一分。
他余光扫过身边不言不语背过身的黝黑小伙,依稀看见对方跟前搁着桶,在宰杀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一片血水顺着低洼流下,渗进泥土。
这是……宰杀什么小动物!
这几人不是要煮他!……还好还好,虚惊一场。
不都变态,不是神经病,莫大芳这才偷摸歇下紧绷的心。
悄悄远了那片血腥几步,精神一松,胃里饿的火烧一样,感觉四肢都在轻飘。
他目光落在亲手摆的简易炉子上,惦记起自己那几块山药。
他眼巴巴的看了眼锅底,怀疑的目光扫过几人,三两步挪过去,凑近大锅底下,拿起一根半湿不干的柴,捅着碳火翻找。
几人看着他的动作,一阵眉眼官司。
莫大芳在碳火里来来去去找不见,猛的盯着几人,“我山药呢?”
这话一出,空气都不对劲了。
王三爷一脸不自然,带着歉意说:“小伙子,对不住,你那山药已经被我们垫了肚子。”
莫大芳肚子咕噜响了一声儿,前胸贴后背的饥饿感让他心中不快,“果然是你们吃了,不告而取是为偷!你们!偷吃了我的山药还擅自用我的火堆,有没有点素质!”
王大柱肿着的眼皮动了动,感觉有些话没听懂,但不妨碍通过口气察觉那不是啥好话。
他上下打量莫大芳:“什么素不素,不就一口山药……要不是我们来,火早就灭了,用用咋滴啦!”
“还有你,荒交野外躺着,不是我们几个,你指定让大虫叼了去,吃你一口山药又咋?”
“哼!”
莫大芳脸上一僵,在脏污脸说到“荒郊野外躺着”时,这才想起昏迷前的事情。
他摸了摸后脑勺的大包,头晕脑胀的很。想起那小姑娘,不禁问道:“你们来时可看见一十五六岁的小闺女。”
“没见。十五六哪算得上小闺女!”王大柱顶着一双肿成缝儿的眼,瞄了瞄莫大芳,嘿嘿一笑,笑里带着幸灾乐祸,“不会是你媳妇儿吧,打晕你,自己跑了……嘿嘿嘿……”
王三爷抬眼,见莫大芳神情不似刚才激动,又怕王大柱万一猜中他痛处,心中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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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觉得理亏,遂训斥道:“整天胡咧咧,少说两句能死不。”
王大柱遭了训斥,讪讪的闭了嘴,神情多少带着些不服。
莫大芳扯嘴,一脸一言难尽,扔下柴火道:“看别人媳妇跑了你就这么开心?”视线掠过周围,自己的背篓不在。
剩余的山药怎么也有十七八斤,这几人想要一次吃完不可能。
这片区域,唯二可装十几斤山药的物件儿就是那口大锅,还有黝黑小伙儿脚边的木桶。
锅里只有水,桶里刚瞄了一眼,还什么也没有。
他叹了口气,心里不好受。那小姑娘应是看见那二十斤山药,起了贪心。
好生凶残的丫头,黑手下的没给人一点防备。
大柱一听他话,以为自己猜中了,脸上笑的更欢。这一笑不想扯到伤,顿时吸着气儿止了笑,不过嘴上还是想卖弄两句。
“看见没!看见没……我说什么来着,这不就是媳妇跑了,把他一人扔这里。”
莫大芳僵着个脸呵了一声,没做解释。
这小子说话不讨老人家喜欢,一看就不着调。
王三爷眉头一皱,看王大柱就跟看一条讨人厌的狗。
他心里也多少认同了王大柱的说辞,但看那戳人痛处的毛病着实心生不喜,直接命令道:“滚一边待着去,有劲儿没处使就去给老二帮忙。”
王大柱又遭训斥,见王三爷有了生气的样子,蠕蠕青紫的嘴角,不情愿的说道:“是……爹。”
听这意思……亲父子?
莫大芳眼神在几人身上扫过,四人中有三人是父子,剩下那个脏污脸不见拘谨,还能开玩笑,估计关系不差。
经了那小姑娘一事,他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人。
对面四人是个熟人,万一起了什么歹心……他一人是不是该早点离开。
瞅瞅自己身无分文,除了这身衣服,好像也没啥招人可图。
心思流转间,莫大芳摸摸饿扁的肚子,想起一路走来能入口的东西,想离开找口吃的。
王三爷看她神情恍惚,关心了一句,“小伙子可是头疼?快坐下歇会儿。”
他强牵起一抹笑,对看起来最好说话的王三爷道谢:“谢谢您嘞,还好。”
王三爷没在意什么谢不谢,摆手道:“这天地到处湿淋淋,我们也是寻着烟味过来,能遇见也是有缘,莫要客气。”
莫大芳一听,脸上笑的更自然。这老头人品还怪好,是个讲理的。
“你若不介意,可先等等,我家老二在杀貉子,到时一起吃几口肉。”
莫大芳一听,心里乐起来,只是还没表达感谢,蹲下去的王大柱就先炸了,“爹!我们就吃他一口山药,你就让他吃我们肉,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好人也不是你这样做。”
边上的脏污脸也不满,“王三爷,貉子可是肉,咱几人好不容易抓到,就这么给他吃,未免太不合适……”
3. 离开又见
莫大芳一听不得了,好个欺负老太太的大小伙儿,吃了他的东西还嫌弃上。
他看着那讨人厌的小伙子:“不过一口肉,谁稀罕,老人家吃过的肉多着呢,看你们心疼样儿,这抠门劲!”
“吃我山药时咋不嫌,咽肚儿里了啊!把嘴一抹嫌弃上了!有本事把山药吐出来啊!”
他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离最近的脏污脸耿着脖子有了怒意。
莫大芳一瞅,嘿!理亏还有脸瞪人。
他双手往腰一叉,满心不痛快压下了饿意,居高临下迫近脏污脸,“瞪什么瞪!有本事把我山药吐出来,吐出来啊!”
脏污脸矮半个头,气势上输了一大截,耳朵也震的慌,他不清愿的后退一步,“不过一口山药,早知道不吃了。”
“就是!”王大柱也听的愤懑,他把貉子内脏丢进脚前木桶,呼的站起,边来边道:“满山遍野都有的东西,还想换肉吃,说到天王老子那里也没可能!”
王三爷“哎呀……”叹了一声,两个小子又犯浑,他也头痛。
挤进三人对峙的中央,他拦着两人想好言劝劝,结果被王大柱和脏污脸一把扯至后方。
“爹!这可是挨了灾,找口吃的多难,你就别发善心了。”
“我的王三爷,您就歇着吧!少说两句,别添乱了。”
王三爷觉着亏欠,但又觉儿子的话有那么些道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局面一转,三个大男人站对面,莫大芳一人站在锅前,他从居高临下的优势转到一对三的劣势,火气顿时熄了不少。
他白眼一翻,口干舌燥的咳了一声道:“还满山遍野有,有怎么不见你们有。都说吃人嘴短,没见过吃了人的还理直气壮!以为自己多大脸。”
“还敢去找天王老子,天王老子可不瞎,分得清好赖人。”
“你!”
“!”
两人一听怒目而视,后头的王三爷羞红了老脸。
这时,“噔!”的一声闷响,默不作声宰貉子的黝黑小伙儿突然出声,“给他吃!”
“不是!二柱你咋也跟爹一个样。”
王二柱一直背过的身子微斜,扭过头,一双眼越过自己肩膀瞥了过来。
脏污脸缩了缩脖子没吭气。
王大柱还想再说,被弟弟面无表情的盯着,心里发怵,不情愿的说:“哎呀,哎呀……行吧……”
王三爷得了小儿子支持,脸上也没了为难,转头一看,莫大芳朝他们砍的那堆柴去了。
他缓步过去随莫大芳蹲下,“莫嫌弃他们说话难听,万不要心里去,他们就是嘴上说说。”
莫大芳摆摆手,“肉你们留着自己吃吧。”懒得再说什么,这么大个林子想把人饿着也难,他可不缺那口肉。
原本还想着人生地不熟跟他们结伴同行,结果这俩小伙子人品忒差,还是离他们远些好。
王三爷一听怔了瞬,那可是肉,小伙子竟然拒绝了。
“小伙子你就一起吃一口吧!填填肚子。”
莫大芳瞧中一块最干的木头剥了皮,扯着嘴道:“吃啥也能填饱,咱不稀的那口肉。”
他走到火堆挑挑拣拣,用树枝夹出几块火炭,包进树皮团吧团吧,又用草缠作球。
站起身他对还想劝的王三爷道:“大兄弟是个好人,咱有缘再见。”
王三爷感觉这称呼怪的很,不过又被他最后一句话引了注意,“这是……要走?”
莫大芳点头,迈开腿就走,路过那俩抠门小伙,对他们冷哼一声。
走时又想起锅里那浑浊的水,回头提醒王三爷:“你那锅里是抬上来的洪水吧,趁早换了,小心生病,还有……血迹快埋埋吧,招野兽。”
“嘿,咋咒人呢?”王大柱一脸不快,嘴里嘀咕。
脏污脸冲着那远去的背影故意喊了声,“他懂个啥,指定在酸,别理他,乘早走了好!”
莫大芳没再搭理他们,钻进林子深处。
想他老太太儿女双全,孙子住校,老伴走的早,又没啥爱好。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七个小时睡觉,三个小时围着五脏庙,剩下十二个小时刷着手机,谁能有他的短视频储备量高!
嘿!咱啥没见过……说他酸?不听老人言,哼……山炮!
脚踩潮湿的落叶,这季节的树冠绿意深沉,一片连着一片交错在一起,遮了头顶那片天。
水气困在草木间,人走过打湿了裤腿,贴在腿上凉的慌。
火气压下的饿意在这时翻了上来,脑袋后砸出的包也在发热胀疼,头一阵阵的发晕。
揪一把地上的马齿笕,莫大芳掐下鲜嫩的尖儿,在袖子上蹭了蹭泥直接嚼。
马齿笕嚼起来的脆嫩劲儿像极了黄瓜,可惜一股酸味,落口了还有丝涩。
不过都这时候了,还计较什么酸不酸,涩不涩。
胡乱吃了几口,又看见不远处一串串紫黑色的小浆果挂枝头。
龙葵!
这满山遍野的,最易遇见的还得龙葵。山药?想的美……
想起离开时那小伙子的话,他撇嘴嗤笑一声,瞧不起谁呢!
他摘下几串,扔掉没熟透的,怕有毒,挑熟的吃掉。
果酱在齿间爆裂,清甜溢上舌,立刻缓解了口干舌燥。
太解渴了!
莫大芳蹲下身,又挑挑拣拣吃了十几颗,没敢多吃,这毕竟是药材。
他意犹未尽的起身,口舌间的干燥总算缓解几分。
抬眼四方,右前还有一株龙葵,他过去折下最繁茂的枝头,捏在手里向东下山。
路过一颗树冠密集的大树,莫大芳盯上了树冠里的鸟窝。
他试着一爬,意想不到的轻松。年轻的身躯四枝灵活,毫不费劲就爬上树。
乱糟糟的脑袋凑近鸟窝,五六颗黑白斑斓的鸟蛋躺在松软的窝里,他一乐,全都揣进怀里。
站在树上瞧着天色,莫大芳缩了缩脖子,天上阴沉看不出时辰,但能感觉湿冷的气息越来越盛。
天儿该是快黑了。
他滑下来,折了许多有韧性的树枝,再次编了个背篓,四处收集树叶树枝。
期间顺手摘了些能吃的果子植物,找了片树木稀少的位置,重新搭建过夜的小窝。
待小窝搭好,又去扒拉石头用来垒灶台。
搬起一块石英岩,底下的石缝里有一块椭圆形的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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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眼熟。
抛下手里石头,把那块黄褐色的鹅卵石抠出来。拳头大小的石头表面像覆着油脂,跟打了腊似的泛着光泽。
他把鹅卵石垫在大石上,用刚才捡的石英石狠狠砸下去。
“砰”的一声,火花四溅,鹅卵石碎成三瓣,他细细看那缺口,有弯曲的弧形纹理。
多少年没见过燧石,这老旧的生火工具,自打有了打火机后早就被淘汰了,熟悉又陌生。
这回好了,不用担心火种问题了……
简单垒起灶台,寻了一块乘手的石英岩,对着燧石的棱角撇下去,一朵火星子炸开。
莫大芳歪着嘴笑开了花儿,掏了把树皮内部的纤维,用石头又砸又搓,眼瞅着松软发毛才算完。
用燧石点起那把松软的纤维,火堆升起,热烘烘的火焰烤着打湿的裤腿,说不出的暖。
歪在火堆边烤起香菇和鸟蛋,纯天然的食物清香勾的人肚子咕咕叫。
肚子填了个半饱,他挑拣出粗枝,一圈圈烘烤在火堆周围,想着下次生火用柴便利些。
望着通红的火堆,莫大芳不由在腰间蹭蹭掌心,什么也没摸到,失落感让他想叹气。
这闲下来没事儿干,没手机!可怎么活啊……
这到底是处什么地儿!遇见的人一个两个都穿着古装留着长发,说他们不是古代人就见鬼了。
莫不是电视剧里的穿越时空?咱一把年纪,也不好这口啊,怎就穿了!
想不明白的莫大芳伸手,在火堆添上满新柴,瞅着浑身结痂的划痕,纳闷这么苦的日子咋大孙子一直想穿越。
伸个懒腰,他翻了翻烘烤的粗枝,突得听见什么在吼叫。
他惊得坐起……巧的,吼叫声再次传来,在远处一声接着一声回荡。
不得了啊!有野兽!
莫大芳顿时慌了神,黑沉沉的山林子里,这叫声也太吓人了。
他抓起一根燃烧的柴火,一双眼在树木杂草的阴影里四处打量。
夜风吹过,草木在黑暗中摩擦,沙沙的声音惊的他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视线扫过挺立的树木,他一拍额头,燃烧的柴扔进火堆,攀着粗壮的那颗就爬。
用自己都吃惊的速度,一口气爬上高处的树杈,就着火光到处搜寻,只恨没有手电筒。
良久,咆哮声消了。
抱着粗粝的树杈,他大张耳朵,风声吹过,蛐蛐声唧唧吱个不停,还有几声呜……呜……嚯嚯的鸟鸣,再听!……真没了其它声音。
莫大芳锤了锤发麻的右腿,冷的直打摆子,鼻尖的冰凉直通那颗悬着的心,眼泪都冻了出来。
他使劲缩了缩身体,眼馋的目光勾在地上的火堆上,还是选择窝在树杈上,就怕有个万一。
时间悄默过去,火堆的柴烧成通红的炭,那炭通红的色儿渐渐燃衰。
一连串的脚步声靠近,几声窃窃私语传进耳。
倚着树杈打瞌睡的莫大芳一个哆嗦,睡意全无。
他探长脖子,一行四人入眼。
有个背着锅,有个拎着桶,还有一个持着刀,剩下一个护在仨人中间。
他心里一动,哟……冤家路窄!
4. 踏上官道
眼看四人凑上火堆,他胆子也大了,“哎哟……”了一声,在四人张望来后调侃道:“缘分呐!”
连爬带滑顺树下来,凑近一看,外头三人粗布衣裳吊着扯碎的布片,泥里滚过一样脏,脸色也不好,也就中间的瘦老头没变。
王大柱本就惨不忍睹的脸,下巴到颧骨下一片细密的擦伤,伤口湿漉漉的还在渗血。
他背后绑着着锅,侧头哼道:“还真是阴魂不散,哪儿哪儿都有他。”
“还真是!”莫大芳撩眼看他一眼,连带余光瞟过脏污脸一瘸一拐的腿,那条腿的膝盖部位点点血迹。
他一脸似笑非笑,“一次比一丑……咋就这么惨,是太缺德吧……”
俩人一个抱背锅,一个提着桶,皆是气了个铁青脸,憋着怒气就要上去吵吵两句。
“够了,别丢人了!”王三爷怒斥两人一声,再回头苦笑一声,眼角的皱纹都透着疲惫,“让小伙子见笑了。”
莫大芳脖颈往后一挺,摆手,“可是没有,您别这么说。”但心里着实好奇发生了啥,他侧着脸探问:“那会儿子……恁大得动静跟你们有关?”
“唉……”王三爷摸了把脸,“你走后不大久,一条大虫摸来,得亏二柱在,不然啊……后果难料!”
莫大芳吃了一惊,“乖乖哟!”这话信息量不少,什么叫得亏二柱在……
“大虫打死了?”
“那倒没,老二抄起炖貉子的锅,一锅沸水泼上大虫,那家伙受了烫,逃了去。”
莫大芳震惊眼,转头看那黝黑小伙儿,个头跟现在的自己差不大,长相普通,也就身板结实,看不出啥特别。
没想这么彪悍……
他瞅着那半米的大圆底锅,想象不到正煮着貉子时,一个人咋能端起来。
这般手打的熟铁锅,咋看都有十斤。
大半桶水倒进去,总要有个四十斤,再把貉子剁了煮,六七十斤没毛病。
一个成年小伙提起来可以,端起来几乎办不到。
能端起来再精准泼出去……大力士啊!
天生神力?
他惊叹着,余光扫到那双通红的手,该是抓着锅耳抓的很稳,没起水疱。
三人中似乎他伤的最重,整只袖子扯下来被他系在右臂上,伤口太长,没有遮住,露了肩膀和胳膊肘深深的伤。
皮肉绽开的伤口不断有鲜血渗出,也不见他呼个痛。
也不知他怎么端起来,得亏煮了貉子,若只一锅沸水,晃荡动力学的效应下水乱晃,这小伙子就可惜了。
眼神就这么对上了王二柱的眼,漆黑的夜晚,那双眼珠子印了火星直直看过来,不见一丝儿温度,跟刀子似的,凉到人骨头缝儿里。
莫大芳紧绷嘴裂了裂,扯出个笑,朝王二柱点头,僵着脸扭回。
这眼神看着不好惹!
他见着几人神色间的疲惫,便拉着王三爷坐在火堆前。
“大晚上遭这出,快歇歇吧!”
王三爷坐下,浑身有了暖意,一脸感激道:“小伙子好人呐!”还以为不招待见,没想人什么也不计较。
他搭眼瞧见大儿子和脏污脸,两人一个不服气一个别扭,横竖都看不顺眼,便呵斥他们,“愣着干嘛!看看你们什么德行,还不谢谢人家!”
两人扭扭捏捏,这个谢字怎么都说不出口。
就在他俩磨叽时,王二柱已经坐下,把刀插进火堆里。
莫大芳看了眼火堆里的刀子,诧异一顿,不明白他要干啥。
他收了纳闷,不在意的摆手,“谢啥谢,大家都不容易,相互体谅些就是,何苦为难。”
他活了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也没想跟俩小伙子计较太多。
这地儿有野兽,他还怕的慌,能有人来作伴就谢天谢地了。
将败的火堆添上柴,又跟王三爷客气了几句。
王二柱胳膊上系的袖子着实脏,鲜红的血朝外渗,又洇湿了那只袖子,跟血水里泡过一样,起不到一丝儿作用。
莫大芳咋看都不放心,不卫生还让人忧心再招来野兽。
他对王三爷提议,“小伙子受了伤,要赶紧止血,衣服上的血迹也该处理处理。”
“山间野兽嗅觉灵的很,早早把血腥味儿掩了,也安全些。还有那桶,腥味忒重,最好扔掉。”
“不行!”脏污脸一听,一瘸一拐的后退一步,心疼的拒绝,“这桶可不能扔,我打家带出来,洪水里还救我一命,不能扔。”
王三爷眼角的皱纹堆起,没好声儿的问:“那条大虫没挠死你?忘疼了!没听着血腥味招野兽吗?”
脏污脸许是想到之前的遭遇,虽龇牙咧嘴,但心里还是抱了侥幸,“万一不是呢……我们不是把血迹埋了么。”
莫大家诧异了一瞬,血迹埋了?还以为他们听不进劝。
那咋还这么巧遭了老虎。
他的疑问很快得了回答,默不作声盯着火堆的王二柱开口了,“血迹埋的太浅。”
“嘶……还真是血迹。”王大柱质疑谁也不会质疑弟弟,他一把夺过脏污脸的木桶,“趁早扔了,可别祸害了大家。”
话声没落,抡起桶就朝山下扔去,脏污脸一下急眼了,锤了王大柱一拳,“不是你东西,你扔的倒挺欢。”
“李小白!你咋动手,信我还手不……”
莫大芳没再听他俩吵吵,再次提醒道:“先把衣服脱了放火上烤,烤干了,腥味就淡了。”
王三爷经历一劫,变的谨慎小心,宁愿多听些提醒。
他指挥着三个大小伙围在火堆边,催促他们脱了衣服,用树枝撑好在火堆烘烤。
王二柱脱了上衣,不曾拿来烤,反抽出烧通红的柴刀,解了那只袖子,对准手臂上深可见骨的抓痕利落按下去。
“嘶……呲啦……噼啪……呲……”
青烟冒起,一声压抑的闷哼震的所有人心肝一揪。
莫大芳嗅着空气里的肉香,心脏紧的忘了呼吸,两条胳膊也跟着肉疼。
虽听过烙铁止血法,真亲眼瞅见,冲击劲儿还是太惊人。
王三爷回过神,当时就有了哭腔,他扑过去,“小二呀,这是干啥呢!”
王大柱、李小白也赶忙围过去,一个两个慌里慌张询问缘由。
王二柱牙关咬的“咯吱”响,嗓子眼“呃!”的发出短促的哽噎,太阳穴和脖子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落,憋出一脸紫红。
莫大芳过去,见王三爷心疼得老泪纵横,拍着他肩,“大兄……”
刚吐出两个字,察觉不对,他咽下去重新安慰,“老大哥……孩子这是在止血,可快止了哭,荒郊野外没有什么好手段对付那伤口,这是最快的法子。”
王三爷父子俩正忧着心,没察觉话不对,李小白却听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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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怪异的看了眼莫大芳,这人看着不比他们大几岁,怎说话老气横生,怕不是被媳妇砸傻了……
柴刀再次扔进火堆,王二柱嘶哑着声儿宽了他爹的心,又对两人说道:“今晚你们好好守夜。”
两人惊恐点头,一千一万个同意。
莫大芳看他俩一个比一个怂,插了一句,“这周围不少蒲公英和马齿笕,都能消炎灭菌,你俩多采摘些,给自个敷些也备这些。”
李小白本就看他不顺眼,又听他一副指挥样儿,心里不乐意了,“不是,咋老说听不懂的话,现的你,这么爱出风头。”
“倒是我的不是?”莫大芳斜他一眼,“不想去别去,谁能压着你不成。”
两人最终还是去了,拿着火把在林子里找那野菜。
野菜找回来,给王二柱吃了些,又让他们搅碎给自己的皮外伤敷上。
莫大芳找了段老树皮,剥了许多树皮内侧撕成条,烘烤后,给王二柱简单包装一番。
完了几人静静烤火,他凑近给小儿子烤衣服的王三爷,询问他们什么打算。
王三爷给衣服调换了一片区域再烤,“这里还有两日功夫就到郡里,听说一旦有灾,城里就有富户在施粥,我们想去哪里讨口饭吃,也去找找医馆,给小二看伤。”
“郡里……城里……”莫大芳眼一亮,“我孤身一人,也想着去郡里,老大哥带我一个,指定不会烦着你们。”
王三爷没应下,撇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小儿子。
王二柱分明没睁眼,却知他爹看他似的,微微点头。
得了儿子首肯,王三爷没再犹豫,无视了其他两人不赞同的嘀咕,痛快答应下来。
莫大芳松了口气,眼撇过那俩讨人嫌的小伙子,有人带路,好过自己没头苍蝇乱闯。
满山的植物判断,现今的天气该是白露时节,一天冷过一天,要赶紧的离开荒野。
五人商量好轮流守夜,莫大芳先同王三爷守,后头王大柱、李小白守,王二柱因伤势原因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一夜过去,第二日,阴沉的云开始散了,有了晴朗的兆头。
几人在莫大芳的指导下摘了些浆果解渴,又找树掏鸟窝,勉强填肚子,带上烘干燥的柴火,收拾一番往山下走。
沿路看见蒲公英马齿笕还有松树脂,他采摘下来,用叶子擦干净,捣碎给受伤的几人敷上。
瞅了几眼王二柱红肿的胳膊,给他换了药和干净的树皮儿。
路上有能入口的植物果子,他们薅了个遍,没地儿放又新编了个背篓。
背篓给了王三爷,老头说什么也要自己背,不给其他三人。
日近中午,太阳冒个头又回去,五人在山脚下烤了些采摘的植物,对付几口踏上官道。
官道上人渐多,莫大芳一眼瞧去,一个两个都是蓬头垢面,脸似菜色,看起来饿许久。
他亲眼看到着,一四五岁的男娃哭闹着喊饿,母亲红着眼哄不住,最后掏出一口饼悄悄塞进孩子嘴里。
这一塞可塞出大麻烦,有个眼尖的大汉上去就扯了那母亲,抢走她们仅剩的两块饼。
饿急的人见着那块饼,饿死鬼一样一层一层扒过去,把那壮汉围了个密不透风。
有那运气好的抢到一星半点,赶紧吞了下去,就怕给人再抢了去。
没抢到的人生了愤恨,冲着那些吃到饼的人拳打脚踢。
5. 意外发生
不多时,官道上乱做一团,缠斗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摔了一跤,恰好趴在莫大芳脚下,看着他们的背篓生了贪念,王大柱脸色一冷,柴刀往前一横,唬走了那人。
那人钻进混乱的人群,指着五人大喊:“他们背篓里有吃的!”
莫大芳心一梗,天杀的,心也忒黑了!
“狗娘养的玩儿。”王大柱气的冒烟儿,“胡说八道,老子弄死你。”说着就要冲上去。
王三爷急慌慌的扯着他袖子往回拖,见大儿子犯了混,对另一边的李小白忙喊:“小白子你给我拽住他!快呀……”
李小白原气的不行,这时倒也知轻重,一把抱起王大柱腰,使劲拖拽回来。
挨近他们的人愣眼一瞧,好家伙!背篓满满当当,看不清是啥,指定有吃食。
先是三五人过来,后边又跟了四五人,再就十多人。
李小白吓的嘴皮子都失了色,他看着过来的一群人,求救的眼神转给王二柱。
王二柱什么也没说,抬脚拦在最前,冷着脸盯着前面几人,紧紧握着手中的柴刀。
莫大芳看这架势也白了脸,和平年代出生的他,哪见过这情境,经历过最没秩序的事情就是抢免费鸡蛋。
那群人的脚就像踩在他心脏上,每一步都压的沉甸甸。
他想摸个什么的保护自己,很快想起自己背篓里的柴火,灵机一动急道:“快!我背篓有柴,挑粗的拿。”
剩下三个空手的,像得了救星,着急忙慌的抽走他背篓里的柴。
莫大方也想拿一根,只是到底不方便,想喊王三爷替他抽一根,他余光瞄到小老头身后笨重的背篓,不禁皱了眉头。
他一把提起背篓,快言说道:“卸下来。”
老头得了话,胳膊一缩,人已经离开那只背篓。
莫大芳提起背篓,使出大力把里面的草叶果子泼了出去。
一背篓乱七八糟扬个干净,想抢的人盯着一大片天花乱坠,追着东西就跑,伸长手去抓。
运气好的得了颗野果子,一口咬上去,高兴不及,让人一个推搡,摔在地上,忙着抢东抢西的人也不管脚下有人,一脚踩了上去。
地上的人想爬起来,手掌贴地还没起,一只脚又准准的踩上手背。
运气差的人什么也没捞到,看着边上有人捡了什么,猛的抢了来。
那人还没明白抢了啥,一看被夺,照着抢人的人那张脸就锤,双方就打了起来。
场面更加混乱……
莫大方把空篓子摔在地上,看着一堆争抢的人,夺去王三爷手中的柴,把人拱进身后说:“王三爷再拿根柴去中间,我们四人围圈,乘着乱快走。”
人在没主意时最容易听话,几人立即紧贴在一起,后背围着王三爷,把他夹中间,围作圈快走。
这边的动静闹挺大,引了许多人望来,察觉有利能图,一个个的跑来。
有几人在纷纷扬扬里抢到几根草,一脸懵,气的丢掉,把眼投在莫大芳的背篓。
莫大芳仅剩的背篓里,除了柴和野菜,最底下压着野鸟蛋,给出去今天大约要挨饿了。
他死死捏住藤蔓拧的背带,盯着就要过来的几人,眼珠子都开始发红。
背带终究扯下胳膊,他打算古技重施,有人比他动的更快。
一道血色溅起,一只脏污的手掌“啪嗒”落地,紧接着惨叫声哀嚎入了云。
莫大芳眼珠子都直了,地上的手掌指头还在动,渗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王二柱像感觉不到胳膊上的伤,眼神凶悍。
他手持柴刀,刀刃对外,一滴殷红的珠子滑过粘血的刃口,坠在他紧握的把手上。
过来的几人受了震慑,神色露了惊恐,一时没人敢前来。
“走!”一声沙哑的低喝传进耳,莫大芳回神,速度背好背带,随小团体闯过混乱地带。
远离那片地儿,几人也没敢松口气,脚下速度越来越快,最后你扯我,我拖你,“踏踏踏”的跑了起来。
直跑出两里地,五人才喘着粗气慢下来。
莫大方拽起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想不明白,那些个饿肚子的人咋不进山找口吃的。
秋天能吃的东西到处有,何苦硬生生饿着肚子。这么想着,他也问了出来。
王大柱大口吐着气儿,掌顺胸口,眉毛一挑眼里都是得意,“当然有原因,知道为啥不?”
莫大芳没给他好脸色,“知道我还问?”
王大柱得意劲儿不减,“因那七棱山盘狼又卧虎,山里野兽多,吃了好些个人,大家只敢去山脚,不敢进山。”
“有那饿急的进去,能出来全靠运气!”
原来那山叫七棱山……莫大芳知山里有野兽,但因着自己全须全尾出来,对他的话没全信。
“要真那样,你们咋还进去?”
王大柱似一直等他这句话,眼里那得意劲快溢到脸上了,“我二弟可是徒手打死过大虫,有他在,七棱山没我们去不了的。”
莫大芳像听了出传奇,脑袋一扭,直愣愣看着王二柱。
李小白不屑的对王二柱嗤笑,“又卖弄起来,厉害也是我王二兄弟厉害,你一怂包,有什么好得意。”
王大柱还想吹嘘两句,不防李小白拆了台,转而跟他吵了起来。
王三爷刚受惊一场,对年轻人宽容的很,只朝着莫大方道:“别理他们,就爱胡闹。”
莫大芳摆手没在意,王三爷便扶了小儿子肩膀,关切问:“伤口疼不……”
王二柱还没回答,王三爷就发现不对,他探着小儿子额头,“小二……你这是……这是烧起来了!”
莫大芳心里咯噔一下,要命哟!昨天晚上的伤口莫不是发炎了。
王大柱、李小白一听也不吵了,前后过来就摸王二柱额头。
“还真是不对劲,怎办……赶紧找大夫。”
“这地儿哪来的大夫。”李小白觉得王大柱昏头了。
王三爷顿时急了,“去府城还有一天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里去找个大夫。”
“没事。”王二柱沙哑着嗓子安慰他们,“我没感觉。”
莫大芳打量他脸上,黝黑的脸不知几天没洗,看不出啥不对劲,但嘴皮子干的很。
他看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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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远处的大树,“我们去哪里歇一歇。”
王二柱还想赶路,剩下人说什么也要让他去休息。
一行人坐在树下,莫大芳拿出一包紫黑的龙葵,仅有十几颗,全塞给王二柱:“清热解毒,先吃了。”
王二柱看了眼,沉默接过,一口吞掉。
李小白看见熟悉的小果子,这玩意儿从小吃到大,从不知道清热解毒。
“靠谱不?”他有些怀疑。
王三爷和他大二子边看过来,可见心里也是怀疑的。
莫大芳眼瞟过三人,“不靠谱也解渴,没看他嘴蜕皮吗?”
不理那三人,他问王二柱,“我想给你探个温度,可能把胳膊肘子抬起来?”
王二柱虽不懂怎么个探法,还是默不作声的抬起胳膊。
莫大芳真接穿过他撕裂的衣服,用手背部测了测他腋下温度。
仔细感受一阵儿,实在发烧,但不严重,大概也就是个三十七度五六,不要紧。
“烧的不厉害,但是咱们要尽早找到水,给他水喝,防着烧时间太长脱水。”
“还有,尽快找大夫,铁烙过的伤口要紧着心护理,怕落了病根儿。”
王三爷脸色还没好转,再听又是脱水又是落病根儿,心里一下子慌了。
站起来就说:“老大,把你弟弟背上,咱赶紧走!”
“哎!”王大柱随他爹起来,半蹲下身子,“二弟,快上来。”
王二柱脸上有了抗拒,一手拨开他哥,“不用,我自己能走。”
莫大方“哎呀”一声,拦下几人,“这不是急能解决的事儿,都歇一歇。”
他抓出把马齿笕分给剩下三人,“你们身上也有伤,吃几根吧。”
王三爷看着那簇马齿笕,生怕其余两人也有不妥当,拿过来就分给两人,“快吃,快吃。”
莫大芳在背篓里翻翻找找,挑出所有蒲公英,楸了把树叶,耐着心挨个擦干净摆在叶子上,嘱咐所有人,“别动,我去找快快石头。”
他在附近找出几颗大石搬来,捞起一颗狠狠砸向另一颗,一一砸开后摆好。
新砸的石头没有细菌,非常干净。
把碎屑吹净,蒲公英放在干净的缺口处,挑了最碎的那块小石头,用干净面全部捣烂,端给王二柱。
莫大芳解了他的伤口,一道七寸长的黑色焦痂入眼,焦痂凹陷,从肩膀贯穿整个上臂,延伸到肘部,边缘微微卷起,淡黄色的液体渗出缝隙。
焦痂周围的皮肤一片紫红色的肿胀,散发着一股肉焦味和腥味。
其余三人一看这伤口,一个个都又是抽气又是叫唤,王三爷手也抖个不停。
“年轻人身体健壮,抵抗力强,伤口状态很好,没有发脓。”
莫大芳说着,捏着捣烂的蒲公英,挤出白色的汁液滴在伤口周围,用撕成条的树皮再缠好。
这一番动作,王二柱是眼也没眨一下,若不是额头上趟了汗出了,真信了他没啥感觉。
莫大芳心知,这样的伤,在医疗条件落后古代有多要命,只能一再强调,“还是要赶紧找大夫,有大夫了正儿八经抓药吃才好。”
6. 下了官道
太阳半遮在薄云后,天地变明快,散了洪水后几分阴影。
莫大芳遥望西下的日头,判断该是四五点的样子,距他们出山也快一下午。
不远的驿站外,一群身着甲胄的兵士把守,出鞘的大刀晃着刺骨的寒意,眼神放着凶光盯紧官道上的灾民。
他们脚踩一层厚厚的血水,几条尸体抛在不远处,路过的灾民都下意识闭气疾走。
驿站外的墙根下,一群衣裳褴褛的人聚集在一起,有一批人走开,又有一批人过去。
聚在那里的人也只敢交头接耳,不敢放开嗓子。
五人凑近驿站外的墙,听得灾民轻呼:“万沽寺在施粥!”
李小白砸吧着嘴,“也不知那帮秃驴舍得下米不。”
“呵!”王大柱嘲笑着,“舍不舍得也跟你没关系。”
莫大芳踮脚,一堆乱糟糟的脑袋阻了视线,他往前两步,透过缝隙看到墙上悬个带木顶棚的告示牌。
牌上分好几片区,每片区都写满字。他定眼细看,横竖都不认识。
这不该啊!因着家里老头子喜欢书法,繁体不仅认识还会写。
这字看着像繁体字,但这一个个陌生的紧,拆开看认识,组合的位置颠七倒八,就跟古代的异体字似的。
他看了又看,看不明白,便问王三爷:“老大哥,公告牌上那么些字,说的啥。”
王三爷带着纳闷转脸纠正,“这是驿榜,小伙子你咋不识得。都写着东边上哪儿,西边上哪儿。驿站接待什么人,官方有什么动静儿。”
莫大芳暗道坏了,驿榜在古代可是民众了解官方政策的重要渠道,他咋把这茬忘了,不行,得圆一圆。
“哎……这不是脑袋遭了砸,记性出了问题,不少东西到了眼前生的很,一点也认不出来。”
“可也怪,有些东西一见,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哟……”李小白带着幸灾乐插过话,“该是太缺德了,让媳妇儿把脑袋砸出毛病来了。”
“去!去!去!”王三爷嫌弃的把他撵到一边,对莫大芳分析:“瞅你你该是砸失了魂,神志昏乱,得了健忘症。”
“啊!”莫大芳摸了摸还在抽疼的脑袋,没想到古代已有健忘症,他追问:“还能好不?”
王大柱啧啧两声,“魂都跑了,还怎么好,你这辈子就这样儿了。”
莫大芳心里一动,好不了正好,万能挡箭牌啊!免了以后解释。
王三爷到底一把年纪,见多识广,想到个法子,“听人说,丢了魂找道士能给找回来,就是考验道行。”
“说起来这附近就有群厉害道士,半个时辰的脚程就到,在万沽寺边上。”
“嘿……那别想了。”李小白想起那群道士,直接泼冷水,“太玄庙的道士一般人可请不起,那都跟达官贵人打交道,咱小老百姓的家当可经不起嚯嚯。”
王三爷这才想起一些传言,他叹一声,“健忘症一时伤不了性命,也不急,指不定哪天就遇见个慈悲行者,看你有缘,替你医治。”
“老大哥说的是。”老头是个好人,虽说自己在骗人,但莫大芳得了宽慰也领情。“左右不伤性命,于生活无碍,健忘就健忘吧。”
但说起道士……十道九医啊!他们正有个伤患等着医治。
想到李小白说的话,他心里也没底儿,还是抱着希望提议,“太玄庙那么厉害,里头道士多不多?该有个道医吧……要不要带二柱瞧瞧去。”
“去郡里还有一日脚程,去太玄庙不过半个时辰,就算找不到医治,也耽误不了多长。”
这话一说,几人都动了心,太玄庙道士还真不少,该是有道医。
而且那太玄庙不但近,还挨着万沽寺,去讨碗粥也能填饱肚子。
王三爷看着天色,去平阳郡会路过一处县,离这里最近。
那县城在三十里外,少说也要花半日时间,且还不确定是不是遭了灾。
他摸摸怀里藏的银钱,那是他们全部家当,不知道能请到医治不……
“不去。”
这边几人心思浮动,王二柱却拒了。
他低沉的声音里都是沙哑,家里有多少银钱他清楚,何必白跑一趟。
“去!”小儿子拒绝,王三爷反而下了决心。
他看着小儿子肿胀的胳膊,一看一个心疼,“这次听爹的,咱去,没钱咱给他们卖力气还债,那么大个庙定是要找人干活的。”
王大柱也站出来,“就去,他不给你治,哥给他跪下,把膝盖给他们跪烂。”
“你膝盖值几个钱。”李小白咧嘴笑他,笑完也跟着说:“王二兄弟,你就去吧,咱有的是力气,给他们干活儿。”
莫大芳看几人同意,心里也定了,跟着劝王二柱,“天色也不早了,晚上总要找个休息地儿。就算不能治伤,那万沽寺施粥,咋也蹭得上两顿粥饭。”
“去吧……”
王二柱布满血丝的眼珠子扫过四人,垂着眼沉默片刻,在老父的一再劝说下,点着头同意了。
一行五人拐了个弯儿,下了官道,上了大路。
大路上灾民不少,都是冲着万沽寺施粥去,期望着能吃口饭。
这条路没有石板铺路,都是碎石碎瓷夯在土里,路面潮湿,走起路来打滑。
到万沽寺时,太阳又被云遮了去,天色暗沉。
老长的队伍排到路口,施粥已经开始,两队武僧手持长棍在队伍来回巡逻,防止有人坏了秩序或重复去领。
莫大芳跟着王三爷他们续进队伍,眼巴巴的看着前头,想看看锅在哪里。
这一看可不得了,那群武僧正不客气揪人出来,任那人如何哀求也不理。
“什么情况?”他不解的问其他人,“好端端的怎不给吃了?”
“看不懂……”王三爷在他前头,也不明白发生了个啥。
五人歪着身子探着头,一致看向那群武僧。
不多会,总算看明白了,施粥要碗,没碗不给排队。
莫大芳浑身一僵,造孽啊!他们一行人没一个有碗,这都上哪儿去整个碗出来。
“不怕!”王大柱自信满满,卸下背上的锅,抱在怀里。他一把拍在锅底,“我们有锅,舀锅里就成。”
李小白可没他那么自信,“万一不成咋办!”他想起自己的桶,气不打一处来,“锅要成那桶也成,要我那只桶在,正好可以装饭。”
莫大芳眯着眼看最前头,那些个灾民手里拿啥的都有,破碗破罐,瓢锅桶勺,还有人抱个凹下去的石头。
他看见有个拿树皮的,一队武僧路过也没扯他出来。
糟糕的是,只要没有盛放的器具,就算是你爹有,你也不能排队。
把发现给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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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说,大家一看,还真是,只能挨个出来,留王大柱一人排队。
李小白饿着肚子,又想起那只丢掉的桶,瞥了一眼罪魁祸首莫大芳,心情差的很,“现在咋办?热乎饭在眼前,吃不了一口!”
王三爷回过头,不去看那越来越长的队伍,“等老大领了粥回来吧,一个一个换着去。”
王二柱沉默贯了,啥也没说。
莫大芳遥看万沽寺院绵延的红墙,目光投向墙上精致的琉璃瓦,有个主意上了心头,“你们跟我来。”
一行人偷偷饶了远,摸到另一头的院墙下。
李小白不满的皱眉,“偷偷摸摸在干啥,不能直说,跑这旮旯。”
莫大芳手指往上一指,待他们顺着方向看过去才说:“看到那墙帽不,墙帽上的瓦,就那雕莲花的勾头,三面的组合凑合能放粥,我们拆了先使使,先吃口热乎饭。”
“咋样?可行不?”
王二柱眼神落在那绿油油的琉璃瓦上,侧身诡异看了眼莫大芳,依旧没说话。
王三爷蒙着脑子,对神佛的敬畏让他没敢答应。
李小白却是眼睛一亮,只要不挨饿,怎么都行。他一掌拍在莫大芳肩膀,“行啊!你还挺机灵!”
莫大芳扯着嘴笑了一声,抖落肩上那只脏黑的手,看俩父子没给反应,便问:“你们不同意?”
王三爷拧着眉毛,“拆寺院的瓦怎行,佛祖会怪罪。”
莫大芳一笑,开导他,“老大哥,你可想差了。我佛慈悲,哪来的怪罪,佛祖成佛前为了不饿死鹰,可是割了自己肉喂了去。”
“这般大慈大悲,对待鹰雀都一颗慈悲心肠,没道理对人就生了怪罪。”
王三爷没听过这故事,但我佛慈悲还是知道的,他左右看看,几人样子着实惨,好几天没吃个好的。
好不容易猎头貉子,结果来只大虫搅和,倒一地浪费,他们也匆匆逃走。不光肉没吃到,还让小二受伤。
他心里不好受,也宁愿信了莫大芳的话,干脆道:“要取快取,取了我们回去快些排队。”
李小白呲着一口大白牙,欢快应是,摸着墙就去够瓦勾头。
莫大芳估摸够悬,果然看见他摸不到那瓦,过去抱起他双腿,给他东风。
王三爷抬头,担心的提醒,“小白子,你可轻点儿,别太使劲,小心让上头压的瓦片松了。”
有了方便,李小白大手一挥,“您就放心吧,不使劲。”虽那么说,到底还是放轻了动作。
李小白一把去掰勾头,却是没掰动,十分手指头扒在边缘怎么也撼不动。
这不使劲不行啊!他咬牙用了力气,勾头“咔”一声断了。
他拿着半片琉璃瓦,碎掉的地方是不规则的尖角,一时傻了眼。
王三爷看那精致的琉璃瓦损坏,生了负罪感,“要不算了,咱再找找别的。”
四人一时还没决定,没想到一伙儿七八个人过来。
那些人也没带碗,本被赶走,想挑个地儿过夜,没想看到他们。
一双双眼盯着几人,有看到李小白扒的瓦勾头,其中两人漏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扭头就告诉相携的人。
七八个男男女女呼啦啦冲到墙根下,扒着墙就要取瓦。
莫大芳看那动静,再抬眼看周围,一拍额头,恼着声儿说:“坏了!把瓦扔掉,我们快走。”
7. 甩掉武僧
四人小跑着离开墙下,恰巧与另外五个灾民错身过去。
绕回的路上,李小白狠狠踹一脚地上的落叶,“白瞎的折腾,拿王二兄弟的刀撬也是行的,有人就有人,跑什么跑?”
莫大芳斜他一眼,就像看个傻子,“一滴墨汁掉水里看不见,一杯墨汁掉水里你是当人瞎?”
“谁瞎!”李小白只觉这话有问题,一时不大明白,只知不是啥好话。
王二柱见他们停下,忍着额头上的冷汗,退两步背靠路边的大树休息。
王三爷本就不想扒勾头,而今放弃,正合心意,他拦了两人话头,“行了,都安静些,咱就等大柱回来,轮流去。”
莫大芳不经意仰头,繁密的树冠像朵蘑菇云,一片片心形的叶子巨大,最大的叶子大概有三十厘米。
他“哟”了一声,扯着李小白泥泞的袖子,“这是泡桐,看那叶子!”
“又出什么幺蛾子!”李小白扯回自已袖子,脸上全是不耐烦。
王二柱的眼神停留在宽大的叶片上,突兀出声:“叶子足够宽,可以盛放粥水。”
王三爷和李小白一听解释,纷纷抬头,脸色一喜,不想还能柳岸花明。
四人摘了一大捧泡桐叶,赶回去排队。
回到队伍翘首以待时,后面断断续续有人手拿琉璃瓦续进队伍后方。
莫大芳眼睛瞟见,有人特意用泥糊在外观,遮了碧绿的色彩和精致的花纹。
他心中一乐,还怪聪明,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再看那些个明晃晃拿在手里的人,简直没眼看,生怕那群僧人认不出自家东西。
队伍一点点向前时,王大柱端个大铁锅寻了来。
几人还没说上话,一队武僧从前方巡视路过,二话不说便驱赶他。
王三爷看大儿子被赶走,不放心的喊:“你先吃,莫走远。”
王大柱不肯自己走,亦步亦趋的抱着锅跟在三丈外。
就这样等待着,后面一声尖叫惊了众人一跳,一颗颗脑袋回头,张望着脖子看发生了什么。
莫大芳捏着三张叶子也看去,原来是东窗事发,武僧认出了那一片片瓦勾头,把瓦夺了去。
被夺的人不甘心,尖叫着要夺回来。
这时庙门口踏出一连串急促的脚步,一群僧人黑着脸出来,分成两列。
一列向着另一边绕去,一列向着队伍里巡逻的武僧过来。
看着架势,四人还有什么不明白,定是寺里有人知道外头有人扒瓦勾头。
四人猫在队伍里,提心吊胆的看着,也就外头抱着锅的王大柱真心看热闹。
一个个拿着琉璃瓦的灾民被揪出队伍,就连那些裹了泥掩藏的也没能幸免。
王三爷脸色露出后怕,“以后可不能干再这事。”
李小白嗤笑一声,瞥了莫大芳一眼,“看看……这就是下场,出的什么馊主意。”
莫大芳无语望天,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谁能知道附近有那么多机灵鬼儿呢……
队伍没有因为此事停滞,两刻后终于轮到他们。
四人相继领到粥,天色也黑了下来,一根根火把点燃插在周围,照的这片儿地亮如白昼。
他们与王大柱会合,靠边就了根儿火把蹲下开吃。
捧着树叶,嗅着米香,莫大芳嘴里分泌的唾液差点呛到嗓子眼。
吸溜一口,简直就是吃到了这辈子最好吃的粥。
谁懂啊!一周前他还躺病床上刷手机,一周后就因为一口粥流下口水。
造孽呦……
看着四个僧人再次抬出一口煮满粥的锅,不得不感慨,佛门净地,当真菩萨心肠。
第二口粥没吃到嘴,一队巡逻武僧压着三个人满场转悠,火光闪烁里,莫大芳看着那三人很是眼熟。
就在这时,那三人朝他们的方向看来,对着武僧说了什么,一行人分明往他们而来。
莫大芳看着看着,那队人越来越近,他猛的想起那三人是谁。
这不就是他们离开墙下时,错身而过的那帮人其中三个嘛!
“不好!”他快速将叶子里的粥倾倒在王大柱的锅里,一把背起背篓,急声厉色的说:“快倒,我们走!”
王大柱拿四根手指头捞粥吃,不防溅一脸,顿时不乐意,“好好的,干啥呢?”
王二柱因着提醒,也看到那群过来的人,他手一抖,叶子里的粥同样倒进锅,同时冷声道:“粥倒锅里。”
他的话可比莫大芳有用的多,王三爷、李小白几乎没有犹豫的倒了进去。
莫大芳抢了铁锅一只锅耳,把另一只留给他,急叫道:“抬起来,快走!”
武僧看出他们不同寻常的行为,留下两人看守三人,剩余人突的奔跑起来。
这头动静太大,排队的灾民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看的目不转睛。
有个微胖的大娘,左边咯吱窝夹个破碗,右边胳膊抱着个三岁奶娃,嘴里啧啧两声,“咋施个粥还接二连三的闹腾?”
边上的老太随口接道:“刚才收拾了一群偷瓦的,现在这几人又干了啥!”
后边有个癞子头抱着个盆道:“谁知道唱的哪出,左右不影响咱吃粥。”
微胖的大娘视线追过去,只见打头两个壮汉抬着口大铁锅,其中一个还背个丑篓子。
紧跟的两个壮汉紧紧夹着个瘦老头,老头脚尖努力落地,怎么也够不到。
四个人携着老头和锅撒着丫子狂奔而去,一群武僧在后头猛追不舍,沿路的灾民怕误伤,吓得直往左右蹿。
大娘看见其中一人鼻青脸肿,小半张脸全是血痂,觉得他们不像好人。
她抱着孩子凑近老太,一脸鄙夷的悄声儿嘀咕:“这四人怕是偷了寺里的老头和锅。”
老太望着一群人跑远,那模样……“还这么有可能!”
这场热闹很快出了众人视线,排队的人依旧排着队。
武僧们追出施粥的范围,来到三叉路口。一条通向大官道,一条通向湖边,一条在他们脚下。
眼见几人哪条也没选,钻进叉路后的桃树林,待他们进去却找不到踪迹。
夜色下的林子幽深寂静,摸遍整个林子,也没看见那几人身影,最后看着天色太暗,无奈离去。
五人潜伏在半人高的杂草里,许久听不见有人来,心放下一大半。
他们早在进入林子就虚晃一手,把几根柴火抛在相反的方向,玩了出声东击西,人又回到岔路口,选了另一条路逃走。
王大柱全程犯懵,“谁能说说地底怎么个事儿?”
“还不就那回事儿……”李小白坐在地上揉着膝盖,今早不疼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下巴一抬,示意看莫大芳,“这位……偷瓦开头人,认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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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大芳卸下遗失一半的背篓,呛他,“你当时不也偷的挺乐意。”
“嚯……”王大柱吃了一惊,“好好跟我说说,咋回事儿。”
莫大芳摆好柴火,没再离那俩人闲话,拿出怀里的火石,费了好大劲儿摸黑点着火,这才松了口气。
就着火光,王大柱折了三根长树棍,一端削尖插入土,交叉在一起绑好。
回身接过李小白搓好的藤绳,把锅吊在树杈上,这才坐下。
莫大芳就着火苗,篓子里的野菜掏出来,一一整理。
到底部时,糊了一手粘液,还有扎手的碎屑。
他把篓口倾斜至火堆,篓底铺的叶子上黏糊糊一片。
得……鸟蛋都碎了。
锅里粥冒了热气,因着一路奔跑颠簸,撒去将近一半。
不多时,粥冒了沸泡,莫大芳把碎蛋壳挑出来,小心捧出叶子,把蛋液倒进锅,再捡起几根野菜掐碎放进去,用树枝搅了搅。
野菜很快在粥里煮熟,王三爷让大儿子放下锅,招呼大家围着锅坐。
烫粥晾温,五人围着锅一口一口吃完,饿狠的胃这才算好受些。
一夜过去,听了一夜呼噜声的莫大芳翻来覆去几乎没睡。
天色微明时,一声几不可闻的呻吟入耳。
他一骨碌爬起来,朝着声音来源找去,还有一股腥臭味,来源正是王二柱。
现时太阳将升未升,天地间一片肃冷,他却一头汗水,神色也有了痛苦。
他的伤口!
莫大芳轻唤了一声,“王二柱,你伤口怎么样?”
没人回答,他过去推了推人,王二柱微微睁眼,虚弱的爬起来。
一旁的王三爷被吵醒,也发现小儿子的异样,赶紧叫醒王大柱。
莫子夜伸手,探了探王二柱额头和腋下的温度,滚烫滚烫。
他抓出一把蒲公英,撕碎喂进王二柱嘴里,“嚼碎咽下去,别嫌弃苦。”
王三爷也伸手探了探小儿子温度,神色马上慌乱起来,“小二烫的厉害,咋办?”
莫子芳背上背篓,对忧心不已的王三爷说道:“叫醒李小白,我们去太玄庙,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王大柱一听,抬腿踢了一脚地上的李小白,“睡的跟条死猪似的,快醒来。”
“啊!”李小白受了一惊,睁开眼看着严阵以待的三人,看太阳还没升起,不解的问:“咋啦?咋了?”
“小二发热太过。”王三爷扶起小二儿,抽空解释道:“我们要去太玄庙,快起来。”
一行人顺着昨晚进来的路一直走,不多时就遇到一片湖。
转移到了湖边,湖中央有座摇摇欲坠的木桥,木桥裹满泥沙,尽头是座山,山脚下有座庙。
湖边的柳树根部有洪水退去后残留的淤泥线,岸边有深暗色的厚泥,一股腥臭腐烂的味道。
莫大芳踩在杂草丛,判断出这片湖在洪水中涨了水位,可以看出并不严重,洪水进入这里水流和冲击力已经下降。
洪水退去后水位恢复,湖水经过两日沉淀,没有了浑黄的泥沙。
他蹭了蹭草丛里的淤泥,腥腐的臭味顶在鼻端难以忍受。
几人踏上木桥,每走一步,脚下总能响起“咯吱……咯吱……”的声儿。
悬着心走过木桥,莫大芳张大嘴盯着映入视线的庙,悬着的心终究是悬的更高了……
8. 到太玄庙
这般破的庙……会有人吗!
“他们只跟达官贵人打交道?”莫大芳与李小白面面相觑。
“老百姓都这么说……”李小白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几人凑近坍塌的红墙,站那里望去,庙里一览无余。
东西北神殿的门窗紧闭,一座铜造的大天炉摆在东方正殿前,岁月侵蚀下,绿锈斑斑。
天炉前,三只破旧的跪垫拼凑在一起,前高后底,有个蓝色道袍的瘦长身影缩在上面睡觉。
王三爷对着大儿子吩咐,“老大,去敲门。”
王大柱“哒!哒!哒!”踏上铺了苔藓的石阶,对着掉漆皮儿的大门就怕。
拍几声儿没人应,他使出更大的劲儿,几片卷边的红漆皮簌簌掉地上。
他一边拍一边喊:“道士!你开门!我看见你了……开门。”
那边睡在跪垫上的蓝袍道士蔫蔫的爬起来,懒着声儿喊:“敲什么敲,那不有地儿……自己进来不就行了……真是……烦人……”
那道士说完,倒头又睡。
道士都那么说,王大柱敲门的手也敲不下去。
五人一时无语,踏过倒踏的红墙,入了庙里。
王三爷和李小白搀着脸通红的王二柱,走近睡觉的道士,扑通一声就给跪下,哽咽着声说:“道长,救救我儿吧……”
那道士听到骨头撞地的声音,慢慢回头瞥眼看,无奈的坐起来。
“爹。”王二柱虽脑子迟钝,但也不想让老父受委屈,他声音疲倦的说道:“快起来。”一边说一边想要拽着他爹站来。
王三爷按着他的手,没搭他的话,自顾求那道长,“您行行好,看看我儿,我给您放牛做马。”
王大柱见他爹跪了,一个滑铲过去,也跟着跪了,嘴里求到:“刚才是我不对,太粗鲁,扰了道长清净,我的错!但我弟弟无辜,您救救他吧。”
李小白见好兄弟跪过去,恳切的求道:“道长,您救救王二兄弟吧!我也给您跪下”说着自己也跪下。
中间的王二柱在他爹的拉扯下,冷着脸也无奈跪了下去。
莫大芳看着跪了一排的人,犹豫着走过去,也跟着跪下。
没办法,这时候不跪,太不合群,影响集体团结。
一声声哀求中,那道长没精打采的摆摆手,还没及说什么,打北边传来一串脚步,一声浑厚的声音响起,“张道长大清早收徒呢!”
张道长揉着眼睛,蔫着脸道:“师父就别取笑了,这些人来求医的。”
“哦……”来人须发皆白,提着鱼篓手持鱼竿,“哦”一声后越过几人。
张道长见师父这样淡定,再次有气无力的强调,“他们来求医的……”
老道从倒塌的红墙穿过去,留下一句,“那是你自己的事儿。”
张道长看师父绝情消失,只能拍着腿起身,对跪了一地的人招手,“跟我来吧。”
莫大芳眼中意外,这般轻易就同意了?
其余三人也意外,更多的是意外之喜,口中不断道谢:“道长慈悲!道长吉祥!”
“谢谢道长!”
“道长活菩萨啊!”
莫大芳抽了抽嘴角,看着朝南带路的张道长,走起路来似弱不禁风,比他们一天饿两顿的人还弱。
穿过绿茵小道,几人脚步犹豫,眼前的一排屋子简直离谱。
从左到右五间茅草屋,没有一间完整,不是屋顶塌了就是没有门。
张道长带着几人来到第三间,推门进去,拉出一把快散架的椅子,放在床前,回头示意伤者躺床上。
莫大芳脚踩泥泞的地面,盯着屋顶碗大的洞,止不住的担忧张道士靠不靠谱。
只见他为王二柱看过伤摸完脉,自怀里摸出个黑瓷瓶,倒出一粒褐色丸子,递给王三爷。
“喂进去,用温水擦擦五心,晚上就退热了。”
王三爷迟疑接过,一粒小丸子就能好?“张道长,不用去煎药扎针?”
张道长眼皮一撩,打着哈欠说:“那不就是药?一颗药能解决的事儿扎什么针。”
他又掏出另一个红瓷瓶,“伤口流出的脓血洗洗,撒上去。”
王三爷还想质疑,那道长已经出了门,不给他再问的机会。
他无法,看着小小一粒药丸和红瓶,只能选择相信。
小心翼翼喂给儿子,见他咽下去,忙招呼大儿子去找水,准备擦身子用。
吃完药的王二柱感觉越来越疲乏,他安慰父亲一句没事儿,招架不住困意,慢慢合了眼睡下。
莫大芳瞅着自己没啥能帮,招呼一声就出门,在院子里转悠一圈,看见王大柱的身影。
他走进空了半边房顶的茅草屋,只见屋里有泥砌的灶台,锅碗瓢盆齐全。
“这是灶房?可有米面?”
一把柴添进灶里,王大柱听见问话翻着白眼回头,“有米面缸,比我脸还干净。”
莫大方打开两口大缸,还真是,若不是残留的痕迹,还真认不出来是什么缸。
挨着灶台的是水缸,清澈的水质可照出人影,他取碗舀了清水,埋头喝完,感觉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一路闲逛,回到正殿前。
张道长坐在原来位置,身边多了个膘肥体壮的高个子少年。
少年体格子不小,面嫩的很,看起来十六七岁。他端一碗粥,自己喝了半碗,后给了那道长,“师父,我们这次真不给师爷留了?”
“你想留?”接过粥的张道长弹指敲在少年额前,“你师父都不够喝,尽想着别人。”
少年挨了弹,委屈道:“可那是师爷,你师父……”
张道长小口小口抿着,懒洋洋瞧着徒弟,“管好你师父就行,别的不用你操心。”
膘肥体壮的少年可怜巴巴的点点头,眼馋的盯着碗,“那……师父,我还想再喝一口……”
张道长见他这么说,仰头一口喝完,把碗递给他,“没了,中午去秃子那里领了粥再喝吧。”
抹嘴看见莫大芳过来,他给徒弟介绍,“来求医的,照看着点。”
“求医!”少年眼里燃起温度,“咱的屋顶有着落了,让他们捐钱给修屋顶修院墙!”
莫大芳走路的脚都不知该落哪里,小少年想法不少,可算知道他们那差名声打哪来了。他轻叹一声,“小道长怕要失望了。”
张道长无力的哼哼一声,“睁大眼睛……都是灾民。”他指挥着,“去,把殿门开了,给祖师爷上早香去。”
“师父!”少年提醒他,“你忘了?香断七八天了,没有。”
莫大芳被太玄庙们贫穷刷新了认知,神仙的香火也能断!他纳闷,“听说你们道士不少,怎香火也供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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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瞄了一眼师父,脸上有了羞色,踌躇道:“厉害的师叔们都起云游了,这个一个月半个月在下雨,剩下的师叔师弟怕睡觉砸死,去了别处暂住。”
话音一落,似生怕莫大芳再问,一溜烟跑去开殿门。
莫大芳看他壮硕的体态,跑起来却灵活,不由佩服。
他笑着少年的可爱,回头向张道长打听王二柱的伤势,“张道长,我那兄弟伤口愈合后,留下那些个凹凸不平的疤痕,可会影响手臂灵活。”
“伤口过深过长,后又烙伤,必是会的。”
莫大方响起王二柱不同凡响的身手,心中可惜不已。
因着路上受那一刀庇护,他回忆着现在的医学手段,想着启发启发张道长,引起他兴趣,让他为王二柱的胳膊试着消除后遗症。
他尝试提议:“听闻有一种缝合术,不论多深的山口,用羊肠线和细针一旦缝合,愈合后留下的疤痕只细长一条,道长可知?”
张道长终于正眼瞧了眼莫大芳,“不想你个汉子知道的不少,还听闻过这等秘术。”
“还真有!”莫大芳看他什么没有疑惑,心里惊奇,外科缝合术在古代竟是有了……想到这里,他喜着声问:“道长可能为我那兄弟缝合伤口。”
“不能,贫道不会?”
“这?道长可能说说谁会?”
张道长半碗粥下肚,自觉满足,伸着腰再躺下去回他:“早上那出去钓鱼的老道士会。”说完,转过身继续睡。
莫大芳得了答案,识趣走远,跨过坍塌的红墙,向外去。
望着大片湖水,他沿湖边行走,想那老道士必是在这片湖周围。
走过大半个湖,湖边渐渐有了人影,有三五成群的在叉鱼,也有人拿着网捞鱼。
湖边的柳树下,十几个灾民不出声蹲在那里,手里捏着把柳是叶子嚼,齐齐看向右前方。
莫大芳跟着一看,早上出庙的老道士正在哪里钓鱼。
道士须发皆白,秋波荡漾中沉静垂钓,一派神仙风骨。
他盯着入水的鱼竿,轻脚过去,心中措辞不断变换,沉吟着怎么开口。
老道长侧头看了一眼他,继续钓鱼。
莫大芳望着抛下水的鱼钩,放缓声儿问:“能钓到鱼吗?”
“嗯。”
听了回答,他眼中有了笑,瞅了眼地上碗里的蚯蚓,“要用到鱼饵?”
“是。”
“那钓到鱼的不是鱼钩,是鱼饵。”
老道长一愣,眼中有了意外,上下扭头看着眼前汉子。
只见眼前人头发和着灰尘一缕一缕的打结,脸上乌漆嘛黑,一双眼黑白分明,看人的时候不躲不闪,带着股平和通透劲儿,只是浑身气息怪异。
老道士眼中有了欣赏,流离失所还能有此心态,不简单。
“小友大智慧。”似是知道莫大芳来意,他问道:“想让我治伤?”
“老道长料事如神!”莫大方厚脸皮收下赞美,又坦荡的承认,他的确是因着王大柱的伤而来。
“那年青人不俗,若因着一道伤毁了一条胳膊,未免可惜了,还请老道长赏个慈悲。”
“贫道若是不应,那便是没有慈悲心?”
莫大方听不出老道士话中情绪,只见鱼钩有了动静,他拉起鱼线,一条小鱼挂在勾上痛苦挣扎,最终还是被扯了过来。。
9. 望穿秋水
老道士解下小鱼,随手投入鱼篓,钩了蚯蚓,把线抛进湖里。
柳树下出来个中年妇人,窄袖褶衣加缚裤,沾满泥花儿,腰里带着个脏兮兮的碎花围裳。
她先是对那老道士躬身做了个揖礼,这才去了鱼篓捞出那巴掌大的小鱼。捞了鱼,招呼等在树下满身脏污的男童和青年汉子离开。
莫大芳不知为何,心里哽的难受,原先起伏的筹划也消了。
他望着湖岸为口吃食涉险的灾民,“老道长的慈悲我说了不算,别人说了也不算,只有在说的时候算。道长慈悲不慈悲也看道长的心,您救的时候是慈悲,不救也不会因了不救不慈悲。”
“我来这儿找您,也不过是抱着慈悲,想着您的慈悲,期望着您发发慈悲救他。”
这时,一阵风吹皱了湖水,涟漪荡起,一圈圈撞到河岸上。
老道士听了一耳朵慈悲,目光放在沉入水的鱼钩,反问道:“小友说那受伤的后生不俗,不俗之人又怎同一般人。”
“若老道插手,改了他该走的命数,这般因果又可用慈悲来承受。天地自有气数流转,万物有该走的路,你又怎知,你今日的慈悲是真正的慈悲……”
“……道长认为万物自有气数流转,那您此时的行为可是在插手命数?”
“道法自然,相为于无相为,顺势而为,又何来插手。”
“咚”的一声,鱼钩不远处,一条鱼儿跃出面,溅起一朵水花消失,引得柳树下的灾民发出骚动。
而鱼钩也不见动静。
莫大芳目光落在水花恢复的位置,仿佛那条鱼还在那里。
他侧眼看着鱼竿,“您垂钓不自食,钓了鱼却入了灾民的腹。那鱼也不过为了果腹,它何苦为了一口吃的,落了个入他人腹。”
“那鱼明知危险,老道长可知……它为何要自投罗网。”
鱼钩突的沉,老道士立即抬杆,钩子出水空空如也,他把鱼线拉过来,指着没了蚯蚓的鱼钩,“鱼咬了饵没脱困是危险,咬到饵脱了困就不是危险。危险与不危险对鱼来说,得由他能不能咽下肚的鱼饵决定。”
“你在鱼身上看到危险,那是你心中觉得危险。你在上一刻看到那条鱼被吃的结局,所以觉得那条鱼危险。而这一刻这条鱼吃了饵,那你还觉得这条鱼危险吗?”
“小友,一切不过是你的心在动。”老道士重新挂了饵,复又抛回湖里。
莫大芳指尖夹着一片枯柳叶,胳膊一扬,也抛进湖里,“人饿了身体会催着人找吃的,鱼饿了身体会催着鱼找吃的,这是天性。顺着天性去找吃的这是心之所由,由心而生,由心而发,自然而然,自然之道。”
他抬头,柳树垂下的枝条划过蓬松的脑袋,那枝条上半截挂着绿油油的叶子,下半截秃着枝儿。
捏住秃枝,他扯下那枝条,伸着手把上半截能够到的叶子薅下来。
松了秃的更多的枝条,摊开手,莫大芳捻起一片入口,嚼着柳叶盘腿坐下。
“道长现时坐在这里为灾民钓鱼,是因着你心里的道。我看到鱼冒着危险吃饵,也是因着心里的道。”
“若心不动,道又如何生?”
“……心动……道生……”
“好一个心之所由,心动道生……”老道士摇头赞叹一句,心中更是刮目相看,后生可畏啊……
他嘴角微微一笑,“老道坐在这里钓鱼,发乎心,从乎道。小友你觉得鱼明知危险却自投罗网,这源于你的道。”
“我们都有各自的道,行也是行自己的道,牵一发而动全身,能不能行,能不能承受,唯有自己知道。”
莫大芳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他垂头,手心里还剩两片柳叶。
把嚼碎的柳叶咽下,舌尖还残留着淡淡的苦涩,他从来不知道柳叶是这么个味道……
吃过自己才知道呐……
也罢……莫大芳悠悠叹了口气,把叶子丢在地上,“老道长只能扛起一百斤柴火,我若因着您在外的盛名,硬要多放一斤,岂不害了您。”
“我原只想做个救人的人,若因着救人害了人,那不就变成害人的人。”
“救人是我的初心,害人非我本意,为了救人迫人救人,先知了会害了人,我又如何还能去害人……”
“哎……到底……是我的不是……”
叹息的话散在湖风里,老道长肩头几丝白发在风中拂动。
他没再说话,似没听到那番绕口又绕耳的话,只管盯着湖面钓鱼。
莫大芳席地而坐,看鱼钩又有了动静。老道士收线,一条六寸大的鱼出水,引得柳树下的灾民连声惊呼。
那鱼扔进桶,有个驼背老汉过来,同样做了个揖礼,一个人带着鱼离开。
柳树下一声声吸气儿,剩余的人眼中全是羡慕,目送那老汉走远。
莫大芳交叠的双手松开,在地上扣下一块风干的淤泥,状似闲聊的说:“听说有个稀罕物叫水泥,粘合砖石牢固的很,可不遭雨水侵蚀。”
老道士下了钩饵,眼皮子突突跳了两下,虽还没说话,眼中已然由有了凝聚。
莫大芳捏碎手里的淤泥,“把那山上青白色的石垩敲成拳头大小,在陶窑烧到石块发白,敲击后清脆,拿出来冷却磨成细粉,是为石灰。再取粘性好的黄土煅烧后磨细。”
“把这河沙淘洗个三遍,合着其它两样拌在一起,就是水泥。”
莫大芳拍了拍一手粉尘,“使用时石灰四份,煅烧的黏土两份,净砂三份半,剩下半份是煮过的皂角水。”
“皂角水倒进水里,去搅拌剩下三物,初时如泥浆,晾干了坚硬如石,用铁凿子去凿也废力。”
老道士听他说完,眼中落在湖岸,“听来似比三合土强。”他突的扭头认真问道:“这是交换?”
莫大芳抿着的嘴微微扯了扯,“不是。”他示意老道士看那些湖边叉鱼的灾民,好像多迈一步就入了湖。
“富贵人贫穷人在这天灾底下不过都是草命人,都是草命人,生了恻隐之心不是正常……”
莫大芳仿佛又回到官道上,路上一群又一群流离失所的灾民,拖家带口,艰难求生。
有人粗布麻衣,有人细布长衫,还是任你身着锦缎,全都蓬头垢面。
他拍着手站起来,打算就此离去。
大清早就啃了两口柳树叶子,胃里还是饿的紧,他该回去带小背篓出来,去太玄庙后的山上瞧瞧。
他转身时,老道士在不紧不慢回头,蓦地问道:“小友的方子说与老道有何用。”
莫大方头也没回,想起昨天进入驿站的身影,“普通老道士可进不了驿站。”
老道士眉毛微动,脸上有了微妙,“老道看小友有缘,可要拜我为师?”
莫大芳心中一动,张嘴反问:“跟着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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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可能长生?”
“……不能。”
“那满山遍野的寻龙点穴?找那风水宝地挣大钱?”
“……埋那么好是想造反?”
“那……能学能掐会算的本事?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被人奉为座上宾?”
“……官府不许搞迷信骗人。”
莫大芳一脸鄙夷的打量老道士,“那我为什拜你为师,图啥?图一天饿两顿?”
就在这时,鱼钩下沉,又掉到一条巴掌大的鱼。
老道士眼中有了笑意,笑意越来越浓,最后放声大笑。
浑厚的笑声回荡在湖面,他把鱼丢在鱼篓,收起鱼竿。
待有人拿走鱼后,背起鱼篓对莫大芳笑着说:“走,回吧。”
“不钓了?”
“不钓了。”
“为何?还有人。”莫大芳视线扫过柳树下眼巴巴的灾民。
老道长先走一步,头也不回的说:“救人一时,难救一世。老道钓鱼只为钓鱼,随缘。再说……”
“老道可不想成那虚名下,只能扛起一百斤柴的人。”
莫大芳一怔,看着步伐矫健的老道士,心中窃喜,这是……同意了?
他快步追上,“盛名……是盛名!一百斤也多的很!”
二人回来太玄庙,庙门大开,三处殿门也大开,天炉前的张道长没了影。
大殿里膘肥体壮的少年察觉脚步声,探出来,看见是两人,走了出来。
“师爷,您回来了?”
老道长微微点头,“你师父在何处?”
“师父去了后院药庐,说是救命药没了,要再备一颗。您要去找师父?”
“嗯……”老道士冲两人点点头,去了后院药庐。
莫大芳目送老道士离开,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佩服人家那份精神头。
一样饿了一早,怎人家就不似他。
看了看日头,时间已近中午,不知去那万沽寺可还能使人认出来。
“小道长?中饭时辰快到了,您可还要去领粥?”
少年回大殿的脚停下,一脸抑郁,“万沽寺今日不施粥?”
“为何?”
“听说是寺里丢了很多物件。”少年耸耸肩,“也不知是丢了啥物件。”
“对了,师父给我起的道号是山安,唤我山安就可。”
莫大芳怔了怔,万沽夺停止施粥大概跟瓦片一事有关,没想到会有这般结果。
这结果太严重了……
他走神的看着小道士稚嫩的脸,迟缓的抬手臂,拱拱手,“山安小道长,叫我莫大芳就成。”
“莫善人。”山安也回了个礼,因凑的近,又听见莫大方肚子咕咕叫,便问:“可是肚子饿了么?要随我去吃些东西垫垫吗?”
莫大芳捂着肚子,意外的看着少年真诚眼,“庙里有吃的东西?”
“有!”山安重重点头,特意解释一句:“虽不好入口,但填填肚子还是可以的。”
“太好了,那先谢谢您。”能填肚子就好,不好入口可以忽略。
莫大芳心中期待,跟着山安向北边而去,心里多少有点不好思,想着下午一定要进山看看,多采些野菜回来给小少年吃。
两人进了一片小园子,停在一颗老松下。
莫大芳不解的问:“山安小道长,这里哪有入口的物呐?”
10. 八日以后
跟着山安视线猛的瞧去,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头顶的松树,探手可及的枝干一根松针也没残留,比河边的柳枝还干净。
山安稚嫩的脸扬起,眯眼对着够不着的地方说:“万沽寺未施粥前,我和师父都是吃松针。”
莫大芳仰头看了几眼,头抬的太快,眼前阵阵发黑。三天来吃草充饥,水分摄入只靠露水和浆果,没有补充盐分,看来有了低血糖。
他捂着饥饿难耐的肚子,心里失望,但也只能安慰自己,太玄庙有水有锅,已是再好不过。
“松针焯水,也好也好。”他缓缓收回脑袋,缓解眩晕,“那咱们赶紧摘些去煮。”
“这……”山安搓搓手指,“上头的松针我够不到,还请莫善人帮我垫个脚。”
莫大芳瞳孔一缩,造孽哟……孩子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嘛!
他为难的张嘴,“我这体格,一个没站稳摔了你可怎么办?庙里可有梯子?”
“没有。”山安摇头,看着人高马大的莫大芳,“莫善人放心,你身体强壮,不会摔。”
“哟……忘了这遭。”莫大芳这才意识到,自己可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
他犹豫了一下,看着少年眼巴巴的等着,也就点头同意了。
扶着大腿半蹲,山安少年一脚踩上左肩,又一脚踩上右肩,莫大芳顿时感觉顶着一座山。
谁能告诉一声,这么胖的大小子有多少斤?少说也有二百斤吧!
他抖着腿硬站起来,脑门上的汗也在往外冒,心脏嘣嘣跳,呼吸憋的似要厥过去。
到底是高估了自己实力,山安驮起来太吃力了!
随着一把一把松枝扔下来,莫大芳眼前一阵一阵的晕,头上传来山安的声音,好像是在叫他往右移。
他想着不成,扛不住了,快压死人了……人还这么想着,他晃了晃,眼前一黑,最后只听见一声惊叫,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上的太阳越爬越高,一片光进了缺门的茅草屋,照亮逼仄的屋子。
过了正午,阳光从东而西移,落到茅草屋东墙边的木床上,莫大芳躺在阳光里浑身舒坦,就耳边嗡嗡的说话声吵的心烦。
睁开眼,他支起胳膊坐起来,脑子还有些发蒙。
随着木床“咯吱……吱……”响,人也下了床。
外头的太阳前所未有的灿烂,院子里说话的几人瞅见他出来,一个个人模人样,扭过头看他。
有个生脸“哟”了声,嬉皮笑脸的说:“睡一天舍得醒了,再睡下去可就要拉去埋了。”
莫大芳听那声音,看那讨人嫌的话,认出这是李小白。
瞥一眼梳洗干净的人,换了身破旧灰道袍,抖着腿站在那里,活像个小流氓。
真是白瞎了那张白白净净的脸!
“咋?指着我醒不过来继承我这身脏衣服?”
“嘁……谁稀罕。”
王三爷两步走过来,还没说话就红了眼。他抖着手,激动的握着莫大芳的手腕,“小伙子,谢谢你!我老王家能遇见你是福分,福分呐……”
莫大芳脑子还在发蒙,看不明白小老头这是什么情况。
后脚王大柱也凑了来,扭扭捏捏的盯着地面,声音跟蚊子哼哼似的说道:“以前……对不住。”
莫大芳一脸迷糊里突然恍然大悟,一个两个王家人道谢,那该是王二柱缝伤口的事儿。
“你们该谢老道长,若不是他,二柱胳膊以后就行动不便了。”
“哎!哎!该谢!该谢!”王三爷捏起袖边儿擦了眼角的泪珠子,“以后我就在太玄庙不走了,给道爷们当牛做马。”
“还有我,以后太玄庙的脏活儿累活都归我。”王大柱把胸膛拍的“啪啪”响,“指定干的漂亮!”
李小白斜着眼笑他,调侃的话还没出来,就听见有人拒绝了。
“可别。”
张道长打一间茅草屋子出来,还是一幅有气无力的样儿,“太玄庙养不起这么多人。”
他从袖里摸出一方叠着的纸,递给王三爷,“伤口无事,刚缝好莫再使力乱动,让人多歇息。药方拟了,把药抓回来,煎了吃。”
莫大芳惊诧,这日头看时间在两点左右,古代缝合术这么快!那伤口烙过,可是需要刮干净再缝合。
他忍不住问道:“这么快!就缝合了?”
张道长耷拉着眼,懒声说道:“也还好,两三个时辰,到正午刚缝好。”
莫大芳用生锈的脑袋转了转,正午刚缝好……上个时辰前?他这是睡了多久?
一整天?
……
这么久!
王三爷接了药方,连声道谢,忙不迭的招呼大儿子,两人说着就要去郡里抓药。
李小白嘴里叫呼,也要跟着去。
“等等……”张道长眼皮一抬,“你们去哪里?那不得后天回来?”
“穿过官道,过了驿站,再走十里地不就是个镇,干啥跑那么远。”
三人要走的腿返了回来,王三爷一脸犯难,“道爷可能不知道,我们来路上听说了,沿途受灾不严重的地儿都关了城门,不让灾民进去。”
“您说的那镇子我们知道,也听说不让进。”
“可以进了。”张道长语气肯定,“新任郡守组织以工代赈,官府发了榜文。附近县镇都在招饥民,放心,门开了。”
“我说今儿咋外头没几个人。”王大柱昨晚见着灾民们进庙找地儿睡,早上还满地人,上山砍了一趟柴回来,发现庙里庙外人已经没了。
“这是个好事儿……”莫大芳喃喃自语,心里也消了惭惶,“有去处就好。”
“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王三爷推着他拒绝,“好好歇着吧!你身体还虚着,我仨去就成。”
有了那消息,定了目地,王大柱特意回屋揣了弟弟的柴刀,三人急匆匆出院走了。
张道长半睁的眼打量走神的莫大方,见他精神不错,“山安在厨房给你留了口吃的,记得去。”
说完,没再看他,背着手慢悠悠的也走了。
那小子,昨天可是吓坏了,哭着跑来说他差点踩死人,可把他惊了一跳。
人都走了,莫大芳揉揉脸,进了厨房。
夯进灶台的大铁锅盖着老旧的木头锅盖,他掀开,一锅底水里温着一碗小米稀饭。
竟然是粮食……
一掌贴在灶台,温度还是热的。
莫大芳端出碗,浅尝一口,粟米的米浆味灌进喉咙,冰凉的胃里热了起来。
出了厨房,阳光晒着,身上暖的不真实。路过张道长出来的茅草屋,稀碎的鼾声传出,王二柱睡得正香。
走进大殿,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身黄衣道袍,正坐宝座,庄严垂目。
高雅的红木供台上有个神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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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着认不出来的字儿,神位前摆了青石凿的圆香炉,雕了精美的祥纹。
左边护法神书生模样,手持书卷,右边护发神童子模样,拿支荷花荷叶。
大殿布置精细,全然没有外面的颓废。一门之隔,天差地别。
莫大芳怀疑太玄庙的银钱都花在了殿里。跪在垫子上,心里也不知道该求什么,也就空磕了三个头。
大殿里值殿的山安看见他来挺高兴,待他磕完回来,搬出个椅子给他坐,直呼昨天对不住。
“与你无关,也是饿久了。”莫大芳谢了山安那碗粟米粥,好奇问庙里哪里的米。
山安稚嫩的脸微红,咧着嘴笑,“师父去了万沽寺借了半袋米回来。”
“万沽寺倒是一群好僧人。”
莫大芳感慨着,两人一来二去聊了许久。
他也知道了殿里为何这般精致,原来东西都是以往给人治病换来的。
后来又听山安说老道长离开,要出门许久。
直到天色将沉,院门口传来人声,出去抓药的三人回来了。
王大柱扛着个麻布袋,王三爷拎着几包药,李小白抱着两把线香。
三人走时,头发打理整齐,现在却半松半垮。
莫大芳指着麻布袋上的灰尘问,“这是粮食?你们遭抢了?”
“可不!”王大柱脸色发青,“若不是带着刀,这粮食可抗不回来。”
“这帮狗娘养的,下次见了饶不了他们。”
王三爷拍了拍李小白的肩,“别顾着生气,把香给了小道长,咱回后院做饭。”
山安放了香,看天色晚了,跟莫大芳一起关了殿门。
莫大芳看那坍塌的地儿,“这么大口子在这里,院门也是个摆设。”
正关了院门的山安老气横生的感慨,“没钱修,为之奈何……”
两人回了后院,夜色也深了下来。
几人暂住太玄庙,等待王二柱手臂拆线。
其间他们去折了荆条柳条回来,又在河边收集了蒲草灯心草,回来修葺了茅草屋顶。
莫大芳教几人编了箩筐,在外头刨湿泥,捡枯草。
驮了泥土杂草回来,把倒塌那块墙清理出来,能用的砖石一块块捡出,后又调了泥垒回去。
到第八日,王二柱胳膊上的伤口可以拆线了。
蜈蚣一样的疤痕,六七寸长,肉芽长在一起,已经初步愈合。
张道长帮着拆了线,看着还轻微肿胀的胳膊,又给开了张方子。
嘱咐几句要注意的事项,他话头一转,“既然好了,明日收拾收拾就离庙吧。”
王三爷觉得过意不去,道爷们治了伤没收他们一文钱,就这样走了咋成。
“庙里就道爷师徒两人,需要人手的地儿不少,您让我老头子留下,给您守庙门,他们几个小子吃太多,让他们走!”
“您看……”
张道长懒懒的摆手,“都走,太玄庙不需人守,过几日我们师徒也要出门,庙里没人了。”
“都走吧。”
王三爷还想换个法子报答,张道长不在意的摇头,收拾工具直接离开。
莫大芳蹲在地上,两根手捏着拆下来的线,看起来像某种植物的纤维。
他扔掉纤维,看几人开始讨论去处,便问:“那还去郡里?听说郡里修路,郡外修护城河,还在招灾民,不如去看看。”
11. 运送淤泥
几人意动,话起头时也提过,只觉得远,给否了。
王三爷摸着眉毛,考量着该去哪儿。王大柱则担心弟弟有伤在身,坚持不太久。
莫大芳看王大柱眼神,也知了他忧虑,心下也怨自己想的少。
“要不就去那什么县,半日路程,明早去中午到。”
“要说近……”李小白想到个更近的,“那十里外的古槐镇不是更近,十里地就到。”
王二爷想的更多,还是不想去那镇子,“镇子不大,上次去便许多人,这几天若是去的人更多,那咱怕是会白跑一趟。”
“这确实是个问题……”莫大芳提出去郡里也是有这个顾虑,怕沿途的县镇灾民去多,他们耽搁了这么久,去了糊口难。
“哎呀!一个个的犹疑不定,一会儿回去,一会郡的,又是这又是那,说来说去有啥用。”王大柱听的心烦,直接做了决定,“去那鹿鸣县,就去哪里,不行再说。”
王三爷眼了眼小儿子,想问问他的主意。
王二柱盘坐在床上,脖子套了根打结的粗布巾,吊一端垂在胸膛下,悬吊着受伤的胳膊。
接到他爹眼神,他下巴微收,眼光垂过伤口又滑回去,“就去鹿鸣县。”
王二柱一垂定音,几人没有反对。
确认了目的,他们都去为明天离开做准备。采野菜和砍柴的上了山,捞鱼的去了湖边,受伤的休息。
次日天不亮,五人带了干粮便出发,一路走走停停,巳时到了鹿鸣县。
“啥?”王大柱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是流民了,“我们有正经户籍,不是流民。”
登记的差役冷笑,“你们户籍非本县,来自他处,就是流民,只能去挖河道。到底去不去?不去赶紧滚,不然尝尝老爷的厉害。”
王大柱背着口大铁锅,眼珠子瞪圆,鼻翼狠狠扇动,一肚子火气喷出张大的鼻孔。
王三爷一把揽着大儿子,向后推搡,怕他生事。
他横眉怒眼的瞪了眼王大柱,用眼神警告别再说话,扭头又给差役陪着笑脸,“差爷莫气,年轻人不懂事,您别理他。”
“我们去,去的。劳您登记……”
差役哼笑一声,眼里全是不屑,因着后面人多未做计较,冷声问了姓名给五人登记了名字。
王三爷拽着不服气的王大柱离开登记桌前,看那差役去给别人登记,这才说道:“你这般气性……难不成还想动手?那是我们惹得着的人?你就不想想后果!”
“咱干啥受他鸟气!”
李小白拽着他另一只胳膊,撇撇嘴,压低声儿劝,“都是吃人不吞骨头的玩意,挨不着生气。”他背对着差役翻白眼,想起刚才的轻视,嘴里骂骂咧咧,也不敢出声。
五人蹲在城外的官道上,莫大芳看着左右一片同样等待的灾民,找了个看起来眼神清亮的小伙搭讪。
“你也是外县人?”
小伙警惕的盯着他点了点头。
莫大芳像没看到小伙的排斥,厚脸皮的套近乎,“巧了,我也是外县人。”
他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你知道咱去哪里挖河道不?”
小伙见他没缠着问私事,也不吝啬告诉他位置,“就近的临阳河。”
正当还想多问两句,三个差役挎着大刀过来吆喝:“走了走了,赶紧起来。”
蹲着的灾民一个个起身,有那讲究的还拍了拍掉裤子上的灰尖。
差役带着大家上路,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处乱糟糟的路边工棚。
莫大芳四处查看,旁边的茅草棚子低矮压抑,里面踩出的凹陷泥印早已凝固变干,一地杂草稀稀拉拉的散得到处都是。
他嗅着空气里散发的一股异味,深深凝眉,卫生条件太差了,容易生病……
看了眼王二柱受伤的胳膊,不由担心,那伤口可禁不住这样的环境。
那边差役一脸低声下气的交了花名册,三人很快离开。
接了册子的人膀大腰粗,一把络腮胡子遮了半张脸,只一双凶狠的眼能看清。
他青色丝绸过膝袍,狭窄的袖口缠条乌皮鞭子,一直缠到肘底。
那人随手翻了翻册子,抛给身边另一身材略矮的青色绸衣人,“清点人数,安排好了。”说完走了人。
略矮的人接过,口中呼名点了人头,又领着所有人向后走,来到一块空地。
“附近有亲友的最好去投靠,后来的没了工棚,需自己盖。转左去有木材茅草,过去领。小工棚最少四人,大工棚最少十二人。”
“明日卯时初点名的地儿集合,未来者除名,驱逐出去。”
那青衣人揣着花名册就要走,王三爷小跑过去,拦了人,“官爷,我家小子受了伤,动不了胳膊,要歇几日再去干活,您行个方便。”
“歇几日?”青衣小吏像听了笑话,“不能干活报哪门子名儿,趁早赶紧走,别碍事儿。”
王三爷尴尬的笑着,嘴里求情,“能干,能干,就是需几日。官爷您宽限几日,就几日便好……”
青衣小吏不耐烦打断,“这是规矩,我说了不算。要不干活,要不走人。”
莫大芳几人见小吏不同意,纷纷围了过去求情。
小吏被围在中间,脸上没了自然色,戒备的后退,果断说道:“官府规定,求我没用,你们若闹事,每人二十鞭,一起逐出。”
目送小吏匆匆离去,五人心里发愁。
王三爷脸上的皱纹都是愁苦,他唉声叹气的不知该怎么办。
王大柱冲着小吏消失的方向呸了一口,“不行咱去郡里,这河道不挖也罢!”
莫大芳卸了身后背篓,心说倒也不必太悲观,又不是必要住在这里。
他看着情绪不好的几人,出着主意,“我们可以在工棚外的地方盖棚子,那也不算住了官府的地儿,二柱就好好养伤,别干活了。”
李小白慢慢抬了眼,懂了他的意思,一掌拍在莫大芳后背,“可以啊!你小子真机灵,我们可以领了口粮自行料理。咱自己煮,省的去了大灶抢饭吃!”
“哎呦!不错……”王大柱抚掌附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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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意!就这么办,那咱赶紧走啊!找个好地儿去。”
几人离开官府划分的区域,在大路的另一边选了个位置,到处去找盖茅棚的木材。
砍了八颗小臂粗的树苗,去河边捡了茅草回来,花了一下午时间,总算盖好了住处。
剩余茅草铺在地上,五人有坐有躺,放着心的歇了口气。
王三爷拆开张道长给的方子,新的愁绪又上来,“今日该进城先抓药,如今药没抓,明早小二自己跑一趟县城吧。”
王二柱坐在茅草上,眼神直勾勾的落在门外,低低的嗯了一声。
“把刀带着。”王三爷不放心的叮嘱,“一路买了药就赶紧回来……”
随着再一声低沉的“嗯”散去,莫大芳起身去生了火,不久,王大柱同李小白正好抬了一锅水来。
庙里带来的干粮留给明天干活吃,架锅烧水后煮了一锅野菜,胡乱吃了几口,五人便早早睡下。
天色不亮,莫大芳打着哈欠爬起来,接过王三爷分的干粮,跟在三人身后摸黑离开,留王二柱一人在茅草棚。
到了集合地,人已到齐大半,四人站进人堆,等那小吏过来。
天将亮时,青衣小吏带了两人过来,不断念了名字对人头。
没到的人全部划了去,又领着一堆人在新搭的茅草棚前逐个登记。
没住工棚的人重又登记在新册子上。
折腾一场,才带着人去了河边,叫了工头来。
几个工头挑人东指一人,西指一人,好似生怕选了一起来的熟人。
莫大芳被个中年瘦子叫出来,彻底跟其它三人分开。
跟着瘦子工头来了仓库领竹筐,又到了挖河道的地点。
莫大芳踩着松软的泥土放下筐子,两个浑身沾泥的汉子你一锹我一锹,铲了淤泥装满。
他拽了肩绳往边上拖,给身后的人腾了位置,半蹲在地上套了肩绳,咬牙背了起来。
跟着沿着络绎不绝的背篓工,走了约八百米远,来到固定的倾倒地,倒了淤泥,在监督的小吏那里领了签令,复又返回。
正午时,“咣……咣……咣……”的声音传来,工头拎着铜锣一路敲一路喊,洪亮悠长的锣声里,夹着休息的喊声。
莫大芳背着一篓子淤泥撤出小道,一屁股坐在绿油油的草丛里。
从怀里摸出野菜饼子,一口一口的啃着,粗粝的饼渣子咽下喉咙,噎得他眼泪都流了出来。
干巴巴的啃完,脱下磨得发毛的草鞋,脚底板磨破的水泡看的他揪心。
他动动脚丫子,轻轻按压肿胀的脚板,酸胀的钝疼让他对下午的路程绝望。
生无可恋的躺在草丛里,铜锣声远远传来,莫大芳叹着时间忒快,艰难的起身背起竹篓。
一趟趟运送淤泥,整整一个白天过去,酉时的锣声敲响。
莫大方领到第二十根签令,只觉得两条腿沉甸甸的迈不起来,好似不自己的腿。
拖着进气少出气多的身体,去库房还了竹篓,转身再随工头去找官吏兑换口粮。
12. 带去算账
去往签令兑换的大仓,攒动的人头乌泱泱看不到尽头。
人体的温热散着潮湿,臭汗合着泥腥,全是泥泞里趟出来的人。
带头的瘦子工头嘱咐今天到的新人,“往左用签令换竹牌,去大灶领饭。往右换口粮。明日寅初在仓库外找我领工具。”
说话间到了大仓,工头撂下一群人,自己挤进了仓里。
莫大芳迈着机械的步子,强吊着一口气,跟着指引排进领口粮的长队伍。
左右两条队伍严重失衡,领竹牌的人比领口粮的队伍少了三分之一。
他半歪着无力的身,在队伍里搜寻熟人,一眼看去,男女老少都是面目模糊的泥人。
辨认费力……算了,白费力气。
回过身,拖着一身酸痛和胃里的灼烧,他在队伍里缓慢移动。
天色越来越沉,令人发指的移动速度像一把火,不断点燃饥饿疲倦,考验着排队人的耐心。
有个贼眉鼠眼的年青后生,见缝插针,硬生生把自己塞进一个老太太前面。
那老太太还没说话,前前后后的人先闹了起来,动手拽了年青后生的胳膊就赶人。
原来,一大帮人都来自一个家族,后生踢了铁板,灰溜溜的逃了。
这边事情才消,那边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叫唤:“怎的这么慢,饿死个人,前头队伍紧着走!快呀!”
那声音着实洪亮,招来大仓外一列兵卒。
兵卒过来呵斥安静,大汉不满闭上嘴,兵卒离开,他又压低声抱怨。
那抱怨引来后方人共鸣,也跟着指责,又累又饿还要排队,什么时候才能领到口粮……
终于,天色黑了下来,轮到莫大芳踏入大仓。
越过守卫森严的仓门,昏黄的烛火下,右边三张原木长条桌一字摆开,左边留下的空间续了三条木栅栏,形成泾渭分明的界限。
第一张桌子后面,有个中年小吏垂头数签令,竹签摩擦声撕扯着等待的焦虑。
清脆的击打声响在他边上,鬓角半白的胖老头噼里啪啦拨着算盘。
他们后头坐着个大胡子壮汉,一身青色绸衣,络腮胡子遮了半张脸。
莫大芳见过那人,瞧着凶神恶煞,不好惹。他们初来此处,便是他接了差役花名册。
大汉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身后围着三名带刀差役。
剩下的两张桌后,各类粮食装在麻袋里,两个小吏手握葫芦瓢,舀出一瓢粗麦粉,过了称递上桌。
桌外的灾民带着粮食离开,路过栅栏边时,七八个身着甲胄的兵卒如鹰的眼盯着他。
灾民头也不敢抬,脚下急急离开。
前头的灾民不断减少,直到还存一人。
莫大芳眼巴巴看着,只见中年人在数签子,数了告诉胖老头。
那人十八根签子,应换口粮两升两合五勺。
老头在算盘上慢腾腾的计算完,又问要换何种口粮,又一顿计算,这才数出相应的票据后登记。
莫大芳迫不及待的给签令,干哑着嗓子提醒,“二十根。”
中年小吏似没听到,自顾自的数着,数完没有看莫大芳一眼,只告诉胖老人结果:“二十根。”
胖老头打起算盘,莫大芳的烦意化了浓烟闷在心里,他再次出声,“两升五合。”
都是简单的加减乘除,身为小学数学老师,教学二十余年,数字出来的那刻,结果已是了然于心,就没有错的。
老头指头拨了两颗珠子,听了他嘴里的数,手指一滞又继续拨。
得出数量,他清了清喉咙,“两升五合。姓名?换什么?”
“莫大芳,一张杂饼,一升粟米。”莫大芳直接给了数量。
老头点头,登记后给了票据。
莫大芳接了票据转身,忽觉芒刺在背。
他突的回头,那大胡子壮汉不知何时睁眼,两人眼神撞了个正着。
对那大汉微微点头,在取粮处交了票据,小吏查看后问:“粟米装哪里?可要布袋?半升一只。”
莫大芳扯了嘴角,苦笑的撩起衣摆,“装这里吧。”
啃了两口手里的大饼充饥,不舍的揣进怀里。他抱着衣角里黄灿灿的粮食,站在早上的集合地。
黑呼呼的工棚外,三五成群的人蹲在地上,有人端着碗吸溜,有人啃着杂粮大饼。
莫大芳仔细找过去,看见三道熟悉的身影,蹲的位置正是他们早上所站。
几人聚头,摸黑回了大路对面的茅草棚。
夜色下,篝火醒目,映红了王二柱的身影。
火上架着的铁锅水已烧开,五副碗筷摆在一只木桶前,那是今日买的。
王三爷过去好好看了眼小儿子,见他伤口无碍,提着的心也松了下来。
“一路到还顺利?药呢?”
“灾民有去处,一路顺利……”
王三爷没听到药,追问道:“药呢!”
“……”王二柱抿紧嘴,没有吭声。
把粮食倒在一起的其它三人也察觉不对,王大柱急了,“没抓到药?老二你倒是说清楚!”
“没……”王二柱总算解释了一句,“药材涨价五倍,没抓。”
王大柱、李小白一听,直接骂娘。
莫大芳听着王三爷的叹息,猜测大约是银钱不够。
他借火光看那伤口,愈合的伤口带着些微红肿,没有液体渗出,伤口恢复良好。
“伤口愈合的很好,也莫担心。保持干躁干净,会越来越好的……”
王三爷脸上有了消了几分愁,盼着莫大芳说的是真的。
莫大芳继续安慰他,“河道那边有医工和药棚,我们明日去看一眼,许能去那里抓药。”
李小白想到,今日清理石块有人摔倒受伤,工头说要送去医治,可不就是有药棚。
“不错,河道那边有药棚,明日去看看。”
一个两个都这样说,王三爷和王大柱也只能寄希望在药棚。
莫大芳看着垫在叶子上的粮食,几人不约而同换了饼和散粮。
他有一升粟米。王大柱和李小白都选了粗麦粉,俩人合起来有二升多。王三爷只有八合黄豆。
几人的散粮合在一起,份量可观。
分出一半煮进锅,剩下一半用叶子包好藏进茅草棚,留给王二柱。
各自的大饼则留给明天中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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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找了工头领竹筐,莫大芳特意问起药棚一事,哪料工头告知,“药棚乃给受伤的劳力使用,药材概不售卖。”
莫大芳无法,只能拎起竹篓,先去运送淤泥。
日近中午,淤泥倾倒处多了两人,是瘦子工头和一青衣小吏。
两人盯着过来的劳力们,把所有来人尽收眼底。
莫大芳顶着头顶高挂的太阳,额头的汗珠浸湿衣物。泥浆裹满的布料贴在身上,让他浑身黏腻。
倒下淤泥,瘦子工头突然叫他:“莫大芳?”
磕着筐底的泥,莫大芳怀疑自己太累,听岔了。
直起腰,他看了眼工头,对方一双小眼青正放在自已身上。
“这是……叫我?”
瘦子工头招手,“这位是刘官爷,竹筐给我,你随他去吧。”
莫大芳心里凉了一瞬,嘴里应着“好”,绞尽脑汁的想自已可犯了错处,呐呐的问问候:“刘官爷。”
姓刘的青衣小吏示意跟着走。
他尾随在后,想来想去没觉得有错,又怕哪里出了问题没察觉,就这样胡思乱想了一路。
两人来到一片精心搭建的帐篷,走近其中一座,刘小吏在外喊到:“曹监作,莫大芳带来了。”
一声粗犷的“进来”传出,刘小吏示意莫大芳进去。
莫大芳掀开门帘进入帐篷,外面的小吏离开。
帐篷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宽敞的空间床榻桌椅一应俱全。
莫大芳进来走了两步,一双脏脚站定,地毯上留下两个泥脚印。
那两个泥印子烙进心里,分外刺眼。
他不好再上前,看着昨晚仓库里的大胡子壮汉,不知对方为何找他。
模仿电视剧里行了个拱手礼,莫大芳同道:“官爷……不知道你找我来是……”
大胡子的曹监吏拍着跟前的桌子,“过来。”
主人都没有在意鞋印,莫大芳也不再纠结,去了桌边。
“把上面的账算清。”刘监吏丢给他一本册子。
“这……草民不识字……”
“……”刘监吏眉头凝成疙瘩,手掌抚过胡须,凶狠的眼神落在桌上高高垒起的册子上。
他烦躁的上下打量莫大方,“不识字怎算的那样快?”
莫大芳一身疲惫,一时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简单说道:“熟能生巧,算账多了,简单的数字入了耳,自然就知道结果。”
刘监吏半信半疑,他算了那么些账,如今一样需要算盘,怎不见自己熟能生巧。
但世上天才怪才多的是,这人不过算的快,相比起来也算不得惊人。
翻开一本算好的册子,他念了一行,问结果,想知道会不会出错。
“一斗……”莫大芳脑中飞速运转,把熟悉的斤两换算为斗升计量,“一斗五升五合。”
刘监吏看着后面的数量,一模一样,比他用算盘珠子快许多。
接连考过五次,莫大芳都能迅速算出,他彻底放了心。
就这样,两人一个念,一个算,得出的数由刘监吏落笔记录。
一大早过去,外头的铜锣声传进帐篷,两人也停了下来。
13. 抓到药材
不多时,有个头发稀疏的老汉前来送饭。
莫大芳把书册堆在一边,腾出桌面。
老汉摆上一荤两素一汤,还有一小碟咸菜萝卜条,接着取出两碗粟米饭离开。
曹监作拉出椅子坐下,见对面人呆呆的站着,也不介意那一身脏污,“坐吧,吃饭。”
热腾腾的饭菜香扑鼻,尤其还夹有肉香味儿,莫大芳早就流了一嘴巴口水。
他震惊,悄悄咽了下去,心里直呼造孽啊!不敢相信,有一天会因为几盘菜流口水……
谁懂这一刻的感觉……天都塌了……这还是自己不。
僵硬的坐下,捞起碗筷,夹起一筷子青菜,放碗里搅着粟米咽下。
从未尝到过的饭香味刺激味蕾,他感觉舌头都不是自己的。入口的饭菜没嚼两下,急吼吼的就想咽。
两口饭下肚,莫大芳拉回要失控的理智。
这一刻,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前世那个万事顺遂的老太太再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在洪灾后颠沛流离的莫大芳……
他克制的嚼着饭菜,不想露出狼吞虎咽的姿态,仿佛那样就能遮住内心的狼狈。
莫大芳吞下最后一口粟米饭,肚子有了八分饱。碗筷放下,不敢再多吃。
那盘荤菜他一口没吃。
自从来了这个世界,许久不沾油腥,若吃太多今日怕是要胃疼。
好不容易到手的机会,要是因几口肉耽误,怕是肠子都要断。
盘里还有菜,曹监作眼光扫过那只空碗,眼中有了意外。
两人吃完饭,头发稀疏的老头又来收了碗盘。
曹监作有事处理,留莫大芳一人在帐内。
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双手捧在手心里,清香的茶气熏蒸在脸上,让他怔了片刻。
小口呷着,他眼角余光瞥见今早的书册。
册子中记载的数据纷繁,都是每日灾民用多少劳动,换了多少口粮。
他半闭上眼,脑子里都是曹监作书写的笔墨。
自古以来,为防止帐本遭篡改,但凡入帐的数字都是用文字书写。
这里也不例外。
用熟悉的壹贰叁去对应那些陌生带着熟悉的文字。
不断回忆那一笔一划的写法,模拟出的字又一遍遍牢记,刻进心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帐篷掀开,一道壮硕的人影逆着光进来。
莫大芳惊了一瞬,模拟打断。见是曹监制,他站起来象征性的打了个招呼。
曹监制点头,不着痕迹的掠视整个帐篷,来到桌前,瞟了一眼桌面,“继续。”
莫大芳坐下,又开始了一人念,一人算的工作。
橘黄的夕阳红了帐篷时,曹监制停了下来。
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票据,“拿着字据,去找今日带你过来的刘海生,明日先跟着他。”
莫大芳屏住呼吸,抽走那张票据,微微欠了个身走出帐篷。
夕阳的余晖撒在他身上,他听着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迎着太阳照来的向方而去。
一路打听,找到刘海生,递上票据。
刘海生的眼从票据后看来,带着审视。莫大芳木着一张脸,等着他说话。
“跟我来……”
刘海生带他领了一块代表身份的协助牌,还有一整套干净衣物。
从现在开始,莫大芳成为一名协外人,为此处监作吏分担账本计算。
抱着衣物,他踌躇的问:“不知我工钱怎么算?”
刘海生讶然一笑,“你不知道?赈灾时招来的协助外人都无工钱。”
“没?工钱!”
“对,前来相助者都是附近乡绅秀才,他们不缺那几个钱,不过为一方尽一份力。”
莫大芳心都凉了,别人是不缺钱,但自己缺啊!
“那……我若饥饿,该是管饭吧。”
刘海生瞟了一眼他灰暗的神情,眼中有了笑意,“管,一日两餐,寅初酉初,去此处第五间,凭身份牌领吃食。”
“现在酉时该到了,便随我去吧。”
两人到了灶房,“咣……咣……咣……”的铜锣敲响。
灶上他俩来的最早,俩人出示了身份牌,又要在册子上签下姓名。
莫大芳不知道怎么写,刘海生替他代笔,她按了手印。
看着册子上自己名字,他直勾勾的盯着,一心要记进心里。
端了一碗粥一碟菜一个馒头,吃了菜和粥,把馒头揣在怀里。
吃完饭的两人即将分道扬镳,莫大芳突然叫住了人:“刘官爷,药棚可能抓药?”
莫大芳问的半清不楚,刘海生却懂了他的问题。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可以去找曹监作,这片河道归他管。”说完,摆摆手走远。
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莫大芳叹了口气,穿过人群也离开灶房外。
看天色尚早,顺手在草丛里扯了两条飞蓬草,找了处水洼,给自己清洁。
他环视四周,没看到人来。慌慌张张的脱掉衣服,又哆哆嗦嗦的撩水搓洗。
穿好新衣服新鞋,垂头浸湿头发,把飞蓬草揉碎抹在头上,好好洗了个干净。
用旧衣服胡乱擦了擦头,撸了两把绑起来头发,就了水洼把旧衣服洗了洗。
洗完衣服拧干,天色也暗沉下来。
蹲在工棚外,先是王三爷过来。
老头见他打招呼一时不敢认,“你是莫大芳?”
莫大芳拎着衣服,脏了十多天,干净起来倒不习惯了。
把自己帮忙算帐的事一解释,王三爷直夸厉害。
天色彻底深沉的时候,李小白、王大柱也过来。
又是一番解释后,几人回了茅草棚,直到回去还在聊那个话题。
王二柱依旧烧好水等人回来,不过锅里沉浮着几节细小肉块。
莫大芳用树枝挑了地上的东西,看那网状花纹,可不就是条小蛇皮。
他啧啧两声,真是个猛后生,一条胳膊还能捉到蛇。
他把怀里的馒头递过去,“伤口可有灼烧疼痛?”
王二柱接了馒头,认真打量他两眼,平静的回道:“没有。”
王家父子情绪低落,他们今天询问了药棚一事,得知不能抓药,心里都不好受。
李小白稀罕的摸着手里的布料,叫唤道:“这是细棉布,真软!”
他嘿嘿笑了两声,拉长声调:“莫大兄弟……新衣服真俊,借我穿穿,就穿一下……”
说着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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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扒衣服,莫大芳一把掀开他,左闪右挡不让他靠近。
“滚!滚!滚!我还没穿够,想都别想!”
两人闹作一团,缠斗在一起。
锅里肉煮熟,三人去吃饭,莫大芳和王二柱因之前吃过,便没去。
两人坐在火堆前,莫大芳用树枝划拉着自己名字,边写边道:“你的药方给我。”
王二柱没有拿出来,眼神看着火堆拒绝了,“不必。”
“嗯?”莫大芳眼中流出笑意,还真是个聪明有义气的小子。
“怕我丢差事?”
“嗯。”
“我心里有数,给我吧。”
莫大芳再次讨要,王大柱捏着垂在胸前的粗布带子,最后还是递了过去。
“量力而行……”
次日,大早在灶上填了肚子,莫大芳跟着刘海生打下手,中午后被曹监作叫去算账。
夕阳染红帐篷时,帐本收起。
莫大芳摸着袖子里的药方,抬眼道:“曹监作,草民有个法子,可让帐本清晰明了。”
曹监作一听,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莫大芳指出,现在的册子记录混乱,每日消耗都逐个记在一起,不如分开记录。
他详细说了说前世的数据表格。
用纵横交错的线条,形成一个个小格子,把不同的名称对号入座。
所有物品提前列出,前后留出日期和姓名备注。这样的记录,就是把零散的信息清晰呈现。
曹监作听完,有了一个不甚清楚的概念,还不能完全理解。
莫大芳拿起笔墨,画出一张表格,示意他在表头填入名类名称,当场示范了使用方式。
曹监作手指划过一连串的数目,越看心中越是惊奇。
此法大善!
他裂着嘴朗声而笑,心中有了表格的更多用处。
莫大芳见他心情正好,趁机说道:“草民有一事想求监作。”
曹监作捧着表格的手一顿,笑着问:“何事?”
飞速看了眼对方脸色,莫大芳神色恳切的回:“草民好友受伤,急需药材。”
曹监作慢慢收了笑意,一双锐利的眼睛放在莫大芳身上,神色莫名。
被那眼神盯着,莫大芳原本□□成的底气泄了,忐忑不安起来。
时间在呼吸间变的漫长,他硬着头皮没有等到回应,只能心里翻着白眼打算放弃。
“草民不该坏了规矩,让曹监作为难,我的不是。”
这一番话说完,哪知曹监作却又变了脸。
“怎么……”他挑着浓眉,反问道:“区区几包药材,我曹仁和会是给不起?”
他大手一挥,抽出一张信笺,在上面提笔书了两行字,盖了章子。
“拿着,直接去药棚,方子给他们,自有人为你抓药。”
莫大芳接过纸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千言万语化作千恩万谢的感激。
他一把握住曹监作的手,一只手在对方手背拍了又拍,口中谢了又谢。
真是个不错的领导啊!
曹监作心中发毛,这般年轻的人,怎看着有股慈祥劲,似面对家里老母亲的错觉。
他利落的抽出手,打发人出了帐篷,甩着手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