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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又了个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绑架


    杨父交完罚款以后第二天便被放了出来, 他坐在看守所探视间的塑料椅上,指尖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玻璃对面的杨智脸色灰败,眼下两团乌青, 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肩膀时不时抽搐一下,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撕扯他的皮肉。


    “你他妈能不能别跟个蛆一样扭来扭去?”


    杨父压低声音骂道, 细小的眼睛闪烁着阴冷的烦躁,虚咪着打量时不时就扭两下肩膀的杨智:“老子来这不是看你发癫的!”


    杨智猛地抬头, 眼球布满血丝:“我要是真颠了, 第一个把你供出去!吕辛树那事儿,可是你让我去处理的!”


    “你个狗娘养的畜生玩意儿!”


    杨父脸色骤变, 左右扫了一眼,才又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进去了老子还能给你想办法, 你老子要是进去了,你这快活日子才是过到头了。”


    杨父肩上的两只小鬼嘻嘻笑着,在其身上上下乱爬, 跳到了杨智肩上, 凑近怨煞嗅了几下, 幸灾乐祸地用手指狠狠一抓。


    “啊!”


    杨智肩膀突然疼得剧烈一抖,他掀开衣领, 却什么痕迹都没有。


    “我肩膀这里真的有问题,你要不找你那个大师给我看看?”


    杨父冷笑,“我看你就是玩女人玩虚了, 年纪轻轻的别哪天死女人肚皮上了。”


    “你懂个屁!”杨智恶狠狠地捶了下桌子, 压低嗓音,表情狰狞:“这次警方莫名其妙拿到了我之前一些事情的证据,我反正逃不掉可以替你全担了, 但你必须想办法尽快捞我出去,而且出去之后你必须给我足够的补偿,还有……”


    “有屁快放。”


    杨父懒得关心他儿子那些烂事,为了大师所说的宝贝,他推了房子又沾了人命,最后专门进京一趟,偏偏屎壳郎碰到窜稀的白来一趟,憋屈得要死。


    “帮我弄个人……哦,就是他救了唐萍,让警察重新盯上吕辛树的案子,坏了你的好事。”


    杨父闻言眯起眼,眼角皱纹里藏着比杨智更老练的恶毒:“谁?”


    杨智咧了咧嘴:“叫林筠,我让李江调查过他,你可以让他把信息发给你。”


    时间已到,警察过来终止了探视。


    杨父站起身,整理了下袖口,头也不回地离开。


    ……


    车内,杨父点开杨智手下发来的链接——是大学校园墙的一条热门帖子。


    [墙墙,想捞军训时坐在休息区的轮椅小哥哥!到底是哪个专业的呀?有没有女朋友?求联系方式!]


    帖子配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远景,拍摄者站在训练方队的边缘,镜头有些模糊,黑压压的迷彩服方阵旁,零星坐着几个因伤病免训的学生。


    可即便在人群边缘,画面中央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仍然格外醒目——他安静地待在树荫下,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光,像是一抹冷色调的剪影,无声地攫取着视线。


    左滑屏幕,第二张是侧面的偷拍。


    少年低着头,膝上摊开一本书,细碎的光斑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身上。


    他的侧脸线条干净而柔和,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小片阴影,光线精心地勾勒出他鼻梁到唇角的弧度,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他看得专注,整个人透着一股疏离又沉静的气质,像是与喧嚣的军训场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


    帖子下方的评论早已炸开了锅。


    [天!真的好帅!今天训练时偷瞄了他八百次!]


    [他看的什么书啊?全程都没抬头,好想搭讪又不敢……]


    [再帅有什么用?没看见坐轮椅吗?残废一个。]


    [楼上酸鸡跳脚了是吧?腿伤碍着人家好看了?]


    [新生报告会没人见过他吗?求个递纸的。]


    “瘸子?”杨父盯着照片,嘴角缓缓扯出一抹冷笑,“那就好办了。”


    ……


    回宿舍的路上,玄承宇和孟驰一左一右推着林筠的轮椅,阳光透过梧桐叶间隙斑驳地洒在学校的石板路上。


    林筠低着头,膝上摊开一本没有封皮的旧书——那是昨天吴恙给他的《驱鬼术基础》,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像是被人翻过无数遍。


    他读得入神,连玄承宇和孟驰互相使眼色都没察觉。


    突然——


    “啪!”


    右肩被人轻轻一拍,林筠下意识往右转头,却只看见孟驰憋笑的脸。


    左耳旁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响指。


    “这边。”


    林筠倏地转回来,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吴恙——这人脸凑得很近,带着灿烂的笑意。


    “看这么认真?”吴恙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的书页,“怎么都要看完了。”


    林筠轻笑:“你课上完了?”


    吴恙直起身,接过轮椅:“是啊,班上同学今天看到我跟见鬼了一样。”


    “你之前一直没去上课,都干嘛去了?”


    “行走江湖啊,我爸妈虽然明面上搞考古的,但其实也是俩神棍,我从小跟着他们溜达惯了,所以现在也不太闲得住。”


    玄承宇来了劲儿:“那学业没问题吗?”


    “就是没有平时分,靠期末自学混个及格还是没问题。”


    “这样啊……”玄承宇对吴恙这番言论还没什么具体概念,但如今刚会走阴,也开始对走南闯北有些跃跃欲试。


    林筠回头瞥了眼不远处教学楼后的角落,有人急忙躲在了墙壁后面,但影子却漏出来了一角——有人在跟踪他。


    “怎么了?”几人同时都往那边望了望。


    “没什么……”林筠收回视线笑了笑,冲着吴恙:“这书我快要看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能正式教我实践一下,师父?”


    “现在就行啊!”


    吴恙冲玄承宇二人挥了挥手,“人我先劫走了啊!”


    “哦哦好,”玄承宇点了下头,不放心地交代一句,“那书……”


    “放心吧!”吴恙哑然失笑,“等林筠看完就给你。”


    “嘿嘿,谢谢谢谢!”玄承宇开心地傻笑,拉着孟驰回了宿舍。


    ……


    废弃文院楼因为分尸案的出现,已经没什么人敢从附近路过,算是学校里二人练习术式的最佳场所。


    商量过后,两人又来到了楼边。


    还没来得及进楼,林筠突然转头对吴恙说道:“我有点口渴,能去帮我买瓶水吗?”


    “行啊,”吴恙点头,转身离开:“那你先在这里等等我。”


    文学院楼四周树木疯长,枝叶几乎要将整栋建筑吞没。


    林筠单独坐在轮椅上,低头划着手机屏幕,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直到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粗壮的手臂已经猛地勒住他的脖子,另一人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粗暴地反剪到背后。


    “干什么?!”林筠挣扎着抬头,却被人一记肘击狠狠砸在太阳穴上。


    剧痛炸开,眼前顿时一片昏黑,耳中嗡嗡作响。


    “老实点!”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低声威胁,用麻绳粗暴地捆住他的双手。


    林筠的右腿还打着石膏,根本无法发力,只能被迫被人架着拖向文院楼,几乎脚不沾地地被拖拽上楼。


    “妈的,老实点。”


    林筠试图挣脱,其中一人骂骂咧咧,在他膝弯处狠狠一顶,逼得他闷哼一声。


    石膏腿在台阶上磕磕碰碰,每一次撞击都传来钻心的疼痛。


    林筠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冷汗,却始终没有出声求饶。


    ……


    顶楼的花坛被彻底刨开,风裹挟着泥土细沙而过,杨父从花坛废墟后踱步而出。


    “林筠?”他眼睛笑成一道细缝,“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


    林筠被两个马仔按在地上,脸上沾了些泥土。


    可当少年抬起头时,杨父突然发现——那双眼睛清亮得可怕,甚至带着几分戏谑。


    “知道啊……”


    林筠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近乎纯良的微笑,慢条斯理地开口,视线看向杨父的身后。


    “有人…”


    两个马仔的警告卡在喉咙里,杨父后颈汗毛突然炸起,却来不及转身——


    砰!


    一声闷响,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有人狠狠一脚踹在他腰上,力道大得直接将他整个人踹飞出去,重重摔在水泥地上,滑出两三米才停下。


    吴恙从阴影里走出来,冲两个目瞪口呆的马仔灿烂一笑,眼神却带着冷意:“辛苦两位把我家林同学抬上来了啊!”


    两个马仔脸色骤变,刚要动作,吴恙已经闪电般近身,一记手刀劈在其中一人颈侧,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下去


    另一人挥拳砸来,吴恙侧头避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拧——


    “咔嚓! ”


    “啊——”


    惨叫声刚出口,吴恙抓住对方脱臼的手腕反向一折,膝盖重重顶上对方胃部,在呕吐物喷出前又一记肘击砸向下巴……


    声音戛然而止。


    吴恙甩了甩手,走到林筠身边解开其手腕上的麻绳。


    “腿没事?”


    他蹲下查看了一下林筠的小腿,语气有点责怪:“这招还是有点太险了。”


    “没事!”林筠笑了笑:“楼道口的废弃摄像头刚恢复,不按他们心意被绑一下,不就浪费了吗?”


    “摄像头恢复了?”


    杨父面色猛然一变,终于意识到二人特意走到旧文院楼门口,林筠的落单被绑竟都是故意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就已经被这两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调换了。


    警笛声开始从远处呼啸而来,很快出现在楼下,底楼处被警方团团围住。


    “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林筠笑着重复杨父之前的问题,替他补充完回答。


    “杨通海,因其子杨智犯罪被抓,迁怒于学生林筠,将其绑架……


    ……意欲谋杀!”


    第32章 恭喜你


    “呸!”杨通海啐出一口唾沫, 脸上横肉挤出一丝狞笑:“□□崽子,空口白牙我就成了谋杀?”


    林筠没理他,只是转身将天台大门合拢并上了锁。


    “你锁门干嘛?”杨通海开始摸不准这两个学生是什么情况, 心里有些发慌, “你要是打我,等警察上来可说不清楚。”


    “这就不捞你费心了, ”吴恙上前一脚踩在杨通海脸上,微微俯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问, 你答?”


    杨通海脸被踩得变形,却仍从牙缝里挤出骂声:“操你妈的小屁孩装你妈的□□”


    “杨通海。”


    吴恙笑着念他的名字, 鞋底加重力道,碾得其颧骨咯咯作响:“死到临头, 你哪来的底气和我装硬气?凭你肩上两只小鬼吗?”


    杨通海面色骤变:“你他妈放什么屁——”


    “呵!”吴恙歪头,红绳小辫随着动作滑到肩前。


    他看着男人肩上因为他的靠近而瑟瑟发抖的两坨丑陋黑影,笑意更甚:“让你养小鬼那人怎么和你说的?”


    见杨通海不答, 他又继续说道:“我猜猜, 招财纳福、消灾解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杨通海咬牙否认。


    “这世间万物, 有得,就必有舍, ”吴恙自认是个讲理的人,开始晓之以情,缓缓说道:“近两年是不是时常闻到腐臭味, 越发暴躁易怒、难以平复?”


    “是不是噩梦缠身, 半夜惊醒?”


    “是不是心悸如鼓,满身盗汗?”


    他每说一句,脚下就重一分, 杨通海脸色也更白一分。


    “你……”杨通海双眼瞪大,“你怎么知道?”


    “亏你还是个生意人,无利不起早不懂吗……”吴恙轻飘飘地问道,“……你觉得那人为何要教你养小鬼?”


    “你日子倒是过好了,那所谓大师又能有什么好处?”


    杨通海浑身一震,心里开始涌现出一阵茫然和恐惧。


    “我……给了他钱。”


    “钱?”吴恙嗤笑,“连你都能靠这小鬼赚得盆满钵满,他要真缺钱为何不自己养,而要借你的身体呢?”


    杨通海瞳孔骤缩,这么多年以来,他竟从未想过吴恙所问的问题。


    大脑开始有些耳鸣,此前忽略的那些身体上的不适陡然放大……脑子却越发清明。


    其实有些事情他早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但利欲熏心之下,下意识地不敢去想,从没得出个确切的结论,直到如今被人点出……


    吴恙的声音像是恶鬼般在他耳边萦绕。


    “你应该自己也有感觉吧……你这身体被掏了个空……活不了多久了,等你死后,那用阳寿供养的小鬼可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你有办法?”


    杨通海突然扑跪在地,双手死死攥住吴恙的裤脚,全然不见方才的嚣张气焰,哆哆嗦嗦地跪地祈求:“你开个价,多少钱都行。”


    “不怕我诓你?”


    “不会,不会,”杨通海忙不迭摇头,“您刚说的那些反应我从没和外人讲过,您才是真大师…那个狗屁神棍根本比不上您一根手指头….”


    杨通海这种人,为达目的根本不存在脸面一说,他膝行两步,额头几乎要贴到吴恙鞋上,“您要什么尽管开口…”


    “这就对了嘛!”


    吴恙将腿从杨通海手中抽出,蹲下身,用手将其脸上的鞋印一点点拍干净。


    “不需要你做什么,我问,你答就是了。”


    “你……你说。”杨通海老实点头。


    “为何要推吕辛树家的老宅?”


    “为了找东西,我因为做噩梦已经两年没睡过一个完整觉,那大师……不,那神棍说吕辛树的家里有一个宝贝可以助眠。”


    果然是为了骨琀,吴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真名我不知道,他自称姓南,有点驼背,跟个肺痨鬼一样时不时就咳……”


    突然,天台门外传来警察的声音。


    “里面的人注意,我们是市公安局特警支队,立即停止一切行动!”


    杨通海转头,语速急切:“是不是只要我认罪,你就能帮我把小鬼消除?”


    话音刚落,林筠的瞳孔便微微收缩。


    他看见其肩上两只小鬼因为这话突然开始发狂,它们因为害怕吴恙而不敢对林筠下手,但对想要背叛自己的供养者却不会留情。


    黏腻的脐带像寄生虫般不断钻入杨通海的身体,使得其原本清晰的人形轮廓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变形。


    两只小鬼像吸食果冻般吮吸着那些模糊的器官轮廓,腹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青灰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消化物在流动。


    杨通海突然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怎么突然这么冷…”


    “杨通海!林筠现在安全吗?请立即回应!”门外的警察继续问话,警棍敲击门框发出警告的声音。


    “冷就对了,”吴恙笑了笑,“三牲祭品易得,可阴债难偿啊….杨老板。”


    “你什么意思?”


    吴恙声音变得飘忽:“你拿了这么多好处,竟然想着把人家消除掉,它们一时生气,可不就得多吸点你的阳寿。”


    他面上带着不忍,手指掐了两下:“这样一算,你这能活的时间岂不是更短了,不足……一个星期了。”


    杨通海突然僵住,顿觉脸侧有一些痒意,他伸手一抓,手里出现了一大片脱落的白色头发。


    “你他妈害我?!”杨海通猛然意识到吴恙是故意让他说出背叛小鬼的话。


    极度的恐惧化作暴怒,他猛地扑向吴恙,却扑了个空。


    转身时突然扑向地上昏迷的手下,从对方内袋摸出把军刀。


    “别动!”刀尖抵住林筠咽喉时,天台的空气瞬间凝固。


    杨通海的脸已经开始带着不明显的枯朽死意,可握刀的手却异常稳当,指着吴恙:“马上让它们停下来,不然……”


    “砰!”


    天台铁门被爆破索炸开的瞬间,红外线光点瞬间锁定了杨通海。


    “警告!立刻放下武器!”


    “他妈的有本事你们开枪啊!”杨通海狞笑着把林筠挡在身前,把人往天台边缘拖。


    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的生机似乎真的在极速流逝,被戏耍的愤怒和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一时间理智全无,刀尖在林筠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


    “放下武器!立刻!”为首的特警厉声喝道,“杨通海!你现在的处境还有转圜余地,放开人质,我们可以谈!”


    杨通海却狞笑着后退一步,刀尖更深地抵进林筠颈侧,血珠顺着刀刃滑落:“谈?老子现在命都快没了,还谈个屁!”


    他的声音嘶哑着冲着吴恙吼道:“你他妈的现在、立刻给我把小鬼弄掉,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他!”


    特警队长通过耳麦低声汇报:“嫌犯情绪极端不稳定,疑似出现幻觉,建议强攻风险极高。”


    “收到,”耳麦传来回复,“狙击手刚就位,听从指示。”


    “杨通海。”


    被刀抵着喉咙的林筠突然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杨通海下意识侧头,正对上少年苍白的脸,其嘴唇正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可就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杨通海突然浑身发冷。


    林筠的瞳孔是静的,带着一丝熟悉的嘲讽,像是早已看穿他所有挣扎的、居高临下的审判者。


    “你之前说我空口白牙就判了你谋杀”


    林筠的嗓音仍带着示弱的轻颤,可嘴角却极缓、极缓地勾起一个弧度,“现在这场景……”


    “……算不算证据确凿?”


    杨通海的手突然抖了起来,连续被挑衅和戏耍彻底消耗掉他所有的理智。


    “算!”他面露狰狞,猛地举起尖刀,“老子死前先把你捅你了。”


    刀尖刺下的刹那,杨通海看见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的沉静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鲜活的恐惧。


    他兴奋得手指发麻,仿佛已经感受到刀刃捅穿肋骨、扎进心脏的触感。


    狙击手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猛然收紧,可已经来不及了,林筠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射击角度。


    防爆盾后的特警队长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把尖刀朝着少年心口刺去


    杨通海如献祭般将刀狠狠扎下,他突然回想起校园墙上那些对林筠的夸赞,能拉着这么一个年轻人死在自己前面,勉强够本。


    “呵。”


    恍惚间,他听见林筠用只有他能听见的气音轻笑。


    怎么回事?


    刀尖离林筠近在咫尺时,杨通海的手却突然像被静止一般,难以移动分毫。


    “今天看书的时候刚好学了点小把戏……”林筠掀起睫毛,所有恐惧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兴奋。


    只有吴恙能看见,林筠颈间的鲜血变成了数不尽的红线,死死缠住杨通海肩上的两只恶鬼,垂下的指间缠着红线的尽头,两只小鬼因为被扯住命门而痛苦扭曲着,拽住杨通海的手臂让其再难移动分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除了林筠以外没有人能发现杨通海那一瞬间的停顿。


    林筠顺势将手挡在刀前,伪装出艰难抵抗的模样,趁着杨通海的头挡住自己的表情,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真想安眠,何必费劲心思去找什么宝贝呢?”


    他声音带着温柔的祝贺:“恭喜你,接下来可以长眠了……”


    “砰!”


    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狙击子弹瞬间贯穿杨通海的眉心,他双眼瞪大布满血丝,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瞪着林筠,缓缓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说:爽了!


    第33章 快板儿


    巨大的枪声还在天台回荡, 杨通海的尸体已轰然倒地。


    特警队瞬间冲上前,防爆盾“哗啦”围成一圈,枪口仍对准地上的尸体, 不敢有丝毫松懈。


    “人质受伤!医疗组!快!”


    提着医药箱的医生一个箭步冲到林筠面前, 少年却在这时晃了晃,因为强行操控小鬼造成的消耗过大, 此时面色惨白如纸,意识也开始涣散起来。


    模糊的视线里, 无数人影晃动, 似乎有人按住他脖颈的伤口,有人大声汇报情况, 还有人在他耳边急切地问着什么。


    他的思考变得迟钝起来,耳边的嘈杂声仿佛隔了一层水幕, 身体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林筠的视线本能地在人群中搜寻——然后准确无误地撞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吴恙站在三步之外, 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慌失措地冲过来, 只是微微歪头, 带着对林筠演技的认可,冲他眨了眨眼。


    ……


    又是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林筠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认知。


    他指尖微动,触到了床沿边的一抹温热。


    吴恙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上半身伏在床边睡着了, 只露出发顶, 那缕标志性的红绳小辫垂落在肩头。


    他的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只手松松地搭在林筠的腕间。


    “吴恙?”林筠出声喊他,却发现自己嗓子哑得跟砂纸磨过一般。


    吴恙惊醒抬头, 额前一缕碎发高高翘起。


    “你醒了,”他端起床头的水杯,小心地托起林筠的后颈,“血缠魂消耗很大,这次过后又得好好休养几天,来喝点水。”


    温水润过喉咙,林筠感觉舒服了一些,开口问道:“杨通海…”


    “死透了。”


    吴恙露出熟悉的懒散笑意,往后倒靠在椅背上,随手把玩着红绳辫梢:“就是这老子死了,儿子以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了。”


    林筠轻咳一声,盯着吴恙头顶,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吴恙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顶,那缕翘发被他压了下来,但手一放下又“啪”一下□□翘起。


    砰砰!


    门口传来敲门声,走进来几个面熟的警察。


    “又见面了两个小伙子!”


    老警察无奈地笑着摇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看向林筠:“你这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比我们出警还勤快。”


    林筠抿嘴回了个无奈苦笑:“我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


    简单做完笔录,警察合上记录本,“杨通海已经身亡,杨智和他几个跟班的罪名比较复杂,判决书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十年起步肯定是没问题。”


    “所以你也不要因为最近这些事情而焦虑,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随时联系。”


    “谢谢!”林筠频频点头。


    临走时,老警察突然回头:“对了,听说碎尸案一开始是你们提供的线索,这件事的结果还是和你们说一下。”


    “那具尸体的主人原本被列为逃犯,但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她其实是被冤枉的受害者。”


    “真正的凶手……”老警察喉结滚动,眼前又浮现那个满地翻滚、痛苦嚎叫的血人,有些后背发凉。


    他没向两个学生透露其惨烈的死状,只是干巴巴地给了个结论:“凶手在我们去抓捕的时候畏罪自杀了。”


    ……


    这次出院以后,林筠几人终于开始过上了相对平静而惬意的大学生活。


    除了玄承宇。


    他本可以忍受军训的黑暗,除非没见过孟驰在休息区观训时惬意的嘴脸。


    九月的烈日把操场烤得发烫,终于等到解散指令时,玄承宇拖着沉重的军训胶鞋冲向阴凉的伤员区,“咣当”一声把汗湿的军训帽扣在翘着脚睡觉的孟驰脸上。


    “干嘛啊?”孟驰惊醒坐起,盯着玄承宇的脸补了一刀:“这位非洲友人,你认错人了吧!”


    “你他妈!”玄承宇咬牙切齿,抬脚就揣。


    两人一路骂骂咧咧回到宿舍,推开门的一瞬间,空调的凉风裹挟着西瓜的甜香扑面而来。


    吴恙正盘腿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半个冰镇西瓜,两人进来的时候正好狠挖了一勺,塞进嘴里冲含混不清地招呼:“回来了啊!”


    林筠脖颈上还贴着纱布,机械地用勺子挖着西瓜,因为看书看得入迷,挖出的那块始终悬在西瓜上方,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


    孟驰本可以忍受军训……呃,观训的黑暗,除非没见过吴恙和林筠在宿舍空调西瓜的嘴脸。


    二人站在门口,嘴角快要撇到下巴上去了。


    林筠因为脖子上的伤被学校特批可以在宿舍休息,玄承宇如今被宿舍空调风一吹,羡慕得有点失去理智,恨不得给自己脖子上也来上一刀。


    “给你们也买了个,”林筠转头看到二人,用手在挡板后的桌角扒拉两下,拖过来一个西瓜,“一人一半,自己切。”


    孟驰眼睛一亮,干脆利落地把西瓜抱进怀里:“筠哥一回头,帅死一头牛,筠哥二回头,哈雷彗星撞地球。”


    “这是哪个年头的顺口溜了,你是小学生吗?”玄承宇翻了个白眼。


    林筠此时刚好把书看完,将书合上递给玄承宇。


    玄承宇瞬间变脸,眼睛一亮,如获至宝般将书贴在胸前:“我筠哥人帅话不多,帅得没话说!”


    “你这夸得比我好得到哪里去?”孟驰学着玄承宇翻白眼,没有成功,抱着西瓜回了座位。


    “哎我呢?”吴恙看热闹不嫌事大,嘴角噙着笑意:“怎么没人夸我?”


    “有有有!”


    孟驰突然不知道从哪整出个快板,“啪”地一声脆响:“山是山水是水,认识恙哥不后悔,天若有情天亦老,我们恙哥就是好!嘿……就!是!好!”


    “哦呦!”吴恙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还有这手艺,这快板借我也打打呗?”


    林筠侧目:“这你也会?”


    吴恙一把接过快板,手腕一抖,便在指间翻出个漂亮的花式,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实不相瞒,我手艺活儿都挺不错的。”


    玄承宇顺口接道:“那你以后对象岂不是很□□”


    话一出口,宿舍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这破地儿也能开?”孟驰倒吸一口凉气,被西瓜呛得直咳嗽,“玄承宇啊玄承宇,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种人!”


    “不是……我说错了。”玄承宇耳根瞬间涨得通红,“我是说他手巧做手活……不是……做手工……”


    越解释越乱,他干脆自暴自弃地闭了嘴。


    吴恙笑得蔫儿坏,顺手敲起了快板:


    “竹板这么一打呀,您可听明白


    今儿不说三国红楼水浒传,


    说这舌头,去把脑子卖,


    舌头跑得快呀,真话溜出晒……”


    “哥!哥!”玄承宇开始求饶,“您放过我。”


    “说错话,别害臊


    反正大伙都知道——”


    “哥!”玄承宇这一声喊得惊天动地,真情实感,直接扑过来抱住吴恙的大腿,声泪俱下,“您老高抬贵手!”


    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突然话锋一转,“要不您换个人说?林筠就挺好!”


    吴恙挑眉停了嘴,视线故意在宿舍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林筠身上。


    林筠直接单脚站起来就往阳台跳:“我去洗澡了。”


    “医生可说你这石膏碰不了水,要帮忙不?”


    “不用,我自己会注意的。”


    “我搓背的手艺活也挺好的,不比飞刀快板差,要试试不?”


    “不要。”


    “那实在是太遗憾了,”吴恙摇了摇头,快板又开始拍了起来。


    “林筠林筠真是强,骨折带伤还逞强,医嘱当作耳旁风……哎呦!”


    林筠拿着拐杖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棍子,转身出了阳台门。


    吴恙揉着被敲的地方,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懒洋洋地坐回椅子上,长腿一伸,随手又挖了勺西瓜塞进嘴里。


    ……


    时光飞逝,转眼间,九月的骄阳已褪去炙热,为期一个月的军训终于接近尾声。


    操场上,方阵的脚步声不再凌乱,口号声整齐划一地回荡。


    玄承宇站在队列中,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林筠腿上的石膏终于拆除,脸上和颈部的伤口都只还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他和吴恙、孟驰一起,站在操场边看玄承宇军训最后的汇报表演。


    虽然找来找去也没看到玄承宇人到底在哪……


    “我假期要回家,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孟驰问道。


    “我应该不回去,”林筠想了想,目光停留在吴恙的侧脸:“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嗯……”吴恙转头,手指无意识盘着从腕上撸下来的古朴手串:“我可能有点私事要办。”


    “需要一整个假期吗?”


    “差不多吧。”


    “好,”林筠点头,吴恙用私事来概括就说明不想多说,因此他也没再追问。


    军训汇报表演接近尾声,随着最后一个方阵退场,为期一个月的军训正式落下帷幕,假期正式到来。


    ……


    放假第一天,吴恙没怎么收拾行李,一大早就笑着和几人告了别。


    林筠盯着自己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指尖在通讯录上徘徊了几次,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林筠?”电话那头,林卓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诧异,“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吧。”


    “你每年这个时候是不是都要回一趟老家?”


    “对啊,”林卓城的语气轻松了些,“今年更特殊,你小叔要结婚,我肯定得回去”


    他顿了一下,“但你问这个干嘛?”


    林筠的目光扫过吴恙的空荡荡的床位,他其实早就猜到吴恙会去哪里。


    “你老家是渝城金子山对吧。”


    “别一直你老家,”林卓城的声音依旧温和,“我老家不也是你的。”


    林筠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吴恙送给他的手串。


    “那就行,”他抬眼看向窗外。


    “今年我和你一块回去。”


    第34章 王小丫


    “马蹄哒~哒~哒~黄河水哗~啦~啦~”


    大爷扯着破锣嗓子, 在乡间土路上纵情高歌,屁股底下那台年过半百的手扶拖拉机“嘎嘎嘎”地喘着粗气,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活像老烟枪咳出的陈年老痰。


    他嘴里“哒”一声, 拖拉机也跟着“嘎”一声, 人车合一,交相呼应。


    “要努力生根要发芽, 让梦想开出最美的花……”


    大爷身体跟着前后晃荡,跺两脚油门, 车子也跟着蹦高, 节奏卡得堪称完美,突然——


    “汪!”


    不知从哪突然蹿出条大黄狗, 大爷吓得一激灵,猛打方向盘, 拖拉机发出“嘎吱”声。


    躺着后板上睡觉的吴恙直接被甩飞了出去。


    吴恙瞬间惊醒,在地上滚两圈后,稳在了即将摔下田埂的土路边缘。


    “哎呦哎呦!”大爷颤颤巍巍地跳下车, 两手因为紧张躲在身前, 几步跑到路坎边。


    “弟娃儿没事吧!”


    吴恙怔了一下, 爬起来拍了两下身上的灰,摆了摆手, “没事儿赵大哥,我皮糙肉厚摔不坏,”


    “那就好, 那就好!”赵大爷松了口气。


    “不晓得是哪家屋里的狗, 突然窜到路边边儿,我一急,就把你在后头这事儿给忘球了!”


    “大黄!你没事吧!”


    正说着, 车前突然传来个小女孩的声音,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从路边草丛里钻出来。


    这人蓬乱的头发扎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小辫,身上套着件明显大好几号的花布衫,衣摆都快拖到膝盖,边缘沾满了泥点子。


    她一把将大黄狗紧紧搂进了怀里,用脸蛋蹭着狗头。


    “大黄!不怕不怕~”


    女孩声音带着几分异于常人的迟缓,黄狗乖巧地舔了舔她的脸颊,尾巴摇得欢快。


    “小丫?”


    赵大爷声音带着惊讶,“你咋个跑这里来了?”


    小女孩没有理他,只是继续抱着狗蹲在车前。


    赵大爷有些无奈,转头给吴恙解释道:“这个娃儿叫王小丫,”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压低,“这点儿不太正常!”


    吴恙点了点头,“这个地方离村子是不是还挺远啊,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哎呦说起来就造孽,她屋头根本不管她,随便她到处乱跑,哪天娃儿死球了都不晓得。”


    赵大爷叹着气走到王小丫身边,跟拧小鸡一样,把她揪起来放到了拖拉机后面拉着的板上。


    小女孩像条大鱼一样使劲儿扳动起来:“大黄!我的大黄!”


    声音凄厉,活像被迫生离死别一般。


    “行了行了!”赵大爷没办法,转身又把那狗捞上了车,“坐好,我给你送回村里去。”


    ……


    来这的路上,吴恙飞机转高铁、汽车转公交,各种交通工具倒了个遍。


    但因为金子山实在是过于偏僻,坐到最后连摩托车都喊不到,只能靠自己走路。


    所幸没走多久他就碰到开车回村的赵大爷,那时他已经累得连大爷的歌声都成了白噪音,躺在后板睡着了。


    但现在身边多了两个“乘客”,他也没有了睡意,干脆坐了起来。


    拖拉机继续颠簸着前行,赵大爷的破锣嗓子又开始嚎起来。


    大黄狗乖乖地缩在角落咪着眼准备睡觉,小女孩正偷偷瞄吴恙的红绳小辫,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女生才会编辫子,因此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大哥哥,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啊?”吴恙一脸懵逼地指了指自己。


    砰!


    拖拉机突然碾过一个大坑。


    王小丫一个踉跄,小手“啪”地按在吴恙的白色T恤上,留下个黢黑的手印。


    “啊!”女孩似乎害怕被骂,坐着连连往后蹬了两步,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弹开,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惶恐。


    吴恙看她实在可爱,轻笑一声,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板巧克力递给她。


    王小丫没见过巧克力,小手在衣角蹭了两下,不敢接。


    “糖!”吴恙撕开包装,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示范,“甜的。”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接过,学着咬了一小口,眼睛瞬间一亮,作势要给大黄也掰一块儿。


    “狗狗不能吃这个,”吴恙及时阻止了她,“小狗吃巧克力会死的。”


    王小丫被死字吓了一跳,猛地收回手,把巧克力放回自己嘴里。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看向吴恙,眼睛里带着迟疑,一点点挪到吴恙身边,郑重地将手掌伸出,又在吴恙衣服上印了个掌印。?


    怎么还恩将仇报起来?


    吴恙没懂她在干嘛,抬眼撞见小女孩一脸希冀的目光。


    见吴恙没反应,王小丫急得眼神一个劲儿地往一旁的背包上瞟。


    吴恙哑然失笑,又从包里翻出点饼干零食,一股脑都塞给了她。


    王小丫眼睛瞪大,手脚并用地把这些吃的框在怀里,然后挺直了小身板,学着电视里看到的样子,双手合十朝空气拜了拜,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她已经不在乎吴恙是男是女——因为不管是什么,都是她的恩人!


    “弟娃儿!我之前还没问过你,”


    赵大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一个说普通话的高档人,跑我们这山咔咔来干咋子呀?”


    “我算哪门子高档人,”吴恙用方言回道。


    他这几年全国到处跑,啥都能勉强说两句。


    “我就是听说你们这里闹鬼,想来看一下。”


    “闹鬼?!”赵大爷一脸震惊,“你个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比我还迷信哦!”


    吴恙咧嘴一笑:“其实我也不信,就是寻个刺激而已。赵哥,你觉得最近村子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


    赵大爷兴奋得声调都高了起来,“哎呦那可太不对劲了,我给你讲,许二嫂屋种的红苕,上个月全部死了,她非说是村里面有人往她土里撒药,闹得人心惶惶的。”


    边说着,他从包里掏出根烟放进嘴里:“要我说这毒药又不是不要钱,哪有人这么闲啊!”


    “……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赵大爷低头,用不太灵敏的塑料打火机摁了半天,终于把烟点上。


    “林富春他家的猪最近不晓得咋了,莫名其妙撞墙算不算?


    “……算吧,确实挺灵异的。”吴恙很捧场地说道,突然感觉有人扯了下他的衣角。


    转身看见王小丫正抬头看他。


    “小朋友,哥哥的零食已经都给你了。”吴恙无奈摊了摊手。


    “桥!”王小丫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是为了要吃的,她语速很慢,“后山的桥,大黄一过去,就不敢汪汪叫了。”


    “后山?”吴恙看向赵大爷,“后山有什么东西吗?”


    “哪有什么东西,后山荒郊野岭的全是坟头,小丫说的桥也不是桥,就是搭在水沟上的一块木板而已。”


    “那岂不是过木不汪!”吴恙把自己逗笑了,却发现在场没人能懂他的笑点,只有大黄睁开眼睛“汪”了一声。


    “后山离这里远吗?”吴恙问道,很巧的是,他要找的就是一处坟地。


    “不远,”赵大爷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岔路,“从那条路一直往上走差不多半小时就到了。”


    “回村子不从这条路走吗?”


    “对,咋啦不跟我们一起了?”赵大爷眯眼:“你真要跑坟地去找刺激?”


    “都找刺激了,那肯定要去阴气最重的地方了。”


    吴恙把包背回背上,揉了两下王小丫的凌乱头发,“赵大哥,你路口把我放一下,我去那边看看。”


    ……


    林筠坐在副驾驶位上,车窗将十月的阳光过滤成冷调的灰。


    他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乡村景色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手串。


    “我之前就想问你,你脖子上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林卓城坐在后座,余光扫过林筠的脖颈。


    “摔的,”林筠没动,淡淡回道。


    “摔的?”林卓城身体往后倒在靠背上,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记得刚把你接过来的时候,问你伤是怎么来的,你也说是摔的,但其实……”


    “好了爸,”林筠回头阻止林卓城继续说下去,“我这次真是摔的。”


    “……行吧,”


    男人没再继续追问,过了好半天才又说道:“林筠,这几年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何必这么防备我?”


    “没有啊,”林筠一脸无辜地回头,冲林卓城抿嘴笑了笑,声音轻软:“爸,你想多了。”


    开车的司机能感觉到父子二人之间的诡异氛围,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都捏紧不少,就在这时——


    “砰!”


    车前突然蹿出一道人影,尽管司机及时踩了刹车,这人仍然被惯性撞出去了好几米远。


    车内空气瞬间凝固。


    林卓城猛地推开车门,昂贵的皮鞋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咔嗒”脆响。


    林筠紧随其后,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您没事吧?”司机声音发颤,伸手要去扶。


    那男人却像触电般躲开,眼神飘忽不定,右手紧紧攥着个鼓囊囊的编织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没、没事!”男人慌乱地拍打身上的灰,左腿明显跛了一下,却强撑着站直,“是我自己没看路…”


    林卓城已经掏出钱包:“去医院检查一下,该赔的我们….”


    “不用!”男人突然拔高音调,“真不用,我其实啥事没有!”


    “可是你这腿…”司机还想说什么,男人却突然转身跛着腿就跑,很快就在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这.…”司机目瞪口呆,这人刚好像是被撞的那个吧,怎么受害者反倒开始逃逸了?


    林卓城冷哼一声收起钱包,回了车里:“既然他自己跑了,就不用再管他。”


    这人多半在干什么亏心事,林筠暗自记下了男人的外貌特征,和林卓城回到车上。


    临近傍晚,袅袅炊烟开始从四处屋舍的青瓦屋顶升起,在暮色中勾勒出柔和的曲线,汽车终于在一路上村民的注目礼中开进了村里……


    第35章 村口


    几个端着饭碗的妇人一路跟了过来, 筷子还悬在半空,眼睛却已经黏在了这辆锃亮的黑色轿车上。


    车子刚停稳,周围就窸窸窣窣围上来一圈人。


    “看看, 林家那个城里儿子回来了, 他小的时候就讨人喜欢,当时我就觉得长大肯定有出息, 这车开得是一年比一年豪华!”


    林卓城推开车门,脸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李叔, 您家小孙子今年该上初中了吧?”他熟稔地招呼着, 从车里掏出包烟,往周围散出去半包。


    李叔接烟的手顿在半空, 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哎哟林总您这记性…”


    “我们林总混得再好也不忘本,哪像老张家那个暴发户…”


    林卓城笑着摆手, “先提前谢谢大家的帮忙,喜酒当天肯定给每个人包红包。”


    “那可不成,咱这村里互相都是免费帮, 你这红包一给, 以后咱们还敢不敢喊你爹妈帮忙了。”


    “杨婶说的是, ”林卓城连连点头,“是卓城欠考虑了, 那喜酒当天一定请大家吃好喝好,以表感谢!”


    林筠坐在车里冷眼看着,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路颠簸, 觉得有些反胃。


    他扳下车前的挡光版, 推开镜子盯着自己的脸。


    镜中的年轻人眉眼温润,带着和林卓城一脉相承的浅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乖巧懂事的后生。


    “真恶心。”


    他对着镜子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只觉得反胃越发严重。


    车窗外,林卓城正弯腰给驼背的李叔点烟,打火机“咔嗒”的声响清晰可闻。


    那姿态恭敬得近乎做作,偏偏又能让每个村民都受用至极,等到终于将一众村民打发离开,李卓城脸上的笑意收敛,挂上了几分鄙夷。


    但他很快也把这份情绪隐藏下去,替林筠拉开车门,笑着喊他:“下车了。”


    瞧见林筠有些苍白的面色,他伸手要探林筠额头,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不舒服吗?”


    “有点晕车。”林筠重新挂上常年的笑容。


    有些东西就像个一脉相承的诅咒,哪怕他觉得再恶心,从他学着林卓城带上面具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彻底将自己困进了一种名为生存的牢笼,虚伪竟逐渐成为了他生活在世间的一种本能。


    “吴恙…”这个名字在齿间滚过,比想象中更急切。


    “屋子在这边,你干嘛去啊?”林卓城在背后喊他。


    林筠没有搭理,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


    村口的几颗歪脖子树下,有一群十四五岁的初中小孩围成了一圈,似乎在争吵些什么。


    “这些零食肯定又是你偷的!”


    “我没偷!”中间传来个软绵绵的声音,但带着一股不服的倔劲儿。


    林筠放缓脚步,躲在了树后。


    为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生,她看上去很瘦,但化着浓妆的脸倒有几分漂亮,穿着紧绷的低胸上衣,牛仔短裤下两条细腿像竹竿般支棱着。


    围在她身边的大多是男生,堵着中间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女孩不让走,从她身上把零食搜夺一通后,才慢悠悠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后,树丛后不知从哪又窜出几个小孩,猛得把小女孩推倒,在她身上搜摸起来。


    没有找到剩余的零食,其中一个男孩有些气急败坏,一脚踢女孩肚子上,鞋底在本就脏兮兮的衣服上又印上个脚印。


    “你个该背时的栽种,不晓得往衣服里面藏一点吗?”


    一脸呆傻的王小丫没有反应,懵懵地看着他。


    “王沐霖,你跟一个傻子生什么气。”


    “就是啊,更何况她还是你亲妹妹!”


    跟着一起的几个小孩开始劝说起来,“走吧走吧!零食都被张艳那群人拿走了,干又干不过他们,只能认栽。”


    叫王沐霖的小男孩临走前,还不忘又踢了女孩一脚,跟着骂骂咧咧地离开。


    王小丫一直等到这些人彻底不见,瞪着双圆眼左右确认了几遍,蹑手蹑脚地挪到老柳树后,扒开一丛特意摆乱的野草,露出个隐蔽的树洞。


    “嘿嘿.…”


    她捂着嘴傻笑,小心翼翼地从树洞里掏出藏好的部分零食,又掰了块巧克力塞进嘴里,两手合拢放在脸边,脏兮兮的脸上透出幸福的表情。


    对王小丫来说,被欺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此在长年累月的欺负之下,她也逐渐攒起了一点属于自己的小精明。


    她美滋滋地清点着这些零食,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小朋友。”


    她吓得一个激灵,巧克力落在了地上,女孩连忙捡起,灰都不拍就往嘴里送。


    王小丫鼓着嘴一脸警惕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和她的大恩人一样好看的哥哥,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了层金边,美得像是从电视里走出的神仙。


    林筠微微俯身,眼睛微弯,琥珀色的虹膜清澈温润得像后山那眼泉水。


    王小丫觉得他肯定不是坏人。


    “这些零食……”林筠指了指她怀里的包装袋,“是谁给你的?”


    “不是偷的!”王小丫大喊。


    “我知道,”林筠带着安抚的笑意,只凭这些零食包装,就不可能是村子里有的,“是不是一个扎着红绳小辫子的大哥哥给你的?”


    王小丫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吴恙果然来这儿了,林筠松了口气。


    自从知晓骨琀的出处以后,吴恙一直在貌似无意地偷偷调查金子山的相关信息,他自以为隐蔽,却没想到林筠对他的关注其实远超他的想象。


    “他去哪了你知道吗?”


    “桥!”


    “桥?”林筠继续问道:“哪里的桥?”


    “过木不……”王小丫双手变成爪状,举起放在脸的两侧,突然狗叫,“汪!”


    林筠眨了两下眼睛,“过目不忘?”


    正想继续问的时候,王小丫却突然站起来,转头四处看了几下,“大黄呢?我要去找大黄!”


    她边说着,边把几包零食匆忙放回树洞,把杂草拢了两下,慌里慌张地就跑掉了。


    林筠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在村子里四处找人询问。


    “叔,您见过个扎辫子的外地人没?”


    他先碰着个在村口晒太阳的老大爷,大爷耳朵背,把旱烟杆一磕。


    “啥子?炸饼子的人?我们村里头哪个不会炸饼子嘛,都会!”


    “你在说个铲铲,人家问你有没有扎辫子的人,”旁边路过个挑着两箩筐的大婶,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筠:“小伙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哎?我们村头还是第一回来个这么帅的帅哥。”


    “我爸是林卓城。”林筠腼腆一笑,继续问道,“您见过我说的这么个人吗?”


    “没见过,”大婶摇头,视线直愣愣地盯着林筠的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原来是林家娃儿啊,怎么以前从来没看到过,你随你爸呀,生得真好!”


    林筠只好继续抿嘴笑笑,大婶嗓门软了八度:“哎哟喂,你这娃娃长得也太巴适了!有对象没有啊?”


    大婶开始把话题使劲儿往林筠身上转,林筠有些应付不来,只好摆手开溜。


    又走了一会儿,老远听到一阵音乐……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妈妈的爸爸……”


    林筠寻声走去,看到了一个简陋的小卖部,门口果然摆着几台摇摇机,几个小朋友正高难度地挤在其中一台上玩耍。


    小卖部门前的坝子上正围着一圈人在打麻将。


    林筠走到小卖部门前的麻将摊子边,还没来得及开口……


    “九筒!”


    一个长得胖胖的大婶猛地拍桌而起,震得桌上的茶缸子直跳:“老娘等的就是这张——杠!”


    她一把拍掉身边想去摸牌的手,“等到!我先摸一张了来!”


    站在一旁看牌的大娘突然看见林筠,眼睛一亮,“哎哟哪来的乖娃娃?”


    几人一边打牌,一边转头看来。


    林筠微微后退半步:“呃……你们好,我想问一下……村子里有桥吗?”


    “桥?”胖大婶嗓门洪亮,“我们这儿连条河沟都没得,修桥给鬼走啊?”


    她转身又摸了张牌:“幺鸡!”


    “杠!”对面一个嗑瓜子的大叔突然“噗”地喷出瓜子壳,嘿嘿笑了起来。


    “好不得了哦!”胖大婶眼睛快被笑容挤没了,一把将牌扣下:“杠上花!等到起给钱!”


    全场瞬间炸锅。


    “愿赌服输,咦呜牙呜的干咋子!”她没再理牌桌几人的骂嚎,转身对着林筠:“乖乖你找桥干啥子?”


    林筠硬着头皮开口:“我想找个人……”他手举在头顶上面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高,扎着个小辫……”


    “没见过,”几人都摇头,大娘突然用胳膊肘碰了下旁边的瘦小女人。


    “唉,张艳不是嫌弃村里头没得帅哥吗?这不是来了一个,你赶紧问一哈噻!”


    瘦小女人有些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林筠:“别个一看就不是村头的人。”


    胖大婶撇撇嘴,看向林筠的眼神变得八卦起来。


    林筠连忙趁着问题还没说出口,提出了告辞。


    ……


    林筠又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因为长得好看,问到的人都愿意同他搭话。


    只是每次问到一半,这些人的话题总会转到林筠本人身上,热情得让人难以适从。


    直到日头西沉,他仍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天,黑得很快。


    农村的夜晚没有路灯,黑暗比城市来得更为浓郁,远处的山影化作匍匐的巨兽,田埂边的杂草在风中窸窸窣窣,黑压压地摇曳,像无数只干枯的手在抓挠空气。


    林筠原路往回走着,脚下的土路渐渐模糊,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黑,偶尔有夜虫嘶鸣,声音尖锐刺耳,像指甲刮擦着耳膜。


    一阵阴冷的风拂过林筠的后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身后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跟着他……——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方言会不会影响……紧张


    第36章 走夜路


    四周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林筠不得不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可这光亮太微弱了,仅仅能照亮脚前一米见方的石子路,光圈边缘像是被黑暗啃噬般模糊不清。


    林筠盯着那一小片被苍白光柱照亮的区域, 碎石、尘土、一些折断的枯草。


    光柱之外, 黑暗如同实质的墙壁,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他往前走一步,光亮就往前移动一寸, 身后的黑暗立刻如潮水般合拢。


    啪嗒。


    一颗小石子被他不小心踢飞, 滚进光圈外的黑暗里,却没有传来落地的声响。


    林筠脚步没停, 继续往前走着,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颠簸, 在石子路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十月的渝城温度依旧很热,可这夜风掠过他的后颈,却寒得不正常。


    细密的气息钻进衣领, 像有人正贴着他吹气, 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民间常说, 人身上有三盏阳火灯,一盏在头顶, 两盏在肩上,走夜路时若是回头,便容易将肩头的灯熄灭, 被脏东西缠身。


    林筠没有回头。


    沙沙, 草丛又响了。


    那声音比风更重,比虫鸣更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着移动。


    月亮惨白地挂在天上, 冷津津的,亮得刺眼,可那冷光没照出多远便像是被周围的黑暗吸走了,半点照不到他身上。


    “……哥哥……”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软软的低唤,是那个藏零食小女孩的声音。


    林筠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舌尖抵住上颚,继续往前走。


    “大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她往林筠跑来,廉价的塑料凉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哎呀!”一声惊呼。


    身后传来重重的摔倒声,紧接着是女孩吃痛的呜咽。


    那声音太真实了,膝盖擦过碎石子的摩擦声、手掌撑地时带起的沙土声,甚至连呼吸里带着的颤抖都惟妙惟肖。


    林筠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真是那个小朋友怎么办?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这土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小丫?”身后突然传来吴恙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关切:“你怎么一个人在路边,还摔得这么严重?”


    “大哥哥!”有人关心之下,女孩的声音变得更委屈,说话的时候带着抽泣:“哥哥……他不理我……”


    “林筠?”吴恙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来,声音里带着惊讶,“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林筠刚想转身,一股本能的战栗突然从尾椎窜上来。


    有什么地方不对……


    林筠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扩大,心跳加快,吴恙的语气、用词习惯、甚至每次喊他名字时的尾音,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到底是哪里不对?


    林筠四下打量,一片漆黑之下,路边杂草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等一下……虫鸣呢?


    林筠猛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时不时响起的窸窣虫鸣完全消失了。


    整条土路像是被裹进了一个真空的茧里,只剩下身后那两人的对话声在诡异地回荡。


    是了……正常情况下,女孩摔倒时擦过土路上的声音,怎么可能会像他刚才听得那么清楚。


    “林筠?你怎么了?”吴恙的声音又近了些,似乎正朝他走来。


    呼——


    又是一阵阴风猛地从他背后掠过,带着腐朽的泥土味,林筠的衣角被风掀起,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擦过他的腰间。


    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林筠指节骤然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哪来的孤魂野鬼,也配用他的声音?


    “林筠?你怎么不理我?”


    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贴着林筠的耳根响起。


    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扯出一抹疯意,咬破指尖,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的同时,在掌心飞速画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符印。


    “找死! ”


    掌心猛地朝声音来源处拍去,可就在即将触碰到那团阴气的瞬间,林筠突然眼前一黑,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魂魄。


    他踉跄了一下,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这一个月他从吴恙那学了不少应对鬼的手段,可这种能够直接对鬼造成伤害的符咒,对他精神消耗极高,如今强行催动还是太勉强了。


    鬼影知道自己被识破,干脆暴露出真正的声音,发出尖细笑声,声音忽远忽近,“林筠啊林筠,你不是喜欢我吗?就这么对待我?”


    阴风骤然加剧,林筠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仍然没有回头,垂下的手心强忍着魂魄撕裂般的剧痛偷偷勾画着。


    “林筠……”鬼影似乎觉得戏耍他格外有趣,忽然又变回吴恙的声音,带着其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想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吗?”


    林筠的动作骤然一滞,感觉到腰间传来黏腻的气息,冰冷的吐息拂过耳垂。


    “你在紧张?”


    “呵!”林筠沾满鲜血的左手突然暴起,五指如钩刺入自己肩上那团阴气。


    剧痛突然自脑中炸开,林筠的视线瞬间血红,他看见自己画到一半的血符正在掌心沸腾。


    凄厉的尖啸声中,黑雾从他指缝间疯狂逃窜,下一秒,四周的阴冷气息骤然消散,虫鸣重新响起,月光静静洒在土路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林筠踉跄着跪倒在地,盯着空荡荡的夜色,发起呆来。


    他说我喜欢吴恙?


    林筠喘着粗气想着,这个问题像柄钝刀,生生撬开了他从未审视过的角落。


    掌心的血滴在枯草上,洇开一片暗色。


    他恍惚看见多年前的那个同样漆黑如墨的夜晚,吴恙在火光摇曳间的灿烂笑容。


    这些年他凭着本能扑向一切有吴恙气息的地方,想再次待在他的身边,却从未细想这究竟是什么一种感情。


    “是喜欢吗?”林筠突然攥紧染血的枯草,有些迷茫。


    当那鬼影用吴恙的声音问他时,他的心脏突然前所未有地加速跳动,魂魄震颤的程度竟比被反噬时更剧烈。


    夜风拂过,吹散了他指尖残留的阴气,林筠慢慢站起,沉默地转身继续向前……


    ……


    吴恙此时正蹲在王小丫所说的木板桥边,木板横跨一道干涸的深沟,被常年踩来踩去,看起来很不显眼。


    “嘶….”他用手电筒又仔细照了照,喉结滚动,声音都哑了三分。


    “暴殄天物啊!”


    吴恙抄起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枝,在木板边缘狠狠刮了一下,木屑簌簌落下,露出内里紫红色的木质——这是雷击枣木特有的朱砂色。


    他没忍住掏出小刀比划了两下,木板两侧在岸上的部分还长,撬下来一块好像也不影响它的使用……吧……


    他摸着木板边缘被磨圆的棱角,突然发现一个更惊人的细节,整块木头没有一丝拼接痕迹,这意味着…这很可能是截完整的雷击枣木树干。


    吴恙顿时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了。


    怎么办?想偷!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按耐住自己不道德的冲动站了起来。


    可下一秒,他身后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脚印脚尖朝后,脚跟朝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退着向他走来。


    “嗯?”吴恙脚步一顿,咂了下舌:“这后山阴气这么重,果然有问题啊!”


    他之前在山里东窜西窜,啥也没发现,没想到现在这不干净的玩意儿竟主动往他身边来。


    “唉,”吴恙一脚踩在脚印上碾了碾,“你惹之前也不仔细瞧瞧,我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可脚印非但没消失,竟然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泥土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来劲了是吧?”


    吴恙慢悠悠从包里掏出一个一把米,随手往脚印上一撒。


    米粒落地的瞬间突然爆出细小的火花,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焦臭味,那些血线像活物般一路往远处蜿蜒。


    吴恙顺着血线走去,一路跟到了一处及其偏僻的坟头,说是坟头其实都不算,顶多算个小土堆,还长满了杂草。


    吴恙蹲下身,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土堆,发现一处石头上刻得有字,歪歪扭扭难以辨认——叶白英之墓。


    “只刻了个名字?”吴恙手电光四处移了移,发现碑石上其他一点信息都没有了。


    往下移,他突然照到不远处有一抹红色,伸手拨开杂草,里面居然摆着一双崭新的绣花鞋。


    大红色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鞋头还缀着两颗浑圆的珍珠。


    鞋子下面压着一张请帖,帖子用红绳系着,吴恙蹲在坟前,将其拿出。


    帖子用的是老式双喜红纸,用毛笔工整写着:


    “谨詹于乙巳年八月初十日为


    林府卓信叶府白英


    举行完婚典礼


    恭请


    阖第光临”


    月历八月初十,按阳历算正是明天。


    “林卓信……好耳熟啊!和林筠有没有关系?”吴恙手电光往旁边一扫,坟堆侧面还摆着个小小的梳妆盒。


    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胭脂、木梳和一面铜镜。铜镜背面刻着生辰八字,镜面用血描了个“囍”字。


    吴恙刚一碰到,鲜血便顺着镜面滑落,在梳妆盒里积成一滩,开始从他的手指攀附往上。


    他甩了甩手,二话不说抓起把坟头土就扬过去。


    “谁知红颜是白骨啊!”吴恙检查了一下手上,确认已没有血迹后很不客气地把请帖放进了包里,又翻出一叠纸钱在坟前烧了起来。


    “这请帖我就收下了,这些纸钱呢就当我的份子钱如何?”


    月光洒在坟地上,纸钱烧得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苗将四周草木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墓碑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明日吉时,来讨杯喜酒喝。”吴恙对着空荡荡的坟地说道,又折了个锡箔金元宝扔进火里,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山下走……


    第37章 新娘


    走了不知多久, 林卓城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奔驰终于出现在视线中,车漆在月光下的光泽与周围斑驳的土墙格格不入。


    林筠走进院坝时,林卓城正在院子打电话。


    “…报表明天必须发到我邮箱, 并购案先压着….”他余光瞥见林筠, 草草说了句“先这样”就挂断了电话。


    “跑哪儿去了?”林卓城把手机塞进裤兜,摸出烟盒, 打火机的火苗照出他紧皱的眉间,“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


    “有点新奇, 四处逛了一下。”


    “城儿, 勒个就是我孙孙吗?”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林筠转身,看见两个老人推着轮椅走了过来。


    轮椅上蜷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在这闷热的夏夜仍裹着层薄毯。


    细看之下,他的五官与林卓城有几分相似,但整个人无论是皮相还是气质, 都像是被抽干了的气球一般, 带着一股子瘪瘪的感觉, 眼皮半耷拉着,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这是你爷爷奶奶和小叔, ”林卓城吐了口烟,想了想后,直接把刚点好的烟扔在地上, 用脚把火苗碾碎。


    林筠乖巧地露出笑意:“爷爷奶奶好, 小叔好!”


    “唉好好好!”老人笑得很开心,带着几分局促,“进来坐, 进来坐!”


    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只是抬眼瞥了林筠一下,很快又垂下视线,显得兴致缺缺。


    作为林卓城的弟弟,他看起来反而更显老态。


    林筠暗自诧异,林卓城的性格和这一家人实在是有些差异。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早年从偏远农村跑到大城市打工后才认识的,但自他有记忆以来,林卓城便已凭借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天赋把自己塑造得人模狗样,混得如鱼得水。


    没想到两位老人竟是有些嘴笨的朴实模样,哪怕大儿子发达了,衣服也是灰扑扑的,并没穿多好。


    林卓城注意到林筠的视线,展露出一幅苦恼又无奈的孝子模样,实则给自己开脱了一番:“给你爷爷奶奶打的钱,他们不舍得花,你可以帮我一起劝劝。”


    林筠其实不怀疑这话的真假,以林卓城的处世风格,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种表面功夫必然是到位的。


    ……


    林筠跟着往屋里走去,灰瓦屋檐下一串串红灯笼整齐地挂着,在昏暗灯光下投出晃动的红影。


    门上贴满了大红剪纸,浆糊从缝隙顺着往下淌,干在了木缝里。


    推开房门,大堂正中摆着一张桌子,铺着红布,上面点了几根用盘子接着的红蜡,搪瓷盆里堆满了红枣、花生等。


    一旁的凳子上叠着七八床厚厚的喜被,被红绳缠着。


    “婚期已经很近了吗?”林筠转身问道。


    “明天。”轮椅上的林卓信突然开口,皮肤被烛光映得发红,“新娘今晚待在媒人家里,明天一早就去接亲。”


    “我需要去吗?”


    林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奶奶笑着打断:“我孙孙真乖,这事不用你操心。”


    她布满皱纹的手握住林筠,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听说你们城里的年轻人起不了太早,明天睡醒了吃喜酒就行。”


    “嗯,”林筠点头应着,用烧好的热水简单洗漱了一下后,躺在了二老收拾出来的一张单人板床上。


    ……


    林筠在硬板床上翻了个身,单薄的被褥透着一股很久没用的霉味。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嗒、嗒”的轻响,像是有人在身边轻轻踱步。


    “我的鞋呢”


    一个幽怨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声音带着水汽,近得仿佛就贴在他耳边。


    林筠猛地睁眼,却看见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站在床尾,头上盖头低垂,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青白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指尖滴着水珠。


    她侧对着在他床边来回踱步,嫁衣下摆拖过地面,留下蜿蜒的水痕,混合着淤泥的腥臭味。


    “我的鞋呢”她语调变得急切了些,踱步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快。


    林筠想动,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新娘说着说着,猛然趴在了地下,钻入床底找了起来。


    林筠动弹不得地躺在单薄的木板床上,身下的床板随着新娘的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咯吱….咯吱…


    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清晰地穿透薄薄的床板,每一下都像直接刮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整个人发麻。


    “我的鞋…我的鞋.…”


    怨毒的呢喃不断从床底传来,指甲刮擦的节奏变得杂乱无章……


    突然,所有声响戛然而止,一只青白浮肿的手猛地抓向林筠脸边的床栏上。


    随后——


    盖着红盖头的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缓缓从床边升起,怨毒的视线穿透红布,盯住了床上的林筠……


    “嚓——!”


    一声嘹亮的镲钹声突然划破梦境,紧接着唢呐声骤然拔地而起。


    林筠猛然睁开了眼,眼前的房间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什么新娘。


    “新娘子到家啰!”


    外面传来一声吆喝,紧接着便是一阵锣鼓喧天……


    林筠从屋里走出,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正沿着土路走来。


    新娘一身大红嫁衣,头上盖着绣有龙凤呈祥的红盖头,被一个走得满头大汗的老汉背在身上。


    她赤着的双脚悬在空中,脚踝上还系着红线,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林卓信因为腿脚不好只能在家门迎接,他穿着一身喜服,手里攥着条红绸带,推着轮子上前给迎亲的一一发了红包。


    有人端来一个铺着红布的米筛,大汉喘着粗气把新娘放在其中。


    媒人上前冲林卓信笑道:“新娘子入门前脚不可沾了地,不带娘家土,庇佑新家福,所以拜托人提前将鞋子放在了你家。”


    她捂着嘴夸张地笑了会儿:“姑爷,咱们新娘子要求你必须先找到鞋子,才可以将她迎娶进门呢!”


    林卓信坐在轮椅上,面色有些阴沉。


    院外围观的村民都知道林卓信走不了路,开始起哄,一群小孩也迫不及待地往这边张望。


    “我们一起找吧!”林卓城拉了一下林筠,推着林卓信的轮椅一起进了屋。


    林筠在屋内站着没动,看了会儿几人着急翻找的身影后,又转身透过大门看了眼院子中,站在米筛上一动不动的新娘。


    如果新娘是鬼……按道理讲,在场这些人应该看不见她才对。


    可若不是鬼……那个梦真的只是巧合?


    “小叔,你和新娘是怎么认识的?”林筠突然问道。


    两个老人翻找的动作突然僵了一下。


    “就…媒人介绍的啊。”奶奶犹豫着说道,“你也看到了,你小叔这腿走不了路,只能靠人介绍……”


    “找到了!”林卓城突然从里屋冲出来,手里提着一双绣鞋,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鞋面上绣着并蒂莲,鞋头缀着两颗浑圆的珍珠。


    他将鞋子放到林卓信手上,“快去吧!”


    林卓信点点头,推着轮子靠近新娘,把鞋子轻轻放在了她的脚前。


    “唉~不对!”


    媒人突然尖着嗓子打断,扭着腰又凑了过来,“新娘入门前鞋要反着放,先倒走三步……”


    她将两只绣花鞋的鞋尖朝后翻转,“这样才吉利!”


    “来,新娘子抬脚~”


    媒婆谄笑着蹲下身,做了个虚扶的动作。


    新娘转身,双脚缓缓抬起,踩进了反放的绣花鞋里,从红布中踏出,倒着缓缓走了三步,正好走到林卓信的身边,转回了身。


    “跨火盆咯!”


    媒婆扯着嗓子喊道,两个壮汉抬着一个铜火盆放在堂屋门口,盆中炭火烧得正旺,不时爆出几点火星。


    “撤了吧,”林卓信突然开口,“我腿脚不好,扶不住新娘,怕她受伤!


    “这怎么行,这火盆可是驱邪避灾的!”媒婆不高兴地喊道,却猛然对上林卓信阴沉的面色。


    “撤!撤了,确实安全最重要!”她才不跟残废计较。


    一身大红喜服的二人一路入了大门,走到屋内的两位老人身前开始敬茶。


    等到拜完天地后,坝子里的宴席终于摆开,早就等在一边的村民迅速将桌子坐满,帮厨的人便开始往桌上上菜。


    酒过三巡,一群孩子们开始坐不住了,最先离了席。


    林筠站在屋里看了会,渐渐分辨出几个熟悉的面孔。


    这村子里这么多小孩,似乎大致分为了三个小团体,互不打扰。


    首先是年龄相对偏大的一群人,吃得差不多以后便提着几瓶倒了一半的大瓶饮料,歪歪扭扭地站在院角的石磨盘边聊天,被围在中间的是那个很瘦的浓妆女孩,似乎叫作张艳。


    另一群孩子则在席间横冲直撞,其中那个被叫作李沐霖的男孩正拿着个鸡腿上蹿下跳,满嘴是油的在桌子底下爬来爬去。


    最后就是那些能在摇摇机上爬上爬下,年龄只有三四岁的小孩,正被家长抱在身边喂饭。


    林筠的目光被角落那桌的一个身影吸引——那个扎着凌乱双角辫的小女孩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正捧着别人吃剩的饭碗拼命往嘴里扒饭。


    似乎是被噎到了,她边捶胸口,边抻了抻脖子,好点之后又把腮帮子塞得鼓了起来。


    这个小女孩的年龄很尴尬地不属于这三群人中的任何一个。


    或者说,即使她年龄合群了,凭她的脑子、性子、也没有一样能让她和其他小孩玩到一起去。


    好像没有大人管她?


    林筠看着女孩被沾上油污的衣摆,她被欺负简直是个必然。


    果然,没一会她就被王沐霖一行人发现了,王沐霖故意把油手往小姑娘头上抹,其他人也开始有样学样……


    林筠想去阻止,突然看见张艳正盯着他,一脸笑意地往他这里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一些结婚民俗比鬼还可怕啊……


    第38章 喜欢?(第一刀)


    张艳大概是当惯了大姐大, 走路时带着股精神小妹特有的跋扈劲儿,两条细腿迈得大开大合,胳膊甩得像是要飞出去一样。


    等到了林筠面前, 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 在林筠脸上肆意打量了一番。


    “帅哥!”她用手指勾起耳边一缕挑染的紫色头发卷了卷,“城里来的?”


    “嗯, ”林筠礼貌性地笑了笑,眉眼温润, 相貌俊秀。


    “啧, ”张艳咂了下嘴,觉得心头发痒, “耍朋友不?”


    “耍朋友?”林筠没听懂。


    “就是谈恋爱,”张艳眼神又在林筠身上露骨地扫了扫, 露出势在必得的轻佻表情:“帅哥,我多喜欢你的,当我男朋友嘛!”


    林筠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 他收到的告白不少, 温柔的、羞涩的、热烈的、含蓄的……甚至因此练就了一套滴水不漏的拒绝话术, 能让人既不失体面,又彻底死心。


    可这一次, 他罕见地卡壳了。


    不是因为张艳的直白,而是因为——


    “喜欢”这个词,从昨晚开始, 好像突然在他脑子里有了实感。


    “喂!”张艳突然提高音量, “跟你说话呢,开腔噻!”


    “抱歉。”林筠猛地回了神,他顿了顿, 鬼使神差地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喜欢是啥子感觉?”王艳一脸听到笑话的表情,拖长音调,眼神又开始露骨地对林筠上下扫视,“装纯嗦?”


    她舔了舔嘴唇,凑近用指甲刮过林筠的锁骨,在他耳边故意吹了口气:“就是想亲你,想睡你噻!”


    她的舌尖突然探出,作势要舔林筠的耳廓,林筠猛地后退一步,控制不住地眉头微蹙起来。


    张艳的动作僵在半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劳资长得还是可以,你别给脸……”


    砰砰!


    不远处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撞击木板的声音。


    “林富春!你屋的猪又发癫了!”有人扯着嗓子喊。


    “啥?”林筠的爷爷刚应了一声,下一秒——


    轰!


    猪栏的木门突然被撞开,几头膘肥体壮的猪横冲直撞地冲了出来,拱翻了离得稍近的几张桌子,碗盘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个龟儿的,猪圈闯鬼了嘛?”


    “日你屋仙人板板,推我干啥子?”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人们慌乱地四散躲避,骂人的脏话此起彼伏。


    唯一开心的,只有王小丫那只一开始只能在地上捡漏的大黄狗。


    它趁此混乱溜到桌下,尾巴摇得像螺旋桨,疯狂扫荡着地上的肉骨头。


    主人随狗,王小丫也不忘趁此机会抓了几块大饼,逃离的时候因为个子小,被推搡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然后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汉背对着往她撞了过来……


    王小丫抱着与饼同归于尽的信念紧紧闭上了眼睛,却突然感觉有人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


    转头一看,竟然是给她糖果零食的大恩人。


    “哥哥!”王小丫开心地大叫。


    吴恙单手拎着她细细打量了一会——怎么感觉这小孩比之前更脏了……


    “没事吧?”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被蹭得满手是油,于是顺手又在王小丫的衣服上擦了擦。


    王小丫摇摇头,把手里的饼子往吴恙的嘴边递。


    吴恙摆手拒绝:“你爸爸妈妈来吃席了没?”


    王小丫犹豫了一下,指向不远处一个干瘦如柴的男人。


    那人正趁着混乱,鬼鬼祟祟地把附近几桌的烟往兜里塞。


    ……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王位良!你是不是在偷烟!”一旁的胖大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


    “放你娘的屁!老子没偷!”王位良梗着脖子吼,作势要走。


    “儿豁!”胖大婶嘴都气歪了,不依不饶,“老娘亲眼看见的!”


    “我也看见了!”吴恙看热闹不嫌事大,隔着老远喊:“偷了好几包,塞在裤兜里面去了!”


    王位良脸上挂不住,指着吴恙破口大骂:“老子要是偷了就是你儿子!”


    王小丫开始嘀咕:“那哥哥就变成我爷爷了!”


    村口摇摇车那音乐倒是没白放……吴恙没忍住咧嘴笑出了声。


    胖大婶直接彪悍地去扯王位良的裤腰,三两下就抖出几包烟,掉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开始起哄。


    “愣个多包,王棒子你是不是在茅厕里头撑杆跳——过粪了哦!”


    王位良脸涨成了猪肝色,不敢对胖大婶耍横,狠狠瞪了吴恙一眼后便灰溜溜地跑掉了。


    而在另一边——


    “堵住!那边,快点堵住!”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最后一头发疯的猪终于被几个男人连拖带拽地吆回了圈里,吴恙觉得好笑,饶有兴趣地看起戏来。


    突然,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屋边的阴影处——


    林筠?


    吴恙的笑意僵在嘴角,瞳孔微微一缩。


    林筠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身边还站着个年纪不大的精神小妹。


    吴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接着迅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冲林筠挥了挥手。


    只见林筠冲旁边那个女生欠了下身,大步往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吴恙其实已经猜到林筠多半是跟着他来的,但还是故作惊讶地问道。


    “我来参加我小叔的婚礼,”林筠唇角微扬,故意回问了一句:“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收到张请帖,觉得不太对劲,就来这个村子看看。”吴恙讪笑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从书包里翻出那张自取的请帖。


    林筠没看请帖,他的视线落在吴恙开合的唇上,那两片薄唇说话时微微泛着水光,让他又想起昨晚那个鬼魂用吴恙的声音在他耳边的低语。


    喜欢就是想亲…想睡?


    张艳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林筠呼吸一滞,他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随即被这个动作惊到,猛地别开脸。


    可吴恙是个男的啊


    这个认知让林筠太阳穴突突直跳。


    事实上,他也不属于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少年,在那个重组家庭里就见识过足够多的肮脏事。


    他那个名义上的哥哥霍裕生就是个男女不忌的浪荡变态,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把各色男女带回家,故意在玄关、客厅,任何他能撞见的地方上演活春宫。


    那些男人总是纤细漂亮,在霍裕生身下发出黏腻的喘息,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声音尖细难听,实在让人反胃。


    吴恙肯定不会那样,他也不喜欢吴恙那样。


    “操。”林筠在心里暗骂一声,得出了结论。


    所以他其实不喜欢吴恙,而只是需要吴恙在身边而已,就像人需要空气,需要阳光一样。


    “我脸上有东西?”吴恙顺着林筠的眼神下意识摸了摸嘴唇,有些疑惑。


    林筠猛地回神,“没有,只是在想事情,所以新娘真的是……”


    话音未落,之前接亲的那群人突然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脸色铁青地攥着皱巴巴的红包。


    “你们林家什么意思?!”


    他把红包狠狠摔在地上,红纸散开,里面飘出几张花花绿绿的冥币。


    众人纷纷大惊,大喊着“晦气”远离开。


    “怎么会呢?”两位老人也吓了一跳,面色煞白,看向轮椅上的林卓信。


    林卓信还是蔫蔫的:“这不是我包的。”


    “放你爹的屁!红包是你亲手给的!”汉子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老子忙前忙后一整天,你就拿这玩意儿糊弄鬼呢?”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几个年轻一点的小伙子已经撸起了袖子围了过来。


    林卓城赶紧出来打圆场,从皮夹里抽出一叠红票子:“误会误会,肯定是有人搞错了。”


    他陪着笑脸先全部递给了领头的,“各位辛苦,我包里暂时现金只有这些,大家在这儿休息会儿,我马上喊人取钱过来”


    汉子接过钱,在手里掂了掂,脸色总算缓和了些:“林老板,不是我们故意找茬,你也晓得我们这些专门搞喜事的,最忌讳这些晦气东西,我其实也相信你们不是故意的。”


    他压低声音,往四周看了看:“你家今天这事真不太对劲,黄老二背新娘这么多年,头回说背完人浑身发冷,腿肚子直打颤按我们老辈人的说法,这是祖宗不高兴了,你晚点记得带着新娘去后山祖坟祭拜一下。”


    林卓城连连点头:“谢谢提醒,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去准备。”


    一时间,众人也顾不上新娘,只能让她在里屋休息着,先处理一系列烂摊子来。


    村里的规矩,结婚需摆午席和晚席两场。


    等到晚席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新娘仍盖着红盖头,被搀扶着走出堂屋。


    村里热心的人不少,听说林家要去祭祖,便主动帮忙提着祭品——三牲酒礼、红布香烛,还有一叠叠黄纸冥钱,一行人开始往后山走去。


    说是早年间有大师算过,后山处的风水龙脉潜行,气聚而不散。


    金子山的人世世代代都将坟墓定在了那一片,每年烧香没少去,因此个个轻车熟路,很快便过了木板桥。


    突然——


    “啊!!!”


    最前面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蜡烛纸钱散了一片。


    众人慌忙围上去,待看清后,全都吓得不轻。


    只见中午还好好的王位良,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后山,此时正仰面躺在枯叶堆里,双眼圆睁,嘴巴大张,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的惊恐之中。


    他的胸口处衣服已经被扎烂,密密麻麻全是刀口,皮肉翻卷模糊,鲜血浸透了身下的枯叶,暗红色的液体还在缓缓渗出……——


    作者有话说:林筠现在想象的时候很理所当然地代入了攻的角色,但是吧……


    第39章 多了人(第二刀)


    “死……死人了!”


    最先喊出声的老汉声音抖得像筛糠, 两条腿直打摆子。


    几个胆子小的,更是被王位良那惨不忍睹的死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 差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紧接着便在一旁干呕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呕……报警, 快点报警……呕……!”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众人原本手里都提着东西,听到这话, 顿时慌了神, 开始手忙脚乱地在各处翻找手机。


    一时间,口袋被翻得哗哗作响, 东西散落一地。


    “日你先人!哪个摸老娘屁股?”天色变得更暗了些,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大娘的怒吼。


    “谁叫你把手机放在屁兜头, 我看你半天摸不到好心帮你!”有人没好气的回应。


    “唉?”有人发出惊恐的声音,“怎么电话打不出去!”


    “你那个歪手机打锤子电话!早该甩球了!”


    “放屁!我用五年都没扯拐过,前两天才充的话费!”


    “拿给我, 我来打!”


    一行人挤作一团, 相互把手机扯来抢去的, 吵闹声夹杂着老年机拨号时自带的机械音在山间回荡……


    突然,不知道谁不小心点错了地方, 手机开始响起了音乐。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强劲的节奏闷头打在众人脑子里,将理智重新拉回进众人的脑子里,终止了这场闹剧……


    ……


    林筠看着手机里空白的信号标识, 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转头问吴恙:“这里有问题?”


    吴恙沉思了片刻,压低了声音:“我也不太确定,这金子山确实是“金子”山, 四下格局都是一处风水宝地,但如今不知为何缺了一块,原本的聚宝盆变成破财碗……”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甚至于……转为煞气冲顶的大凶之兆,导致这片坟地的死人都极易成鬼!”


    “我昨天晚上就遇见了一只。”林筠点头说道。


    “巧了!”吴恙眼神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跟在最后的新娘,“我昨天晚上也遇见了一只。”


    “这祖肯定祭不成了,各位乡亲,咱们先回村子吧!”林卓城站出来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对,对,王棒子死得这么惨,先回去给他爹妈说一声!”


    “先回村!都先回村!”


    凶杀案一出,熟人的尸体就摆在路中间,众人哪还有心思再往前走,纷纷掉头往村子走去。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不对劲。”吴恙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前方。


    林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们刚刚明明已经走过了那块木板。


    可眼前,那块板子又出现了,横亘在同样的位置,连吴恙昨晚用棍子刮的那小块痕迹都一模一样。


    “我们是不是走过这里?”有人也察觉到了,颤声问道。


    “放你娘的屁!这沟还有两个不成?”有人骂了一句,可声音明显虚了,最后几个字已经有些发抖。


    人群继续往前走,脚步声杂乱,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山里越来越暗,大家都打开了随身带着的手电筒,光柱警惕地在林中四处挥动。


    十分钟后。


    “操!”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骂了一声,声音发抖,“又是这沟”


    恐惧瞬间蔓延,人群骚动起来,这道枯水沟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碰着鬼了?”有人小声嘀咕,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山林中却格外清晰,挑破了众人不敢深想的念头。


    “闭嘴!”林卓城吼了一声,“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迷信,肯定是天太黑走岔了,换条路!”


    林筠饶有兴致地盯着林卓城脸上的冷汗,这人若不是怕到了极致,根本不会用刚才那种语气吼人。


    几人也确实被林卓城脸上罕见的语气和表情镇住了,哆哆嗦嗦地继续走着,脚步声越发急促,变得有些一惊一乍的。


    “啊啊啊啊!”突然一声尖叫。


    “叫什么?一只鸟飞过去了而已!”有人强装镇定地呵斥道。


    “啊啊啊啊!”紧接着,又一声尖叫响起。


    “干嘛?踩根断枝把你吓成这样,投怀送抱的占老娘便宜?”有人试图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害怕。


    一路上只要出现一点风吹草动就有人被吓得吱哇乱叫,不断刺激众人已经绷到极限的神经。


    恐惧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几乎要把众人淹没,让他们到了走不下去的程度。


    就在众人感觉精神即将崩溃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正气盎然、雄浑有力的红歌。


    “东方红~太阳升~”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放歌的是个长得白净帅气,剑眉星目的年轻人,正笑着拿着手机冲他们晃了晃。


    红歌一响,众人心里顿时安定不少,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小伙子,你这歌放得真是时候!”


    林筠也因为吴恙的举动错愕了一下:“你手机有网络?”


    “没有,”吴恙挑眉得意笑道:“离线常备,这红歌承载正气,多听听对个人磁场有帮助。”


    【您的手机电量不足,请尽快充电】


    突然,吴恙的手机屏幕出现即将关机的提醒。


    “哎呦完蛋了!”吴恙也吓了一跳,“我昨天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充电!”


    林筠:……


    歌声随着关机戛然而止的瞬间,四周的天色似乎更暗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几声鸟鸣,拖着不祥的长音。


    “唉新娘新郎怎么不见了?”有人突然问道。


    “刚才还在”林卓城被吓得脸色越发煞白,“我就转了个头”


    没人敢回去找,队伍继续前进,可气氛明显变了,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再一次看到那块木板时,人群彻底乱了。


    “我不走了!就在这等天亮!”一个中年妇女崩溃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发抖。


    “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尖叫,一个大叔不知道突然看见了什么,手里的手电筒被吓得甩飞,在空中转了几下后掉在地上,滚动了一截后停住了,光柱照着的远处,一道白影正在空中飘动……


    众人吓得抱住一团,转身正准备四散逃跑,被吴恙和林筠拦住了。


    “各位大叔大娘,那是一块布条,不是鬼!”林筠快速解释,镇定的语气让众人平静不少。


    吴恙走过去把布拿了回来:“只是挂在了树枝上,看起来才像飘在空中。”


    一行人稍微当下心来,大声骂道:“哪个该背时在坟地挂衣服嘛!”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小声说道:“我怎么感觉……我们人变多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将众人刚缓下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面露惊恐地四散开来,每个人都警惕地看着身边的人。


    “上山的时候有多少人?数过吗?”


    “谁没事数这个!”


    “现在数,现在数一下!”


    “一、二、三”林卓城开始点人头,数到“九”时,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有人问。


    “我们”林卓城咽了口唾沫,“来的时候虽然具体人数不知道,但哪怕算上新娘和我弟弟,也不应该超过九个人,可现在去掉他们两个,怎么………”


    众人一愣,寒气上头。


    “再、再数一遍”


    几人哆哆嗦嗦地开始数数,这次数出了十个。


    “操!”林卓城猛地后退一步,“谁他妈搞恶作剧!谁是多出来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不顾阻拦地开始小跑起来,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疯狂摇晃。


    “别跑!”吴恙大喊,“会散——”


    但恐惧中的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很快消失在四面八方。


    “所以谁是多出来的?”林筠也有些呼吸加快,他刚才观察过每个人的面容,即使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也都个个面熟,是白天见过的人。


    “不知道!”吴恙语气凝重,看到林筠有些意外的表情后,进一步解释道:“我也不是啥都会的,这处地方确实邪气,很多判断手段都失效了。”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还有人在喊“这边这边”,可声音的方向完全混乱,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不对劲”林筠微微眯眼,“声音太多了。”


    “确实,”吴恙手指夹着几张符,警惕地看向四周,现在四散的人群除去他们二人,最多也只有八人,可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起码有二三十人在说话。


    “先去木板上面,那木头可以镇鬼!”吴恙拉着林筠往木板跑去。


    不一会儿,二人停了下来。


    那近在咫尺的木板好似有一道巨大的鸿沟一般,哪怕拼命跑动,距离却没有丝毫变化。


    林筠扶着树干喘气,突然感觉头顶有东西滴下来——


    滴答。


    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他脸上,带着腥臭味。


    他缓缓抬头——


    树上正吊着个死人,胸口大开,里面的内脏全部消失,空荡荡的胸腔里,塞满了花花绿绿的冥币。


    还未来得及细看,身后突然传来轮子碾过枯叶的声音。


    二人转身,只见林卓信正推着轮椅缓缓靠近,他脸上带着一种与以往截然相反的表情,平日里淡漠的面容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嘴角上扬,露出一种极度扭曲的快意。


    二人缓缓退步,听见身后传来水流的声音,只见干枯的那道宽沟里,不知从何处流出潺潺血水,逐布上升……


    林卓信张开双臂,声音突然变成了女声:“欢迎来参加我的喜宴”


    第40章 吻


    滴答。


    又是一滴血珠砸在林筠的睫毛上, 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抬手擦拭,指尖触到一片湿润。


    滴答, 滴答。


    水珠落下的频率越来越快, 几乎连成了线,滴在寂静的树林里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林筠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些透明的水珠在皮肤上碎裂,蜿蜒成细小的溪流。


    下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被翻动的腥气, 混合着某种腐朽的甜腻, 像是埋在落叶下的果实正在腐烂。


    滴答、滴答、滴答。


    雨点越来越密,打在他的发梢、肩头, 在衣料上晕开痕迹。


    轰——


    在林筠仰头的瞬间,一声闷雷在天空深处翻滚, 整个世界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雨倾盆而下,瞬间模糊他的视线。


    周围树木的轮廓在雨幕中扭曲变形, 空气中那股腐朽的味道被雨水激荡得更加浓烈, 混合着泥土、青苔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 直往鼻腔里钻。


    雨声震耳欲聋,盖过了一切声响, 林筠抹了把脸环顾四周,却发现林卓信和吴恙都消失了,细细密密的树林中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远处突然传出模糊的童谣……


    “新娘嫁, 红盖头,


    半夜跑,翻墙头


    抓回来,打断腿


    装进盒, 锁千秋”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树林,雾气在雨水中蒸腾,远处的景象扭曲变形,一队人影从雾中浮现。


    四个穿着褪色喜服的人抬着一口棺材,棺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陈旧的木质,上面缠着破烂的红绸。


    最前面的两人吹着唢呐,本该喜庆的调子被拉得又长又哀,像是送葬的哀乐。


    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


    抬棺的其中两人,赫然是已经死去的王位良和那个肚子里塞着冥币的死人,之前这人被倒吊时林筠没能认出来,此时再看,分明是拿到冥币红包后,来找麻烦的那个领头大汉。


    他腰部被掏空,走路还打着晃悠,肚子里面的冥币被雨水泡烂,变成纸浆滴落。


    童谣声仍在继续,但调子变了,从阴森的吟唱变成了孩童游戏般的轻快。


    “一、二、三,木头人~


    躲好后?我来寻~


    找到你,不许动~


    装进盒,埋进坟~”


    林筠的呼吸一滞,按童谣所说,一旦被找到……下场便是死。


    他贴着树干缓缓后退,借着雨幕和雾气遮掩身形,脚轻轻踩在湿透的落叶上,往树林深处退去……


    受王小丫藏零食的启发,林筠很快找到一处被各种杂草掩盖的树洞躲了进去,思考着现在的处境。


    就凭刚才死人抬棺的场景,他明显又被拉近了阴蜃里。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之前的几次阴蜃场景都很小,甚至教学楼中走廊以外的部分都变成了虚无,可现在这一整片山坡似乎都存在于阴蜃里,范围大得诡异……


    不远处,抬棺的队伍停了下来,几个人的头颅缓缓抬起,像是在嗅闻空气。


    林筠缓缓从一旁抓起一把湿泥,抹在自己脸上和手上,掩盖体温和气味。


    雨声依旧,脚步声再次响起,泥泞的地面上,抬棺队伍的脚印杂乱地延伸向远处。


    林筠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心地钻出树洞。


    等等。


    他的目光凝滞在眼前的泥地上。


    由于下雨的泥地湿软,一串清晰的脚印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往远处延伸了出去。


    这不是他自己的脚印,林筠非常肯定。


    一是因为脚印偏小巧、像是女子的足印,二是因为其脚跟朝向树洞,是以树洞为起点往其他方向离开的印迹。


    可林筠明明记得他躲进树洞前并没有这串脚印,而且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在……


    不对,林筠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突然想起新娘进门时……曾经倒着走过,这里不是脚印的起点……而是终点……


    林筠猛地转身——


    盖着红布的头贴在他身后,盖头下传来湿漉漉的声音,像是泡胀的喉咙里挤出的气泡。


    “找、到、你、了。”


    林筠迅速咬破指尖,手指掐诀。


    砰!


    后脑传来剧痛,他的视野瞬间模糊,接亲的那群人不知何时已经折返,王位良腐烂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手里拿着一根沾血的木棍。


    “新娘子!”有人咯咯笑着,“该入洞房了!”


    ……


    嘶啦——


    粗粝的手指撕开他的衣领,冰凉的空气灌进来,林筠混沌的意识被激得清醒了一瞬。


    他挣扎着睁开眼,视野里一片血红,有人正粗暴地往他身上套着嫁衣。


    他想反抗,可四肢软得不像自己的,后脑的钝痛让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刀片。


    “盖头!快盖头!”


    有人尖笑着,大红盖头猛地罩下,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粗糙的麻绳捆住他的手腕,勒进皮肉,血珠渗出来,染红了绳结。


    “起棺!!!”


    唢呐声骤然炸响,尖锐得能刺穿耳膜。


    林筠感觉自己被抬起,重重扔进了狭窄的棺材里,一股腐朽的气味瞬间涌入鼻腔。


    林筠颤抖着调整呼吸,用尽全力踹向棺盖。


    砰!


    木板纹丝不动,只有沉闷的回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砰!砰!


    他屈起膝盖,发狠地撞向侧面,指节在黑暗中磨得血肉模糊,空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火,喉管烧灼般疼痛。


    棺材外,唢呐声忽远忽近,抬棺的人似乎在爬山,棺材不断倾斜,他的身体跟着滑动,撞在棺壁上,肩胛骨传来碎裂般的剧痛。


    突然,棺材猛地一歪,像是被人推下了悬崖!


    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林筠的胃部狠狠抽搐,棺材在坠落中疯狂旋转,不断撞击着岩石。


    砰!砰!喀啦!


    木板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林筠抓住机会,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一脚踹向裂缝。


    棺材板崩开的瞬间,冰冷的水灌了进来,林筠被裹挟着下沉,嫁衣吸饱了水,像铅块一样拖着他坠向池底。


    “草!”


    他死死屏住呼吸,拼命挣扎,可手被绑在身后无法使力,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眼前炸开一片片血红的光斑。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水库里……


    那时的他任由身体下沉,看着气泡从唇边溢出,一串串升向遥不可及的光亮,甚至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当时……怎么不觉得难受呢?


    林筠想着,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嫁衣的裙摆在水流中散开飘动……


    他的手腕仍被麻绳捆着,水压挤着胸腔,耳膜嗡嗡作响,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林筠!


    林筠!


    记忆中吴恙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带着这人特有的语气。


    林筠不知从哪又重新涌出一股力气,猛地一挣,绷断了麻绳,不顾伤口的疼痛拼命划水,拼命往上游去。


    硬抗着最后一丝意识,林筠的指尖终于快要触到水面,脚腕却突然一紧。


    他低头望去,水底泛着诡异的白光,像是有人在水底点了一盏惨白的灯笼。


    借着这光,林筠看清了缠住自己的东西,心里一沉。


    是一绺头发。


    湿漉漉的黑发像水草般缠着他的脚踝,无法挣脱。


    而更深处的景象更是让他呼吸一滞。


    只见深不见底的水里正影影绰绰地浮着无数具尸体,她们全都穿着嫁衣,鲜红的布料被水泡得发黑,像一片片溃烂的皮肤。


    最近的那具女尸突然动了,盖头被水流冲开,露出半张泡胀的脸,她抬起头,缓缓朝他移动而来。


    林筠发狠地踹向那具女尸,脚底陷入腐肉的触感令人作呕,像是踩进了一滩腐烂的果肉。


    女尸的胸腔塌陷的瞬间,更多湿滑的黑发从四面八方缠了上来,像无数条毒蛇绞住他的小腿,蛮横地将他往深渊拖拽,林筠已经没有了力气,缓缓向下沉去……


    “林筠!”


    吴恙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带着些模糊。


    我又出现幻觉了吗?


    林筠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被水流冲刷得模糊不清,却隐约看见一抹红色自眼前拂过。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将他猛地往上一带。


    林筠恍惚间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温度,紧接着,刺眼的电光自水中迸发,蓝白色的电流如同活物般在水中急速蔓延,将整片水域照得如同白昼。


    电流扫过的刹那,所有尸体同时剧烈抽搐,黑发如遭雷击般蜷缩退散。


    真的是吴恙,林筠开心地抿嘴笑了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焦急面容。


    “你听得到吗?”


    林筠的意识正在溃散,视线边缘泛起黑雾。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扣住他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颈椎骨。


    吴恙的脸在晃动的水波中逼近,红色的眼睛像是火焰般泛着光。


    他眉心紧蹙,眼中翻涌着林筠从未见过的情绪,薄唇抿成一道森冷的直线。


    “唔”


    林筠想说话,却只吐出一串气泡,吴恙突然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然后猛地贴了上来。


    滚烫的唇瓣相贴,新鲜空气被逐渐渡入口中,却带着些铁锈味,强势地撬开他的齿关。


    林筠被呛得想咳嗽,却被吴恙死死按住后脑,强迫他咽下这口救命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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