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符水(第三刀)
水波荡漾, 光影破碎。
水底宛如一个被尘世遗忘的世界,嫁衣的鲜红在幽蓝池水中显得格外显眼,裙摆衣袖在水中散开、飘荡……
水底的一双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盯着唇齿相接的二人, 仍不甘心地徘徊在电光周围, 伺机而动。
吴恙丝毫不在意它们的存在,手臂因为后怕紧紧箍住林筠的腰, 腰线凹陷的弧度几乎能被他单手掐住。
掌心下的触感隔着湿透的嫁衣传来,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指节抵在那截柔韧的腰窝上, 用力到几乎要留下淤青。
哗——
二人破出水面,吴恙的掌心垫在林筠的后脑, 将他轻轻放到了岸边。
林筠呛咳着吐出水,彻底晕了过去。
他苍白的唇被厮磨出一片艳色, 水珠顺着下巴滑落,流过微微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嫁衣领口。
吴恙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走了一瞬, 猛地别开脸, 觉得舌尖有些发麻。
“没事了。”
他低声说, 也不知道是说给林筠听,还是说给自己。
施诀破开阴蜃, 四周的景象如同被撕裂的画卷,血色褪去,晨光微熹。
他们回到了现实——金子山的后山, 天刚蒙蒙亮。
树上那具尸体的血已经不再滴落, 林卓信的轮椅歪倒在泥泞中,而他的身体已经干瘪如枯木,皮肤紧贴着骨骼, 像一具风干的尸体。
那双因多年瘫痪而扭曲畸形的脚上,赫然穿着新娘的绣花鞋。
“自愿承阴,缔结阴婚?”吴恙挑了下眉,自言自语,“你从哪学的这种阴毒手段?”
他闭了闭眼,没有再管他,一把将林筠捞起背在身上,往村子里走去。
林筠伏在他背上,呼吸浅浅地拂过他的后颈,吴恙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林筠……”
他低声念了一句,又很快闭嘴。
想什么呢?
吴恙的手暂时拿不开,理智却在脑子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斩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
“站住。”
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吴恙抬眼,晨雾里立着个道士打扮的驼背男人。
这人瘦得像具包了层皮的骷髅,两颊凹陷,浑浊的眼珠子蒙着层病态的灰翳,正死死盯着他。
“把东西……咳……拿给我。”
“啊?”吴恙一脸迷茫:“什么东西?”
道士表情变得狰狞:“咳!咳!你心里清楚。”
吴恙笑了:“老大哥,你这说话不清不楚的,我上哪清楚去?”
道士堵在路口不让走,枯枝似的手指猛地攥紧:“你叫吴恙,你妈是法红棉,你爸是吴延,我认识他们咳咳,他们……咳……”
“呵!”
吴恙挑了下眉,笑容没变,眼底却冷得骇人:“行了南式开,话说不清楚就别说了,我真怕你给自己咳得撅过去!”
“你怎么…咳…”
“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吴恙帮他接话,笑得嚣张:“你猜?”
南式开不说话了,浑浊的眼睛继续打量着吴恙,继而转移到其背着的林筠身上。
吴恙咪了咪眼:“南式开,你女儿南玉竹今年都上大学了吧,因为你的原因,你们南家人现在遇见鬼连碰都不敢碰,你午夜梦回时,有没有听见祖宗骂娘?”
“别扯其他的!”南式开表情越发阴沉,“骨琀成双,咳!阳间那枚可养魂,已经被人拿走……”
“咳咳!咳——”
这人咳得撕心裂肺,唾沫横飞,看得吴恙下意识闭了气。
“咳!阴间那枚可灭魂,需要进入阴蜃之中才能取得……你专门拿了那张阴婚请帖,不就是为了取阴蚀骨琀吗?”
“原来是这样啊,”吴恙笑眯眯地回应,“我还以为你找我要什么呢?但是确实不巧,你说的那个骨琀我真没看见。”
吴恙不再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南式开反手去拦,正要碰到吴恙时,突然瞳孔骤缩,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
他佝偻着背,咳得撕心裂肺,最后猛地喷出一口污血,夹杂着暗红的碎块。
“你……”南式开难以置信地抬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说不出话来。
吴恙连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微微侧身,单手护住背上的林筠,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将他往自己肩上拢了拢。
林筠的脸贴在他颈侧,呼吸平稳,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影子,睡得很沉。
确认林筠没被惊动,吴恙便放心地迈步离开……
……
林筠是被一阵繁杂声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壳还昏沉沉的,就听见一些大嗓门在嚎。
“二婶?!二婶你还认得我不?我是你侄儿许二娃啊!”
一个年轻男人正抓着个中年妇女的肩膀使劲摇晃。
那女人眼神涣散,嘴角挂着口水,对喊声毫无反应,只是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
林筠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六七个人,个个脸色惨白、眼神呆滞,像是被抽走了魂。
全是昨晚山上撞鬼后跑散的人,今早一个个自己回了村口。
甚至包括林卓城,他正仰面瘫在泥巴地上,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大背头炸得像被雷劈过的鸡窝,嘴角还沾着白沫。
林筠没忍住笑了起来。
“什么事啊这么开心?”吴恙叼着根甘草,手里还捏着半块饼,挨着林筠蹲了下来。
水中的记忆瞬间在林筠脑子里闪回,滚烫的触感仿佛又回到了唇间,让他嘴角的笑意直接僵了一下,耳朵唰一下就红了。
“没,没事啊,”林筠眨了下眼,后槽牙咬得发酸。
“我就是觉得.…林卓城竟然也有今天!”他指了指远处抽搐的林卓城,把注意放在了鬼哭狼嚎的众人身上……
“囊个办呐大师!”
“快救救我屋男人吧大师!”
求助声此起彼伏,都冲着不远处一个白发老头喊着。
“莫慌!莫慌!只是遭阴气冲了!”
白发老头看容貌年龄不小,但长得人高马大的,很有精神头。
他此时正穿得一身黄焦焦的道服,左手摇铜铃,右手舞桃木剑,脚边还摆了个铁盆,里头飘着几张烧得半生不熟的黄符。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他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个翻身,桃木剑“唰”地指向一边,剑尖竟隐隐泛着青光。
铁盆里的符水无风自动,打着旋儿转起来,黄符灰烬在水面聚成个八卦图案。
围观的村民“哗”地退开半步,几个老人已经跪在地上直磕头。
老头见状更来劲,铜铃往腰间一别,又摸出张黄符,两指一搓就自燃起来,火焰竟是诡异的青绿色,灰烬落在了盆里。
“来!一人一碗神仙水,喝了保管不见鬼!”
“大师!”吴恙突然举手出声,声音里带着夸张的焦急:“快快快!我这边这个快不行了,先给我们来一碗吧!”
“谁快不行了?”林筠左右张望,却见吴恙正一脸憋笑地和自己眨眼睛。
林筠:……行吧……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林筠还是配合地闭上眼睛,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去。
就在他即将落地的瞬间,一只手臂突然环过他的腰,猛地将他往侧边一带,林筠猝不及防地被拽进了吴恙的怀里。
“你倒得也太扎实了!”吴恙压低声音,“后面有块尖石头,差点就撞上去了……”
“来了来了!”正说着,大师已经端着盆走了过来,“刚给你们发的碗呢?”
“这儿呢这儿呢!”吴恙从身边捧起碗:“谢谢大师!”
老头似乎很受用,嗯了一声,拿着大勺就往碗里舀去。
吴恙趁着这个时候捏了张正经驱邪的符纸扔进了盆中,符纸入水的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大师!还有我这里!”
“不急不急,每个人都有份!”老头端着盆开始“布施”。
林筠从吴恙怀里坐了起来,看着碗里带着纸灰的符水:“这个能有用?”
“没用!”吴恙小声说道,“这大爷不是行内的,搞的那些其实都是骗术老把戏了,那盆里有机关,符上沾着磷粉掺松香…全是唬人的!”
“那他怎么敢拿给人喝?”
“这些人昨晚在林子里边跟那些杂鬼玩了一晚上捉迷藏,被魇住了很正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恢复过来……他只要别给人喝死,这大师名头就能做实了!”
“哎呀大师神了呀!”不远处传来激动的声音。
“谢谢大师救命之恩!谢谢大师救命之恩呐!”
一圈村民在喝下符水后很快就恢复过来,周围看着的人个个心服口服,顶礼膜拜起来。
“这么快就好了?”林筠有些惊异,“是因为你刚偷偷扔的那张符?”
“差不多吧!”吴恙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拍拍手站了起来。
林卓城此时也已经恢复神智,面色阴沉地起身,靠在了树边。
“你终于好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二婶?”许二娃嗓门依旧很大,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哎呀二娃我给你讲,后山闹鬼啊~~”被喊二婶的女人也是大嗓门,一拍大腿,眼睛瞪得溜圆。
“对头!我昨天晚上碰见我老汉,他拿起个鸡腿在那啃……然后又突然一想不对头哎,我老汉早十年就已经死了的嘛!”
“我也是!我姑婆问我结婚生二胎没有,我在那跟她扯半天才想起她去年就死了……”
一行人七嘴八舌说话,扯来扯去发现鬼尽是熟人,从害怕就慢慢转为了骂。
“遇球得到,死了还装怪!”
“明天我们就拿消毒剂去后山喷!”许二娃说。
“哪里来的消毒剂?”
“之前网上看直播买的,试了一下还是很有效果。”
“你消毒剂对鬼有个屁用啊!”
“等下!”许二嫂眼睛眯起,“二娃你拿啥子试的,我那片红苕苗是不是遭你喷死的?”
“呃……二嫂你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许二娃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开始慢慢往后退去。
吴恙不知道从哪摸出把瓜子递给林筠。
许二嫂从脚上摘下拖鞋就开始暴冲,二人一路追逃。
远处田坎上,求饶声和怒骂声此起彼伏,太阳初升,拉出长长的影子……
第42章 拐枣(第四刀)
在黄土里刨食的人们, 在面对神鬼时似乎有另一套处理系统,比起各种手机软件和高新科技,接受起来反而容易一些。
离奇的集体坟山撞鬼事件在二嫂和二娃的插科打诨中掀过。
再骇人的事似乎都熬不过三季稻熟, 或许等田里的稻茬黄了又青, 昨夜这惊魂经历便都成了下酒菜,小孩们缩在灶膛前听得咂舌, 转眼又追着野狗跑远了。
再远再久一点,这些经历更是会无从考证, 成了人传人的鬼故事而已。
但现下, 一晚连死三人的惨案无论如何也揭不开,一时成了村里人人皆知的时髦话头, 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跟人扯上几句。
因为金子山离最近的镇上仍有不远距离,直到下午才有三两个警察坐着摩托车到了现场。
王位良、林卓信、还有那个被挂在树上的大汉, 三具尸体被摆在林家门前的院子,个个死状骇人听闻,一具比一具来得惨烈。
王位良胸口全是血窟窿, 似乎是被什么尖锐凶器给捅死的。
放在平日里吓人的凶杀死状, 此时在另两具尸体的衬托下, 甚至有些平平无奇。
林卓信浑身青白,身上血肉似乎一日之间消失, 一层皮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被林筠的爷奶抱在怀里,活像具干尸。
偏偏他浑身湿透, 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脚上还不知被谁强硬地套上两只新娘的绣花鞋,因为不合脚,几根脚趾被硬生生给扳断, 泛着乌黑。
最后一具尸体就更残忍了,溃烂的腹腔大洞让习惯于杀猪杀鸡的一些人都开始反胃,其他人更是吐了一片,退到看不清楚的远处探头探脑。
院子外面挂着的红灯笼还随风摇晃,几个大大的双喜贴在墙上。
如今新郎身死,新娘又不知所踪,这些装束就显得有些刺眼了,人群中时不时传来林家冲撞了先人遭来报应的讨论。
“警官!我们都说了嘛,昨晚后山闹鬼,这几个人都是被鬼弄死的!”
“嬢嬢,不是我们不信你,你自己想一下怎么可能嘛!”
几个警察愁得脸发皱。
工作这么些年,镇上的公安局处理最多的不过是些偷鸡摸狗、家长里短的事情,听到金子山村民报警说死人的时候,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大桩悬案。
“有啥子不相信的,后山那个破沟我们昨天一晚上碰见三四次,这么多人一起骗你好耍嘛!”几个人也急了,把站在一边的吴恙和林筠扯到身前。
“不信问他们两个,人家小年轻总不会骗你们吧!”
几个警察一脸希冀地看向二人。
“好像……是吧,我昨晚太害怕,记不太清了。”吴恙缩着脖子双手抱臂,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视线又看向林筠。
“我以前看过鬼打墙的原理,人走路的时候两侧迈步是不一样长的,”林筠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话说出口也开始瞎扯。
“昨晚天气不好,看不清路,再加上几位叔叔阿姨吃席喝了酒,可能不小心就带着我们绕了圈。”
“有这说法吗头儿?”年轻警察用胳膊肘碰了下旁边人。
“我怎么知道?”年长一些的警察压着声音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冲着几个村民大喊:“听到没有,这鬼打墙是有科学解释的,没有鬼!”
“狗屁!那我们昨晚人变多了怎么解释?”
“就是,还看到了好多死了的人!”
几人七嘴八舌地又开始说了起来,几个警察也只好焦头烂额地跟着安抚。
……
林筠二人悄悄移到了人群边缘,树影斑驳,阳光透过枝叶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筠微微侧头,小声问道:“他们没有走阴,昨晚为什么见了鬼?”
吴恙随手扯了根野草叼在嘴里,草茎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的:“金子山的地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阵法,阵眼一乱,有可能会在短时间里阴阳两界交汇……”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猜的!”
“阵眼?”林筠皱眉,脑海里闪过那汪幽深的池水,他下意识抿了抿唇,尽力把一些画面从脑中撇开。
“你在阴蜃里是怎么找到我的?”
“没找。”吴恙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一进去就在水边了。”
“那池子周围什么样?”
“什么样?”吴恙眨了眨眼,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一下,视线却飘向远处。
事实上,他进阴蜃确实如南式开所说,就是为了找阴蚀骨琀。
东西好不容易拿到手之后,猛然察觉林筠魂魄不稳,便靠着一些特殊手段直接到了林筠身边,根本不知道那汪池子位于什么地方。
“四周好像都是石壁,很黑看不清楚。”吴恙又随手拔下身边长得像树枝一样的野果子,在衣角上蹭了蹭,丢进嘴里嚼了两下。
林筠有些费解:“我在刚来那天就四处问过,村里的人都说附近没有水源存在。”
“那你是怎么掉水里的?”
“我当时人被关在了棺材里,只感觉似乎爬了一段上坡,然后被扔下了一个……悬崖?”
“那我们晚点上山看一下,可能池子在某个崖下,村民们都不知道。”
吴恙继续嚼着果子,越吃,脸上表情便显得越发惊喜,“这个好像叫拐枣,好甜啊,你尝尝!”
他一边嚼着,一边又摘了一个,用矿泉水稍微洗了洗,递给林筠。
林筠接过,指尖触到果皮上粗糙的木质纹理,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看起来不像能吃的样子……”
“所以说这叫果不可貌相!”吴恙笑得灿烂。
林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果子放进嘴里。
但在他咬下的瞬间——
吴恙表情管理也终于崩不下去,脸上骤然依照纯粹的生理反应缩成一团,呸呸呸地把果子全吐了出来。
一阵酸味在林筠舌尖炸开。
此时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已经来不及了。
酸涩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刺得林筠舌根发麻,唾液疯狂分泌,却压不住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涩劲。
他眉头瞬间蹙起,唇崩得很紧,唇角却因为酸涩感不自觉地抿出一点小小的凹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恙丝毫没有自损八百的觉悟,笑得肩膀发抖:“怎么样?好吃不?”
林筠没说话,只是缓缓掀起眼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恙看到林筠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其实这拐枣按道理来讲,应该是甜的才对,我也不知道为啥酸成这样……”
……
而在另一边,几个警察对着一众村民问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最后只能把关键锁定在消失的新娘身上,偏偏林家二老只顾哭泣,支支吾吾说不出新娘的来历。
“爸妈!人到底上哪谈的,有什么不能和警察说的?”林卓城一脸烦燥地踱步,语气也变得有些暴躁。
两个老人对视了一眼,半晌才憋出一句:“是….是托杜婆子说的亲.…”
“杜婆子是谁?”
“哎呀!”老爷子突然一跺脚,破罐子破摔地全交代了出来:“那杜婆子是个人牙子,我家卓信年龄毕竟是大了,一般的姑娘又嫌弃他腿不能走,我们也是没办法才……”
“所以新娘是拐卖来的?”几个警察表情变得越发严肃。
如果真是因为新娘的原因,杀林卓信的动机倒是勉强可以解释,可赵大同不过是背着送亲的生意人,王位良更是与此事无关,这二人的死又怎么解释呢?
这案子疑点重重,几具尸体在他们来之前便被热心的村民们带了回来,现场多半也被破坏了一些。
如今线索聊胜于无,几个警察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喊了几个带路的,准备去后山现场实地调查。
等几个警察走之后,其他人都纷纷安慰起哭得伤心的林家二老。
突然,几声尖锐的童声从远处传来。
“救命啊!王沐霖疯啦!”
几个小孩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接着又被坝子上的几具尸体吓得面色发白,浑身发软,可能好长一段时间都得做噩梦了。
几个大人连忙用白布将尸体都盖了起来:“谁疯了?”
“王,王沐霖!他在我们后面跟着!”
众人往路口望去,只见一个歪歪扭扭的身影逐渐走来,眼睛翻着白眼,嘴角挂着黏糊糊的口水。
“妈呀!”熟悉的朋友变成这样,小孩们吓得直往大人身后钻。
“造孽!怎么老子死了,儿子又出问题了?”有人喊道。
“他妈呢?这事只能找他妈去啊!”
“他家没人,我们去过了!”几个小孩带着哭腔回答。
“那怎么办?是不是中邪了,把早上那个大师再请回来试一下?”
等到王沐霖走到跟前,几人只好先把他用干草捆在树杆边,等大师回来施救。
“这小孩昨晚应该没上山吧,”林筠站在远处打量了一会儿,“怎么也被魇住了?”
“看起来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吴恙皱眉看去,“要偷偷帮他解开倒是不难。”
“先不急,”林筠想起这男孩欺负王小丫时的样子,没有同情心过度泛滥。
而那个所谓大师,早上赚完了个大单后,似乎就跑远潇洒去了,接到电话以后也只能保证晚上之前回来。
一行人便只能先把小孩搁置在一旁,就着结婚喜宴准备的碗碟桌子等,开始操持起葬礼席面。
“林富春,先不管你儿子怎么死的,这葬礼肯定得先办着,明天请个戏台班子来唱一唱,也算是给你儿子送个行!”
几个比较有主意的人都开始帮着张罗,“四队那边哭丧的我认识,可以帮你提前联系着。”
而一些嘴巴更碎的人则站在远处,丧气话说个不停。
“我看呐,就是遭了报应!”
“这事太邪了,死人一个接一个的,我听说一旦出现三桩丧事以上,要没有满七根本停不了。”
话音刚落,只见刚才带着警察离开的几人突然跑回了院子,嘴里上气不接下气,面上满是惊恐。
而接下来说出的话也如惊雷般炸在众人心头。
“张家那个,张艳,也死了!”
第43章 笑什么
女孩的尸体摊在进村的土路边, 身上的刀口纵横交错,皮肉翻卷。
其中有些伤口极深,几乎能看见森白的骨茬, 有些则细密如网, 像是有人在刻意增加并延长她的痛苦。
她双手的指甲断裂,指尖嵌满泥土和碎草, 显然在死前曾拼命抓挠地面试图逃离,一条暗红的血痕从身下蜿蜒而出, 在土路上拖出十几米远, 显得触目惊心。
“我草他妈个杀千刀的!到底是谁?!”
一个双眼发红的男人站在路坎边跺着脚发狂,一味放着狠话, “我日他先人的敢害我女儿,逮到凶手老子让他龟儿生不如死!!!”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一旁蹲着的瘦弱女人。
林筠第一天问路时曾在麻将桌见过她, 听当时的对话,这人似乎是张艳的母亲。
相比于男人的歇斯底里,她显得要沉默很多, 头低垂着, 缩着肩膀小声哭泣, 显得人越发瘦小可怜。
村民们被警察拦在远处,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张望, 但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潮气,仍然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村子里不会真有杀人魔吧!”有人惴惴不安地问道。
“这么多年没出过这种事,上哪能冒个杀人魔出来?”
“这些天, 不是有外地人来了村里吗?”
一些人僵硬地转向站在人群后面的林筠和吴恙, 脸上挤出难看的表情。
二嫂卷起衣袖,或踢或推地各攘了一把,“你们脑子打铁了啊!人两个小孩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儿的!”
“哦对对!”几人连忙点头, 冲着二人面露尴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林筠弯着眼笑笑,表示没事。
吴恙摆了摆手,趁机打听起消息:“各位叔叔阿姨,张艳她平时有什么仇人吗?”
几人冥思苦想回忆了一会儿,纷纷摇了摇头。
“仇人……倒是没有,就是不讨人喜欢!”
“她那个打扮,哪像个正经女娃该穿的,天天在村子里带着一群人晃荡。”
“人品也不行,还经常让王小丫去小卖部偷东西,逮到了就让那小孩顶包!”
“天天晃?她平时不用上学吗?”林筠察觉到不对,微微抬眼。
此问一出,几个大娘八卦的被动技能觉醒,眼里放着光就围了过来,凑近林筠后,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声音。
“哎呀你不晓得,她原来是在城里面上学的,后来不晓得发生啥子事情,就退学了。”
“我听说是偷鸡摸狗,被学校开除的。”
“屁!我听说是乱搞男女关系,怀孕打胎!”
“乱说,是挑唆几个男娃儿打架,闹出了人命,才退学躲了回来。”
好几人开始赞同地点头,“有可能,她把村里面那些男娃儿溜得团团转,会得很!”
其中一人还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大娘:“你屋赵三不就是嘛,天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还把你结婚时候买的金链子送给人家,差点就没能要回来……”
“信不信我给你两锤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
“头儿!这里有脚印!”
越扯越远的话题被不远处的警察声音打断。
众人立刻梗着脖子望去——
警察所说的地方是从田坎往下走的一处斜坡,凶手似乎在离开的时候没站稳,无意识踩重了几步,留下几个不明显的印子。
而他所喊的头儿,此时正因为张家夫妻要带张艳走的事情焦头烂额,只来得及挥手示意,让他自己先记录下来。
“我草你妈个警察,你们没查完就让我女儿这么晾在外头!”
“还要多久?”张世平一脸愤怒,冲带队警察吼,“而且这么多人看,你们查凶手就查凶手,扯我女儿衣领做啥子?!”
“刀口我们必须……”
张世平不听,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你们非要扯是吧?来啊!把我也查死在这儿算了!”
……
一通胡搅蛮缠之下,最后,几个警察只能匆匆拍下几张照片,眼睁睁看着张家夫妻用门板抬走了尸体。
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
林筠和吴恙回到屋前坝子的时候,大汉的尸体也已经被人带走,林卓信和王位良二人被分别移进了两副棺材里,棺材漆得锃亮,还雕着松鹤纹。
“比我在阴蜃里躺的那破烂盒子好多了。”林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咳…咳咳,”吴恙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看向林筠:“我发现你脑回路有时候也挺清奇的。”
“有吗?”林筠微微偏头。
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不知是谁先没绷住,嘴角一翘,紧接着便像被传染似的,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筠问。
“看你笑我就想笑,”吴恙一副牙不见眼的模样,“你在笑啥?”
“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嘴角微扬。
等到终于笑够以后,二人才终于凑近了两具棺材,开始打量起王位良的伤口。
按村里人所说的情况,这人如今还摆在林家的院子并不意外。
王位良的父母几年前便已身亡,媳妇今日没找到人,儿子中邪被绑在一旁,剩下那随机刷新、到处乱跑的王小丫更是指望不上。
所以按林卓城的一贯处世,定然会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样子,花点小钱,托人把王位良的后事也包办了。
“这王位良的伤口形状……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吴恙仔细端详了一会,有些犹豫地说道。
“吱呀——”
老旧的木门突然被缓缓推开,林筠的爷爷奶奶走了出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林筠二人迅速移了两步,远离了棺材。
“今晚你们两个可能得挤挤了!”奶奶缓缓说道,“屋子里没有那么多张床。”
“没事奶奶,”林筠摇头,看着老人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所谓亲人、血缘,除了母亲以外,在他的人生中一直都只是个称谓而已,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再加上二老从人牙子那里买人口犯了错,才导致鬼新娘的出现,更何况林卓信是自愿献祭,所以一切不过是天理循环,报应而已。
可当他望着两位老人憔悴的身影时,胸口还是泛起一阵莫名的滞闷。
“叮——”
此时夜色渐浓,一早就联系的大师终于踩着点进了村,铜铃的声音将院子有些凝滞的气氛打破。
“我来也~”
这人道袍上还沾着酒气,脸颊泛着潮红,等到他接过林卓城递来的红包,指头在封口处捻了捻厚度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开始故技重施。
“大师。”吴恙横跨一步,将他拦了下来,“这小孩的情况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您再施法怕是会遭反噬啊!”
“胡说八道!”
大师眯起眼,下巴上的白色胡子抖了抖,像是被冒犯了似的,“我记得你,今早那符水还是我亲手给你舀的,怎么,现在倒来砸我饭碗?”
吴恙挑眉没再多说,从门口端了根长板凳,和林筠一起坐在旁边准备看戏。
“这小孩身上带阴气,他那些招式虽然是唬人的,但却阴差阳错夹杂了点引邪的作用,这大师今天招牌算是要彻底砸了……”吴恙冲林筠解释道,声音里带着遗憾与叹息。
“那你不帮忙?”林筠没让自己继续沉溺于情绪里面,视线看向一旁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时不时挣两下的王沐霖。
“好言难劝好死的鬼,这小灾就当给他招摇撞骗一个教训吧!”
吴恙一副为人着想的态度,脸上却分明带着看戏的蔫坏表情。
大师开始一边摇铃,一边绕着被捆住的王沐霖转圈,刚念完“天灵灵,地灵灵”的时候,突然浑身一哆嗦。
老头有些犯怵,但看了眼吴恙所在的方向后,冷哼一声又继续施法。
“哎、哎哟!”
不多时,一股寒意不知从何而来,大师刚把符纸掏出,两腿就突然开始打摆子。
他只觉得脖子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般,不受控制地向后仰,最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正赶来围观的村民们纷纷被吓了一跳,惊呼着将其围拢。
“大师?!没事吧!”
“大师?”
“大师这是……中邪了?”
“那怎么办?”
“符水!快把符水喂给大师!”
一群人把黄纸往水碗里扔完就开始往老头嘴里灌去。
之前一张符纸用一锅水稀释,问题不大,可如今只溶于一碗水后浓度便高得过分了。
只见那水刚一灌下,白沫便从老头嘴角咕噜噜地往外冒。
“怎么感觉更严重了?”
“医院!送医院!”
慌乱之时,赵大爷的拖拉机正好“突突突”地从远处路过,吴恙远远地挥手招呼。
“赵哥!快过来!”
赵大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举手比了个OK后,便哼着歌把拖拉机转了方向,到坝子口看到大师的模样后,才“嘎”一声停了嗓。
“这是咋了?快把他搬上来!我开车送他去镇上医院!”
村民们七手八脚把口吐白沫的大师往车上搬,可与吴恙那次空空荡荡的小板子不同,这次上面放了个粪桶,即使封了盖子,仍然带着臭味。
“哎呀怎么感觉大师白沫吐得更多了?”
“拖不得!快快快!快开车!”
赵大爷连忙上车掉转方向,只是路口有些窄,慌乱之中进进退退方向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林筠眼里带着丝不忍:“他应该不会死吧?”
“放心吧,那股阴气散得很快,剩下的符纸中毒就属于自作自受了,看老爷子身体还不错,躺一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拖拉机终于把方向打正,冒着烟,沿着土路开始往镇里开去……
第44章 月色
王沐霖自大师走后陷入了昏睡, 被暂时锁在了林卓城的车里。
天色已晚,林筠和吴恙洗漱完以后便凑合着挤在了一张床上。
那木板床实在是有些狭窄,两个长手长腿的男生平躺的情况下, 相近的手臂就只能严丝合缝地挨着。
林筠睡在靠墙一边, 肩膀已经抵住了墙,而吴恙睡在靠外的地方, 一只胳膊干脆掉在了外边。
二人不得不背对背侧卧。
木板床“吱呀”一声,吴恙半梦半醒时因为脖子不舒服翻了个身, 胳膊肘不小心怼在了林筠腰上。
“嘶——”林筠被痛醒, 弓了一下身体,“你胳膊是铁打的?”
“这床翻个身就跟要散架了一样, ”吴恙声音还带着颠睡意未消的沙哑,理直气壮地往他那边挤了挤, “再挪点,我要掉下去了。”
林筠用胳膊抵住他死活不让,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角力。
直到二人贴在一起, 对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才让迟钝的思维猛然清醒。
林筠鬼使神差地转过身, 嘴边的话还未出口,却因为突然缩短的距离而彻底失语。
太近了。
狭小的空间里, 呼吸声似乎都变得分外明显,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气息更灼热。
昏暗的光线让近在咫尺的面容也带着看不清的朦胧, 唯有彼此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
林筠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他应该退开的,可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吴恙似乎也愣住了,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一些林筠读不懂的情绪。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连时间都仿佛被拉长,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却更衬得屋内寂静得可怕。
林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聋。
“你”
他刚想开口,却听见隔壁传来林卓城打电话的声音。
“宝贝,我这边真走不开……对,家里出了点事……乖啊……”
吴恙也因此猛然回神,像弹簧一般往后挪开,结果“咣当”一下连人带被滚下了床。
“”林筠撑起身子往下看。
吴恙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干脆表情放空地盯着天花板发神。
……
这觉是没法接着睡了,二人又在床上硬挺挺躺了半天后,瞪着干涩的双眼,干脆一起起身出了门。
夜风微凉,将林筠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吹散了几分。
林筠坐在台阶上,抬眼望了望天空。
乡下没有光污染,星星亮得扎眼,如碎银般洒满天幕。
“你说……”他似乎想要问什么问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接着!”
吴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筠一抬头,只见一个圆圆的黑影迅速朝他面门砸下。
林筠身体稍微往后一仰,用手接了个正着——是一个苹果。
“从哪来的?”
“刚供品盘里摸的,我看你爸那司机买了不少,完全够用了!” 吴恙给自己也顺了一个,在林筠身边坐下后咬了一口。
“这不会犯忌讳吗?”林筠刚举到嘴边的手僵了一下。
自从知道鬼的存在以后,他对民间的各种说法比以前要警惕得多。
“这有什么好忌讳的,祭毕,内外举馊,死人吃的是香火气,咱们吃的是实体货,各取所需而已。”
林筠愣了下,忽然笑了:“问题是还没开始祭呢!”
“那不就更不用忌讳了!”吴恙又咬了一大口,伸了个懒腰,顺势往后躺在了地上。
林筠嘴角勾起,也跟着躺下,看向漫天闪烁的星星。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挨得很近。
过了好一会儿,吴恙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出声说道:“生死如昼夜,轮转不息,天地不仁,从来不管谁先谁后……”
林筠一愣。
吴恙这段没头没尾的话来得突兀,但他却莫名听懂了。
他因为两位老人产生的情绪,原本以为隐藏得很好,没想到竟早已被吴恙察觉。
“你爷爷奶奶也好,吕辛树的母亲外婆也好,白发人送黑发人,是逆了“老终其寿,幼得其养”的常理,但这就像老树断枝,断都断了,难道整棵树就不活了吗?”
林筠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吴恙继续说道:“所以你也别当两位老人家这岁数是白活的,他们见过的生离死别比你多多了,眼下看着是凄惶,但往后活人的日子长着呢。”
一番简简单单的话,让林筠胸口那股滞涩的气忽然就松动了些。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筠笑着回答。
“切!”吴恙把双手枕在脑后,嘴角带笑,“不知道算了!”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林筠侧头看向吴恙,只觉得这人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一些阴冷、沉重的东西都隔绝在外,只要他在,便让人莫名感觉安心。
林筠的眼皮开始渐渐发沉,虫鸣时远时近,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在这块停着棺材的水泥地上,他竟罕见地沉睡过去。
月光无声地笼罩着两人,吴恙望着房梁上替换后的白灯笼,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呢喃道。
“等我死的时候,你可要记得我今天说的话,好好活下去。”
阴蚀骨琀在吴恙的掌心硌出深痕,仿佛这样就能压住胸腔里横冲直撞的东西。
睡梦中的林筠无意识往他这边蹭了蹭,睫毛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边。
吴恙犹豫着伸出手,悬在林筠发梢上方,直到掌心沁出了一层薄汗,也迟迟未能落下。
这段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吴恙盯着自己绷紧的指节,想起在文院楼第一次见到林筠的场景。
不,比那还要早。
林筠踏入校门的第一天,吴恙便已经认出了他,骨琀的出现让他意外昏迷了一段时间,但在醒来以后,便马不停蹄地去了文院楼等他。
仅仅只是因为林筠对计划至关重要吗?
石板地传来的凉意浇不灭皮肤下窜动的火,水下的画面在吴恙眼前闪现,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丝恶劣的想法。
要是现在把人弄醒,看着那双总是清亮的琥珀色眼睛蒙上水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咬碎了咽回去,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
还是开始被它影响。
吴恙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时的模样,只是用手小心翼翼拂过林筠的发梢,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
耳边传来小狗哼哧哼哧的喘气声,林筠的意识还没聚焦,先被湿漉漉的触感糊了满脸。
林筠猛然睁眼,与一张凑近的脏兮兮小脸直直对上。
“哥哥你醒啦!”王小丫高兴地大叫,一旁的大黄也跟着摇尾巴上蹿下跳。
爷爷奶奶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林筠后大惊失色:“哎呦我的乖孙子,你怎么躺在院子睡着了,是床不舒服吗?”
“不是,”林筠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就是半夜想出来看星星,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吴恙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正一脸幸灾乐祸地靠在门边看戏,磕着不知又从哪薅来的瓜子。
“看星星?”
两位老人理解不了这个行为,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催促林筠进屋喝碗热粥,暖暖身体。
按村里的规矩,人死以后需停灵三天。
随着天亮,院子里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帮着一起布置起丧事。
林筠和吴恙没被安排什么事情,只能百无聊赖地蹲在铁锅旁烧纸钱,不一会就听到外面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
一支穿着白布麻衣的鼓乐班子摆好架势,随着铜钹“锵”的一声,乐器声和阴阳先生的念经声便开始一唱一和起来。
红事和白事,竟都是这么一套。
各种流程和宴席的准备让一群人整天都忙得团团转,直到傍晚才终于将宴席铺开。
林卓城不缺钱,直接按村民所说的最高规格请的丧事一条龙,这群人办事尽心尽力,竟在一旁的小块空地搭了个舞台。
夕阳西沉时,舞台的彩灯“唰”地亮起来,将现场照得流光溢彩,活像开了个迪厅。
几个穿超短裙的舞女鱼贯上台,孝带混着丝袜,纸钱与亮片齐飞,在棺材前跳起了爵士舞。
“这…这合适吗?”林筠被深深震撼,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
吴恙往嘴里塞了两口肉,也暗戳戳笑得不行:“我早听说渝城这边葬礼敲锣打鼓、歌舞升平,现在确实是见识到了!”
“那你们就不懂了,”坐在同一桌的大叔突然插话,“谁说这丧事只能悲办,热热闹闹送亡人多好啊你们说对吧!”
他呷了口白酒,红着脸比划,“人死了魂儿还恋家,整得热闹点,还可以哄他尽快上路!”
“讲究!”坐在林筠旁边的王小丫突然大喊,踩在板凳上站高,举起手里的鲜橙多就要和大叔碰杯,也不知看谁学的。
林筠将她一把揪起,按回在凳子上,往她碗里又夹了不少菜。
等到宴席结束,哭丧的便开始干起活来。
哭丧婆披着麻布往棺材前一跪,抑扬顿挫的哭唱声骤然拔高,在乡间荡出凄厉的回响。
“哎——呀——苦命的卓信啊!”
“你十六岁那年寒冬腊月啊——嗬!”
“为给家里捡柴火,跌进那溶洞啊——嗬!”
她每唱一句都以夸张的抽泣声结尾,余音绕梁,中气十足。
“大哥背着你跑十里山路啊,也没能把你腿给救回来——嗬!”
“你那双废腿啊,何时才能自己爬回溶洞啊——嗬!”
林筠:?
意识到唱词不对,林筠陡然抬头,却正对上哭丧婆直勾勾的眼珠。
哭丧婆的声调突然变得阴森诡异,尾音拉得极长,冲着林筠问道:
“我…的…鞋…呢……”
第45章 谎言
林筠猛地站起身, 却发现四周的宾客全都静止了,夹到一半的菜悬在半空,张着嘴的酒盅停在唇边。
唯有哭丧婆的头颅以诡异的角度后仰, 嘴角越咧越大, 直到撕裂耳根。
“咔哒”一声,她的下颚完全脱落, 露出黑洞洞的喉腔:“我的鞋…”
供桌上的蜡烛突然窜起三尺高的绿焰,棺材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林卓信关节反折着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脚上竟又套上不合脚的婚鞋, 折断的脚趾被垫踩在脚下,一截一截地往林筠爬来。
“看到我鞋了吗?”
耳后突然传来湿冷的吐息。
林筠转头, 正对上哭丧婆贴到鼻尖的脸,其腐臭的指甲已向他眼眶的刺来。
林筠来不及捏诀, 只能尽力侧头先保证将眼睛避开。
当尖利指尖即将刺进林筠脸侧时,一道寒光破空而来,穿透了哭丧婆的手心, 巨大的惯性将其扯着倒飞出去。
吴恙及时赶到, 将符纸甩到哭丧婆脸上将其定住, 拍了拍手。
“终于等到成鬼了。”林筠松了口气,转身抓住吴恙手腕, “可以问灵了,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恙点头,将钉在哭丧婆掌心的飞刀收回, 扯下朱砂手链。
“蜃楼开眼, 魂归往昔!”
随着朱砂悬浮成环,问灵开启,世界骤然坍缩。
……
二人只觉脚下一空, 再睁眼时已站在一处陌生的农家院落里。
暮色四合,远处传来猪圈特有的腐臭气味。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坐在简陋的木轮椅上,正费力地转动轮轴往猪圈方向挪动。
“喂。”少年停在栅栏前,声音很轻。
猪圈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猛地抬头,光着的脚上铁链哗啦作响。
她看起来比少年还要小两三岁,脸上沾着泥污,精神萎靡,眼里无光。
“救我!”少女似乎已经久未开口,声音有些变形。
少年没有回答,他盯着少女脚踝上磨出的血痕,突然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小心翼翼地穿过栅栏缝隙递过去。
“吃吧。”他小声说道,“别让人发现。”
少女迟疑片刻,终究抵不住饥饿,伸手接过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少年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我叫林卓信。”等少女吃完,他才开口,“你的脚…疼吗?”
少女下意识摸了摸镣铐下的一圈血痕,泪水又开始从哭干的眼里溢出,摇了摇头后又点点头。
“我给你带了药。”林卓信从轮椅下方的布袋里取出一个瓶子,“可能会有点疼。”
他笨拙地转动轮椅,试图靠近些,少女却突然往后缩了缩,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
“别动。”林卓信停下动作,把药瓶放在地上推过去,“我偷偷来的,小心被王德忠发现了。”
少女慢慢伸出手,指尖在即将碰到药瓶时顿了顿,希冀地看向这个向她传递善意的少年。
“你能帮我逃跑吗?”
林卓信低头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在离开前扔下了一句:“明天晚上…我还会来的。”
夜风拂过院角的蒲公英,带起几缕轻柔的飞絮。
场景开始变化。
“死丫头!就知道睡!”
王母抄起一桶脏水就往猪圈里泼,嗓门大得能震碎瓦片,她五十出头,颧骨高耸,嘴唇薄得像刀片,一双三角眼吊着,看人时总带着股刻薄劲儿。
少女被泼得一抖,尽力把自己缩在猪圈角落。
“哑巴了?不会说话?!”王母抄起一旁的扫帚就往栅栏里捅,“老娘花钱买的你,不是让你当祖宗的!”
扫帚杆狠狠戳在少女背上,她闷哼一声,却没躲,只是抱紧了膝盖。
王父蹲在院门口抽烟,对这一幕视若无睹。
他精瘦得像根竹竿,眼珠子浑浊发黄,时不时往猪圈那边瞥一眼,眼神带着让人不舒服的□□。
“看什么看?”王母扭头瞪他,“给儿子位良买的媳妇,你也想尝上一口?”
村里人不是不知道王家买了人,可这一家三口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刁户。
没人敢管。
十来年前的农村还没有手机,不知是谁趁着赶集上镇子里报过一次警,可等警察来时女孩早已被藏起没了踪影。
那事之后王德忠拿着菜刀挨家挨户地找人,大有一副找到报警人就杀人全家的势头。
“造孽啊……”偶尔有人摇头叹气,可被王母眼神一扫,立刻噤声。
林卓信藏在房子后面的树林,偷偷地注视着这一切,轮椅的轮子卡在泥地里,手指死死扣着扶手。
他看着不久后王位良从屋里走出,拽着女孩的头发往屋里拖。
哭喊声从王家破旧的土屋里传来,夹杂着王位良猥琐的笑声和王父尖酸的咒骂。
他一直在林中等到深夜,女孩被再次关进猪圈,蜷缩在角落,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淤青,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吃吧。”他再次偷偷来到猪圈旁,把点心递过去,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我哥从城里带的。”
女孩慢慢接过点心一口一口地咬着。
“明天….明天我还会来的。”林卓信等她吃完,留下一句话之后,像以往一般准备转身离开。
可这次女孩却罕见地叫住了他,“谢谢!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林卓信的轮椅猛地顿住,轮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缓缓转过头,“记住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
少女点点头,第一次冲他笑了笑,“林卓信,我会记得的。”
林卓信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只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
从记忆来看,林卓信似乎曾经和这个被拐女孩有过一段少年人的感情悸动。
若那女鬼就是这个女孩的话,林卓信的献祭似乎是一种极致痴情下的选择。
但林筠却感觉有些烦躁,凭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他近乎审视地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林卓信的脸上。
结果当真在其转身时,捕捉到一丝异样的表情。
记忆在此刻再次变化。
深夜。
女孩蜷缩在猪圈的角落,她死死盯着漆黑的屋内,直到王位良的鼾声如雷般响起,王母的咒骂声也终于停歇。
她动了。
手指抠进泥土里,她一点点挪向木柱。
那根拴着铁链的柱子已经被她偷偷磨出了一个缺口,只要轻轻一推,铁链就能滑出来。
咔嚓,木屑簌簌落下,铁链终于从柱子上脱落。
女孩浑身发抖却不敢耽搁,她赤着脚,蹑手蹑脚地爬向屋后。
她白天被拖进屋里时,曾趁着王位良完事后不注意,把他不怎么穿的一双鞋从窗户扔在了草丛里。
只要穿上鞋,她就能跑得更快。
只要跑进山里,她就能活。
计划了不知多久的逃跑行动终于有了机会实施,所以一向沉默的她,在今天晚上还特意和那个轮椅少年说了谢谢。
可当她颤抖着拨开草丛时,呼吸却骤然停滞。
鞋子不见了,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王父的声音突然从屋前传来,伴随着打火机“咔哒”一声响,他正往猪圈处走去。
女孩的瞳孔紧缩,顾不得再找鞋,转身就往黑暗里冲去。
可赤脚踩在碎石、枯枝、泥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血珠很快从脚底渗出,在泥地上留下暗红的痕迹,可她不敢停。
“人呢?!”王父的怒骂声离着老远,仍然炸响在她心头,紧接着,远处屋内灯光骤亮,王母尖利的嗓门和王位良的咒骂声混在一起。
女孩拼命往前跑,喉咙里涌上血腥味,脚底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可她不敢慢下来。
只要再远一点……只要再快一点……
“果然在那儿!”
王位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女孩猛地回头,看到王父拎着锄头向她追来,王母和王位良紧随其后,三人狰狞的面孔在月光下如同恶鬼。
锁链的重量和脚底的刺痛让她越发抬不起脚,她跑不掉了。
“贱骨头!还敢跑!”王父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掼。
女孩的头重重磕在石头上,眼前一阵发黑,可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指甲深深抠进王父的手腕里。
“我杀了你!”王父暴怒,抡起锄头。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后软软倒下。
血从她的额角汩汩流出,染红了半张脸。
她睁着眼睛,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可最终,她再也没能发出声音。
“晦气!”王母啐了一口,“人是不是死了?现在咋办?”
王父阴沉着脸,“放心吧!这事除了林卓信那瘸子以外没人知道,而且这贱人跑的方向是他报的信,他不会说出去的。”
“那队接亲人不是说有人让他凑冥婚的单子吗?把她拿去买了不是刚好吗?”王位良探头探脑地说着。
“这主意好!”王母一拍掌,“尸体都省得自己处理了。”
而此时,在王家的院子前,林卓信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一双破旧的鞋子,嘴角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弧度。
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病态的颤抖,“你怎么能抛弃我独自跑掉呢?”
说完,他盯着自己两条没有知觉的腿,突然又开始大笑。
自从腿无法走路,林卓信的心理在日复一日的搓磨中早已扭曲。
林卓城可以离开村子去大城市里打工,恋爱创业,带着女朋友回来和父母商议婚事。
而他却只能成为村里人口中的那个林瘸子,甚至有时还需要父母半夜帮他处理失禁的床单。
他满心愤恨,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直到发现那个被锁在猪圈里的女孩。
女孩脚踝上的铁链比他轮椅的刹车更牢固,当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施舍的食物时,他第一次感受到比止痛药更强烈的战栗。
但最令他兴奋的是女孩眼中逐渐熄灭的光,完美复刻了他自己的灵魂溃败史。
多么奇妙啊,原来让别人也坠入深渊,竟能缓解自己的疼痛。
他沉浸于掌控的喜悦,救赎者的身份,沉浸于女孩对他的依赖。
可那簇火苗今晚竟然又再次出现,她甚至特意在自己离开前说了谢谢。
她需要他,依赖他,甚至感激他。
那她怎么能逃呢?
当他被困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她也必须留下来,永远陪着他……
第46章 结阴契
结阴契, 即把自己的生命献祭给鬼,问灵的内容为林卓信和女孩的共同记忆。因此自女孩彻底身亡后,记忆已经没有了下一幕, 四周变成一片黑暗。
林筠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张了张嘴,却因为想说的太多, 反而哽在喉间。
从王家人最后的话推断,女孩的尸体也没能被妥善处理, 而是被王位良一家卖给了接亲队, 不知和谁结了冥婚。
“所以”林筠缓缓说道,“那个被塞满冥币的….”
“只能说活该。”吴恙冷笑:“赚死人钱行亏心事, 死的时候肚里满财,挺顺他意的!”
“按这么说, 王位良三人都是女鬼所杀?”林筠问道。
但还没等吴恙回答,他自己已经察觉不对:“这女孩的死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如果要报复的话, 怎么等到现在才开始?”
林筠顿了顿:“……而且正常情况下, 鬼也杀不了他们!”
“结了阴契, 鬼就能通过活人短暂进入阳间。”吴恙一脸牙疼的表情,皱了皱眉:“至于这变态怎么拿到的邪术, 二重问灵应该能看到。”
说完,吴恙摸出蝉玉,拉过林筠的手腕。
“九幽洞照, 黄泉开眼!显汝祭献时, 现汝断肠刻!”
随着二阶问灵的开始,如墨的黑暗缓缓消退,争吵的声音逐渐升高。
“我不需要!你们聋了吗?要我说多少遍!”林卓信带着愤怒的咆哮声传来。
“总要有个人照顾你的呀儿子!”老人声音带着哭腔祈求, “等我们哪天在床上爬不起来,你怎么办呐?!”
“啪!”
紧接着是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林卓城将面前的饭碗狠摔在地上,米饭四散飞溅。
他脸上的表情阴郁得吓人,枯瘦的手背暴起青筋,轮椅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压着声音:“什么意思?没了你们我就活不下去了?”
这句话声音小到像是自言自语,但下一句音量却陡然变高,几乎到了嘶吼咆哮的地步:“我是废人吗?啊?我需要人来照顾我?”
他一把将盘子也一并掀到了地上,手上被打翻的滚烫汤汁溅了一片,却是一副仿若未觉的模样。
但接着,他又猛然打了自己一耳光,脸上挂上悲伤:“是我拖累你们了……”
可下一秒,他刚恢复正常的面容又变得狰狞扭曲起来,抬头盯着两个老人冷笑:“呵!那你们去找林卓城啊,他混得这么有出息,怎么从来没提过把你们接走?”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缩着肩膀,颤颤巍巍地去捡地上的碎玻璃,用手把散落的饭菜和地上的灰土拢在了一起后,一言不发地去屋里找扫把和撮箕。
林卓信继续挖苦道:“你们当年为了两百块钱,非让我给当年那队外地人带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我的废腿都是因为你们,报应!现在的一切都是报应!”林卓信说完,便又开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林卓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疯,两位老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没再去触林卓信的霉头,踉跄着离开了屋内。
院子里正等着一老一小两个女人。
“杜婆子,你也听见了,我家这个儿子性子怪……”老人手指攥着衣角:“他不愿意,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放屁!”杜婆子突然尖声打断,脸上那颗黑痦子随着表情扭曲跳动。“我说林大姐,这生意可不是你这么做的,是你先找到我,我才开始帮你找的人。”
她掐住身旁女孩的后颈,把她猛然往前推了一下:“老娘大老远带人过来,你们当是赶集呢?”
女孩被推得一个趔趄,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别看她这样,这女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就是有点痴傻,不锁着也不知道跑,多适合给你儿子当媳妇!”
“可……”两位老人还想再说。
“哎呀!”杜婆子直接打断,用手狠狠掐起女孩的脸颊肉,又去掀女孩的衣摆。
“就凭这个样貌和身段,你儿子但凡是个男人,我就不信他拒绝得了。”
说完,杜婆子抓着女孩的手就把她往屋里扯。
“卓信啊!”杜婆子刻意拉长尾音,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你先别急着闹,先看看,先看看,喜不喜欢?”
林卓信不耐烦地抬了下眼,却在看到女孩的面容时愣住了。
十几年的搓磨,可以让很多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女孩逃跑的那天,林卓信在院子里待到天亮,却只等到了女孩的尸体。
一具浑身是血、毫无生气的尸体。
而十几年后,面前这张活生生的脸,竟然和记忆中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看着她,林卓城就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脏臭的猪圈前,轮椅的把手质感化作粗粝的木栅栏,感受到让人战栗的幸福。
他同意父母把她买了下来。
杜婆子抱着一大袋子钱,脸上笑开了花:“哎呀我就知道,就靠你那大儿子,整个金子山没谁比你们林家更有钱!”
……
当天晚上,女孩呆在林卓信的房间。
“怎么会这么像?”打量着女孩的脸,男人憔悴的面容仿佛被重新灌注了生命一般,饶有兴趣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有回答,甚至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直愣愣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林卓信也跟着逐渐平静下来,狐疑地再打量了一下女孩,直到看到其耳边那颗和以前那个女孩一摸一样的痣。
怎么可能痣也一样?
“叶白英?”林卓信难以置信地喊了女孩的名字。
“啪!”
电灯处传来电流声,玻璃猛然炸开,林卓信常年将房间门窗封死,此时连月光都无法透入,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我……的……鞋……呢………”
“我的鞋……”
“林…卓…信…我的鞋呢……”
带着卡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林卓信双眼瞪大,浑身冰凉。
“你……真是叶白英,你不是死了吗?”林卓信手死死掐着轮椅把手,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多年没有知觉的两腿竟开始发麻,传来一种穿骨的寒冷。
“呵呵呵呵我记得你,林卓信!”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空中飘荡,让男人汗毛倒束,头脑空白。
地上的白蜡烛突然开始自燃,幽绿色的火苗窜起一尺多高。
林卓信被吓得一哆嗦,蜡烛的光只能笼罩极小的一片地方,而在光的边缘处正站着个黑影。
黑影逐渐走近,先是血肉模糊的双脚,指甲缝里塞满黑红色的泥垢,刺目翻卷的皮肉在光影中显得越发狰狞。
然后是布满淤青的小腿,皮肤上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蜡烛飘动着继续上移,直到脸部开始显露,林卓信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纸。
叶白英的脖子上仅有一张薄薄的白纸,其上勾着粗糙得宛如小孩乱画的五官,嘴巴用血红的颜料一路描到了耳根。
那张脸正在慢慢皲皱,血红的颜料顺着纸面流淌,滴落在地面上。
“哒…”
“哒…”
“哒…”
水滴落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中回荡,让林卓信的意识回归,温热的水流顺着轮椅坐垫边缘滴落。
他被吓得失禁了。
瘫痪夺走的不只是他行走的能力,还有作为一个人的体面。
一时间,水滴的声音竟盖过了他所有的恐惧,转为了恼羞成怒地愤恨。
长久的绝望开始往脑子里涌,将身体里的某根弦拉到极限,猛得断裂开来。
“呵….呵呵…”
林卓信的笑声起初像生锈的齿轮转动,继而变成歇斯底里的嚎叫。
“杀我啊!”他声音带着怪异的音调:“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先别…咳…急着死……咳咳!”
黑暗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阻止了林卓信进一步地发疯。
“谁?”林卓信手推动轮椅往后退了退。
“滋滋——”随着电流声再次响起,电灯突然亮了回来。
一个驼背的男人正靠在门口,浑浊的眼珠里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
吴恙深吸了口气:“果然是这个痨病鬼!”
“谁?”林筠侧眼问道。
“还记得杨通海是受谁指导养的小鬼吗?”
“嗯,”林筠回忆了一下,“他当时说的那个咳得厉害的大师,就是他?”
吴恙点头:“你这记忆力还挺厉害!”
“听你的口气,认识?”林筠狐疑地问道。
“洞察力也厉害!”吴恙竖了下大拇指,解释道:“我爸妈好歹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一些比较出名的同行都了解一点。”
他嘴角带了几分不屑:“这个人出名主要靠的是歪门邪道!”
果然,吴恙刚一说完,那人便用实际行为把这评价给作实了。
“你咳,你喜欢她?”驼背男人挤出丑陋的笑容,“想不想和她咳咳……永远在一起?”
“什么意思?”林卓信一脸漠然,“你又是谁?”
驼背男人不慌不忙地走到了纸人的身边,然后直接用手压上纸人的头,往下按去。
纸人的五官在令人作呕的“咕叽”声中变形压缩,最后被揉捏成了一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你不用……咳……管我是谁。”男人掏出袋红布包,“你今天能重新见到叶白英,是因为我把她的魂魄暂时附在了纸人上。”
“你想让她复活吗?”他边说,边解开了布包的结扣,从里面取出本婚帖来,“这阴间鬼若想重回阳间,必然要活人作桥,你若愿意和她结阴契,以后便可以永生永世和她在一起了。”
“呵!”林卓信冷笑,这人出现得莫名其妙又一副替他着想的样子,他自然不信其鬼话。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将那本空白婚贴接了过来。
“永生永世在一起?”
林卓信喃喃念道,叶白英小口吃糕点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又念了一遍:“永生永世在一起?”
林卓信的手指在婚帖上摩挲着,最后嘴角扯出一个病态的笑容:“需要我怎么做?”
事实上,林卓信已经不在乎这个驼背男人的话有几分真假,也不在乎自己的后果怎样。
他摸着湿透的轮椅坐垫,迫切地想结束现在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叶白英:晦气!
第47章 小卖部
随着婚贴被林卓信缓缓展开, 纸面逐渐渗出粘稠的黑血,几缕黑雾扭动着钻出,在空中凝结成密密麻麻的发丝。
发丝的一端如针般刺入林卓信的身体, 在他皮肤下疯狂游走, 使其暴起蛛网般的乌青血管。
而发丝的另一端则像织线般,在婚贴上穿梭, 一笔一划地绣出文字:
阳世林卓信,自愿以血肉为饲, 魂魄为押, 与阴魂叶白英缔结永世婚盟。
阳寿未尽,阴债先偿,
契成之日,血肉相融!
至此, 合发礼成,血书盟定,问灵在林卓信的凄厉惨叫声中结束……
林筠意识回到现实酒席中时, 旁边的酒蒙子大叔刚好又猛灌了一口酒, 舒爽地长叹一口气。
四周喧闹的声音灌入耳内, 哭丧婆还在“嗝了嗝”地哭着,与林筠被拉入阴蜃前一样。
“哎我操!”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骂, 一个人在棺材旁摔了一跤。
林筠定睛一看,正是开拖拉机的赵大爷。
“咋个了赵哥?还没回家就开躺了?”旁边有人打趣道。
“信不信老子把你屁儿旋了 !”赵大爷喝酒喝得脸红脖子粗,性子显得比平时粗放不少。
他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缩着脖子往棺材的方向探了探, “刚才……我听到棺材里有动静!”
“那你这确实喝麻了!”几个人跟着起哄:“赵哥,你这酒量是越来越不行了,还是回去躺着休息吧!”
赵大爷没搭理他们的调侃, 皱着眉,歪着脑袋凑近棺材,耳朵几乎贴上了黑漆漆的棺木。
棺材稳稳当当,确实没有异常。
“真喝醉了?”他啧了啧嘴,脑子已经有些转不太动,接受了其他人这个说法,没再深想。
……
“真诈尸了?”林筠压低声音,靠近吴恙问道。
“嗯,”吴恙微微偏头,也压着声音,“这么不老实,晚上咱就给他灭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林小丫突然把小脸往二人中间一凑,眼睛睁得溜圆。
“没什么!”林筠笑着去揉她的头,却摸到被油凝在一起的一坨发丝……呃发棍?
从王沐霖带人往她头上抹油以来,没有人会带王小丫清理。
小姑娘原本并不在意,可因为林筠的手在头顶顿的那一下,她却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种名叫“难为情”的情绪第一次在胸口翻涌,让她的小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王小丫猛地转身蹲下,去抱桌子底下的大黄,把发烫的脸蛋埋进狗胸前蓬松的皮毛里。
“汪汪!”
大黄开心地甩尾巴,两只前爪直接搭上小姑娘的肩膀,舌头从她下巴舔到脑门。
大脏狗和小脏孩,谁也不嫌弃谁!
林筠没理解小姑娘的小心思,只当是自己不小心把小孩的头揉痛了,也立马跟着蹲了下去。
“小丫对不起!”他单手撑着膝盖道歉:“是哥哥没注意,带你去小卖部买吃的作为赔礼好不好?”
林小丫背对着林筠,用手指在泥巴地上画着小圈圈,说话都带着结巴:“我……我不要!”
林筠没招了,只好向吴恙投去求助的目光。
但他自己没注意到,平时里对真实情绪或多或少的掩饰,此时因为面对小姑娘的无措而消减了不少。
吴恙干咳了一声,摊开手表示他也没辙,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促狭笑意。
当然,最后小姑娘还是没扛住诱惑,半推半就地就被两个大哥哥提溜着下了席,去小卖部挑起了零食。
王小丫站在小卖部门口,两只脚像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地,做了几个夸张的深呼吸。
“呼——呼——”
以往靠近这里,她都是被张艳掐着后颈推进去偷东西的,现在居然能挺直腰板买东西。
“都、都能拿吗?”她仰起脸,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能啊,”林筠牵着她往里走,“想吃什么都可以拿!”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小丫双眼亮得出奇,咧着嘴在货架上开始了挑挑捡捡。
乡里的小卖部零食不算多,但比较常见的糖果薯片等倒是齐全,可等到结账时,小姑娘手里却只拿了一块巧克力。
“只要这个?”林筠愣了一下。
“嗯,”王小丫点了点头,“这个最好吃了!”
“有最好吃,就有第二好吃!”林筠笑了笑,看出来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找老板要了个大塑料袋,在货架上扫荡了一圈,结完账硬塞给王小丫。
小女孩呆楞楞地接过,紧紧攥着塑料袋,指节都泛了白。
她的嘴巴抿成一条波浪线,脸蛋憋得通红,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土冲出两道小沟。
“呜呜呜……你们呜呜……能不能当我的爸爸妈妈啊!”
惊世骇俗的话从她思维清奇的脑袋瓜里蹦了出来,让林筠和吴恙都闭了嘴。
“那可不行,你爹可认我当了爹!”吴恙脑子转半天,只想了这个烂理由。
“爷爷……”王小丫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地哭着喊了出来,吴恙眨了下眼,没有应声。
“想……想不想坐摇摇车?”林筠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想!”
王小丫一下子就停了哭声,她情绪来得猛去得快,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迫不及待地就往车上爬。
老套的音乐伴随着花绿的灯光响起。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妈妈的妈妈叫外婆……”
王小丫以前只能在远处看别的小孩玩,此时开心得嘴都闭不上,一脸幸福地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林筠和吴恙就在旁边帮着一次又一次投币,一直到女孩玩够了,才带着她离开。
……
林家院子宴席已散,只剩下林卓城和两位老人。
死者第一夜需要人守灵,可长夜漫长,两位老人的状态逐渐变得越来越差。
“其实都怪我们,”林奶奶眼角带泪:“害得卓信从小伤了腿,他性子又要强……”
林卓城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但马上隐藏下去,脸上挂着关心和担忧的表情,躬身去扶两位老人。
“爸妈,有我守着弟弟就行了,你们先进去休息吧!”
“可……”
“你们要是熬坏了,弟弟在泉下也不会安心的。”林卓城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
两位老人一向比较听林卓城的话,深深叹了口气,最后被扶着进了屋。
……
因此,当林筠三人回到院子时,只有林卓城一人坐在棺材边看手机。
“大黄!”
王小丫突然开心地往角落跑去——大黄居然还蹲在那啃骨头。
林卓城听到声响抬头,没管林筠出去做了什么,只是指着吴恙问道:“他是你谁?”
“室友,”林筠回答。
“在医院说过了,”林卓城起身,皮鞋碾过地上的草梗:“我是问你,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爸,”林筠嘴角翘起:“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林卓城视线直勾勾打量了二人,嘴角难得扯出个僵硬的弧线,转身也回了屋。
“你爸不准备给他弟弟守灵了?”吴恙拉过椅子往靠背一倒,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守啊,”林筠站起身走到棺材边,“明早二老一起床,看见的肯定是林卓城熬红眼的样子。”
“呵!”吴恙轻笑一声,“他人不在,正好干活了!”
说完,他去屋里翻了翻背包,把第一天从叶白英墓前拿的请贴找了出来。
暗红色的封面泛着诡异的光泽,再次翻开,原本工整的字迹突然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变成了一缕缕的发丝,扭曲变形,渐渐重组成了他们在问灵中见过的那份阴婚契约。
“所以你第一天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帮你毁了它?”吴恙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是林卓信的那份阴契?”林筠也立刻将其认了出来。
“嗯,”吴恙嘴角带着嘲讽,翻手握住小刀:“林卓信献祭的时候,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是情圣呢!”
他将婚契摊在膝盖,左手掐诀,右手握着刀刺下。
“我今天就给他这阴契给断了!”
刀尖触及纸面的瞬间,整张契约突然剧烈震颤,字迹疯狂扭动。
吴恙手腕一沉将其牢牢制住,刀锋划过,猛然挑断了流动的头发。
那些字顿时沸腾起来,化作黑烟从破口喷涌而出,逐渐消散……
“搞定!”吴恙甩了甩刀,把空白喜帖扔进了火盆里,整张契约很快被烧出个焦黑的窟窿,变成了灰烬。
“你自由了!”
夜风拂过,吴恙手腕上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越的声响,仿佛在为某个终于得到解脱的魂灵送行。
与此同时,面前的棺材却突然从里面爆出细密而令人心慌的拍击声。
林筠上前,指尖划过棺材板,带起的火星在夜色中划出一道赤红的轨迹。
他回忆着书里的内容,口中咒文越念越急,指下竟泛起幽幽红光,如同活物般在棺木上蜿蜒游走。
“天火雷神,地火雷神,五雷降灵,锁鬼关精——”
八卦图案成型的瞬间,整口棺材突然剧烈震颤。
棺盖缝隙渗出黑雾,隐约可见无数发丝般的怨气在内部疯狂冲撞,有些压制不住的趋势。
林筠咬破指尖,将血珠落在雷纹上,顿时燃起三尺高的青色火焰。
火舌舔舐着棺木,却未伤及木质分毫,反而将那些试图逃逸的黑雾烧得滋滋作响。
“灭!”
林筠并指如剑,猛地往棺盖一拍。
八卦图案骤然收缩,将整口棺材牢牢捆缚,那些翻涌的黑雾被硬生生绞杀,消失得无影无踪。
“收工!”林筠转头对吴恙挑眉,“怎么样?”
吴恙伸手拂去他肩上沾的一片纸灰,眼底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马马虎虎吧!”
第48章 我喜欢你
林筠眉眼弯弯, 唇角一扬,夜风拂过少年的衣摆,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透起来。
“汪!”大黄蹦跳着跑了过来, 蓬松的尾巴在身后甩出欢快的弧度, 它绕着林筠转起了圈圈,湿润的鼻尖不时蹭过少年的裤腿, 在布料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泥印子。
王小丫也提着零食屁颠屁颠跑了回来,塑料袋子打在小腿上, 随着步子一颠一颠地晃荡。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 圆嘟嘟的脸蛋泛着粉。
吴恙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从旁边的小树上挑了片叶子, “小丫过来,我给你做个玩具!”
“什么什么!”王小丫一脸兴奋, 立刻把零食袋往地上一丢,蹦跳着凑到吴恙跟前。
只见吴恙用修长手指捏住叶片,稍微修整了一下边缘后一圈圈把它卷成了一个小圆哨, 然后放在嘴边。
“呜———”
清亮的叶哨声划破夜空, 一下子就收获了小朋友崇拜的眼神。
王小丫也去摘叶子, 卷巴卷巴之后杵在嘴前,猛地深吸一口气。
“噗——”
只发出嘴巴憋出来的屁声, 外加几点飞扬的口水。
两个少年都被小孩可爱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但王小丫却觉得臊得慌,捂着脸开始跺脚。
“哈哈哈哈哈哈!”吴恙笑得前仰后翻, 但笑完以后还是好言安慰了一下:“别看我卷的时候简单, 其实我也练了好久!”
他又扯了张叶子:“等一下,我帮你重新做一个。”
简易的叶哨卷不了多久,但要将其固定绑好则需要费一会儿功夫。
吴恙蹲在地上捡了点干草, 手指灵活地翻捻着草茎,在叶哨外围编织出精巧的纹路,渐渐成形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轮廓。
“给!”他将完成的叶哨递给王小丫,草编蝴蝶的翅膀在夜风中轻轻颤动。
王小丫瞪圆了眼睛,小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敢接过来,她把叶哨捧在掌心,连呼吸都放轻了。
夜已深,小姑娘只敢把叶哨含在嘴里小声地吹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含糊的咕哝声,歪在大黄的身上睡着了,口水顺着叶子就开始往下滴。
夜渐深,虫鸣声渐渐稀疏,吴恙和林筠坐在棺材边的小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林卓城果然如林筠所料,早早推开门走了出来,他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到棺材边坐下,做出一副守了一夜的模样。
林筠对其的做事风格已经非常了解,懒得评价他这个行为,起身进屋子里找了个口袋,把家里所有的贡品零食,还有一些香烛纸钱都装了进去。
“走吧!”林筠晃着袋子示意吴恙:“天亮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山上逛逛?”
“好嘞!”吴恙站起身拍拍膝盖,把王小丫睡得张牙舞爪的几缕朝天头发抚了抚,没有特意叫醒她。
林卓城眯起眼睛,想起家里那个浪荡富二代男女不忌的荒唐情事,趁此又扫了两眼吴恙。
以他对林筠的了解,这人和林筠不可能只是室友关系。
少年察觉到不善的目光,但眼神欠奉,只是懒洋洋地勾起嘴角,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跟上了林筠。
……
关于新娘和林卓信的事情似乎已经明了,可阴蜃中的那处池水的存在却始终没有现实中的解释。
二人不太放心,还是决定趁着白天去后山找找。
经过村口时,林筠突然停了脚步,走到一颗树边蹲下。
“怎么了?”吴恙撑着膝盖附身,发现林筠扒拉了一下树前的杂草,漏出了一个隐秘的树洞,里面还放着几包小饼干。
看到熟悉的包装,吴恙一瞬间反应过来,低笑出声:“这是王小丫的藏宝洞?”
“嗯,”林筠唇角微勾,顺手又从袋子里拿了些袋装零食塞了进去,塑料包装发出窸窣的响声:“偷偷帮她加一点后备物资。”
“这丫头脸长得圆不隆咚的跟松鼠一样,藏东西的习惯居然也一样!”吴恙蹲下帮着林筠一起塞。
补给完秘密基地,二人提着袋子又一路往山上走,等再次过了木板桥后,吴恙拉着林筠沿着一处小路前行,晨露未干的草丛在裤脚留下深色的水痕。
拨开疯长的野蒿,一个低矮的坟包显露出来,旁边歪倒的石头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叶白英之墓”五个字。
“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立的墓,”吴恙伸手接过林筠手里的袋子,从袋中取出香烛纸钱,“既然来了,还是尽点心意。”
林筠点点头,拿起三支线香,指尖在香头轻轻一捻,香便无火自燃起来。
青烟袅袅升起,在晨光中勾勒出蜿蜒的轨迹,他郑重地把香插在石头前,又取出黄纸,一张张仔细地理好。
吴恙在一旁摆开贡品,一些苹果香蕉梨,还有一些剩下来的酥糖零食。
吴恙点燃纸钱,纸钱在火焰中卷曲成灰,噼里啪啦地随风飘向高处。
祭拜完以后,二人又重新出发,沿着山间小径一路往山上走,寻找有水的地方。
这一路开始已经没什么人走过,露水打湿的杂草丛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带着沁凉的触感。
吴恙又从路边精准地捡了根笔直的树棍,走在前面,不时拨开横生的枝桠,为林筠开出一条路来。
他们寻遍了山阴处的洼地,探过每一处可能蓄水的岩缝,却始终不见那口阴蜃池的踪影。
太阳渐渐爬上山巅,林间的雾气开始消散。
“奇怪,”吴恙抹去额角的汗珠,“按道理讲,风水宝地的格局肯定离不开水的存在….”
林筠刚要答话,突然眼前一亮。
两人不知不觉已登上一处开阔的山崖,前方的视野骤然开朗。
云雾恰在此时散尽,万丈金光倾泻而下,如此山的名字一般,将整座山谷染成金色,远处层峦叠嶂,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近处山花烂漫,在风中摇曳生姿。
两人不约而同地驻足,微微睁大了眼睛,山风拂动少年的衣摆,发梢染上金色的光晕。
一阵清越的鸟鸣从山谷中传来,带着空灵的回响。
“好漂亮.…”林筠觉得意外,忍不住轻声感叹。
吴恙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林筠的睫毛泛着光,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澄澈得近乎透明,映着整片山色。
“给!”吴恙突然从包里翻出个东西递给林筠。
“什么?”林筠一愣,只见一只叶哨躺在吴恙的手心,和王小丫那只很像,但其上用干草编的是一个可爱的蝴蝶结,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泽,哨尾还系着根红绳,绳结处缀着颗小小的铜铃。
“你什么时候……?”林筠一时间愣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声音又低又涩。
“看你想要,偷偷顺手多做了一个。”
吴恙别过脸,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带起铜铃清脆的声响。
“我……”林筠想说自己才不想要这种哄小孩的东西,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多看了那哨子几眼,便将自己的喜欢在吴恙面前暴露得一干二净。
山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带着初秋微凉的草木香。
林筠小心翼翼接过叶哨,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掌心,别扭地挑着刺:“而且怎么是蝴蝶结……”
他低头端详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忽然发现蝴蝶结内侧用极细的镂空刻着一个小字:
“筠”
阳光穿透镂空,将这个字映在林筠的手腕上,像一道温柔的烙印,绝不是随手能做出来的东西。
林筠怔怔地望着手腕上跳动的光斑,感受着皮肤上微微的灼热,觉得胸口也跟着发烫。
耳边只剩下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空白。
霍裕生也好,张艳也好,他们所说的所有关于“喜欢”的理论、定义、标准,在这一刻统统蒸发殆尽。
林筠脑海中只剩下一种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比确定的本能。
“吴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吴恙正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山,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转过头来,阳光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碎成星河。
“我喜欢你!”
山风随着这句话骤然停止,吴恙的瞳孔微微扩大,他张了张嘴,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与无措之间。
林筠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收场。
似乎能有很多信手拈来的玩笑话和游刃有余的方式来应对这种情况。
但两个人都脑子发懵,一个都想不出来。
吴恙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阳光笼罩着两人,吴恙开始觉得浑身发烫,在漫长又短暂的对视后,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吴恙匆匆忙忙地跑进林子深处,直到确认林筠没追上来,才猛地靠在一棵老松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一场梦中惊醒。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喜悦。
他抬手捂住脸,试图掩盖自己那失控的表情,却压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
“操.…”吴恙对着空气挥了一拳,又突然蹦跶了两下,对着树干来了记回旋踢,被反弹的力道震得龇牙咧嘴。
树枝上的山雀被他惊得扑棱棱飞走。
可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又逐渐凝固冷却下来。
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刻着的符纹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瞬间让此时所有的喜悦和期待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在树边呆立了许久,眼眶逐渐红了……
第49章 稻草人(第五刀)
林筠站在山崖边, 指尖无意识地绕了绕绑在叶哨上的红绳,带起铜铃轻响。
他等了约莫十分钟,抬脚往吴恙的方向找去。
脚下的枯枝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路边的荒地上立着个歪斜的稻草人, 破旧的蓝布衫正随风鼓动。
绕过拐角,吴恙正蹲在一颗树下。
“你在干嘛?”
吴恙猛地站起身:“刚发现个蚂蚁搬家, 看得入迷了,哈哈!”
“呵!”林筠轻笑出声:“得了吧, 回去了。”
“好嘞!”吴恙起身三两步踏过来,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默契地避开了关于喜欢的话题。
等到再次路过拐角时, 林筠突然停下脚步,拦住吴恙:“那个稻草人”
他分明记得, 刚才上山时同样的位置立了个破破烂烂的稻草人,可如今空荡荡的田埂上只剩半截木桩,几根稻草散落在泥土里。
不对, 这荒山野岭没种庄稼, 按道理根本没必要立个稻草人在这。
“什么稻草人?”吴恙上前弯腰捡起几根稻草, 用指腹搓了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林筠的视线落在木桩周围的泥土上, 几道拖拽的痕迹很是新鲜,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己拔腿走了。
林筠声音发紧,“你看这个。”
刚一说完, 他背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给贴住, 林筠的后颈窜上一股凉意,他缓缓转头,瞳孔骤然紧缩。
那个“稻草人”正直挺挺地立着他背后, 俯着身看他。
褪色的蓝布衫下露出青灰色的皮肤,眼框鼻腔等地方都塞满了满满当当的稻草和粟米,嘴巴被人用粗线缝着夸张的针脚。
但相貌似乎又有些眼熟。
“退后!”吴恙一把将林筠拽开,三张符纸破空挥出。
稻草人因此抽搐起来,缝线崩裂,露出森森白牙,吐出颗血白相间的珠子,在泥土里咕噜噜转了几圈停住。
这人也随之像被抽走发条一般,歪倒在了地上。
“这是……张艳他爹?”林筠蹲回尸体面前,用旁边的树枝挑了挑他的脸,“他怎么也死了?”
吴恙捡起沾着血丝的珠子,端详了一会儿:“这是含僵珠,可以让刚死之人在身体死亡的情况下留存一抹意识,亲自感受自己身体死亡腐败的痛苦。”
他撇了眼软倒在地上的张爹,啧了一声:“也就是说,他刚吐出这珠子前,虽然眼眶都被挖没了,但还带着活人的意识和感觉。”
“杀他的人属于深仇大恨了,怕这珠子掉出来放他解脱,还把人嘴给缝起来了。”
“这么狠毒?”林筠皱了皱眉:“又是那个驼背道士搞的鬼?”
“不确定,”吴恙接过木棍翻了翻张爹的衣服,发现其胸口处有一道明显的刀伤,伤口也被粗暴地塞了些稻草进去。
目前死的这么多人里面,只有林卓信因为结阴契成了鬼,其他的尸体都没能集怨成鬼。
二人没法问灵,刑侦方面也属于业余,只好拿出手机报警,回了村子。
……
回到院子的时候,王沐霖已经被人从车里放了出来,这小孩很久没吃东西了,爷爷奶奶正在想办法喂他吃馒头。
可小孩并不配合,拼命地晃着脑袋,口水把胸前的一片都湿了个透。
王小丫一口一口地抿着美味的巧克力,在旁边一眨也不眨地看戏。
“奶奶,我来吧!”林筠去接过馒头,想办法把老人劝进了屋。
吴恙蹲下与王沐霖平视,突然“啧”了一声:“还真把你给忘了。”
他随手捡了根树枝,用树枝尖沾了点王沐霖嘴边的口水,在其额头上勾起了符纹,等到画完最后一笔,小孩猛地一激灵,翻白的眼珠恢复了正常。
这完蛋小孩一恢复神志,开口第一句话就骂起了脏话:“草你妈你们绑我干啥子!”
吴恙不惯他,抄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王沐霖被打懵了,歪倒在地上,然后蹬着腿在地上打滚,声音刺耳地哭了起来:“你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怎么了这是?!”林筠奶奶一路小跑出来,看到王沐霖的样子吃了一惊:“这是恢复了?”
王沐霖见有人来哭得更起劲了,一边嚎一边偷瞄奶奶的反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怎么哭了?要不给他绳子松了?”奶奶小声问了问一旁冷着脸的吴恙。
“可以啊!”吴恙咧开嘴,抽出小刀往王沐霖走去。
“不要!不要啊杀人了!”
王沐霖被吓得连连摇头,像个毛毛虫一样往后蠕动:“杀人偿命!救我!救我!”
吴恙慢悠悠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手中的小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离小孩的脖子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再喊?”
王沐霖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嚎叫声戛然而止,打着哆嗦。
“哎哟这是干啥呀…”奶奶感觉去拽林筠。
“奶奶,这小孩嘴里不干不净不懂礼貌,我吓唬他一下!”吴恙冲奶奶灿烂一笑,温声解释道。
“哦哦那就好!”奶奶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连连点头。
吴恙转头用刀将麻绳划断,狠拍了下王沐霖的头,嗤笑一声:“真有出息。”
王沐霖一骨碌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揉着发红的手腕,突然瞥见躲在廊柱后面的王小丫。
“看什么看!”王沐霖顿时像找到了出气筒,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丑小丫丑八怪!活该你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你——”
他正想继续,却突然对上林筠发冷的眼神,又被吓得一哆嗦,赶紧转头跑掉了。
林筠轻轻扯了扯小丫头的衣领,“别听他的,走,我带你去洗头!”
林筠去屋里打了些热水,终于在院子里帮小孩把头发洗了。
王小丫死闭着眼睛憋着气,等熬到不知道第几次冲完水,才终于扛完了这场酷刑,被吴恙拿毛巾粗暴地在头上搓。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筠终于用风量小得过分的吹风机把小孩的头发彻底吹干。
“好舒服啊!”王小丫只觉得林筠哥哥的手好温柔,被吹得昏昏欲睡后就往林筠怀里倒,被吴恙拉着衣领扯了回去。
吴恙作为辫子专业户,扎头发的手艺也不差,三两下就给小孩扎出两个冲天羊角辫。
王小丫举着手自己摸了摸,喜欢得不得了。
……
村子里近日死人众多,闹得人心惶惶的,但王小丫却很开心,因为吃席一趟接一趟,每天肚子都饱饱的。
今日轮到张家摆酒,院子里八仙桌挨挨挤挤地摆满了,空气中飘荡着饭香香气。
王小丫被林筠牵着,鼻子不停地抽动。
“姐,你家男人呢?”
胖大婶看着一个人跑着张罗的张母,扯着嗓子问,“闺女的葬礼,他倒躲清净去了?”
张母正给客人斟酒的手顿了顿,她今天穿了件簇新的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老张去城里给闺女买东西去了。”她声音很轻,“艳儿生前就给她说过,想吃城里的桂花糕……”
话音未落,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那儿,为首的年轻警员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些稻草。
“你好,”老警察叹了口气,“我们接到报案,在后山发现了你丈夫的尸体……”
张母手里的酒壶“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碎瓷片四溅:“怎……怎么会?”
张母被警察带到一边问话,酒席上的村民们吃得更心惊胆战了,开始罕见地心不在焉、食不下咽起来。
王小丫见桌上的饼没人吃,从兜里摸出两个塑料袋想装着走,几位大爷大娘就帮着她装,还顺便从其他几桌也要了点过来,一起放她袋子里。
“你们两个是报案人吗?”警察走近林筠二人问道。
“对!”两人下了桌,和警察一起到了张母的旁边,交流起现场情况。
警察一边问问题,一边掏出记事本记录着,张母的手指在不停地绞着衣角,簇新的布衫被她揪出一道道褶皱。
“我再问问,你好好回忆一下,张艳和张世平最近有什么异常吗?"老警察问道。
张母只是哭:“没什么异常啊……”
“行为和情绪都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好像……”张母突然想起什么,“艳儿前两天回家的时候似乎挺高兴的。”
“没告诉你原因?”
“没有,”张母皱着脸,骨架瘦小得可怜:“她不太喜欢跟我交流……”
“那方便问一下吗?”警察继续记录,“张艳的退学原因是什么?”
张母脸色“唰”地白了,眼神飘忽。
年轻警员敏锐地追问,声音凶了一些:“为什么退学?”
“生病了!”张母声音陡然尖利,又猛地压低,“她不懂事,被人哄着染上了病。”
见警察一脸怀疑的表情,她看了眼林筠和吴恙,犹豫了一会后还是继续解释道:“她身上因为那个病长了些红斑,所以那天你们想掀衣服的时候,张世平反应才那么大……”
“好吧,关于他们二人的死,如果你想到什么随时联系我们!”几名警察没问出更多的信息,只好先让张母离开了,转身对林筠和吴恙问起了情况。
二人没有隐瞒,将除了含僵珠以外的现场如实描述了个遍。
几名警察认真记录着,眉头越皱越紧。
“头儿!”年轻警察掏出手机翻了翻:“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要不然还是从这个脚印入手吧!就算挨家挨户对照很花时间,也至少有个方向。”
林筠跟着瞥了一眼,猛然一惊:“我能看一下脚印照片吗?”
“没什么不能看的,你有什么线索吗?”镇上的警察没那么多规矩,把手机直接递给了林筠。
林筠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照片上划动放大,脚印边缘的泥土纹路比较模糊,右脚印比左脚印略微浅了几分,不太明显。
但林筠自己的腿才骨折了一整月,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脑中回想起第一天来时,在路上发生的那场车祸。
那个被撞的人右腿受了伤,走路的时候便有些一瘸一拐……——
作者有话说:话说,其实我很早就透露过有一个人是知道后山哪里有水池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呢?
第50章 报复
“脚印的主人右腿有伤, 我几天前见过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林筠回忆了一下,把那人的情况和外貌都描述了一遍。
“好,谢谢你提供的线索!”几个警察仔细记下。
目送警察离开后, 林筠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本该回了宴席的张母正偷偷绕着屋子旁的小道往里走, 脸色苍白,手指死死绞着衣角, 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什么。
“不对劲。”林筠眼神示意吴恙,“跟上去看看。”
吴恙顺手从离得近的桌上顺了块酥肉塞进嘴里, 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走。”
两人借着酒席嘈杂的掩护, 悄无声息地绕到屋后。
张母正站在一口一人高的大水缸前,浑身发抖。
水缸表面斑驳陈旧, 边缘爬满青苔,盖子被几块石头压着, 缝隙里渗出淡淡的腥臭味。
“怎么会……明明在这里的……”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拿下石头,颤巍巍地掀开盖子。
缸内黑黢黢的水面晃荡了一下, 映出她的倒影, 水下却是空空如也。
张母猛地后退两步, 脚下一滑,直接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后脑“咚”地磕在地上。
她疼得眼前发黑,却硬是咬着嘴唇没出声,爬起来似乎想再次确认些什么。
林筠二人对视一眼, 直接从藏身的草垛后走出。
“需要帮忙吗?”林筠笑着弯腰伸手, 语气亲和。
“啊!”张母猛然受惊大叫。
她慌张地转身,眼神飘忽起来:“没,没事……我找点腌菜……”
吴恙轻笑一声, 直接走向水缸,单手撑住边缘往里看:“找腌菜这么鬼鬼祟祟地干嘛?”
缸里装着浑浊的水,水上飘着几根稻草。
吴恙抬眼看向张母,轻轻敲击缸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张世平的尸体,原本在这缸里?”
林筠也适时点明:“所以人是你杀的?”
张母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两步:“不是……”
她先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然后突然崩溃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涌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杀他……”
“艳儿死后,他发酒疯拿棍子打人,我当时……当时只是想让他停下!”张母哆嗦着撸起袖子给二人看。
“真的!你们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干瘦的手臂上满是伤痕和淤青,完了又开始去解自己的衣领。
“我们信你!”林筠连忙阻止,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他……他当时拿了把菜刀往我身上砍,因为喝酒没站稳摔倒了,我就趁机把刀抢了过来!”
张母边说边比划:“结果他又往我身上扑,我一害怕就捅了过去,我……我没想过杀他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吸了吸鼻子,缓了几口气:“我当时特别害怕,一慌就只能先把他放到了水缸里……”
“后山的尸体不是你移过去的?”吴恙打断她。
张母猛地抬头,面无血色:“光是搬到缸里就要了我半条命,我怎么有力气把他移到后山去?!”
“我知道我杀了人,昨晚怕得一宿没睡……”她面上出现了破罐破摔的决绝:“就算最后没人发现,我其实也受不了这个折磨,我会去自首的!”
林筠二人没说话。
张母连忙掏出手机自证:“我,我现在就自首!杀人偿命,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急!”林筠轻轻把她手按下,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胳膊的伤。
“怎么了!”张母把手缩回去,“真的是他先打我,我才还的手!”
“你别太担心,”林筠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安抚:“正当防卫不会判死刑的,和警察说的时候不要隐瞒,把他平时对待你的方式都讲出来!”
“你……”
张母下意识想反驳,说丈夫平时对自己挺好的。
可目光与林筠对上的瞬间,那种丝毫不带居高临下的怜悯、而只是心疼的眼神却让她愣了神。
她嘴唇嚅嗫两下,没再说话,最终只是扯了扯袖子,遮住那些伤痕,一滴泪水在眼角悬了片刻,无声地滑下。
“我们先走吧!”林筠拉了下吴恙,二人原路返回,给了张母独处和自首的时间。
……
刚绕到前院,二人便听到一阵嘈杂,里面夹杂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只见之前跟在张艳后面的五六个男孩围成一圈,个个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嘶力竭地喊。
“艳儿姐!我的艳儿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其中一个还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粉色信封,放进火盆里:“艳儿姐,这是我给你写的情诗!你在下面记得读啊呜呜呜呜!”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可我的时间从今天就停了呜呜呜呜!”
林筠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青春伤痛朗诵会震得愣在原地,然后看到几个小孩的家长各自拎着扫把,气汹汹地开始逮人。
“你妈和老子都活着,我们时间还在走呢,你的时间停了?啊?!”
哭声变得更响亮了……
吴恙抱着手靠在墙边看戏,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等到笑够了才终于和林筠说回正事。
“张艳妈在说谎!”他看向林筠,嘴角还勾着笑意,但语气非常笃定。
“我知道,”林筠点头,抿了抿嘴:“水缸里飘着几根稻草,说明她把尸体搬进缸里的时候,那些稻草已经被塞进张世平身体里了。”
吴恙接着说:“所以即使张世平的死是个意外,但人死后,她其实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么害怕……反而把张世平眼睛挖掉填了稻草!”
“还可能张世平根本没死透,活着的时候就被挖了眼睛!”林筠淡淡补充。
“嘶——”吴恙倒吸了口凉气,挑眉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拆穿她?”
“我又不是警察,”林筠抬眼,阳光在瞳孔里投下一片阴影,带着冷意:“这个报复挺合情合理!”
他缓缓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刚仔细看了一下她手臂上那些伤痕,新伤泛着紫红,底下还有淤青泛黄看不清楚的痕迹,一层叠一层,是被长年累月打出来的伤!”
吴恙也叹了口气,点头表示明白。
饭席结束,王小丫提着两袋饼心满意足地收工,把其中一袋递给二人。
吴恙没拂她面子,拿起一个就啃了起来。
王小丫又往林筠眼前递:“林筠哥哥也吃!”
林筠也拿过,刚咬了一口,王小丫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王小丫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对了,有一袋被大黄舔过了。”
吴恙咀嚼的动作一顿:“……哪一袋?”
王小丫指了指他们手里的:“好像是这个。”
林筠:“……”
吴恙:“……”
二人默默放下手里的饼。
“哈哈哈哈哈哈!”王小丫捂着肚子笑:“骗你们的,其实被舔过的是另一袋。”
林筠哑然失笑:“谁教你的?”
吴恙直接把王小丫提起来,大眼瞪小眼:“……小丫头片子,挺会玩啊?”
“略!”王小丫做了个鬼脸,挣了两下落回地上,“我出去玩啦!”
她甩着饼,两条小短腿倒腾着两下就没了影。
自从遇见林筠和吴恙后,小丫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和和美美,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起来,嘴里含着叶哨一路兴奋地“呜呜”吹着。
哨声在村口戛然而止。
王沐霖堵在路口,树叶的阴影衬得那双吊眼愈发阴狠,身后跟着几个小孩,都盯着王小丫歪嘴笑。
“哟,这不是我们家的傻丫头吗?”
王沐霖把指关节捏得咔咔响,看到王小丫嘴里那个精巧的叶哨气不打一处来。
王小丫注意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后退半步,左手拿下哨子藏在身后。
“藏什么呢?偷家里钱了?”王沐霖看了眼王小丫手里提的饼,舔了下嘴唇。
他白天回家以后发现家里没有人,什么吃的也没有,正饿得有些受不了。
身后几个小孩跟着发出夸张的嘘声,把王小丫围了起来。
王沐霖一把拽过王小丫的辫子,把她的头往树上撞,树皮剥落的碎屑混着几根断发落下。
接着,他又扳开女孩的手指,把吃的和哨子都抢到了手里。
“沐霖哥,这会不会撞出什么问题来啊!”
其他几个小孩都被王沐霖的架势吓到了,他们以前欺负王小丫的时候最多踢几脚,从来没敢像这样撞过头。
“闭嘴!”王沐霖声音发狠,没再搭理另外几人,凑近王小丫。
“你不是喜欢跟狗混在一起吗?学两声狗叫听听。”王沐霖满脸狰狞,拿着茎秆往女孩腿上抽,然后晃了晃哨子:“叫了就还你。”
王小丫咬着嘴巴不肯开口,只是狠狠地盯着王沐霖。
那双平日里呆滞的眼睛此刻竟透着一股倔强,像是突然有了魂一样。
王沐霖变了脸色,从小到大,他在家里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而王小丫不过是个狗都不如的东西,凭什么敢这样瞪他?
“长本事了?”他咧开嘴,高举起手,正准备一巴掌甩过去。
“砰!”
王沐霖被突入起来的一脚踢飞,狠狠摔在了地上,滑出去几米远。
他猛然回头,正对上林筠的眼睛,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吴恙站在旁边,小刀在指尖翻飞,同意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王沐霖脸色惨白,没管其他人,爬起来就跑,蹬脚的时候还因为着急滑了两下。
“我们……我们只是和小丫开个玩笑!”
剩下几人被吓得呆在原地,错过了逃跑的时机,此时被林筠二人盯着,寸步难行。
“开玩笑?”林筠看向这几个男孩,揉了揉手腕:“那我先来和你们讲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