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域人间》 1、三二一砰! 9月,大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鎏金校名烫在朱漆门柱上,拖着拉杆箱的新生面孔如洄游鱼群涌入闸口,箱轮碾过青砖的声响与蝉鸣编织成夏日的序章。 “哎小伙子!” 林筠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苍老却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筠转身时,阳光恰好穿过树隙,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 他微微低头看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对他举着手机,眼神晶亮:“我孙女儿今天头回离家上学,能麻烦你帮我们拍个合照吗?” “没问题奶奶。”林筠欣然应声,笑起来眼睛微弯,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愈发清透。 修长的手指接过手机,骨节分明的腕骨从衬衫袖口露出一截,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老太太不由多看了他两眼——这年轻人笑起来时,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奶奶的孙女一身灰绿旗袍,相较于老人的爽朗健谈,明显有些拘谨,视线低垂,圆框眼镜滑到了鼻尖。 拍完几张后,奶孙二人凑在一起浏览着相片,越看越高兴。 老人伸手拢住孙女耳边鬓发:“当年我爹娘送我入学时也这么着...…” 她布满褐斑的手指抚过手机屏幕,嘴角带着怀念的微笑。 “小朋友,可能还得劳烦你一下。”老太太抬头又冲林筠笑了笑,“不瞒你说,我当年也在这儿上的大学,和我孙女一个专业。” 她指了一下不远处爬满地锦的红砖楼:“你看那栋楼,五八年盖的,读书的时候每天早上都叼着个饼往里冲,现在人老了,楼看起来也这么老了,你帮奶奶和这栋楼合个影吧!” “没问题,那奶奶你往右边站一点,准备。” 微风拂过树梢使得香樟叶影影绰绰地打在路间,林筠尽力调整着取景框里的光影和构图。 “三” “二” “一” 砰!!! 突然,一道黑影从这栋楼砸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校园的热闹喧嚣突然像是被掐断在喉间,令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了几秒,紧接着传来撕心裂肺的惊声尖叫。 “有人跳楼啦!” “哪里?”“哪里?” 此起彼伏的尖叫在不远处传来,很快有一群人从那边惊恐地跑开,但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人从其他地方往这边跑来。 几个男生更是撞翻了迎新区的水牌,推搡着把林筠撞得退后了一步。 新生报道第一天人来人往,围观者很快将坠楼者围满了一圈,林筠只从人群的缝隙中远远瞥见从染血的白衬衫下伸出的半截手臂,像折断的石膏像般突兀地支棱着,暗红色血迹沿着石砖缝爬行,在正午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喉头突然泛起了铁锈味,他猛地阖眼。视网膜上却顽固残留着那抹猩红,与记忆中的画面交叠。 “你没事吧小伙子?” 耳边传来问候,林筠睁开眼,回了个勉强的微笑。 老人家情绪还算平稳,担忧地往人群所在的地方望了几眼,叹了口气:“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看到那边围满的人群,她又叹了口气,转头交代道:“小伙子,这个热闹你可别去凑啊,这自杀之人身上怨气重,魂儿都缠在自己淌出来的血里,一旦沾染上轻则噩梦缠身,重则会损人气运,好长时间都得倒霉。” 林筠笑了笑:“您放心,我不爱凑……” 话没说完,远处人群突然传出一阵喧哗和争吵。 从零碎的话语中听来,似乎是有人正拿着手机录像,人群推搡之时还有个人晕过去了。 “哎哟造孽啊!” 老太太着急忙慌想跑过去劝说,却被孙女拽住,二人耳语了几句后,老太太便被拉着往校门外移动。 “小伙子这个送你,可以驱邪保平安。” 在离开前,老人匆匆往林筠手里塞了个温热的物件。 林筠细看了一下,是枚刻着古怪花纹的铜钱,边缘还带着香火熏染的焦痕。 “驱邪?” 林筠只当老人家比较迷信,随手把铜钱揣进了裤兜。 消息如长翅般在学校的各个群里传开,开学祥和热闹的气氛因为刚才那一声巨响变得阴沉紧张起来。 走在路上的人三三两两地小声讨论着,或是拿着手机高强度地在亲朋好友的对话框里打字,诉说着刚听说的那件“大事”。 警笛声很快响起,手里的电话也跟着乌拉乌拉地震动,屏幕上显示的“林卓诚”三个大字使得林筠越发心烦,挂断以后烦躁得张望了两下,正好和不远处一个男生对视了一眼。 男生似乎是个自来熟,远远和林筠挥了挥手。 林筠也挥手打了个招呼,转身准备去校外购买一些必需的生活用品。 “哎兄弟!”他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 林筠转头,发现是刚才和他打招呼的男生,个子不高、眉毛细长。 这人看他回头,煞有其事地凑近过来,低声问他:“你听说了吗,刚那边有人跳楼了。” “嗯,我刚从那边过来。” “咋没去围观呢?”男生细长的眉眼惊异地抖动着,“我听说死得可惨了,脑浆都溅到一楼阳台了!” 林筠觉得这人无聊得让人恶心,但嘴角还是弯出恰到好处的弧度,一脸无奈地回道:“我胆子有点小。” …… 暮色漫过林荫道时,林筠拎着一袋刚买好的生活用品在宿舍楼下登记领了钥匙,找到了自己的寝室。 房门是半掩着的,林筠推开门往里望去。 宿舍采光不是很好,窗户贴着泛黄的老旧遮光贴,只有阳台的窄门能透些白生生的光进来,却挥不散房间里的陈旧气息。 靠里的那张床上有人正在铺床,听见动静一转身瞧了过来。 竟又是刚拍他肩膀搭讪的那位,许筠眉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面上却带着微笑:“巧啊!” "老天爷开眼了这是!"对方半个身子探出床栏,老旧遮光贴滤出的昏黄光线落在他脸上,将原本鲜活的面庞映得如同发霉的石膏。 他笑得很是开心:“我下午刚觉着你看着顺眼,晚上就待一个宿舍了。” 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间,每张床的床头已经张贴好了每个人的名字,许筠打完招呼后很快找到床位,正好在那人的对面,靠近阳台。 正当他把床位清洁大致整理完时,宿舍门又被人推开了。 门外进来了两个男生,一个体格健壮,一个消瘦斯文。 健壮男生看到他眼睛一亮,嗓门洪亮:“我靠大帅哥啊!” 此人脚下带风般拐着外八就凑到了林筠身边,胳膊重重压上林筠肩头:“哥们儿你好哇,我叫孟驰。” “我叫林筠。”林筠一边打招呼,一边不着痕迹地把此人的胳膊从肩上拿了下来。 这人很没有边界感地把手又搭了回去:“兄弟啊,你不知道我今天在宿舍可一阵好等,只等来了个半天蹦不出个屁的…….” 说着,他幽怨地又瞟了一眼跟他一起回来的男生:“跟他出去转了一圈根本不带搭理我……” 瘦高男生没说话,嘴角往下撇了一下,脸上一副不想跟傻子说话的神情。 林筠笑了一下,只听孟驰又说:“话说你听说了没,今天在老文学院那边跳了一个。” 他煞有其事地把声音放低了些:“说是被女朋友甩了,想不开。” “逝者已逝,切莫妄议,”一直没说话的瘦高男生开了口,见林筠看过来,顺便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玄承宇。” “哎~不是妄议,群里都传遍了,今天早上这人还和女朋友在校门口吵了一架,阵仗闹得不小。” 孟驰边说边又狠叹了口气:“唉!你们说这有啥想不开的,都上大学了,女朋友不随便找嘛!” 玄承宇踢了孟驰一脚,“随便找?单身四年你就老实了。” 孟驰躲了一下,也不生气,转而低头划起了手机:“哎,群里又有人挖出最新消息了!跳楼的人名字叫吕辛树,大一新生……” “卧槽!”他突然一声大叫,“跟我们一个专业,别和我们一个班吧!” 孟驰马上四处张望了两下,问道:“还有个室友呢?还没回来?” 林筠奇怪地往对面床看了一眼:“刚刚还在这里,可能出去了吧。” 孟驰闻此松了口气,也不再纠结,转而扒着床栏往自己床上蹿:“哎呦今天搬行李累死我了,我得上去躺会儿。” 他爬到一半,突然一声惊叫,接着是“砰”的一声巨响。 “卧槽!” 林筠寻声望去,只见孟驰尖叫着从床栏上摔了下来,头狠狠地撞在了瓷砖上,身下瞬间淌出一片血污。 “没事吧?” 林筠和玄承宇都赶紧走近想确认他的状况。 却只见他人躺在地上,脖子却执拗地立起,死死抓住林筠的裤脚,双眼大睁着颤声问道:“你方才说他刚刚还在这儿?” 鼻腔突然被灌入不知从何而来的铁锈味,二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孟驰旁边床位的新生名签上此时赫然写着三个暗褐色大字——吕辛树。 一时间,头顶日光灯管突然爆出电流声,一阵阴风不知从何而来,让人脊背发凉。 恰逢此时门轴转动声像是锈蚀的刀片刮过耳膜,宿舍门又一次被推开,三人一脸僵硬地循声望去。 年轻的女辅导员领着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青涩的脸上带着局促不安的神情,一边走一边还在说着:“警察同志,这就是那个学生的宿舍。” 辅导员和警察们交代完,毫无防备转头看向宿舍。 三名学生惨白的面孔以及孟驰头下的一片血污猝不及防撞入眼帘。 “啊啊啊啊啊啊啊!” 入职第一天就因学生跳楼而被蹉跎得不成人形的辅导员终于受不了最后的刺激,发出尖锐暴鸣,晕了过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是谁 等林筠几人手忙脚乱地把孟驰和辅导员送往医院安顿好,天已经黑了。 转醒的辅导员眼里带着泪痕,身上还穿着为庆祝第一天上班特意换上的白色裙子,漂亮的脸上却早已没了神采,麻木地和林筠二人一起坐在医院长廊等待孟驰的检查结果。 万幸,孟驰运气也不知算好还是坏,伤口看着吓人,但一堆检查下来啥事没有,就是缝了几针以后头上带着网状绷带头套。 活像个被网罩着保鲜的梨。 此时这个梨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嚷嚷着宿舍闹鬼,死活不愿意回学校。 姓苏的年轻辅导员欲哭无泪,只得耐着性子和他沟通:“孟驰同学,我理解你今天受到了惊吓,但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鬼呢?” “可是我刚说完吕辛树的坏话就从床上栏杆摔下来了。” “这……不是你被吓到以后手没扶稳才摔的吗?” “还有,我们看到吕辛树的铭牌的时候宿舍那个灯就开始闪。” “这栋宿舍楼电路有点老了,只是刚好那一下可能出现了一点电流故障。” “林筠,林筠今天看到了吕辛树!我们回来之前吕辛树还在宿舍出现过!” 孟驰突然拔高音量,指向了林筠。 苏辅导员只好看向那位从刚才开始一直规规矩矩坐在旁边的学生。 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到少年利落精致的侧脸,正眼睫低垂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自己的名字,少年像是被惊醒般抬眼看了过来,琥珀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嘴角随即绽开乖巧的微笑。 “苏老师好,我叫林筠。” 苏辅导员心脏咯噔了一下,语气也自觉变缓了:“林同学,孟驰他刚刚说你见过吕辛树同学?” “嗯,我刚回来时宿舍门没关,确实看到有一个人在吕辛树的床位上铺床,我和他还搭了两句话,在孟驰他们回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林筠如实回道。 “应该是有人恶作剧吧?” 一直没说话的玄承宇开口了:“群里已经有人扒出了死者身份,可能有人故意冒充吕辛树来寝室吓人,然后又偷偷溜掉。” “那也太缺德了吧!”孟驰在旁边大叫,碎碎叨地谴责起这位不知名的作案人。 但此时终于有了个符合科学的解释,他理智回归以后也逐渐安分下来。 …… 天色已晚,三人最终跟着辅导员回了学校。 只是经过今天那一闹,宿舍清洁还没来得及做,经历了一整个暑假,空气中充斥着淡淡霉味,在白炽灯下漂浮着的絮状尘埃像无数悬空的骨灰。 孟驰顶着受伤后昏头昏脑的头,难得没再大呼小叫,早早上床躺下了。 等到林筠低头掬水洗脸的时候,玄承宇突然走到了旁边,一脸了然于心地低声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你在说谎吓我们。毕竟,动动嘴皮子可比跑别人寝室搞恶作剧省事多了。” 水龙头的水声戛然而止。 林筠缓缓直起身,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渍,转向玄承宇时嘴角已经挂上了无奈的笑:“...我没那么无聊。” 玄承宇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转身上了自己的床。 不知为何,从下午开始林筠便隐约感觉头脑昏沉。 见玄承宇对他自己的猜测十分笃信,最终林筠也没再多说什么,沉默地关掉了宿舍的灯,准备睡觉休息。 黑暗如粘稠的墨汁漫过床沿…… 林筠躺在床上,下意识回忆起白天所见那人的长相,越想越觉得那人脸上似乎缺乏血色,皮肤有些发灰发木。 真是有人恶作剧吗? 他的手无意识摩挲着咽喉——那个曾经满是青紫勒痕的位置,喉结在指腹下滑动,像是要碾碎几年前支离破碎的记忆…… 若这世上真有鬼的存在…… 咔嚓。 宿舍突然出现响动,林筠呼吸一滞,只听得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隐隐有火光闪动,在他面前的墙壁上投映出几缕青烟的影子。 “天清地明,阴浊阳清。” 是玄承宇的声音:“五帝钱开眼,三寸香引路。” 林筠转头望去,只见玄承宇背对着他站在吕辛树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串铜钱,桌上摆着个黄铜小香炉,其上三柱线香燃出的烟柱竟诡异地笔直向上。 似是听到声音,玄承宇猛地转身,手中的铜钱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当他看清站在身后的林筠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你怎么醒着?” 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震惊,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铜钱。 林筠挑了挑眉,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吧?” 玄承宇喉结滚动了一下,审视地看着林筠。 他设下的黄梁符足以让普通人昏睡整晚,这人为何不受影响? “少在这装神弄鬼!” 玄承宇压低声音喝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你到底是什么人?” 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林筠看了一眼玄承宇身后的线香,几乎快要气笑了。 但他很快从玄承宇的反应发觉出了问题,玄承宇为什么觉得自己不该醒着? 入学第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没睡着应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玄承宇如此警惕…… 是因为他做了些手脚让自己本不该醒来? 两人各怀心思地对峙,只有孟驰的呼噜还在呼哧呼哧地扯着…… …… “你为什么半夜在吕辛树的床位处点香?”林筠先打破了沉默。 “室友已逝,点香引魂是我老家的风俗,封建迷信求个心安而已。”玄承宇一脸迟疑地试探说道。 林筠没信,但面上还是点了下头表示理解。 两人之间的沉默像一潭死水。 又过了好一会儿,玄承宇坐不住了:“黄粱符对你无效,你师承哪家?” “什么符?” “别装傻!” 只见玄承宇拿出一张折作绣枕样的黄色符纸:“黄梁一梦,你若不是内行中人,为何不受符纸影响?” 林筠看向那张符纸,反问道:“我倒想问你,为什么要对我施这黄梁符?” 玄承宇哽了一下,不说话了。 林筠只好再问:“你刚看到我的时候很惊讶,说明你确信凭这一张黄纸就能让我昏睡不醒,纸上有类似于迷药的东西?” “你当真不知道?” 玄承宇越发狐疑,他原以为这人可能是同道中人且道行深厚,如今看来似乎真是个啥都不懂的普通人。 “知道什么?” 林筠修长的手指又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脖颈,那里有一道几乎不可见的细疤。 若这符纸不靠迷药……而是如民俗传说中一样存在怪力乱神,岂不是说…… “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林筠直接问出了自己的怀疑。 “别急着敷衍我,你那三柱香的烟雾直立不散,绝不是一句封建迷信就可以解释的”。 玄承宇古怪地看了林筠一眼,还真是个门外人? 但他想着这人定有古怪,犹豫一下后还是没有隐瞒:“……有。” 哪怕已经有了猜测,林筠瞳孔仍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追问道:“那我今天看见的那人……真是吕辛树死后化成的鬼魂?” 谁知玄承宇此时脸上却带上几分愠怒:“又在胡言乱语,自杀的新魂根本不可能显形!更别说让你这种普通人看见!” “听你的口气,你不是普通人?” “当然,我阿爷可是黔南玄家的掌门人,我从小跟着阿爷驱鬼驱邪,自是耳濡目染!” “驱鬼驱邪?你真的见过鬼吗?” “我,呃,我当然见过!”玄承宇心虚回道。 走阴见鬼的要求很高,哪怕小的时候跟着家里人外出过几次,但他其实从未成功走阴。 在好长一段时间里他也一度怀疑自己家族的长辈们是在靠装神弄鬼来招摇撞骗。 而林筠终于搞明白了,这个叫玄承宇的人因为宿舍有人身亡,半夜想要替死者作法,但又怕被室友瞧见,所以用了符纸使人昏睡。 可如果照玄承宇所说,吕辛树不可能成鬼,自己看见的又是什么呢? 而且为何自己不受那所谓“黄梁符”的符纸影响?又为何今天突然就能看见鬼了呢? 林筠陷入沉思。 自知玄承宇打定主意不相信自己,林筠只好换了种问法,尝试搞清楚自己的处境:“那假设……只是假设,吕树辛真的成了鬼,那他如果跑宿舍来的话是为了干嘛?” “人若化鬼是非不分,自然是害人了。”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应对吗?” “不用应付,我已经以吕辛树的个人物品为媒介布了阵法为其引魂,哪怕他真成了鬼,也不可能来宿舍作乱。” 只见他转身一手掐诀,另一手不知从何又掏出一张绘着符咒的黄纸。 黄纸无火自燃起来,最后两手合拢一拍,符便彻底消失,一抹纸灰都未曾留下。 这阵法布置看上去煞有其事,林筠大开眼界之余也对“驱鬼世家”的家学传承放下心来。 头越来越晕,他便又躺回休息。 玄承宇也上了床,闭眼复盘的时候才突然惊觉刚才一番对话下来林筠的情况他还一概不知,可自己的信息似乎全被套没了! 他突然想起阿爷曾经对他说的话:“小宇啊,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缺心眼,出门在外和人打交代的时候千万记得带脑子。” 气急攻心之下玄承宇已没了睡意,两眼大睁,咬牙切齿。 …… 好冷啊…… 不知过了多久,林筠在睡梦中皱起眉头,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九月初的南方夜晚本应闷热难耐,此刻却冷得像寒冬。 他的意识逐渐清醒,睫毛上凝结的细小冰晶随着睁眼的动作碎裂落下。 林筠撑起身,呼出的白雾在月光下格外明显。他伸手触摸铁质床架,被冰得立刻缩回手指。 金属表面覆盖着一层薄霜,可空调指示灯暗着——根本没人开过制冷。 他马上看向孟驰和玄承宇的床位,均匀的呼吸声昭示着二人睡得正香,似乎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砰。” 声音很轻,但在一片死寂中清晰可闻,阳台的磨砂玻璃处传来指节轻叩的声音。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脊背窜上来。 林筠的呼吸变得急促,只从咬紧的齿间漏出一声对玄承宇不靠谱的谩骂: “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阴蜃 “砰、砰。” 有节奏的敲击声不断从磨砂玻璃门传来。 林筠眯起眼睛,月光在玻璃上投下一个模糊的人影,头部歪斜,姿态怪异,右肩明显塌陷,像是遭受过严重撞击。 “玄承宇!”林筠直接从床上翻身跳下,赤脚轻轻落地,跑到玄承宇身边扯他。 谁知这人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怎么都摇不醒。 敲击声越来越快,林筠胸腔里的心跳也越发强烈。 只有自己身边一片寒霜,很明显,这鬼是冲着自己来的。 “吕辛树?” 林筠苍白唇间呼出白雾,试探性地喊了一下对方的名字。 敲击声戛然而止。 玻璃上的霜花突然蔓延,形成蛛网般的裂纹,在裂纹中央,一个完整的手掌印逐渐清晰。 砰! 玻璃门轰然打开,阳台突然卷进的风掀开了遮光贴,泛黄的塑料布拍打着窗框,像张垂死挣扎的裹尸布。 而门框之外却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洞洞的月光…… 啪! 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拍上了林筠的肩膀,带着黏腻的恶臭,刺骨寒意瞬间使他左肩失去了知觉。 林筠缓缓转头,只见一颗倒垂的头颅正以颈椎断裂的角度摇晃,血肉模糊的脸上眼球突出,吊在空洞的眼眶外面,星星点点的污紫血斑使他像个恶心的蟾蜍,喉管随着笑声鼓胀,挤出了阴森滞涩的声音。 “又见面了!” 吕辛树因为裂开而漏出鲜红血肉的嘴角裂到了耳根,搭在林筠肩膀处的青手越发用力。 寒意刺穿了林筠的血管,不详的污青色开始自肩膀处扩散,所到之处感官也随着消失。 林筠能感觉得到,这样下去,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少年低垂着头,指尖微微颤抖起来,被阴影笼罩的面容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能听到他的呼吸在不自觉变得越发急促, 吕辛树嘴角越咧越大,夸张地折下身体,将脸从下方往林筠伸去,想要好好欣赏少年临死前恐惧绝望的神情。 不对! 一种不好的预感猛然向吕辛树袭来。 只见林筠抬起眼帘,纤长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原本浅淡的琥珀色此时像是深不见底的寒潭,带着疯狂的雀跃,嘴角兴奋地勾起,哪里有半分害怕的情绪! 吕辛树想要远离,可林筠垂在裤缝边的右手已经猝然翻起,修长双指间夹着的老旧铜钱正正拍向吕辛树的面门。 “滋啦——” 刺耳的灼烧声骤然响起,鬼面腾起青烟,空气中爆开烧灼尸油的恶臭,吕辛树捂着脸踉跄后退,发出非人的嚎叫,发白眼珠怨恨地盯住林筠,自空中虚化消散…… 起作用了! 成功验证猜想的林筠笑得很是开心,摩挲着那枚如今已遍布裂痕的铜钱,指尖被烫得通红。 事实上,在鬼手搭向林筠肩膀的瞬间,林筠便突然感受到来自铜钱的灼烧感,老太太离开时说的“驱邪”二字浮现耳边。 那一刻,对死亡的本能恐惧消失,某种炽热的东西却突然从他的血管里炸开,在骨髓里烧了起来,让他神经战栗,手脚颤抖……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打破,凝滞的压抑松散了些,几乎同一时间,寝室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铃铛声响,将玄承宇和孟驰双双吵醒。 只见玄承宇从床上跳站起,头“砰”地一声撞在天花板上。但此刻无暇顾及头上的疼痛,其手腕上的几枚青铜铃铛正拼命颤动着,发出令人心慌的响声。 “怎么了怎么了?” 孟驰一脸懵地坐起:“哪个杀千刀的大半夜设这么响的闹钟?” 玄承宇没理他,兀自喃喃道:“怎么可能?”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林筠:“魂铃震,阴兵过,吕辛树真的出现了?” “已经走了。”林筠走到灯的开关前。 随着宿舍灯“啪”一声变亮,他面上近乎疯癫的兴奋已嵌回精致的皮囊下,再抬眸时已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你问我?你之前是不是说过,鬼必不可能来此作乱?” 玄承宇一脸心虚:“这…这种情况,真的不太符合常理。” “什么鬼?真的有鬼?” 此时,听清楚二人对话的孟驰急了,称得上壮硕的身躯慌忙缩到了床边的角落,攥着薄薄的床单,把自己裹成了一团。 暂时没人有空搭理孟驰。 林筠的左肩仍然没有知觉,他尝试抬手,可整个左手臂像是从肩膀断掉般,感受不到其存在。 他干脆把短袖袖子撸了上去,只见左肩处凸起了一道道蛛网般的青紫血丝,像是有生命一般还在往四周蠕动延伸,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卧槽!这是什么东西?”孟驰被吓得大叫。 “怨煞!”玄承宇也被吓了一跳,从床上一个翻身下了地。 “卧槽!你身手这么好?”孟驰又被玄承宇的动作吸引了注意,惊得大叫。 玄承宇走近仔细看了一会儿林筠的肩膀,满脸的不可思议,喃喃道:“什么仇什么怨啊?” “什么意思?”林筠皱眉。 “这鬼若想给人种怨煞,便需要自损阴寿,若没有深仇大怨,一般不会……” “嘶!” 玄承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倒吸了一口凉气后,一脸惊恐地看向林筠。 “看我干嘛?” “不会……是你杀了吕辛树吧!”玄承宇声音发颤,双眼瞪大、表情夸张。 林筠眉梢微挑,眼底闪过一丝玩味。他缓缓收敛了惯常挂在脸上的无害笑容,唇角勾起一抹阴恻恻的弧度,琥珀色的眼瞳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你觉得呢?” 带着寒意的声音一下子把二个大学生给吓了个正着。 孟驰也不叫了,宿舍的空气一时僵了下来。 等到二人开始思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时,林筠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你们还真信啊?” 他笑得弯下腰,肩膀轻颤,仿佛刚才的阴冷气息只是幻觉。 宿舍里的温度似乎一下子回暖,玄孟二人似乎听见了自己吊着的那口气缓缓吐出的声音。 “你大爷!” 经过这一打岔,玄承宇也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有多离谱,生气地拍了林筠一掌。 “还有心思开玩笑!这怨煞一旦延伸至你心脏,你命可就没了。” 人命关天,此话一出,宿舍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林筠皱了下眉,陷入了沉思。 若是在以前,生不生死不死的他其实并不是很在乎,他就像枚将熄未熄的炭,虽无意彻底掐灭,但也懒得扇风续命。 可如今不同了,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鬼! 他想起当初在医院醒来时,人人都告诉他,他昏迷前看见的不过是创伤应激后产生的幻觉…… 如今看来,他母亲的死确实另有隐情。 “能恢复吗?”林筠问道。 “我阿爷可以,但我不行……” “那就快带着林筠去找你阿爷啊!”孟驰又开始叫唤。 “不是我不想找!”玄承宇脸上带着歉意:“阿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门游历,半月前又出去了,我根本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 “那你家里其他的人呢?你家是驱鬼家族,其他长辈应该也有会除煞的吧?”林筠问道。 “我家……就剩我和阿爷了。” 玄承宇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家那些长辈都因为驱鬼这一行当送了命。自从几年前我父母也死后,我阿爷就再也不让我碰驱鬼相关的事情了,我现在会的这些,很多都是我从书里看来的,对不起啊,我…帮不了你。” 怪不得这么不靠谱…… 林筠拍了拍玄承宇的肩膀表示安慰,顺便把手里一直握着的铜钱递给了玄承宇。 “你帮我看一下这个。” “镇冥钱!” “怎么说?”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在古时候,有一些大家族能够通过一种特殊的手法,把驱鬼法阵设在铜钱之上,遇鬼时便能直接催动,一般是给小辈们防身用的一种法器。”玄承宇一边翻动铜钱,一边啧啧称奇。 “这玩意儿制作手段十分困难,现今还保留着手艺之人寥寥无几,很是罕见,你从哪来的?” 林筠把关于老太太的事讲了一遍。 玄承宇听完有些激动:“随手便能送出镇冥钱,这老太太肯定是一方大佬,你放心,她肯定能帮你除煞……而且,如果我能拜她为师的话……” 他带着陶醉的笑意向往了一会儿,最后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陪你一起去找她。” “那我也去!”孟驰在角落吼道。 此时距离天光大亮还有一段时间,但宿舍三人都已没了睡意,孟驰害怕地缩了一会儿后也下了床。 在等宿舍门禁打开的时间里,林筠干脆给二人复盘了一下自己撞鬼的过程。 “恶鬼是因怨气而生,他不应该去找所怨之人寻仇吗?” “你不能和鬼讲人性,人一旦成鬼,就连死亡的记忆都是模糊的,自是凭着心情害人!更何况他还发现你看得见他!” “所以吕辛树缠上林筠是因为,林筠能看见他?”孟驰被吓得缩了缩脖子。 “对,常人阳气充盈阴邪难侵,恶鬼缠身不过蚀其阳火、耗其气运,如烛火摇曳终不至灭。然而走阴者不同,以阴魂窥阴物恰似开门揖盗,身处两界夹缝,魂魄无遮,恶鬼噬之如探囊取物。” “叽里咕噜的说的啥意思?”孟驰吐槽道。 玄承宇又对孟驰翻了个白眼:“意思就是恶鬼缠身对于普通人来说害不了性命,但对于走阴之人来说就不一样了,走阴者可以伤鬼灭鬼,反过来,鬼也能对其噬魂害命。” “但是话又说回来。” 玄承宇托着腮,看向林筠:“走阴可不容易,即使是有驱鬼天赋的人也得修炼多年才能做到,你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走阴了?” 林筠回了个苦笑:“我确实不知道。” 他又指了指肩上的怨煞:“先不说这个了,活命要紧……有几个问题我想先请教你一下。” “你说。” “你之前说鬼给人种煞的话,会损害阴寿,阴寿……是鬼的寿命?” “可以这么说,鬼存于世间的时间是有限的,少则几天,多则几年,不然哪怕含冤而死之人不算多,古往今来加起来也得把这世道给挤满了……” 林筠点了点头,又问道:“你那个叫魂铃的东西是可以察觉出是否有鬼吗?” “对,但是我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它只会无声震动,不会像刚才那样振得那么响。” “那为何吕辛树刚来宿舍时它没有反应?” “这应该是因为……你被吕辛树拉入了阴蜃,哦,你可以理解为一种脱离于现实的鬼域空间。” “你怎么了?”玄承宇发现林筠听着听着竟走了神,疑惑问道。 林筠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他第一次遇见他时,那人说了句意义不明的话。 他当时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因此并未多想过。 如今看来,那人说的分明是: “小孩,你怎么也入了这阴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入楼 天光渐亮,宿舍三人为了寻人早早出了门。 林筠走在最后,晨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带着思量。 玄承宇回头看了林筠两眼。 自从自己提到阴蜃以后,这人就开始有点心不在焉。 林筠肯定隐瞒了什么事情……可明明自己知道的信息跟倒豆子一样全告诉他了!念及于此,玄承宇又有些咬牙切齿。 似乎注意到玄承宇在看他,林筠回神冲他微微一笑,玄承宇呆了一下,转回了头。 可怕,这人笑眯眯的样子太有蛊惑性了! 林筠没空去注意玄承宇的小心思,他正努力回忆着和老太太相遇的细节。 吕辛树跳楼那栋楼是文学院以前的老楼,虽然还没拆,但听说已经废弃多年了……而老太太读书的时候在这楼里上课,她孙女又和她一个专业,多半是今年文学院的大一新生。 可怎么才能迅速在这么多新生里找到人呢? 正在思索间,林筠突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眼睛一亮。 “苏老师,早上好!” 苏荃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听到有人叫她,目光先落在孟驰滑稽的绷带上,又移到玄承宇额角新鲜肿起的大包。 “你这是……?”她倒吸一口凉气,明明昨晚人还好好的。 玄承宇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上鼓包:“早上起床太急撞到了。” …… 苏荃无语,目光转向林筠,却意外撇见少年修长颈侧有一点青紫色的纹路,在薄嫩皮肤下微微鼓动,如同蛰伏着生命一般。 “你脖子怎么了?” 林筠躲过苏荃想要扯他衣领的手,顺手拉高了衬衫领子,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没事老师,只是有点过敏了。” 苏荃见林筠心里有数,也不再深究。 “年轻人啊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年轻的辅导员刚上班两天已满身班味儿,说话也变得老气横秋起来。 林筠乖巧地笑着回应,顺手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眼神微不可差地暗了暗。 出门的时候怨煞分明还没有蔓延到衣领外面,以现在的延伸速度,找不到解决办法的话,他说不定活不过明天。 “苏老师,你能联系到其他学院的辅导员吗?”少年清澈双眸突然看向了苏荃,俊秀的脸上带着恳求。 “干嘛?” “我想找一个人,不知道具体名字……但应该是文学院今年的大一新生。” “男的女的?” “……女生。” “哦呦~”苏荃感叹一声,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不知道哪个美女能被这小子一见钟情。 “算你小子运气好!文学院新生这一届辅导员刚好是我研究生同学!有啥特征没,马上帮你问!” …… 苏荃来了劲儿,刚听完林筠的描述便给她同学拨通了电话。 “喂言姐,我这儿有个帅哥学生想找你问个人,是你们学院今年新生!” “问谁啊?”电话那头传来有些低哑的女声。 苏荃按林筠所说大致描述了一下:“一个女生,昨天穿的是一件旗袍,头发齐腰,带一个黑框眼镜。” 刚一说完,电话那头便传来了长长的“哦~~”声。 “有印象!那妹妹叫南玉竹,名字好听,人也有气质,昨天晚上在校门外被一个开店的男的骚扰不让走,最后是我帮她处理的。” “有妹子联系方式吗?” “人家的电话我哪能直接给,这样,我们院现在刚好在报告厅开新生讲座,马上结束了,你让那帅哥过来自己问。” 找人出乎意料的顺利,三人和苏荃告别后径直去了报告厅。 刚一进大楼,便听到报告厅门口有人正在吵架,讲座应该结束不久,周围的学生围了一圈。 走近一看,当事人正是南玉竹,她身前有个男的正单膝跪地,穿着一身高饱和紫绿色花衬衣,像个发霉的西兰花,手里捧着一大束浮夸的蓝色玫瑰,衬得本就发黄的面色更是虚浮。 “玉竹!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就答应做我女朋友吧,我有的是钱,跟着我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男的满脸得意,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些肉麻的表白话语。 南玉竹被气得面色涨红,想推开人群离开这里。 可这男的似乎还有几个马仔,个个跟块牛皮糖一样堵了过去,紧紧粘着女孩不放。 见这几人气焰嚣张,周围围观的学生哪怕有些愤愤不平,却都敢怒不敢言。 “干嘛呢干嘛呢!” 孟驰直接挤了进去,一把将那男的手拽开:“光天化日骚扰人家姑娘,有没有点素质?” 男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随即斜睨了孟驰一眼,看到他头上的绷带后一脸轻蔑:“残障人士也来多管闲事?信不信我喊人给你再开次瓢?” 杨智作威作福惯了,没把孟驰放在眼里,转身又打算去骚扰南玉竹。 却见又有两人挡在了女孩面前。 杨智脸上逐渐浮现出狞笑,举起手就往面前的林筠打去,他最讨厌的就是长得比他好看的男的。 林筠直接将杨智的手腕扣住,反手一拧。 “啊啊啊啊啊我操你妈!”杨智被痛得大叫。 林筠眼神一暗,一脚将他踢倒在了地上,玫瑰花被甩了出去,人群惊呼着也散开了些。 “你信不信我弄死你!”杨智被他几个跟班扶了起来,恼羞成怒,恶狠狠地吼道。 可林筠根本没有反应,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衬得他好像是个供人取乐的小丑一般。 杨智气急攻心,又作势要冲上去打人。 “干什么的!” 门外突然传出吼声,只见一群学校保安终于赶了过来。 为首那人看清杨智的瞬间,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怎么又是你?” 这个杨智是个典型的酒囊饭袋二世祖,去年突然跑大学门口盘了家剧本杀店,然后每天骚扰学校的漂亮女生,而且尽找不爱钱、也不搭理他的女生。 处理过几次他的事情后,保安现在看到他就开始烦。” “走走走,都散了都散了!”保安开始赶人。 人群散去,林筠三人也带着南玉竹离开。 杨智气得七窍生烟,一旁的马仔连忙出起了主意:“智哥,那小子刚才动了手,我们可以报警让他赔钱!” “报警有什么意思!我差这点钱吗!” 杨智满脸狰狞,用舌头顶了顶嘴里的软肉,怨恨地看着林筠离开的背影:“查一下那人是谁!我要让他付出代价,跪下来,哭着求我!” 而另外一边,林筠一行人其乐融融,正在寒暄。 “这年头,怎么还有这么离谱的傻逼?跑学校大庭广众之下骚扰女生,那人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 孟驰边走边骂,骂着骂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笑了起来。 “哎,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刚才那段,像是那种……那种歪嘴龙王小说里的英雄救美情节,降智反派骚扰美女,千钧一发之际,作为主角的我闪亮登场!” 南玉竹被孟驰逗笑了,原本烦躁不堪的心情也轻松了些。 “谢谢你们!” 她又看向林筠:“好巧啊又见面了。” 林筠抿嘴笑了一下:“其实不巧,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有件事……需要寻求你的帮忙。” “什么事,只要能帮,定不推辞。” 林筠组织了一下语言,把关于吕辛树的事情全部讲了一遍,可女孩面色却越听越凝重。 “抱歉。” 女孩犹豫了一会儿:“……因为一些原因……不管是我,还是我奶奶,都没办法出手帮你除煞。” “为什么?”玄承宇闻言有些激动:“林筠刚还帮了你,为什么要见死不救啊?” 女孩脸色带着歉意:“真的对不起,但……我有我的苦衷。” 几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突然,女孩似乎想起了什么,兴奋地说道:“虽然不能帮你除煞,但我曾经看到过一个方法,可以转移怨煞。” “怨煞还能转移?”玄承宇一脸惊异。 南玉竹向玄承宇点了点头:“你之前和林筠说的没错,自杀者不会成鬼,所以吕辛树的死一定有凶手,只要找到这个人,便可以通过一种名为“承负”的仪式将怨煞转移至那人身上。” 林筠摸了摸左肩,失去知觉的地方越发扩散:“可找凶手需要时间,我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所以你现在需要通过一种阵法,延缓怨煞的蔓延速度。” “怨煞还能延缓?”玄承宇又是一脸惊异。 干驱鬼这行当的人本就极少,隐藏身份的又多,因此同行间交流并不多,本事深浅主要依靠是家学传承。 如今看来,这女孩家族当真是比他家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怎么操作呢?” 南玉竹从身上找了找,最后掏出了七枚镇冥钱:“我身上一共只剩这七枚了,可以帮你延缓七天左右的时间……” “……吕辛树是坠楼而死,你拿着这几枚钱去一趟他坠楼的那栋楼里,找到他跳下的地方布阵……” “……我马上会教你几段口诀,口诀生效时铜钱会直接碎裂,里面的阵法会转为压怨阵,延缓你的怨煞……” “……要注意,一般情况鬼不会待在自己死前的地方,但白天活人路,夜里死人道,太阳下山之前哪怕没布好,也一定要离开那里,不然会惊动吕辛树!” 南玉竹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大堆,因为身体不好,说完以后缓了好一会儿,急促的呼吸才恢复正常。 “非常抱歉……因为一些原因……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祝你们顺利!” “谢谢!” 林筠握着手里的铜钱,瞥了一眼玄承宇垂涎欲滴的表情,真心道了声谢。 光这七枚铜钱就已经异常珍贵了,更何况女孩还把阵法口诀无偿给了他。 “……不谢,你拍的照片奶奶很喜欢。”能够帮到对方,南玉竹觉得挺开心的。 …… 告别南玉竹之后,宿舍三人便往旧文院走去,只是一天过去,这栋楼附近已经被拉线封锁了,还有个年轻警察守在门口。 “哎?是你们几个。”警察喊住了三人。 定睛一看,正是昨天去他们寝室调查的几个警察之一。 “小伙子,人应该没什么事吧。”警察看了一眼孟驰头上的纱网。 “我没事,谢谢哥!” “没事就好,你昨天那阵仗真挺吓人。” 警察是个年轻小哥,一个人守在这大概也无聊,便和几人聊了起来。 “哥,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下,吕辛树是被谁杀的?”玄承宇记挂着承负仪式,试探性地问道。 “什么被谁杀的,你们这些小孩,动不动就喜欢搞阴谋论!” “真是他自己跳的楼?” “那还能有假?这被人推的和自己跳的,坠落位置和状态都不一样。” “那为何要把这楼用警戒线封住?还要派人守着?”林筠问道。 “啧,你这小孩还心眼儿还挺多。” 警察压低了声音:“也不怕你们知道,这事儿吧是有点玄,这栋楼虽然荒废了好多年,但听你们学校领导说,有些情侣啊早些年老喜欢往里钻,为了防止安全事故,学校在楼里是安了摄像头的,偏偏刚好吕辛树进楼以后,所有监控全没了。” “但鉴定专家已经确认过了,吕辛树自己跳的楼这点上没什么疑点,监控还没恢复之前,我守楼主要是防止有些脑子缺根筋的大学生故意往里钻。” 三个“脑子缺根筋”的大学生附和着笑了一下,心里却犯了难。 怎么绕过警察进入楼里呢? 却见警察突然面露窘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是你们三个没什么事的话,能帮我守两分钟不,我想进去上个厕所!” 三人对视一眼,眼底闪过心照不宣的暗芒。 “没问题哥!”孟驰咧着嘴应得最响,顺手还做了个滑稽的敬礼动作。 等警察的身影消失在厕所拐角,几人便迅速商量起对策来。 最后,因为所有人都进去势必会引起怀疑,再加上阵法布置玄孟二人帮不了什么忙,简单商讨过后,几人达成了共识———林筠独自一人入楼最为妥当。 笑着和二人挥了挥手,林筠轻手轻脚迅速上了楼梯。 在完全脱离二人视线以后,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铜钱在指间翻转,金属表面倒映出少年冰冷的表情。 窗格外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边缘模糊得像是要融化在黑暗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呢喃 文学院旧楼荒废的时间应当是有些年头了,从二楼开始地板上便布满了灰尘,灰白的墙皮早已剥落,露出斑驳的水泥与霉变的砖块,像一块块溃烂的疮疤。 整栋楼寂静得可怕。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那声音像浸了水的丝线,湿漉漉地缠上林筠的耳膜。 林筠的喉结微动,楼下有人守着,怎么会有人跑这楼里唱戏? 万千思绪顷刻间在脑中流转,最后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这栋楼闹鬼?! 若真如此,那唱歌的女鬼发现他了吗? 还是说……她早已经在暗处注视着他了…… 林筠下意识扯了下衣领,最上面那颗扣子早已扣上,怨煞被隐藏在衬衣之下。 可刺透血管不断蔓延的寒意如同生命的倒计时,无时无刻地提醒着他。 若是无法今天布下阵来,哪怕他马上选择掉头,安然离开这栋楼,等待他的依然是死路一条…… 少年垂下的眼里闪过一抹阴郁,暗自思衬着对策。 警察刚才说过以前也经常会有学生跑这楼里来,可学校里似乎没有什么异样的传言流出。 或许,只要不让女鬼发现自己走阴,伪装成一个什么都察觉不到的普通人,他便有机会顺利布阵并离开! 念及于此,林筠面色如常,眼尾的弧度松弛得恰到好处,连呼吸频率都保持着精准的节奏。 在他踏上五楼的最后一级台阶时,那戏腔突然拔高一个调门,尾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扭曲成呜咽。 走廊尽头的消防栓门"砰"地弹开,锈蚀的金属门重重砸在墙上,回声在空荡的楼道里久久不散。 林筠小心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双眼睁大,嘴巴微张,故意瑟缩着往那边打量,表现得像个被突如其来声响吓到的普通大学生。 “良辰美景奈何天~” 那声音还在唱着,很轻,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在空旷的楼道间回荡。 林筠继续上楼。 下一瞬声音却突然到了身后,在他耳边幽幽地呢喃。 “赏心乐事谁~家~院?” 林筠瞳孔猛地一缩,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女声离他异常之近,带着腐烂味道的吐息已经打在他耳后的皮肤上。 黑暗之中,一双眼珠正贴着他的后颈缓缓转动,泛着冰冷的寒光,想将少年每一寸肌肉的颤动都收入眼底…… 只等这人漏出一丝异样…… 可林筠仿佛真的毫无察觉,后颈肌肉放松,走路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黏腻的寒意逐渐消减,女鬼似乎终于放下了怀疑,失去兴趣离开了。 林筠克制住想转头确认的冲动,继续往上走。 但一种诡异的感觉却一直萦绕在心头,直到他又上了一层楼,抬头看见了转角的楼层牌。 五楼! 又是五楼? 林筠连忙探了探身子,从栏杆转弯处的缝隙往下望去。 本该是熟悉的楼梯井,此刻却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漩涡。铁栏杆像被某种力量扭曲了一般,以违反物理规律的角度向下延伸,一层叠着一层,在视线尽头拧成令人作呕的螺旋状,无穷无尽…… 林筠在楼梯扶手上的指节微微发白。 这是……鬼打墙! “嗬。” 耳边又传来一声怪异的轻笑。 林筠瞳孔骤然收缩。 那女鬼分明没走! 一只冰凉的手指突然沿着他的脊椎缓缓上爬,指甲刮擦衬衫布料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些时把少年人如花貌~” 耳边的唱腔越发凄婉,甜得发腻,林筠能感觉到有东西贴在了他的后背——不是实体,而是某种粘稠的、带着湿气的存在。 女子尖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着抖,因为嘶吼,喉间混着"咕噜咕噜"的血沫声。 “郎君既能入我鬼域。” 随机声音又骤然变小,委屈至极。 “怎装作看不见我呢?” 林筠陡然转身。 空无一人。 空旷的走廊无穷无尽般一路延伸,变得越发幽暗。 日光从楼梯间的破窗斜射进来,照到尽头一扇紧闭的铁门上,其上的锈迹泛着血痂般的暗红。 突然,一只涂着鲜红豆蔻的惨白细手从门里伸了出来。 "吱——嘎——" 门板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以一种诡异的缓慢速度向后完全打开,空洞的黑暗像张咧开的大嘴,嘲笑着林筠的无知。 林筠面色一沉。 谁都没料到这废弃多年的教学楼里竟存在一个从未听说的女鬼,自然也没人告诉他,鬼可以通过是否能将人拉入鬼域,分辨出人是否走阴。 他就像个在雷区行走的盲人,只靠逻辑和观察,根本无法弥补信息差的缺陷。 如今他已完全被动,除了入门以外,根本别无选择。 心脏因为紧张在肋骨下疯狂冲撞,他用力按住左胸,掌心传来强劲的搏动——这种面对死亡的战栗感,竟让他久违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呵!” 沉默在黑暗里发酵了片刻,林筠忽然轻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兴奋,既然避无可避,那不如把这场死亡游戏,玩到极致。 昏暗的光线在侧脸投下锐利的阴影,他迈步向前,径直向铁门走去…… 砰! 在林筠踏入门槛的瞬间,铁门猛然关闭,发出巨大的声响。 浓烈的腐朽味道混着灰尘呛入鼻腔,林筠不自觉地咳嗽起来,状似无意地四处打量了一番。 目之所及,是一间空旷的、类似于礼堂的教室,蛛网垂挂,厚重的暗色窗帘将光线横腰斩断。 只有一竖缝隙漏出一缕日光,斜射向了礼堂前方的表演舞台,为这处舞台打上了生硬惨败的光。 猩红的衬布垂落,堆叠的木椅在一旁歪歪斜斜地排列着,全都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灰尘…… 四周墙壁贴着海报,海报各色各样,关于唱歌跳舞、戏曲话剧,层层叠叠,可以依稀瞥见一群年轻人曾经热烈的青春。 可如今,外层的已经褪成惨白,像被阳光晒干的皮囊,而里层的则被霉菌吞噬,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斑驳的霉斑,留下令人作呕的暗沉。 林筠的目光被一张保存相对完好的戏剧海报吸引了目光。 相比于大多数海报追求的酷炫效果,它的配色便显得极为素雅。 青黄黛绿的背景上绽开一朵朵水墨牡丹,正中的花心间驻立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子水袖遮面,饰演者的名字似乎被人撕碎过,后面又拼了回来,名叫“叶琪”。 男子手执柳枝,饰演者“李文俊”三个字还能勉强辨认,但脸部位置却被虫蛀得坑坑洼洼,留下一个个黑洞洞的窟窿。 二人之上,一缕水墨烟雾缠绕花间,在上方绕出了三个娟秀大字——牡丹亭。 林筠皱眉,那女鬼所唱的正是《牡丹亭》中的唱词,她的存在会和这场戏剧表演有什么关联吗? 刚念及于此,一阵刺耳的杂音突然撕裂了礼堂的死寂。 “嘎吱——” 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相互啃咬,又像是腐朽的关节被强行扭动。 林筠转身看去,只见舞台角落那台积满灰尘的老式留声机,此刻竟诡异地自行转动起来。腐朽的唱针在磨损严重的唱片上艰难地爬行,本该婉转悠扬的声音此刻却显得断断续续、带着沙沙的“滋啦”声。 破旧的幕布无风而动,从舞台后面走出个身着戏服的女子。 女子衣着华丽,水袖长摆,正红缎面上用金线绣满了百蝶穿花的纹样,裙裾边还缀满了琉璃珠片。 可这般华服之上,却散着一头枯草般粗糙凌乱的黑发,遮挡在了脸前。 脖子如同断裂般折成了直角,脑袋软塌塌地歪靠在左侧肩膀上。 “咯吱!” 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女子动了起来,似乎想要跳舞。 一开始,她的动作极柔、极慢,像是被丝线吊着的木偶,每一次关节的转动都带着不自然的滞涩感。 但随着音乐渐起,她开始不顾关节是否能够承受,水袖翻飞,森白的骨头刺穿血肉。 惨白浓妆下的面容带着病态的陶醉,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露出沾血的牙龈。 “甚良缘~~~~~” 唱词的尾音被拖得极长,她嗓音也越发拔高,像是吊着口咽不下的气。 但喉间的血沫声也越发明显,即使放慢,内容依旧被泡得模糊难辨。 她突然暴躁起来,尖利的指甲狠狠抓挠起自己的脸颊,刮下一块块带着脂粉的皮肉。 被撕开的伤口里没有流血,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蛆虫在蠕动,她却恍若未觉,反而越唱越投入。 “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 女鬼努力折腰旋身,水袖如两道白虹贯空,戏服下摆"哗"地绽开,露出了半截血肉模糊的错位小腿,白森森的骨茬早已刺破了皮肉。 就在她即将完成这个转身时,四肢关节突然爆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嘣"声。 右臂诡异地反向折断,左腿膝盖骨直接刺穿戏服。 她像具被剪断丝线的傀儡般重重栽倒在台前。 死寂。 随后,从她蜷缩的臂弯里突然爆发出癫狂的笑声。那笑声忽高忽低,最后竟变成歇斯底里的嚎叫。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呃!”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 女鬼用折断的手腕缓缓撑起身体,戏服上的珠翠叮当作响,她慢慢收敛了夸张的笑容,嘴角却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她把断掉的头颅硬生生扳回原位。 散乱的黑发间,浑浊的眼珠爬满血丝,混乱地在眼眶中转了一下,面带恨意地转向了观众席上的林筠……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重逢 猩红水袖如毒蛇吐信般破空而来,林筠猛地侧身,袖角擦着鼻尖掠过,带起的腥风掀起他额前碎发。 那水袖竟在半空诡异地折转,以远超常理的速度再度袭来,不多时便要缠上林筠的脖颈。 林筠身体后仰倒下,水袖裹挟着腐臭气息从面前横扫而过。 他余光扫过紧闭的大门。 门缝处渗出粘稠黑血,显然已被女鬼封死。 那便只有窗户了。 林筠视线转移到礼堂一侧的玻璃窗,手掌猛拍向地面借力跃起,双脚一蹬便冲向了窗边。 那戏服女鬼被林筠躲了两次,面上厚重的妆粉因为愤怒簌簌剥落,被坑洼不平的脸衬托得越发狰狞。 破空声已至耳后,林筠侧身将右手挥去,指尖夹着一枚镇冥钱。 “滋啦——” 水袖如触电般退开,林筠趁机扑向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窗帘。可尘封多年的窗棂纹丝不动,铁栅上的锈迹刮破了他的掌心。 身后破空声又至,他勉强侧身,水袖边缘仍在他左颊划开一道血痕,鲜血从伤口里淌出,顺着脸侧和下巴滴落。 猩红水袖在半空中又迅速诡异一折,往林筠咽喉处缠去。 林筠作势一档,手心的铜钱与水袖相撞时发出"嗤"的灼烧声。 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袖口处腾起腥臭的青烟。 林筠踉跄后退,看着掌心的铜钱,原本古朴的纹路此刻已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第二枚了...” 按南玉竹所说,一枚铜钱的阵法可以压制怨煞一天,刚才这两枚消耗掉的铜钱,便是两天。 可即使付出如此代价,他连女鬼的根本都没伤到。 林筠暗自思考着对策,冰冷的触感突然从脚踝瞬间蔓延至全身。 他低头看去,一缕暗红水袖不知何时从黑暗中爬至他的身侧,如今已缠上小腿,正以惊人的速度往上攀爬。 而另一侧的水袖也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游来,如同潜伏多时的毒蛇。 “糟了!” 他刚想取出第三枚镇冥钱,右臂突然被猛地拽向身后。水袖如活物般钻进指缝,将他的五指一根根掰开、缠紧。 铜钱"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往前滚去。 “抓到你了~” 女鬼笑得甜腻,将林筠倒吊提起,单薄的白色衬衣因重力垂落,露出线条分明的腰腹。 水袖顺着掀起的衣摆探入,带着冰凉丝滑的触感,那布料如有生命般在他腰际流连,勾勒出少年精瘦的腰线。 当触碰到左肩处那片青紫煞气时,水袖突然收紧,恶意地摩挲着那片淤血。 林筠咬紧下唇,喉结艰难地滚动,一种刺穿灵魂的疼痛让他抑制不住地闷哼了一声。 女鬼欣赏着少年因疼痛而绷紧的躯体。水袖最终缠上他修长的脖颈,在苍白的皮肤上勒出妖异的红痕。 她将少年拉得更近,林筠被迫仰起头,黑发垂落,伤口的血开始倒流,一片猩红之间的琥珀色眼眸因呼吸不畅微眯着。 再近些。 林筠舌尖顶了顶藏于齿间的铜钱,眼底闪过一丝病态的疯狂,谋划着与女鬼的同归于尽。 砰! 玻璃碎裂的声音猛然自身后响起。 林筠艰难地侧过头,视线穿过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 每一片碎玻璃都在森白日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寒芒,如同无数星辰骤然炸裂,在这片璀璨的星雨中,一道修长的身影翩然落下,衣角翻飞,在半空划出凌厉的弧度。 因为缺氧,林筠视线变得越发模糊,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隐约瞧见其颈后垂落的一缕红绳发辫在风中轻扬,与记忆中一道同样模糊的身影逐渐重合…… …… 吴恙指间三枚墨色桃枭破空而出,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精准钉入女鬼三处命门。 他腕间朱砂铜铃无风自动,清脆的铃音在空气中荡开肉眼可见的波纹。 女鬼身形骤然僵直,猩红水袖如遭雷击般寸寸龟裂。 林筠狠狠摔在了地上。 吴恙收势转身,却见林筠正踉跄着从血泊中站起。 少年苍白的脸颊上布满血痕,如同朱砂绘就的纹路。 他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汗珠混着鲜血在衣襟上洇开。 而在其身后,暴怒的女鬼已凝聚成遮天蔽日的猩红浪潮,扭曲蠕动的袖影在四周炸开。 可林筠竟全然不顾,唇角扬起弧度,琥珀色的眼瞳里跳动着令人心悸的狂热,朝吴恙一笑。 “学长,又见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变化 漫天红绸之下,吴恙飞身上前,一把扣住林筠的手腕,将人拽进了怀里。 红绸贴着林筠后背扫过,掀起的气流割裂了衬衫下摆,可少年脸色未变,只是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侧脸。 吴恙的头发相比三年前变长了些,额前碎发垂落,半掩住那双锐利眉眼,脑后更长一些的发丝用红绳扎了个小辫,在转头时扫过了少年染血的脸颊。 “林筠?”吴恙垂眸,抽空瞥了一眼怀中的少年。 林筠嗯了一声,被吴恙带着又躲过了一次凶险的攻击。 几次惊险闪避以后,林筠很快发现吴恙的每一步竟好像都精准踩在女鬼攻击的盲区,仿佛早已预判所有轨迹。 林筠又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出声。 “左边。” 吴恙挑了下眉,有些惊讶:“学得挺快啊。” 仅凭借观察就能发现那女鬼的死角。 既然如此,他嘴角一勾:“那我送你个更好玩的。” 说完,他一把拉过林筠右手,用指尖在其掌心轻划,留下一道复杂的朱砂符印。 水袖趁作印的瞬间向二人冲来,很快已近在咫尺,吴恙冲林筠眨了下眼后,将林筠猛地推开。 林筠借力往后一倒,红绸从二人中间穿过,砸在斑驳的墙壁,激起一大片碎粉块。 手心处此时突然传来一阵烫意,只见那看上去玄妙诡谲的朱砂符印此时竟隐隐泛着红光。 林筠怔了一下,眼见身边水袖竟朝着距离他二三米处的一处空地缠去。 ? 他又看向吴恙,只见那人正冲他得意地挤眉弄眼,完了又朝他伸出了两只手,把修长手指相互缠了缠。 林筠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真情实感。 这朱砂符印竟可以扰乱那女鬼的视线,让其攻击的位置出现偏差! 二人开始分头行动在漫天红绸间穿梭。 而对于女鬼而言,她逐渐发现这两人中,一人身手敏捷难以触碰,而另一人每每将其穿透却发现尽是徒劳。 她越发暴怒,水袖挥舞越发张狂、不计后果。 直到那满屋红绸不知何时已全然搅在了一团,难以再动分毫,二人才终于停了下来。 吴恙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又撑坐在了满是积灰的桌沿,长腿一屈一伸地缓了会儿气。 “嘚儿” 只见他一脸欠揍地冲动弹不得的女鬼打了个响舌儿,又朝林筠招了招手。 “走了!” 二人退至了礼堂门边,吴恙咬破自己指尖在门框一抹,鲜血触到门缝的瞬间,门缝间出现了层层裂纹。 他回头冲林筠说道:"闭眼。" 爆裂的气流中,吴恙带着他踏出了礼堂。 …… 重回五楼的楼梯口,吴恙想带着林筠下楼,却被林筠拉住了。 “怎么了?太好玩舍不得走了?”吴恙一脸调侃。 林筠干脆把自己衣服一扯,漏出如今越发瘆人、已快要延伸至心脏处的怨煞,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仅剩的五枚镇魂币。 “怨煞?你不早说!” 不等林筠说话,吴恙已经被吓了一大跳,如果早知道这人快要死到临头了,他刚才就不搁那和女鬼纠缠半天了。 “我当你跑这栋楼来寻刺激呢!” “谁会拿命寻刺激啊!” 林筠反驳道,心里却暗自开始揣测起吴恙的身份。 他原先只觉得这人应当与驱鬼有关。 如今看来,仅凭吴恙知道压怨阵就能看得出来,他对驱鬼和怨煞的手段十分娴熟,绝不是吕辛树那种半吊子驱鬼师。 “那快走!再晚点你真没命了!” 眼看那怨煞的一个触角已经林筠的胸口处探去,吴恙急了,拽着林筠的手腕就往上跑。 很快二人便到了七楼处的天台。 夏季的天气多变,入楼时天气分明还颇为炎热,如今早已被阴云吞噬。狂风在楼顶呼啸,卷起二人的衣摆猎猎作响。 林筠的刘海被风吹得凌乱,他眯着眼望向天台边缘,有一处栏杆残缺的地方如今已被警方的警戒线环住,阴气如有实质般从那处渗出,缠绕在他的肩上,正是吕辛树跳楼的地方。 “天圆地方,通宝镇殃!” 林筠握住铜钱,随着口令喊出,指间铜钱开始嗡鸣震颤。 “铜为金精铸正气,钱通九幽镇不详,怨煞不侵生门路,律令一出万煞藏……” 林筠学着南玉竹交代的内容将铜钱摆于楼边,念起了转阵口诀。 随着口诀逐渐念出,几枚铜钱上的刻纹处开始浮现道道青光,一团黑气逐渐显现,如困兽般左冲右突,随着青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咔嚓” 一声脆响,铜钱上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化为了灰烬。 “噗!” 于此同时,身后的吴恙突然吐出一大口鲜血。 林筠一惊。 “你怎么了?” 谁知吴恙直起身子抹了一把嘴角,跟个没事人一样笑了一下:“没事没事,你干你的,我就是有点陈年旧伤,刚跟鬼干架稍微有点复发了哈哈。” 林筠怀疑地瞥了他一眼,刚才干架的时候这人明明游刃有余,丝毫看不出他有招架不住的情况。 “哎话说,”吴恙突然话锋一转:“你这儿小孩几年不见变化真挺大啊!” “我记得你当时才……” 吴恙回忆着三年前的林筠,用手在肩膀处比了比:“好像才这么高,跟个小孩似的,背个书包不计后果地就往水库里跳。” “三年不见现在都到我额头了,果然青春期噌得就是快!” 说着说着,吴恙眼里闪过几丝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啊! 林筠注视着吴恙眼中闪烁的怀念,没有戳破他生硬的转移话题。 “吴恙哥倒是没什么变化。”他轻声应和,嘴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吴恙笑着摇头,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林筠的脸。 最大的变化他没说出口。 三年前那个从水库里捞上来后一言不发、满脸阴郁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得越发清俊挺拔,连笑容都变得无懈可击。 但常年与鬼怪打交道的眼睛不会骗人。 吴恙清楚地看见,少年眼底那片深潭依旧冰冷刺骨,方才那一抹笑意,不过是浮在水面的薄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耍飞刀 成功延缓了冤煞的蔓延速度后,为了避开警察,林筠二人尝试从楼侧的其他教室溜出去,可一二楼的教室门竟全部上了锁。 “吴恙哥,你是怎么从五楼窗户撞进来的?能顺路飞出去吗?” 林筠一开始本想着布完阵之后下楼最多被警察骂一顿,可如今他二人衣服上到处都是因为伤口和吐血沾染的血迹,警察看到必不可能轻易放他们走。 “我从窗户进去是因为我一开始就在楼里,不是会飞!硬着头皮走吧!” 吴恙没再解释自己为何会在楼里,林筠也没再多问。 行至一楼,玄承宇和孟驰竟然还在和警察唠嗑,不知道说了些啥,把警察小哥逗得一脸乐呵。 直到小哥扭头看见了楼道口的二人。 “哎?” “哎……哎!” 警察小哥一脸难以置信,手指向林筠哎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干脆转头质问起眼前的玄孟二人。 “你们不是说他临时被老师喊走了吗?” “咳!”二人一脸心虚,嬉皮笑脸打起了马虎眼。 “丁哥!我们俩是老实人,肯定是那个林筠趁我们不注意偷跑进去的。” “得了吧!你们三个一伙儿的,还跟我皮是吧!” 被叫作丁哥的警察自然不信他的鬼话,抬手就要往孟驰脑袋上拍,半路意识到对方现在是个“脑残”,硬生生转了个方向,重重落在肩膀上。 “哎呦!”孟驰作势蹦了一下,叫唤起来,脸上还一脸谄媚地嘿嘿傻笑。 丁哥被这傻小子逗得没绷住,也笑了起来。 案子既然已经破了,也不存在破坏现场的说法,他原本打算就此作罢。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走近的林筠二人身上时,笑容突然凝固了。 林筠虽然清理过脸上的血迹,远看并不明显,但此刻距离拉近,脸上那一道血口便无所遁形起来。 “你们到底去里面干嘛了?” 丁哥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他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前提是不能闹出人身伤害——这两人进去时还好端端的,出来却一身是血,可不是能随便糊弄过去的事。 二人沉默。 丁警官的目光锁在林筠脸上的伤口——那切口平整得刺眼,绝不可能是摔伤或剐蹭。 “这伤是怎么弄的?”他的声音沉了下来,“被什么划的?” “刀。”吴恙低声回答。 “刀呢?” 吴恙从裤兜里缓缓掏出一把小刀,刀柄裹着暗色布条,有些陈旧,但刀锋处却泛着青绿寒光,很是锋利。 丁警官接过刀,顺势抬头打量起这个年轻人。 吴恙高出他半个头,脸长得很是出众,穿着件松松垮垮的黑色褂子,手腕上挂了些珠珠串串,头发稍长,在发尾留了个小辫,一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骚包模样。 看起来不像是会因为矛盾上头动刀子干傻事的二愣子。 “你划的?”丁警官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是我自己不小心……”林筠硬着头皮回答:“吴恙在教我玩飞刀,我没接住……” 吴恙听到这个理由没忍住轻笑一声:“对的,丁警官,要怪就怪我吧,是我非要教他这个门外汉玩刀。” “专门跑到这楼里教耍飞刀?你们俩逗我好玩是吧!” 丁警官被这敷衍的理由气笑了,把刀往吴恙身上一递:“耍飞刀是吧!来,你给我演示一下!我倒要看看你有多会耍!” 吴恙接过刀挑了下眉。 林筠正有些担心,只见他拇指轻推刀柄,锋利的小刀便在修长的指间灵活翻转起来。 这架势一看就是专业的,在场几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吴恙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熟稔。旋转之间,刀锋擦着手指不断划过,划出道道危险的银亮弧线,每次看似要脱手而出,却又奇迹般地回到掌控之中。 最后,手指轻轻敲了下刀背,发出清亮的叩击声,小刀稳稳停在了手中。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多余,看呆了一行人! “卧槽这也太帅了!大哥你能不能也教教我?”孟驰一脸激动。 玄承宇连忙扯了下孟驰衣服,一脸恨铁不成钢。警察以为他们四个是一伙的,相信教飞刀的理由还情有可原,可孟驰嚷着也要拜师那就是纯缺心眼。 事实上,警察其实也没信。 飞刀哪里不能耍,废那么大劲儿跑楼里干嘛? 丁警官又狐疑地扫了两人几眼,突然想起校方给他们反应过,很多情侣爱偷跑进楼的问题,脸上逐渐出现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嘶~这么一看……二人这外表倒是般配! 小情侣为追求刺激跑到没人的楼里约会,结果用刀耍帅的时候受了伤,便又匆匆忙忙下了楼。 完了两个男生的恋爱毕竟不太符合主流,所以面对自己询问原因的时候,就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丁警官越想越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很善解人意地没再逼问,只是拉着二人单独交代了几句意义不明的话。 什么勇敢做自己啊…… 不要害怕世俗的眼光之类的…… 林筠一脸茫然,完全没能理解警察小哥的奇妙脑回路,但看着警察好像没再纠结他们在楼里究竟干了什么,就顺着他的话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点了点头。 吴恙愣了一会儿后倒是突然意识到警察的想法,眼里浮现笑意,看见林筠频频点头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了,你们在里面到底干嘛了我不追究,但擅自闯楼这事得跟你们老师报备,辅导员电话都报一下。” 吴恙闻言收敛了笑意,但也知道这确实是人家的工作职责,犹豫了一下还是磕磕巴巴地报了号码。 “你好老师,请问吴恙是您的学生吗?” “是的是的,您是哪位。” 警察简单说明了一下吴恙的情况,电话那头突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隔了好一会,才又回了一句。 “能让他接电话吗?” “可以,稍等。” 吴恙接过电话喂了一声,然后很有经验地把手机拿开了些。 下一瞬间,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暴怒嘶吼。 “安然你tm是越来越有出息了啊?多久没回学校上课了!结果刚一回校就开始搞事情!” “你上次是不是跟我说的最后一次!我告诉你!再这样下去你再怎么求情,考试分考再高也没有用,给我老老实实留级去!” “对不起对不起溪姐,这次真的是特殊情况,我明天就回来上课,坚决不逃……” 吴恙一味地画着饼,安抚着电话对面辅导员的情绪。 “安然?你这名字起得别致啊!”孟驰边听戏边打趣道。 突然,林筠注意到远处一颗树后有一道瑟缩着偷偷往这边看的身影,面容瞧不清楚,但能看出来是个女生。 见林筠看过去,那人连忙躲在了树后,没再出来。 “看啥呢?”丁警官拍了下林筠。 “接下来轮到你们三个了,你们辅导员电话我是知道的,等着。” 吴恙那边挂了电话,警察马不停蹄又开始联系苏荃。 苏荃的性格相对温和很多,但听完事情始末也沉默了一会儿,麻木地发出了对三个伤员的命令。 “现在,马上,到校医院来找我!” 终于顺利离开旧文院,几人刚一走出警察小哥的视野,就马上开始交流起来。 “怎么样?成功了吗?到底怎么受的伤?这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玄承宇的问题跟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地放着。 “成功了,但楼里有鬼,损耗了两枚震冥币。” “吕辛树?” “不是,是一个穿着戏服的女鬼。” 闻言,玄孟二人面面相觑,孟驰一脸兴奋地说道:“巧了!你猜怎么着!我们刚才和丁哥聊天的时候,正好听说了关于这栋楼废弃的原因,想不想知道!” 玄承宇一把推开孟驰,翻了个白眼:“行了,这个时候卖个屁的关子。文院废弃不光是楼本身比较陈旧的原因,最根本的还是由于六年前出了一次人命,而死的学生刚好就是当年演戏的女主演!” “知道具体经过吗?” “这个不清楚,学校把舆论压得挺好的,网上都搜不到,丁哥说他纯粹是听他们组一个之前处理过这案子的警察说的。” “哎你们说,害死吕辛树的会不会就是这个女鬼啊!就靠那种磁场之类的干扰了摄像头,然后附身吕辛树让他自己跳下去这样。” “不会。”吴恙开口否认道。 “为啥?” “鬼附身没有这么容易,首先就得要求吕辛树走阴。”玄承宇解释道。 “那还能是啥?警察都说吕辛树是自己跳下去的,也没个目击证人,怎么知道谁害的他呀?” “这楼里的女鬼不就是目击证人……哦目击证鬼吗?”吴恙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 “你疯了吧?” 玄承宇差点跳起来,“就算你会走阴,那女鬼没杀你就算走运,还能给你当目击证人?” 吴恙没反驳,手里把玩着手腕上的铜钱串,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玄承宇突然觉得嗓子发干,吴恙和林筠二人简直是一类人——话只说三分,却总能让人怀疑。 “你……该不会真能办到吧?“ “听说过问灵吗?“吴恙用手一挑,一枚铜钱便在指尖转动起来。 “这传承不是早断代了吗?!“玄承宇声音都变了调。 吴恙没回答,只是把那枚铜钱抛了起来,“叮“地落在掌心。 “卧槽你不会真会吧?!”玄承宇彻底懵了。 他阿爷活到七十多岁恐怕都没见过这么多大佬,这两天全让他碰上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哭诉 短短几十步路,玄承宇已经第三次偷瞄吴恙的后颈。 “这位兄弟,”吴恙头也不回:“我后脑勺是哪里不合你心意吗?” 玄承宇耳根一热。他方才还在心里笑话孟驰拜师是缺心眼,此刻自己却像被魇住似的,话到嘴边转了三转才挤出来:“我,我想跟您学驱邪......安哥!” “我叫吴恙。” “哦哦吴哥,”玄承宇喉结滚动,“能教我吗?” “会走阴吗?” “不会......” “既然没踏上这阴路,干嘛要学这玩意儿!”吴恙漫不经心地回道:“这行当可没几个能善终的。” “那我呢?”林筠突然插话。 吴恙动作一顿,手指不自觉拨了拨腕上的手串。 他盯着林筠眉心看了三息,突然嗤笑:“你?如今阴窍自开,不学才是找死。” 他顺手弹了下林筠额前碎发,“哪天被阴物弄死,连超度的机会都没有。” “那……师父?"林筠眼睛笑成月牙,赖上了吴恙。 “哎!” 吴恙是个脸皮厚的,顺嘴就把自己辈分应了下来,从手腕上撸下一串红绳手链塞进林筠手里。 “见面礼,乖徒儿。” 红绳上穿着几颗看不出材质的圆润石子,林筠也没客气,接过戴在了手腕上。 孟驰拽过玄承宇咬耳朵:“你有没有觉得林筠在这位面前有点不一样?” 玄承宇还沉溺于不会走阴的痛苦之中,对孟驰莫名其妙的说法回了个白眼。 …… 旧文院楼到校医院不过十分钟路程。还没走到医院里面,就看到苏荃在台阶上焦躁地踱步,整个人比早上见面时又憔悴了几分。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看到林筠脸上那道伤以后,苏荃手还是抖了一下。 “你就这么对待你这张帅脸?”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转向吴恙,视线在他那身招摇的发型打扮上转了一圈:“所以这位帅哥就是丁警官说的……飞刀高手?” “老师好~”吴恙笑得眉眼弯弯,随着挥手的动作,手腕上的珠串叮当作响,“我叫吴恙。”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荃被吴恙的态度噎了一下,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重话,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都跟我进去把伤口处理了。” 护士在小心翼翼地给林筠贴纱布,苏荃看着实在糟心。 “那栋破楼!”她突然开口,“我本科时在里面上了一年课,天花板掉下来的墙皮能凑够一副麻将——如今荒废这么多年了你们也敢往里钻?” “苏老师当年在旧文院楼上过课?”林筠状若无意地问。 “本校本硕连读,但是只在那楼里待了一年,大二的时候就搬了。” “那您知道……六年前……学院演《牡丹亭》的主演身亡的事情吗?” 苏荃抬起头:“你们怎么知道这事的?” “丁警官提了一嘴。” 苏荃的眼神飘向窗外,“这事儿在当时闹得挺大,也不是什么秘密。那时候我才大一,刚加入学生会。”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死者是当时的...学生会主席。” “叶琪?”林筠突然插嘴道。 苏荃有些诧异:“对……你连这都知道?” “我在楼里的牡丹亭海报里看到了主演的名字。” 苏荃深吸一口气:“她的死...确实和《牡丹亭》有关,你们知道这出戏讲什么吗?” 四个人二人点头,二人摇头。 “简单说,是个人鬼相恋的故事。”苏荃的指尖在自己腿上画着无形的图案,“ “官家小姐杜丽娘因梦生情,相思成疾而亡,葬于梅树下。三年后,书生柳梦梅拾得她的画像,与她的魂魄相恋,最终使她起死回生。” “好扯啊这剧情!”孟驰脱口而出。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而深,听过吗?” “听过。” “这句话就出自《牡丹亭》,你这么听着可能觉得扯,可对于当时的时代背景而言,映射了明代社会对个性解放的萌芽追求。” “明白了老师!”孟驰老实点头。 玄承宇有些着急:“那《牡丹亭》的内容和叶琪的死有什么关系?” 苏荃眼神变得有些恍惚,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当时我作为学生会文艺部干事参与了表演的彩排,戏里杜丽娘香消玉殒那场戏...彩排时大家都觉得差点意思。后来叶琪的一个朋友提议,加上饮酒后杯落碎裂的情节..….”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毕业晚会那天,那个朋友在道具酒里下了毒。叶琪在台上饮下后倒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演戏.…..我正好因为学生会工作坐在第一排,看到她逐渐七窍流血.…..” 诊室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警方后来确认是蓄意投毒。”苏荃艰难地继续道,“但那个朋友...好像叫韩佩兰?早就逃之夭夭了。这些年也不知道抓到了没有。” “她不是叶琪的朋友吗?为啥要毒害叶琪?”孟驰震惊地瞪大眼睛。 苏荃苦笑一声:“这事说来话长...之前韩佩兰抄袭了叶琪的文章还获了奖。院里领导怕闹出丑闻,想压下来..….但叶琪最后选择在网上曝光,闹得沸沸扬扬。” “韩佩兰那段时间就像过街老鼠。”苏荃叹了口气,“谁能想到...她最后会用这种方式报复。” “真是典型的伥鬼朋友。”玄承宇冷笑。 苏荃望着窗外渐渐暗沉的天色:“叶学姐那么优秀的人...要是还活着...” 她的声音哽咽在喉咙里,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舞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 四人为叶琪悲伤之余也有些庆幸,他们本只想从辅导员这里打听些旧楼传闻,没想到竟意外揭开了女鬼的身世之谜。这对吴恙的问灵之术,无疑是重要的线索。 可林筠回想起旧楼里那个穿着戏服的女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骤然打破了他的沉思,苏荃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喂,领导!”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只见苏荃的表情逐渐变得诧异:“吕辛树的外婆?她现在在哪儿?” “好,我马上过来!” 挂断电话,苏荃匆匆抓起挎包:“军训后天就开始了,你们几个给我安分点!别又整出一身伤,还有明天上午九点报告厅新生讲座,一个都不准迟到!” “苏老师!”玄承宇一个箭步拦住她,“是吕辛树的外婆来了?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你们去添什么乱!早点回去休息。”苏荃说完便匆匆离开。 涉及到吕辛树,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偷偷跟了上去。 …… 不一会儿,苏荃竟又带着他们回到了旧文院楼下,只是和之前的冷清不一样,这回围了一大圈子人。 从人群中间传出嘶哑的哭喊。 “孙儿啊——我可怜的孙儿!” 几人挤进人群,只见一位穿着瘦小的老妇人瘫坐在水泥地上,灰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布满泪痕的脸上,像一株被暴风雨摧残过的枯草。 身边有学校的人在劝些什么,老人充耳不闻,被扶起来后啪地一下又跪了下去,用额头重重地撞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我孙儿不会跳楼自杀的!”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一定是有人在害他!你们为什么不查啊……” “阿婆!”苏荃蹲下身想扶她,“我是吕辛树的老师,你有什么事情我们下来好好说可以吗?” 老太太听此用枯枝般的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浑浊的眼珠看向苏荃,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孙儿不会自杀!他妈妈前几天才昏迷进了医院……他不会不管他妈妈的!” “吕辛树的妈妈……生病了吗?” “三天前……我闺女下班路上……被人一棍打在了脑后!” 老人一边说着,身体颤得越来越凶,青紫色的血管在松弛的皮肤下突突跳动,最后竟吐出口血来。 现场静默下来,风卷着落叶掠过人群。白发人送黑发人本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悲事,老人破碎的呜咽像把钝刀,缓慢地割在围观的每个人心里。 “都让开!都让开!围在这干什么?” 突然,几个保安拨开人群,和上次处理南玉竹被骚扰的保安不太一样,动作明显粗暴了很多。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挺着啤酒肚走出来,锃亮的皮鞋在水泥地上敲出不耐烦的节奏。 “领导。”苏荃打了声招呼,却被完全无视。 男人直接伸手去拽老人胳膊:“老人家,你在这闹有什么用?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不是?” 但老人浑浊的眼里反而迸发出骇人的执念:“我不怕闹笑话!哪怕豁出命来,也要给我孙儿挣个公道!” “什么公道?”领导面上带了些烦躁,“你孙儿自己跳的楼,这就是事实,你想要赔偿可以和学校谈,跑这里丢人现眼给学校添麻烦,也不能让赔偿金变多!” 男人边说边示意身边的保安强行把老人架走。 谁知老人竟又一把躺回了地上,不顾体面地撒泼打滚起来,褪色的蓝布褂子上沾满了尘土,挣扎间,枯瘦的手指在地上抓出几道白痕。 “阿婆。”林筠突然上前挥开了保安,单薄的背影在阳光下投出一道锐利的阴影。 保安想去扯他,又被吴恙挡了下来。 “你们两个干嘛?哪个院的?”男人额角青筋暴起。 “领导,是我的学生。”苏荃在一旁说道:“他们只是想……” “苏老师是吧,”男人冷笑,“管不好学生年终考评别想要了。” “关她屁事?”玄承宇和孟驰坐不住了,也窜出来吼道。 “你们两个也是苏荃的学生?” “不是!”孟驰理直气壮地吼道。 “我们就是两个单纯看不惯你行为的热心群众!” 苏荃:…… “我也看不惯!”突然,人群中有个女生发了声。 “就是,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 “仗势欺人!” 老人围观学生三三两两地开始发声,把那男人嘴里的话堵了回去。 林筠在喧嚣中缓缓蹲下身,伸出手轻轻覆在老人青筋凸起的手背上。 “阿婆。”他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澄澈见底,带着令人心安的专注力,仿佛此刻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位悲痛欲绝的老人。 老人浑浊的泪眼对上他的目光,抽泣声渐渐低了下来。 “我是吕辛树的室友,他开学第一天很早就到宿舍整理好了所有行李,摆放整齐、井井有条,分明对大学生活很是期待,我相信你说的话!” 老人干裂的嘴唇颤抖着,突然紧紧反握住他的手,林筠没有抽回,任凭老人粗糙的指甲陷入自己的皮肤。 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低到只有老人能听见:“但要想查明真相,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少年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而诚恳,“吕辛树坠楼是开学的第一天,还没来得及和学校的人建立太多人际关系,他的死多半和他上大学前的恩怨有关,我们找个地方聊一下好不好?” “好...好...”老人终于点头,被林筠搀扶站起。 那领导见局势平息,鼻孔里哼出一声:“苏荃!把人带远点!” 他转身时皮腰带扣闪着冷光,皮鞋跟碾碎了一片枯叶,“别让人再回来撒泼打滚了!” 几个保安簇拥着他快步离去,橡胶警棍在腰侧晃荡,在阳光下投出扭曲的阴影。 吴恙嗤笑一声,孟驰和玄承宇盯着领导远去的背影,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只有林筠依然专注地扶着老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早已看透这世间百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入灵 暮色四合,几人选了校外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塑料棚顶下吊着的老式风扇吱呀转动,吹散了些许夏天的闷热。 林筠特意选了靠里的位置,用纸巾将油腻的桌面仔细擦净,扶着老人坐下。 少年修长的手指在菜单上轻点:“阿婆,吕辛树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现在先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吧!” “对啊,这事急不来,先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找到害他的凶手。”玄承宇想起吴恙的问灵手段,很有信心地安慰道。 “先喝点热的。”孟驰笨手笨脚地盛了碗汤,汤汁差点洒出来,吴恙默默递上了餐巾纸。 白炽灯下,老人龟裂的手指摩挲着碗沿,“都是好孩子,我孙儿他也.…..” 话未说完,一滴泪砸进汤里。 几人都有些沉默,那个被他们视作恶鬼的吕辛树,却是老人日思夜盼却再也触不到的孙儿。 林筠用手轻轻落在老人的背上,温热的掌心传递着无声的安抚:“阿婆,你仔细想想,吕辛树在上大学前,有没有与什么人结怨?” “有!”老人浑浊的双眼突然迸出骇人的恨意。 “去年有一个老板突然要买我家宅地,因为辛树他爸以前交代过,所以不管他开了多高的价格,我们都没愿意卖。” “可那畜生……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竟直接带着推土机想半夜强拆!当时辛树离高考只有一个星期,从学校跑回来阻拦,却被他们打进了医院,还错过了高考。” 老太太越说越伤心,抹了把眼泪。 “我孙儿成绩特别好,复读这一年也学得特别拼命,听他妈说,他高考考了全省第32名,可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时间却不怎么开心……” “那你们和这个老板后续还有什么接触吗?” “没有了,当时辛树满脸血地晕过去,那群人以为闹出了人命,就没敢继续拆,那老板后来让人来赔了一笔钱,没有露面过。” “那吕树辛的女朋友呢,二人有什么过节没有?”林筠问道。 老太太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搓着衣角:“女朋友?我家孙儿...有对象了?” “昨天早上,有人看见他和一个女孩在校门口争执。”林筠解释道,“听说是他女朋友。” 老人突然“啊”了一声,她想起一年前好几次在家附近见过的一个女孩子:“莫不是那个长得文文静静的大眼睛妹子?我孙儿说是他们班长,吕辛树有几次生病都是这个妹子来给他送的作业。” 林筠心头一动,忽然想起在文院楼转角处瞥见的那抹身影——或许此刻……她也正因吕辛树的死百般煎熬。 “阿婆,您这几日住在哪儿?”他轻声问道,顺手给老人又盛了碗饭。 老人用布满老茧的手比划着:“就在不远的一处招待所,一晚上三十块钱...” 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衣角,“俺带足了钱,就是想着要在这儿等个说法.…..” “那您这两天先好好歇着,”林筠将汤碗轻轻推到老人面前,“吕辛树若是在天有灵,定不愿见您熬坏了身子。” 少年清朗的声音里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这事,我们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就是就是!”孟驰突然插话,筷子在菜盘和众人碗之间来回飞舞,“您得多吃点,瞧这排骨炖得多烂糊...…” 老人又抹了把眼角:“都是好孩子啊...…” 她颤巍巍地捧起碗,热气氤氲中,浑浊的泪滴悄无声息地落进汤里。 餐馆昏黄的灯光笼罩着这一方小天地,窗外天色渐暗,而桌上那锅热汤冒着热气,像是要把这世间的寒意都驱散…… …… 等把老人送到招待所,林筠便望向身旁的吴恙:“我们今晚便去问灵吗?” 吴恙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指尖带起几缕碎发:“急什么。” 语气慵懒却不容置疑。 “为何?”林筠微微蹙眉。 “知道为什么这位..….”吴恙瞥了眼旁边的玄承宇。 “我叫玄承宇。” 吴恙唇角微扬:“知道为什么这位玄兄弟说问灵之术传承断代了吗?” “难度特别高?”林筠猜测道。 “对也不对。”吴恙轻轻一笑,“主要是会这手的,基本都折在里头了。” 他忽然俯身,在林筠耳边低语:“入灵台,窥阴蜃,等于是把自个儿的魂魄送进厉鬼体内...…一个不慎,可就魂陷幽冥,醒不过来了。”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林筠耳畔,“你怕不怕?” “吓小孩呢?”林筠把他推开了些,“我怕不也得跟着学,不然照你说的,我哪天被阴物弄死,连超度的机会都没有!” “哎?” 吴恙被林筠拿自己的话反将了一军,笑骂着轻弹了下林筠的额头,眼底却闪过一丝认真:“既然如此,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否则你魂魄不稳,害的可是我二人共同的性命。” 林筠郑重点头。 “明早十点,你们宿舍楼下见。”吴恙随意地挥挥手,转身离开。 如今只剩下三人,玄承宇终于按捺不住,一把拽住林筠的胳膊:“那个吴恙,到底是什么来路?” 林筠眨了眨眼:“我师父啊。” “别搞,他到底从哪冒出来的,为什么要帮你啊?” 林筠轻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那串红绳手串,“可能是……” 他望向吴恙离去的方向“因为他人好吧。” …… 林筠站在饭馆的角落里,看着“自己”正温声细语地劝着老人:“阿婆,先吃点东西吧。” 那个“林筠”眉眼柔和,连递筷子的动作都透着恰到好处的体贴。 多么完美的伪装啊,那张脸上每一寸担忧的表情都像是精心丈量过的,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计算得分毫不差。 胃里突然泛起一阵酸水,林筠觉得恶心至极。 “你怎么了?”一旁的吴恙察觉到他的异样。 林筠恍然发现自己又变成坐在桌上的自己。 “孩子,你不开心吗?”老人关切地望过来。 不知从何处传来令他恶心的声音。 “冷着张脸干什么?你不会笑吗?” “给我笑啊!” 林筠感到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他看见自己的手指优雅地执起筷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成那个众人熟悉的、温润如玉的林筠。 “没事,只是走神了。”他听见自己说。 筷子伸向菜碟的瞬间,另一双筷子突然横挡在前。 抬头望去,对面的座位上赫然坐着另一个自己——那人支着下巴,眼底翻涌着黑雾,唇边挂着讥诮的弧度: “林筠,你演得不累吗?” 梦境在这一刻碎裂,林筠猛然惊醒,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 窗外,天还没亮,林筠却已没了睡意,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 …… “林筠!” 林筠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睡了过去。 玄承宇的手正搭在他肩上摇晃,晨光透过阳台门的缝隙,显得有些刺眼。 “快到十点了!”玄承宇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筠的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直到痛感将梦境最后的碎片驱散。 他利落地翻身下床,却在踩到地面的瞬间晃了晃,连忙用冰凉的自来水拍了拍自己的脸。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撞进视野——吴恙正蹲在宿舍楼下的花坛边,漫不经心地啃着个包子。 林筠的动作突然变得急切,胡乱抹了几把脸,牙刷在杯沿敲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冲下了楼梯。 吴恙若有所觉地转头,冲林筠扬了扬下巴,把手里还剩的半个小笼包塞进了嘴里,另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拎出个油纸袋。 “诺家店的包子忒好吃。”吴恙嘴里包着包子皮,带着含糊,透着股鲜活气。 油纸袋口冒着热气,在清晨微凉的空气里氤氲开一小团白雾,把林筠从恍惚中一下子扯回了现实。 林筠接过:“谢谢!” 林筠三两口吃完包子,吴恙已经站起身,把林筠手里的油纸袋拿了过去,和自己那袋团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五米外的垃圾桶。 “走吧。”他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腕间的珠串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等二人终于转过教学楼的拐角,那座灰扑扑的旧文院楼便再一次映入眼帘。 “听好了。”吴恙的声音罕见地严肃,从手心里翻出块蝉形玉石。 “待会儿一旦问灵成功,你我二人魂魄将会进入那女鬼的记忆蜃境。只要替恶鬼找到身死时的记忆,她便会有半注香的浑噩状态,可以问她任何问题,但是需要注意三点——” “第一,” 他竖起食指,“鬼物的记忆最忌活人惊扰,我们在蜃境里会处于不被看见的状态,不可出声。” “第二,蜃境记忆往往是鬼的生前执念,想要唤醒其身死之时的记忆,需要顺利在蜃境中待一段时间,再进行二重问灵。” “第三,若当真遇到生命危险,咬破指尖把血滴在我给你的手串上,能搏得一线生机,听懂了吗?” 林筠点头。 吴恙于是掐诀成印,闭了双眼,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点在眉心。 他唇间快速念出一串晦涩咒言,睁眼时瞳孔先是收缩成针尖大小,继而猛地扩张——虹膜变成了血红之色,细看之下有无数符文在瞳仁深处流转。 他一把抓过林筠的右手。 “记住。”吴恙认真叮嘱:“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 二人一同踏上楼梯。 “……别松开我的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苟且 二人一路上到了五楼,楼道尽头处女鬼正在背对着他们梳头,木梳刮得很重,扯下缕缕搅成一团的头发。 她没想到这两人竟敢再次回来,惨白的眼珠滚动几下,骤然冲向二人。 吴恙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掌心迅速划出一道繁复的符咒,然后猛地拍至地面。 霎时间,地上的血印悬浮而起,在空中炸裂成无数火星,每一簇火苗中都浮现出扭曲的篆文。 已攻至面门的女鬼被火星沾染,发出刺耳的尖啸。 吴恙趁机扯断腕间珠串,十八颗朱砂在二人身侧悬浮成环。 “蜃楼开眼,魂归往昔!” 随着这声暴喝,一律刺眼金光亮起,将两人笼罩其中。 女鬼想要再度扑来,整个空间却如同被打碎的镜子般片片剥落。 林筠再睁眼时,他和吴恙已站在一间老旧的学生宿舍里。 而梳妆镜前,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在哼着歌写着些什么…… “砰!” 另一个女生猛地推开了宿舍门,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叶琪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去一字一句地凶道:“韩!佩!兰!说了多少遍了!你再这么开门我就把你当门开了!” 林筠二人对视一眼,这人便是投毒凶手? “叶琪!靠你的办法,我今天拿到兼职的工资了,四千多块钱呢!走我请你出去搓一顿。” 韩佩兰一脸兴奋。 “好啊!我马上换身衣服。”叶琪也很高兴:“那个无良老板,还是搬出举报手段才有用!”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在衣柜里拿出了件裙子准备换上。 林筠和吴恙一起背过了身,打量着靠在门边的韩佩兰。 女孩在手机里翻着各种美食:“想吃什么?你上次请我吃的那家餐厅不错,我们去吃那个吧!” “那个餐厅太贵了!小兰,这四千块可是你的辛苦钱,可别一顿就糟蹋了,我看校门外那家炒菜就不错啊,他家肉沫茄子可好吃了!”叶琪在身后随意回道。 韩佩兰眼中闪过一丝被轻视的不悦,不自觉抓了抓自己的衣角。 但叶琪其实说的没错,那家餐厅对于韩佩兰而言,确实是高攀不起的消费。 她垂眼掩下了几抹黯然的自卑,在叶琪换好衣服转向她时挂回了笑容:“也行!这样还可以早点回宿舍休息!” 两个女孩手拉着手出了寝室…… 场景开始极速变化,眼前的宿舍变为了一间极大的豪华客厅。 客厅中央的方桌四周围坐了一群女孩子,中间放了一个看起来就昂贵精致的蛋糕,似乎在为谁庆祝着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唱歌完毕以后,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起哄让叶琪许愿吹蜡烛。 叶琪笑了一下,摆了摆手把起哄声压了回去,然后一把揽过身边的韩佩兰。 “今天可不止我一个人的生日……”她指了指蛋糕:“这个,是我俩共同的生日蛋糕。” 叶琪看起来很是高兴:“桃园三结义都只能奢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们两个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命中注定的好朋友!” “小兰,我们两个一起许愿!然后再一起吹蜡烛好不好?” “好啊!”韩佩兰也笑,和叶琪双手合十闭眼许起愿来。 等到蜡烛吹灭的瞬间,身旁的几个朋友一下子打开了礼炮,缤纷的纸屑在四周绽放,在巨大的水晶灯下显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宝贝在过生日啊?” 门外传来门锁自动打开的声音,叶琪的爸妈一起赶了回来。 叶琪的妈妈是个面容优雅的女人,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叶琪:“宝贝!爸妈今天确实太忙了,现在才回来,对不起啊!” “哎呦我朋友都在呢,别这么肉麻!”叶琪嘴上说着,但是也把妈妈回抱了一下。 “天呐叶琪你妈妈好年轻啊!”几个同学不约而同地发出羡慕的声音。 一旁的韩佩兰眼色暗了暗,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 皮肤因长期在地里劳作变得粗糙暗黄,背永远佝偻着难以挺直,从来不会叫她“宝贝”,也从不会像这样抱她。 同年同月同日生,可命运却是天差地别。 “这位妹妹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天命闺蜜吧!”叶琪妈妈突然看向了韩佩兰。 “啊…阿姨好!”韩佩兰感到有些紧张,手足无措起来。 “之前叶琪特意交代过,这次的生日礼物我买的可是一对儿,看看你们喜不喜欢?”叶妈妈对叶爸爸招了招手,男人把手里的两个袋子递了过去。 打开以后,里面赫然是两条嵌着钻石的项链,一条是蓝钻,一条是紫钻。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韩佩兰被吓了一跳,连连推拒。 她知道叶琪家境很好,这两条项链必定是真正的钻石,价值不菲。 “哎呀你收下!”叶琪直接拿过那条紫色项链,替韩佩兰戴在了脖子上,故意开起了玩笑:“不要小瞧,这可是我们之间的羁绊啊!” 韩佩兰有些拘束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只一味地道谢,说不出别的话来。 水晶灯折射的光芒开始扭曲变形,化作无数细碎的光斑在虚空中飞舞。 场景再一次发生了变换,二人出现在一间办公室外的走廊。 这次眼前只有叶琪和一个男生。 “她太过分了!”叶琪眼角泛红,似乎刚刚哭过,“她分明知道我为了这篇文章费了多少心血!” “好啦!”男生一把将叶琪拉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为她那样的人生气了。” 这时,办公室门突然打开,里面传来一句中年男人的声音:“进来吧!” 林筠和吴恙随着二人进入了办公室,只见坐在办公椅上的,赫然是昨天那个仗势欺人的领导,只是肚子还没有大到昨天的那般程度。 “张老师!今天公众号推文里,韩佩兰获奖的那篇文章是我写的!”叶琪委屈地说道,“老师你能帮我澄清吗?” 男人眯眼看了一下叶琪:“同学啊,这篇文章的奖项对于大学生而言含金量极高,学院刚大肆宣扬了一番,如果现在澄清,一切荣誉清零,还平白给院里加了件丑闻啊!” “可这是抄袭啊!” “这样,你有什么其他要求,如果能给予你补偿,学院尽可能都满足你好不好?”男人盯着电脑桌面的股票走势,漫不经心地回道。 “我不要什么补偿!我要公道!” 男人面上有些无语:“你和那个韩同学不是好朋友吗?你要是追求公道,她的名声可怎么办?” “她……她先选择的抄袭!”叶琪面上带着痛苦,“她这件事做错了,就应该受到教训!”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极端呢?你能写出这获奖文章,就说明了你的才华横溢,还能再写出第二篇文章嘛,你……哎去哪啊?” 男人话还未说完,叶琪突然拉着身边的男朋友径直离开了办公室。 走廊开始扭曲,场景变化之下林筠二人又回到了女生宿舍。 只是这次宿舍氛围已经变得剑拔弩张。 “你把消息扩散!有没有想过我的处境!”韩佩兰此时满脸崩溃,哭喊道。 “既然不敢让人知道,那你就别做抄袭的恶心事!”叶琪面无表情。 “可这次获奖是我毕业后能留在京里的唯一机会!我不能没有这个机会!” 韩佩兰说话间带着颤抖:“你是大小姐,你追求公道追求理想,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生存!” “如今我的实习机会也黄了,所有人都在骂我。我拼了命地读书才走到了这里,打碎了血肉也不过是瞥见几眼你从小便看腻的繁华!我不甘心!你为何连我得来不易的机会都要打破?” 叶琪面上有些难以置信,她只觉得眼前的朋友变得有些陌生:“你怎么能……如此理直气壮?” 韩佩兰没有再说话,只是面带怨恨地看着叶琪。 …… 眼前突然变得漆黑一片,吴恙的手指收紧,将林筠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她难道看得起你?”黑暗中突然传来韩佩兰的声音,带着浓稠的恶意。 接着传来男生的轻笑:“别把我们两个相提并论。” 啪! 男生一把拍开了电灯开关,照亮了这间狭窄逼仄的出租屋,墙皮剥落的墙角堆着些奢侈品袋子,而狭窄的床上躺着的两人分别是韩佩兰……和叶琪的男朋友。 林筠皱了皱眉。 “呵!”韩佩兰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把扯过男生的衣领,“说得自己有多清高,你这身行头不也是叶琪给你买的?” 男生面上有些恼羞成怒,一把将衣领扯了回去。 韩佩兰脸上仍然满是嘲讽:“你和叶琪不可能结婚的,你去过她家吗?她和你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说完,韩佩兰慢慢跨坐在了男人身上,慢条斯理地解着衣扣:“我们两个才是一类人。” …… 童年撞见的恶心画面和眼前的二人逐渐重合,林筠觉得有些反胃,垂在身侧的手攥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突然,一直温热的手掌覆上林筠双眼,带着一律好闻的檀木气息。 林筠的睫毛在吴恙的掌心轻颤,逐渐恢复了平静。 吴恙缓缓放开了手,拿出蝉玉示意了一下,表明如今已经可以实施第二重问灵了。 只见他将玉按在了二人交叠的手心,开始闭目无声诵咒。 “九幽洞照,黄泉开眼!” 蝉玉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玉身上开始出现猩红的纹路。 吴恙紧闭的双睫不停颤动,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在昏暗光线中泛着诡异的光泽。 林筠看见自己的手臂上不知何时也爬满了血色纹路,与吴恙的相连成阵。 “成了!” 吴恙猛地睁眼,红瞳中金纹大炽。 “显汝饮鸩时,现汝断肠刻!” “咔——” 一声脆响,血玉突然裂开,预想中叶琪的死亡场景并未出现。 反而空中浮现一双巨大的惨白眼眸,眼珠逐渐转向二人。 腐烂的眼皮下已经露出狰狞笑意。 千钧一发之际,吴恙一刀划向自己的手掌,鲜血在空中转为滴滴血珠,旋风而转,没入了二人额心。 白光闪过,二人同时失去了意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附身 “叶琪呢,跑哪去了?” “快找人,逮回来要准备开始化妆了!” 意识逐渐苏醒,身边嘈杂的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林筠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所及之处是无数双来回走动的腿——穿着戏班布鞋的、踩着高跟鞋的、套着西裤的——在地板上投下扭曲变形的影子。 当视线缓缓上移时,一阵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 那些忙碌的人影,全都长着同一张空白的面孔。平滑的皮肤上没有任何五官,只有几道浅浅的凹陷暗示着本该是眼睛和嘴巴的位置。 “你怎么在这儿躺着!” 有人似乎发现了他,林筠想转头,却发现这具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 “叶琪在这儿!”那人喊着。 一行人冲他跑了过来,“姑奶奶,你今天都要上台了还喝这么多酒!” “我没喝多,放心吧。” 林筠听到自己正在说话——是叶琪的声音。 他变成了叶琪? 疑惑间,他的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自己站了起来,跟着几人一同往梳妆台走去,镜中果然浮现出叶琪的面容。 怎么回事? 林筠暗衬,现在这个情况似乎连吴恙都没有意料到。 遭遇危险可以通过那串石头手链脱离,可如今身体变成了叶琪,手腕上哪还有什么手链。 他的意识如今被困在这具躯体里,只能眼睁睁看着镜中的“自己”被几个无脸人按在梳妆台前。 冰凉的手指抚过脸颊,沾着油彩的刷子开始在面部游走。 “丽娘的妆要再娇些。”身侧那人手中的胭脂笔蘸着暗红色的颜料,在眼角勾勒弧度。 画完妆后,他的身体继续不受控制地配合着更衣动作,繁复的戏服一层层裹上来。 “叶琪.…..”熟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镜中映出一个穿着柳梦梅戏服的身影,面上有五官,还未上妆——正是叶琪的男友。 林筠骤然想起当初在海报上看到的名字——李文俊。 海报上的人画着厚重的戏妆,因此他此前一直没察觉,演牡丹亭男主角的人竟就是叶琪的男朋友! 此人脸上带着刻意的讨好,手指暧昧地抚上了林筠的肩膀。 “别生气了宝贝,我和她真的没什么。” 林筠感到自己这具身体猛地转身,水袖甩在对方脸上。 李文俊丝毫不生气,脸上的笑容变得更谄媚了,他一把将林筠揽入怀中,手指在戏服腰封处暧昧地摩挲,泛起阵阵麻意。 他嘴唇凑近叶琪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韩佩兰哪里都比不上你,我怎么可能会看上她呢?” 林筠刚被这亲昵举动激得一阵恶心,却突然对上对方的眼睛——那眼底分明流转着暗金色的符文,与吴恙如出一辙。 吴恙变成了李文俊? 他疑惑地再看了一眼。 吴恙趁此机会暂时挣脱了一瞬控制,向林筠眨了下眼,快得像是幻觉。 林筠稍微放下心来,看来吴恙处境应该比他好一点。 “干嘛!想跑到这儿来耍流氓?” 旁边一个扎着辫子的女生突然窜了出来,把二人给拉了开来。 女生没有脸,但声音有些熟悉:“叶学姐已经和你提了分手,说了你俩不合适,你还来自讨没趣干嘛?” “苏荃,我没事,你先去忙吧。”林筠听见自己说道。 这个女生竟是当年的辅导员。 “叶学姐,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喊我!”苏荃嗯了一声,交代一句后蹦蹦跳跳地走开了。 叶琪没有再搭理李文俊,只是转身摆弄起自己的头发来. 李文俊求和未果,又不敢把事情闹大,在背后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以后,还是回了另一边的化妆室。 林筠被困在这具躯壳里,被迫独自与镜中的叶琪对视。 听刚才林文俊话中的意思,叶琪应当已经发现了他和韩佩兰之间的奸情并提了分手,但具体原因还没有公开。 看来……韩佩兰是因为之前被叶琪揭穿过抄袭一事,这次害怕又被揭穿小三的身份,所以才痛下了杀手。 镜子中,油彩在叶琪脸上勾勒出娇媚的妆容,却掩不住其眼底的疲惫与绝望。 林筠能感受到胸腔里翻涌的来自叶琪的情绪——那种被至亲之人背叛的钝痛,比宿醉还要令人作呕。 多么可笑啊!他想。 这世间情爱不过是一场精心排演的折子戏,唱念做打都是假的。 唯有死亡最真实,真实得像杯底那层永远化不开的毒。 “叶学姐,准备一下,快要上台啦!” 林筠感到双腿不受控制地迈动,绣花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声响,最后摆出了出场姿势——右手水袖半遮面,左手指尖轻捻着并不存在的折枝。 他透过叶琪的双眼,看见猩红的幕布在眼前微微晃动。戏服厚重的裙摆下,双腿在微微发抖——这具身体竟保留着对即将发生之事的恐惧。 悠扬的音乐响起,调子和当初那台老式留声机的一样,但没有了嘶哑和卡顿。 台下坐着密密麻麻的无脸观众,为他的出场鼓着热烈的掌声。 林筠感到身体违背意志地舞动起来,水袖翻飞…… …… “则为你如花美眷” 他听见自己的喉咙里挤出婉转的唱腔,身体自动走向台侧的茶案。 那杯毒水在这梦境中泛着漆黑的诡异光泽,林筠不知道饮下会不会对他本人产生影响。 他拼命想要挣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伸向酒杯,凑近了唇边—— “咔!” 一声刺耳的弦断声突然撕裂乐曲。 只见“李文俊”突然从幕布后面冲上了戏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打翻了酒杯。 整个剧场骤然死寂。 吴恙此刻还在咬牙对抗着身体本能带来的控制,虹膜间金光快速流转. 却见下一秒,所有无脸观众齐刷刷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整个礼堂回荡着椅子木板拍向椅靠的声音。 他们空白的面孔没有五官,却能看出狞笑的表情,僵硬地转向了吴恙。 “跑!” 吴恙一把拽住林筠的手腕,拖着还未能控制身体的林筠往后台狂奔。 身后,整个舞台开始坍塌,幕布化作翻涌的血浪。 无脸的观众们在死寂过后开始像木偶般一顿一顿地向二人涌去。 吴恙刚把林筠拖进了后台,便和另一群无脸人撞了个正着.他干脆把林筠抗了起来,靠着后台七拐八拐的化妆台和挂着各色服装的架子避开了众人,最后挤进了在一张化妆桌的底下,狼狈地藏在了拖地的桌布之后。 吴恙的呼吸还带着轻微的颤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才稳住气息。他一把取下林筠头上的尖头珠钗,旋身贴近,将簪尾精准刺入林筠的后颈三寸。 林筠浑身僵了一下,一缕灼烧感自颈后传来,逐渐感受到了身体的掌控权——虽然这不是他的身体。 危机如今算是暂时解除,二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逐渐意识到如今这藏身之所的逼仄——使得他们不得不维持着交颈相贴的姿势。 黑暗之中,两人的呼吸不可避免地交缠在一起。林筠能清晰感觉到吴恙胸腔的震动——虽然借的是李文俊的皮囊,但那种灵魂上熟悉的气息却骗不了人。 吴恙似乎有些担心刚才情急之下扎得会不会有些重,一只手突然覆上林筠的后颈,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刚才刺入珠钗的位置。 这个安抚性的动作却让林筠浑身一僵——敏感的肌肤逐渐留下灼热的痕迹。 桌前不断有“人”走动的砰砰声音,二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林筠想问吴恙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于是拉过吴恙的手心描了个问号。 吴恙冲他摇了摇头。 不知过了多久,附近已经没有了走动的声音。 吴恙轻轻掀开幕布一角,昏黄的灯光下,原本嘈杂的后台此刻空荡得诡异. 二人屏息凝神地从桌下爬出,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思考应对之法。 “等等,“林筠突然瞥见化妆桌上堆叠的几张千与千寻中无脸男的面具,嘴角勾起:“那些人既然没能发现桌下的我们,说明找人靠的不是感应……而是单纯的视觉,不如打扮成他们的样子……” 吴恙闻言微微挑眉,然后轻笑一声,竖起了大拇指。 二人迅速从乱成一团的化妆台上翻出油彩颜料,蹲在桌子下面开始对面具进行涂改。 带上面具以后还顺便把眼周漏出的皮肤也揉上一圈白色。 两人相互端详了一会儿,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然后便开始手忙脚乱地把身上这身东拉西扯的戏服换掉。 叮! 林筠扯下戏服时,衣襟处突然滑落了一个小物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定睛一看,正是记忆中当年叶琪的生日礼物——蓝钻项链。 林筠利落地批上无脸男的黑色披风,顺手把项链捡起,犹豫一下后又把发簪拿起,一起放进了披风口袋,和吴恙一起往后台外移去。 可刚一掀开幕布就和一个无脸人撞了个对着。 二人瞬间屏住呼吸,面具下的肌肉绷得生疼。 那“人”动作僵硬,没有五官的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疑惑地左右转了一下脖子后又慢慢离开了。 伪装当真有用! 二人原本畏首畏脚的步伐变得光明正大起来,走出后台后,混进了无头苍蝇般穿行的无面人中,顺着礼堂大门开始往外溜达。 踏出大门的一霎那,二人脚步却一滞。 本该存在的楼道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条长廊如同被生生截断的残肢,孤零零地悬浮在虚无之中,四周均是翻涌的黑雾……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身份 二人屏息凝神,在走廊处小心翼翼地将礼堂大门合拢。 所幸现在门轴并不像六年后那般生锈不堪,只在最后合拢时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咔”声。 二人下意识身体绷紧,直到门缝顺利完全闭合,才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怎么办?”林筠压低声音问道。 “别急,”吴恙靠向墙边,“趁着现在暂时没人发现我们,先捋捋状况。” 林筠点头,疑惑问道:“我们为何会困在叶琪和李文俊的身体里?” “第二重问灵失败了……”吴恙眉间紧锁,“在被阴物察觉时,我只来得及布置最简易的移魂阵,未曾想随机移入了这二人的身体中。” “问灵怎么会失败?” “死因有问题,”吴恙垂下的指尖无意识敲了两下墙面。 “叶琪不是因为中毒而死的。” “……可这说不通,”林筠回忆了一下苏荃的说法,“当时应当有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她在台上喝下毒药,然后毒发身亡。” 吴恙点了下头:“确实蹊跷,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我一直按兵不动等到了你即将饮下毒酒,可这阴物没有丝毫反应,说明……” 他面色越发凝重:“说明她本就记得这段过去,绝非死于这段记忆。” 二人一时脑中闪过种种可能,却没有好的解释。 吴恙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我们如今都必须尽快脱离问灵状态,否则即使不被发现,魂魄也会被逐渐消磨殆尽……” 他顺手摘下面具,面上的表情严肃且沉重。 “换句话说便是……魂飞魄散!” “噗!” 林筠没忍住笑出了声。 吴恙话说得吓人,可偏偏面具之下的脸实在滑稽——眼睛周围规规矩矩地涂了一圈白色油彩,带着面具的时候不违和,如今取下面具、再配上严肃的表情便显得不伦不类起来。 吴恙很快从林筠的反应意识到不对,默默将面具扣了回去。 林筠笑得更起劲儿了。 “有那么好笑吗?” 林筠继续笑。 这小子! 吴恙也没忍住咧了嘴角:“傻逼吧!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 林筠收敛了一些,但面具下嘴角仍然噙着笑意,说的话却格外认真。 “因为我相信你。” 吴恙愣了一瞬,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左右张望了两眼:“那是,也不看我是谁!” “如今这局面一般人可就真没办法了,但我二重问灵时成功了大半,如今进入的这段记忆哪怕不是叶琪身死的直接原因,也必然会有关联。” 他伸出手打了个响指:“只要能找到她真正的死因,便可以施行第三重问灵!” “走吧,先查探一下礼堂外的其他教室,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吴恙拂了下斗篷衣摆,拉着林筠往走廊走去,开始在各间教室摸索起来。 幻境中的各个教室与六年后满是灰尘的疮痍状态不同,虽然看得出有些年头,但却整洁干净,甚至有些黑板上还残留着工整的粉笔板书,正常得有些诡异。 直到二人走到走廊的最后一间教室,推门时才发现这间教室的木门竟上了锁。 有问题,二人对视一眼。 林筠从兜里掏出簪子,准备将尖头插进锁眼。 “你还会这个?”吴恙有些诧异。 “生活所迫。”林筠随口答道。 只见他熟练地将簪子卡入锁扣,指尖稳稳抵住簪尾,正准备发力旋转锁芯—— “轰!” 礼堂大门突然爆裂,无数无面人似乎感应到林筠开锁的意图,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它们原本空白的脸上此刻裂开血盆大口,脖颈扭曲成诡异的角度,手脚并用在走廊地面爬行,指甲刮擦地板的声响令人牙酸,像一群丧尸般涌向林筠。 “操!”吴恙暗骂一声,摆出了随时往门里扑倒的姿势。 千钧一发,林筠听到自己的胸腔里传来剧烈的心跳声,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血管里奔涌。 最近的无面人已经扑到三步之内,腐烂的指尖几乎触及林筠的衣摆。 咔嗒! 随着锁芯弹开的轻响,吴恙猛地扑向林筠的腰,在无面人袭来的瞬间将他一起带入了门内。 寂静。 林筠缓缓睁开双眼,只见房门处似乎有一道无形的壁障,将重重叠叠的无面人挡在了门外,一张张血腥的面容在不住地嘶吼,却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咚——” 一声闷响从身后传来,带着沉重的黏腻和迟缓。 “咚!” 又是一声,像是钝刀劈进湿软的肉里,刀刃卡在骨缝间,又被蛮力拔出。 林筠的呼吸微微一滞,颈后汗毛倒竖。 他和吴恙一齐缓缓回头,视线越过房间昏暗的光线,落在身后不远处。 一个男人正背对着他们,跪在地上,机械地挥动着手中的刀。 他的动作癫狂而精准,每一次砍落都伴随着黏腻的撕裂声,刀刃卷了边,却仍固执地劈砍着地上的尸体。 血从尸块间汩汩涌出,刀刃每落下一次,血泊便扩大一圈,黏稠的暗红色液体顺着地板蜿蜒爬行,一路流淌至二人脚边。 男人似乎恨急了身下的女人,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突然,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转头,充血的眼珠看向林筠二人,同时也暴露出了自己的面容——这人竟是李文俊! 是林文俊杀了叶琪! 男人沾满鲜血的脸扭曲着,癫狂的恨意却在看到林筠的瞬间凝固。他颤抖着立起身来,提着刀往他走去。 “叶琪?”李文俊嘶哑的嗓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希冀,踉跄着向前迈了一步。 ? 林筠低头瞥了眼自己现在的打扮,黑袍白面具,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叶琪!你来找我了?”男人神色疯癫,张开双臂扑抱向林筠,被他侧身躲开了。 “你为什么要躲?” 男人扑空后声音骤然扭曲,却在下一秒被林筠轻柔的嗓音抚平。 “不是我想躲呀~” 林筠侧身避开血泊,指尖抚上面具边缘,动作优雅得像在整理鬓发。 他微微偏头,露出面具下的一小截白皙下巴,尾音带着害羞地颤抖:“我现在...太丑了。” 站在一旁吴恙愣了一下,嘴角勾起啧了一下。 男人的表情瞬间软化,涕泪横流地张开双臂:“我不在乎!你什么样子我都爱你!” 他跪爬着向前,却在即将触碰时被林筠灵巧地旋身避开。 吴恙干脆抱臂倚在了墙边,红瞳玩味地眯起。 他看着林筠像逗弄猎物般,用脚尖轻轻点着血泊边缘,黑袍下摆沾上猩红也浑不在意。 “我知道你最爱我了~”林筠突然俯身,面具几乎贴上男人的脸。 他压低嗓音,带着蛊惑般的委屈,修长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擦过男人染血的衣领:“所以...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男人痴迷地仰着头:“琪琪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舍得杀你呢?” 吴恙听到此话,看了眼不远处碎成一团的残尸断肉,嗤笑了声。 不对。 血泊中闪过一粒紫光让他陡然皱了下眉。 吴恙立马起身,趁着李文俊被林筠吸引了注意,偷偷溜至了尸体旁边,将覆盖在其上的血肉拨开。 只见一只被斩断的手正五指蜷曲,指甲缝里嵌着暗红的皮肉碎屑。 而在那惨白的手指间,死死攥着一串断裂的紫色钻石项链…… 有意思! “林筠!”吴恙用手掂起项链,冲林筠喊道。 林筠闻声转头,目光在触及那串紫钻项链的刹那骤然凝固。 一时间,所有破碎的线索如闪电般在脑海中串联。 戏服女鬼僵硬扭曲的关节,问灵时错误的死因,还有毒杀凶手竟多年未能抓捕归案的疑惑…...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原来如此……”他轻身喃喃道。 这戏服女鬼不是叶琪。 而是—— 韩佩兰! 因为被分尸而死,所以才动作僵硬,身体各处的骨节貌似断裂! 因为身份不对,所以问灵时没有成功,叶琪确是因毒而死,但韩佩兰却是被李文俊杀害! 因为她当年早已死无全尸,无人知晓,所以这些年警察一直没能将韩佩兰捉拿归案。 而这处锁着的房间,便是她最不敢触碰的记忆…… 是那些无面人无法进入的空间…… 而此时李文俊因为听到吴恙的呼喊,浑浊的眼珠开始剧烈颤动:“你不是叶琪?”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筠。 “怎么会不是呢~”林筠柔声回应,背在身后的手指却向吴恙快速比了个催促的手势。 他缓步向前,黑袍下摆扫过地上黏稠的血迹,“我的声音不像吗?” “可他喊你林筠!”李文俊的牙齿因战栗而咯咯作响,手中的菜刀反射出森冷寒光,“你还回应了他。” 林筠突然轻笑出声,指尖点了一下李文俊的鼻尖:“这么在意称呼...难道你爱的只是“叶琪”这个名字?” “不是,不是的!”男人突然激动起来,“你别相信韩佩兰那个疯女人,她就是嫉妒你!我喜欢的只是你,你相信我!” 他开始哆嗦着抓住了林筠的双手:“我已经把她杀了!你不要和我分手好不好!” 林筠觉得恶心,想要把手抽出。 李文俊却反手将他手死死捏住,“你想要背叛我是不是?因为他吗?” 他带着恨意地指向不远处的正在地上沾血写写画画的吴恙。 吴恙见此,站起身拍了拍手,往黑袍上抹了把血,干脆把袍子面具都解了下来,漏出了和李文俊一模一样的面容。 “哥们,相煎何太急啊!” 他趁着李文俊怔神的时候,用脚尖沾血抹完了最后一笔问灵阵法,红瞳迸发刺目金光,斥声念道: “九幽洞照,怨魄现形。骨肉离散,魂归其殇。以血为引,溯亡者恨。” “显汝碎骨时,现汝断魂刻!” 地上血阵漂浮而起化作血色符文,整个场景轰然消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死日愿望 “叶琪呢?跑哪去了?” 熟悉的喊声刺破空气,接着是各种道具相撞的脆响以及纷乱的脚步声。 眼前的场景竟然又回到了叶琪刚醒来时的后台。 只是如今的林筠和吴恙已经变回了自己的模样,以旁观者的身份站在人来人往的边缘。 “叶琪在这儿!” 二人顺着声音望去,看见了倒在角落里的叶琪,一行人连忙围了过去将她扶起。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被拉着往化妆台前走去,因此也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不远处,韩佩兰正面色复杂地僵立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舞台的顶灯扫过她半边脸,眼里是令人心惊的恨意。 原来她当时也在这儿。 “小心!” 搬道具的学生踉跄着撞上韩佩兰的后背。她重重摔在铁架旁,膝盖擦过锐利的边角,血珠瞬间渗了出来。 “对、对不起!”那名学生慌忙去扶。 韩佩兰甩开伸来的手,自己撑着起了身,转身往舞台的方向走去。 林筠二人赶紧跟了上去。 从后台可以直接通往舞台,但需要经过一段转角,演出时的各种道具已经在走廊边的桌子上摆好。 灯光昏黄,将韩佩兰的影子拉长。 她走到桌子前停下,余光扫了一下身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的目光缓缓放在了桌上一只刻着牡丹花的彩色茶杯,右手死死攥住了兜里的皱缩纸包。 她用手搓开了纸包的一点缝隙,几丝惨白的粉末从缝隙处漏出。 如今只需将纸包放在杯上轻轻一抖,毒药就会溶进茶汤里。 她缓缓将手往杯子处移去。 可越靠近,手却反而颤抖起来,越颤越凶,像被扯紧到极限的弦,再施一分力就会崩断。 劲烈的窒息感传来,她按住胸口俯了一点身子,深深换了几口呼吸,一抹紫色从衣领划出。 她突然狠狠闭眼,将纸包“啪”地扔进垃圾桶,踉跄着准备离开。 “你在这里干嘛?” 身后传来李文俊的声音,令人恶心的面孔堵在走廊的转角。 韩佩兰浑身一僵,随即挺直腰背:“让开。” 她想要绕过李文俊离开,手臂却被死死钳住,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 “是你说的吧?”李文俊的声音里带着浓厚的恨意。 “什么?” 李文俊凑近韩佩兰:“贱货!别他妈的给我装!我和叶琪分手对你有什么好处?” 韩佩兰面色一冷,随机突然笑出了声,一把将李文俊的手甩开,挑衅说道:“不止呢!” 她主动凑近李文俊:“我不仅说了,还把我俩最精彩的视频照片全给她看了!如何呢?” “韩佩兰,你他妈的有病!”李文俊面色充血,一张斯文的脸因愤怒变得狰狞,额上暴出根根青筋。 韩佩兰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指点在了李文俊胸口,面上带着濒临崩溃的疯意,将其逼得退后以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李文俊留在原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目光逐渐转向了散着药粉的垃圾桶。 …… 韩佩兰回到礼堂时正逢叶琪上台,掌声如潮水般涌现,她缩在礼堂最暗的角落看去。 舞台上的叶琪摆出开场的手势,聚光灯将她笼罩在一片柔光里,亮得刺眼。 恍惚间,韩佩兰在刺眼的光晕中看见了四年前自己第一次踏入宿舍时,叶琪从床上探出头冲她打招呼的模样。 入学的第一天晚上,刚认识的宿舍四人一起约着外出吃饭,选好的饭店需要乘坐三站地铁。 那时的韩佩兰,刚从偏僻的小镇来到这座繁华的陌生城市,根本没有见过地铁。 她跟在叽叽喳喳的室友身后,走进宽敞明亮的地铁站,手心沁出细密的汗。 她不知道该怎么通过那道挡门的机器。 她甚至不知道那叫“闸机”。 地铁应该怎么坐啊? 这句话在她舌尖滚了又滚,却始终没能说出口。她怕被笑话,怕被嫌弃,怕被贴上“没见过世面”的标签。 就在她攥紧衣角、心跳加速时—— “地铁应该怎么坐啊?” 叶琪突然开口,语气自然得像是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室友们惊讶:“你没坐过地铁吗?” 叶琪摇头:“没有。” 韩佩兰怔住,随即像抓住浮木一般,脱口而出:“我……我也没有。” 两个室友笑起来,却没有她预想中半点嘲笑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地教她们怎么用手机扫码进站。 那顿饭吃了什么韩佩兰已经不记得了。 可当时叶琪的坦然和真诚却像一束光,照进了她敏感而又紧绷的世界。 至少,那时的她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韩佩兰的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多可笑啊! 后来她才知道,叶琪没坐过地铁,只是因为不需要坐地铁。 无论去哪都有豪车接送的大小姐,怎么会有她面对闸机的怯场和恐慌? 她自以为的共鸣,从最开始便是南辕北辙的错误。 …… 叶琪柔美缱绻的唱腔在礼堂中回荡,有一句最后一个音却轻微跑了调。 韩佩兰下意识想张口纠正,却在出声前猛地咬住嘴唇。 “又跑调啦!”韩佩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哎呀小兰~我唱戏天赋没你高,你可不能拿你的水平来要求我。”叶琪蜷坐在宿舍的椅子上,半张脸埋在膝盖下面,眼睛幽怨地盯着纠正她的韩佩兰。 那是大一一次戏剧课之后,叶琪心血来潮想要学唱戏,非拉着韩佩兰一起。 韩佩兰蹭着叶琪的培训费用,学会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兴趣特长。 叶琪还在唱着,韩佩兰指尖无意识地跟着旋律轻敲扶手。她记得每一个转音,每一个气口。 叶琪永远不会知道,对于那些“蹭来”的戏曲课,她总是会趁着兼职偷偷练习,把每个动作练到肌肉记忆,只为在叶琪说“小兰你好厉害”时,能装作漫不经心地回一句“这有什么”。 大二那场《怜香伴》,谢幕时掌声雷动。叶琪在台上紧紧抱住她,在她耳边说:“我们永远一起唱下去好不好?” 而现在,因为被举报抄袭的缘故,叶琪站在本该属于她的位置,唱着本该属于她的唱段。 她恨。 恨叶琪轻而易举就拥有她拼命才能得到的东西,恨叶琪可以永远纯粹地追求她所认为的公道正义,纯粹到……似乎连恨她,都是自己的错。 韩佩兰低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阴影笼罩着她的表情。 突然,礼堂前方开始出现骚动。 “叶学姐!你怎么了?!” “流血了……好多血!” “快喊救护车!” 人群如潮水般涌向舞台中央倒下的身影,韩佩兰的耳边炸开尖锐的耳鸣,震得她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回事? 昏沉的大脑搅碎了记忆的连贯性,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将毒药扔进了垃圾桶。 “我杀人了吗?” 这个念头瞬间如毒蛇般缠上她的大脑,恐惧吞噬了理智。她不敢去看叶琪的状况,踉跄着冲出后门,跌跌撞撞地奔向后台走廊—— 礼堂外空荡的走廊里,李文俊突兀地出现。 韩佩兰看到他的瞬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惊怒。 “是你干的?”她嘶哑地质问。 李文俊没有回答,只是猛地将她拽进一旁的杂物间。门锁“咔嗒”落下的瞬间,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中翻涌。 狭窄的房间里堆满了曾经每一年表演所留下的各种陈旧的道具箱。 韩佩兰想去开门,却被李文俊挡在了门边。 “你下的毒?”她死死盯着李文俊,声音发颤。 李文俊笑了,笑脸有些狰狞:“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这是杀人!”韩佩兰声音颤抖,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敢?你怎么能害叶琪?” 李文俊在外人眼里一直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形象——成绩优异,待人温和,学院的老师们也都夸他稳重可靠,很多女生们私下议论他时,也总带着倾慕的语气。 只有韩佩兰知道他的真面目。 她知道他不为人知的家庭条件,知道他日常与人相处的虚伪,知道他为了和叶琪在一起所做的算计…… 但她没有想到,他竟敢杀人。 “我杀的?”李文俊如今的狰狞神色看起来陌生到吓人,带着嘲讽的语气,“毒药是你寻来的,纸包上也是你的指纹,和她有仇的也是你……怎么会是我杀的?” 韩佩兰后背渗出冷汗。 ……李文俊为何丝毫不怕她去告发。 恐怖的猜想骤然浮现,他根本没想让她活着离开这里。 “你……” 话音未落,李文俊已经举起背后握着的榔头,猛地往她的头砸去。 “砰!” 剧痛炸开的瞬间,韩佩兰的视野骤然碎裂成千万片。她瘫软在地,喉咙里挤出的呜咽被李文俊铁钳般的手掌掐断。 氧气在一点点抽离。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李文俊的手背,却只留下几道无力的血痕。 门外,人群奔跑的脚步声、担架滚轮的滑动声、急救人员的呼喊声,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般模糊不清。 “我们两个既然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叶琪的声音突然在记忆里响起,那么清晰,仿佛就贴在她耳边轻语。 夕阳下,叶琪歪着头对她笑,发梢染着金色的光。 “以后老了也求一个同年同月同日死吧,到了下面还可以相互搀扶着一起走那黄泉路呢。” 韩佩兰的挣扎渐渐微弱。 李文俊松了手,目光贪婪地转向了韩佩兰脖子上的那条磕得他手心生疼的紫钻项链。 可就在他刚将项链拽下时,韩佩兰不知从哪迸发出最后的力气,一把将项链抓回握在手里,然后咬住了李文俊的手臂。鲜血的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混合着泪水的咸涩。 那年生日,烛光摇曳中,她心里带着落差之下的万千自卑,其实没有许愿。 现在,温热的血泪从她破碎的眼眶滑落,她死死攥着项链,在灵魂即将熄灭的瞬间,许下了那个迟来的愿望: 叶琪,不要和我同年同月同日死。 你要长命百岁,要平安喜乐,要.…..重新遇到真心待你的朋友。 咔! 颈骨断裂的声响很轻,轻得像那年生日蜡烛被吹灭的叹息。 李文俊瘫坐在地,胸腔剧烈起伏。 “不能怪我,都是你们的错..….”他喘着粗气喃喃念道。 呼吸慢慢平复后,他又一次看向韩佩兰如今已经软垂的手,那条染血的紫钻项链仍在微微反光,他颤抖着去掰她的手指,却发现指头似乎生了根,怎么也掰不开。 咔。 咔。 他一根一根掰她的指节,指骨断裂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可项链还是拿不出来。 愤怒使他几欲抓狂,却不敢发出稍大的动静,只是如困兽般在房间里踱步。 叶琪出事,他不能消失得太久。 李文俊犹豫了一会,将韩佩兰的尸体暂时拖进了一个大的道具木箱中,用堆在角落的废布简单擦了擦地上的血迹。 这是一间早已废弃的道具堆放间,在这段时间,只有作为学生会会长的他和叶琪有钥匙,暂时不会有人进入。 他对着门口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把折起衬衫袖子放下,遮挡住手臂处深可见骨的伤口。 然后趁着没人注意。面色如常地离开道具间并上好了锁。 脸上挂上恰到好处的哽咽,混进了混乱的人群之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生者与死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林筠和吴恙同时睁开了双眼。 魂魄归位的剧痛让林筠眼前发黑,身体像是被重物碾过,四肢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栽去。 “刚回来就投怀送抱?” 吴恙伸手扶住他的腰,顺嘴口花了一句。 林筠因为不适应视线还有些许晕眩,闻此嘴角一勾,抬头看向吴恙。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最后聚焦在了吴恙垂眸看他的妖异红瞳中。 走廊外天色竟已变黑,月光从窗棂斜射进来,在吴恙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而自己的倒影就嵌在那片血色里,面色苍白如纸。 林筠目光丝毫不躲,继续直愣愣地看着吴恙,眼睫微弯:“你的眼睛真好看。” 吴恙喉结滚动了一下,本想逗一下林筠,没想到被其反调戏了一遭。 他心虚躲开了林筠的视角,转向了旁边浑噩的戏服女鬼。 只是耳尖微微的泛红暴露了他此时的心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林筠嘴角带笑,也看回四周。 问灵结束,他们如今已经回了现实,正站在问灵前的楼道处。 戏服女鬼正浑噩地闭眼飘在空中,十二颗朱砂带着青烟绕在她的四周,勾勒出残破的轮廓。 她的脖颈歪斜,身上各个关节也不同程度地扭成诡异的角度,在之前只觉得诡异,如今倒显得有些悲哀. 吴恙叹了口气:“为虎作伥终成虎食,可怜可叹啊。” 他走上前,指尖血珠弹向女鬼眉心,四周青烟开始弥漫。 “阴司在上,烟诉其冤,亡者开口,生者得明!” 口诀话音刚落,女鬼猛然睁眼,但眼神木然不含神志,僵硬地转向二人。 “半柱香。” 吴恙偷偷揩去一丝鼻血,转身看向林筠,“你来问吧。” 林筠点头上前:“韩佩兰,前几日有一人在顶楼处坠楼,你可曾见到?” 女鬼缓缓点了点头,脖颈处发出咔咔的骨响声。 “当时除了他以外有没有其他人?” 韩佩兰再次点头,水袖拂过,四周青烟凝聚,中间浮现出几道模糊人影。 吴恙双手掐诀,使得青烟中正下跪的人影逐渐清晰——正是吕辛树。 他双膝砸地的动作被慢放,烟尘从膝下炸开,仿佛能听见闷响。 围着他的几人虽面目模糊,但却使林筠瞳孔骤缩。 那三人中,为首者分明是那个骚扰南玉竹的浪荡富二代! 画面中,他正前仰后翻地嘻笑着,故意将手机屏幕在吕辛树眼前晃动,像逗弄濒死的猎物。 青烟无声,但从吕辛树张大的嘴和暴起的青筋都能看出来,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正冲着几人祈求着什么。 但三人的嘲讽谩骂并未因此而停息,反而变本加厉,居高临下地弯腰低头,似乎想要凑近观赏吕辛树埋下的痛苦,一举一动尽是冷漠的恶意。 吕辛树突然暴起抢夺,却被另外两人钳制住了手臂,富二代笑得更加猖狂,甚至掏出另一部手机对准他惨白的脸。 在那之后,四人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吕辛树竟踉跄着站起身来,开始往楼边走去。 三人似乎嫌他走得太慢,狠推了他几下,狰狞的脸上在喊叫什么——口型并不复杂,林筠和吴恙都能看得出来,面色变得越发阴沉。 快跳啊! 恶意的话语推着吕辛树站到了天台的边缘,闭眼毫不犹豫地往前迈了一步。 青烟散去 如同一条人命轻飘飘地消散。 “为首那人我认识!”林筠面色阴沉,“之前还因为骚扰女生和他起过冲突。” “能找到人吗?” “不难,”林筠冷笑,“是个张扬的货色,学校保安应该是认识他的。” “那就好办了!”吴恙唇边掠过一丝寒凉的笑意,“凭这畜生所作所为,这承负仪式倒是能成得更容易,一旦仪式成功以后即使没能死刑,他在牢里也必不会好过.” “阴话阳收,红线封喉.” 他修长的手指凌空一划,在空中盘旋的朱砂如赤蛇般游回腕间,最后缠绕成一道猩红手链,血红的眼睛恢复成了黑色。 “韩佩兰恢复身死记忆,再加上我做了点手脚,待她醒过来,定会去找那李文俊.” 他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阴森笑意:“到时候,韩佩兰虽不能取其性命,但靠着损耗阴寿,也能有法子让李文俊生不如死,了却因果后她自会消散,我们既已知凶手,便走吧.” 二人刚转过楼梯拐角,迎面就撞上一群急匆匆往上赶的人。 脚步声杂乱,手电筒的光柱在昏暗的楼道里晃来晃去。 “你们怎么在这儿?”苏荃气喘吁吁地停下,转头对其他人解释:“这是我学生。” 队伍最前面是个面容严肃的老警察,身后跟着几个年轻警员和学校老师,其中包含了老熟人丁警官。 那个大腹便便的校领导也在其中,满脸油汗。 “小丁,你和苏老师留下问清楚情况。”老警察一挥手,“其他人跟我先一起上去!” 说完就带着大队人马往楼上跑去。 “出什么事了?”林筠皱眉问道。 苏荃撑着膝盖喘气:“顶楼..….有个女生要跳楼!” 她抬头时眼里满是焦急,“听说是吕辛树的女朋友,叫作唐萍,已经在天台边缘坐了半个多小时了...…被人看见报了警。” 吕辛树的女朋友? 林筠觉得荒谬,他刚在问灵里唱完“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的戏码,竟就遇到了要“生者与死”的真实状况。 可《牡丹亭》毕竟是文学艺术,林筠不相信现实生活中会有殉情的情况。 他想起青烟幻象中富二代拿着的那个手机,看那个情形,很有可能是拿住了吕辛树的什么把柄,这个把柄……会不会和唐萍有关? 林筠二人对视一眼。 “苏老师,丁警官,人命关天!”林筠语速飞快,“详情我们回头再说!”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上楼去。 “哎!” 丁警官伸手去拦,却只抓到一缕扬起的衣角。 顶楼天台入口挤满了人。老师们面色凝重,警察们严阵以待。 唐萍的辅导员正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声音发颤:“唐萍!你冷静点!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夜风呼啸,吹得所有人的衣襟猎猎作响。 唐萍站在天台边缘,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 “你不要过来!”女孩声嘶力竭地哭喊,泪水在她脸上纵横,又往后退了半步,鞋跟已经悬空。 辅导员僵在原地,手足无措。 专业的劝导员还未赶到,她只能尝试劝说,可偏偏确实不了解这个内向的女生,此刻连一句合适的劝慰都说不出口。 “哎呀墨迹!”大腹便便的中年领导突然推开人群,冲天台边缘的女孩子粗声吼道:“你想想你的父母!不要那么自私,你……” 话音未落,一旁的警察猛地将他拽开,男人肥胖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 “你他妈的干嘛?”男人骂道。 警察没有搭理他,只是担忧地望向女孩。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女孩情绪骤然崩溃。 “别和我提他们,都怪他们!” 她哭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尖利,带着无尽的怨气。 “都怪他们!” “都怪他们!” 最后一声呐喊几乎撕裂喉咙,她脸上不带犹豫,转身向前倒去。 “不要!” 离得最近的老师和警察都想去阻止,可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了。 突然,一道凌厉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从侧面冲出。 事实上,林筠之前在顶楼布阵时便曾发现另一边的入口,因此在刚才已经借助电井后的盲区靠近了女孩。 他伸出右手如铁钳般牢牢扣住女孩手腕,巨大的惯性让他整个人向前滑去,可偏偏左手因为怨煞使不上力。 千钧一发之际,他将右腿卡进围栏缝隙,膝盖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声。 “抓紧!”他咬牙道,额角青筋暴起。 因疼痛的汗水顺着脸侧滑下,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别动!”吴恙紧随其后,看到林筠骨折的腿后低喝一声,半个身子探出围栏想要去抓住唐萍另一只手臂。 可唐萍竟铁了心地寻死,不仅没有递出另一手,反而剧烈挣扎起来,指甲在林筠手背上抓出几道血痕。 林筠闷哼一声,左手无力地垂着,仅靠右手苦苦支撑。小腿卡在栏杆缝隙里,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操!”吴恙干脆翻出了栏杆,一手抓住杆子,俯身一把拉住唐萍的手,接替了林筠。 林筠终于可以松了手,整只手的肌肉因为痉挛而在不断颤抖,右腿的疼痛还在不断地刺激他的神经。 “太危险了!” 跑到栏杆边的警察被被二人的举动吓得一身冷汗,连忙用手穿过栏杆把吴恙环住,防止他没抓稳跟着坠落。 其他人也都纷纷赶到帮忙,可也只能拉住吴恙,没办法碰到唐萍。 “吕辛树不是自杀的!” 林筠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唐萍头顶。她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 “他不是自杀?”唐萍怔怔地重复,吴恙趁机一把扣住她另一只手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是被人逼死的!你甘心凶手逍遥法外吗?”林筠声音嘶哑,“若是你死了,便再无人能替吕辛树主持公道!” 唐萍闻言停止了挣扎,布满泪水的眼下萌现出强烈的困惑,“他不是自杀……他不是……” 突然,唐萍的眼神骤然变冷。泪水还在流淌,可眼底翻涌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更锋利的东西:“我知道了!我早就应该想到的!” 她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杨智!一定是他!”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你是他的谁 唐萍恢复了求生欲,将另一只手递向一旁的警察,终于顺利被拉回。 在看到其踩到地面时,一开始劝导的那名老师吊着的一口气终于吐出,瘫坐在水泥地上,发出劫后余生的抽泣声。 风掠过天台时,卷走了最后一丝紧绷的气氛。 短短时间里亲眼目睹了一条生命在眼前滑落又被奇迹般救回,众人都在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没事了,都过去了。”领头的年长警察用带着茧子的拇指抹去唐萍脸上的泪水,“小姑娘,无论有什么委屈都可以和我们说,千万不要想不开。” 吴恙利落地翻回栏杆内,蹲下用小刀划开林筠的裤腿,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布料扯开。 但当看到对方小腿一片青紫,膝盖处呈现不自然的弯曲时,还是忍不住低声责骂道:“你他妈的真行!” 林筠仰起头,额间的细密汗珠凝在一起,顺着下颌线滑落。被汗水浸透的白衬衫布满灰尘,此时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他只是嘶着气笑,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让吴恙说不出话来。 唐萍踉跄着靠近,看见这个救了自己的男生腿部明显受了伤,锁骨处还有道新鲜擦伤,在冷白皮肤上格外刺目。 “对不起!”她如今已经平静了很多,此前忽略的一些情绪涌上心头,“都是因为我……” “没事,”林筠朝唐萍眨眨眼,这个带着少年气的小动作让唐萍心里的沉重消散了一些。 “但是,”林筠看了一下周围围成一圈的人,向唐萍招了招手,等她蹲下凑近时低声说道,“关于吕辛树的事情我知道一些内情,可以帮你,但我也有一个忙需要你帮我。” 唐萍点头:“你说。” “杨智对我来说还有用,暂时不要告诉警察关于他的事情可以吗。” 唐萍瞳孔微缩,有些疑惑。 林筠补充道:“你放心,待事情结束以后我和你一起报警,必不会放过他。” 唐萍郑重点头:“好!” 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你们俩悄悄说什么呢?”警察领队眯起眼睛凑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林筠。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在他脑海中闪回——这小子冲出的身影快得惊人,那不顾一切的狠劲和精准利落的身手,让他这个老刑警都不由暗自喝彩。 如今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衬得这张带着少年气的脸显得倒是人畜无害。 “没说什么,”唐萍转身站起身来解释道,“他就是和我开了点玩笑,想让我开心一点!” 林筠抬头正巧瞥见了唐萍背在身后的手——女生手腕内侧带着未愈的伤痕。 “行!”警察大致猜到二人有事瞒着,但也爽快地没再追问,蹲下查看了一下林筠的伤,“你这个腿肯定骨折走不了了。” “小张!”他喊了一声,“先背到楼下,等救护车过来送市立医院!” “我来就行了。”吴恙突然说道。 老警察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咂了咂嘴:“都行,注意别让他的膝盖受力。” 正说着,远处便传来了救护车的声音,车上的蓝光划破夜色。 吴恙在林筠面前蹲下,伸手比划了两下,眉头微蹙。 林筠的腿伤位置刁钻,无论怎么背都难免牵扯到膝盖。他沉默了一瞬,忽然转身,一手穿过林筠的腿弯,另一手稳稳托住他的后背,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丁警官在人群之中见此场景受了一惊,然后意识到其他人不知道二人关系,于是自作多情地抑制住了脸上多余的表情,来防止暴露二人。 属实是在误会二人情侣关系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而对于林筠而言,突如其来的悬空让他身体一僵,本能地一把扣住吴恙的肩颈,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混着香火味道的冷冽气息。 “你别……”林筠声音绷紧,他本就不习惯和人贴得太近,更何况作为一个男的却被这样公主抱。 吴恙没松手,低头瞥了他一眼:“只能这样带你下去,不然就只能麻烦医护人员抗着担架上来抬你了。” 林筠抿了抿唇,没再拒绝,任由吴恙抱着自己稳步下楼,小心地将他安置在救护车的担架床上。 由于随行的人数有限制,最终只有吴恙和苏荃一起上了车。 临行前,警察领队拍了拍林筠肩膀,“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该打石膏打石膏,别落下什么病根儿,过两天可能还需要你来警局交流一下。” 待救护车驶离后,警察转向唐萍:“小姑娘,刚才听你提到一个叫杨智的人,方便现在跟我们回局里交流一下吗?” “我今天实在太累了,能不能明天再说?” “当然可以,”警察点点头,“那今天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联系你?” “嗯。” 目送老师带着唐萍离开后,现场其他人也陆续散去。 老警察从口袋里摸出烟叼在嘴边,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他们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他转身对身旁的警员交代:“去分别调查一下唐萍、吕辛树、杨智,还有去医院的那两个学生。” …… 而此时救护车里的氛围有些沉默。 林筠垂着头,能清晰感觉到苏荃灼人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让本就凝重的空气更添几分压抑。 “对不起,苏老师。”他声音干涩,“我不该缺席今天的讲座。” 回应他的只有救护车引擎的嗡鸣。氧气面罩在担架旁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也不该...…又擅自进入那栋楼。” 苏荃环抱双臂,仍然没有说话。 “还不该...…呃……”林筠喉结滚动,伤口突然传来一阵锐痛,让他不得不停顿片刻,“什么都不解释就往楼上冲...…” 正说着,救护车突然转过一个急弯,使得林筠的腿微微晃动了一下,让他疼得轻轻抽了口气,窗外晃动的光影在他脸上交错掠过,衬得林筠苍白的面容愈发憔悴。 苏荃看到他这可怜样子,实在不忍继续苛责,深深叹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林筠,你最不该的就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林筠怔了一下。 苏荃的声音突然哽咽,“你知不知道,要是当时你的腿没卡住..….” 她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我他妈差点被你吓死……说话啊?吓傻了?” “没...…”林筠慌忙摇头,望着苏荃泛红的眼眶,喉头突然有些发紧,他从没想过只认识他几天的苏荃会因为他的安危而担心到哽咽。 “我知道错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角落里,吴恙单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急速后退的街景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流转,听到林筠最后那句认错,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浮现在他嘴角。 “最好是真知道错了。”苏荃终于松开了紧抱的双臂。 林筠悄悄松了口气。 “但是你这次受的伤非同小可,”苏荃又道:“必须得通知家长。” 林筠听到这话脸色陡然变差,像是被人从梦中突然扯入现实,苍白得几乎如同纸糊的一般。 可他又找不到阻止的理由,眼睁睁看着苏荃翻出他开学前填的家属联系电话。 叮铃铃! 林筠的手机响了。 苏荃一记眼刀扫过来,继续爆粗口:“林筠,这又他妈怎么解释!” 林筠硬着头皮:“苏老师,我这个伤不严重的,不用通知家长。” 一直没说话的护士小姐姐突然转过了头:“你这个还不严重啊,好长时间走不了路,不通知家属可不行。” ……林筠无语。 吴恙大概知道林筠的家庭状况,出声解围道:“这段时间我可以照顾他。” “你是?”护士小姐姐问道。 “我是他哥。”吴恙回道。 “我没记错的话,你姓吴吧。”苏荃直接拆穿。 “对,”吴恙面不改色的点头,“我们是重组家庭。” 苏荃冷笑:“溪姐是你辅导员吧,不巧我找她问过你,你父母都是干考古的,好像没有离婚吧。” ……吴恙无语。 苏荃面色复杂地看了吴恙一眼,事实上林溪告诉她的不止这个,之所以她能确定吴恙父母没有离婚——是因为在几年前,吴恙的父母便因为工作已经双双身亡了。 手机被递到林筠手里。 “按号码。”苏荃盯着林筠的眼睛。 知道敷衍不过去,林筠只好从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翻出林卓城的号码,输入进苏荃的手机里。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你好?”苏荃说道。 电话那头听到苏荃的声音,发出一声轻浮的笑声,声音却年轻得不像长辈:“谁啊?” 林筠的眉头瞬间拧紧,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他下意识攥紧了担架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苏荃对这个声线感到疑惑:“你是林筠的家长吗?” “林筠?”电话那头的人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正经了几分:“我是林筠的哥哥,我爸刚去门外拿东西去了,我就替他接了电话。” “哦是这样啊。”苏荃放下心来,“我是林筠的辅导员老师……” “哦~”对方拖长了音调,“老师你好啊!” “是这样的,林筠今天为了救人……” “救人,救什么人啊?” 苏荃连续被打断两次,皱了下眉。 怎么林筠的哥哥性格如此……她一时竟不知怎么去形容这人给她的轻佻感。 她干脆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说道:“……林筠救人时腿部伤到了骨头,可能这段时间都无法走路……” “无法走路?哈!”话音未落,电话那头竟传来一声轻笑,苏荃这次是彻底察觉到不对劲了,将电话从耳边拿开了一些,冲着林筠做口型。 他怎么回事? 林筠脸上带着笑意,耸肩回道:“重组家庭,这次是真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拍片 就在这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紧接着响起一道沉稳许多的男声:“您好,我是林筠的父亲,请问有什么事吗?” 林筠的手指微微收紧,脸上的笑意像被风吹散的薄雾,转瞬即逝。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上。 “你好,”苏荃清了清嗓子:“我是林筠的大学老师,他因为救人腿受伤了,我们现在正在去市立医院的路上。” “这么严重!”林卓城话里带着惊讶和担心,“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交谈声,片刻后他的声音重新清晰起来,语气真挚:“我马上请假去医院,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老师,只能拜托您先帮我照看他一会儿。” “没事没事。”林卓城相比于刚才林筠哥哥正常许多,客气的态度让苏荃松了口气。 至少应该不是会闹事的那种家长。 挂断电话时,车刚好驶入医院大门,医护人员已经推着担架车等候在那里。 苏荃只好暂时压下对林筠家庭情况的好奇,快步跟上推车。 主治医生是个满脸乐呵的胖老头,看到林筠小腿处被刀划开的布料,眼睛笑得眯成两条缝,打趣道:“这裤子整得挺潮流啊哈哈!” 三人中,只有林筠善解人意地撑着面无血色的脸,配合着笑了一下。 老头尴尬地挠了下鼻子,凑近林筠小腿处仔细看了一会儿:“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心理上咱们就得乐观点,从外表看骨头虽然有断裂,但应该没有移位,具体情况需要先去拍个片子。” …… 检查室里泛着消毒水的气味,ct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 医生调试着设备,余光扫过站在一旁的吴恙和苏荃,朝吴恙抬了抬下巴:“你来帮他脱一下外裤。” 林筠的手指无意识扣了一下裤腰:“一定要脱吗?” “金属会影响成像,不脱怎么行。”医生扯了扯他裤侧那条装饰用的金属拉链,转向吴恙嘱咐道:“脱的时候用手护一下伤处,别让布料蹭到。” 吴恙点点头,俯身伸手时却对上林筠警惕的眼神。 他挑了挑眉,手掌悬在半空:“怎么,怕我占你便宜?” 啪!吴恙后脑勺突然被轻拍了一下。 转头对上苏荃着急担心的眼神:“快点的,这种时候还开玩笑!” “我自己来吧。”林筠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吴恙学着苏荃的语气:“这种时候逞个屁能,你一手没知觉一腿不能弯,怎么自己脱?” 林筠也觉得自己扭捏得莫名其妙,手放了下来:“那你快点。” 苏荃回避去了门外,吴恙按医生所说,左手穿过裤子被划开的裂口撑在骨折处上方,掌心向上拱起,在伤口和裤子布料间留了一块安全区域。 右手则拽住裤腰往下拽,直到布料卡在他的手腕处,吴恙不得不改变姿势,将撑着伤口的手改为从裤腰方向伸入,因此手无可避免地擦过林筠大腿处的皮肤。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细腻,吴恙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加快速度,三两下就帮林筠把外裤扯了下来,视线不受控制地在林筠裸露的腿上多停留了一秒。 然后就被林筠狠踹了一脚。 “哎!”吴恙躲了一下,往门外逃去,“可别把你这好腿也给踢坏了!” …… 医院走廊,吴恙和苏荃二人靠在墙边等待。 “这个场景好熟悉啊!”苏荃没忍住感叹,短短几天上过几回医院后,她已经比第一次从容许多:“这群小兔崽子,真是让我把半辈子的医院都跑完了。”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吴恙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安然?” “……”吴恙正在看对面墙上贴的健康小知识,闻言睫毛颤了颤,无奈地勾起嘴角:“这名字也是婷姐给你说的?” “安然无恙,这名字不取的挺好嘛!”苏荃歪头笑道,“你和林筠..….看起来不像刚认识的样子。” 吴恙点了下头:“以前就遇见过。” 他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三年前我爸妈去世以后,我去他们出事的那个镇子逛过一圈。” 记忆中的画面渐渐清晰——那个瘦小的少年蹲在水库边,校服湿透,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额前的头发稍长,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那时候林筠才初三,比同龄人看起来小一圈,还没开始长个。”吴恙的嘴角不自觉扬起,“我当时因为爸妈的事情情绪挺差的,就拉着他莫名其妙地聊了很多。” 他记得自己当时靠在生锈的铁栏杆上,看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对那个陌生的少年说了很多话。而那个孩子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反应。 “我那时高二就拿到保送名额,临走前随口跟他提了这所大学。”吴恙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不可思议,“没想到他真的.…..一路从小镇考到了这里。” “那你岂不是……”苏荃插话,“算他的人生导师,功德无量啊!” 吴恙哑然失笑:“可不咋地!” …… 检查完毕,吴恙帮林筠套上宽松的病号裤,和苏荃一起推着林筠回到就诊室中。 老医生眯着眼瘪着嘴看了会儿片子,突然“嘿”了一声。 “小伙子确实运气不错!”他胖乎乎的手指戳在片子上,“胫骨这儿裂了道缝,跟尺子量过似的,整整齐齐。”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像这样——咔嚓!” 苏荃在一旁嘴角抽了抽。 "横行骨折几乎没有移位,年轻人骨头长得快,老老实实打上石膏,一个月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冲着林筠乐呵呵地一笑:“小伙子,这段时间注意制动,只要别闲不住作死,就没什么大问题!” 护士很快推来石膏车熟练地开始操作。 趁着这段时间,吴恙出了病房去寻找租借轮椅的地方。 随着石膏渐渐成型,林筠感觉小腿像是被塞进了水泥管,束缚感不断加重。 他实在是不喜欢这个感觉,手指下意识扣紧床单的边缘,忽然听见护士“噗嗤”一笑:“别紧张,有温热紧绷的感觉是正常的。” “注意一下,”护士对这个看上去干净帅气的男生挺有好感,细心地固定好最后一层绷带,交代道:“最近天气炎热,要洗澡的话最好给腿套个防水套,或者让人帮忙洗一下,不要让石膏打湿了。” 林筠正要回答,走廊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使他脸上笑意减弱了些。 “你好我想问一下,我儿子林筠现在在哪?” 林卓城问完路,很快便推开了病房门,迈着稳健的步伐走了进来。 “你是林筠的老师吧。” 他看到苏荃,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与她握手致谢,“实在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应该的。”苏荃摆手。 男人笑了笑,目光转向林筠,在他吊高的伤腿上停留了片刻,俯身替林筠整理了一下有些皱的衬衫,话语中带着关切:“怎么弄成这样?” 林筠笑着回应:“就是一次意外,不用担心。” “他其实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苏荃帮着解释道,“今天学校里有个女生要跳楼,多亏林筠及时出手相救。” 林卓城闻言微微颔首,眼角浮现出细小的笑纹。 即便已到中年,他依然保持着令人侧目的英俊相貌,苏荃不由多看了两眼。 “原来是这样。”他顿了顿,“这孩子从小就这样,太不顾及自己了。” “既然这样,”他又说道:“老师,我想给他请个假......” “我不用请假。”林筠突然打断。 “这怎么行?”林卓城脸上浮现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手指轻轻敲击着病床护栏:“你留在学校谁照顾你?” “我可以。” 吴恙突然风风火火地推着轮椅闯进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 他目光扫过林筠吊起的石膏腿,眨了眨眼。 林卓城转身看向吴恙,目光在那张俊逸的面孔上逡巡了片刻,“这位同学是..….?” “我是他室友。”吴恙推着轮椅走近,金属轮子在瓷砖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苏荃刚要拆穿,看到林筠冲她摇了摇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吴恙站定在林筠床边,与林卓城四目相对,“平时上课我都可以推他去,上下楼梯也可以抱他。” 林卓城微微眯起眼睛,这个细微的表情让他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些:“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主要是林筠性格也讨人喜欢。” 林卓城闻言发出爽朗的笑声:“是嘛?这孩子以前性格有些怪异,我本来还挺担心他的,现在看来确实变化挺大。” 病房窗外,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在窗台上。 林筠望向那片叶子,开口说道:“爸,你公司不是最近挺忙的吗?”他抬起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不用为我操心。” 林卓城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坚持...…”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吴恙,“这位同学,林筠就麻烦你了,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 “放心吧!”吴恙把名片随手揣进兜里。 林卓城大抵是真的很忙,哪怕只在病房里坐了会儿,电话仍是一个接着一个,干脆提出告辞离开了。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苏荃终于忍不住说道:“林筠,你爸好帅啊,怪不得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妈妈肯定也是个大美女!” 正说着,她突然想起林筠说过他现在是重组家庭,声音渐小。 林筠轻笑了一声,表示自己不介意,脑海中浮现出他妈妈的面容,垂下的眼神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嗯”了一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烤鱼 “哎呀先说正事,”苏荃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你刚为啥不愿意让你爸帮你请假。” 她一记眼刀又扫向吴恙:“还有你,装他室友,我刚才可是帮你们撒了慌,必须给我个解释。” 林筠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无辜表情:“我就是觉得……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在家里度过开学的这段时间有点遗憾!” “得了吧!”苏荃冷笑,双手抱胸,她坚决不会再被林筠这幅看上去真诚乖巧的样子误导:“开学第一堂讲座都能说逃就逃,还遗憾呢!” “……”林筠无话辩驳,嘴角绷紧,认错般垂下眼睫,白炽灯在他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嘴唇颤了颤,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其实我……就是不想回我爸家,我阿姨他们不太喜欢我。” 他抬眼看向苏荃时,眼尾微微下垂,琥珀色的瞳孔在光线中近乎透明,带着深深的落寞,宽大的病号服更显得他身形单薄。 这幅样子实在是可怜,苏荃刚立的flag光速倒塌。 “懂了懂了,”她扶额摆了摆手,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但你现在需要人照顾,吴恙毕竟不是你室友,后面这段时间你怎么办?” “苏老师!”吴恙适时凑了过来,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林筠他们宿舍不是刚好少了个人嘛!” …… 苏荃一时语塞,不知道是该夸吴恙胆子大还是热心肠。 “这不符合规定。” “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吴恙手指轻轻敲击轮椅扶手,嬉皮笑脸地说道:“林筠这伤可是替学校解决了这么大场危机事件,有点特殊照顾不过分吧。” 他故意啧嘴回忆了一下玄承宇和孟驰二人:“林筠那两个舍友吧人都挺好,但一个瘦弱斯文肩不能扛,另一个看着就不太靠谱。” 你难道就很靠谱吗? 苏荃看向林筠脸上那道伤,暗自吐槽。 但但转念一想,林筠上下楼可能确实需要吴恙帮忙,她揉了揉太阳穴,还是松了口:“行了,我做不了主,明天帮你们请示一下。” “拜托苏老师。”吴恙阳谋得逞,笑得肆意,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苏荃看了看腕表,时针已经指向九点,她揉了揉酸痛的颈椎,长舒一口气:“都这个点了...…” 林筠见状撑着床沿坐直了些,这次话里带了真心:“苏老师,这几天麻烦您了,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是真的觉得有些抱歉,虽然每次受伤都不是故意的,但也确实给苏荃添了很多麻烦。 吴恙斜倚在床头,手臂自然地搭在护栏上:“放心,这儿有我呢。” 苏荃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最终定格在吴恙身上,交代道:“那你晚上可别光顾着自己睡觉,随时注意一下林筠的状态……” “知道知道!”吴恙双手比了个ok,作势后退两步,“林筠要是少了根汗毛,写检讨、扣学分、和婷姐告状,您随便挑!” “滚犊子!”苏荃忍不住笑骂,走到门口又回头叮嘱林筠,“你也是,晚上有事就喊他,别硬撑。” 林筠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随着关门声响起,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吴恙拉开陪护椅,金属腿在地面刮出轻微的声响。 他大剌剌地往上一坐,长腿随意地支着:“饿不饿?” 林筠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腿上的灼痛感越发明显,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下坐姿:“还好。” “疼?”吴恙站起身把吊绳的高度调了一下:“这样会不会好点?” 林筠微微一怔,他没想到吴恙能在一瞬间就察觉自己的不适。 “……嗯。”他轻声回应。 “一天没吃饭了就一句“还好”?”吴恙坐回椅子,歪着头瞥了眼他脚踝处干净利落的骨骼线条——在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泽。 “怪不得这么瘦。”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那我想吃烤鱼。” “烤鱼?”吴恙掏了掏耳朵,“这位伤员同志,您这要求可有点难办啊?” “不难。”林筠看向窗外,“医院对面有家烤鱼店,来的时候我在车里看见了。” 吴恙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笑出声:“行啊,那你等我一会儿!” …… 二十分钟后,吴恙提着锡纸盒回了病房,三两步走到病床前,麻利地在病床上支起简易桌板,打开烤鱼盖子。 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病房,红亮的汤汁在锡纸盒里咕嘟冒泡,鱼皮烤得金黄微焦,上面撒着翠绿的香菜和鲜红的辣椒段。 “嘶,真香。”吴恙咽了咽口水,“这应该比我俩以前烤的那条没有调味的鱼好吃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夹起最嫩的一块鱼腹肉,举到林筠嘴边:“伤员特权,张嘴。” 林筠眼睫一弯,将鱼肉入口,麻辣鲜香在舌尖炸开,他满足地眯起眼。 “怎么样?”吴恙有些得意,“哥挑鱼的技术不错吧?” “说得跟你烤的一样。” “那不是没机会嘛,说真的,我烤鱼技术真不一定比这店里的差。” “是嘛?”林筠笑得意味深长,“鱼能烤得跟块炭一样,是挺有技术的。” 吴恙夹起第二块鱼肉,故意在红油里多蘸了两下:“那次纯属意外好吗?” 他信誓旦旦地比划着,“火候没控制好而已,要是有这些调料……” “然后呢?”林筠单手撬开筷子,“烤出一块鲜香麻辣的炭出来?” “操!”吴恙失笑,“等你腿好点儿,我再给你……咳,咳!” 话未说完,尾音被辣椒呛出的轻咳截断。 “呵!”林筠幸灾乐祸。 “什么味儿啊!”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值班护士站在门口,鼻尖微动。 两人动作同时顿住。 吴恙的筷子悬在半空,一滴红油正落在林筠雪白的被单上,晕开一小片油渍。 “他非要吃的。”林筠面不改色指向吴恙。 吴恙瞪大眼睛。 “你们这些小年轻,”护士语气有点凶,“别给伤员吃这么刺激的。” “我马上收,”吴恙连连点头。 “算了,”护士看了眼还没怎么动的烤鱼,“扔了也浪费,这顿吃完以后,明天开始都吃清淡一些的。” “好嘞!”吴恙高声答道。 待脚步声远去,吴恙压低声音咬牙切齿:“挺会颠倒黑白。” 林筠唇角微扬,只是又夹了块鱼肉。 病房里,两人就着消毒水味,你一块我一块地分食着烤鱼。 …… “嗝,”吴恙满足地瘫在陪护椅上,揉了揉肚子,“撑死我了!” “大半条鱼都被你吃完了。”林筠也停了筷子,“你不撑谁撑。” “就你吃饭那绣花样,要是没我就得浪费了!”吴恙反驳,起身收拾残局,带着塑料盒出房间找垃圾桶去了。 月光透过窗帘,在病床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林筠靠在床头,脚还隐隐作痛,但神情却难得地放松。 “快要晚上十一点了!”吴恙低头看着手机,推门回来。 他走近弯腰帮林筠把床头摇平,细心调整了一下林筠的枕头,“早点睡觉吧!” “嗯。”林筠乖乖闭眼。 吴恙把陪护椅展开成床,挪到了林筠右手边,关灯后摸黑躺回了陪护床上。 黑暗中,谁都没再说话。医院走廊上偶尔传来脚步声,又渐渐远去。 陪护床又窄又硬,不知过了多久,吴恙只觉得腰酸背痛,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铁架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干嘛呢,练习烤鱼翻面啊?”林筠的声音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这事儿没完了是吧!” 吴恙见林筠没睡着,干脆一整个咸鱼翻身,陪护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怎么还没睡着?” “腿挂高有点不习惯。”林筠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回道。 “啧!嘴真硬,直接说腿疼不就行了。” “那你怎么也没睡着?” “吃太撑了。”吴恙随口回道。 “你嘴也挺硬的。”林筠嘴角勾起,“是因为陪护床睡着难受吧。” 二人同时笑出了声。 “这床确实有点问题,”吴恙义正言辞,顺手把手放到脑后垫着,“我建议医院换成席梦思。” “最好是记忆棉的?” “那必须的!还得带按摩功能!”吴恙越说越来劲,“最好再来个床头小冰箱,放点啤酒饮料...…” “切!”林筠嘴角带笑,下意识想翻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腿,“嘶——” “没事吧!”吴恙收敛笑意起身查看,又帮林筠着调整了一下姿势,再躺了回去。 病房又陷入安静。 “你……”吴恙状似无意地问道:“你那事之后被接到你爸那去了?” “嗯。”林筠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吴恙侧过身,借着月光看向病床方向,林筠的脸隐在阴影里,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这些年...…”吴恙斟酌着用词,“过得还行吗?” “就那样。”林筠语气平淡,“我爸别的本事没有,讨富婆欢心倒是炉火纯青,我自然跟着有吃有穿饿不着。” “睡吧。”他闭上眼睛,“明天还要去寻找杨智的下落。” 月光悄然升高,勾勒出林筠的侧脸,吴恙盯着那道微光,突然说:“说真的,等你好点了,我们去钓鱼玩吧。” 没有回应,就在吴恙以为林筠已经睡着时,他听见一声很轻的:“嗯。” 窗外,一片梧桐叶轻轻落在窗台上。夜风拂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某种无声的约定。 在这个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两个各怀心事的年轻人,终于在月光下沉沉睡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剧本杀 林筠被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惊醒,他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 晨光透过窗帘洒进病房,映照出七八个身穿衬衫西裤的身影,正小声交谈着。 “哎,醒了醒了。”一位戴着眼镜的女老师最先发现,立即压低声音提醒道。 房间里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向林筠。 林筠下巴往被子里缩了缩,睡意瞬间消散了大半。 怎么回事? 他环顾四周,陪护床已经被利落地收好,吴恙不知去向,只留下床头柜上一杯喝了一半的豆浆,还有一坨餐巾纸。 “小同学,你叫林筠对吧?”站在最前面的老者微微俯身,和蔼地开口。 他约莫六十岁上下,灰白的鬓角修剪得整整齐齐,眼角堆着慈祥的笑纹,“别紧张,我是咱们学校的校长,我姓王。” 见林筠还有些茫然,王校长笑着解释:“听说你昨天见义勇为的事迹,我们特地来看看你。” 他侧身示意,后面几位将手里提着的各种慰问品一起放到了床头柜和旁边的椅子上。 果篮、鲜花、还有一些保健品。 林筠撑起身子:“王校长好。”声音因为刚睡醒还有些沙哑。 “不用起身!”王校长连忙摆手,亲自帮他把床头摇高,“见义勇为、奋不顾身!你昨天的行为完全称得上英雄少年!” 校长身后的一个男人递上一个厚厚的信封:“这是学校的一点心意,医药费也不用担心。” 林筠实在不喜欢这种场面,接过信封说了声谢谢。 “应该的应该的!”王校长拍拍他的肩膀,又细心询问伤势和治疗情况。 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表达关心,病房顿时又显得嘈杂起来。 林筠只是安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目光不时飘向门口,却又很快收回。 “怎么这么多人?”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吴恙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推着轮椅,肩上挂着袋外卖,背上像背双刀一样,交叉背着两根拐杖。 “哎呦你是昨天把唐萍拉上来的那个小同学吧!你好你好!” 王校长脸上带笑,走到吴恙面前伸出了手。 吴恙一脸懵逼地伸手回握了一下,然后被拉着坐在了林筠的床边。 “这样,我们来张大合照,学校对你们二人肯定是要大肆表彰的!” 所有人迅速站好了位,把林筠和吴恙围在中间。 吴恙对目前的状况回过味来了,笑眯眯地把剪刀手举到林筠头顶,冲镜头比了个耶。 众人拍完照之后又是一段嘘寒问暖,吴恙趁机提了换寝室的事情,一阵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后达成了目的。 等一众领导离开病房以后,林筠才长长舒了口气,躺回床上,拿起一旁的手机看了下时间。 竟然已经接近中午了。 “我俩这照片肯定要上学校公众号了!” 吴恙笑着把外卖袋子从肩上撸下来,递给了林筠:“标题就叫做:震惊!两大学生深夜竟在教学楼顶做出这种事...…现场画面太刺激,校领导当场吓出表情包!” 林筠嘴角勾起:“uc震惊部没请你去当主编真是屈才。” 他把袋子打开,端出了里面的小粥蒸饺,看了眼吴恙身后“双棍”:“你上午去哪了?” 吴恙取下拐杖放在一旁,帮着安好了小桌板,“我想着今天得溜出院,医院那个轮椅肯定用不了,就在同城买了个二手轮椅和拐杖闪送了过来。” “走的时候怎么不把我喊醒?” “人生在世,睡眠难得!我看你睡得挺熟的,就留了张字条。” “字条?” 吴恙走到床头柜,拿起那坨被团成一团的餐巾纸展开来,皱皱巴巴的纸上赫然用黑笔写着: 出去拿拐了,有事打电话189…… ? “哥,”林筠无奈:“什么人留字条会用餐巾纸啊,还把它团成用过的模样?” “讲究那么多干嘛。”吴恙又把餐巾纸团了回去,作势要扔,被林筠一把拦住。 “拿来。”林筠接过纸条存号码,顺手把手机扔给吴恙,“你也存下我的。” 吴恙存好后把手机揣回兜里,凑近说道:“关于杨智,我找了几个人帮忙打听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他压低声音,“这个杨智去年跑学校门口开了家剧本杀店,这一年里明里暗里追了不少女生,但唐萍不太一样,剧本杀店里的几个店员都声称她是杨智的正版女朋友。” 林筠眉头一皱:“女朋友?那她和吕辛树……” 吴恙耸耸肩:“真实情况只有唐萍本人知道,但她今天去警察局了,我们只能去剧本杀店里先把承负仪式完成了来。” 林筠慢条斯理地掰开一次性筷子:“那待会儿吃完饭趁着中午人少,咱们就先溜吧!” …… 二人特意等到中午一点半,吴恙轻手轻脚地帮林筠把挂高的腿放下,抱到了轮椅上。 正午的住院部没什么人,值班护士坐在值班台上也昏昏欲睡。 林筠和吴恙靠着脸不红心不跳的超高心理素质,大摇大摆地借着散步的理由一路到了一楼大厅,正好撞上来探望的玄承宇和孟驰二人。 “你……你们这是准备偷溜?”孟驰眼睛瞪得溜圆。 玄承宇撞了他一下,翻了个白眼:“要不要给你个喇叭帮你喊得再大声点。” 孟驰捂了下嘴。 林筠脸上带笑,压低声音:“特殊情况,怨煞发作时间还有一天半,只能先溜出来了。” “哦哦哦对,”孟驰这次没敢大声说话,头点得跟小鸡一样。 “凶手已经成功找到了吗?”玄承宇问道。 “杨智。”林筠冷笑一声:“上次骚扰南玉竹的那人,在学校门口开了家剧本杀店。” “卧槽!是他?”孟驰差点又喊出声,被玄承宇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能憋着气小声嘀咕,“我就说那孙子不是好东西..….” “可以带上我们一起嘛?”玄承宇实在是馋承负仪式的实施手段,“这个拐我来背!” 吴恙挑眉,笑着把拐递了过去:“麻烦了!” …… 四个人组成的“伤残小分队”开始往学校门口赶去,一个病号服坐轮椅,一个半长发扎辫子,一个头受伤带网纱,一个两道拐抗背上,一路上赚足了不少目光。 一个遛狗的大妈顺路盯着他们看了半天,小声嘀咕:“现在的年轻人玩得真花…...” “大妈您不懂,”吴恙自来熟地搭话,“我们这个叫行为艺术!” 孟驰跟在后面凑近玄承宇:“这哥们精神状态我喜欢!” 玄承宇赶紧走快了几步,离孟驰远了点。 …… 四人最终停在一家叫做“仙人醉”的剧本杀店门口。 “取得什么狗屎名字?”孟驰仰头看了眼,发出感叹。 “行了,进去吧。”吴恙推着林筠往门里走,穿过几层玻璃珠帘以后正式进入了店内。 女店员踩着细高跟“哒哒”地迎上前来,带着浓重的香水味:“欢迎光临~几位帅哥是要玩剧本杀吗?” “我们想找一下你们老板。” 女店员撩了下大波浪卷发:“杨老板出去啦~” 故意拖长的尾音带着撒娇的意味,“要不几位先玩个本?说不定打着打着他就回来了呢~” “能知道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吗?” 女店员歪着头,食指轻点下巴作思考状:“唔...通常下午三四点会回来一趟~” 她正说着,突然俯身凑近轮椅上的林筠,“小哥哥腿怎么了呀?” “打篮球摔的。”林筠不躲不避地微微一笑。 “这样啊~” “有什么可以四个人打的本吗?”吴恙打断她说话,往柜台一靠。 “这倒是没有,但我们店里刚好还有另外两个小姐姐想拼车,你们可以正好组个局。” 四人对视了一眼,“可以。” “那几位先跟我到包厢里坐坐吧,刚好和那两个小姐姐熟悉一下!”女店员直起身在前面带路,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四人跟着店员进入灯光昏暗的包厢,中间的长桌坐着两个女生正在玩卡牌。 “两个小姐姐,给你们凑到帅哥了哦!”店员热情地招呼道,示意四人入座。 两个女生抬眼看到林筠和吴恙,互相交换了个兴奋的眼神。 女店员扭着腰出去了,不一会儿抱着一本厚重的目录回来,“各位美女帅哥,六人本的选择很多,有没有想玩的?” 两个女生期待地看向林筠他们:“你们想玩什么类型的?” “我们都行,看你们喜欢。”吴恙回道。 只要能拖一下呆在店里的时间,等杨智回店就行。 “那我想玩《牡丹亭》!”其中一个女生举手说道。 这个名字一出,四人同时一怔。 “牡丹亭?”林筠皱眉。 “对啊!”女生面上有些兴奋,“这本很出名的,虽然叫《牡丹亭》,但其实是一个现代背景的情感本。” “那就玩这个吧!”林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拍了板。 “好嘞!”女店员笑眯眯地将剧本抱了进来,在桌上摊开:“来来来,咱们先分角色,三男三女,有位帅哥可能得反串一下了……为了公平,咱们就随机抽签吧!” 等两个女生选好两个角色以后,剩下四人便开始随机抽取。 林筠将拿到的剧本翻转,只见封面上赫然画着一个抱着书的长发女生,旁边写着:校花——唐柳。 “谁抽到女生了?谁啊?” 孟驰拿到自己手里的体育委员角色,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四处张望。 结果正对上林筠似笑非笑的眼神,下一秒便怂了下脖子,没了声响。 “好啦各位,我是今天的dm,大家可以叫我糖糖,简单介绍一下剧本杀的游戏规则。各位在游戏中,请把自己带入你拿到的角色,以第一人称发言,如果有问题可以私下叫我。” “聆听不一样的故事,感悟不一样的人生,接下来,请大家翻开剧本,阅读第一幕的内容……”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又是谁 林筠翻开剧本第一页。 【你叫唐柳,18岁,重点高中的校花。 长发白裙,相貌优异,是全校男生心中的白月光。 但没人知道—— 你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父母酗酒赌博,对你非打即骂,他们对你唯一的要求便是找一个有钱男人高嫁出去。 你的母亲时常在你耳边念叨,凭她年轻时的相貌本可以嫁得比现在好一万倍,不过是因为你爸当年承诺的花言巧语才上了当。】 林筠恍惚了一下。 “你爸当年追我的时候,说什么一辈子对我好…...” 母亲的声音突然在他脑海中响起,是一种熟悉的、带着哭腔的颤抖语调。 林筠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记忆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带着令人窒息的哀怨: “筠儿,妈妈只有你了..….你一定要有出息,以后赚大钱养妈妈.…..” “妈妈这辈子是完了,为你吃多少苦都愿意,但你得替妈妈争口气啊...…” 林筠闭了闭眼,母亲那张总是挂着泪痕的脸仿佛就在眼前。 那些话语像细细的藤蔓,从童年一直缠绕到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睁开眼,眼中的情绪已经被消掩,继续翻看起剧本。 【你很瞧不起你妈妈,暗中发誓绝不会重蹈她的覆辙,因此最近周旋于三个男生之间,各取所需: 一个是体育委员王勇,他头脑简单,家境优渥。 每周都会邀你去他家影院看电影,之后总会塞给你几百元生活费。 一个是副班长辛远之,年级第一,未来可期。 总是借着讲题接近你,其实脸红到了脖子根,你刻意维持这份暧昧,当作未来的“投资”。 最后一个是校霸吴起,不学无术的跟踪狂一个,但能震慑骚扰你的混混。 他自以为每天放学后的尾随和窗户外的偷窥都十分隐蔽,但实际上你每次的换脱衣服都是故意为之,享受着这样阴暗垂涎的目光……】 林筠视线在剧本上停顿了一瞬,偷窥的相关文字勾起了他某些不快的记忆。 他下意识抬眼望向吴恙,只见其身前的身份牌上赫然写着“吴起”两个大字。 拿到“吴起”这一角色的竟然是吴恙! 林筠觉得好笑,正巧吴恙此时抬眼也向他望来,二人对视一眼。 吴恙应当也刚看到了这段情节,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冲林筠眨了眨眼。 偷窥狂的面容莫名被替换成了吴恙,林筠垂下眼睫,原本绷紧的肩线微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他低头继续翻阅剧本,嘴角不自觉地跟着弯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但上周日,你的完美伪装出现裂缝,吴起周末竟也在偷偷尾随你,撞见了你收王勇钱的事情。 你慌乱逃离时看见了站在街边拿着相机的学习委员何蕊。 她拍下来了?你不敢赌。 你知道何蕊喜欢班长辛远之,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有敌意,你害怕何蕊把照片公之于众,一时心慌去求了辛远之帮忙,甚至不惜付出身体的代价…… 这确实有些慌不择路了,吴起竟因此发现了辛远之的存在,他们打了起来,被那个书呆子班长秦琪琪看到了。 第一幕任务: 1.自我介绍,隐藏自己的家庭情况。 2.在本幕结束前,对你的各项行为给出合理的解释,并维持纯良天真的形象。 3.注意:王勇会替你遮掩给钱一事。 未经主持人允许,请勿翻开下一页。】 直至最后这一行加粗的字体,第一幕的内容终于读完。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抬起头来。 主持人糖糖拍了拍手:“好啦,那接下来请各位依次简单进行一下自我介绍吧!” “我先来吧!”孟驰迫不及待地举手,清了清嗓子:“我叫王勇,高三2班体育委员,最喜欢打篮球,家里是开连锁商场的,算是个富二代,但为人低调,所以我的家世同学其实都不知道。” 按顺序接下来轮到吴恙,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吴起,打架在行,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看看风景。”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林筠的方向,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没有消失。 玄承宇撑着额头:“辛远之,副班长,月考次次年级第一。”他顿了顿,“一直暗恋校花唐柳。” 两个女生也依次介绍。 最后轮到林筠,他微微低头:“我叫唐柳,因为长得好看受到了很多追求,但这其实让我有些不堪其扰,平时喜欢看书和看电影,喜欢安静的地方。” 自我介绍完毕,主持人开始发起了线索牌。 牌里的内容涉及着六个角色各自的秘密,几个人开始就着各种线索相互猜忌,真真假假地解释起来,不一会儿就把火烧到了没怎么说话的林筠身上。 扮演学习委员何蕊的女生举起一张卡片,上面是唐柳和王勇在电影院递钱的画面,“唐柳同学,能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林筠漫不经心,一脸坦然地回道:“我喜欢看电影,刚好发现这家电影院是王勇家的,就充了挺多钱,但上周着急用钱,就先找他退了几百块。” “那这张照片又是怎么回事?”孟驰已经沉入角色,拿出逮奸夫的气势甩出另一张照片——是唐柳站在窗前更衣的赤裸背影。 林筠皱眉端详:“这角度...…是从我家窗外偷拍的吧?”他抬眼环视众人,“我倒想知道,谁拍的这张照片?” 局势逆转,线索很快指向吴恙——他的房间里有一整面看不清内容的照片墙。 他不慌不忙地认了下来,毫无感情地开始棒读:“那是因为我爱唐柳啊!爱一个人难道有错吗?” 他一脸深情地望着林筠告白,顺便把众人矛头重新往林筠身上转:“唐柳同学,你上周为什么急用钱呢?” “母亲生日,想买礼物。”林筠简短回答。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但因为人人都为隐藏秘密而支支吾吾,盘到最后除了吴起是个偷窥狂以外啥也没讨论出来。 主持人糖糖适时介入:“看来大家都有不少疑问,不如我们进入下一环节?” 成功完成隐藏任务的众人都松了口气,立马点头。 “好,那接下来请大家翻开第二幕。” 糖糖一边说着,一边将房间的灯光调得更暗,给每人发了一个带着微光的蜡烛灯。 林筠翻开第二幕。 【这次的险些暴露让你警觉,你很快发现了班长秦琪琪的秘密,她病态地喜欢着吴起,甚至每天吴起在跟踪你时,秦琪琪就在跟踪着吴起。 她比吴起更了解你的情况,她知道你的家庭、你的交易、你的一切。 你暗自想着,不能再留着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林筠默读着,突然发现字迹开始游移不定,那些印刷体的文字像活物般扭曲起来,笔画时而拉长时而收缩。 他揉了揉眼睛,把蜡烛凑得更近,所有字体都已辨认不清。 往前翻了一页,刚看过的内容同样如此。 林筠猛地合上剧本,抬头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无声无息地趴在桌上,像是突然陷入了沉睡。 除了吴恙。 黑暗之中,烛灯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的轮廓,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俊脸此刻紧绷着,眉头紧锁,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却仿佛与林筠处在不同的时空维度,视线始终无法真正交汇。 阴蜃! 林筠心头一凛,看如今这个情况,他应该是又被拉进了阴蜃之中。 几乎是同时,吴恙也意识到了林筠莫名消失的真相,迅速闭眼掐诀,主动开启了走阴状态。 再次睁眼时,那双墨色眼睛已经变成妖异的血红色,在黑暗中泛着微光,和林筠对上了视线。 林筠松了口气。 “是吕辛树吗?”他低声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轮椅扶手。 “对!”吴恙快步靠近林筠,有些担心地看向林筠打着石膏的腿,“之前抽空教你画血符的方法还记得吗?” “记得。”林筠二话不说,用稍尖的虎牙狠狠咬破食指,血珠开始咕咕冒出,“你放心吧!” “哎呦……别咬太狠了!”吴恙看得眼角一抽:“狼崽子变的吗牙齿这么尖!” 林筠疑惑偏头:“不是画血符吗?” “是……”吴恙嘴张了又合,“算了,回头再多教你点其他招数,今天你先放心大胆地拿吕辛树实践试试,出任何问题有我在呢!” “砰!” “砰!” 正说着,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突然从包厢门传来,烛光在密闭的包厢里不安地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变形。 林筠合拢双指放在身前,屏气凝神地望向门边。 …… “砰!” “砰!” 敲门声不断地持续着,直到林筠手指处的血迹都已经凝固了,门外的人却始终未推门而入。 “这哥们儿是卡在门外了?”吴恙小声吐槽:“我这pose摆了半天,手都酸了。” 林筠也有些纳闷,突然想起第一次吕辛树阴蜃上门时也在阳台敲了半天门…… 不会吧? 林筠觉得有些无力吐槽:“上次好像是我喊了他名字,他才进来的。” “啊?”吴恙笑出了声:“这么懂礼貌?那你喊他一声试试?” 一直拖着时间也不是办法,林筠只好又对着手指咬了一口:“吕辛树!” 砰! 包厢门被猛地推开,林筠二人迅速严阵以待,可门外那人一身黄绿配色的衣服上,竟是杨智那张苍白虚浮的脸。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脸色惨白得像张纸,动作僵硬得不似活人,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关节“咔咔”的怪响。 而在他身后,一个模糊的黑影正紧紧地和他贴着——那黑影没有五官,只有一团不断扭曲变形的雾气,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操纵着杨智的行动。 “嗬.…..嗬.…..”杨智的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喘息,嘴角不受控制地流下涎水。他的眼睛上翻到几乎看不见瞳孔,只剩下浑浊的眼白,看向林筠二人:“美女……来玩……玩剧本杀!”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角色扮演 林筠右手剑指并拢,随着咒语念诵,他的指尖在虚空中快速勾勒。 血珠悬浮在空中,拉出细长的金红色轨迹,如同燃烧的丝线。 那些轨迹交织缠绕,逐渐形成一个繁复的符文,带着隐隐红光。 “去!” 随着最后一笔勾完,林筠手腕猛地一振。那道血符如同离弦之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命中杨智额前。 砰— 杨智向后飞倒,嘴边的口水也在空中划出道完美的弧线…… “真棒,”吴恙举了下大拇指,“有天赋!” “他是被吕辛树附身了吗?”林筠看向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杨智皱眉问道。 这人如今口水横流的模样实在是过于埋汰。 “不是。” 吴恙把一只脚后撤半步,压低身形盯着杨智背后那片扭曲的黑影,“只是勾了杨智一点魂布的阴蜃幻境,不是真正的杨智。” 吱—— 身后的椅子处突然传来被拖开的刺耳声音。 二人余光瞥去,只见本已昏睡过去的另外四人正以极其不协调的姿势缓缓站起,背后贴着人形黑影,像浓稠的沥青般不断蠕动。 与杨智如出一辙,正摇摇晃晃地围了过来。 “他们也被勾魂了?”林筠目光扫过玄承宇和孟驰僵硬的面容,压低声音问道。 “差不多。” “会对本人造成什么影响吗?” “嗯——”吴恙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下,“结束以后可能会生场病。” 他垂在身后的那只手腕间轻轻一翻,指尖不动声色夹住几张黄符。 “但放心吧,死不了,年轻人养养就没事了。” 林筠稍微放下心来。 “吴起……我那么喜欢你……唐柳有什么好的?” 就在这时,之前拿到班长角色的女生突然看向吴恙,声音里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道。 “她这是……还沉浸在剧本杀角色里?”林筠不确定地问道,看着女生摇摇晃晃地朝吴恙走来。 她的眼神涣散,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活像被操控的提线木偶。 “吴起...…你看看我啊...…” 女生的声音忽高忽低,带着不自然的颤音,“我每天都跟着你.…..比唐柳了解你多了…...” 她突然双臂大张想要抱住吴恙,被吴恙后撤半步躲了过去。 女生扑了个空,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脖子一转盯住林筠,咬牙切齿地吼道:“唐柳,都是你的错!” 她调转了角度,尖利的长指甲猛地朝林筠的脸上抓去。 吴恙单手拽住轮椅扶手猛地往后一拉,轮椅急速后退,利爪堪堪擦着林筠鼻尖划过,带起的阴风掀起他额前碎发。 “你干什么?”作为体育委员王勇的孟驰也上前凑热闹,一把握住女生的手臂,将其扯开。 “你也要护着她?”班长秦琪琪满脸愤慨,“怎么,她让你摸了?让你干没有?” “你在说什么?”孟驰苍白僵硬的脸上浮现出滑稽的羞红,急得直跺脚,手脚僵硬得差点没栽在地上。 不得不说,王勇的人设和孟驰本人有些莫名契合。 “那你每周给她钱干嘛?”秦琪琪继续嘲讽,“人傻?钱多?” 第一次直面如此真情实感的剧本杀演员,林筠二人站在一旁看起戏来。 而在他们的背后,杨智完全翻白的眼瞳中逐渐出现了两个细小的黑点,如同针尖般转向两人,开始悄无声息地向他们爬去…… 还差一点,杨智看着吴恙近在眼前的双腿,嘴角笑得大大裂开,露出因烟酒发黄的牙齿,手缓缓往吴恙的脚踝抓去。 “咔!” 吴恙右脚轻轻一抬,鞋底“恰好”将杨智的手碾过。 “哎呀!真不好意思!” 吴恙脸上带着浮夸的诧异,低头时顺便往其身上弹了道黄符,“你说你过来也不跟人说一声。” 杨智被踩得面容狰狞,膝盖缩回,双手伏地,仰头正准备向吴恙冲起。 可那道黄符碰到额头的瞬间,他只觉得头顶重达千斤,脑子噔得一下就砸在了地上。 “哎如此大礼可使不得!”吴恙语气轻佻,连连摆手。 “幼不幼稚……”林筠叹了口气。 “你来试试?”吴恙给林筠递了一张黄符,“刚我扔的姿势看清楚了没。” 林筠自信满满地点头,接过符纸学着吴恙的样子,中指压符,拇指用力一弹—— 薄薄的符纸就像树上飘下的落叶,在空中打了个转,慢悠悠地飘向地面。 ...... “呃……可能这个手法不适合你,”吴恙替林筠找了个台阶,接住快要落到地上的黄符。 “我再给你演示一下简单点的打符手法,叫做飞花式,看着!” 他说着,便将符纸夹在了食中二指之间。 只见两根指节分明的手指微曲,手背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青筋,接着手腕猛然翻转发力,符咒便旋转着飞射而出。 咚! 杨智刚费力抬起的头又砸回了地上。 林筠认真看完,接过符纸,不信邪地跟着又试了一下飞花式。 手腕一翻,这次符纸倒是勉强飞出去了,但在半空划了道短短的诡异弧线后,又开始打着转飘落地面。 …… “算了,这个先不练了。” 林筠从吴恙手里又拿过一张黄符,自暴自弃地转身,一把拍向正准备从背后偷袭他的“何蕊”。 “实在不行,像这样近距离拍一拍算了。” 何蕊动作一顿,像是被按了暂停键,随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咚”地砸在地上。 原本吵吵嚷嚷的包厢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正在吵架的四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林筠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玄承宇和孟驰呆滞的脸。 “我们先离开阴蜃吧,你顺便教我一下破除的方法。” “行!”吴恙舔了下嘴唇,“破阴蜃的方法倒是有很多,最简单的其实还是画血符,只是符的图案会比之前学得复杂一些。” “你先记一下施符真言,看我演示一遍,咱们出去以后再慢慢练习。” 吴恙说完便闭目凝神,薄唇轻启:“天清地明,阴浊阳清,开我法眼,破尔虚形……” 随着咒语念诵,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波动。 就在吴恙即将完成最后一个音节,拿出小刀准备划向指尖时,一旁的玄承宇突然冲向林筠。 “唐萍!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到底喜欢谁?” 林筠瞳孔瞬间收缩。 “等等!” 他一把扣住吴恙的手腕,阻止了进一步的施法。 “怎么了?”吴恙疑惑问道,指尖轻转,将未完成的阵法消散。 林筠的手指仍紧扣在吴恙腕间,力道未松。 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凝重地盯着神情恍惚的玄承宇。 “你刚叫我什么?” 林筠这么一问,吴恙也猛然意识到不对。 他手里四道符纸倏然飞出,将面前的剧本杀四人定下。 “嘶——他刚才……喊你的时候,是不是喊的唐萍?” 吴恙回忆着玄承宇说的话,突然低笑一声:“吕辛树这阴蜃挺有意思啊。” 林筠立即会意:“他把剧本和现实记忆混在了一起?” “正是。”吴恙打了个响指,“阴蜃本就是执念所化,他如今记忆混乱,真实的经历和怨念糅在了一起,便产生出了这个虚实交错的空间。”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便已心领神会。林筠松开钳制的手:“所以现在.…..” “可以先不着急出去,”吴恙接话,嘴角勾起。 “玄承宇扮演的这个角色似乎有些特殊,我们可以从他入手找找吕辛树真实的过往。” 林筠颔首,想起吕辛树外婆曾透露的信息。 “吕辛树在高中成绩很好,性格单纯,刚好有点类似于剧本中玄承宇扮演的辛远之。” 林筠理了理已知信息。 “吕辛树和唐萍在高三的时候应该就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但吕辛树因为意外没能上大学,而在这一年里,唐萍又变成了杨智的女朋友……” “所以吕辛树对杨智有恨,对唐萍……可能也有怨。”吴恙补充道。 “但他又有什么把柄会落在杨智手里,甚至不惜跪地祈求,放弃生命呢?” 林筠突然想起剧本中吴起偷窥狂的人设,灵光一闪,“照片!” “什么?” “会不会是偷拍的照片,唐萍的照片?” 吴恙拧眉,“对于杨智这种人,很有可能。” “试一试。”林筠望向一旁被定住的玄承宇。 “假如辛远之的人设被杂糅进了有关吕辛树的部分,或许可以试探出来。” 他伸手拿掉玄承宇头上的符纸,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泫然欲泣。 “辛远之,我是喜欢你的,可我有不得不和他们周旋的理由。” “真的吗?” 玄承宇没察觉之前被定住的异样,面上顺滑地漏出属于辛远之的笑容,俯身一把将轮椅上的林筠搂进了怀里。 吴恙见此用舌尖顶了顶脸侧。 “真的呀。”林筠乖乖点头,双手虚虚回抱。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辛远之开心地将林筠越箍越紧,脸上带着甜蜜。 但不一会儿,他的语气开始急转旗下:“我知道的,吴起那个畜生下药□□了你,还以此拍视频来威胁你,但你别怕,我会帮你杀掉他的。” □□? 这个词让林筠和吴恙都怔了一下,剧本里吴起根本没有这个剧情。 也就是说……这或许发生在了现实。 “我……”林筠张了张嘴,“你要杀了他?” “你难道不舍得?”辛远之眼神冷了下来,带着猜忌地打量着林筠。 “不是。”林筠赶紧否认,面上带着委屈,“我就是担心如果不成功的话,照片会被他传出去。” “呵!”辛远之突然冷笑一声,“借口!” 他捏着林筠肩膀的手猛然用力,“你是不是乐在其中?王勇很有钱吧!你不正缺钱吗?” 肩膀被玄承宇猛地一抓,其背后那浓稠的黑影突然开始往林筠肩上渡来,与其怨煞融为了一体。 剧烈的疼痛猛地袭来,林筠面色一白,却因为脚受伤而无法后退逃离。 吴恙立马上前将玄承宇推开,拉开林筠左肩的衣服,手指有些着急地抚过怨煞,判断其现在的状态。 林筠这片皮肤此时格外冰冷敏感,被吴恙的手烫得一激灵。 吴恙连忙收回了手,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怨煞加重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林筠摇了摇头:“没事,别担……” 他的话戛然而止,瞳孔骤然收缩。吴恙顺着他的目光猛地转身—— 包厢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那些原本附着在众人身后的粘稠黑影,此刻正如沸腾的沥青般蠕动起来,从每个人的七窍中钻出,化作汩汩黑水,在地板上蜿蜒汇聚。 黑水所过之处,木质地板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腾起刺鼻的青烟。 所有黑水都向玄承宇身上涌去,在他背后形成一个不断膨胀的黑色漩涡。 那漩涡中心渐渐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五官如同融化般不断变形,却依稀能辨认出吕辛树痛苦到极致的表情。 “唐萍……你果然背叛了我!” 22、告白 沙哑的声音从漩涡深处传来,每个音节都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包厢的墙壁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天花板上的吊灯剧烈摇晃,投下癫狂晃动的光影。 “咯咯咯..….” 一声熟悉的笑声突然毫无征兆地自吴恙脑髓里炸开。 遭了! 吴恙喉结猛地滚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却在下个瞬间调整好呼吸。 转身将林筠完全挡在身后。 【让他死吧!】 那声音带着黏腻的恶意,在颅腔内翻搅。 吴恙没有理会,语气如常地问林筠:“之前给你的那串手链还记得怎么用吗?” “记得。”林筠点头。 “那就好,”吴恙十指翻飞结印,修长手指之间开始浮现隐隐约约的银色光电,发出“滋滋”的声音。 迸溅的雷光将他的轮廓镀上冷冽银边,缠着红绳的发辫和衣角开始无风飘动起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挡在林筠和玄承宇之间。 “吕辛树现在失控了。”吴恙的声音裹在电流的滋滋声中,背着身对林筠说道:“你借助手串先离开阴蜃,我随后再来。” “为什么不一起走?” “吕辛树如今发了狂,除非先制住他,不然我没时间施咒破蜃!” 话音刚落,一大团黑影已向林筠破空袭来。 吴恙双手成掌,银白电光顺着劈砍手势飞出,将黑影瞬间散为烟雾。 这个法术似乎对人的消耗有些大,吴恙的声音带着疲惫,气息已经有些断断续续:“你现在腿跑不了,留在这里是个累赘,我要保护你的话……就没办法靠近他。” “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林筠看着吴恙后背被冷汗浸透的衣服,立马听话照做,咬破指尖将血抹在手链上。 灰白的砗磲珠子开始泛起幽蓝。 吕辛树察觉到林筠想要离开的意图,如瀑布般的黑影铺天盖地往林筠涌来,被吴恙的雷光织成密网全部挡下。 很快,手链的蓝光越发明显,珠子逐渐变得透明鲜亮起来。 直到透明如冰之时,一些若隐若现的银色符文开始在林筠四周环绕,灵魂开始出现一种熟悉的拉扯感…… 吴恙用手背擦过嘴角处的血迹,余光瞥见林筠的离蜃阵法开始生效,绷紧的肩线终于松懈半分,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咳嗽。 为了骗林筠离开而强撑的面具在这一刻彻底碎裂,膝盖因失去力气砸在地上,胸腔撞击地面的震动让他呛出大口鲜血。 “吴恙!?”刺眼的鲜血使得林筠瞳孔紧缩,大脑的思考几乎停滞。 吴恙故意扯出个漫不经心的笑,染血的手指点了点玄承宇等人:“放心,他们...咳咳...隔不了多久就会醒过来。” “那你呢?”林筠目眦欲裂,吼声带着破音。 吴恙不答,只是强撑起身体一道雷光又挡劈了出去。 不详的预感袭来,林筠开始疯狂撕扯手腕上的红绳来阻止离蜃的进程,可那些符咒环绕的速度越来越快,残忍地穿过他想要阻止的手掌,丝毫不受影响。 一切行为都只是徒劳。 灵魂被拉扯的感觉愈发清晰,林筠不顾伤腿扑向前方,伸出的手指几乎要触到吴恙的衣角—— 轰! 白光吞没视野,林筠从轮椅上跌落,狠狠摔在了地上。 手肘撞击地面的闷响格外清晰,小腿骨头的钝痛顺着神经爬上来,却远不及胸腔里翻涌的灼烧感。 他猛地抬头,周围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中的剧本杀房间。 而除了他以外,其余人都因昏迷倒在桌上,包括吴恙。 一阵强烈的愤怒像硫酸一般开始腐蚀林筠的理智,烧得他眼眶发烫。 他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吴恙吐的那口血。 吴恙的伤一直都没有好吗? 他是早就料到刚才这样的情况,才会把那串可以破蜃的手链送给自己的吗? 他明明一直以来都没事,为何突然伤得这么重? 这些疑惑像一把把钝刀,狠狠剜进他的大脑。 林筠的呼吸骤然停滞,随即失控地急促起来,指节死死扣进地板,指甲崩裂也浑然不觉。 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林筠盯着昏迷的吴恙,脸上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阴沉,拖着骨折的腿,强撑着爬起身来,往吴恙的位置走去。 他从吴恙手腕上撸下当初问灵时的那串朱砂串珠。 对如今的林筠来说,想要靠自己重新进入阴蜃的方式,只有问灵。 他垂眸凝视掌心,用吴恙的小刀划开指腹,沿着记忆里吴恙曾画过的符文,一笔一划用鲜血在皮肤上还原咒印,然后猛地将手掌按向地面。 霎时间,地上的血印悬浮而起,扭曲的篆文自火光中浮现,与记忆中吴恙施咒时的纹路分毫不差。 成功了! 林筠抬起脸,额前碎发被咒力激荡的气流拂开,露出那双琥珀透明的眼瞳。 他平日里伪装出的温润假象彻底撕裂,虹膜边缘爬满血丝,瞳孔微微扩张。 脑中回想起高中三年为了重新走到吴恙面前,所经历的无数个日夜。 当初所有人都说以他的基础,不可能考得了这所大学…… 林筠低笑出声,嗓音沙哑:“你以为……这样就能甩开我?” 朱砂手链被扯断,在林筠身侧悬浮成环。 “蜃楼开眼,魂归往昔!” 咒言落下的刹那,天旋地转。 林筠眼前一黑,再睁眼时,迎面扑来一阵带着栀子花香的清风。 他下意识眯起眼,细碎的发丝被风撩起,蹭在脸颊带来微微痒意。 眼前是一间高中教室,灿烂的阳光从大敞的窗户倾泻而入,将整间教室充斥在金黄的暖色里。 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轻盈起舞,黑板边缘还残留着未擦净的粉笔字迹,窗台上的绿植舒展着嫩叶,一切都透着鲜活的生命力。 教室很安静,只有角落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林筠走近。 唐萍反坐在吕辛树前座的椅子上,双手托腮看着趴在桌上的男孩。 吕辛树似乎不太舒服,半张脸都埋在臂弯里,泛着病态的潮红,手里还拿支笔在做数学题。 “吕辛树,你怎么又发烧了?”唐萍用签字笔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这都第三次了,你是不是故意躲体育课啊?当你的小组长真是命苦。” 笔帽在男孩校服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圆印。 吕辛树闷哼一声,声音隔着衣袖传出来:“...…才不是。” “时间到了。”唐萍回头看了眼教室墙上的挂钟,突然凑近吕辛树,“把体温计给我看看。” 吕辛树猛地往后缩了缩,撞到了后面的桌子,发出一声闷响。 他手忙脚乱地从腋下抽出体温计,却在递过去时不小心碰到了唐萍的指尖。 两人同时触电般缩回手,体温计“啪嗒”掉在了地上。 “喂!”唐萍耳尖瞬间红了,心虚地弯腰去捡,“还好没摔碎!” 一时间,教室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 “那个.…..”吕辛树突然开口,“王永上次.…..为什么拒绝他啊?” 唐萍正在摆弄着体温计,闻言差点又把它摔了出去,“关你什么事?” 她把体温计拍在桌上,“我又不喜欢他那种类型的。” “但他家不是很有钱吗...…”吕辛树的声音越来越小,黑色的签字笔不自觉在试卷上画圈。 唐萍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俯身撑在吕辛树的课桌上,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吕辛树。”唐萍一字一顿地说,“我看起来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 吕辛树眨眼睛的频率加快,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其实我..….” 唐萍突然别过脸去,手指绞着校服下摆,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有喜欢的人了…...” 吕辛树猛地抬头,额头差点撞上唐萍的下巴,他手忙脚乱地后仰,椅子腿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那、那你..….”他的声音变了调,“向他表白了吗?” 窗外的知了突然开始鸣叫,唐萍对着窗户上自己的倒影自嘲地笑了笑:“表白过啊,结果那个傻子以为我在开玩笑。” 吕辛树的手指突然掐进了掌心,他扯出个夸张的八卦表情,尽力掩饰着自己的落寞:“哇哦...…是我们班的吗?我认识不?” “嗯。”唐萍转回身,眼神直直地对上吕辛树,喉间轻轻滚动,“他是一个发烧到39度还要刷数学试卷的傻子。” 叮铃铃—— 下课铃骤然炸响,吕辛树这声音吓得心跳砰砰作响,耳边嗡嗡的。 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颅腔内振翅。 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烧糊涂了,教室外的走廊很快传来此起彼伏的笑闹声,但那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等等……”他声音有些发抖,“你说的该不会是..….” “听不懂算了!”唐萍陡然起身,想转身离开,“我去跟老师说你发烧需要请假。” “我听得懂!"吕辛树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动作太猛差点带倒椅子,心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唐萍的手。 “我……我……我喜欢你!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喜欢你了。”吕辛树气血上头,直接磕磕巴巴地开始告白。 唐萍红着脸没有说话,却始终没有抽回手。 阳光透过他们交叠的指缝,在地面投下摇曳的光影。 “你要是五秒钟之内没挣脱我的手,我……我就当你默认了!”吕辛树发烧的脑子开始发热,干起了强买强卖的生意。 “五,四,三” “二……” “我回来啦!”班上一个同学抱着篮球撞开教室门,在门口起跳摸了下门槛,顺便大喊了一声。 唐萍触电般抽回了手,假装整理了一下刘海,余光瞥见吕辛树有些黯淡的眼神。 “二..….” 他小声继续,尾音消失在空气里。 突然,课桌下有什么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唐萍目视前方,右手却悄悄伸过来,小拇指勾住他的食指,完成了最后的倒计时: “一。” 23、女装 林筠冷眼看完了这一场对于吕辛树意义非凡的过去,掌心握住从吴恙身上翻出的蝉形玉石,指腹不断摩挲着玉石翅膀上细密的纹路。 吴恙之前教他血符时随口说过的话被他在脑中反复回放。 “这道血符等你练好以后威力可不小,甚至在问灵时,要是结合蝉玉的力量,还能直接把浅层的记忆炸开。” “炸开..….是吗?”林筠轻声呢喃,眼里带着疯意。 蝉玉翅膀的尾端薄而锋利,林筠干脆用它划破掌心。 鲜血顺着掌纹蜿蜒,随着咒语念诵,猩红的咒文悬浮在空中,映在琥珀色的瞳孔中,衬得其苍白的面容越发妖异。 将血符拍向蝉玉的瞬间,其翅膀突然开始剧烈震颤,血色沿着翅膀上的脉络延伸,仿佛使其活了过来,高频振动的嗡鸣刺得人耳膜生疼。 林筠闷哼一声,麻意顺着血管炸开,像是千万只蚂蚁在骨髓里啃噬。 玉石脱手的瞬间,整个世界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 咔! 空间如镜面般崩裂,一片片碎片之后竟是吞噬一切的虚无。 一阵猛烈失重感袭来。 砰! 林筠感觉灵魂狠狠地摔落在重物上,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眩晕过后,身边传来熟悉的栀子花香。 他费力地睁眼,却发现视线被脸侧垂落的黑发遮挡。 不对,林筠猛然低头看向自己。 他此时正穿着一身深蓝格纹的短裙坐在教室中,裙子的款式和剧本杀封面上所画的校服一模一样。 其长度堪堪只到大腿中间,漏出一双修长的白净双腿。 他又进入了别人的身体? 林筠不确定地转头看向旁边的窗户玻璃,窗外阳光正好,玻璃上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 及腰的黑发披散,脸上皮肤冷白,五官精致,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澄净透明。 除了头发变长以外,这分明是他自己的脸! 林筠被吓得猛然撑起身子,凳子后挪了一节,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立马看向自己平坦的胸口和骨节分明的手掌,稍微感受了一下,确定身体也是他自己的,只是断掉的那条腿恢复了原状。 “唐柳同学,不舒服吗?”远处传来一声带着关心的疑问。 林筠猛地抬头——整个教室不知何时已经坐满了人,讲台上的教师正用粉笔在黑板上书写,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三十多张空白的脸同时转向他。 那些本该是五官的位置只有平滑的皮肤,就像当初韩佩兰阴蜃中那些无面人一样。 林筠的视线死死钉向教室的某个角落,孟驰正穿着和他配套的男生校服呆坐在其中,另外两个参与剧本杀的女生则坐在前排,三人的面容清晰可见,在这群无面人中显得格外显眼。 太好了,林筠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松了口气。 虽然现在的状况似乎和之前相比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孟驰三人出现在这里,说明……吴恙应当也在。 林筠转头往后望去,却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只在他身后以及后门边上有两个空位。 玄承宇和吴恙都没在教室? “唐柳,你在看什么呢?” 讲台上的老师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整个教室的氛围也因林筠这一异常的行为变得有些凝重。 那三十多个无面人再一次齐刷刷转头,校服摩擦发出窸窣的声响,光滑的面皮下传来黏腻的蠕动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游走,正濒临失控。 “老师,我就是奇怪吴起和辛远之没来上课。”林筠连忙转头找补。 “他们两个因为打架进了医务室,你不知道?”老师对着林筠质疑道,空气又一次变得沉重。 “我知道。”林筠淡定回答:“我就是觉得就算受了伤,他们也不应该耽误这么久的上课时间。” “嗯~”老师认同地点了点头,“这两个兔崽子,回来确实得好好收拾一下。” 她视线在四周扫视了一圈,最后指向孟驰:“王勇你跑得快,马上去医务室看一下什么情况,不是太严重的话就把他们喊回来。” “好!”孟驰嗓门洪亮地答应了一声,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林筠也想跟着去,刚离开座位一步,瞬间整个教室的所有人都“盯”了过来。 “老师,”林筠缓缓把步子退回座位,“我就是觉得王勇不太靠谱,也想去看看。” “不用,”老师没有五官的脸上明显带着不悦,“你长得好看就更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他们的那些拉拉扯扯!” 林筠低头装作顺从挨骂的样子,余光却瞥向门口,思考着偷偷跑掉的可能性。 “好了坐下吧,马上要下课了抓紧时间。”老师语气渐渐缓和,转身继续讲起课来。 林筠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偷溜的想法,离下课时间不长,尽力不要打草惊蛇。 坐下时,林筠扯了下腿根处的裙子下摆,可裙子布料却像在跟他作对似的,刚往下拉一寸就立刻弹回原处,露出更多白皙的腿部肌肤。 剧本人设图是典型美型漫画,这裙子在图里显得漫画人物青春好看,真穿人身上便短得有些令人发指。 林筠咬了咬牙,被迫接受了冰凉的椅面直接贴上大腿的陌生触感。 终于硬熬到下课铃响,林筠立刻从后门冲了出去,准备去医务室找人。 可刚跑到楼梯口,两道身影就堵住了他的去路。 “唐柳,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扮演秦琪琪的女生已经完全进入这一角色,张开双臂拦住他,嘴角挂着恶意的笑。 林筠懒得理会,正要侧身绕过,头皮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何蕊在一旁猛地拽住他头发往后一扯,林筠被拉得踉跄后退。 他从未留过长发,被扯得有些猝不及防。 “穿这么短的裙子,想去勾引谁啊?”秦琪琪趁机伸手想去掀起他的裙摆。 林筠一把钳住她的手腕,面色已经沉了下去。 “疼!”秦琪琪突然变脸,夹着嗓子尖叫起来:“你干什么!好痛——” 走廊上的无面人齐刷刷转头,没有五官的脸却仿佛能传递出诡异的注视。 他们往林筠围拢过来,像一群被血腥味吸引的丧尸。 林筠太阳穴突突直跳,被这么一围,他根本没法轻易离开。 “你们想干嘛?” 根据剧本里的内容,林筠只知道这两个角色因为单恋的原因对唐柳抱有恶意,后面的内容没来得及看,根本不清楚如今的走向。 “不干嘛啊?找你玩玩。”秦琪琪开始朝他逼近。 被角色操控的女生本人是无辜的,林筠担心触碰到她,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面。 秦琪琪歪着头继续逼近,因为林筠的身高而需要抬着头看他。 但她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指尖几乎要戳到林筠胸口:“躲什么呀?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何蕊从侧面贴上来,突然伸高手掐住林筠的脸颊:“这张脸真让人不爽.…..” 她的指甲深深陷进皮肉,在林筠白皙的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林筠眼睫垂下,猛地抓住何蕊伸来的手腕,借力一个旋身,在秦琪琪再次扑来的瞬间,也扯了一下她的头发,趁她踉跄时迅速抽身。 “借过。” 林筠压低重心从两人间隙滑过,指尖在路过消防栓时不着痕迹地拧开了阀门。 哗—— 高压水柱突然喷涌而出,无面人群顿时乱作一团。 林筠趁机闪进最近的男生厕所,反手将拖把卡住门把手。 他利落地扯下领结绑住长发,从窗口翻出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何蕊扭曲的尖叫: “唐柳!你逃不掉的!” 林筠在二楼窗台稍作停顿,琥珀色的眼瞳映着天光。 他没什么表情,纵身跃下。 …… 高中校园并不大,林筠绕了会儿,很快发现了医务室的标志。 刚一走近,便能闻到一股消毒水混杂着的铁锈味。 推开门,只见孟驰正站在两张床前发呆,挡住了床上人的面容。 但吴恙的发辫垂在床边,那缕红绳红得刺眼,使得林筠的脚步停了一瞬。 走近,只见两张床上赫然躺着玄承宇和吴恙二人。 玄承宇整个人陷在黏稠的黑雾里,那些雾气像活物般缠绕着他的四肢。 而一旁的吴恙状态更差,轮廓分明的脸庞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睫毛在眼下投出两片青灰的阴影,唇边还带着凝固的血迹。 林筠的指尖悬在半空。 “吴恙?” 没有回应。 林筠视线死死钉在吴恙脸上,从对方紧蹙的眉峰到失去血色的唇,每一处细节都像钝刀般凌迟着他的神经:“你最好给我活着。” 他不知道阴蜃中的灵魂是否有脉搏的存在,本能地伸手往吴恙颈侧探去。 变故在此刻发生。 就在林筠指尖触碰吴恙脉搏的刹那,病床上的玄承宇突然睁开了双眼——眼眶中是一双和第一次见到吕辛树一样的,发白的眼珠。 “你回来了......”玄承宇的嘴角咧开到一个人类不可能达到的弧度,声音像是与吕树辛同时低语,“唐萍......” 整个医务室的灯光骤然熄灭。 林筠在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瞬,看见玄承宇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直挺挺地从床上立起,那些缠绕着他的黑雾突然暴长,化作无数细长的手臂向四周伸展,往自己袭来! 24、触手 黑暗如潮水般瞬间灌满整个空间,视觉被彻底剥夺。 林筠凭借视线消失前对黑影方位的判断,一个侧滚翻躲过了从头顶掠过的尖锐风声。 后背狠狠撞在墙面上,一道锐风擦着脸颊掠过,几缕断发缓缓飘落。 还未等稳住身形,脚踝突然传来刺骨的冰凉,黏腻的触须像毒蛇般缠绕上来,猛地将他拖倒在地,往吕辛树的方向扯去。 短裙在粗暴的拖拽中翻卷到大腿根部,裸露的肌肤直接摩擦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 “操......”林筠咬牙。 这些怨鬼是批发进货的绑人触手吗? 他指尖尝试抓挠地面,擦过地面上散落的各种物品,却什么都抓不住。 身体被拖行着几乎滑过半个医务室,黑暗之中,后背撞翻的器械架轰然倒地,一堆药盒被撞撒在他身上。 裙摆似乎还被某个尖锐物勾住,传来布料撕裂的声响。 一米、三米、五米—— 这个过程极快,正当他快要被拖入某个散发着腐臭的黑暗角落时,右手突然碰到了一根冰凉的金属杆。 林筠猛地屈肘扣住。 金属杆似乎是某个固定柜子的一部分,此刻也因被拖拽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林筠拼尽全力地将其紧紧抓住,杆子锋利的边缘几乎要陷入皮肉。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在疯狂颤抖,终于喘息着将画好的血符拍向脚腕。 砰! 那些缠缚的触须在碰到血符的瞬间突然停止了一瞬,接着拉扯的力道暂时消失。 林筠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破烂的裙摆布料。 还好眼前一片黑暗,不然他如今这个样子当真是没眼看。 …… 趁着这个短暂的空档,林筠大脑里飞速思衬着如今的应对策略。 按吴恙所说,玄承宇和孟驰他们作为普通人,只是被借了一点魂入了这段幻境,可以暂时不用管他们的安危。 但吴恙不一样,走阴之后整个魂魄都进入了这阴蜃之中,如今又在这里面受伤昏迷。 若是自己不能想办法将其带离这里,他灵魂离体,无异于身死。 可偏偏破蜃的阵法吴恙只教了口诀,根本没替他演示完整。 以他如今的经历储备,唯一能带着吴恙离开的方法,便是冒险尝试开启第二重问灵。 林筠皱眉努力回想着吴恙当初在他面前所画的阵法细节,额边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你在想什么?”黑暗之中突然又传来吕辛树带着逗弄的沙哑声音。 他被林筠这么一攻击,本能的攻击欲衰退,反而起了些交流的兴致。 林筠心跳得极快,为了拖延时间,尝试着借助问灵时看到的记忆。 只见他用指尖轻轻勾起挡在脸侧的长发,将其别在了耳后,然后冲着吕辛树声音传来的方向扬起纯情羞涩的微笑,声音里带着刻意的亲昵: “我就是突然回想起咱俩高三互相告白那天,你还记得吗?” 话音刚落,吕辛树没有答话,但脚踝处的冰冷有所松动。 有用! 林筠趁热打铁:“我们当时说了些什么,你有印象吗没有?” 吕辛树脑中浑噩缥缈的记忆因为这个问题开始不断翻腾。 黑暗中安静了半晌,最终传来沙哑的声音。 “你……说我装病逃课?” “你……”林筠佯装微怒,接着又双眼微弯,冲着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漏出一个温柔和煦的笑容,“就只记得这个,不记得我的好吗?” 吕辛树又没有说话。 林筠松开紧握的金属床腿,慢慢支起身子:“那天你烧到39度,” 他的声音很轻,刻意加了几分委屈:“我课都不上专门陪你留在教室,可你一开始根本不理我,光顾着在那做题。” “我……当时我知道王永刚去找你告了白,特别担心。” 吕辛树的记忆似乎开始浮现,哪怕如今成了鬼,解释时的话语中依旧带着青涩的磕巴紧张。 “你个傻子,我喜欢的人明明是你啊。” 林筠一边说着,一边强行在记忆中拼凑出阵法的一部分,手在背后开始勾勒起来。 指尖不知是因为受伤还是阵法消耗太大的缘故,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小幅度颤抖。 隔了好一会儿,黑暗中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可你还是背叛我了……吴起……不对……” 吕辛树沙哑的声音迟疑地接话,“是杨智,你为了钱和杨智在一起了。” “我看起来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吗?” 林筠学着吕辛树回忆里唐萍的语气,一字一句地重复当年唐萍说过的原话。 “你以前也因为这个怀疑过我,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你还记得吗?” 脚踝上的触须缓缓松开了。 林筠趁机不着痕迹地往记忆中吴恙的方向一点点挪动身体,背在身后的手指加快画阵的速度,冷汗几乎湿透了背上的衣服。 黑暗中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不安地扭动。 “你父母……” 吕辛树之前那些错乱浅淡的记忆因为林筠的引导开始逐渐显现,声音似乎变得十分痛苦,“你听他们的话。” 父母? 林筠突然灵光一闪,这个关键词像一块拼图,补上了吕辛树、唐萍,以及杨智三人关系中缺失的部分。 唐萍在楼顶那句撕心裂肺的“都怪他们”犹在耳边,与吕辛树此刻痛苦的呢喃诡异重合。 林筠脑中飞快串联起所有线索。 在之前吕辛树透露的信息里,唐萍或许曾遭受过杨智的□□。 虽然和唐萍相处时间很短,但以这个女生的性格,即使因害怕遭受闲言碎语而选择不去报警,也根本不可能相安无事地和□□者谈起恋爱。 所以,唐萍和杨智的关系……是唐萍的父母在其间劝说吗? 如吕辛树所说,仅仅因为杨智家有钱? 呵! 连亲生女儿的血泪都能成为攀高枝的垫脚石,这算盘打得,阎王殿里的秤杆恐怕都要自愧不如。 林筠心里在不住冷笑,面上却还保持着作为唐萍的伪装,死死咬住自己下唇,眼眶里的晶莹泪水开始打转。 “可他们是我父母啊,即使有错,我又怎么违抗得了他们的要求……” 林筠想起唐萍手腕上的那些划痕伤疤,颤抖的指尖拂过眼尾,“难道你觉得,这段时间我过得很好吗?” 黑暗中的呼吸声骤然紊乱,布料摩擦声变得激烈,伴随着指甲抓挠地面的刺响,接着竟出现断断续续地抽泣。 “对不起…...对不起……”吕辛树的声音开始分裂,一半哽咽一半狰狞。 怎么这样就哭了? 林筠惊了一瞬,但考虑到吕辛树作为冤鬼,行事本就不符合常理,只好顺着他的情绪捋去。 “都过去了,我不会怪你的。”林筠的声音带着安抚的温柔,继续往后退着。 直到后背终于抵上冰冷的支架床,他松了口气,反手摸索着,触碰到吴恙垂落的手腕——冰冷得丝毫感觉不到体温。 林筠眸光一暗,微不可察地深吸了口气,手中描阵的动作没停。 很奇怪的是,第二重问灵的阵法图案极其复杂,凭借他当初旁观的短短时间,本不应该能顺利完成绘制,可在开始勾画之后,剩下的图案却像刻在他灵魂深处一般带着一种本能。 因此即使速度相比吴恙慢了很多,但靠着拖延的时间竟也快要完成。 只需要再拖一会会儿即可,可如今吕辛树却陷入了沉默。 林筠在黑暗中被放大的感官能感受到那些粘稠的阴影又开始往他身边缓慢移来。 他说错什么了吗? 林筠不确定吕辛树如今的状态,只好又冲其方向温柔一笑。 “这样,就像当初你和我数倒计时一样,我数五个数,咱们就把这些痛苦的经历一起放下,迎接新的生活好不好?” 林筠发挥其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优良品质,着急之下已经开始对着一只死鬼说着迎接新生活的鬼话。 “好啊。” 吕辛树回答的声音带着雀跃,关于倒数的那段回忆对其而言应当格外珍贵, 林筠松了口气,勾画阵法的动作越发快速,拖延着最后的时间。 “五” “四” 他的心跳不自觉轻微加快,按照如今的进度,倒数结束的时候阵也应该差不多能完成。 “三” 可这在这里,变故突生。 “不.…..对...…” 吕辛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每个字都带着血肉撕裂的声响,“你为何会站在吴起的身边!” 一只青灰色的鬼手不知从何处出现,突然掐住林筠的咽喉!腐烂的指缝间渗出黑血,腥臭的液体滴在他被迫仰起的脸上。 林筠的视线开始模糊,嘴角却突然扯出一个疯狂的笑容。 他猛地咬破舌尖,鲜血喷出,用指尖沾着一抹:“九幽洞照,怨魄现形!” 整个空间剧烈震动起来,触须瞬间缠上了林筠的腰际,尖锐的倒刺几乎扎进皮肉。 他疼得眼前发黑,猛地将吴恙拽进怀里,手心和其十指相扣。 “怨魄现形,骨肉离散!” 每念一句咒文,他身上的黑影便变得更紧,甚至从他与吴恙紧握的指尖穿过,想要将其分开。 但林筠却咬着牙,将吴恙护得更紧,鲜血从他们交握的指间滴落。 林筠的发丝在狂乱的气流中飞舞,有几缕黏在染血的唇边,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 “显汝碎骨时!现汝断魂刻!” 最后一句咒文,林筠几乎是嘶吼而出,刺目的红光中,吕辛树只能看见他嘴角那抹疯狂而满足的笑,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琥珀色眼眸…… 25-30 第25章 苏醒 砰! 刚被拽进第二重问灵的吴恙像个装满石灰的麻袋一样, 直挺挺砸在意识不稳的林筠身上,两人狼狈地摔在一起。 林筠的后脑勺狠狠磕在地上,眼前顿时冒出一串金星。 “我操……” 他咬牙切齿地准备将吴恙从身上推开, 颈窝处却突然传来温热的气息。 “吴恙?” 林筠立马转头向脸侧看去。 这人倒下时脸部正好埋在他颈侧, 略长的发丝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了微微的痒意。 但看了一会儿以后, 除了突然恢复的呼吸之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但转念一想, 呼吸回来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林筠缓缓吐了口浊气,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稍微松了一松。 强行问灵对魂魄造成的消耗也很快开始显出端倪, 林筠一时间只觉得浑身沉重无力,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他索性躺在吴恙这个没有意识的人型麻袋下面调整着呼吸。 待到天旋地转的感觉慢慢消退, 林筠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手肘刚蓄起力道抵住吴恙肩窝。 啪! 腕骨突然被一只手死死钳制,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骨头。 林筠猛地抬头, 撞进一双半睁的失焦眼神。 吴恙血瞳里浮着一层浑浊的雾, 可瞳孔深处的杀意却未散尽。 其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 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还陷在某种应激状态里。 躯体对威胁的感知比理智苏醒得更快。 林筠甚至没来得及再出声, 那只扣住他的手猛然发力,硬生生将他的手腕摁进地面。 林筠闷哼一声,立刻用另一只手去掰吴恙的手指。 啪! 吴恙反应明显更快, 一把将林筠第二只手也死死钳住, 五指如钢箍般收紧,指节抵进他的腕骨缝隙,让他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吴恙!是我!” 林筠咬牙低喝, 试图用膝盖顶开压制。 可对方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身体猛地压下,膝盖直接抵进他的腿间,粗糙的布料在大腿处敏感的皮肤上狠狠擦过,破烂的校服短裙在挣扎间卷到大腿根部。 下一秒,他的双手被强硬地扣在一起,猛地拉过头顶,狠狠摁在坚硬的地面上。 吴恙的体温正以不正常的速度攀升,滚烫的掌心紧贴着他的脉搏,仿佛要透过皮肤烧进血管里。 林筠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呼吸凌乱,挣了两下后干脆摆烂,放弃了挣扎。 而此时吴恙的瞳孔也终于聚焦,恍惚间看见一个长发女生衣衫不整地被自己压在身下,吓得一蹦三尺,差点没又吐出一口血来。 “是我……” 林筠将手缩回身侧,仰躺着喘气,汗湿的头发黏在颈侧,声音带着有气无力的沙哑。 “林筠?” 听到熟悉的声音,偏过头的吴恙终于敢将眼神转回。 扫过林筠几乎撕裂的裙摆,又非礼勿视地转了回去。 “有什么好避的?” 林筠穿裙子的羞耻劲儿在一系列生与死的横跳间早已消磨殆尽,如今只剩下麻木的平静。 “你给我扯烂的。” 被吴恙欺骗的愤怒还没消失,林筠吓人的胡话张口就来,“压也压完了,摸也摸过了,不负责吗师父?” “哈哈,”吴恙心虚地干笑两声,背在身后的指尖无意识搓了两下。 …… “我妈出事了?怎么回事!” 气氛有些微妙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吕辛树的声音。 两人一站一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吕辛树手里捧着一束花,手机紧贴耳边,脸色煞白。 随着他的走动,周围景象如同水墨晕染般逐渐清晰起来。 湛蓝的天空,炽热的阳光,灰白的柏油马路依次浮现,色彩越发鲜明。 不多时,林筠躺着的地方便成了校门外的马路,熙熙攘攘看不清面容的人群在四处穿行。 “滴——” 一辆汽车呼啸而来,毫发无伤地从二人身体穿过。 “咳,”吴恙清了清嗓子,“虽然是幻境,但这马路牙子,再躺下去可就不礼貌了。” 林筠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那搭把手呗。” 林筠借助吴恙伸来的小臂起身,然后猛然一扯,将猝不及防的吴恙拽得一个踉跄。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 近到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瞳孔间映出对方的倒影。 林筠锋利的目光在吴恙脸上逡巡。 从昏迷到苏醒的短短时间,这人竟已恢复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之前受伤的状态。 “你伤到底怎么回事?” 吴恙心虚地眨了眨眼,喉结上下滚动:“这人行走江湖,免不了有点陈年旧疾嘛。” “什么旧疾?” “就……魂儿有点不稳,很偶尔很偶尔可能会出现一点小问题。” “小问题?”林筠语气很冷。 吴恙沉默了一会儿。 事实上,在他清醒过后,看到本已脱离阴蜃的林筠时,便已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林筠这身破碎的校服裙装,就足以说明对方为了救他冒了多大风险。 “唉!”吴恙叹了口气,从心地半举双手投降。 “说来话长,出去以后我慢慢和你解释可以吗?” “……行!” 林筠松开手暂时放过他,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吕辛树。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段,便是关于吕辛树身亡的记忆。 …… “我刚看了最近的车票,最快的也得等到明天下午了。” 吕辛树还在接电话。 “外婆你先别哭,放心吧,我明天就赶回来了!” 挂断电话以后,吕辛树似乎有些脱力地蹲在马路牙子边上,右手重重地抹了几下眼睛。 他盯着手里的花束发呆,根部的包装纸已经被攥得变了形。 明明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他拼了命复读这一年,终于考上了唐萍的大学。 吕辛树又用袖口狠狠擦了把脸。 这一年来,每次给唐萍打电话,她总说在忙社团活动……发消息也常常隔很久才回。 大学的课业比高三还重吗? 吕辛树每次想问,最后却又总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些已读不回的微信,越来越短的语音,都像钝刀般凌迟着他的神经。 “树哥,大学里帅哥可多了,可别把你甩了。”复读班的同学总这样调侃他。 人生进度落后一年的巨大压力,与唐萍关系变淡的焦虑,在本就繁忙痛苦的复读中填满了他所有的空余心力,被抛下的恐慌就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 唐萍大一的两个假期都没有回家,而是选择了留校打暑假工赚取学费。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因此没有等到正式开学,便提前来了学校。 “你妈去买菜,被人从后面敲了头…” 外婆的话还在他脑中回放,如果没有提前离家,去买菜的人本应该是他…… “滴——” 又是一声尖锐的车鸣声。 吕辛树抬头时,正看见一辆宝蓝色跑车嚣张地停在对面。 车门打开,唐萍踩着细高跟迈出来,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阳光在她崭新的白色连衣裙上流淌。 吕辛树瞪大双眼,他甚至差点没能没认出她。 而这时,驾驶座里钻出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绕过车头手臂熟稔地环住了唐萍的腰。 轰—— 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声音盖过了车流,吕辛树踉跄着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在视力恢复的刹那,他清晰地看见那个男人凑近亲了唐萍一下。 下一秒,唐萍的视线穿过车流,与他四目相对。 川流不息的车流在他们之间划出银河般的鸿沟。 唐萍脸上出现慌乱,猛地将怀里的男人推开,男人有些奇怪地转头看过来——赫然是杨智那张虚浮的脸。 杨智很快也发现了马路对面面色苍白的吕辛树,面上漏出挑衅与轻蔑的笑容,冲着吕辛树比了个中指。 怎么会是他? 吕辛树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杨智——那个让他无数个日夜都咬牙切齿的名字。 那个一年前带人闯进他家,将他砸进医院,错过高考的人渣。 吕辛树难以置信地看向唐萍。 唐萍面色煞白,低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杨智尤嫌不够,突然又一把揽住唐萍的腰,示威般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唐萍浑身一僵,竟没有推开,反而缓缓在杨智的脸上亲了一口。 杨智笑得前仰后合,对着吕辛树得意的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回到跑车里,一脚油门在轰鸣声中离开了。 唐萍转身想跑,吕辛树不顾马路上川流的汽车猛地往对面冲。 急促的车笛和谩骂声此起彼伏。 “唐萍!” 吕辛树一把拽过唐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解释…我要一个解释。” 唐萍的嘴唇颤抖着,精心打理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前。 她张了张嘴,却在对上吕辛树通红的眼眶时哑然失声。 “什么时候开始的?”吕辛树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唐萍没有回答,低着头想要转身跑开,又被吕辛树抓住肩膀扳了回去。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人的拉扯开始吸引附近的人群,已经有人在偷偷地打量他们。 唐萍还是低头不语。 吕辛树觉得自己快要濒临崩溃:“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爸带人去强拆了你家。”唐萍小声回答。 “那你知道我的伤也是被他打的吗?我的人生被他毁了,你居然和他在一起!” “我……”唐萍眼角泛着泪花。 吕辛树自嘲地笑出声来,余光瞥见手里一直攥着的花束,如今看来分明是一种讽刺。 他将其狠狠摔在地上,用脚捻了捻。 “好玩吗?” 吕辛树听见自己古怪的笑声,“看我像条狗一样拼命复读,很有趣是吧?” 第26章 绞杀 四周渐渐聚拢起围观的人群, 窃窃私语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两人困在中央。 慢慢的,似乎有人认出了唐萍的身份。 “这个女生好像是文学院的, 傍了个有钱人。” “这是在闹分手吗?” “那这男的又是谁啊脚踏两只船?这么刺激的吗?” “打扮得这么清纯, 私底下玩这么开?” “拍下来拍下来!” 嘈杂喧闹间,三三两两的闲言碎语如同碎玻璃般精准地扎进唐萍耳中。 她死死攥着裙摆, 猛地甩开吕树辛想抓来的手,转头打掉了身侧一人举起的手机, 指着四周围观的众人。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唐萍的声音带着支离破碎的哭腔:“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凭什么?” 她的嘴唇颤抖着, 最终在更多探究的目光中转身逃离。 吕辛树这次没有再拦,只是沉默地跟在了十步之外。 “原来是这样。” 林筠看着吕辛树细长眉毛拧成痛苦的弧度, 想起孟驰当初提到过的那场校门外吵架。 跟上吕辛树之前,他瞥了眼正逐渐散去的围观者。 这些人在吕辛树的回忆里只是没有面容的模糊剪影, 可他们吐出的每一句闲言碎语却异常清晰。 这些话在两个最终选择站上天台的年轻人心中,是否如同无数根细小的丝线,也参与了对其的绞杀呢? …… 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频率越来越快, 直到忽然停止。 唐萍忍无可忍地转身, 眼眶通红:“你还跟着我干嘛?”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吕辛树目光灼灼,盯着唐萍闪躲的眼神。 “什么话?” “你骂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其实也是在骂我对吗?” “不是。”唐萍下意识反驳,右手不自觉地抠着美甲上的水钻。 “你说谎的时候喜欢扣指甲。”吕辛树低头看向唐萍的右手,却意外发现其手腕内侧有几道比周围皮肤要浅的痕迹。 他猛地去抓她的手腕:“这是怎……” “放开!” 唐萍像触电般甩开, 后退两步将手死死藏在身后。 ……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吕辛树语气缓和下来, “我记得你刚上大学的时候和我提过一家做坛子肉的小店。” 唐萍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点了头。 小店二楼,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 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老板应该对唐萍很是熟悉,热情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妹妹!还是老位子吗?你朋友第一次来,我多送份小菜!” “嗯!”唐萍转头冲楼道回道,“谢谢老板。” 她站起身冲吕辛树挤出一个笑容,“他家有免费绿豆汤,挺好喝的,我去打两杯上来。” 噔噔噔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心木质楼梯上回响,吕辛树独自坐在空旷的二楼,目光投向了唐萍留在桌上的手机。 他拿起手机,尝试输入了唐萍高中时用的密码,即他们的交往纪念日。 屏幕解锁的瞬间,他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吕辛树咽了咽口水,点开唐萍的微信,杨智刚好发来一张照片。 点开的瞬间,吕辛树只觉得浑身血液凝固——照片里赫然是他正在医院躺着的妈妈,头上打着绷带,双眼紧闭。 [杨智:我知道他会来找你,这次只是个警告,你要是敢搭理那个姓吕的,他妈就完了] 吕辛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剧烈颤抖着,那条威胁信息像毒蛇般盘踞在对话框里。 他本能地想截图保存证据,却在按下发送键前突然停住——不能把唐萍牵扯进来。 他死死咬住下唇,准备将截图删除,没忍住看了看唐萍的手机相册。 本该记录着大学生活精彩瞬间的相册,这一年的照片稀稀拉拉少得可怜。 没有社团活动,没有朋友聚会,只有几张模糊的校园角落和 吕辛树突然瞪大眼睛,点开了一张小图。 布满划痕、满是鲜血的纤细手腕触目惊心。 他想起唐萍手腕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胃里翻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吕辛树深深吐出口气,退回至微信,一栏不久前的医院消息刺进他的眼睛。 [市精神卫生中心:您的复诊预约已成功]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快要被愤怒撑炸,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恨不得将杨智碎尸万段,啖其肉饮其血。 重新打开杨智的对话框,刚好又一条新消息发来。 [杨智:听说你们文学院有栋废弃的教学楼,这教室里面的玩法我还没试过,今天下午老时间去里面玩玩?记得带上次给你那条裙子,撕起来带劲] 指节因过度用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回复消息时,吕辛树的手指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个按键都按得极深,仿佛要把所有恨意都钉进这短短一行字里: [好,到时候我在天台等你。] 楼梯口开始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吕辛树快速删除了最新的几条对话,退出微信,将手机扣回了桌面。 …… “原来约人的信息是用唐萍手机发的。”吴恙抱臂挑眉,“怪不得警察没查到杨智头上。” 林筠面色沉重,叹了口气:“继续看吧。” …… 经历刚才那一遭,吕辛树也开始满怀心事起来,几次三番偷偷打量唐萍的手腕。 唐萍很快有所察觉,停了筷子。 二人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结束以后,吕辛树便径直去了文院旧楼,沉默着一路上了楼。 林筠二人再一次跟随吕辛树回到旧文院的天台。 熟悉的地方,却是不同的心境。 水泥地板在九月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铁栏杆上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锈蚀的金属内里。 远处,迎新生的彩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欢快的广播声隐约可闻。 吕辛树靠在褪色的栏杆上,俯视着下方不远处涌动的人潮。 新生们拖着行李箱,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志愿者们穿着鲜红的马甲,热情地指引方向,欢笑声随风飘上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 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除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吕辛树望着远处欢腾的人群,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这一年他像疯狗一样咬着牙复读,每一道做错的题、每一张失误的卷子都像在嘲笑他。 你永远追不上她了。 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唐萍早已被困在更深的深渊里。 阳光亮得刺眼,吕辛树眯起眼,想起母亲病床上惨白的脸色,想起唐萍手腕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拼命追赶的,不过是个早已破碎的幻影。 “值得吗?”他轻声问自己。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心底最阴暗的闸门。 那些不知何时开始藏于心理的抑郁情绪,和被压抑太久的念头喷涌而出。 如果杨智死了,母亲就不会再受威胁; 如果杨智死了,唐萍就不用活在恐惧里; 如果.…自己也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个烂透的世界。 在所有人庆祝新生活开始的这天,他终于想通了如何结束这一切。 林筠凝视着吕辛树平静到近乎空洞的侧脸,眼神微动。 他太熟悉了,那眼神就和溺水者在绝望深渊中,终于松开紧攥的最后一根稻草时所流露出的那种荒诞的释然。 “蠢。” 他轻声说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筠曾经也有那么一段时间,和此刻的吕辛树一样,满心满脑都是自我了断的念头。 他其实是个执拗到近乎偏执的人。 那时的他,就像一头困在黑暗牢笼里的野兽,满心都是对这世界的怨恨与绝望,一心只想找个痛快的了断。 可吴恙却在那时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一道划破黑暗夜空的闪电,带着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坚韧和强大。 林筠不经意地瞥了眼身侧的吴恙,他何尝不是像吕辛树一样,那一个个挑灯的夜晚,凭着一股心气,死死地抓住和吴恙之间偶然的缘分。 若他也面临和吕辛树一样的境地…… 林筠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叹了口气。 “怎么了?”吴恙侧眼看来。 “我就是觉得这问灵真是残忍,”林筠盯着吕辛树那长得极有特色的眉毛,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一个你明知已死的人,却能面对面看着他活生生的样子,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是啊!”吴恙在天台边蹲下,发丝随着微风飘动,“世道无奈多啊!” 口哨声从身后传来,几人转头,杨智的身影出现在天台门口,身边还跟着两个熟悉的马仔。 吕辛树表情微变,杨智却笑得肆无忌惮。 “别把我当傻子!”杨智脸上带着轻蔑的嘲讽,“你以为我会单独一个人来?” 他一步步朝吕辛树逼近,“果然是你,我今天来呢,是想和你聊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去死,我就放过你妈妈和唐萍如何?” 吕辛树没有回答,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杨智,双眼因为愤怒和仇恨而布满血丝,直到杨智走进身前,他突然暴起,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想将其挟制。 但杨智早有戒备,身边那两人反应迅速,一把将吕辛树制住,粗暴地摁跪在了地上。 “我有唐萍的视频。”杨智欠揍的声音响起。 吕辛树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什么意思?” 杨智慢条斯理地在手机里翻着,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将一条及其露骨的视频播放出来。 画面中的唐萍似乎处于昏迷状态,被拿手机的人以极具侮辱性的方式拍摄。 很快,画面中开始出现不止一个男性,镜头越发露骨,挑动着吕辛树的神经。 吕辛树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神经瞬间被挑动到极致。 “删掉……”吕辛树声音沙哑得仿若砂纸。 “啊?”杨智笑得前仰后翻,故意凑近,那带着酒气和口臭的气息喷在吕辛树脸上,“你说什么?” “删掉吧,求求你了。”吕辛树脸部肌肉抽搐,拳头死死捏紧,趁杨智不备猛地想去夺取手机,却再一次被另外两人钳制住了手臂。 杨智笑得更加猖狂,从兜里掏出另一部手机,在空中晃了晃,“你不会以为这么精彩的东西,我不会备份吧,就算你把我手机砸了也没用。” 吕辛树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绝望如同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要是跳下去,我就把所有备份都删掉,保证你妈妈和唐萍以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杨智凑到吕辛树耳边,轻声说道,那声音像是恶魔的蛊惑。 吕辛树呆呆地望着前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唐萍昏迷时被侮辱的画面,还有妈妈那憔悴又担忧的面容。 “对了,”杨智突然又问,“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唐萍是你的小女友吗?” 他没管吕辛树难看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当时你还在医院躺着没醒呢,赔钱还不够,你妈在病房扯着我不让走,非要给你个说法。” “结果你那小女友从学校翻墙跑医院来看你,给我砸了好大个伤口。” 杨智弯腰指了指自己额头,“诺,就在这儿。” “当时我看见她那小模样,那叫一个心动,说起来你还算是我和她之间的红娘呢!” “别说了。”吕辛树声音带着决绝,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回音,他站起身来,脸上已是一片死意。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地而有些发软,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天台边缘走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快跳啊!” 恶意的声音在身后回响,吕辛树耳边泛起耳鸣,他站在边缘往下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噬。 “对不起……” 吕辛树轻声说道,声音被风一吹就散。 然后,他纵身一跃,朝着那无尽的黑暗坠落下去。 第27章 图什么? 问灵在一声闷响声中结束, 林筠和吴恙同时睁开了眼。 林筠坐起身来,觉得胸腔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手捏成拳不自觉砸向眼前的桌面。 “卧槽!” 玄承宇耳朵贴着桌面, 被砸桌的声音惊醒弹坐, 与吕辛树飘在眼前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尖叫,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后一倒, “哐当”一下,带着屁股底下的木椅一起栽在了地上。 “鬼……鬼鬼……” 玄承宇说话间已经开始结巴, 连滚带爬地往林筠身边凑, 两手已经开始往林筠打着石膏的小腿抱去。 然后被吴恙揪住衣领扯了回去。 “干嘛呢哥们儿?准备猛拽瘸子那条残腿吗?” 玄承宇被拽回了理智,终于四下看了看周围, 最后视线定格回了在空中飘着的浑噩怨鬼。 “我走阴成功了?” 害怕之后,他话里带着难以压制的激动, 难以置信地望向吴恙。 “差不多吧。” 吴恙手撑着脸,软绵绵地往桌上一倒,“你应该本就有这方面的基础, 恰好这次被借魂, 阴差阳错打通了阴阳间的关隘, 还挺难得。” “什么借魂?”玄承宇一脸茫然。 “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林筠问道。 玄承宇转头看向另外几个还趴在桌上的人:“耍剧本杀啊……第二幕刚看了两排吧,就……唉?”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 “好像就没什么印象了。” “不记得是好事。”吴恙慢悠悠地解释,“说明对你们的影响不大,最多发两天烧就好了。” 话音刚落, 被玄承宇之前忽略的头晕感就开始上涌, 脸很快变得通红,撑不住地往地上倒。 索性他本就坐地上没起来,倒下去也没什么问题。 …… “杨智能在这儿被借魂, 他应该也回了店里。” 吴恙边说着,边起身推开了房门,果然在外面找到了昏睡的杨智。 这人浑身酒气,嘴角还带着白沫,吴恙忍着嫌弃,手指勾着衣领将人拖进了房间,一把扔到了墙角。 “其他的先不管,把承负仪式先完成了来。” “好。” 林筠转着轮椅靠近,将手按在杨智的眉心。 “阴阳两界事,最重因果债。” 屋内的温度突然降了几度。 林筠肩头浮现出五个青黑的指印,里面停滞的怨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起来,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从皮肤下渗出浓稠的黑水。 “天地为证,怨煞有主。” 随着林筠的吟诵,那些黑水开始化作黑烟,顺着杨智的七窍钻了进去。 “冤有头,债有主,当报则报莫踌躇。黄泉路上无老少,阎罗殿前自分明。” 话音刚落,杨智浑身剧烈抽搐,嘴角的白沫开始泛起黏腻的油光,脖子上慢慢浮现出五个青黑指印,和之前林筠肩上的一模一样。 吕辛树的额间和杨智身上同时出现了一道繁复的纹路,三息之后逐渐变浅消失。 “得!” 吴恙终于放下心来,跟没骨头一样摊回座位。 “终于签收成功了。” 林筠转了转肩膀,以前没问题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突然恢复,只觉得身上轻松无比,呼吸都顺畅不少。 他转身看回吴恙,眯眼微笑:“此事已了,接下来说说你吧。” “嗐呀!”吴恙把腿一搭,讪讪一笑:“其实我就那么回事,行走江湖总要受点伤嘛。” 林筠笑意更深:“这次可是差点阴沟翻船了?” “这次确实是意外。” 吴恙长腿换了种搭法,叹了口气,“吕辛树虽然死法有怨,但严格意义来讲是自己坠的楼,按理讲是成不了鬼的。” “我就说嘛!”玄承宇在地上躺着搭话,“他这种情况根本不科学!” 曾经和林筠信誓旦旦的保证被啪啪打脸,他这段时间都开始怀疑自我了。 “那为什么……” “他身上有样物件,”吴恙坐直了身子,“阴刻骨琀,古时候贵族含于死者口中的玉器,刻有引魂阴文,能滋养魂魄。” 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种东西一旦和活人绑定,能够在人死后保魂不散,直至头七以后重新出现,变为无主之物。” “那和你这次旧伤复发有什么关系?” “那玩意儿和我有点相冲。” 吴恙手摸了摸发尾的小辫,嘿嘿笑了两声:“别太严肃嘛,我其实就是魂上有点不太稳,遇到这种作用到魂的物件时就偶尔复发。” “那以你的状况驱鬼问灵岂不是很危险?” “这话说得,”吴恙嘴角勾起,“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干咱们这行就不图善终。” 林筠沉默下来,他想要顺势入行不过寻求刺激,却没想过其他人是什么理由。 “……那你图什么?” “我阿爷说,”玄承宇突然插话,“度幽解厄,不在除魔,而在明心。” “此言大善!”吴恙拍手,“老爷子这话说得真好!”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珠串帘子被掀的叮当声,紧接着是一群人杂乱的脚步声。 房门被猛地推开,五六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鱼贯而入。 带队的是个熟面孔——正是当初和他们在天台一起劝阻唐萍跳楼的那位刑警队长。 老警察锐利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正好看见孟驰几人迷迷糊糊地醒来,一个个面色潮红,神情茫然。 “干什么?凭什么抓我?” 角落里的杨智突然惊醒,脸色惨白发青,印堂处隐约透着股黑气,他刚想挣扎,两个年轻民警已经利落地将他反手扣住。 “杨智是吧?”老警察亮出证件,“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控制住杨智以后,他转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轮椅上的林筠和一旁的吴恙。 “伤都没好全就跑来玩剧本杀?这么有闲情逸致啊。” 如今怨煞已除,二人面对警察倒是不需要再有所隐瞒,只需要给这些天的异常行为编个合理的解释就行了。 林筠腼腆地笑了笑:“说来惭愧,其实我们一直在私下调查吕辛树的案子,毕竟是我室友,总觉得他的死有蹊跷.…” “有线索应该尽早求助警察!”老警察脸色稍缓,但语气依然严肃。 “既然这样,都跟我回局里做个笔录。” …… 刚一踏入警局,刺耳的争吵声就扑面而来。 “你孙子跳楼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正尖厉吼道。 “我告诉你老不死的,我女儿可是重点大学的苗子,差点被你家那个短命鬼害得跳楼!现在倒好,你还想倒打一耙?”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这个声音很熟悉,正是吕辛树的外婆。 她被女人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孙子的遗照:“两个孩子明明.…明明高中时那么要好.…” “呸!”女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老人脸上,“我女儿将来是要嫁有钱人的,谁看得上你们家那个穷小子!” “行了!”老警察一声暴喝,“警局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女人撇了撇嘴,转头向门口看来,目光最终定在了杨智身上,表情一下翻了个样,一步并两步往杨智靠去。 “这个才是我女儿男朋友。” “这么急着跟杀人犯扯上关系?”林筠在一旁笑着说道。 “什么杀人犯?你谁啊?”唐母斜眼打量着坐轮椅的林筠,“哪来的瘸子。” “人家的腿是救你女儿才受伤的。”警察冷冷说道,看向这女人的眼神越发不喜。 “哼。”女人脸上挂不住,没再说话。 …… 警察经唐萍跳楼一事之后,应当是对吕辛树一案重新进行了调查。 看现在的情形,可能已经掌握不少信息。 林筠被单独带进了一个房间做了笔录,他省略了关于灵异的部分,将可以解释的部分尽数交代,结束以后便坐在大厅等待。 不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一串警笛声,几名警察压着几个中年男人入了大厅。 “这几个又什么情况?”值班警察探头问道。 “这几个人跑殡仪馆去买吕辛树的尸体,交易都谈妥了,刚好和去重新验尸的几个弟兄撞了个正着。” 买吕辛树的尸体? 林筠抬眼望去,指尖在轮椅扶手上骤然收紧,立马低头避开了视线。 为首那人虽满脸皱纹,但长相和杨智如出一辙,一身名贵打扮,腕上名表闪着冷光,应该是杨智的爹。 但让林筠垂眼避开的原因不在于此,而是在其肩上,有两团黑影正攀附着蠕动。 那是两个不足婴儿大小的鬼物,青紫色的皮肤上布满蛛网般的血丝。 它们像树懒般环抱着男人的脖颈,肚脐处连出乌紫的粘稠脐带,从男人脊髓处伸入。 咧到耳根的嘴,正随着男人的呼吸节奏,一开一合地啃噬着他脖颈处跳动的动脉。 林筠深深吐出口气,面色恢复正常后才又抬头望去。 “警察同志,我其实就是想找个东西,我真不是偷尸体。” 那人还在一路说着,“我跟你说了,我是扬名集团的老总,根本不差钱,偷尸体做什么嘛你说是吧。” “有什么要申冤的,留着等会说。” 拘着他的那名警察竟是丁警官,看见大厅里的林筠,路过时挥手打了个招呼。 林筠也冲其挥了挥手,却看见男人肩上其中一个小鬼突然抬头,腐烂的鼻翼抽动着转向他的方向。 那鬼物嘴角撕裂到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它在笑。 “它们发现你了!” 吴恙不知何时走到了轮椅旁。 “这老东西养了至少十年鬼财神。” 他冷笑,“可惜啊,这养小鬼谋求私利,实则是把自己喂成了人肉祭品,没几年好活了。” 杨父肩头的小鬼突然齐刷刷转头,它们黏腻的舌头舔过男人灰白的鬓角,但四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林筠,像是在品尝即将到嘴的新猎物。 第28章 下限 林筠嘴角无奈一撇:“怎么感觉我跟唐僧肉一样?” 吴恙眼睛笑得咪起:“皮白肉嫩, 可不咋地!” “……” “行了,说点正事。”林筠身体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 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杨智他爹去买吕辛树尸体, 是冲着你说的那个骨琀吗?” “应该是。”吴恙也收敛了笑意,“……那玩意儿对养小鬼的人来说确实作用不小。” 他声音压低, 叹了口气:“说不定杨智非要弄死吕辛树也是为了这个骨琀。” “呵!”林筠低头,嘴唇动了动, 似乎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 没过多久, 孟驰等人陆续做完笔录出来。 一起的还有一开始就在警局的唐萍,她看到林筠时, 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对不起….我最后还是没能瞒住杨智。” 专业的警察开始正式调查以后,唐萍作为一个普通学生, 本身就不可能将杨智的存在瞒得了太久。 林筠微微仰头,声音轻缓:“你争取的时间刚刚好,我正想谢谢你呢。” 唐萍闻此松了口气, 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哎萍儿啊!你也在警局?”背后传来熟悉的尖利声音。 唐萍面上血色瞬间褪去, 脚不自觉退后两步。 “……妈?” “哎呀你这死闺女, 担心死妈妈了!”唐母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冲过来,一把将唐萍揽进怀里。 “接到警察电话以后, 妈妈马上买了最近的航班就飞了过来,你说你这傻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 啊?” “让妈妈好好看看, 没伤着哪儿吧?”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捧着唐萍的脸左右查看,然后压低声音凑到唐萍耳边:“杨智那事儿没乱说吧?” 唐萍身子一僵,下意识看向林筠。 唐母立刻注意到她的视线, 手指暗暗掐了掐女儿的胳膊,转身想要拽着她走。 “等会儿好好跟妈妈说清楚,杨智那边到底.…” 唐萍猛地甩开她的手,在唐母错愕的目光中默默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干什么呀?”唐母有些着急。 “妈,”唐萍双手捏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做着心理上的挣扎。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哽咽着开了口。 “我其实知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你这孩子。”唐母心里开始出现莫名的慌张,她能感觉到自己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儿似乎有些脱离了掌控。 “那个药,那个迷药……”眼泪再难以控制,压抑在心底最难以启齿的伤痛在此刻终于被活生生剖开。 唐萍泣不成声:“我知道,是你帮着杨智下的药,你帮着他把我迷晕的!” 声音很轻,像是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 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 “你在胡说什么呀!”唐母急了,又想去扯她。 唐萍这次狠狠地将唐母的手打掉,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 “你把我像商品一样卖给杨智!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供他玩乐的物件,可在你眼里,我竟然连物件都不如,只是一个能换来你虚荣面子的工具!” 唐萍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母亲,那眼神中既有刻骨的仇恨,又有深深的失望。 “你知道这一年里,他拿着那些不堪的视频威胁我,逼我做了多少我不想做的事吗?” 唐萍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吼。 “我无数次在夜里惊醒,满身大汗,脑海中全是那些不堪的画面。” “他还逼死了我喜欢的人……”唐萍有些说不下去了,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双手抱头,发出了一声声悲怆的呜咽。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唐母张大嘴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慌乱。 她似乎没想到,那个一直乖巧听话、任她摆布的女儿,竟会在这个时候,在众人面前,将这一切丑恶的真相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张女士,唐小姐,方便就此时再聊一下吗?”一旁的警察适时上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唐萍点了点头,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无比坚定,主动拉着面色惨白的唐母往审讯室走去。 …… “这世道还有这样当妈的?”孟驰难以置信。 吴恙往墙边一靠,也叹了口气。 他一开始猜测唐母对杨智的行为选择了纵容,未曾想还是低估了人的下限。 林筠的思绪飘得很远,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嘴角还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其实很正常,对于有些人来说,孩子不过是没有情绪的工具罢了。” 他看向一旁刚走出来的丁警官,掩饰住心中难以压制的情绪:“丁哥,杨智目前已有的罪行大概会怎么判呢?” “比较棘手。”丁警官啧了下嘴,挨着吴恙旁边的铁椅坐下。 “这杨智是个老油条,虽说害了不少人,但当真没有能证明其亲自实施杀人和□□的直接证据。” “唐萍的那段视频也不行吗?” 丁警官叹了口气:“那段视频里面的男性不是杨智本人。” 几人同时沉默。 就在这时,警局大厅的感应门又一次打开,冲进来个穿着警服的楞头小年轻。 “丁哥,我刚在外面楼梯捡到封信,里面放了个U盘,还有张字条。” 小年轻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将字迹潦草的字条递过。 [里面有杨智迷药交易、嗑药还有□□未成年的证据] “谁放的?”丁警官抬头问道。 “不清楚,但大厅电脑马上就可以拉一下刚才门口的监控。” 几人聚在电脑查看起来,画面中,放信封的人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除了衣服自带的卫帽以外还扣了层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辨认身份。 那人在警局门口徘徊了一会儿,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见周围没人,便迅速将信封塞在了楼梯的角落里,然后匆匆离开了。 但林筠和吴恙同时一愣,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闪过一丝惊讶与了然。 那指甲上一闪而过的花哨闪钻,分明是杨智店里那名行事轻浮的女店员。 不管她究竟是什么原因选择在杨智店里打工,又因什么原因收集了这些罪证…… 二人眼神无声交流,默契地替她保持了沉默。 …… “我马上将这个U盘提交上去,若真如纸条所说存在关键证据,那这个案子的调查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他指了指孟驰和玄承宇:“刚才我就想说,你们两个这个面色不对,最好去医院看看。” 丁警官对着几人招呼了两句,拿着U盘风风火火地准备往调查室跑去。 “等一下。”林筠将其叫住,“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要紧不?” 林筠琢磨了一下措辞。 关于韩佩兰一案,他和吴恙获得真相的方式完全没有现实依据,只能硬着头皮乱编一通。 “我和吴恙在旧文院楼调查吕辛树一事的时候,闻到五楼堆放表演道具的杂物间里有难闻的味道,我们怀疑里面可能发生过命案。” “命案?”丁警官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一下,“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但二人的表情却极为认真,丁警官也逐渐收敛笑意。 刚才队长才和他说过,这两个小孩什么专业技术手段都没用,纯靠实地和问访,就几乎将他们警方所有的调查结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们所说或许真不是在开玩笑。 “行,那我明天就带人去那看一圈。” “谢谢丁哥。”林筠乖巧一笑,“那我们先走啦!” …… 几人离开警局时,暮色又一次沉沉压下,天际最后一抹霞光也被乌云吞噬。 “好刺激啊!”玄承宇由衷感慨:“开学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比我过去十来年都来得刺激。” “所以到底发生了啥啊?”孟驰扣了扣头上的纱网。 从醒过来到做笔录,他一直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警察问我剧本杀店里发生了什么没有,我说我睡着了,结果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智障一样。” “不知道是好事。”玄承宇同情地拍了拍孟驰的肩膀。 真是的,已经不想跟不会走阴的人说话了呢。 出租车在暮色中穿行,很快到了学校。 四人把轮椅安置在宿管阿姨指定的“专属车位”后,来到了楼梯口。 “要帮忙吗~”吴恙嬉皮笑脸地张开双臂,作势要抱。 “打住!”林筠带着笑意,“我就断了一条腿而已,又不是双腿瘫痪。” 他拿过还背在玄承宇背后的拐杖,一阶一阶往上跳。 “得!”吴恙也不坚持,双手虚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 “你怎么还没走?” 宿舍内,洗漱完的林筠和大剌剌霸占着他书桌位置的吴恙面面相觑。 吴恙身子往后漫不经心地一靠,双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不记得了?我已经成为你新室友了。” “那你自己的宿舍不住了?” “我没申请宿舍,平时都回家住,离这儿可远了……” “可吕辛树的东西都还没搬走,你能睡哪?” “不知道。”吴恙上下左右都瞧了一会儿,“不如咋俩挤一挤吧。” “那可不行!”孟驰嗓门不小,窜了出来:“林筠这腿可碰不得,吴恙哥,你跟我一起挤吧!” 话音刚落,他晃眼瞥见一旁玄承宇手腕上铃铛的铃舌突然开始猛地震动起来。 “你那闹钟怎么这次没响声……”孟驰说到一半突然卡住。 “等一下,你之前说这铃铛动的时候……”他双眼瞪大,头僵硬地顺着林筠和吴恙的视线,往阳台的方向转去。 第29章 死者复生 玄承宇也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仗着有吴恙在,毫无顾忌地便准备开启走阴。 但因为流程还不熟悉,结印的手在身前绞来绞去, 若是放点bgm都可以摇花手了。 “开!” 再次睁眼时, 他瞬间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急降,手臂皮肤迅速开始起鸡皮疙瘩。 侧眼一看, 宿舍阳台处飘着一个头颅倒垂、血肉模糊的鬼魂——正是吕辛树。 玄承宇吞了吞口水,在孟驰面前抑制住了想要尖叫的欲望, 维持住自己能嘲笑他胆小的地位。 林筠有些警惕地望去。 只见吕辛树本该狰狞的面容此刻竟显露出一种诡异的平和, 眼珠直愣愣地看向林筠和吴恙二人,声音带着血呼啦拆的滞涩。 “我来……谢谢你们!” 几人同时一愣。 林筠很快回了个笑容:“不谢, 算起来也没真帮上什么忙。” 状况之外的孟驰惊恐地看向三人视线所聚的地方,如今听到林筠冲着空气说话, 更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 吕辛树摇了摇头,因坠楼而断裂的脖颈有些晃荡。 “唐萍,还有外婆, 都谢谢!” 他破碎的声带挤出哽咽的颤音, 喘了口气, 声音里满是愧疚与不舍:“我……想拜托你们帮我给他们带句话,和我外婆说……” “不急, ”吴恙突然出声打断:“想不想亲口和他们说?” 吕辛树突出的眼球猛地一轮,话里带着些难以置信。 “……可以吗?” 吴恙点了点头:“明日是你头七,彼时阴阳两界界限薄弱, 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可以让你短暂与阳间之人见面。” 吕辛树身体微微前倾, 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盯着吴恙,等待下文。 吴恙顿了顿:“但这事肯定有代价, 显形的每一息都要耗你四十九日阴寿,三魂消磨,七魄受损,属于正儿八经的魂飞魄散,就看你觉得值不值了。” “值!”吕辛树声音依旧有些含糊,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眼角处渗出黑泪,在青白的脸上蜿蜒而下。 “我很后悔…现在想来,自杀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懦弱和逃避的借口,我一了百了得了个痛快,却害得亲者伤仇者快……简直是罪大恶极!” 他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黑色泪浆在脸上糊成一脸,抬头冲着吴恙急切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吴恙指尖轻叩桌面:“明天中午阳落阴生的交替之时,就在你的灵堂处等着,剩下的交给我。” “好!谢谢……” 吕辛树郑重点头,目光缓缓扫过宿舍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在三个室友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柔软,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他和他们可能会在大学的几年里成为最要好的兄弟。 或许会一起熬夜赶作业,一起吐槽食堂的饭菜,在考试前互相打气.… 可过去一年来,他把自己封闭在仇恨与痛苦中,满心愤恨和痛苦,竟在死后才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那……明天见。” 吕辛树魂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薄雾。 就在即将消失的刹那,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向吴恙:“我的床铺……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请随意。” “下辈子!” 玄承宇突然大喊,拳头攥得发白,脸因为有些不好意思而涨红:“下辈子我们早点认识吧!早点……” 吕辛树愣住了,在魂体消散的最后一瞬,狰狞的面容舒展,从一片血肉模糊中透出属于一个十九岁少年该有的,干净明亮的笑容。 宿舍温度渐渐回升,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沉淀在空气里。 即使看不见鬼魂的孟驰也屏住了呼吸,从三人的沉默中感受到一种细密的遗憾和悲伤。 …… “行了!” 吴恙站起身狠狠伸了个懒腰,冲几人打了个响指。 “别愣了,明天上午要去找一趟唐萍和吕外婆,还得布置一些东西,今晚早点睡觉吧!” 他靠着让人瞠目结舌的臂力一把将林筠搂上了床,然后翻身下地,简单洗漱以后毫不见外地爬上了吕辛树的床位。 “晚安。” 灯光熄灭,四个少年在黑暗中各怀心事地睡去。 …… 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宿舍楼前洒下斑驳的光影,四人刚推开宿舍大门,就与唐萍和吕外婆撞了个正着。 二人站在台阶上,不知是从何时便已来这里等待了。 “你们……”林筠的轮椅在门槛处微微一顿。 唐萍局促地捏着衣角,声音很轻:“昨晚我和….外婆聊了很久。”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老人,对这个新称呼还有些生涩,“我们想.…今天来郑重地和你们道谢。” 吕外婆抬了抬手想摸摸林筠,又在半空停住:“怎么不多睡会儿.…” 晨风拂过老人花白的鬓发,露出她红肿的双眼和深深凹陷的眼窝。 林筠推动轮椅上前,拉过老人的手紧紧握住。 “奶奶。”阳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我们正想去找您,今天中午”他顿了顿,看向吴恙,“我们想一起去看看吕辛树。” “好啊……” 老人眼神有些悲伤,忍不住抹了下眼角:“其实今天下午就要火化了,他妈妈昨晚醒过来以后就连夜往这儿赶,刚好还能见这孩子最后一面。” …… 殡仪馆内,吕辛树静静躺在水晶棺里,四周围满了鲜花和学校派人送来的挽联。 但即使如此,偌大的灵堂仍显得有些空旷和冷清。 “辛树” 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中年女人突然如疯了一般冲入灵堂,脚步踉跄,似是随时都会摔倒。 她扑到棺前,在看到吕辛树的那一刻,整个人如遭重击,狠狠摔在了地上。 但她顾不上疼痛,迅速爬起,膝行几步靠近棺壁,颤抖的手指缓缓抚过儿子的脸庞,又触电般地收回了手,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来晚了” 她哽咽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丧子之痛撕心裂肺,一时间,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唐萍视线移至门外,眼眶也逐渐变红。 …… 过了很久,女人情绪逐渐平静下来,面上逐渐浮现出一种淡淡的死意。 她麻木地抬头,仿佛恍然间才终于意识到林筠一行人的存在。 “妈?”她反应有些迟钝地看向吕外婆,又看了看林筠几人:“他们是?” “吕辛树的室友,”吕外婆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是一群好孩子,替我们家辛树寻了公道,帮了我们不少忙。” “谢谢!谢谢!”吕母作势要跪,被吴恙扶起。 四周温度突然降下,林筠转头,看见吕树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灵堂之中,目光死死锁在母亲缠着纱布的额头上。 “来了?”林筠轻声问道。 吕辛树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伸手想触碰母亲,却在即将接触时被吴恙挡下。 “一禁妄语,二禁妄动,三禁妄念。” 吴恙此时的神情冷酷得甚至有些无情,“阴魂决不可触碰生人,不想你母亲折寿就忍住。” “什么阴魂?你在和谁说话?” 吕辛树妈妈猛然抬头,眼中写满了困惑与不敢置信。 吴恙声音放轻:“阿姨,吕辛树现在就在这里,您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吕母双眼瞪大,嘴唇颤抖着,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上:“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想起小时候在村里听到的一些迷信传言,那些关于鬼魂的传说。 或许是悲痛让人变得迷信,又或许是内心深处的期盼战胜了理智,她一时间竟对吴恙所说的话没有丝毫的质疑。 吴恙没有直接回答,冲一旁难以置信的唐萍和老人也招了招手,从兜里取出一根红线、铜钱和一包香灰:“需要你们帮忙布置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另外二人也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信任,什么都没有再问,沉默地按照吴恙的指示,将红线绕成七圈,在每个节点挂上铜钱,颤抖着在黄纸上写下吕辛树的生辰八字投入香炉,然后在地上撒上香灰…… 当最后一枚铜钱归位时,灵堂所有都灯光陡然熄灭。 黑暗中,只有香炉里那支青灰色的香亮着一点猩红。 这类神异的现象使得三人睁大双眼,心中的希冀开始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而来。 “记住,”吴恙对吕辛树交代道:“见面时长以香为限,燃尽必须归阴,否则……你这点残魂便会彻底灰飞烟灭!” “好!” 吴恙将红绳剪成三根,分别递给唐萍、吕母和吕外婆,让他们将红绳在指间绕了三圈。 “走吧。”他接过林筠的轮椅,冲玄承宇和孟驰几人说道。 四人退至灵堂之外,将时间留给了吕辛树他们。 灵堂之中,吕母三人站在正中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突然台上香雾开始蜿蜒,地上的香灰突然出现一个浅浅的脚印。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仿佛有无形之人正朝他们走来。 三人震惊地捂住嘴,看着那些脚印越来越清晰,直到—— “妈” 熟悉的声音让所有人浑身一震,香雾散去,吕辛树半透明的身影站在圈中央,面容却干净如初,仿佛回到了他们记忆中最美好的模样。 第30章 牡丹花瓣 灵堂之外的广场上, 宿舍四人坐在楼梯坎上等待,看着眼前一排排并列的门扉发呆。 殡仪馆的氛围是肃穆而沉重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空气中飘散着纸钱焚烧后的焦苦味, 混着不知何处传来的低泣声。 那一间间编着序号的厅内,此刻都在经历着生与死的离别。 孟驰有些坐不住, 站起来踢了两下地上滚落的梧桐果,青绿色的果实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 “你们说….”他突然开口, “吕辛树会和她们说些什么?” 林筠闻言微微侧头。 “先不说他, ”他笑着问道,“如果你和吕辛树一样, 在生命最后只能和你最重要的人再说最后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孟驰懵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绞在一起, 额头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不知道从哪个高考作文高分素材里憋出一句,“我没有离开, 如果哪天春风突然暖得你想微笑……那就是我在说, 嗯, 我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承宇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手掌拍打大腿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哥,你以为你在演古早肥皂剧吗?”他夸张地抹了抹眼角,“你这还不如化作星星守护你呢?” 孟驰满脸涨红, 拳头捏紧, “你懂不懂浪漫,再笑!信不信我和你拼了!” 林筠看着打作一团的二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缝,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吴恙突然转头问他:“你会说啥?” 林筠一愣,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呢?” “我?” 吴恙轻笑一声,指尖随意一拈,恰好截住一片打着旋儿坠下的黄叶。 他捻着叶柄转了转,念起了打油诗,“一叶离枝落灶台,粥凉前盛半碗来。” 林筠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不久前遇到过一对老夫妻,”吴恙目光落在枯叶清晰的脉络上,声音不自觉放轻:“那个爷爷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交代奶奶以后别再吃冷稀饭。” 他嘴角微微上扬,“这些年我也算是旁观过不少生离死别,其实很多人最后的告别没有想象中那么轰轰烈烈,反而都落在了鸡零狗碎的日常上……” 吴恙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豁达的笑意将死亡的沉重感消融得干干净净,“我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吧!” 有些人就是这样,骨子里透着一股坚韧和通透,他们不需要刻意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那样坦然地笑着,眼角眉梢都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筠不自觉地盯着吴恙看,目光太过专注,吴恙不自在地别过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了两下。 “那个….线香快烧完了。”他清了清嗓子,“我先进去看看。” 推开灵堂厚重的木门,香炉里的线香已燃至最后一寸,青烟袅袅中,吕辛树的魂体几乎透明得快要融入空气,但脸上却带着坦然。 当最炽烈的爱恨、最深重的绝望燃尽,余烬深处,沉淀着的便是最纯粹的牵念。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已发生的悲剧,更无法填补失去的空洞。 在消失之前,他只期望靠着燃烧灵魂挣来的这片刻时间,让他所爱之人能多一些释怀,在他离开以后能继续走向未知的、尚存希望的明天。 灵堂中的几人个个眼眶泛红,也都默契地没再说出挽留的话。 香灰无声坠落的那一刻,吕辛树的身影如晨雾般消散在穿堂而过的风里。 …… “骨琀你拿去吧。”空荡荡的灵堂里,不知从何处传来只有吴恙还能听见的声音。 吴恙却摇了摇头,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没动,“你被这玩意儿害得这么惨,我可不要,你带着一起烧了吧。” “可我之前明明感觉你…”飘忽的声音里混杂着不解。 “你感觉错了。”吴恙指尖弹了下香炉边缘,清脆的“叮”声截断了未尽的疑问,“该上路了。” 吕辛树抿了抿嘴,也没再纠结,眷念地看向因为他的消失而泣不成声的三人。 “再见!”他轻声说道。 一阵穿堂风突然卷起灵前的纸灰,打着旋儿掠过每个人的发梢,将这最后一声告别和期许穿过阴阳之隔,到达了至爱之人的耳边…… …… “小伙子,回家啰!”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用红布仔细包裹好骨灰盒,双手捧着递给吕母。 吕母上前一步接过,颤抖的手摩挲着红布边缘,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咽在喉咙里。 她抬头看向一直守在一旁的林筠几人,含泪的眼中满是感激:“辛苦你们陪辛树走完最后一程,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阿姨,”吴恙斟酌着开口,“我想问一下,吕辛树身上那个骨琀.…您知道是从哪来的吗?” “骨琀?” “就是他一直带着的那块玉质项链。” 吕母思索片刻:“那好像是老吕…哦,就是辛树他爸,几年前带回来的……说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宝贝….” “那您还记得.…具体是从哪里找到的吗?” “记得!渝城….对,好像是渝城一个叫金子山的地方。” “金子山?”林筠突然皱眉出声。 “你知道?”吴恙侧目。 “林卓城的爹妈好像就住在金子山。” 吕母的目光已飘向远处,叹了口气,“那地方应该很偏僻,老吕那会儿总说去做生意,我追问后才知道,他竟跟着人去干挖坟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吕母的眼眶又红了,“报应来得快啊他回来不久就病倒了,没熬过半年就……” 太阳逐渐西偏,吕母抱着骨灰盒的身影在斜阳中拉得很长。 “哎呀,辛树刚才不才说过嘛,咱们要向前看!”吕外婆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过骨灰盒,“不说这些了,车在外面等着,早点上路吧。” 吕母点了点头,回头将一旁沉默的唐萍揽进怀里:“好孩子,未来还长。” 她顿了顿,声音温柔下来,“放假以后,若是想,随时可以来家里坐坐。” 唐萍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泪水无声地滚落。 失去孩子的母亲和被父母伤害的孩子,此时竟成了彼此在世间的支撑…… …… 几人刚踏进校门,就察觉到校园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氛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某种无形的躁动,让人不自觉地想起吕辛树跳楼那天的情景。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孟驰拦住一个匆匆走过的学生。 “你们还不知道?” 这人压低声音,“学校出大事了!前不久不是有人跳楼了嘛,还是那栋楼,警察今天在里面又发现了一起分尸案!” 林筠和吴恙无声对视一眼,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又多问了几句。 这人来了劲儿:“我打听过了,听说死者叫韩什么什么,几年前杀了人以后就失踪了,没想到是被人在杂物间分了尸,埋在了顶楼的花坛里,被警察挖出来的时候就剩白骨了。” 远处,旧文院楼前拉着刺眼的警戒线,穿制服的警察正在进进出出。 六载光阴流转,一切终于快要尘埃落定。 夕阳将那座老楼的阴影拉得很长,爬满藤蔓的外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陈旧。 几人正要离开,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两名警察押着走出大楼——正是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领导。 “他怎么也被抓了?”林筠有些不解,这人虽然间接影响了很多事情,但却并没参与到实际性的犯罪之中。 “因为参与谋杀。” 苏荃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后面,冷笑说道:“旧文院楼的监控消失,是他收了钱后利用职权干的。” 她面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从读书时我就很讨厌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总算把自己彻彻底底地送进去了。”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非无其应,实乃时序未至。”玄承宇喃喃道。 “又来了,叽里咕噜的。”孟驰抻了抻肩膀。 玄承宇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 “苏老师,你怎么在这?”林筠转头看向苏荃。 “呵!”苏荃双手抱臂,“这两天军训,你们几个人又又又莫名失踪,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 几人讪笑。 “行了几个祖宗,知道你们这两天帮警察破了案子,” 苏荃语气松了下来,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玄承宇:“这是你们的军训服,今天特许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都给我按时去参加军训!” “好嘞好嘞!” 孟驰抢过袋子翻了两下,脸上逐渐浮现一脸愁苦,“这军训服也太丑了吧。” “知足吧!”苏荃冷笑,“你是不知道我当年那个军训服有多丑。” “我也得去吗?”林筠顺眼瞥了一下被孟驰拎起的劣质配套胶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这腿确实没法参与训练,但是……”苏荃同情地说道,“学校的规定,要求伤员也必须到场,只是不用入队……有专门的伤员休息处。” “那我这是不是也算伤员!”孟驰把头凑过去。 “……呃,算吧。” “不是吧,”玄承宇懵了,看向吴恙,“也就是说,只有我们两个要军训?” “我吗?”吴恙指了指自己,然后嘴角勾起,“别忘了,我不是大一新生。” …… 校园林道,几人在嘻笑怒骂中往宿舍走去。 一栋旧楼,两段生死,情字如茧,缚人亦渡人。 一缕轻风掠过天台多年后重现天日的白骨,花坛边因掘土而飘落的一片牡丹花瓣被风卷入空中,划过窗边、树梢、最后轻轻落到了林筠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一点深夜碎碎念~ 整三十章,近十万字……我竟然真的完成了? 作为一个写文新人,过去这一个月里心情真的很像坐过山车。兴奋、忐忑、自我怀疑、短暂的满足、然后更深的迷茫……轮番轰炸。 说来好笑,我看文的时候,明明是个狗血无脑爽文的狂热爱好者,可一下笔,鬼使神差地就扎进了小众的灵异坑里,身边的朋友们对这题材兴趣缺缺,连个能讨论剧情的人都没有。 所以这一个月基本就是闷头单机,很多时候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老半天都敲不出几个字,脑子里嗡嗡响的都是自我拷问:“我真的适合写故事吗?这样写真的有人看吗?” 每天经历的那些小小的信心崩塌,都快成日常了。 所以,真的特别特别想感谢【雪糕】!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里,但你的评论真的给了我莫大的信心,顺便偷偷说一句,封面和人设图其实都是作者自己画的,所以被夸封面好看也很开心,谢谢你! 嗯嗯嗯……回归正题,随着字数不断增多,很奇妙的是,在一次次卡文和揣摩中,那些角色,林筠、吴恙、韩佩兰、吕辛树,好像真的慢慢在我心里活了过来,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及其新奇的体验。 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没那么死盯着后台惨淡的收藏和点击了(好吧,还是会瞄一眼,但没那么焦虑了)。 更多时候,是觉得不能让他们困在这个未完的故事里,得把他们的路走下去。 完成第一卷对我而言,像是打赢了一场跟自我怀疑、懒惰、孤独的战斗。所以即使现在仍然收藏寥寥,点击稀薄,凌晨三点的现在,我却兴奋得不行。 写到这里,作者的神智其实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如果有哪里不太通顺的地方请多多担待。 最后的最后,虽然发布的当下好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没有人会看到,但真心感谢未来某一天愿意读到这里的你!希望这篇文能让你看得有那么一点点开心!笔芯笔芯!!! 30-40 第31章 绑架 杨父交完罚款以后第二天便被放了出来, 他坐在看守所探视间的塑料椅上,指尖不耐烦地敲着桌面。 玻璃对面的杨智脸色灰败,眼下两团乌青, 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的行尸走肉, 肩膀时不时抽搐一下,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撕扯他的皮肉。 “你他妈能不能别跟个蛆一样扭来扭去?” 杨父压低声音骂道, 细小的眼睛闪烁着阴冷的烦躁,虚咪着打量时不时就扭两下肩膀的杨智:“老子来这不是看你发癫的!” 杨智猛地抬头, 眼球布满血丝:“我要是真颠了, 第一个把你供出去!吕辛树那事儿,可是你让我去处理的!” “你个狗娘养的畜生玩意儿!” 杨父脸色骤变, 左右扫了一眼,才又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进去了老子还能给你想办法, 你老子要是进去了,你这快活日子才是过到头了。” 杨父肩上的两只小鬼嘻嘻笑着,在其身上上下乱爬, 跳到了杨智肩上, 凑近怨煞嗅了几下, 幸灾乐祸地用手指狠狠一抓。 “啊!” 杨智肩膀突然疼得剧烈一抖,他掀开衣领, 却什么痕迹都没有。 “我肩膀这里真的有问题,你要不找你那个大师给我看看?” 杨父冷笑,“我看你就是玩女人玩虚了, 年纪轻轻的别哪天死女人肚皮上了。” “你懂个屁!”杨智恶狠狠地捶了下桌子, 压低嗓音,表情狰狞:“这次警方莫名其妙拿到了我之前一些事情的证据,我反正逃不掉可以替你全担了, 但你必须想办法尽快捞我出去,而且出去之后你必须给我足够的补偿,还有……” “有屁快放。” 杨父懒得关心他儿子那些烂事,为了大师所说的宝贝,他推了房子又沾了人命,最后专门进京一趟,偏偏屎壳郎碰到窜稀的白来一趟,憋屈得要死。 “帮我弄个人……哦,就是他救了唐萍,让警察重新盯上吕辛树的案子,坏了你的好事。” 杨父闻言眯起眼,眼角皱纹里藏着比杨智更老练的恶毒:“谁?” 杨智咧了咧嘴:“叫林筠,我让李江调查过他,你可以让他把信息发给你。” 时间已到,警察过来终止了探视。 杨父站起身,整理了下袖口,头也不回地离开。 …… 车内,杨父点开杨智手下发来的链接——是大学校园墙的一条热门帖子。 [墙墙,想捞军训时坐在休息区的轮椅小哥哥!到底是哪个专业的呀?有没有女朋友?求联系方式!] 帖子配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远景,拍摄者站在训练方队的边缘,镜头有些模糊,黑压压的迷彩服方阵旁,零星坐着几个因伤病免训的学生。 可即便在人群边缘,画面中央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仍然格外醒目——他安静地待在树荫下,皮肤在阳光下白得几乎透光,像是一抹冷色调的剪影,无声地攫取着视线。 左滑屏幕,第二张是侧面的偷拍。 少年低着头,膝上摊开一本书,细碎的光斑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身上。 他的侧脸线条干净而柔和,睫毛在眼睑下投落一小片阴影,光线精心地勾勒出他鼻梁到唇角的弧度,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他看得专注,整个人透着一股疏离又沉静的气质,像是与喧嚣的军训场隔了一层透明的屏障。 帖子下方的评论早已炸开了锅。 [天!真的好帅!今天训练时偷瞄了他八百次!] [他看的什么书啊?全程都没抬头,好想搭讪又不敢……] [再帅有什么用?没看见坐轮椅吗?残废一个。] [楼上酸鸡跳脚了是吧?腿伤碍着人家好看了?] [新生报告会没人见过他吗?求个递纸的。] “瘸子?”杨父盯着照片,嘴角缓缓扯出一抹冷笑,“那就好办了。” …… 回宿舍的路上,玄承宇和孟驰一左一右推着林筠的轮椅,阳光透过梧桐叶间隙斑驳地洒在学校的石板路上。 林筠低着头,膝上摊开一本没有封皮的旧书——那是昨天吴恙给他的《驱鬼术基础》,纸页泛黄,边角卷曲,像是被人翻过无数遍。 他读得入神,连玄承宇和孟驰互相使眼色都没察觉。 突然—— “啪!” 右肩被人轻轻一拍,林筠下意识往右转头,却只看见孟驰憋笑的脸。 左耳旁突然响起一声清脆的响指。 “这边。” 林筠倏地转回来,差点撞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吴恙——这人脸凑得很近,带着灿烂的笑意。 “看这么认真?”吴恙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的书页,“怎么都要看完了。” 林筠轻笑:“你课上完了?” 吴恙直起身,接过轮椅:“是啊,班上同学今天看到我跟见鬼了一样。” “你之前一直没去上课,都干嘛去了?” “行走江湖啊,我爸妈虽然明面上搞考古的,但其实也是俩神棍,我从小跟着他们溜达惯了,所以现在也不太闲得住。” 玄承宇来了劲儿:“那学业没问题吗?” “就是没有平时分,靠期末自学混个及格还是没问题。” “这样啊……”玄承宇对吴恙这番言论还没什么具体概念,但如今刚会走阴,也开始对走南闯北有些跃跃欲试。 林筠回头瞥了眼不远处教学楼后的角落,有人急忙躲在了墙壁后面,但影子却漏出来了一角——有人在跟踪他。 “怎么了?”几人同时都往那边望了望。 “没什么……”林筠收回视线笑了笑,冲着吴恙:“这书我快要看得差不多了,什么时候能正式教我实践一下,师父?” “现在就行啊!” 吴恙冲玄承宇二人挥了挥手,“人我先劫走了啊!” “哦哦好,”玄承宇点了下头,不放心地交代一句,“那书……” “放心吧!”吴恙哑然失笑,“等林筠看完就给你。” “嘿嘿,谢谢谢谢!”玄承宇开心地傻笑,拉着孟驰回了宿舍。 …… 废弃文院楼因为分尸案的出现,已经没什么人敢从附近路过,算是学校里二人练习术式的最佳场所。 商量过后,两人又来到了楼边。 还没来得及进楼,林筠突然转头对吴恙说道:“我有点口渴,能去帮我买瓶水吗?” “行啊,”吴恙点头,转身离开:“那你先在这里等等我。” 文学院楼四周树木疯长,枝叶几乎要将整栋建筑吞没。 林筠单独坐在轮椅上,低头划着手机屏幕,四周安静得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直到背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只粗壮的手臂已经猛地勒住他的脖子,另一人迅速抓住他的手腕,粗暴地反剪到背后。 “干什么?!”林筠挣扎着抬头,却被人一记肘击狠狠砸在太阳穴上。 剧痛炸开,眼前顿时一片昏黑,耳中嗡嗡作响。 “老实点!”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低声威胁,用麻绳粗暴地捆住他的双手。 林筠的右腿还打着石膏,根本无法发力,只能被迫被人架着拖向文院楼,几乎脚不沾地地被拖拽上楼。 “妈的,老实点。” 林筠试图挣脱,其中一人骂骂咧咧,在他膝弯处狠狠一顶,逼得他闷哼一声。 石膏腿在台阶上磕磕碰碰,每一次撞击都传来钻心的疼痛。 林筠咬紧牙关,额头上渗出冷汗,却始终没有出声求饶。 …… 顶楼的花坛被彻底刨开,风裹挟着泥土细沙而过,杨父从花坛废墟后踱步而出。 “林筠?”他眼睛笑成一道细缝,“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 林筠被两个马仔按在地上,脸上沾了些泥土。 可当少年抬起头时,杨父突然发现——那双眼睛清亮得可怕,甚至带着几分戏谑。 “知道啊……” 林筠唇角微扬,露出一个近乎纯良的微笑,慢条斯理地开口,视线看向杨父的身后。 “有人…” 两个马仔的警告卡在喉咙里,杨父后颈汗毛突然炸起,却来不及转身—— 砰! 一声闷响,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有人狠狠一脚踹在他腰上,力道大得直接将他整个人踹飞出去,重重摔在水泥地上,滑出两三米才停下。 吴恙从阴影里走出来,冲两个目瞪口呆的马仔灿烂一笑,眼神却带着冷意:“辛苦两位把我家林同学抬上来了啊!” 两个马仔脸色骤变,刚要动作,吴恙已经闪电般近身,一记手刀劈在其中一人颈侧,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软倒下去 另一人挥拳砸来,吴恙侧头避开,反手扣住他的手腕一拧—— “咔嚓! ” “啊——” 惨叫声刚出口,吴恙抓住对方脱臼的手腕反向一折,膝盖重重顶上对方胃部,在呕吐物喷出前又一记肘击砸向下巴…… 声音戛然而止。 吴恙甩了甩手,走到林筠身边解开其手腕上的麻绳。 “腿没事?” 他蹲下查看了一下林筠的小腿,语气有点责怪:“这招还是有点太险了。” “没事!”林筠笑了笑:“楼道口的废弃摄像头刚恢复,不按他们心意被绑一下,不就浪费了吗?” “摄像头恢复了?” 杨父面色猛然一变,终于意识到二人特意走到旧文院楼门口,林筠的落单被绑竟都是故意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就已经被这两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人调换了。 警笛声开始从远处呼啸而来,很快出现在楼下,底楼处被警方团团围住。 “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吗?”林筠笑着重复杨父之前的问题,替他补充完回答。 “杨通海,因其子杨智犯罪被抓,迁怒于学生林筠,将其绑架…… ……意欲谋杀!” 第32章 恭喜你 “呸!”杨通海啐出一口唾沫, 脸上横肉挤出一丝狞笑:“□□崽子,空口白牙我就成了谋杀?” 林筠没理他,只是转身将天台大门合拢并上了锁。 “你锁门干嘛?”杨通海开始摸不准这两个学生是什么情况, 心里有些发慌, “你要是打我,等警察上来可说不清楚。” “这就不捞你费心了, ”吴恙上前一脚踩在杨通海脸上,微微俯身,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问, 你答?” 杨通海脸被踩得变形,却仍从牙缝里挤出骂声:“操你妈的小屁孩装你妈的□□” “杨通海。” 吴恙笑着念他的名字, 鞋底加重力道,碾得其颧骨咯咯作响:“死到临头, 你哪来的底气和我装硬气?凭你肩上两只小鬼吗?” 杨通海面色骤变:“你他妈放什么屁——” “呵!”吴恙歪头,红绳小辫随着动作滑到肩前。 他看着男人肩上因为他的靠近而瑟瑟发抖的两坨丑陋黑影,笑意更甚:“让你养小鬼那人怎么和你说的?” 见杨通海不答, 他又继续说道:“我猜猜, 招财纳福、消灾解厄?”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杨通海咬牙否认。 “这世间万物, 有得,就必有舍, ”吴恙自认是个讲理的人,开始晓之以情,缓缓说道:“近两年是不是时常闻到腐臭味, 越发暴躁易怒、难以平复?” “是不是噩梦缠身, 半夜惊醒?” “是不是心悸如鼓,满身盗汗?” 他每说一句,脚下就重一分, 杨通海脸色也更白一分。 “你……”杨通海双眼瞪大,“你怎么知道?” “亏你还是个生意人,无利不起早不懂吗……”吴恙轻飘飘地问道,“……你觉得那人为何要教你养小鬼?” “你日子倒是过好了,那所谓大师又能有什么好处?” 杨通海浑身一震,心里开始涌现出一阵茫然和恐惧。 “我……给了他钱。” “钱?”吴恙嗤笑,“连你都能靠这小鬼赚得盆满钵满,他要真缺钱为何不自己养,而要借你的身体呢?” 杨通海瞳孔骤缩,这么多年以来,他竟从未想过吴恙所问的问题。 大脑开始有些耳鸣,此前忽略的那些身体上的不适陡然放大……脑子却越发清明。 其实有些事情他早就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但利欲熏心之下,下意识地不敢去想,从没得出个确切的结论,直到如今被人点出…… 吴恙的声音像是恶鬼般在他耳边萦绕。 “你应该自己也有感觉吧……你这身体被掏了个空……活不了多久了,等你死后,那用阳寿供养的小鬼可就为他人做了嫁衣。” “你有办法?” 杨通海突然扑跪在地,双手死死攥住吴恙的裤脚,全然不见方才的嚣张气焰,哆哆嗦嗦地跪地祈求:“你开个价,多少钱都行。” “不怕我诓你?” “不会,不会,”杨通海忙不迭摇头,“您刚说的那些反应我从没和外人讲过,您才是真大师…那个狗屁神棍根本比不上您一根手指头….” 杨通海这种人,为达目的根本不存在脸面一说,他膝行两步,额头几乎要贴到吴恙鞋上,“您要什么尽管开口…” “这就对了嘛!” 吴恙将腿从杨通海手中抽出,蹲下身,用手将其脸上的鞋印一点点拍干净。 “不需要你做什么,我问,你答就是了。” “你……你说。”杨通海老实点头。 “为何要推吕辛树家的老宅?” “为了找东西,我因为做噩梦已经两年没睡过一个完整觉,那大师……不,那神棍说吕辛树的家里有一个宝贝可以助眠。” 果然是为了骨琀,吴恙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那人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真名我不知道,他自称姓南,有点驼背,跟个肺痨鬼一样时不时就咳……” 突然,天台门外传来警察的声音。 “里面的人注意,我们是市公安局特警支队,立即停止一切行动!” 杨通海转头,语速急切:“是不是只要我认罪,你就能帮我把小鬼消除?” 话音刚落,林筠的瞳孔便微微收缩。 他看见其肩上两只小鬼因为这话突然开始发狂,它们因为害怕吴恙而不敢对林筠下手,但对想要背叛自己的供养者却不会留情。 黏腻的脐带像寄生虫般不断钻入杨通海的身体,使得其原本清晰的人形轮廓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变形。 两只小鬼像吸食果冻般吮吸着那些模糊的器官轮廓,腹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青灰色的皮肤下隐约可见暗红色的消化物在流动。 杨通海突然打了个寒颤,搓了搓手臂:“怎么突然这么冷…” “杨通海!林筠现在安全吗?请立即回应!”门外的警察继续问话,警棍敲击门框发出警告的声音。 “冷就对了,”吴恙笑了笑,“三牲祭品易得,可阴债难偿啊….杨老板。” “你什么意思?” 吴恙声音变得飘忽:“你拿了这么多好处,竟然想着把人家消除掉,它们一时生气,可不就得多吸点你的阳寿。” 他面上带着不忍,手指掐了两下:“这样一算,你这能活的时间岂不是更短了,不足……一个星期了。” 杨通海突然僵住,顿觉脸侧有一些痒意,他伸手一抓,手里出现了一大片脱落的白色头发。 “你他妈害我?!”杨海通猛然意识到吴恙是故意让他说出背叛小鬼的话。 极度的恐惧化作暴怒,他猛地扑向吴恙,却扑了个空。 转身时突然扑向地上昏迷的手下,从对方内袋摸出把军刀。 “别动!”刀尖抵住林筠咽喉时,天台的空气瞬间凝固。 杨通海的脸已经开始带着不明显的枯朽死意,可握刀的手却异常稳当,指着吴恙:“马上让它们停下来,不然……” “砰!” 天台铁门被爆破索炸开的瞬间,红外线光点瞬间锁定了杨通海。 “警告!立刻放下武器!” “他妈的有本事你们开枪啊!”杨通海狞笑着把林筠挡在身前,把人往天台边缘拖。 他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只觉得□□的生机似乎真的在极速流逝,被戏耍的愤怒和对死亡的恐惧让他一时间理智全无,刀尖在林筠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 “放下武器!立刻!”为首的特警厉声喝道,“杨通海!你现在的处境还有转圜余地,放开人质,我们可以谈!” 杨通海却狞笑着后退一步,刀尖更深地抵进林筠颈侧,血珠顺着刀刃滑落:“谈?老子现在命都快没了,还谈个屁!” 他的声音嘶哑着冲着吴恙吼道:“你他妈的现在、立刻给我把小鬼弄掉,不然我现在就弄死他!” 特警队长通过耳麦低声汇报:“嫌犯情绪极端不稳定,疑似出现幻觉,建议强攻风险极高。” “收到,”耳麦传来回复,“狙击手刚就位,听从指示。” “杨通海。” 被刀抵着喉咙的林筠突然轻声唤他,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杨通海下意识侧头,正对上少年苍白的脸,其嘴唇正因恐惧而微微发抖。 可就在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杨通海突然浑身发冷。 林筠的瞳孔是静的,带着一丝熟悉的嘲讽,像是早已看穿他所有挣扎的、居高临下的审判者。 “你之前说我空口白牙就判了你谋杀” 林筠的嗓音仍带着示弱的轻颤,可嘴角却极缓、极缓地勾起一个弧度,“现在这场景……” “……算不算证据确凿?” 杨通海的手突然抖了起来,连续被挑衅和戏耍彻底消耗掉他所有的理智。 “算!”他面露狰狞,猛地举起尖刀,“老子死前先把你捅你了。” 刀尖刺下的刹那,杨通海看见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眼中的沉静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鲜活的恐惧。 他兴奋得手指发麻,仿佛已经感受到刀刃捅穿肋骨、扎进心脏的触感。 狙击手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猛然收紧,可已经来不及了,林筠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射击角度。 防爆盾后的特警队长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那把尖刀朝着少年心口刺去 杨通海如献祭般将刀狠狠扎下,他突然回想起校园墙上那些对林筠的夸赞,能拉着这么一个年轻人死在自己前面,勉强够本。 “呵。” 恍惚间,他听见林筠用只有他能听见的气音轻笑。 怎么回事? 刀尖离林筠近在咫尺时,杨通海的手却突然像被静止一般,难以移动分毫。 “今天看书的时候刚好学了点小把戏……”林筠掀起睫毛,所有恐惧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兴奋。 只有吴恙能看见,林筠颈间的鲜血变成了数不尽的红线,死死缠住杨通海肩上的两只恶鬼,垂下的指间缠着红线的尽头,两只小鬼因为被扯住命门而痛苦扭曲着,拽住杨通海的手臂让其再难移动分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除了林筠以外没有人能发现杨通海那一瞬间的停顿。 林筠顺势将手挡在刀前,伪装出艰难抵抗的模样,趁着杨通海的头挡住自己的表情,凑近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真想安眠,何必费劲心思去找什么宝贝呢?” 他声音带着温柔的祝贺:“恭喜你,接下来可以长眠了……” “砰!” 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狙击子弹瞬间贯穿杨通海的眉心,他双眼瞪大布满血丝,带着满脸的不可置信瞪着林筠,缓缓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说:爽了! 第33章 快板儿 巨大的枪声还在天台回荡, 杨通海的尸体已轰然倒地。 特警队瞬间冲上前,防爆盾“哗啦”围成一圈,枪口仍对准地上的尸体, 不敢有丝毫松懈。 “人质受伤!医疗组!快!” 提着医药箱的医生一个箭步冲到林筠面前, 少年却在这时晃了晃,因为强行操控小鬼造成的消耗过大, 此时面色惨白如纸,意识也开始涣散起来。 模糊的视线里, 无数人影晃动, 似乎有人按住他脖颈的伤口,有人大声汇报情况, 还有人在他耳边急切地问着什么。 他的思考变得迟钝起来,耳边的嘈杂声仿佛隔了一层水幕, 身体也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连指尖都抬不起来。 在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林筠的视线本能地在人群中搜寻——然后准确无误地撞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吴恙站在三步之外, 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惊慌失措地冲过来, 只是微微歪头, 带着对林筠演技的认可,冲他眨了眨眼。 …… 又是消毒水的气味, 这是林筠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认知。 他指尖微动,触到了床沿边的一抹温热。 吴恙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上半身伏在床边睡着了, 只露出发顶, 那缕标志性的红绳小辫垂落在肩头。 他的脸埋在臂弯里看不清表情,只有一只手松松地搭在林筠的腕间。 “吴恙?”林筠出声喊他,却发现自己嗓子哑得跟砂纸磨过一般。 吴恙惊醒抬头, 额前一缕碎发高高翘起。 “你醒了,”他端起床头的水杯,小心地托起林筠的后颈,“血缠魂消耗很大,这次过后又得好好休养几天,来喝点水。” 温水润过喉咙,林筠感觉舒服了一些,开口问道:“杨通海…” “死透了。” 吴恙露出熟悉的懒散笑意,往后倒靠在椅背上,随手把玩着红绳辫梢:“就是这老子死了,儿子以后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了。” 林筠轻咳一声,盯着吴恙头顶,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吴恙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顶,那缕翘发被他压了下来,但手一放下又“啪”一下□□翘起。 砰砰! 门口传来敲门声,走进来几个面熟的警察。 “又见面了两个小伙子!” 老警察无奈地笑着摇头,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看向林筠:“你这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比我们出警还勤快。” 林筠抿嘴回了个无奈苦笑:“我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 简单做完笔录,警察合上记录本,“杨通海已经身亡,杨智和他几个跟班的罪名比较复杂,判决书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但十年起步肯定是没问题。” “所以你也不要因为最近这些事情而焦虑,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随时联系。” “谢谢!”林筠频频点头。 临走时,老警察突然回头:“对了,听说碎尸案一开始是你们提供的线索,这件事的结果还是和你们说一下。” “那具尸体的主人原本被列为逃犯,但经过调查,我们发现她其实是被冤枉的受害者。” “真正的凶手……”老警察喉结滚动,眼前又浮现那个满地翻滚、痛苦嚎叫的血人,有些后背发凉。 他没向两个学生透露其惨烈的死状,只是干巴巴地给了个结论:“凶手在我们去抓捕的时候畏罪自杀了。” …… 这次出院以后,林筠几人终于开始过上了相对平静而惬意的大学生活。 除了玄承宇。 他本可以忍受军训的黑暗,除非没见过孟驰在休息区观训时惬意的嘴脸。 九月的烈日把操场烤得发烫,终于等到解散指令时,玄承宇拖着沉重的军训胶鞋冲向阴凉的伤员区,“咣当”一声把汗湿的军训帽扣在翘着脚睡觉的孟驰脸上。 “干嘛啊?”孟驰惊醒坐起,盯着玄承宇的脸补了一刀:“这位非洲友人,你认错人了吧!” “你他妈!”玄承宇咬牙切齿,抬脚就揣。 两人一路骂骂咧咧回到宿舍,推开门的一瞬间,空调的凉风裹挟着西瓜的甜香扑面而来。 吴恙正盘腿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半个冰镇西瓜,两人进来的时候正好狠挖了一勺,塞进嘴里冲含混不清地招呼:“回来了啊!” 林筠脖颈上还贴着纱布,机械地用勺子挖着西瓜,因为看书看得入迷,挖出的那块始终悬在西瓜上方,迟迟没有送入口中。 …… 孟驰本可以忍受军训……呃,观训的黑暗,除非没见过吴恙和林筠在宿舍空调西瓜的嘴脸。 二人站在门口,嘴角快要撇到下巴上去了。 林筠因为脖子上的伤被学校特批可以在宿舍休息,玄承宇如今被宿舍空调风一吹,羡慕得有点失去理智,恨不得给自己脖子上也来上一刀。 “给你们也买了个,”林筠转头看到二人,用手在挡板后的桌角扒拉两下,拖过来一个西瓜,“一人一半,自己切。” 孟驰眼睛一亮,干脆利落地把西瓜抱进怀里:“筠哥一回头,帅死一头牛,筠哥二回头,哈雷彗星撞地球。” “这是哪个年头的顺口溜了,你是小学生吗?”玄承宇翻了个白眼。 林筠此时刚好把书看完,将书合上递给玄承宇。 玄承宇瞬间变脸,眼睛一亮,如获至宝般将书贴在胸前:“我筠哥人帅话不多,帅得没话说!” “你这夸得比我好得到哪里去?”孟驰学着玄承宇翻白眼,没有成功,抱着西瓜回了座位。 “哎我呢?”吴恙看热闹不嫌事大,嘴角噙着笑意:“怎么没人夸我?” “有有有!” 孟驰突然不知道从哪整出个快板,“啪”地一声脆响:“山是山水是水,认识恙哥不后悔,天若有情天亦老,我们恙哥就是好!嘿……就!是!好!” “哦呦!”吴恙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还有这手艺,这快板借我也打打呗?” 林筠侧目:“这你也会?” 吴恙一把接过快板,手腕一抖,便在指间翻出个漂亮的花式,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实不相瞒,我手艺活儿都挺不错的。” 玄承宇顺口接道:“那你以后对象岂不是很□□” 话一出口,宿舍里突然安静了一瞬。 “这破地儿也能开?”孟驰倒吸一口凉气,被西瓜呛得直咳嗽,“玄承宇啊玄承宇,真没看出来,你竟然是这种人!” “不是……我说错了。”玄承宇耳根瞬间涨得通红,“我是说他手巧做手活……不是……做手工……” 越解释越乱,他干脆自暴自弃地闭了嘴。 吴恙笑得蔫儿坏,顺手敲起了快板: “竹板这么一打呀,您可听明白 今儿不说三国红楼水浒传, 说这舌头,去把脑子卖, 舌头跑得快呀,真话溜出晒……” “哥!哥!”玄承宇开始求饶,“您放过我。” “说错话,别害臊 反正大伙都知道——” “哥!”玄承宇这一声喊得惊天动地,真情实感,直接扑过来抱住吴恙的大腿,声泪俱下,“您老高抬贵手!” 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突然话锋一转,“要不您换个人说?林筠就挺好!” 吴恙挑眉停了嘴,视线故意在宿舍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林筠身上。 林筠直接单脚站起来就往阳台跳:“我去洗澡了。” “医生可说你这石膏碰不了水,要帮忙不?” “不用,我自己会注意的。” “我搓背的手艺活也挺好的,不比飞刀快板差,要试试不?” “不要。” “那实在是太遗憾了,”吴恙摇了摇头,快板又开始拍了起来。 “林筠林筠真是强,骨折带伤还逞强,医嘱当作耳旁风……哎呦!” 林筠拿着拐杖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棍子,转身出了阳台门。 吴恙揉着被敲的地方,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懒洋洋地坐回椅子上,长腿一伸,随手又挖了勺西瓜塞进嘴里。 …… 时光飞逝,转眼间,九月的骄阳已褪去炙热,为期一个月的军训终于接近尾声。 操场上,方阵的脚步声不再凌乱,口号声整齐划一地回荡。 玄承宇站在队列中,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林筠腿上的石膏终于拆除,脸上和颈部的伤口都只还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他和吴恙、孟驰一起,站在操场边看玄承宇军训最后的汇报表演。 虽然找来找去也没看到玄承宇人到底在哪…… “我假期要回家,你们有什么打算吗?”孟驰问道。 “我应该不回去,”林筠想了想,目光停留在吴恙的侧脸:“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嗯……”吴恙转头,手指无意识盘着从腕上撸下来的古朴手串:“我可能有点私事要办。” “需要一整个假期吗?” “差不多吧。” “好,”林筠点头,吴恙用私事来概括就说明不想多说,因此他也没再追问。 军训汇报表演接近尾声,随着最后一个方阵退场,为期一个月的军训正式落下帷幕,假期正式到来。 …… 放假第一天,吴恙没怎么收拾行李,一大早就笑着和几人告了别。 林筠盯着自己手机屏幕看了许久,指尖在通讯录上徘徊了几次,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林筠?”电话那头,林卓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诧异,“这是你第一次主动给我打电话吧。” “你每年这个时候是不是都要回一趟老家?” “对啊,”林卓城的语气轻松了些,“今年更特殊,你小叔要结婚,我肯定得回去” 他顿了一下,“但你问这个干嘛?” 林筠的目光扫过吴恙的空荡荡的床位,他其实早就猜到吴恙会去哪里。 “你老家是渝城金子山对吧。” “别一直你老家,”林卓城的声音依旧温和,“我老家不也是你的。” 林筠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吴恙送给他的手串。 “那就行,”他抬眼看向窗外。 “今年我和你一块回去。” 第34章 王小丫 “马蹄哒~哒~哒~黄河水哗~啦~啦~” 大爷扯着破锣嗓子, 在乡间土路上纵情高歌,屁股底下那台年过半百的手扶拖拉机“嘎嘎嘎”地喘着粗气,排气管喷出的黑烟活像老烟枪咳出的陈年老痰。 他嘴里“哒”一声, 拖拉机也跟着“嘎”一声, 人车合一,交相呼应。 “要努力生根要发芽, 让梦想开出最美的花……” 大爷身体跟着前后晃荡,跺两脚油门, 车子也跟着蹦高, 节奏卡得堪称完美,突然—— “汪!” 不知从哪突然蹿出条大黄狗, 大爷吓得一激灵,猛打方向盘, 拖拉机发出“嘎吱”声。 躺着后板上睡觉的吴恙直接被甩飞了出去。 吴恙瞬间惊醒,在地上滚两圈后,稳在了即将摔下田埂的土路边缘。 “哎呦哎呦!”大爷颤颤巍巍地跳下车, 两手因为紧张躲在身前, 几步跑到路坎边。 “弟娃儿没事吧!” 吴恙怔了一下, 爬起来拍了两下身上的灰,摆了摆手, “没事儿赵大哥,我皮糙肉厚摔不坏,” “那就好, 那就好!”赵大爷松了口气。 “不晓得是哪家屋里的狗, 突然窜到路边边儿,我一急,就把你在后头这事儿给忘球了!” “大黄!你没事吧!” 正说着, 车前突然传来个小女孩的声音,二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女孩从路边草丛里钻出来。 这人蓬乱的头发扎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小辫,身上套着件明显大好几号的花布衫,衣摆都快拖到膝盖,边缘沾满了泥点子。 她一把将大黄狗紧紧搂进了怀里,用脸蛋蹭着狗头。 “大黄!不怕不怕~” 女孩声音带着几分异于常人的迟缓,黄狗乖巧地舔了舔她的脸颊,尾巴摇得欢快。 “小丫?” 赵大爷声音带着惊讶,“你咋个跑这里来了?” 小女孩没有理他,只是继续抱着狗蹲在车前。 赵大爷有些无奈,转头给吴恙解释道:“这个娃儿叫王小丫,”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声音压低,“这点儿不太正常!” 吴恙点了点头,“这个地方离村子是不是还挺远啊,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哎呦说起来就造孽,她屋头根本不管她,随便她到处乱跑,哪天娃儿死球了都不晓得。” 赵大爷叹着气走到王小丫身边,跟拧小鸡一样,把她揪起来放到了拖拉机后面拉着的板上。 小女孩像条大鱼一样使劲儿扳动起来:“大黄!我的大黄!” 声音凄厉,活像被迫生离死别一般。 “行了行了!”赵大爷没办法,转身又把那狗捞上了车,“坐好,我给你送回村里去。” …… 来这的路上,吴恙飞机转高铁、汽车转公交,各种交通工具倒了个遍。 但因为金子山实在是过于偏僻,坐到最后连摩托车都喊不到,只能靠自己走路。 所幸没走多久他就碰到开车回村的赵大爷,那时他已经累得连大爷的歌声都成了白噪音,躺在后板睡着了。 但现在身边多了两个“乘客”,他也没有了睡意,干脆坐了起来。 拖拉机继续颠簸着前行,赵大爷的破锣嗓子又开始嚎起来。 大黄狗乖乖地缩在角落咪着眼准备睡觉,小女孩正偷偷瞄吴恙的红绳小辫,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 在她的认知里,只有女生才会编辫子,因此犹豫了片刻,她还是鼓起勇气问了出来。 “大哥哥,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啊?”吴恙一脸懵逼地指了指自己。 砰! 拖拉机突然碾过一个大坑。 王小丫一个踉跄,小手“啪”地按在吴恙的白色T恤上,留下个黢黑的手印。 “啊!”女孩似乎害怕被骂,坐着连连往后蹬了两步,像受惊的小兔子般弹开,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惶恐。 吴恙看她实在可爱,轻笑一声,从书包里翻出了一板巧克力递给她。 王小丫没见过巧克力,小手在衣角蹭了两下,不敢接。 “糖!”吴恙撕开包装,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示范,“甜的。” 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接过,学着咬了一小口,眼睛瞬间一亮,作势要给大黄也掰一块儿。 “狗狗不能吃这个,”吴恙及时阻止了她,“小狗吃巧克力会死的。” 王小丫被死字吓了一跳,猛地收回手,把巧克力放回自己嘴里。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她看向吴恙,眼睛里带着迟疑,一点点挪到吴恙身边,郑重地将手掌伸出,又在吴恙衣服上印了个掌印。? 怎么还恩将仇报起来? 吴恙没懂她在干嘛,抬眼撞见小女孩一脸希冀的目光。 见吴恙没反应,王小丫急得眼神一个劲儿地往一旁的背包上瞟。 吴恙哑然失笑,又从包里翻出点饼干零食,一股脑都塞给了她。 王小丫眼睛瞪大,手脚并用地把这些吃的框在怀里,然后挺直了小身板,学着电视里看到的样子,双手合十朝空气拜了拜,念念有词的,不知道在念叨着什么。 她已经不在乎吴恙是男是女——因为不管是什么,都是她的恩人! “弟娃儿!我之前还没问过你,” 赵大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一个说普通话的高档人,跑我们这山咔咔来干咋子呀?” “我算哪门子高档人,”吴恙用方言回道。 他这几年全国到处跑,啥都能勉强说两句。 “我就是听说你们这里闹鬼,想来看一下。” “闹鬼?!”赵大爷一脸震惊,“你个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的,怎么比我还迷信哦!” 吴恙咧嘴一笑:“其实我也不信,就是寻个刺激而已。赵哥,你觉得最近村子里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 赵大爷兴奋得声调都高了起来,“哎呦那可太不对劲了,我给你讲,许二嫂屋种的红苕,上个月全部死了,她非说是村里面有人往她土里撒药,闹得人心惶惶的。” 边说着,他从包里掏出根烟放进嘴里:“要我说这毒药又不是不要钱,哪有人这么闲啊!” “……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的……”赵大爷低头,用不太灵敏的塑料打火机摁了半天,终于把烟点上。 “林富春他家的猪最近不晓得咋了,莫名其妙撞墙算不算? “……算吧,确实挺灵异的。”吴恙很捧场地说道,突然感觉有人扯了下他的衣角。 转身看见王小丫正抬头看他。 “小朋友,哥哥的零食已经都给你了。”吴恙无奈摊了摊手。 “桥!”王小丫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是为了要吃的,她语速很慢,“后山的桥,大黄一过去,就不敢汪汪叫了。” “后山?”吴恙看向赵大爷,“后山有什么东西吗?” “哪有什么东西,后山荒郊野岭的全是坟头,小丫说的桥也不是桥,就是搭在水沟上的一块木板而已。” “那岂不是过木不汪!”吴恙把自己逗笑了,却发现在场没人能懂他的笑点,只有大黄睁开眼睛“汪”了一声。 “后山离这里远吗?”吴恙问道,很巧的是,他要找的就是一处坟地。 “不远,”赵大爷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岔路,“从那条路一直往上走差不多半小时就到了。” “回村子不从这条路走吗?” “对,咋啦不跟我们一起了?”赵大爷眯眼:“你真要跑坟地去找刺激?” “都找刺激了,那肯定要去阴气最重的地方了。” 吴恙把包背回背上,揉了两下王小丫的凌乱头发,“赵大哥,你路口把我放一下,我去那边看看。” …… 林筠坐在副驾驶位上,车窗将十月的阳光过滤成冷调的灰。 他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乡村景色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手串。 “我之前就想问你,你脖子上那个伤口是怎么来的?”林卓城坐在后座,余光扫过林筠的脖颈。 “摔的,”林筠没动,淡淡回道。 “摔的?”林卓城身体往后倒在靠背上,真皮座椅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记得刚把你接过来的时候,问你伤是怎么来的,你也说是摔的,但其实……” “好了爸,”林筠回头阻止林卓城继续说下去,“我这次真是摔的。” “……行吧,” 男人没再继续追问,过了好半天才又说道:“林筠,这几年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何必这么防备我?” “没有啊,”林筠一脸无辜地回头,冲林卓城抿嘴笑了笑,声音轻软:“爸,你想多了。” 开车的司机能感觉到父子二人之间的诡异氛围,放在方向盘上的手都捏紧不少,就在这时—— “砰!” 车前突然蹿出一道人影,尽管司机及时踩了刹车,这人仍然被惯性撞出去了好几米远。 车内空气瞬间凝固。 林卓城猛地推开车门,昂贵的皮鞋踩在碎石路上发出“咔嗒”脆响。 林筠紧随其后,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您没事吧?”司机声音发颤,伸手要去扶。 那男人却像触电般躲开,眼神飘忽不定,右手紧紧攥着个鼓囊囊的编织袋,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 “没、没事!”男人慌乱地拍打身上的灰,左腿明显跛了一下,却强撑着站直,“是我自己没看路…” 林卓城已经掏出钱包:“去医院检查一下,该赔的我们….” “不用!”男人突然拔高音调,“真不用,我其实啥事没有!” “可是你这腿…”司机还想说什么,男人却突然转身跛着腿就跑,很快就在林子里不见了踪影。 “这.…”司机目瞪口呆,这人刚好像是被撞的那个吧,怎么受害者反倒开始逃逸了? 林卓城冷哼一声收起钱包,回了车里:“既然他自己跑了,就不用再管他。” 这人多半在干什么亏心事,林筠暗自记下了男人的外貌特征,和林卓城回到车上。 临近傍晚,袅袅炊烟开始从四处屋舍的青瓦屋顶升起,在暮色中勾勒出柔和的曲线,汽车终于在一路上村民的注目礼中开进了村里…… 第35章 村口 几个端着饭碗的妇人一路跟了过来, 筷子还悬在半空,眼睛却已经黏在了这辆锃亮的黑色轿车上。 车子刚停稳,周围就窸窸窣窣围上来一圈人。 “看看, 林家那个城里儿子回来了, 他小的时候就讨人喜欢,当时我就觉得长大肯定有出息, 这车开得是一年比一年豪华!” 林卓城推开车门,脸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 “李叔, 您家小孙子今年该上初中了吧?”他熟稔地招呼着, 从车里掏出包烟,往周围散出去半包。 李叔接烟的手顿在半空, 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哎哟林总您这记性…” “我们林总混得再好也不忘本,哪像老张家那个暴发户…” 林卓城笑着摆手, “先提前谢谢大家的帮忙,喜酒当天肯定给每个人包红包。” “那可不成,咱这村里互相都是免费帮, 你这红包一给, 以后咱们还敢不敢喊你爹妈帮忙了。” “杨婶说的是, ”林卓城连连点头,“是卓城欠考虑了, 那喜酒当天一定请大家吃好喝好,以表感谢!” 林筠坐在车里冷眼看着,不知是不是因为一路颠簸, 觉得有些反胃。 他扳下车前的挡光版, 推开镜子盯着自己的脸。 镜中的年轻人眉眼温润,带着和林卓城一脉相承的浅笑,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个乖巧懂事的后生。 “真恶心。” 他对着镜子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只觉得反胃越发严重。 车窗外,林卓城正弯腰给驼背的李叔点烟,打火机“咔嗒”的声响清晰可闻。 那姿态恭敬得近乎做作,偏偏又能让每个村民都受用至极,等到终于将一众村民打发离开,李卓城脸上的笑意收敛,挂上了几分鄙夷。 但他很快也把这份情绪隐藏下去,替林筠拉开车门,笑着喊他:“下车了。” 瞧见林筠有些苍白的面色,他伸手要探林筠额头,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 “不舒服吗?” “有点晕车。”林筠重新挂上常年的笑容。 有些东西就像个一脉相承的诅咒,哪怕他觉得再恶心,从他学着林卓城带上面具的那一刻起,似乎就彻底将自己困进了一种名为生存的牢笼,虚伪竟逐渐成为了他生活在世间的一种本能。 “吴恙…”这个名字在齿间滚过,比想象中更急切。 “屋子在这边,你干嘛去啊?”林卓城在背后喊他。 林筠没有搭理,头也不回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 村口的几颗歪脖子树下,有一群十四五岁的初中小孩围成了一圈,似乎在争吵些什么。 “这些零食肯定又是你偷的!” “我没偷!”中间传来个软绵绵的声音,但带着一股不服的倔劲儿。 林筠放缓脚步,躲在了树后。 为首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女生,她看上去很瘦,但化着浓妆的脸倒有几分漂亮,穿着紧绷的低胸上衣,牛仔短裤下两条细腿像竹竿般支棱着。 围在她身边的大多是男生,堵着中间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女孩不让走,从她身上把零食搜夺一通后,才慢悠悠地离开了。 等他们走远后,树丛后不知从哪又窜出几个小孩,猛得把小女孩推倒,在她身上搜摸起来。 没有找到剩余的零食,其中一个男孩有些气急败坏,一脚踢女孩肚子上,鞋底在本就脏兮兮的衣服上又印上个脚印。 “你个该背时的栽种,不晓得往衣服里面藏一点吗?” 一脸呆傻的王小丫没有反应,懵懵地看着他。 “王沐霖,你跟一个傻子生什么气。” “就是啊,更何况她还是你亲妹妹!” 跟着一起的几个小孩开始劝说起来,“走吧走吧!零食都被张艳那群人拿走了,干又干不过他们,只能认栽。” 叫王沐霖的小男孩临走前,还不忘又踢了女孩一脚,跟着骂骂咧咧地离开。 王小丫一直等到这些人彻底不见,瞪着双圆眼左右确认了几遍,蹑手蹑脚地挪到老柳树后,扒开一丛特意摆乱的野草,露出个隐蔽的树洞。 “嘿嘿.…” 她捂着嘴傻笑,小心翼翼地从树洞里掏出藏好的部分零食,又掰了块巧克力塞进嘴里,两手合拢放在脸边,脏兮兮的脸上透出幸福的表情。 对王小丫来说,被欺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因此在长年累月的欺负之下,她也逐渐攒起了一点属于自己的小精明。 她美滋滋地清点着这些零食,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小朋友。” 她吓得一个激灵,巧克力落在了地上,女孩连忙捡起,灰都不拍就往嘴里送。 王小丫鼓着嘴一脸警惕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和她的大恩人一样好看的哥哥,夕阳的余晖给他镀了层金边,美得像是从电视里走出的神仙。 林筠微微俯身,眼睛微弯,琥珀色的虹膜清澈温润得像后山那眼泉水。 王小丫觉得他肯定不是坏人。 “这些零食……”林筠指了指她怀里的包装袋,“是谁给你的?” “不是偷的!”王小丫大喊。 “我知道,”林筠带着安抚的笑意,只凭这些零食包装,就不可能是村子里有的,“是不是一个扎着红绳小辫子的大哥哥给你的?” 王小丫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吴恙果然来这儿了,林筠松了口气。 自从知晓骨琀的出处以后,吴恙一直在貌似无意地偷偷调查金子山的相关信息,他自以为隐蔽,却没想到林筠对他的关注其实远超他的想象。 “他去哪了你知道吗?” “桥!” “桥?”林筠继续问道:“哪里的桥?” “过木不……”王小丫双手变成爪状,举起放在脸的两侧,突然狗叫,“汪!” 林筠眨了两下眼睛,“过目不忘?” 正想继续问的时候,王小丫却突然站起来,转头四处看了几下,“大黄呢?我要去找大黄!” 她边说着,边把几包零食匆忙放回树洞,把杂草拢了两下,慌里慌张地就跑掉了。 林筠没有办法,只好开始在村子里四处找人询问。 “叔,您见过个扎辫子的外地人没?” 他先碰着个在村口晒太阳的老大爷,大爷耳朵背,把旱烟杆一磕。 “啥子?炸饼子的人?我们村里头哪个不会炸饼子嘛,都会!” “你在说个铲铲,人家问你有没有扎辫子的人,”旁边路过个挑着两箩筐的大婶,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筠:“小伙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哎?我们村头还是第一回来个这么帅的帅哥。” “我爸是林卓城。”林筠腼腆一笑,继续问道,“您见过我说的这么个人吗?” “没见过,”大婶摇头,视线直愣愣地盯着林筠的脸,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原来是林家娃儿啊,怎么以前从来没看到过,你随你爸呀,生得真好!” 林筠只好继续抿嘴笑笑,大婶嗓门软了八度:“哎哟喂,你这娃娃长得也太巴适了!有对象没有啊?” 大婶开始把话题使劲儿往林筠身上转,林筠有些应付不来,只好摆手开溜。 又走了一会儿,老远听到一阵音乐……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妈妈的爸爸……” 林筠寻声走去,看到了一个简陋的小卖部,门口果然摆着几台摇摇机,几个小朋友正高难度地挤在其中一台上玩耍。 小卖部门前的坝子上正围着一圈人在打麻将。 林筠走到小卖部门前的麻将摊子边,还没来得及开口…… “九筒!” 一个长得胖胖的大婶猛地拍桌而起,震得桌上的茶缸子直跳:“老娘等的就是这张——杠!” 她一把拍掉身边想去摸牌的手,“等到!我先摸一张了来!” 站在一旁看牌的大娘突然看见林筠,眼睛一亮,“哎哟哪来的乖娃娃?” 几人一边打牌,一边转头看来。 林筠微微后退半步:“呃……你们好,我想问一下……村子里有桥吗?” “桥?”胖大婶嗓门洪亮,“我们这儿连条河沟都没得,修桥给鬼走啊?” 她转身又摸了张牌:“幺鸡!” “杠!”对面一个嗑瓜子的大叔突然“噗”地喷出瓜子壳,嘿嘿笑了起来。 “好不得了哦!”胖大婶眼睛快被笑容挤没了,一把将牌扣下:“杠上花!等到起给钱!” 全场瞬间炸锅。 “愿赌服输,咦呜牙呜的干咋子!”她没再理牌桌几人的骂嚎,转身对着林筠:“乖乖你找桥干啥子?” 林筠硬着头皮开口:“我想找个人……”他手举在头顶上面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高,扎着个小辫……” “没见过,”几人都摇头,大娘突然用胳膊肘碰了下旁边的瘦小女人。 “唉,张艳不是嫌弃村里头没得帅哥吗?这不是来了一个,你赶紧问一哈噻!” 瘦小女人有些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林筠:“别个一看就不是村头的人。” 胖大婶撇撇嘴,看向林筠的眼神变得八卦起来。 林筠连忙趁着问题还没说出口,提出了告辞。 …… 林筠又在村子里转悠了一会儿,因为长得好看,问到的人都愿意同他搭话。 只是每次问到一半,这些人的话题总会转到林筠本人身上,热情得让人难以适从。 直到日头西沉,他仍没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天,黑得很快。 农村的夜晚没有路灯,黑暗比城市来得更为浓郁,远处的山影化作匍匐的巨兽,田埂边的杂草在风中窸窸窣窣,黑压压地摇曳,像无数只干枯的手在抓挠空气。 林筠原路往回走着,脚下的土路渐渐模糊,只剩下一片混沌的黑,偶尔有夜虫嘶鸣,声音尖锐刺耳,像指甲刮擦着耳膜。 一阵阴冷的风拂过林筠的后颈,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身后的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跟着他……——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方言会不会影响……紧张 第36章 走夜路 四周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林筠不得不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可这光亮太微弱了,仅仅能照亮脚前一米见方的石子路,光圈边缘像是被黑暗啃噬般模糊不清。 林筠盯着那一小片被苍白光柱照亮的区域, 碎石、尘土、一些折断的枯草。 光柱之外, 黑暗如同实质的墙壁,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他往前走一步,光亮就往前移动一寸, 身后的黑暗立刻如潮水般合拢。 啪嗒。 一颗小石子被他不小心踢飞, 滚进光圈外的黑暗里,却没有传来落地的声响。 林筠脚步没停, 继续往前走着,光柱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颠簸, 在石子路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十月的渝城温度依旧很热,可这夜风掠过他的后颈,却寒得不正常。 细密的气息钻进衣领, 像有人正贴着他吹气, 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 民间常说, 人身上有三盏阳火灯,一盏在头顶, 两盏在肩上,走夜路时若是回头,便容易将肩头的灯熄灭, 被脏东西缠身。 林筠没有回头。 沙沙, 草丛又响了。 那声音比风更重,比虫鸣更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拖着移动。 月亮惨白地挂在天上, 冷津津的,亮得刺眼,可那冷光没照出多远便像是被周围的黑暗吸走了,半点照不到他身上。 “……哥哥……”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软软的低唤,是那个藏零食小女孩的声音。 林筠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舌尖抵住上颚,继续往前走。 “大哥哥,你怎么不理我?” 她往林筠跑来,廉价的塑料凉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哎呀!”一声惊呼。 身后传来重重的摔倒声,紧接着是女孩吃痛的呜咽。 那声音太真实了,膝盖擦过碎石子的摩擦声、手掌撑地时带起的沙土声,甚至连呼吸里带着的颤抖都惟妙惟肖。 林筠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真是那个小朋友怎么办?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在这土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小丫?”身后突然传来吴恙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关切:“你怎么一个人在路边,还摔得这么严重?” “大哥哥!”有人关心之下,女孩的声音变得更委屈,说话的时候带着抽泣:“哥哥……他不理我……” “林筠?”吴恙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来,声音里带着惊讶,“你怎么也来了这里?” 林筠刚想转身,一股本能的战栗突然从尾椎窜上来。 有什么地方不对…… 林筠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扩大,心跳加快,吴恙的语气、用词习惯、甚至每次喊他名字时的尾音,都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到底是哪里不对? 林筠四下打量,一片漆黑之下,路边杂草连轮廓都看不清楚…… 等一下……虫鸣呢? 林筠猛然意识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时不时响起的窸窣虫鸣完全消失了。 整条土路像是被裹进了一个真空的茧里,只剩下身后那两人的对话声在诡异地回荡。 是了……正常情况下,女孩摔倒时擦过土路上的声音,怎么可能会像他刚才听得那么清楚。 “林筠?你怎么了?”吴恙的声音又近了些,似乎正朝他走来。 呼—— 又是一阵阴风猛地从他背后掠过,带着腐朽的泥土味,林筠的衣角被风掀起,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擦过他的腰间。 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林筠指节骤然绷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哪来的孤魂野鬼,也配用他的声音? “林筠?你怎么不理我?” 声音越来越近,几乎贴着林筠的耳根响起。 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嘴角扯出一抹疯意,咬破指尖,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的同时,在掌心飞速画下一道歪歪扭扭的符印。 “找死! ” 掌心猛地朝声音来源处拍去,可就在即将触碰到那团阴气的瞬间,林筠突然眼前一黑,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魂魄。 他踉跄了一下,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这一个月他从吴恙那学了不少应对鬼的手段,可这种能够直接对鬼造成伤害的符咒,对他精神消耗极高,如今强行催动还是太勉强了。 鬼影知道自己被识破,干脆暴露出真正的声音,发出尖细笑声,声音忽远忽近,“林筠啊林筠,你不是喜欢我吗?就这么对待我?” 阴风骤然加剧,林筠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仍然没有回头,垂下的手心强忍着魂魄撕裂般的剧痛偷偷勾画着。 “林筠……”鬼影似乎觉得戏耍他格外有趣,忽然又变回吴恙的声音,带着其特有的、漫不经心的笑意,“想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吗?” 林筠的动作骤然一滞,感觉到腰间传来黏腻的气息,冰冷的吐息拂过耳垂。 “你在紧张?” “呵!”林筠沾满鲜血的左手突然暴起,五指如钩刺入自己肩上那团阴气。 剧痛突然自脑中炸开,林筠的视线瞬间血红,他看见自己画到一半的血符正在掌心沸腾。 凄厉的尖啸声中,黑雾从他指缝间疯狂逃窜,下一秒,四周的阴冷气息骤然消散,虫鸣重新响起,月光静静洒在土路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林筠踉跄着跪倒在地,盯着空荡荡的夜色,发起呆来。 他说我喜欢吴恙? 林筠喘着粗气想着,这个问题像柄钝刀,生生撬开了他从未审视过的角落。 掌心的血滴在枯草上,洇开一片暗色。 他恍惚看见多年前的那个同样漆黑如墨的夜晚,吴恙在火光摇曳间的灿烂笑容。 这些年他凭着本能扑向一切有吴恙气息的地方,想再次待在他的身边,却从未细想这究竟是什么一种感情。 “是喜欢吗?”林筠突然攥紧染血的枯草,有些迷茫。 当那鬼影用吴恙的声音问他时,他的心脏突然前所未有地加速跳动,魂魄震颤的程度竟比被反噬时更剧烈。 夜风拂过,吹散了他指尖残留的阴气,林筠慢慢站起,沉默地转身继续向前…… …… 吴恙此时正蹲在王小丫所说的木板桥边,木板横跨一道干涸的深沟,被常年踩来踩去,看起来很不显眼。 “嘶….”他用手电筒又仔细照了照,喉结滚动,声音都哑了三分。 “暴殄天物啊!” 吴恙抄起不知从哪捡来的树枝,在木板边缘狠狠刮了一下,木屑簌簌落下,露出内里紫红色的木质——这是雷击枣木特有的朱砂色。 他没忍住掏出小刀比划了两下,木板两侧在岸上的部分还长,撬下来一块好像也不影响它的使用……吧…… 他摸着木板边缘被磨圆的棱角,突然发现一个更惊人的细节,整块木头没有一丝拼接痕迹,这意味着…这很可能是截完整的雷击枣木树干。 吴恙顿时觉得呼吸都不畅快了。 怎么办?想偷!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按耐住自己不道德的冲动站了起来。 可下一秒,他身后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脚印脚尖朝后,脚跟朝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退着向他走来。 “嗯?”吴恙脚步一顿,咂了下舌:“这后山阴气这么重,果然有问题啊!” 他之前在山里东窜西窜,啥也没发现,没想到现在这不干净的玩意儿竟主动往他身边来。 “唉,”吴恙一脚踩在脚印上碾了碾,“你惹之前也不仔细瞧瞧,我是你能惹得起的吗?” 可脚印非但没消失,竟然开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泥土上蜿蜒成诡异的图案。 “来劲了是吧?” 吴恙慢悠悠从包里掏出一个一把米,随手往脚印上一撒。 米粒落地的瞬间突然爆出细小的火花,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焦臭味,那些血线像活物般一路往远处蜿蜒。 吴恙顺着血线走去,一路跟到了一处及其偏僻的坟头,说是坟头其实都不算,顶多算个小土堆,还长满了杂草。 吴恙蹲下身,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土堆,发现一处石头上刻得有字,歪歪扭扭难以辨认——叶白英之墓。 “只刻了个名字?”吴恙手电光四处移了移,发现碑石上其他一点信息都没有了。 往下移,他突然照到不远处有一抹红色,伸手拨开杂草,里面居然摆着一双崭新的绣花鞋。 大红色的缎面上绣着并蒂莲,鞋头还缀着两颗浑圆的珍珠。 鞋子下面压着一张请帖,帖子用红绳系着,吴恙蹲在坟前,将其拿出。 帖子用的是老式双喜红纸,用毛笔工整写着: “谨詹于乙巳年八月初十日为 林府卓信叶府白英 举行完婚典礼 恭请 阖第光临” 月历八月初十,按阳历算正是明天。 “林卓信……好耳熟啊!和林筠有没有关系?”吴恙手电光往旁边一扫,坟堆侧面还摆着个小小的梳妆盒。 掀开盖子,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胭脂、木梳和一面铜镜。铜镜背面刻着生辰八字,镜面用血描了个“囍”字。 吴恙刚一碰到,鲜血便顺着镜面滑落,在梳妆盒里积成一滩,开始从他的手指攀附往上。 他甩了甩手,二话不说抓起把坟头土就扬过去。 “谁知红颜是白骨啊!”吴恙检查了一下手上,确认已没有血迹后很不客气地把请帖放进了包里,又翻出一叠纸钱在坟前烧了起来。 “这请帖我就收下了,这些纸钱呢就当我的份子钱如何?” 月光洒在坟地上,纸钱烧得噼啪作响,跳动的火苗将四周草木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墓碑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明日吉时,来讨杯喜酒喝。”吴恙对着空荡荡的坟地说道,又折了个锡箔金元宝扔进火里,伸了个懒腰,转身往山下走…… 第37章 新娘 走了不知多久, 林卓城停在路边的那辆黑色奔驰终于出现在视线中,车漆在月光下的光泽与周围斑驳的土墙格格不入。 林筠走进院坝时,林卓城正在院子打电话。 “…报表明天必须发到我邮箱, 并购案先压着….”他余光瞥见林筠, 草草说了句“先这样”就挂断了电话。 “跑哪儿去了?”林卓城把手机塞进裤兜,摸出烟盒, 打火机的火苗照出他紧皱的眉间,“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 “有点新奇, 四处逛了一下。” “城儿, 勒个就是我孙孙吗?”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弱弱的声音, 林筠转身,看见两个老人推着轮椅走了过来。 轮椅上蜷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在这闷热的夏夜仍裹着层薄毯。 细看之下,他的五官与林卓城有几分相似,但整个人无论是皮相还是气质, 都像是被抽干了的气球一般, 带着一股子瘪瘪的感觉, 眼皮半耷拉着,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这是你爷爷奶奶和小叔, ”林卓城吐了口烟,想了想后,直接把刚点好的烟扔在地上, 用脚把火苗碾碎。 林筠乖巧地露出笑意:“爷爷奶奶好, 小叔好!” “唉好好好!”老人笑得很开心,带着几分局促,“进来坐, 进来坐!” 轮椅上的中年男人只是抬眼瞥了林筠一下,很快又垂下视线,显得兴致缺缺。 作为林卓城的弟弟,他看起来反而更显老态。 林筠暗自诧异,林卓城的性格和这一家人实在是有些差异。 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早年从偏远农村跑到大城市打工后才认识的,但自他有记忆以来,林卓城便已凭借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天赋把自己塑造得人模狗样,混得如鱼得水。 没想到两位老人竟是有些嘴笨的朴实模样,哪怕大儿子发达了,衣服也是灰扑扑的,并没穿多好。 林卓城注意到林筠的视线,展露出一幅苦恼又无奈的孝子模样,实则给自己开脱了一番:“给你爷爷奶奶打的钱,他们不舍得花,你可以帮我一起劝劝。” 林筠其实不怀疑这话的真假,以林卓城的处世风格,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种表面功夫必然是到位的。 …… 林筠跟着往屋里走去,灰瓦屋檐下一串串红灯笼整齐地挂着,在昏暗灯光下投出晃动的红影。 门上贴满了大红剪纸,浆糊从缝隙顺着往下淌,干在了木缝里。 推开房门,大堂正中摆着一张桌子,铺着红布,上面点了几根用盘子接着的红蜡,搪瓷盆里堆满了红枣、花生等。 一旁的凳子上叠着七八床厚厚的喜被,被红绳缠着。 “婚期已经很近了吗?”林筠转身问道。 “明天。”轮椅上的林卓信突然开口,皮肤被烛光映得发红,“新娘今晚待在媒人家里,明天一早就去接亲。” “我需要去吗?” 林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奶奶笑着打断:“我孙孙真乖,这事不用你操心。” 她布满皱纹的手握住林筠,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我听说你们城里的年轻人起不了太早,明天睡醒了吃喜酒就行。” “嗯,”林筠点头应着,用烧好的热水简单洗漱了一下后,躺在了二老收拾出来的一张单人板床上。 …… 林筠在硬板床上翻了个身,单薄的被褥透着一股很久没用的霉味。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嗒、嗒”的轻响,像是有人在身边轻轻踱步。 “我的鞋呢” 一个幽怨的女声在黑暗中响起,声音带着水汽,近得仿佛就贴在他耳边。 林筠猛地睁眼,却看见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站在床尾,头上盖头低垂,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青白的手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指尖滴着水珠。 她侧对着在他床边来回踱步,嫁衣下摆拖过地面,留下蜿蜒的水痕,混合着淤泥的腥臭味。 “我的鞋呢”她语调变得急切了些,踱步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快。 林筠想动,却发现身体根本不受控制。 新娘说着说着,猛然趴在了地下,钻入床底找了起来。 林筠动弹不得地躺在单薄的木板床上,身下的床板随着新娘的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咯吱….咯吱… 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清晰地穿透薄薄的床板,每一下都像直接刮在他的耳膜上,震得他整个人发麻。 “我的鞋…我的鞋.…” 怨毒的呢喃不断从床底传来,指甲刮擦的节奏变得杂乱无章…… 突然,所有声响戛然而止,一只青白浮肿的手猛地抓向林筠脸边的床栏上。 随后—— 盖着红盖头的脑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缓缓从床边升起,怨毒的视线穿透红布,盯住了床上的林筠…… “嚓——!” 一声嘹亮的镲钹声突然划破梦境,紧接着唢呐声骤然拔地而起。 林筠猛然睁开了眼,眼前的房间里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什么新娘。 “新娘子到家啰!” 外面传来一声吆喝,紧接着便是一阵锣鼓喧天…… 林筠从屋里走出,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正沿着土路走来。 新娘一身大红嫁衣,头上盖着绣有龙凤呈祥的红盖头,被一个走得满头大汗的老汉背在身上。 她赤着的双脚悬在空中,脚踝上还系着红线,随着步伐一晃一晃…… 林卓信因为腿脚不好只能在家门迎接,他穿着一身喜服,手里攥着条红绸带,推着轮子上前给迎亲的一一发了红包。 有人端来一个铺着红布的米筛,大汉喘着粗气把新娘放在其中。 媒人上前冲林卓信笑道:“新娘子入门前脚不可沾了地,不带娘家土,庇佑新家福,所以拜托人提前将鞋子放在了你家。” 她捂着嘴夸张地笑了会儿:“姑爷,咱们新娘子要求你必须先找到鞋子,才可以将她迎娶进门呢!” 林卓信坐在轮椅上,面色有些阴沉。 院外围观的村民都知道林卓信走不了路,开始起哄,一群小孩也迫不及待地往这边张望。 “我们一起找吧!”林卓城拉了一下林筠,推着林卓信的轮椅一起进了屋。 林筠在屋内站着没动,看了会儿几人着急翻找的身影后,又转身透过大门看了眼院子中,站在米筛上一动不动的新娘。 如果新娘是鬼……按道理讲,在场这些人应该看不见她才对。 可若不是鬼……那个梦真的只是巧合? “小叔,你和新娘是怎么认识的?”林筠突然问道。 两个老人翻找的动作突然僵了一下。 “就…媒人介绍的啊。”奶奶犹豫着说道,“你也看到了,你小叔这腿走不了路,只能靠人介绍……” “找到了!”林卓城突然从里屋冲出来,手里提着一双绣鞋,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鞋面上绣着并蒂莲,鞋头缀着两颗浑圆的珍珠。 他将鞋子放到林卓信手上,“快去吧!” 林卓信点点头,推着轮子靠近新娘,把鞋子轻轻放在了她的脚前。 “唉~不对!” 媒人突然尖着嗓子打断,扭着腰又凑了过来,“新娘入门前鞋要反着放,先倒走三步……” 她将两只绣花鞋的鞋尖朝后翻转,“这样才吉利!” “来,新娘子抬脚~” 媒婆谄笑着蹲下身,做了个虚扶的动作。 新娘转身,双脚缓缓抬起,踩进了反放的绣花鞋里,从红布中踏出,倒着缓缓走了三步,正好走到林卓信的身边,转回了身。 “跨火盆咯!” 媒婆扯着嗓子喊道,两个壮汉抬着一个铜火盆放在堂屋门口,盆中炭火烧得正旺,不时爆出几点火星。 “撤了吧,”林卓信突然开口,“我腿脚不好,扶不住新娘,怕她受伤! “这怎么行,这火盆可是驱邪避灾的!”媒婆不高兴地喊道,却猛然对上林卓信阴沉的面色。 “撤!撤了,确实安全最重要!”她才不跟残废计较。 一身大红喜服的二人一路入了大门,走到屋内的两位老人身前开始敬茶。 等到拜完天地后,坝子里的宴席终于摆开,早就等在一边的村民迅速将桌子坐满,帮厨的人便开始往桌上上菜。 酒过三巡,一群孩子们开始坐不住了,最先离了席。 林筠站在屋里看了会,渐渐分辨出几个熟悉的面孔。 这村子里这么多小孩,似乎大致分为了三个小团体,互不打扰。 首先是年龄相对偏大的一群人,吃得差不多以后便提着几瓶倒了一半的大瓶饮料,歪歪扭扭地站在院角的石磨盘边聊天,被围在中间的是那个很瘦的浓妆女孩,似乎叫作张艳。 另一群孩子则在席间横冲直撞,其中那个被叫作李沐霖的男孩正拿着个鸡腿上蹿下跳,满嘴是油的在桌子底下爬来爬去。 最后就是那些能在摇摇机上爬上爬下,年龄只有三四岁的小孩,正被家长抱在身边喂饭。 林筠的目光被角落那桌的一个身影吸引——那个扎着凌乱双角辫的小女孩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正捧着别人吃剩的饭碗拼命往嘴里扒饭。 似乎是被噎到了,她边捶胸口,边抻了抻脖子,好点之后又把腮帮子塞得鼓了起来。 这个小女孩的年龄很尴尬地不属于这三群人中的任何一个。 或者说,即使她年龄合群了,凭她的脑子、性子、也没有一样能让她和其他小孩玩到一起去。 好像没有大人管她? 林筠看着女孩被沾上油污的衣摆,她被欺负简直是个必然。 果然,没一会她就被王沐霖一行人发现了,王沐霖故意把油手往小姑娘头上抹,其他人也开始有样学样…… 林筠想去阻止,突然看见张艳正盯着他,一脸笑意地往他这里走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一些结婚民俗比鬼还可怕啊…… 第38章 喜欢?(第一刀) 张艳大概是当惯了大姐大, 走路时带着股精神小妹特有的跋扈劲儿,两条细腿迈得大开大合,胳膊甩得像是要飞出去一样。 等到了林筠面前, 她身子微微前倾歪头, 在林筠脸上肆意打量了一番。 “帅哥!”她用手指勾起耳边一缕挑染的紫色头发卷了卷,“城里来的?” “嗯, ”林筠礼貌性地笑了笑,眉眼温润, 相貌俊秀。 “啧, ”张艳咂了下嘴,觉得心头发痒, “耍朋友不?” “耍朋友?”林筠没听懂。 “就是谈恋爱,”张艳眼神又在林筠身上露骨地扫了扫, 露出势在必得的轻佻表情:“帅哥,我多喜欢你的,当我男朋友嘛!” 林筠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 他收到的告白不少, 温柔的、羞涩的、热烈的、含蓄的……甚至因此练就了一套滴水不漏的拒绝话术, 能让人既不失体面,又彻底死心。 可这一次, 他罕见地卡壳了。 不是因为张艳的直白,而是因为—— “喜欢”这个词,从昨晚开始, 好像突然在他脑子里有了实感。 “喂!”张艳突然提高音量, “跟你说话呢,开腔噻!” “抱歉。”林筠猛地回了神,他顿了顿, 鬼使神差地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喜欢是啥子感觉?”王艳一脸听到笑话的表情,拖长音调,眼神又开始露骨地对林筠上下扫视,“装纯嗦?” 她舔了舔嘴唇,凑近用指甲刮过林筠的锁骨,在他耳边故意吹了口气:“就是想亲你,想睡你噻!” 她的舌尖突然探出,作势要舔林筠的耳廓,林筠猛地后退一步,控制不住地眉头微蹙起来。 张艳的动作僵在半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劳资长得还是可以,你别给脸……” 砰砰! 不远处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撞击木板的声音。 “林富春!你屋的猪又发癫了!”有人扯着嗓子喊。 “啥?”林筠的爷爷刚应了一声,下一秒—— 轰! 猪栏的木门突然被撞开,几头膘肥体壮的猪横冲直撞地冲了出来,拱翻了离得稍近的几张桌子,碗盘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个龟儿的,猪圈闯鬼了嘛?” “日你屋仙人板板,推我干啥子?” 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人们慌乱地四散躲避,骂人的脏话此起彼伏。 唯一开心的,只有王小丫那只一开始只能在地上捡漏的大黄狗。 它趁此混乱溜到桌下,尾巴摇得像螺旋桨,疯狂扫荡着地上的肉骨头。 主人随狗,王小丫也不忘趁此机会抓了几块大饼,逃离的时候因为个子小,被推搡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然后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汉背对着往她撞了过来…… 王小丫抱着与饼同归于尽的信念紧紧闭上了眼睛,却突然感觉有人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起来。 转头一看,竟然是给她糖果零食的大恩人。 “哥哥!”王小丫开心地大叫。 吴恙单手拎着她细细打量了一会——怎么感觉这小孩比之前更脏了…… “没事吧?” 他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被蹭得满手是油,于是顺手又在王小丫的衣服上擦了擦。 王小丫摇摇头,把手里的饼子往吴恙的嘴边递。 吴恙摆手拒绝:“你爸爸妈妈来吃席了没?” 王小丫犹豫了一下,指向不远处一个干瘦如柴的男人。 那人正趁着混乱,鬼鬼祟祟地把附近几桌的烟往兜里塞。 ……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王位良!你是不是在偷烟!”一旁的胖大婶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筷叮当响。 “放你娘的屁!老子没偷!”王位良梗着脖子吼,作势要走。 “儿豁!”胖大婶嘴都气歪了,不依不饶,“老娘亲眼看见的!” “我也看见了!”吴恙看热闹不嫌事大,隔着老远喊:“偷了好几包,塞在裤兜里面去了!” 王位良脸上挂不住,指着吴恙破口大骂:“老子要是偷了就是你儿子!” 王小丫开始嘀咕:“那哥哥就变成我爷爷了!” 村口摇摇车那音乐倒是没白放……吴恙没忍住咧嘴笑出了声。 胖大婶直接彪悍地去扯王位良的裤腰,三两下就抖出几包烟,掉在了地上。 围观的人开始起哄。 “愣个多包,王棒子你是不是在茅厕里头撑杆跳——过粪了哦!” 王位良脸涨成了猪肝色,不敢对胖大婶耍横,狠狠瞪了吴恙一眼后便灰溜溜地跑掉了。 而在另一边—— “堵住!那边,快点堵住!”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最后一头发疯的猪终于被几个男人连拖带拽地吆回了圈里,吴恙觉得好笑,饶有兴趣地看起戏来。 突然,他的视线越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屋边的阴影处—— 林筠? 吴恙的笑意僵在嘴角,瞳孔微微一缩。 林筠不知道盯着他看了多久,身边还站着个年纪不大的精神小妹。 吴恙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接着迅速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冲林筠挥了挥手。 只见林筠冲旁边那个女生欠了下身,大步往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会在这儿?”吴恙其实已经猜到林筠多半是跟着他来的,但还是故作惊讶地问道。 “我来参加我小叔的婚礼,”林筠唇角微扬,故意回问了一句:“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收到张请帖,觉得不太对劲,就来这个村子看看。”吴恙讪笑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从书包里翻出那张自取的请帖。 林筠没看请帖,他的视线落在吴恙开合的唇上,那两片薄唇说话时微微泛着水光,让他又想起昨晚那个鬼魂用吴恙的声音在他耳边的低语。 喜欢就是想亲…想睡? 张艳的话突然在脑海中浮现,林筠呼吸一滞,他下意识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随即被这个动作惊到,猛地别开脸。 可吴恙是个男的啊 这个认知让林筠太阳穴突突直跳。 事实上,他也不属于什么都不懂的纯情少年,在那个重组家庭里就见识过足够多的肮脏事。 他那个名义上的哥哥霍裕生就是个男女不忌的浪荡变态,有一段时间很喜欢把各色男女带回家,故意在玄关、客厅,任何他能撞见的地方上演活春宫。 那些男人总是纤细漂亮,在霍裕生身下发出黏腻的喘息,像被掐住脖子的猫,声音尖细难听,实在让人反胃。 吴恙肯定不会那样,他也不喜欢吴恙那样。 “操。”林筠在心里暗骂一声,得出了结论。 所以他其实不喜欢吴恙,而只是需要吴恙在身边而已,就像人需要空气,需要阳光一样。 “我脸上有东西?”吴恙顺着林筠的眼神下意识摸了摸嘴唇,有些疑惑。 林筠猛地回神,“没有,只是在想事情,所以新娘真的是……” 话音未落,之前接亲的那群人突然怒气冲冲地回来了。 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脸色铁青地攥着皱巴巴的红包。 “你们林家什么意思?!” 他把红包狠狠摔在地上,红纸散开,里面飘出几张花花绿绿的冥币。 众人纷纷大惊,大喊着“晦气”远离开。 “怎么会呢?”两位老人也吓了一跳,面色煞白,看向轮椅上的林卓信。 林卓信还是蔫蔫的:“这不是我包的。” “放你爹的屁!红包是你亲手给的!”汉子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凳子,“老子忙前忙后一整天,你就拿这玩意儿糊弄鬼呢?”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几个年轻一点的小伙子已经撸起了袖子围了过来。 林卓城赶紧出来打圆场,从皮夹里抽出一叠红票子:“误会误会,肯定是有人搞错了。” 他陪着笑脸先全部递给了领头的,“各位辛苦,我包里暂时现金只有这些,大家在这儿休息会儿,我马上喊人取钱过来” 汉子接过钱,在手里掂了掂,脸色总算缓和了些:“林老板,不是我们故意找茬,你也晓得我们这些专门搞喜事的,最忌讳这些晦气东西,我其实也相信你们不是故意的。” 他压低声音,往四周看了看:“你家今天这事真不太对劲,黄老二背新娘这么多年,头回说背完人浑身发冷,腿肚子直打颤按我们老辈人的说法,这是祖宗不高兴了,你晚点记得带着新娘去后山祖坟祭拜一下。” 林卓城连连点头:“谢谢提醒,应该的应该的,我这就去准备。” 一时间,众人也顾不上新娘,只能让她在里屋休息着,先处理一系列烂摊子来。 村里的规矩,结婚需摆午席和晚席两场。 等到晚席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新娘仍盖着红盖头,被搀扶着走出堂屋。 村里热心的人不少,听说林家要去祭祖,便主动帮忙提着祭品——三牲酒礼、红布香烛,还有一叠叠黄纸冥钱,一行人开始往后山走去。 说是早年间有大师算过,后山处的风水龙脉潜行,气聚而不散。 金子山的人世世代代都将坟墓定在了那一片,每年烧香没少去,因此个个轻车熟路,很快便过了木板桥。 突然—— “啊!!!” 最前面的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蜡烛纸钱散了一片。 众人慌忙围上去,待看清后,全都吓得不轻。 只见中午还好好的王位良,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后山,此时正仰面躺在枯叶堆里,双眼圆睁,嘴巴大张,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极度的惊恐之中。 他的胸口处衣服已经被扎烂,密密麻麻全是刀口,皮肉翻卷模糊,鲜血浸透了身下的枯叶,暗红色的液体还在缓缓渗出……—— 作者有话说:林筠现在想象的时候很理所当然地代入了攻的角色,但是吧…… 第39章 多了人(第二刀) “死……死人了!” 最先喊出声的老汉声音抖得像筛糠, 两条腿直打摆子。 几个胆子小的,更是被王位良那惨不忍睹的死状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 差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紧接着便在一旁干呕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刺耳。 “呕……报警, 快点报警……呕……!”有人扯着嗓子喊道。 众人原本手里都提着东西,听到这话, 顿时慌了神, 开始手忙脚乱地在各处翻找手机。 一时间,口袋被翻得哗哗作响, 东西散落一地。 “日你先人!哪个摸老娘屁股?”天色变得更暗了些,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大娘的怒吼。 “谁叫你把手机放在屁兜头, 我看你半天摸不到好心帮你!”有人没好气的回应。 “唉?”有人发出惊恐的声音,“怎么电话打不出去!” “你那个歪手机打锤子电话!早该甩球了!” “放屁!我用五年都没扯拐过,前两天才充的话费!” “拿给我, 我来打!” 一行人挤作一团, 相互把手机扯来抢去的, 吵闹声夹杂着老年机拨号时自带的机械音在山间回荡…… 突然,不知道谁不小心点错了地方, 手机开始响起了音乐。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 强劲的节奏闷头打在众人脑子里,将理智重新拉回进众人的脑子里,终止了这场闹剧…… …… 林筠看着手机里空白的信号标识, 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转头问吴恙:“这里有问题?” 吴恙沉思了片刻,压低了声音:“我也不太确定,这金子山确实是“金子”山, 四下格局都是一处风水宝地,但如今不知为何缺了一块,原本的聚宝盆变成破财碗……” 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甚至于……转为煞气冲顶的大凶之兆,导致这片坟地的死人都极易成鬼!” “我昨天晚上就遇见了一只。”林筠点头说道。 “巧了!”吴恙眼神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跟在最后的新娘,“我昨天晚上也遇见了一只。” “这祖肯定祭不成了,各位乡亲,咱们先回村子吧!”林卓城站出来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焦急。 “对,对,王棒子死得这么惨,先回去给他爹妈说一声!” “先回村!都先回村!” 凶杀案一出,熟人的尸体就摆在路中间,众人哪还有心思再往前走,纷纷掉头往村子走去。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 “不对劲。”吴恙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前方。 林筠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他们刚刚明明已经走过了那块木板。 可眼前,那块板子又出现了,横亘在同样的位置,连吴恙昨晚用棍子刮的那小块痕迹都一模一样。 “我们是不是走过这里?”有人也察觉到了,颤声问道。 “放你娘的屁!这沟还有两个不成?”有人骂了一句,可声音明显虚了,最后几个字已经有些发抖。 人群继续往前走,脚步声杂乱,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山里越来越暗,大家都打开了随身带着的手电筒,光柱警惕地在林中四处挥动。 十分钟后。 “操!”走在前面的人突然骂了一声,声音发抖,“又是这沟” 恐惧瞬间蔓延,人群骚动起来,这道枯水沟已经是第三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是……碰着鬼了?”有人小声嘀咕,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山林中却格外清晰,挑破了众人不敢深想的念头。 “闭嘴!”林卓城吼了一声,“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迷信,肯定是天太黑走岔了,换条路!” 林筠饶有兴致地盯着林卓城脸上的冷汗,这人若不是怕到了极致,根本不会用刚才那种语气吼人。 几人也确实被林卓城脸上罕见的语气和表情镇住了,哆哆嗦嗦地继续走着,脚步声越发急促,变得有些一惊一乍的。 “啊啊啊啊!”突然一声尖叫。 “叫什么?一只鸟飞过去了而已!”有人强装镇定地呵斥道。 “啊啊啊啊!”紧接着,又一声尖叫响起。 “干嘛?踩根断枝把你吓成这样,投怀送抱的占老娘便宜?”有人试图用愤怒来掩盖自己的害怕。 一路上只要出现一点风吹草动就有人被吓得吱哇乱叫,不断刺激众人已经绷到极限的神经。 恐惧如同潮水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几乎要把众人淹没,让他们到了走不下去的程度。 就在众人感觉精神即将崩溃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了正气盎然、雄浑有力的红歌。 “东方红~太阳升~”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放歌的是个长得白净帅气,剑眉星目的年轻人,正笑着拿着手机冲他们晃了晃。 红歌一响,众人心里顿时安定不少,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小伙子,你这歌放得真是时候!” 林筠也因为吴恙的举动错愕了一下:“你手机有网络?” “没有,”吴恙挑眉得意笑道:“离线常备,这红歌承载正气,多听听对个人磁场有帮助。” 【您的手机电量不足,请尽快充电】 突然,吴恙的手机屏幕出现即将关机的提醒。 “哎呦完蛋了!”吴恙也吓了一跳,“我昨天到现在都没来得及充电!” 林筠:…… 歌声随着关机戛然而止的瞬间,四周的天色似乎更暗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几声鸟鸣,拖着不祥的长音。 “唉新娘新郎怎么不见了?”有人突然问道。 “刚才还在”林卓城被吓得脸色越发煞白,“我就转了个头” 没人敢回去找,队伍继续前进,可气氛明显变了,每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 再一次看到那块木板时,人群彻底乱了。 “我不走了!就在这等天亮!”一个中年妇女崩溃地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发抖。 “啊啊啊啊!” 又是一声尖叫,一个大叔不知道突然看见了什么,手里的手电筒被吓得甩飞,在空中转了几下后掉在地上,滚动了一截后停住了,光柱照着的远处,一道白影正在空中飘动…… 众人吓得抱住一团,转身正准备四散逃跑,被吴恙和林筠拦住了。 “各位大叔大娘,那是一块布条,不是鬼!”林筠快速解释,镇定的语气让众人平静不少。 吴恙走过去把布拿了回来:“只是挂在了树枝上,看起来才像飘在空中。” 一行人稍微当下心来,大声骂道:“哪个该背时在坟地挂衣服嘛!”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小声说道:“我怎么感觉……我们人变多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将众人刚缓下来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面露惊恐地四散开来,每个人都警惕地看着身边的人。 “上山的时候有多少人?数过吗?” “谁没事数这个!” “现在数,现在数一下!” “一、二、三”林卓城开始点人头,数到“九”时,突然僵住了。 “怎么了?”有人问。 “我们”林卓城咽了口唾沫,“来的时候虽然具体人数不知道,但哪怕算上新娘和我弟弟,也不应该超过九个人,可现在去掉他们两个,怎么………” 众人一愣,寒气上头。 “再、再数一遍” 几人哆哆嗦嗦地开始数数,这次数出了十个。 “操!”林卓城猛地后退一步,“谁他妈搞恶作剧!谁是多出来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不顾阻拦地开始小跑起来,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疯狂摇晃。 “别跑!”吴恙大喊,“会散——” 但恐惧中的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很快消失在四面八方。 “所以谁是多出来的?”林筠也有些呼吸加快,他刚才观察过每个人的面容,即使黑暗中看不太清楚,也都个个面熟,是白天见过的人。 “不知道!”吴恙语气凝重,看到林筠有些意外的表情后,进一步解释道:“我也不是啥都会的,这处地方确实邪气,很多判断手段都失效了。” 黑暗中,似乎有人在哭,有人在骂,还有人在喊“这边这边”,可声音的方向完全混乱,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不对劲”林筠微微眯眼,“声音太多了。” “确实,”吴恙手指夹着几张符,警惕地看向四周,现在四散的人群除去他们二人,最多也只有八人,可黑暗中传来的声音,起码有二三十人在说话。 “先去木板上面,那木头可以镇鬼!”吴恙拉着林筠往木板跑去。 不一会儿,二人停了下来。 那近在咫尺的木板好似有一道巨大的鸿沟一般,哪怕拼命跑动,距离却没有丝毫变化。 林筠扶着树干喘气,突然感觉头顶有东西滴下来—— 滴答。 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在他脸上,带着腥臭味。 他缓缓抬头—— 树上正吊着个死人,胸口大开,里面的内脏全部消失,空荡荡的胸腔里,塞满了花花绿绿的冥币。 还未来得及细看,身后突然传来轮子碾过枯叶的声音。 二人转身,只见林卓信正推着轮椅缓缓靠近,他脸上带着一种与以往截然相反的表情,平日里淡漠的面容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嘴角上扬,露出一种极度扭曲的快意。 二人缓缓退步,听见身后传来水流的声音,只见干枯的那道宽沟里,不知从何处流出潺潺血水,逐布上升…… 林卓信张开双臂,声音突然变成了女声:“欢迎来参加我的喜宴” 第40章 吻 滴答。 又是一滴血珠砸在林筠的睫毛上, 顺着脸颊缓缓滑落,他抬手擦拭,指尖触到一片湿润。 滴答, 滴答。 水珠落下的频率越来越快, 几乎连成了线,滴在寂静的树林里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林筠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 那些透明的水珠在皮肤上碎裂,蜿蜒成细小的溪流。 下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被翻动的腥气, 混合着某种腐朽的甜腻, 像是埋在落叶下的果实正在腐烂。 滴答、滴答、滴答。 雨点越来越密,打在他的发梢、肩头, 在衣料上晕开痕迹。 轰—— 在林筠仰头的瞬间,一声闷雷在天空深处翻滚, 整个世界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暴雨倾盆而下,瞬间模糊他的视线。 周围树木的轮廓在雨幕中扭曲变形, 空气中那股腐朽的味道被雨水激荡得更加浓烈, 混合着泥土、青苔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 直往鼻腔里钻。 雨声震耳欲聋,盖过了一切声响, 林筠抹了把脸环顾四周,却发现林卓信和吴恙都消失了,细细密密的树林中只有他一人的身影。 远处突然传出模糊的童谣…… “新娘嫁, 红盖头, 半夜跑,翻墙头 抓回来,打断腿 装进盒, 锁千秋” 一道闪电劈开天幕,刹那间照亮了整个树林,雾气在雨水中蒸腾,远处的景象扭曲变形,一队人影从雾中浮现。 四个穿着褪色喜服的人抬着一口棺材,棺木上的红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陈旧的木质,上面缠着破烂的红绸。 最前面的两人吹着唢呐,本该喜庆的调子被拉得又长又哀,像是送葬的哀乐。 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 抬棺的其中两人,赫然是已经死去的王位良和那个肚子里塞着冥币的死人,之前这人被倒吊时林筠没能认出来,此时再看,分明是拿到冥币红包后,来找麻烦的那个领头大汉。 他腰部被掏空,走路还打着晃悠,肚子里面的冥币被雨水泡烂,变成纸浆滴落。 童谣声仍在继续,但调子变了,从阴森的吟唱变成了孩童游戏般的轻快。 “一、二、三,木头人~ 躲好后?我来寻~ 找到你,不许动~ 装进盒,埋进坟~” 林筠的呼吸一滞,按童谣所说,一旦被找到……下场便是死。 他贴着树干缓缓后退,借着雨幕和雾气遮掩身形,脚轻轻踩在湿透的落叶上,往树林深处退去…… 受王小丫藏零食的启发,林筠很快找到一处被各种杂草掩盖的树洞躲了进去,思考着现在的处境。 就凭刚才死人抬棺的场景,他明显又被拉近了阴蜃里。 但这次有点不一样,之前的几次阴蜃场景都很小,甚至教学楼中走廊以外的部分都变成了虚无,可现在这一整片山坡似乎都存在于阴蜃里,范围大得诡异…… 不远处,抬棺的队伍停了下来,几个人的头颅缓缓抬起,像是在嗅闻空气。 林筠缓缓从一旁抓起一把湿泥,抹在自己脸上和手上,掩盖体温和气味。 雨声依旧,脚步声再次响起,泥泞的地面上,抬棺队伍的脚印杂乱地延伸向远处。 林筠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心地钻出树洞。 等等。 他的目光凝滞在眼前的泥地上。 由于下雨的泥地湿软,一串清晰的脚印不知是何时出现的,往远处延伸了出去。 这不是他自己的脚印,林筠非常肯定。 一是因为脚印偏小巧、像是女子的足印,二是因为其脚跟朝向树洞,是以树洞为起点往其他方向离开的印迹。 可林筠明明记得他躲进树洞前并没有这串脚印,而且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在…… 不对,林筠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突然想起新娘进门时……曾经倒着走过,这里不是脚印的起点……而是终点…… 林筠猛地转身—— 盖着红布的头贴在他身后,盖头下传来湿漉漉的声音,像是泡胀的喉咙里挤出的气泡。 “找、到、你、了。” 林筠迅速咬破指尖,手指掐诀。 砰! 后脑传来剧痛,他的视野瞬间模糊,接亲的那群人不知何时已经折返,王位良腐烂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手里拿着一根沾血的木棍。 “新娘子!”有人咯咯笑着,“该入洞房了!” …… 嘶啦—— 粗粝的手指撕开他的衣领,冰凉的空气灌进来,林筠混沌的意识被激得清醒了一瞬。 他挣扎着睁开眼,视野里一片血红,有人正粗暴地往他身上套着嫁衣。 他想反抗,可四肢软得不像自己的,后脑的钝痛让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刀片。 “盖头!快盖头!” 有人尖笑着,大红盖头猛地罩下,眼前彻底陷入黑暗。 粗糙的麻绳捆住他的手腕,勒进皮肉,血珠渗出来,染红了绳结。 “起棺!!!” 唢呐声骤然炸响,尖锐得能刺穿耳膜。 林筠感觉自己被抬起,重重扔进了狭窄的棺材里,一股腐朽的气味瞬间涌入鼻腔。 林筠颤抖着调整呼吸,用尽全力踹向棺盖。 砰! 木板纹丝不动,只有沉闷的回响震得他耳膜生疼。 砰!砰! 他屈起膝盖,发狠地撞向侧面,指节在黑暗中磨得血肉模糊,空气越来越稀薄,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火,喉管烧灼般疼痛。 棺材外,唢呐声忽远忽近,抬棺的人似乎在爬山,棺材不断倾斜,他的身体跟着滑动,撞在棺壁上,肩胛骨传来碎裂般的剧痛。 突然,棺材猛地一歪,像是被人推下了悬崖! 失重感瞬间攫住心脏,林筠的胃部狠狠抽搐,棺材在坠落中疯狂旋转,不断撞击着岩石。 砰!砰!喀啦! 木板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林筠抓住机会,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一脚踹向裂缝。 棺材板崩开的瞬间,冰冷的水灌了进来,林筠被裹挟着下沉,嫁衣吸饱了水,像铅块一样拖着他坠向池底。 “草!” 他死死屏住呼吸,拼命挣扎,可手被绑在身后无法使力,肺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榨干,眼前炸开一片片血红的光斑。 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水库里…… 那时的他任由身体下沉,看着气泡从唇边溢出,一串串升向遥不可及的光亮,甚至感到一种扭曲的快意…… 当时……怎么不觉得难受呢? 林筠想着,身体不受控制地下沉,嫁衣的裙摆在水流中散开飘动…… 他的手腕仍被麻绳捆着,水压挤着胸腔,耳膜嗡嗡作响,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林筠! 林筠! 记忆中吴恙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带着这人特有的语气。 林筠不知从哪又重新涌出一股力气,猛地一挣,绷断了麻绳,不顾伤口的疼痛拼命划水,拼命往上游去。 硬抗着最后一丝意识,林筠的指尖终于快要触到水面,脚腕却突然一紧。 他低头望去,水底泛着诡异的白光,像是有人在水底点了一盏惨白的灯笼。 借着这光,林筠看清了缠住自己的东西,心里一沉。 是一绺头发。 湿漉漉的黑发像水草般缠着他的脚踝,无法挣脱。 而更深处的景象更是让他呼吸一滞。 只见深不见底的水里正影影绰绰地浮着无数具尸体,她们全都穿着嫁衣,鲜红的布料被水泡得发黑,像一片片溃烂的皮肤。 最近的那具女尸突然动了,盖头被水流冲开,露出半张泡胀的脸,她抬起头,缓缓朝他移动而来。 林筠发狠地踹向那具女尸,脚底陷入腐肉的触感令人作呕,像是踩进了一滩腐烂的果肉。 女尸的胸腔塌陷的瞬间,更多湿滑的黑发从四面八方缠了上来,像无数条毒蛇绞住他的小腿,蛮横地将他往深渊拖拽,林筠已经没有了力气,缓缓向下沉去…… “林筠!” 吴恙的声音再一次出现,带着些模糊。 我又出现幻觉了吗? 林筠费力地睁开眼,视线被水流冲刷得模糊不清,却隐约看见一抹红色自眼前拂过。 下一秒,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他的肩膀,将他猛地往上一带。 林筠恍惚间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温度,紧接着,刺眼的电光自水中迸发,蓝白色的电流如同活物般在水中急速蔓延,将整片水域照得如同白昼。 电流扫过的刹那,所有尸体同时剧烈抽搐,黑发如遭雷击般蜷缩退散。 真的是吴恙,林筠开心地抿嘴笑了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焦急面容。 “你听得到吗?” 林筠的意识正在溃散,视线边缘泛起黑雾。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掌扣住他的后颈,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颈椎骨。 吴恙的脸在晃动的水波中逼近,红色的眼睛像是火焰般泛着光。 他眉心紧蹙,眼中翻涌着林筠从未见过的情绪,薄唇抿成一道森冷的直线。 “唔” 林筠想说话,却只吐出一串气泡,吴恙突然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另一只手钳住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嘴,然后猛地贴了上来。 滚烫的唇瓣相贴,新鲜空气被逐渐渡入口中,却带着些铁锈味,强势地撬开他的齿关。 林筠被呛得想咳嗽,却被吴恙死死按住后脑,强迫他咽下这口救命的空气…… 40-50 第41章 符水(第三刀) 水波荡漾, 光影破碎。 水底宛如一个被尘世遗忘的世界,嫁衣的鲜红在幽蓝池水中显得格外显眼,裙摆衣袖在水中散开、飘荡…… 水底的一双双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盯着唇齿相接的二人, 仍不甘心地徘徊在电光周围, 伺机而动。 吴恙丝毫不在意它们的存在,手臂因为后怕紧紧箍住林筠的腰, 腰线凹陷的弧度几乎能被他单手掐住。 掌心下的触感隔着湿透的嫁衣传来,他下意识收紧了手指, 指节抵在那截柔韧的腰窝上, 用力到几乎要留下淤青。 哗—— 二人破出水面,吴恙的掌心垫在林筠的后脑, 将他轻轻放到了岸边。 林筠呛咳着吐出水,彻底晕了过去。 他苍白的唇被厮磨出一片艳色, 水珠顺着下巴滑落,流过微微凸起的喉结,最后没入嫁衣领口。 吴恙的视线跟着那滴水珠走了一瞬, 猛地别开脸, 觉得舌尖有些发麻。 “没事了。” 他低声说, 也不知道是说给林筠听,还是说给自己。 施诀破开阴蜃, 四周的景象如同被撕裂的画卷,血色褪去,晨光微熹。 他们回到了现实——金子山的后山, 天刚蒙蒙亮。 树上那具尸体的血已经不再滴落, 林卓信的轮椅歪倒在泥泞中,而他的身体已经干瘪如枯木,皮肤紧贴着骨骼, 像一具风干的尸体。 那双因多年瘫痪而扭曲畸形的脚上,赫然穿着新娘的绣花鞋。 “自愿承阴,缔结阴婚?”吴恙挑了下眉,自言自语,“你从哪学的这种阴毒手段?” 他闭了闭眼,没有再管他,一把将林筠捞起背在身上,往村子里走去。 林筠伏在他背上,呼吸浅浅地拂过他的后颈,吴恙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 “林筠……” 他低声念了一句,又很快闭嘴。 想什么呢? 吴恙的手暂时拿不开,理智却在脑子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斩断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 “站住。” 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吴恙抬眼,晨雾里立着个道士打扮的驼背男人。 这人瘦得像具包了层皮的骷髅,两颊凹陷,浑浊的眼珠子蒙着层病态的灰翳,正死死盯着他。 “把东西……咳……拿给我。” “啊?”吴恙一脸迷茫:“什么东西?” 道士表情变得狰狞:“咳!咳!你心里清楚。” 吴恙笑了:“老大哥,你这说话不清不楚的,我上哪清楚去?” 道士堵在路口不让走,枯枝似的手指猛地攥紧:“你叫吴恙,你妈是法红棉,你爸是吴延,我认识他们咳咳,他们……咳……” “呵!” 吴恙挑了下眉,笑容没变,眼底却冷得骇人:“行了南式开,话说不清楚就别说了,我真怕你给自己咳得撅过去!” “你怎么…咳…” “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吴恙帮他接话,笑得嚣张:“你猜?” 南式开不说话了,浑浊的眼睛继续打量着吴恙,继而转移到其背着的林筠身上。 吴恙咪了咪眼:“南式开,你女儿南玉竹今年都上大学了吧,因为你的原因,你们南家人现在遇见鬼连碰都不敢碰,你午夜梦回时,有没有听见祖宗骂娘?” “别扯其他的!”南式开表情越发阴沉,“骨琀成双,咳!阳间那枚可养魂,已经被人拿走……” “咳咳!咳——” 这人咳得撕心裂肺,唾沫横飞,看得吴恙下意识闭了气。 “咳!阴间那枚可灭魂,需要进入阴蜃之中才能取得……你专门拿了那张阴婚请帖,不就是为了取阴蚀骨琀吗?” “原来是这样啊,”吴恙笑眯眯地回应,“我还以为你找我要什么呢?但是确实不巧,你说的那个骨琀我真没看见。” 吴恙不再理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南式开反手去拦,正要碰到吴恙时,突然瞳孔骤缩,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 “咳——咳咳……” 他佝偻着背,咳得撕心裂肺,最后猛地喷出一口污血,夹杂着暗红的碎块。 “你……”南式开难以置信地抬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说不出话来。 吴恙连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微微侧身,单手护住背上的林筠,另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后脑,将他往自己肩上拢了拢。 林筠的脸贴在他颈侧,呼吸平稳,睫毛在晨光里投下细碎的影子,睡得很沉。 确认林筠没被惊动,吴恙便放心地迈步离开…… …… 林筠是被一阵繁杂声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壳还昏沉沉的,就听见一些大嗓门在嚎。 “二婶?!二婶你还认得我不?我是你侄儿许二娃啊!” 一个年轻男人正抓着个中年妇女的肩膀使劲摇晃。 那女人眼神涣散,嘴角挂着口水,对喊声毫无反应,只是神经质地抠着自己的指甲,嘴里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 林筠这才发现,自己正靠坐在村口的大树下,周围横七竖八地躺了六七个人,个个脸色惨白、眼神呆滞,像是被抽走了魂。 全是昨晚山上撞鬼后跑散的人,今早一个个自己回了村口。 甚至包括林卓城,他正仰面瘫在泥巴地上,平日里梳得一丝不苟大背头炸得像被雷劈过的鸡窝,嘴角还沾着白沫。 林筠没忍住笑了起来。 “什么事啊这么开心?”吴恙叼着根甘草,手里还捏着半块饼,挨着林筠蹲了下来。 水中的记忆瞬间在林筠脑子里闪回,滚烫的触感仿佛又回到了唇间,让他嘴角的笑意直接僵了一下,耳朵唰一下就红了。 “没,没事啊,”林筠眨了下眼,后槽牙咬得发酸。 “我就是觉得.…林卓城竟然也有今天!”他指了指远处抽搐的林卓城,把注意放在了鬼哭狼嚎的众人身上…… “囊个办呐大师!” “快救救我屋男人吧大师!” 求助声此起彼伏,都冲着不远处一个白发老头喊着。 “莫慌!莫慌!只是遭阴气冲了!” 白发老头看容貌年龄不小,但长得人高马大的,很有精神头。 他此时正穿得一身黄焦焦的道服,左手摇铜铃,右手舞桃木剑,脚边还摆了个铁盆,里头飘着几张烧得半生不熟的黄符。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 他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一个翻身,桃木剑“唰”地指向一边,剑尖竟隐隐泛着青光。 铁盆里的符水无风自动,打着旋儿转起来,黄符灰烬在水面聚成个八卦图案。 围观的村民“哗”地退开半步,几个老人已经跪在地上直磕头。 老头见状更来劲,铜铃往腰间一别,又摸出张黄符,两指一搓就自燃起来,火焰竟是诡异的青绿色,灰烬落在了盆里。 “来!一人一碗神仙水,喝了保管不见鬼!” “大师!”吴恙突然举手出声,声音里带着夸张的焦急:“快快快!我这边这个快不行了,先给我们来一碗吧!” “谁快不行了?”林筠左右张望,却见吴恙正一脸憋笑地和自己眨眼睛。 林筠:……行吧…… 虽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林筠还是配合地闭上眼睛,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去。 就在他即将落地的瞬间,一只手臂突然环过他的腰,猛地将他往侧边一带,林筠猝不及防地被拽进了吴恙的怀里。 “你倒得也太扎实了!”吴恙压低声音,“后面有块尖石头,差点就撞上去了……” “来了来了!”正说着,大师已经端着盆走了过来,“刚给你们发的碗呢?” “这儿呢这儿呢!”吴恙从身边捧起碗:“谢谢大师!” 老头似乎很受用,嗯了一声,拿着大勺就往碗里舀去。 吴恙趁着这个时候捏了张正经驱邪的符纸扔进了盆中,符纸入水的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大师!还有我这里!” “不急不急,每个人都有份!”老头端着盆开始“布施”。 林筠从吴恙怀里坐了起来,看着碗里带着纸灰的符水:“这个能有用?” “没用!”吴恙小声说道,“这大爷不是行内的,搞的那些其实都是骗术老把戏了,那盆里有机关,符上沾着磷粉掺松香…全是唬人的!” “那他怎么敢拿给人喝?” “这些人昨晚在林子里边跟那些杂鬼玩了一晚上捉迷藏,被魇住了很正常,用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恢复过来……他只要别给人喝死,这大师名头就能做实了!” “哎呀大师神了呀!”不远处传来激动的声音。 “谢谢大师救命之恩!谢谢大师救命之恩呐!” 一圈村民在喝下符水后很快就恢复过来,周围看着的人个个心服口服,顶礼膜拜起来。 “这么快就好了?”林筠有些惊异,“是因为你刚偷偷扔的那张符?” “差不多吧!”吴恙一副深藏功与名的表情,拍拍手站了起来。 林卓城此时也已经恢复神智,面色阴沉地起身,靠在了树边。 “你终于好了,到底怎么回事啊二婶?”许二娃嗓门依旧很大,瞬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哎呀二娃我给你讲,后山闹鬼啊~~”被喊二婶的女人也是大嗓门,一拍大腿,眼睛瞪得溜圆。 “对头!我昨天晚上碰见我老汉,他拿起个鸡腿在那啃……然后又突然一想不对头哎,我老汉早十年就已经死了的嘛!” “我也是!我姑婆问我结婚生二胎没有,我在那跟她扯半天才想起她去年就死了……” 一行人七嘴八舌说话,扯来扯去发现鬼尽是熟人,从害怕就慢慢转为了骂。 “遇球得到,死了还装怪!” “明天我们就拿消毒剂去后山喷!”许二娃说。 “哪里来的消毒剂?” “之前网上看直播买的,试了一下还是很有效果。” “你消毒剂对鬼有个屁用啊!” “等下!”许二嫂眼睛眯起,“二娃你拿啥子试的,我那片红苕苗是不是遭你喷死的?” “呃……二嫂你莫打我,我不是故意的……”许二娃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开始慢慢往后退去。 吴恙不知道从哪摸出把瓜子递给林筠。 许二嫂从脚上摘下拖鞋就开始暴冲,二人一路追逃。 远处田坎上,求饶声和怒骂声此起彼伏,太阳初升,拉出长长的影子…… 第42章 拐枣(第四刀) 在黄土里刨食的人们, 在面对神鬼时似乎有另一套处理系统,比起各种手机软件和高新科技,接受起来反而容易一些。 离奇的集体坟山撞鬼事件在二嫂和二娃的插科打诨中掀过。 再骇人的事似乎都熬不过三季稻熟, 或许等田里的稻茬黄了又青, 昨夜这惊魂经历便都成了下酒菜,小孩们缩在灶膛前听得咂舌, 转眼又追着野狗跑远了。 再远再久一点,这些经历更是会无从考证, 成了人传人的鬼故事而已。 但现下, 一晚连死三人的惨案无论如何也揭不开,一时成了村里人人皆知的时髦话头, 不管走到哪里都要跟人扯上几句。 因为金子山离最近的镇上仍有不远距离,直到下午才有三两个警察坐着摩托车到了现场。 王位良、林卓信、还有那个被挂在树上的大汉, 三具尸体被摆在林家门前的院子,个个死状骇人听闻,一具比一具来得惨烈。 王位良胸口全是血窟窿, 似乎是被什么尖锐凶器给捅死的。 放在平日里吓人的凶杀死状, 此时在另两具尸体的衬托下, 甚至有些平平无奇。 林卓信浑身青白,身上血肉似乎一日之间消失, 一层皮皱巴巴地贴在骨头上,被林筠的爷奶抱在怀里,活像具干尸。 偏偏他浑身湿透, 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脚上还不知被谁强硬地套上两只新娘的绣花鞋,因为不合脚,几根脚趾被硬生生给扳断, 泛着乌黑。 最后一具尸体就更残忍了,溃烂的腹腔大洞让习惯于杀猪杀鸡的一些人都开始反胃,其他人更是吐了一片,退到看不清楚的远处探头探脑。 院子外面挂着的红灯笼还随风摇晃,几个大大的双喜贴在墙上。 如今新郎身死,新娘又不知所踪,这些装束就显得有些刺眼了,人群中时不时传来林家冲撞了先人遭来报应的讨论。 “警官!我们都说了嘛,昨晚后山闹鬼,这几个人都是被鬼弄死的!” “嬢嬢,不是我们不信你,你自己想一下怎么可能嘛!” 几个警察愁得脸发皱。 工作这么些年,镇上的公安局处理最多的不过是些偷鸡摸狗、家长里短的事情,听到金子山村民报警说死人的时候,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大桩悬案。 “有啥子不相信的,后山那个破沟我们昨天一晚上碰见三四次,这么多人一起骗你好耍嘛!”几个人也急了,把站在一边的吴恙和林筠扯到身前。 “不信问他们两个,人家小年轻总不会骗你们吧!” 几个警察一脸希冀地看向二人。 “好像……是吧,我昨晚太害怕,记不太清了。”吴恙缩着脖子双手抱臂,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视线又看向林筠。 “我以前看过鬼打墙的原理,人走路的时候两侧迈步是不一样长的,”林筠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话说出口也开始瞎扯。 “昨晚天气不好,看不清路,再加上几位叔叔阿姨吃席喝了酒,可能不小心就带着我们绕了圈。” “有这说法吗头儿?”年轻警察用胳膊肘碰了下旁边人。 “我怎么知道?”年长一些的警察压着声音回了一句,然后转身冲着几个村民大喊:“听到没有,这鬼打墙是有科学解释的,没有鬼!” “狗屁!那我们昨晚人变多了怎么解释?” “就是,还看到了好多死了的人!” 几人七嘴八舌地又开始说了起来,几个警察也只好焦头烂额地跟着安抚。 …… 林筠二人悄悄移到了人群边缘,树影斑驳,阳光透过枝叶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筠微微侧头,小声问道:“他们没有走阴,昨晚为什么见了鬼?” 吴恙随手扯了根野草叼在嘴里,草茎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的:“金子山的地形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阵法,阵眼一乱,有可能会在短时间里阴阳两界交汇……”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猜的!” “阵眼?”林筠皱眉,脑海里闪过那汪幽深的池水,他下意识抿了抿唇,尽力把一些画面从脑中撇开。 “你在阴蜃里是怎么找到我的?” “没找。”吴恙漫不经心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我一进去就在水边了。” “那池子周围什么样?” “什么样?”吴恙眨了眨眼,装模作样地回忆了一下,视线却飘向远处。 事实上,他进阴蜃确实如南式开所说,就是为了找阴蚀骨琀。 东西好不容易拿到手之后,猛然察觉林筠魂魄不稳,便靠着一些特殊手段直接到了林筠身边,根本不知道那汪池子位于什么地方。 “四周好像都是石壁,很黑看不清楚。”吴恙又随手拔下身边长得像树枝一样的野果子,在衣角上蹭了蹭,丢进嘴里嚼了两下。 林筠有些费解:“我在刚来那天就四处问过,村里的人都说附近没有水源存在。” “那你是怎么掉水里的?” “我当时人被关在了棺材里,只感觉似乎爬了一段上坡,然后被扔下了一个……悬崖?” “那我们晚点上山看一下,可能池子在某个崖下,村民们都不知道。” 吴恙继续嚼着果子,越吃,脸上表情便显得越发惊喜,“这个好像叫拐枣,好甜啊,你尝尝!” 他一边嚼着,一边又摘了一个,用矿泉水稍微洗了洗,递给林筠。 林筠接过,指尖触到果皮上粗糙的木质纹理,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看起来不像能吃的样子……” “所以说这叫果不可貌相!”吴恙笑得灿烂。 林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果子放进嘴里。 但在他咬下的瞬间—— 吴恙表情管理也终于崩不下去,脸上骤然依照纯粹的生理反应缩成一团,呸呸呸地把果子全吐了出来。 一阵酸味在林筠舌尖炸开。 此时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已经来不及了。 酸涩感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刺得林筠舌根发麻,唾液疯狂分泌,却压不住那股直冲天灵盖的涩劲。 他眉头瞬间蹙起,唇崩得很紧,唇角却因为酸涩感不自觉地抿出一点小小的凹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吴恙丝毫没有自损八百的觉悟,笑得肩膀发抖:“怎么样?好吃不?” 林筠没说话,只是缓缓掀起眼皮,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恙看到林筠的模样,笑得更开心了:“其实这拐枣按道理来讲,应该是甜的才对,我也不知道为啥酸成这样……” …… 而在另一边,几个警察对着一众村民问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最后只能把关键锁定在消失的新娘身上,偏偏林家二老只顾哭泣,支支吾吾说不出新娘的来历。 “爸妈!人到底上哪谈的,有什么不能和警察说的?”林卓城一脸烦燥地踱步,语气也变得有些暴躁。 两个老人对视了一眼,半晌才憋出一句:“是….是托杜婆子说的亲.…” “杜婆子是谁?” “哎呀!”老爷子突然一跺脚,破罐子破摔地全交代了出来:“那杜婆子是个人牙子,我家卓信年龄毕竟是大了,一般的姑娘又嫌弃他腿不能走,我们也是没办法才……” “所以新娘是拐卖来的?”几个警察表情变得越发严肃。 如果真是因为新娘的原因,杀林卓信的动机倒是勉强可以解释,可赵大同不过是背着送亲的生意人,王位良更是与此事无关,这二人的死又怎么解释呢? 这案子疑点重重,几具尸体在他们来之前便被热心的村民们带了回来,现场多半也被破坏了一些。 如今线索聊胜于无,几个警察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喊了几个带路的,准备去后山现场实地调查。 等几个警察走之后,其他人都纷纷安慰起哭得伤心的林家二老。 突然,几声尖锐的童声从远处传来。 “救命啊!王沐霖疯啦!” 几个小孩连滚带爬地冲进院子,接着又被坝子上的几具尸体吓得面色发白,浑身发软,可能好长一段时间都得做噩梦了。 几个大人连忙用白布将尸体都盖了起来:“谁疯了?” “王,王沐霖!他在我们后面跟着!” 众人往路口望去,只见一个歪歪扭扭的身影逐渐走来,眼睛翻着白眼,嘴角挂着黏糊糊的口水。 “妈呀!”熟悉的朋友变成这样,小孩们吓得直往大人身后钻。 “造孽!怎么老子死了,儿子又出问题了?”有人喊道。 “他妈呢?这事只能找他妈去啊!” “他家没人,我们去过了!”几个小孩带着哭腔回答。 “那怎么办?是不是中邪了,把早上那个大师再请回来试一下?” 等到王沐霖走到跟前,几人只好先把他用干草捆在树杆边,等大师回来施救。 “这小孩昨晚应该没上山吧,”林筠站在远处打量了一会儿,“怎么也被魇住了?” “看起来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吴恙皱眉看去,“要偷偷帮他解开倒是不难。” “先不急,”林筠想起这男孩欺负王小丫时的样子,没有同情心过度泛滥。 而那个所谓大师,早上赚完了个大单后,似乎就跑远潇洒去了,接到电话以后也只能保证晚上之前回来。 一行人便只能先把小孩搁置在一旁,就着结婚喜宴准备的碗碟桌子等,开始操持起葬礼席面。 “林富春,先不管你儿子怎么死的,这葬礼肯定得先办着,明天请个戏台班子来唱一唱,也算是给你儿子送个行!” 几个比较有主意的人都开始帮着张罗,“四队那边哭丧的我认识,可以帮你提前联系着。” 而一些嘴巴更碎的人则站在远处,丧气话说个不停。 “我看呐,就是遭了报应!” “这事太邪了,死人一个接一个的,我听说一旦出现三桩丧事以上,要没有满七根本停不了。” 话音刚落,只见刚才带着警察离开的几人突然跑回了院子,嘴里上气不接下气,面上满是惊恐。 而接下来说出的话也如惊雷般炸在众人心头。 “张家那个,张艳,也死了!” 第43章 笑什么 女孩的尸体摊在进村的土路边, 身上的刀口纵横交错,皮肉翻卷。 其中有些伤口极深,几乎能看见森白的骨茬, 有些则细密如网, 像是有人在刻意增加并延长她的痛苦。 她双手的指甲断裂,指尖嵌满泥土和碎草, 显然在死前曾拼命抓挠地面试图逃离,一条暗红的血痕从身下蜿蜒而出, 在土路上拖出十几米远, 显得触目惊心。 “我草他妈个杀千刀的!到底是谁?!” 一个双眼发红的男人站在路坎边跺着脚发狂,一味放着狠话, “我日他先人的敢害我女儿,逮到凶手老子让他龟儿生不如死!!!” 与他截然不同的是一旁蹲着的瘦弱女人。 林筠第一天问路时曾在麻将桌见过她, 听当时的对话,这人似乎是张艳的母亲。 相比于男人的歇斯底里,她显得要沉默很多, 头低垂着, 缩着肩膀小声哭泣, 显得人越发瘦小可怜。 村民们被警察拦在远处,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张望, 但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潮气,仍然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村子里不会真有杀人魔吧!”有人惴惴不安地问道。 “这么多年没出过这种事,上哪能冒个杀人魔出来?” “这些天, 不是有外地人来了村里吗?” 一些人僵硬地转向站在人群后面的林筠和吴恙, 脸上挤出难看的表情。 二嫂卷起衣袖,或踢或推地各攘了一把,“你们脑子打铁了啊!人两个小孩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儿的!” “哦对对!”几人连忙点头, 冲着二人面露尴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林筠弯着眼笑笑,表示没事。 吴恙摆了摆手,趁机打听起消息:“各位叔叔阿姨,张艳她平时有什么仇人吗?” 几人冥思苦想回忆了一会儿,纷纷摇了摇头。 “仇人……倒是没有,就是不讨人喜欢!” “她那个打扮,哪像个正经女娃该穿的,天天在村子里带着一群人晃荡。” “人品也不行,还经常让王小丫去小卖部偷东西,逮到了就让那小孩顶包!” “天天晃?她平时不用上学吗?”林筠察觉到不对,微微抬眼。 此问一出,几个大娘八卦的被动技能觉醒,眼里放着光就围了过来,凑近林筠后,煞有其事地压低了声音。 “哎呀你不晓得,她原来是在城里面上学的,后来不晓得发生啥子事情,就退学了。” “我听说是偷鸡摸狗,被学校开除的。” “屁!我听说是乱搞男女关系,怀孕打胎!” “乱说,是挑唆几个男娃儿打架,闹出了人命,才退学躲了回来。” 好几人开始赞同地点头,“有可能,她把村里面那些男娃儿溜得团团转,会得很!” 其中一人还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大娘:“你屋赵三不就是嘛,天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还把你结婚时候买的金链子送给人家,差点就没能要回来……” “信不信我给你两锤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 “头儿!这里有脚印!” 越扯越远的话题被不远处的警察声音打断。 众人立刻梗着脖子望去—— 警察所说的地方是从田坎往下走的一处斜坡,凶手似乎在离开的时候没站稳,无意识踩重了几步,留下几个不明显的印子。 而他所喊的头儿,此时正因为张家夫妻要带张艳走的事情焦头烂额,只来得及挥手示意,让他自己先记录下来。 “我草你妈个警察,你们没查完就让我女儿这么晾在外头!” “还要多久?”张世平一脸愤怒,冲带队警察吼,“而且这么多人看,你们查凶手就查凶手,扯我女儿衣领做啥子?!” “刀口我们必须……” 张世平不听,猛地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瘦骨嶙峋的胸膛:“你们非要扯是吧?来啊!把我也查死在这儿算了!” …… 一通胡搅蛮缠之下,最后,几个警察只能匆匆拍下几张照片,眼睁睁看着张家夫妻用门板抬走了尸体。 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 林筠和吴恙回到屋前坝子的时候,大汉的尸体也已经被人带走,林卓信和王位良二人被分别移进了两副棺材里,棺材漆得锃亮,还雕着松鹤纹。 “比我在阴蜃里躺的那破烂盒子好多了。”林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 “咳…咳咳,”吴恙被自己口水呛了一下,看向林筠:“我发现你脑回路有时候也挺清奇的。” “有吗?”林筠微微偏头。 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不知是谁先没绷住,嘴角一翘,紧接着便像被传染似的,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筠问。 “看你笑我就想笑,”吴恙一副牙不见眼的模样,“你在笑啥?” “不知道。” 两人对视一眼,又忍不住嘴角微扬。 等到终于笑够以后,二人才终于凑近了两具棺材,开始打量起王位良的伤口。 按村里人所说的情况,这人如今还摆在林家的院子并不意外。 王位良的父母几年前便已身亡,媳妇今日没找到人,儿子中邪被绑在一旁,剩下那随机刷新、到处乱跑的王小丫更是指望不上。 所以按林卓城的一贯处世,定然会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样子,花点小钱,托人把王位良的后事也包办了。 “这王位良的伤口形状……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呢?”吴恙仔细端详了一会,有些犹豫地说道。 “吱呀——” 老旧的木门突然被缓缓推开,林筠的爷爷奶奶走了出来,打断了他的思考。 林筠二人迅速移了两步,远离了棺材。 “今晚你们两个可能得挤挤了!”奶奶缓缓说道,“屋子里没有那么多张床。” “没事奶奶,”林筠摇头,看着老人的模样,心情有些复杂。 所谓亲人、血缘,除了母亲以外,在他的人生中一直都只是个称谓而已,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再加上二老从人牙子那里买人口犯了错,才导致鬼新娘的出现,更何况林卓信是自愿献祭,所以一切不过是天理循环,报应而已。 可当他望着两位老人憔悴的身影时,胸口还是泛起一阵莫名的滞闷。 “叮——” 此时夜色渐浓,一早就联系的大师终于踩着点进了村,铜铃的声音将院子有些凝滞的气氛打破。 “我来也~” 这人道袍上还沾着酒气,脸颊泛着潮红,等到他接过林卓城递来的红包,指头在封口处捻了捻厚度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准备开始故技重施。 “大师。”吴恙横跨一步,将他拦了下来,“这小孩的情况和之前那些人不一样,您再施法怕是会遭反噬啊!” “胡说八道!” 大师眯起眼,下巴上的白色胡子抖了抖,像是被冒犯了似的,“我记得你,今早那符水还是我亲手给你舀的,怎么,现在倒来砸我饭碗?” 吴恙挑眉没再多说,从门口端了根长板凳,和林筠一起坐在旁边准备看戏。 “这小孩身上带阴气,他那些招式虽然是唬人的,但却阴差阳错夹杂了点引邪的作用,这大师今天招牌算是要彻底砸了……”吴恙冲林筠解释道,声音里带着遗憾与叹息。 “那你不帮忙?”林筠没让自己继续沉溺于情绪里面,视线看向一旁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时不时挣两下的王沐霖。 “好言难劝好死的鬼,这小灾就当给他招摇撞骗一个教训吧!” 吴恙一副为人着想的态度,脸上却分明带着看戏的蔫坏表情。 大师开始一边摇铃,一边绕着被捆住的王沐霖转圈,刚念完“天灵灵,地灵灵”的时候,突然浑身一哆嗦。 老头有些犯怵,但看了眼吴恙所在的方向后,冷哼一声又继续施法。 “哎、哎哟!” 不多时,一股寒意不知从何而来,大师刚把符纸掏出,两腿就突然开始打摆子。 他只觉得脖子像被无形的手掐住般,不受控制地向后仰,最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正赶来围观的村民们纷纷被吓了一跳,惊呼着将其围拢。 “大师?!没事吧!” “大师?” “大师这是……中邪了?” “那怎么办?” “符水!快把符水喂给大师!” 一群人把黄纸往水碗里扔完就开始往老头嘴里灌去。 之前一张符纸用一锅水稀释,问题不大,可如今只溶于一碗水后浓度便高得过分了。 只见那水刚一灌下,白沫便从老头嘴角咕噜噜地往外冒。 “怎么感觉更严重了?” “医院!送医院!” 慌乱之时,赵大爷的拖拉机正好“突突突”地从远处路过,吴恙远远地挥手招呼。 “赵哥!快过来!” 赵大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举手比了个OK后,便哼着歌把拖拉机转了方向,到坝子口看到大师的模样后,才“嘎”一声停了嗓。 “这是咋了?快把他搬上来!我开车送他去镇上医院!” 村民们七手八脚把口吐白沫的大师往车上搬,可与吴恙那次空空荡荡的小板子不同,这次上面放了个粪桶,即使封了盖子,仍然带着臭味。 “哎呀怎么感觉大师白沫吐得更多了?” “拖不得!快快快!快开车!” 赵大爷连忙上车掉转方向,只是路口有些窄,慌乱之中进进退退方向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林筠眼里带着丝不忍:“他应该不会死吧?” “放心吧,那股阴气散得很快,剩下的符纸中毒就属于自作自受了,看老爷子身体还不错,躺一段时间就好了。” 说完,拖拉机终于把方向打正,冒着烟,沿着土路开始往镇里开去…… 第44章 月色 王沐霖自大师走后陷入了昏睡, 被暂时锁在了林卓城的车里。 天色已晚,林筠和吴恙洗漱完以后便凑合着挤在了一张床上。 那木板床实在是有些狭窄,两个长手长腿的男生平躺的情况下, 相近的手臂就只能严丝合缝地挨着。 林筠睡在靠墙一边, 肩膀已经抵住了墙,而吴恙睡在靠外的地方, 一只胳膊干脆掉在了外边。 二人不得不背对背侧卧。 木板床“吱呀”一声,吴恙半梦半醒时因为脖子不舒服翻了个身, 胳膊肘不小心怼在了林筠腰上。 “嘶——”林筠被痛醒, 弓了一下身体,“你胳膊是铁打的?” “这床翻个身就跟要散架了一样, ”吴恙声音还带着颠睡意未消的沙哑,理直气壮地往他那边挤了挤, “再挪点,我要掉下去了。” 林筠用胳膊抵住他死活不让,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地角力。 直到二人贴在一起, 对方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 才让迟钝的思维猛然清醒。 林筠鬼使神差地转过身, 嘴边的话还未出口,却因为突然缩短的距离而彻底失语。 太近了。 狭小的空间里, 呼吸声似乎都变得分外明显,交缠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气息更灼热。 昏暗的光线让近在咫尺的面容也带着看不清的朦胧, 唯有彼此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 林筠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他应该退开的,可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 吴恙似乎也愣住了, 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一些林筠读不懂的情绪。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连时间都仿佛被拉长,窗外偶尔传来一两声虫鸣,却更衬得屋内寂静得可怕。 林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震耳欲聋。 “你” 他刚想开口,却听见隔壁传来林卓城打电话的声音。 “宝贝,我这边真走不开……对,家里出了点事……乖啊……” 吴恙也因此猛然回神,像弹簧一般往后挪开,结果“咣当”一下连人带被滚下了床。 “”林筠撑起身子往下看。 吴恙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干脆表情放空地盯着天花板发神。 …… 这觉是没法接着睡了,二人又在床上硬挺挺躺了半天后,瞪着干涩的双眼,干脆一起起身出了门。 夜风微凉,将林筠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吹散了几分。 林筠坐在台阶上,抬眼望了望天空。 乡下没有光污染,星星亮得扎眼,如碎银般洒满天幕。 “你说……”他似乎想要问什么问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接着!” 吴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林筠一抬头,只见一个圆圆的黑影迅速朝他面门砸下。 林筠身体稍微往后一仰,用手接了个正着——是一个苹果。 “从哪来的?” “刚供品盘里摸的,我看你爸那司机买了不少,完全够用了!” 吴恙给自己也顺了一个,在林筠身边坐下后咬了一口。 “这不会犯忌讳吗?”林筠刚举到嘴边的手僵了一下。 自从知道鬼的存在以后,他对民间的各种说法比以前要警惕得多。 “这有什么好忌讳的,祭毕,内外举馊,死人吃的是香火气,咱们吃的是实体货,各取所需而已。” 林筠愣了下,忽然笑了:“问题是还没开始祭呢!” “那不就更不用忌讳了!”吴恙又咬了一大口,伸了个懒腰,顺势往后躺在了地上。 林筠嘴角勾起,也跟着躺下,看向漫天闪烁的星星。 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地上,挨得很近。 过了好一会儿,吴恙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出声说道:“生死如昼夜,轮转不息,天地不仁,从来不管谁先谁后……” 林筠一愣。 吴恙这段没头没尾的话来得突兀,但他却莫名听懂了。 他因为两位老人产生的情绪,原本以为隐藏得很好,没想到竟早已被吴恙察觉。 “你爷爷奶奶也好,吕辛树的母亲外婆也好,白发人送黑发人,是逆了“老终其寿,幼得其养”的常理,但这就像老树断枝,断都断了,难道整棵树就不活了吗?” 林筠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 吴恙继续说道:“所以你也别当两位老人家这岁数是白活的,他们见过的生离死别比你多多了,眼下看着是凄惶,但往后活人的日子长着呢。” 一番简简单单的话,让林筠胸口那股滞涩的气忽然就松动了些。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林筠笑着回答。 “切!”吴恙把双手枕在脑后,嘴角带笑,“不知道算了!”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林筠侧头看向吴恙,只觉得这人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一些阴冷、沉重的东西都隔绝在外,只要他在,便让人莫名感觉安心。 林筠的眼皮开始渐渐发沉,虫鸣时远时近,夜风掠过树梢,沙沙作响,在这块停着棺材的水泥地上,他竟罕见地沉睡过去。 月光无声地笼罩着两人,吴恙望着房梁上替换后的白灯笼,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呢喃道。 “等我死的时候,你可要记得我今天说的话,好好活下去。” 阴蚀骨琀在吴恙的掌心硌出深痕,仿佛这样就能压住胸腔里横冲直撞的东西。 睡梦中的林筠无意识往他这边蹭了蹭,睫毛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边。 吴恙犹豫着伸出手,悬在林筠发梢上方,直到掌心沁出了一层薄汗,也迟迟未能落下。 这段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吴恙盯着自己绷紧的指节,想起在文院楼第一次见到林筠的场景。 不,比那还要早。 林筠踏入校门的第一天,吴恙便已经认出了他,骨琀的出现让他意外昏迷了一段时间,但在醒来以后,便马不停蹄地去了文院楼等他。 仅仅只是因为林筠对计划至关重要吗? 石板地传来的凉意浇不灭皮肤下窜动的火,水下的画面在吴恙眼前闪现,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一丝恶劣的想法。 要是现在把人弄醒,看着那双总是清亮的琥珀色眼睛蒙上水雾…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咬碎了咽回去,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 还是开始被它影响。 吴恙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平时的模样,只是用手小心翼翼拂过林筠的发梢,像是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 …… 耳边传来小狗哼哧哼哧的喘气声,林筠的意识还没聚焦,先被湿漉漉的触感糊了满脸。 林筠猛然睁眼,与一张凑近的脏兮兮小脸直直对上。 “哥哥你醒啦!”王小丫高兴地大叫,一旁的大黄也跟着摇尾巴上蹿下跳。 爷爷奶奶听到声音,从屋里走出来,看到躺在地上的林筠后大惊失色:“哎呦我的乖孙子,你怎么躺在院子睡着了,是床不舒服吗?” “不是,”林筠连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就是半夜想出来看星星,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吴恙不知什么时候醒的,正一脸幸灾乐祸地靠在门边看戏,磕着不知又从哪薅来的瓜子。 “看星星?” 两位老人理解不了这个行为,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催促林筠进屋喝碗热粥,暖暖身体。 按村里的规矩,人死以后需停灵三天。 随着天亮,院子里来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帮着一起布置起丧事。 林筠和吴恙没被安排什么事情,只能百无聊赖地蹲在铁锅旁烧纸钱,不一会就听到外面噼里啪啦放起了鞭炮。 一支穿着白布麻衣的鼓乐班子摆好架势,随着铜钹“锵”的一声,乐器声和阴阳先生的念经声便开始一唱一和起来。 红事和白事,竟都是这么一套。 各种流程和宴席的准备让一群人整天都忙得团团转,直到傍晚才终于将宴席铺开。 林卓城不缺钱,直接按村民所说的最高规格请的丧事一条龙,这群人办事尽心尽力,竟在一旁的小块空地搭了个舞台。 夕阳西沉时,舞台的彩灯“唰”地亮起来,将现场照得流光溢彩,活像开了个迪厅。 几个穿超短裙的舞女鱼贯上台,孝带混着丝袜,纸钱与亮片齐飞,在棺材前跳起了爵士舞。 “这…这合适吗?”林筠被深深震撼,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 吴恙往嘴里塞了两口肉,也暗戳戳笑得不行:“我早听说渝城这边葬礼敲锣打鼓、歌舞升平,现在确实是见识到了!” “那你们就不懂了,”坐在同一桌的大叔突然插话,“谁说这丧事只能悲办,热热闹闹送亡人多好啊你们说对吧!” 他呷了口白酒,红着脸比划,“人死了魂儿还恋家,整得热闹点,还可以哄他尽快上路!” “讲究!”坐在林筠旁边的王小丫突然大喊,踩在板凳上站高,举起手里的鲜橙多就要和大叔碰杯,也不知看谁学的。 林筠将她一把揪起,按回在凳子上,往她碗里又夹了不少菜。 等到宴席结束,哭丧的便开始干起活来。 哭丧婆披着麻布往棺材前一跪,抑扬顿挫的哭唱声骤然拔高,在乡间荡出凄厉的回响。 “哎——呀——苦命的卓信啊!” “你十六岁那年寒冬腊月啊——嗬!” “为给家里捡柴火,跌进那溶洞啊——嗬!” 她每唱一句都以夸张的抽泣声结尾,余音绕梁,中气十足。 “大哥背着你跑十里山路啊,也没能把你腿给救回来——嗬!” “你那双废腿啊,何时才能自己爬回溶洞啊——嗬!” 林筠:? 意识到唱词不对,林筠陡然抬头,却正对上哭丧婆直勾勾的眼珠。 哭丧婆的声调突然变得阴森诡异,尾音拉得极长,冲着林筠问道: “我…的…鞋…呢……” 第45章 谎言 林筠猛地站起身, 却发现四周的宾客全都静止了,夹到一半的菜悬在半空,张着嘴的酒盅停在唇边。 唯有哭丧婆的头颅以诡异的角度后仰, 嘴角越咧越大, 直到撕裂耳根。 “咔哒”一声,她的下颚完全脱落, 露出黑洞洞的喉腔:“我的鞋…” 供桌上的蜡烛突然窜起三尺高的绿焰,棺材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林卓信关节反折着从棺材里爬了出来, 脚上竟又套上不合脚的婚鞋, 折断的脚趾被垫踩在脚下,一截一截地往林筠爬来。 “看到我鞋了吗?” 耳后突然传来湿冷的吐息。 林筠转头, 正对上哭丧婆贴到鼻尖的脸,其腐臭的指甲已向他眼眶的刺来。 林筠来不及捏诀, 只能尽力侧头先保证将眼睛避开。 当尖利指尖即将刺进林筠脸侧时,一道寒光破空而来,穿透了哭丧婆的手心, 巨大的惯性将其扯着倒飞出去。 吴恙及时赶到, 将符纸甩到哭丧婆脸上将其定住, 拍了拍手。 “终于等到成鬼了。”林筠松了口气,转身抓住吴恙手腕, “可以问灵了,看看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吴恙点头,将钉在哭丧婆掌心的飞刀收回, 扯下朱砂手链。 “蜃楼开眼, 魂归往昔!” 随着朱砂悬浮成环,问灵开启,世界骤然坍缩。 …… 二人只觉脚下一空, 再睁眼时已站在一处陌生的农家院落里。 暮色四合,远处传来猪圈特有的腐臭气味。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坐在简陋的木轮椅上,正费力地转动轮轴往猪圈方向挪动。 “喂。”少年停在栅栏前,声音很轻。 猪圈角落里,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猛地抬头,光着的脚上铁链哗啦作响。 她看起来比少年还要小两三岁,脸上沾着泥污,精神萎靡,眼里无光。 “救我!”少女似乎已经久未开口,声音有些变形。 少年没有回答,他盯着少女脚踝上磨出的血痕,突然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小心翼翼地穿过栅栏缝隙递过去。 “吃吧。”他小声说道,“别让人发现。” 少女迟疑片刻,终究抵不住饥饿,伸手接过馒头狼吞虎咽起来。 少年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我叫林卓信。”等少女吃完,他才开口,“你的脚…疼吗?” 少女下意识摸了摸镣铐下的一圈血痕,泪水又开始从哭干的眼里溢出,摇了摇头后又点点头。 “我给你带了药。”林卓信从轮椅下方的布袋里取出一个瓶子,“可能会有点疼。” 他笨拙地转动轮椅,试图靠近些,少女却突然往后缩了缩,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 “别动。”林卓信停下动作,把药瓶放在地上推过去,“我偷偷来的,小心被王德忠发现了。” 少女慢慢伸出手,指尖在即将碰到药瓶时顿了顿,希冀地看向这个向她传递善意的少年。 “你能帮我逃跑吗?” 林卓信低头看着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在离开前扔下了一句:“明天晚上…我还会来的。” 夜风拂过院角的蒲公英,带起几缕轻柔的飞絮。 场景开始变化。 “死丫头!就知道睡!” 王母抄起一桶脏水就往猪圈里泼,嗓门大得能震碎瓦片,她五十出头,颧骨高耸,嘴唇薄得像刀片,一双三角眼吊着,看人时总带着股刻薄劲儿。 少女被泼得一抖,尽力把自己缩在猪圈角落。 “哑巴了?不会说话?!”王母抄起一旁的扫帚就往栅栏里捅,“老娘花钱买的你,不是让你当祖宗的!” 扫帚杆狠狠戳在少女背上,她闷哼一声,却没躲,只是抱紧了膝盖。 王父蹲在院门口抽烟,对这一幕视若无睹。 他精瘦得像根竹竿,眼珠子浑浊发黄,时不时往猪圈那边瞥一眼,眼神带着让人不舒服的□□。 “看什么看?”王母扭头瞪他,“给儿子位良买的媳妇,你也想尝上一口?” 村里人不是不知道王家买了人,可这一家三口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刁户。 没人敢管。 十来年前的农村还没有手机,不知是谁趁着赶集上镇子里报过一次警,可等警察来时女孩早已被藏起没了踪影。 那事之后王德忠拿着菜刀挨家挨户地找人,大有一副找到报警人就杀人全家的势头。 “造孽啊……”偶尔有人摇头叹气,可被王母眼神一扫,立刻噤声。 林卓信藏在房子后面的树林,偷偷地注视着这一切,轮椅的轮子卡在泥地里,手指死死扣着扶手。 他看着不久后王位良从屋里走出,拽着女孩的头发往屋里拖。 哭喊声从王家破旧的土屋里传来,夹杂着王位良猥琐的笑声和王父尖酸的咒骂。 他一直在林中等到深夜,女孩被再次关进猪圈,蜷缩在角落,裸露的皮肤上布满淤青,嘴角还挂着干涸的血迹。 “吃吧。”他再次偷偷来到猪圈旁,把点心递过去,声音温柔得像在哄小孩,“我哥从城里带的。” 女孩慢慢接过点心一口一口地咬着。 “明天….明天我还会来的。”林卓信等她吃完,留下一句话之后,像以往一般准备转身离开。 可这次女孩却罕见地叫住了他,“谢谢!我会记住你的名字的。” 林卓信的轮椅猛地顿住,轮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缓缓转过头,“记住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 少女点点头,第一次冲他笑了笑,“林卓信,我会记得的。” 林卓信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只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 从记忆来看,林卓信似乎曾经和这个被拐女孩有过一段少年人的感情悸动。 若那女鬼就是这个女孩的话,林卓信的献祭似乎是一种极致痴情下的选择。 但林筠却感觉有些烦躁,凭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他近乎审视地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林卓信的脸上。 结果当真在其转身时,捕捉到一丝异样的表情。 记忆在此刻再次变化。 深夜。 女孩蜷缩在猪圈的角落,她死死盯着漆黑的屋内,直到王位良的鼾声如雷般响起,王母的咒骂声也终于停歇。 她动了。 手指抠进泥土里,她一点点挪向木柱。 那根拴着铁链的柱子已经被她偷偷磨出了一个缺口,只要轻轻一推,铁链就能滑出来。 咔嚓,木屑簌簌落下,铁链终于从柱子上脱落。 女孩浑身发抖却不敢耽搁,她赤着脚,蹑手蹑脚地爬向屋后。 她白天被拖进屋里时,曾趁着王位良完事后不注意,把他不怎么穿的一双鞋从窗户扔在了草丛里。 只要穿上鞋,她就能跑得更快。 只要跑进山里,她就能活。 计划了不知多久的逃跑行动终于有了机会实施,所以一向沉默的她,在今天晚上还特意和那个轮椅少年说了谢谢。 可当她颤抖着拨开草丛时,呼吸却骤然停滞。 鞋子不见了,耳边只剩下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王父的声音突然从屋前传来,伴随着打火机“咔哒”一声响,他正往猪圈处走去。 女孩的瞳孔紧缩,顾不得再找鞋,转身就往黑暗里冲去。 可赤脚踩在碎石、枯枝、泥地上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血珠很快从脚底渗出,在泥地上留下暗红的痕迹,可她不敢停。 “人呢?!”王父的怒骂声离着老远,仍然炸响在她心头,紧接着,远处屋内灯光骤亮,王母尖利的嗓门和王位良的咒骂声混在一起。 女孩拼命往前跑,喉咙里涌上血腥味,脚底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可她不敢慢下来。 只要再远一点……只要再快一点…… “果然在那儿!” 王位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女孩猛地回头,看到王父拎着锄头向她追来,王母和王位良紧随其后,三人狰狞的面孔在月光下如同恶鬼。 锁链的重量和脚底的刺痛让她越发抬不起脚,她跑不掉了。 “贱骨头!还敢跑!”王父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往地上一掼。 女孩的头重重磕在石头上,眼前一阵发黑,可她还是挣扎着爬起来,指甲深深抠进王父的手腕里。 “我杀了你!”王父暴怒,抡起锄头。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女孩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后软软倒下。 血从她的额角汩汩流出,染红了半张脸。 她睁着眼睛,望着夜空中的星星,嘴唇微微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 可最终,她再也没能发出声音。 “晦气!”王母啐了一口,“人是不是死了?现在咋办?” 王父阴沉着脸,“放心吧!这事除了林卓信那瘸子以外没人知道,而且这贱人跑的方向是他报的信,他不会说出去的。” “那队接亲人不是说有人让他凑冥婚的单子吗?把她拿去买了不是刚好吗?”王位良探头探脑地说着。 “这主意好!”王母一拍掌,“尸体都省得自己处理了。” 而此时,在王家的院子前,林卓信坐在轮椅上,手里捏着一双破旧的鞋子,嘴角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弧度。 他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病态的颤抖,“你怎么能抛弃我独自跑掉呢?” 说完,他盯着自己两条没有知觉的腿,突然又开始大笑。 自从腿无法走路,林卓信的心理在日复一日的搓磨中早已扭曲。 林卓城可以离开村子去大城市里打工,恋爱创业,带着女朋友回来和父母商议婚事。 而他却只能成为村里人口中的那个林瘸子,甚至有时还需要父母半夜帮他处理失禁的床单。 他满心愤恨,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直到发现那个被锁在猪圈里的女孩。 女孩脚踝上的铁链比他轮椅的刹车更牢固,当她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施舍的食物时,他第一次感受到比止痛药更强烈的战栗。 但最令他兴奋的是女孩眼中逐渐熄灭的光,完美复刻了他自己的灵魂溃败史。 多么奇妙啊,原来让别人也坠入深渊,竟能缓解自己的疼痛。 他沉浸于掌控的喜悦,救赎者的身份,沉浸于女孩对他的依赖。 可那簇火苗今晚竟然又再次出现,她甚至特意在自己离开前说了谢谢。 她需要他,依赖他,甚至感激他。 那她怎么能逃呢? 当他被困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里,她也必须留下来,永远陪着他…… 第46章 结阴契 结阴契, 即把自己的生命献祭给鬼,问灵的内容为林卓信和女孩的共同记忆。因此自女孩彻底身亡后,记忆已经没有了下一幕, 四周变成一片黑暗。 林筠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张了张嘴,却因为想说的太多, 反而哽在喉间。 从王家人最后的话推断,女孩的尸体也没能被妥善处理, 而是被王位良一家卖给了接亲队, 不知和谁结了冥婚。 “所以”林筠缓缓说道,“那个被塞满冥币的….” “只能说活该。”吴恙冷笑:“赚死人钱行亏心事, 死的时候肚里满财,挺顺他意的!” “按这么说, 王位良三人都是女鬼所杀?”林筠问道。 但还没等吴恙回答,他自己已经察觉不对:“这女孩的死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如果要报复的话, 怎么等到现在才开始?” 林筠顿了顿:“……而且正常情况下, 鬼也杀不了他们!” “结了阴契, 鬼就能通过活人短暂进入阳间。”吴恙一脸牙疼的表情,皱了皱眉:“至于这变态怎么拿到的邪术, 二重问灵应该能看到。” 说完,吴恙摸出蝉玉,拉过林筠的手腕。 “九幽洞照, 黄泉开眼!显汝祭献时, 现汝断肠刻!” 随着二阶问灵的开始,如墨的黑暗缓缓消退,争吵的声音逐渐升高。 “我不需要!你们聋了吗?要我说多少遍!”林卓信带着愤怒的咆哮声传来。 “总要有个人照顾你的呀儿子!”老人声音带着哭腔祈求, “等我们哪天在床上爬不起来,你怎么办呐?!” “啪!” 紧接着是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林卓城将面前的饭碗狠摔在地上,米饭四散飞溅。 他脸上的表情阴郁得吓人,枯瘦的手背暴起青筋,轮椅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压着声音:“什么意思?没了你们我就活不下去了?” 这句话声音小到像是自言自语,但下一句音量却陡然变高,几乎到了嘶吼咆哮的地步:“我是废人吗?啊?我需要人来照顾我?” 他一把将盘子也一并掀到了地上,手上被打翻的滚烫汤汁溅了一片,却是一副仿若未觉的模样。 但接着,他又猛然打了自己一耳光,脸上挂上悲伤:“是我拖累你们了……” 可下一秒,他刚恢复正常的面容又变得狰狞扭曲起来,抬头盯着两个老人冷笑:“呵!那你们去找林卓城啊,他混得这么有出息,怎么从来没提过把你们接走?”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缩着肩膀,颤颤巍巍地去捡地上的碎玻璃,用手把散落的饭菜和地上的灰土拢在了一起后,一言不发地去屋里找扫把和撮箕。 林卓信继续挖苦道:“你们当年为了两百块钱,非让我给当年那队外地人带路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我的废腿都是因为你们,报应!现在的一切都是报应!”林卓信说完,便又开始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林卓信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疯,两位老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没再去触林卓信的霉头,踉跄着离开了屋内。 院子里正等着一老一小两个女人。 “杜婆子,你也听见了,我家这个儿子性子怪……”老人手指攥着衣角:“他不愿意,我们也没有办法啊!” “放屁!”杜婆子突然尖声打断,脸上那颗黑痦子随着表情扭曲跳动。“我说林大姐,这生意可不是你这么做的,是你先找到我,我才开始帮你找的人。” 她掐住身旁女孩的后颈,把她猛然往前推了一下:“老娘大老远带人过来,你们当是赶集呢?” 女孩被推得一个趔趄,苍白的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 “你别看她这样,这女的身体没什么毛病,就是有点痴傻,不锁着也不知道跑,多适合给你儿子当媳妇!” “可……”两位老人还想再说。 “哎呀!”杜婆子直接打断,用手狠狠掐起女孩的脸颊肉,又去掀女孩的衣摆。 “就凭这个样貌和身段,你儿子但凡是个男人,我就不信他拒绝得了。” 说完,杜婆子抓着女孩的手就把她往屋里扯。 “卓信啊!”杜婆子刻意拉长尾音,一副苦口婆心的模样:“你先别急着闹,先看看,先看看,喜不喜欢?” 林卓信不耐烦地抬了下眼,却在看到女孩的面容时愣住了。 十几年的搓磨,可以让很多记忆变得模糊不清。 女孩逃跑的那天,林卓信在院子里待到天亮,却只等到了女孩的尸体。 一具浑身是血、毫无生气的尸体。 而十几年后,面前这张活生生的脸,竟然和记忆中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看着她,林卓城就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脏臭的猪圈前,轮椅的把手质感化作粗粝的木栅栏,感受到让人战栗的幸福。 他同意父母把她买了下来。 杜婆子抱着一大袋子钱,脸上笑开了花:“哎呀我就知道,就靠你那大儿子,整个金子山没谁比你们林家更有钱!” …… 当天晚上,女孩呆在林卓信的房间。 “怎么会这么像?”打量着女孩的脸,男人憔悴的面容仿佛被重新灌注了生命一般,饶有兴趣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没有回答,甚至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直愣愣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林卓信也跟着逐渐平静下来,狐疑地再打量了一下女孩,直到看到其耳边那颗和以前那个女孩一摸一样的痣。 怎么可能痣也一样? “叶白英?”林卓信难以置信地喊了女孩的名字。 “啪!” 电灯处传来电流声,玻璃猛然炸开,林卓信常年将房间门窗封死,此时连月光都无法透入,屋内瞬间陷入黑暗。 “我……的……鞋……呢………” “我的鞋……” “林…卓…信…我的鞋呢……” 带着卡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林卓信双眼瞪大,浑身冰凉。 “你……真是叶白英,你不是死了吗?”林卓信手死死掐着轮椅把手,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多年没有知觉的两腿竟开始发麻,传来一种穿骨的寒冷。 “呵呵呵呵我记得你,林卓信!”带着笑意的声音在空中飘荡,让男人汗毛倒束,头脑空白。 地上的白蜡烛突然开始自燃,幽绿色的火苗窜起一尺多高。 林卓信被吓得一哆嗦,蜡烛的光只能笼罩极小的一片地方,而在光的边缘处正站着个黑影。 黑影逐渐走近,先是血肉模糊的双脚,指甲缝里塞满黑红色的泥垢,刺目翻卷的皮肉在光影中显得越发狰狞。 然后是布满淤青的小腿,皮肤上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蜡烛飘动着继续上移,直到脸部开始显露,林卓信发出了无声的尖叫。 纸。 叶白英的脖子上仅有一张薄薄的白纸,其上勾着粗糙得宛如小孩乱画的五官,嘴巴用血红的颜料一路描到了耳根。 那张脸正在慢慢皲皱,血红的颜料顺着纸面流淌,滴落在地面上。 “哒…” “哒…” “哒…” 水滴落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中回荡,让林卓信的意识回归,温热的水流顺着轮椅坐垫边缘滴落。 他被吓得失禁了。 瘫痪夺走的不只是他行走的能力,还有作为一个人的体面。 一时间,水滴的声音竟盖过了他所有的恐惧,转为了恼羞成怒地愤恨。 长久的绝望开始往脑子里涌,将身体里的某根弦拉到极限,猛得断裂开来。 “呵….呵呵…” 林卓信的笑声起初像生锈的齿轮转动,继而变成歇斯底里的嚎叫。 “杀我啊!”他声音带着怪异的音调:“我活着有什么意思?” “先别…咳…急着死……咳咳!” 黑暗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阻止了林卓信进一步地发疯。 “谁?”林卓信手推动轮椅往后退了退。 “滋滋——”随着电流声再次响起,电灯突然亮了回来。 一个驼背的男人正靠在门口,浑浊的眼珠里带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 吴恙深吸了口气:“果然是这个痨病鬼!” “谁?”林筠侧眼问道。 “还记得杨通海是受谁指导养的小鬼吗?” “嗯,”林筠回忆了一下,“他当时说的那个咳得厉害的大师,就是他?” 吴恙点头:“你这记忆力还挺厉害!” “听你的口气,认识?”林筠狐疑地问道。 “洞察力也厉害!”吴恙竖了下大拇指,解释道:“我爸妈好歹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一些比较出名的同行都了解一点。” 他嘴角带了几分不屑:“这个人出名主要靠的是歪门邪道!” 果然,吴恙刚一说完,那人便用实际行为把这评价给作实了。 “你咳,你喜欢她?”驼背男人挤出丑陋的笑容,“想不想和她咳咳……永远在一起?” “什么意思?”林卓信一脸漠然,“你又是谁?” 驼背男人不慌不忙地走到了纸人的身边,然后直接用手压上纸人的头,往下按去。 纸人的五官在令人作呕的“咕叽”声中变形压缩,最后被揉捏成了一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 “你不用……咳……管我是谁。”男人掏出袋红布包,“你今天能重新见到叶白英,是因为我把她的魂魄暂时附在了纸人上。” “你想让她复活吗?”他边说,边解开了布包的结扣,从里面取出本婚帖来,“这阴间鬼若想重回阳间,必然要活人作桥,你若愿意和她结阴契,以后便可以永生永世和她在一起了。” “呵!”林卓信冷笑,这人出现得莫名其妙又一副替他着想的样子,他自然不信其鬼话。 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将那本空白婚贴接了过来。 “永生永世在一起?” 林卓信喃喃念道,叶白英小口吃糕点的样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他又念了一遍:“永生永世在一起?” 林卓信的手指在婚帖上摩挲着,最后嘴角扯出一个病态的笑容:“需要我怎么做?” 事实上,林卓信已经不在乎这个驼背男人的话有几分真假,也不在乎自己的后果怎样。 他摸着湿透的轮椅坐垫,迫切地想结束现在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叶白英:晦气! 第47章 小卖部 随着婚贴被林卓信缓缓展开, 纸面逐渐渗出粘稠的黑血,几缕黑雾扭动着钻出,在空中凝结成密密麻麻的发丝。 发丝的一端如针般刺入林卓信的身体, 在他皮肤下疯狂游走, 使其暴起蛛网般的乌青血管。 而发丝的另一端则像织线般,在婚贴上穿梭, 一笔一划地绣出文字: 阳世林卓信,自愿以血肉为饲, 魂魄为押, 与阴魂叶白英缔结永世婚盟。 阳寿未尽,阴债先偿, 契成之日,血肉相融! 至此, 合发礼成,血书盟定,问灵在林卓信的凄厉惨叫声中结束…… 林筠意识回到现实酒席中时, 旁边的酒蒙子大叔刚好又猛灌了一口酒, 舒爽地长叹一口气。 四周喧闹的声音灌入耳内, 哭丧婆还在“嗝了嗝”地哭着,与林筠被拉入阴蜃前一样。 “哎我操!” 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喊骂, 一个人在棺材旁摔了一跤。 林筠定睛一看,正是开拖拉机的赵大爷。 “咋个了赵哥?还没回家就开躺了?”旁边有人打趣道。 “信不信老子把你屁儿旋了 !”赵大爷喝酒喝得脸红脖子粗,性子显得比平时粗放不少。 他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缩着脖子往棺材的方向探了探, “刚才……我听到棺材里有动静!” “那你这确实喝麻了!”几个人跟着起哄:“赵哥,你这酒量是越来越不行了,还是回去躺着休息吧!” 赵大爷没搭理他们的调侃, 皱着眉,歪着脑袋凑近棺材,耳朵几乎贴上了黑漆漆的棺木。 棺材稳稳当当,确实没有异常。 “真喝醉了?”他啧了啧嘴,脑子已经有些转不太动,接受了其他人这个说法,没再深想。 …… “真诈尸了?”林筠压低声音,靠近吴恙问道。 “嗯,”吴恙微微偏头,也压着声音,“这么不老实,晚上咱就给他灭了!”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林小丫突然把小脸往二人中间一凑,眼睛睁得溜圆。 “没什么!”林筠笑着去揉她的头,却摸到被油凝在一起的一坨发丝……呃发棍? 从王沐霖带人往她头上抹油以来,没有人会带王小丫清理。 小姑娘原本并不在意,可因为林筠的手在头顶顿的那一下,她却好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一种名叫“难为情”的情绪第一次在胸口翻涌,让她的小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王小丫猛地转身蹲下,去抱桌子底下的大黄,把发烫的脸蛋埋进狗胸前蓬松的皮毛里。 “汪汪!” 大黄开心地甩尾巴,两只前爪直接搭上小姑娘的肩膀,舌头从她下巴舔到脑门。 大脏狗和小脏孩,谁也不嫌弃谁! 林筠没理解小姑娘的小心思,只当是自己不小心把小孩的头揉痛了,也立马跟着蹲了下去。 “小丫对不起!”他单手撑着膝盖道歉:“是哥哥没注意,带你去小卖部买吃的作为赔礼好不好?” 林小丫背对着林筠,用手指在泥巴地上画着小圈圈,说话都带着结巴:“我……我不要!” 林筠没招了,只好向吴恙投去求助的目光。 但他自己没注意到,平时里对真实情绪或多或少的掩饰,此时因为面对小姑娘的无措而消减了不少。 吴恙干咳了一声,摊开手表示他也没辙,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促狭笑意。 当然,最后小姑娘还是没扛住诱惑,半推半就地就被两个大哥哥提溜着下了席,去小卖部挑起了零食。 王小丫站在小卖部门口,两只脚像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地,做了几个夸张的深呼吸。 “呼——呼——” 以往靠近这里,她都是被张艳掐着后颈推进去偷东西的,现在居然能挺直腰板买东西。 “都、都能拿吗?”她仰起脸,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能啊,”林筠牵着她往里走,“想吃什么都可以拿!”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小丫双眼亮得出奇,咧着嘴在货架上开始了挑挑捡捡。 乡里的小卖部零食不算多,但比较常见的糖果薯片等倒是齐全,可等到结账时,小姑娘手里却只拿了一块巧克力。 “只要这个?”林筠愣了一下。 “嗯,”王小丫点了点头,“这个最好吃了!” “有最好吃,就有第二好吃!”林筠笑了笑,看出来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直接找老板要了个大塑料袋,在货架上扫荡了一圈,结完账硬塞给王小丫。 小女孩呆楞楞地接过,紧紧攥着塑料袋,指节都泛了白。 她的嘴巴抿成一条波浪线,脸蛋憋得通红,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土冲出两道小沟。 “呜呜呜……你们呜呜……能不能当我的爸爸妈妈啊!” 惊世骇俗的话从她思维清奇的脑袋瓜里蹦了出来,让林筠和吴恙都闭了嘴。 “那可不行,你爹可认我当了爹!”吴恙脑子转半天,只想了这个烂理由。 “爷爷……”王小丫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地哭着喊了出来,吴恙眨了下眼,没有应声。 “想……想不想坐摇摇车?”林筠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 “想!” 王小丫一下子就停了哭声,她情绪来得猛去得快,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迫不及待地就往车上爬。 老套的音乐伴随着花绿的灯光响起。 “爸爸的爸爸叫爷爷!爸爸的妈妈叫奶奶!妈妈的妈妈叫外婆……” 王小丫以前只能在远处看别的小孩玩,此时开心得嘴都闭不上,一脸幸福地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林筠和吴恙就在旁边帮着一次又一次投币,一直到女孩玩够了,才带着她离开。 …… 林家院子宴席已散,只剩下林卓城和两位老人。 死者第一夜需要人守灵,可长夜漫长,两位老人的状态逐渐变得越来越差。 “其实都怪我们,”林奶奶眼角带泪:“害得卓信从小伤了腿,他性子又要强……” 林卓城不耐烦地皱了下眉,但马上隐藏下去,脸上挂着关心和担忧的表情,躬身去扶两位老人。 “爸妈,有我守着弟弟就行了,你们先进去休息吧!” “可……” “你们要是熬坏了,弟弟在泉下也不会安心的。”林卓城苦口婆心地继续劝道。 两位老人一向比较听林卓城的话,深深叹了口气,最后被扶着进了屋。 …… 因此,当林筠三人回到院子时,只有林卓城一人坐在棺材边看手机。 “大黄!” 王小丫突然开心地往角落跑去——大黄居然还蹲在那啃骨头。 林卓城听到声响抬头,没管林筠出去做了什么,只是指着吴恙问道:“他是你谁?” “室友,”林筠回答。 “在医院说过了,”林卓城起身,皮鞋碾过地上的草梗:“我是问你,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爸,”林筠嘴角翘起:“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林卓城视线直勾勾打量了二人,嘴角难得扯出个僵硬的弧线,转身也回了屋。 “你爸不准备给他弟弟守灵了?”吴恙拉过椅子往靠背一倒,闭着眼睛伸了个懒腰。 “守啊,”林筠站起身走到棺材边,“明早二老一起床,看见的肯定是林卓城熬红眼的样子。” “呵!”吴恙轻笑一声,“他人不在,正好干活了!” 说完,他去屋里翻了翻背包,把第一天从叶白英墓前拿的请贴找了出来。 暗红色的封面泛着诡异的光泽,再次翻开,原本工整的字迹突然像活物般蠕动起来,变成了一缕缕的发丝,扭曲变形,渐渐重组成了他们在问灵中见过的那份阴婚契约。 “所以你第一天来找我,就是想让我帮你毁了它?”吴恙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这是林卓信的那份阴契?”林筠也立刻将其认了出来。 “嗯,”吴恙嘴角带着嘲讽,翻手握住小刀:“林卓信献祭的时候,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是情圣呢!” 他将婚契摊在膝盖,左手掐诀,右手握着刀刺下。 “我今天就给他这阴契给断了!” 刀尖触及纸面的瞬间,整张契约突然剧烈震颤,字迹疯狂扭动。 吴恙手腕一沉将其牢牢制住,刀锋划过,猛然挑断了流动的头发。 那些字顿时沸腾起来,化作黑烟从破口喷涌而出,逐渐消散…… “搞定!”吴恙甩了甩刀,把空白喜帖扔进了火盆里,整张契约很快被烧出个焦黑的窟窿,变成了灰烬。 “你自由了!” 夜风拂过,吴恙手腕上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越的声响,仿佛在为某个终于得到解脱的魂灵送行。 与此同时,面前的棺材却突然从里面爆出细密而令人心慌的拍击声。 林筠上前,指尖划过棺材板,带起的火星在夜色中划出一道赤红的轨迹。 他回忆着书里的内容,口中咒文越念越急,指下竟泛起幽幽红光,如同活物般在棺木上蜿蜒游走。 “天火雷神,地火雷神,五雷降灵,锁鬼关精——” 八卦图案成型的瞬间,整口棺材突然剧烈震颤。 棺盖缝隙渗出黑雾,隐约可见无数发丝般的怨气在内部疯狂冲撞,有些压制不住的趋势。 林筠咬破指尖,将血珠落在雷纹上,顿时燃起三尺高的青色火焰。 火舌舔舐着棺木,却未伤及木质分毫,反而将那些试图逃逸的黑雾烧得滋滋作响。 “灭!” 林筠并指如剑,猛地往棺盖一拍。 八卦图案骤然收缩,将整口棺材牢牢捆缚,那些翻涌的黑雾被硬生生绞杀,消失得无影无踪。 “收工!”林筠转头对吴恙挑眉,“怎么样?” 吴恙伸手拂去他肩上沾的一片纸灰,眼底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马马虎虎吧!” 第48章 我喜欢你 林筠眉眼弯弯, 唇角一扬,夜风拂过少年的衣摆,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透起来。 “汪!”大黄蹦跳着跑了过来, 蓬松的尾巴在身后甩出欢快的弧度, 它绕着林筠转起了圈圈,湿润的鼻尖不时蹭过少年的裤腿, 在布料上留下几道浅浅的泥印子。 王小丫也提着零食屁颠屁颠跑了回来,塑料袋子打在小腿上, 随着步子一颠一颠地晃荡。 她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 圆嘟嘟的脸蛋泛着粉。 吴恙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脸,从旁边的小树上挑了片叶子, “小丫过来,我给你做个玩具!” “什么什么!”王小丫一脸兴奋, 立刻把零食袋往地上一丢,蹦跳着凑到吴恙跟前。 只见吴恙用修长手指捏住叶片,稍微修整了一下边缘后一圈圈把它卷成了一个小圆哨, 然后放在嘴边。 “呜———” 清亮的叶哨声划破夜空, 一下子就收获了小朋友崇拜的眼神。 王小丫也去摘叶子, 卷巴卷巴之后杵在嘴前,猛地深吸一口气。 “噗——” 只发出嘴巴憋出来的屁声, 外加几点飞扬的口水。 两个少年都被小孩可爱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但王小丫却觉得臊得慌,捂着脸开始跺脚。 “哈哈哈哈哈哈!”吴恙笑得前仰后翻, 但笑完以后还是好言安慰了一下:“别看我卷的时候简单, 其实我也练了好久!” 他又扯了张叶子:“等一下,我帮你重新做一个。” 简易的叶哨卷不了多久,但要将其固定绑好则需要费一会儿功夫。 吴恙蹲在地上捡了点干草, 手指灵活地翻捻着草茎,在叶哨外围编织出精巧的纹路,渐渐成形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轮廓。 “给!”他将完成的叶哨递给王小丫,草编蝴蝶的翅膀在夜风中轻轻颤动。 王小丫瞪圆了眼睛,小手悬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敢接过来,她把叶哨捧在掌心,连呼吸都放轻了。 夜已深,小姑娘只敢把叶哨含在嘴里小声地吹着,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含糊的咕哝声,歪在大黄的身上睡着了,口水顺着叶子就开始往下滴。 夜渐深,虫鸣声渐渐稀疏,吴恙和林筠坐在棺材边的小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林卓城果然如林筠所料,早早推开门走了出来,他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到棺材边坐下,做出一副守了一夜的模样。 林筠对其的做事风格已经非常了解,懒得评价他这个行为,起身进屋子里找了个口袋,把家里所有的贡品零食,还有一些香烛纸钱都装了进去。 “走吧!”林筠晃着袋子示意吴恙:“天亮得差不多了,我们去山上逛逛?” “好嘞!”吴恙站起身拍拍膝盖,把王小丫睡得张牙舞爪的几缕朝天头发抚了抚,没有特意叫醒她。 林卓城眯起眼睛,想起家里那个浪荡富二代男女不忌的荒唐情事,趁此又扫了两眼吴恙。 以他对林筠的了解,这人和林筠不可能只是室友关系。 少年察觉到不善的目光,但眼神欠奉,只是懒洋洋地勾起嘴角,迈开长腿三两步就跟上了林筠。 …… 关于新娘和林卓信的事情似乎已经明了,可阴蜃中的那处池水的存在却始终没有现实中的解释。 二人不太放心,还是决定趁着白天去后山找找。 经过村口时,林筠突然停了脚步,走到一颗树边蹲下。 “怎么了?”吴恙撑着膝盖附身,发现林筠扒拉了一下树前的杂草,漏出了一个隐秘的树洞,里面还放着几包小饼干。 看到熟悉的包装,吴恙一瞬间反应过来,低笑出声:“这是王小丫的藏宝洞?” “嗯,”林筠唇角微勾,顺手又从袋子里拿了些袋装零食塞了进去,塑料包装发出窸窣的响声:“偷偷帮她加一点后备物资。” “这丫头脸长得圆不隆咚的跟松鼠一样,藏东西的习惯居然也一样!”吴恙蹲下帮着林筠一起塞。 补给完秘密基地,二人提着袋子又一路往山上走,等再次过了木板桥后,吴恙拉着林筠沿着一处小路前行,晨露未干的草丛在裤脚留下深色的水痕。 拨开疯长的野蒿,一个低矮的坟包显露出来,旁边歪倒的石头上,歪歪扭扭地刻着“叶白英之墓”五个字。 “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立的墓,”吴恙伸手接过林筠手里的袋子,从袋中取出香烛纸钱,“既然来了,还是尽点心意。” 林筠点点头,拿起三支线香,指尖在香头轻轻一捻,香便无火自燃起来。 青烟袅袅升起,在晨光中勾勒出蜿蜒的轨迹,他郑重地把香插在石头前,又取出黄纸,一张张仔细地理好。 吴恙在一旁摆开贡品,一些苹果香蕉梨,还有一些剩下来的酥糖零食。 吴恙点燃纸钱,纸钱在火焰中卷曲成灰,噼里啪啦地随风飘向高处。 祭拜完以后,二人又重新出发,沿着山间小径一路往山上走,寻找有水的地方。 这一路开始已经没什么人走过,露水打湿的杂草丛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带着沁凉的触感。 吴恙又从路边精准地捡了根笔直的树棍,走在前面,不时拨开横生的枝桠,为林筠开出一条路来。 他们寻遍了山阴处的洼地,探过每一处可能蓄水的岩缝,却始终不见那口阴蜃池的踪影。 太阳渐渐爬上山巅,林间的雾气开始消散。 “奇怪,”吴恙抹去额角的汗珠,“按道理讲,风水宝地的格局肯定离不开水的存在….” 林筠刚要答话,突然眼前一亮。 两人不知不觉已登上一处开阔的山崖,前方的视野骤然开朗。 云雾恰在此时散尽,万丈金光倾泻而下,如此山的名字一般,将整座山谷染成金色,远处层峦叠嶂,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长卷,近处山花烂漫,在风中摇曳生姿。 两人不约而同地驻足,微微睁大了眼睛,山风拂动少年的衣摆,发梢染上金色的光晕。 一阵清越的鸟鸣从山谷中传来,带着空灵的回响。 “好漂亮.…”林筠觉得意外,忍不住轻声感叹。 吴恙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林筠的睫毛泛着光,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澄澈得近乎透明,映着整片山色。 “给!”吴恙突然从包里翻出个东西递给林筠。 “什么?”林筠一愣,只见一只叶哨躺在吴恙的手心,和王小丫那只很像,但其上用干草编的是一个可爱的蝴蝶结,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泽,哨尾还系着根红绳,绳结处缀着颗小小的铜铃。 “你什么时候……?”林筠一时间愣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哽住,声音又低又涩。 “看你想要,偷偷顺手多做了一个。” 吴恙别过脸,山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带起铜铃清脆的声响。 “我……”林筠想说自己才不想要这种哄小孩的东西,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多看了那哨子几眼,便将自己的喜欢在吴恙面前暴露得一干二净。 山风卷着落叶从两人之间穿过,带着初秋微凉的草木香。 林筠小心翼翼接过叶哨,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掌心,别扭地挑着刺:“而且怎么是蝴蝶结……” 他低头端详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忽然发现蝴蝶结内侧用极细的镂空刻着一个小字: “筠” 阳光穿透镂空,将这个字映在林筠的手腕上,像一道温柔的烙印,绝不是随手能做出来的东西。 林筠怔怔地望着手腕上跳动的光斑,感受着皮肤上微微的灼热,觉得胸口也跟着发烫。 耳边只剩下自己鼓噪的心跳声。 他感到一种奇异的空白。 霍裕生也好,张艳也好,他们所说的所有关于“喜欢”的理论、定义、标准,在这一刻统统蒸发殆尽。 林筠脑海中只剩下一种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比确定的本能。 “吴恙,”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吴恙正漫不经心地望向远山,喉结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转过头来,阳光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碎成星河。 “我喜欢你!” 山风随着这句话骤然停止,吴恙的瞳孔微微扩大,他张了张嘴,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在震惊与无措之间。 林筠自己也愣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收场。 似乎能有很多信手拈来的玩笑话和游刃有余的方式来应对这种情况。 但两个人都脑子发懵,一个都想不出来。 吴恙下意识后退半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阳光笼罩着两人,吴恙开始觉得浑身发烫,在漫长又短暂的对视后,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吴恙匆匆忙忙地跑进林子深处,直到确认林筠没追上来,才猛地靠在一棵老松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从一场梦中惊醒。 胸腔里的心脏跳得像是要炸开,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喜悦。 他抬手捂住脸,试图掩盖自己那失控的表情,却压不住嘴角疯狂上扬的弧度。 “操.…”吴恙对着空气挥了一拳,又突然蹦跶了两下,对着树干来了记回旋踢,被反弹的力道震得龇牙咧嘴。 树枝上的山雀被他惊得扑棱棱飞走。 可笑着笑着,他的表情又逐渐凝固冷却下来。 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刻着的符纹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瞬间让此时所有的喜悦和期待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在树边呆立了许久,眼眶逐渐红了…… 第49章 稻草人(第五刀) 林筠站在山崖边, 指尖无意识地绕了绕绑在叶哨上的红绳,带起铜铃轻响。 他等了约莫十分钟,抬脚往吴恙的方向找去。 脚下的枯枝发出细碎的断裂声, 路边的荒地上立着个歪斜的稻草人, 破旧的蓝布衫正随风鼓动。 绕过拐角,吴恙正蹲在一颗树下。 “你在干嘛?” 吴恙猛地站起身:“刚发现个蚂蚁搬家, 看得入迷了,哈哈!” “呵!”林筠轻笑出声:“得了吧, 回去了。” “好嘞!”吴恙起身三两步踏过来, 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默契地避开了关于喜欢的话题。 等到再次路过拐角时, 林筠突然停下脚步,拦住吴恙:“那个稻草人” 他分明记得, 刚才上山时同样的位置立了个破破烂烂的稻草人,可如今空荡荡的田埂上只剩半截木桩,几根稻草散落在泥土里。 不对, 这荒山野岭没种庄稼, 按道理根本没必要立个稻草人在这。 “什么稻草人?”吴恙上前弯腰捡起几根稻草, 用指腹搓了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 林筠的视线落在木桩周围的泥土上, 几道拖拽的痕迹很是新鲜,像是有什么东西自己拔腿走了。 林筠声音发紧,“你看这个。” 刚一说完, 他背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给贴住, 林筠的后颈窜上一股凉意,他缓缓转头,瞳孔骤然紧缩。 那个“稻草人”正直挺挺地立着他背后, 俯着身看他。 褪色的蓝布衫下露出青灰色的皮肤,眼框鼻腔等地方都塞满了满满当当的稻草和粟米,嘴巴被人用粗线缝着夸张的针脚。 但相貌似乎又有些眼熟。 “退后!”吴恙一把将林筠拽开,三张符纸破空挥出。 稻草人因此抽搐起来,缝线崩裂,露出森森白牙,吐出颗血白相间的珠子,在泥土里咕噜噜转了几圈停住。 这人也随之像被抽走发条一般,歪倒在了地上。 “这是……张艳他爹?”林筠蹲回尸体面前,用旁边的树枝挑了挑他的脸,“他怎么也死了?” 吴恙捡起沾着血丝的珠子,端详了一会儿:“这是含僵珠,可以让刚死之人在身体死亡的情况下留存一抹意识,亲自感受自己身体死亡腐败的痛苦。” 他撇了眼软倒在地上的张爹,啧了一声:“也就是说,他刚吐出这珠子前,虽然眼眶都被挖没了,但还带着活人的意识和感觉。” “杀他的人属于深仇大恨了,怕这珠子掉出来放他解脱,还把人嘴给缝起来了。” “这么狠毒?”林筠皱了皱眉:“又是那个驼背道士搞的鬼?” “不确定,”吴恙接过木棍翻了翻张爹的衣服,发现其胸口处有一道明显的刀伤,伤口也被粗暴地塞了些稻草进去。 目前死的这么多人里面,只有林卓信因为结阴契成了鬼,其他的尸体都没能集怨成鬼。 二人没法问灵,刑侦方面也属于业余,只好拿出手机报警,回了村子。 …… 回到院子的时候,王沐霖已经被人从车里放了出来,这小孩很久没吃东西了,爷爷奶奶正在想办法喂他吃馒头。 可小孩并不配合,拼命地晃着脑袋,口水把胸前的一片都湿了个透。 王小丫一口一口地抿着美味的巧克力,在旁边一眨也不眨地看戏。 “奶奶,我来吧!”林筠去接过馒头,想办法把老人劝进了屋。 吴恙蹲下与王沐霖平视,突然“啧”了一声:“还真把你给忘了。” 他随手捡了根树枝,用树枝尖沾了点王沐霖嘴边的口水,在其额头上勾起了符纹,等到画完最后一笔,小孩猛地一激灵,翻白的眼珠恢复了正常。 这完蛋小孩一恢复神志,开口第一句话就骂起了脏话:“草你妈你们绑我干啥子!” 吴恙不惯他,抄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王沐霖被打懵了,歪倒在地上,然后蹬着腿在地上打滚,声音刺耳地哭了起来:“你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怎么了这是?!”林筠奶奶一路小跑出来,看到王沐霖的样子吃了一惊:“这是恢复了?” 王沐霖见有人来哭得更起劲了,一边嚎一边偷瞄奶奶的反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怎么哭了?要不给他绳子松了?”奶奶小声问了问一旁冷着脸的吴恙。 “可以啊!”吴恙咧开嘴,抽出小刀往王沐霖走去。 “不要!不要啊杀人了!” 王沐霖被吓得连连摇头,像个毛毛虫一样往后蠕动:“杀人偿命!救我!救我!” 吴恙慢悠悠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手中的小刀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寒光,离小孩的脖子只有一厘米的距离,“再喊?” 王沐霖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嚎叫声戛然而止,打着哆嗦。 “哎哟这是干啥呀…”奶奶感觉去拽林筠。 “奶奶,这小孩嘴里不干不净不懂礼貌,我吓唬他一下!”吴恙冲奶奶灿烂一笑,温声解释道。 “哦哦那就好!”奶奶捂着胸口惊魂未定,连连点头。 吴恙转头用刀将麻绳划断,狠拍了下王沐霖的头,嗤笑一声:“真有出息。” 王沐霖一骨碌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揉着发红的手腕,突然瞥见躲在廊柱后面的王小丫。 “看什么看!”王沐霖顿时像找到了出气筒,一张黑脸涨得通红,“丑小丫丑八怪!活该你生下来就是个傻子!你——” 他正想继续,却突然对上林筠发冷的眼神,又被吓得一哆嗦,赶紧转头跑掉了。 林筠轻轻扯了扯小丫头的衣领,“别听他的,走,我带你去洗头!” 林筠去屋里打了些热水,终于在院子里帮小孩把头发洗了。 王小丫死闭着眼睛憋着气,等熬到不知道第几次冲完水,才终于扛完了这场酷刑,被吴恙拿毛巾粗暴地在头上搓。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筠终于用风量小得过分的吹风机把小孩的头发彻底吹干。 “好舒服啊!”王小丫只觉得林筠哥哥的手好温柔,被吹得昏昏欲睡后就往林筠怀里倒,被吴恙拉着衣领扯了回去。 吴恙作为辫子专业户,扎头发的手艺也不差,三两下就给小孩扎出两个冲天羊角辫。 王小丫举着手自己摸了摸,喜欢得不得了。 …… 村子里近日死人众多,闹得人心惶惶的,但王小丫却很开心,因为吃席一趟接一趟,每天肚子都饱饱的。 今日轮到张家摆酒,院子里八仙桌挨挨挤挤地摆满了,空气中飘荡着饭香香气。 王小丫被林筠牵着,鼻子不停地抽动。 “姐,你家男人呢?” 胖大婶看着一个人跑着张罗的张母,扯着嗓子问,“闺女的葬礼,他倒躲清净去了?” 张母正给客人斟酒的手顿了顿,她今天穿了件簇新的布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老张去城里给闺女买东西去了。”她声音很轻,“艳儿生前就给她说过,想吃城里的桂花糕……” 话音未落,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两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那儿,为首的年轻警员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些稻草。 “你好,”老警察叹了口气,“我们接到报案,在后山发现了你丈夫的尸体……” 张母手里的酒壶“咣当”一声砸在地上,碎瓷片四溅:“怎……怎么会?” 张母被警察带到一边问话,酒席上的村民们吃得更心惊胆战了,开始罕见地心不在焉、食不下咽起来。 王小丫见桌上的饼没人吃,从兜里摸出两个塑料袋想装着走,几位大爷大娘就帮着她装,还顺便从其他几桌也要了点过来,一起放她袋子里。 “你们两个是报案人吗?”警察走近林筠二人问道。 “对!”两人下了桌,和警察一起到了张母的旁边,交流起现场情况。 警察一边问问题,一边掏出记事本记录着,张母的手指在不停地绞着衣角,簇新的布衫被她揪出一道道褶皱。 “我再问问,你好好回忆一下,张艳和张世平最近有什么异常吗?"老警察问道。 张母只是哭:“没什么异常啊……” “行为和情绪都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好像……”张母突然想起什么,“艳儿前两天回家的时候似乎挺高兴的。” “没告诉你原因?” “没有,”张母皱着脸,骨架瘦小得可怜:“她不太喜欢跟我交流……” “那方便问一下吗?”警察继续记录,“张艳的退学原因是什么?” 张母脸色“唰”地白了,眼神飘忽。 年轻警员敏锐地追问,声音凶了一些:“为什么退学?” “生病了!”张母声音陡然尖利,又猛地压低,“她不懂事,被人哄着染上了病。” 见警察一脸怀疑的表情,她看了眼林筠和吴恙,犹豫了一会后还是继续解释道:“她身上因为那个病长了些红斑,所以那天你们想掀衣服的时候,张世平反应才那么大……” “好吧,关于他们二人的死,如果你想到什么随时联系我们!”几名警察没问出更多的信息,只好先让张母离开了,转身对林筠和吴恙问起了情况。 二人没有隐瞒,将除了含僵珠以外的现场如实描述了个遍。 几名警察认真记录着,眉头越皱越紧。 “头儿!”年轻警察掏出手机翻了翻:“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要不然还是从这个脚印入手吧!就算挨家挨户对照很花时间,也至少有个方向。” 林筠跟着瞥了一眼,猛然一惊:“我能看一下脚印照片吗?” “没什么不能看的,你有什么线索吗?”镇上的警察没那么多规矩,把手机直接递给了林筠。 林筠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照片上划动放大,脚印边缘的泥土纹路比较模糊,右脚印比左脚印略微浅了几分,不太明显。 但林筠自己的腿才骨折了一整月,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脑中回想起第一天来时,在路上发生的那场车祸。 那个被撞的人右腿受了伤,走路的时候便有些一瘸一拐……—— 作者有话说:话说,其实我很早就透露过有一个人是知道后山哪里有水池的,不知道有没有人发现呢? 第50章 报复 “脚印的主人右腿有伤, 我几天前见过一个符合条件的人!” 林筠回忆了一下,把那人的情况和外貌都描述了一遍。 “好,谢谢你提供的线索!”几个警察仔细记下。 目送警察离开后, 林筠余光却突然瞥见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本该回了宴席的张母正偷偷绕着屋子旁的小道往里走, 脸色苍白,手指死死绞着衣角, 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什么。 “不对劲。”林筠眼神示意吴恙,“跟上去看看。” 吴恙顺手从离得近的桌上顺了块酥肉塞进嘴里, 含糊不清地应了声:“走。” 两人借着酒席嘈杂的掩护, 悄无声息地绕到屋后。 张母正站在一口一人高的大水缸前,浑身发抖。 水缸表面斑驳陈旧, 边缘爬满青苔,盖子被几块石头压着, 缝隙里渗出淡淡的腥臭味。 “怎么会……明明在这里的……”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拿下石头,颤巍巍地掀开盖子。 缸内黑黢黢的水面晃荡了一下, 映出她的倒影, 水下却是空空如也。 张母猛地后退两步, 脚下一滑,直接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后脑“咚”地磕在地上。 她疼得眼前发黑,却硬是咬着嘴唇没出声,爬起来似乎想再次确认些什么。 林筠二人对视一眼, 直接从藏身的草垛后走出。 “需要帮忙吗?”林筠笑着弯腰伸手, 语气亲和。 “啊!”张母猛然受惊大叫。 她慌张地转身,眼神飘忽起来:“没,没事……我找点腌菜……” 吴恙轻笑一声, 直接走向水缸,单手撑住边缘往里看:“找腌菜这么鬼鬼祟祟地干嘛?” 缸里装着浑浊的水,水上飘着几根稻草。 吴恙抬眼看向张母,轻轻敲击缸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张世平的尸体,原本在这缸里?” 林筠也适时点明:“所以人是你杀的?” 张母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两步:“不是……” 她先是一个劲儿地摇头,然后突然崩溃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涌出:“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杀他……” “艳儿死后,他发酒疯拿棍子打人,我当时……当时只是想让他停下!”张母哆嗦着撸起袖子给二人看。 “真的!你们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干瘦的手臂上满是伤痕和淤青,完了又开始去解自己的衣领。 “我们信你!”林筠连忙阻止,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他……他当时拿了把菜刀往我身上砍,因为喝酒没站稳摔倒了,我就趁机把刀抢了过来!” 张母边说边比划:“结果他又往我身上扑,我一害怕就捅了过去,我……我没想过杀他的,我不是故意的!” 她吸了吸鼻子,缓了几口气:“我当时特别害怕,一慌就只能先把他放到了水缸里……” “后山的尸体不是你移过去的?”吴恙打断她。 张母猛地抬头,面无血色:“光是搬到缸里就要了我半条命,我怎么有力气把他移到后山去?!” “我知道我杀了人,昨晚怕得一宿没睡……”她面上出现了破罐破摔的决绝:“就算最后没人发现,我其实也受不了这个折磨,我会去自首的!” 林筠二人没说话。 张母连忙掏出手机自证:“我,我现在就自首!杀人偿命,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急!”林筠轻轻把她手按下,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她胳膊的伤。 “怎么了!”张母把手缩回去,“真的是他先打我,我才还的手!” “你别太担心,”林筠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安抚:“正当防卫不会判死刑的,和警察说的时候不要隐瞒,把他平时对待你的方式都讲出来!” “你……” 张母下意识想反驳,说丈夫平时对自己挺好的。 可目光与林筠对上的瞬间,那种丝毫不带居高临下的怜悯、而只是心疼的眼神却让她愣了神。 她嘴唇嚅嗫两下,没再说话,最终只是扯了扯袖子,遮住那些伤痕,一滴泪水在眼角悬了片刻,无声地滑下。 “我们先走吧!”林筠拉了下吴恙,二人原路返回,给了张母独处和自首的时间。 …… 刚绕到前院,二人便听到一阵嘈杂,里面夹杂着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只见之前跟在张艳后面的五六个男孩围成一圈,个个眼睛红肿得像烂桃子,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嘶力竭地喊。 “艳儿姐!我的艳儿姐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 其中一个还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粉色信封,放进火盆里:“艳儿姐,这是我给你写的情诗!你在下面记得读啊呜呜呜呜!” “他们说时间能治愈一切,可我的时间从今天就停了呜呜呜呜!” 林筠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青春伤痛朗诵会震得愣在原地,然后看到几个小孩的家长各自拎着扫把,气汹汹地开始逮人。 “你妈和老子都活着,我们时间还在走呢,你的时间停了?啊?!” 哭声变得更响亮了…… 吴恙抱着手靠在墙边看戏,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等到笑够了才终于和林筠说回正事。 “张艳妈在说谎!”他看向林筠,嘴角还勾着笑意,但语气非常笃定。 “我知道,”林筠点头,抿了抿嘴:“水缸里飘着几根稻草,说明她把尸体搬进缸里的时候,那些稻草已经被塞进张世平身体里了。” 吴恙接着说:“所以即使张世平的死是个意外,但人死后,她其实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么害怕……反而把张世平眼睛挖掉填了稻草!” “还可能张世平根本没死透,活着的时候就被挖了眼睛!”林筠淡淡补充。 “嘶——”吴恙倒吸了口凉气,挑眉问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拆穿她?” “我又不是警察,”林筠抬眼,阳光在瞳孔里投下一片阴影,带着冷意:“这个报复挺合情合理!” 他缓缓叹了口气,解释道:“我刚仔细看了一下她手臂上那些伤痕,新伤泛着紫红,底下还有淤青泛黄看不清楚的痕迹,一层叠一层,是被长年累月打出来的伤!” 吴恙也叹了口气,点头表示明白。 饭席结束,王小丫提着两袋饼心满意足地收工,把其中一袋递给二人。 吴恙没拂她面子,拿起一个就啃了起来。 王小丫又往林筠眼前递:“林筠哥哥也吃!” 林筠也拿过,刚咬了一口,王小丫突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 王小丫一副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对了,有一袋被大黄舔过了。” 吴恙咀嚼的动作一顿:“……哪一袋?” 王小丫指了指他们手里的:“好像是这个。” 林筠:“……” 吴恙:“……” 二人默默放下手里的饼。 “哈哈哈哈哈哈!”王小丫捂着肚子笑:“骗你们的,其实被舔过的是另一袋。” 林筠哑然失笑:“谁教你的?” 吴恙直接把王小丫提起来,大眼瞪小眼:“……小丫头片子,挺会玩啊?” “略!”王小丫做了个鬼脸,挣了两下落回地上,“我出去玩啦!” 她甩着饼,两条小短腿倒腾着两下就没了影。 自从遇见林筠和吴恙后,小丫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和和美美,一时间有点得意忘形起来,嘴里含着叶哨一路兴奋地“呜呜”吹着。 哨声在村口戛然而止。 王沐霖堵在路口,树叶的阴影衬得那双吊眼愈发阴狠,身后跟着几个小孩,都盯着王小丫歪嘴笑。 “哟,这不是我们家的傻丫头吗?” 王沐霖把指关节捏得咔咔响,看到王小丫嘴里那个精巧的叶哨气不打一处来。 王小丫注意到他的眼神,下意识后退半步,左手拿下哨子藏在身后。 “藏什么呢?偷家里钱了?”王沐霖看了眼王小丫手里提的饼,舔了下嘴唇。 他白天回家以后发现家里没有人,什么吃的也没有,正饿得有些受不了。 身后几个小孩跟着发出夸张的嘘声,把王小丫围了起来。 王沐霖一把拽过王小丫的辫子,把她的头往树上撞,树皮剥落的碎屑混着几根断发落下。 接着,他又扳开女孩的手指,把吃的和哨子都抢到了手里。 “沐霖哥,这会不会撞出什么问题来啊!” 其他几个小孩都被王沐霖的架势吓到了,他们以前欺负王小丫的时候最多踢几脚,从来没敢像这样撞过头。 “闭嘴!”王沐霖声音发狠,没再搭理另外几人,凑近王小丫。 “你不是喜欢跟狗混在一起吗?学两声狗叫听听。”王沐霖满脸狰狞,拿着茎秆往女孩腿上抽,然后晃了晃哨子:“叫了就还你。” 王小丫咬着嘴巴不肯开口,只是狠狠地盯着王沐霖。 那双平日里呆滞的眼睛此刻竟透着一股倔强,像是突然有了魂一样。 王沐霖变了脸色,从小到大,他在家里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而王小丫不过是个狗都不如的东西,凭什么敢这样瞪他? “长本事了?”他咧开嘴,高举起手,正准备一巴掌甩过去。 “砰!” 王沐霖被突入起来的一脚踢飞,狠狠摔在了地上,滑出去几米远。 他猛然回头,正对上林筠的眼睛,寒意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吴恙站在旁边,小刀在指尖翻飞,同意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王沐霖脸色惨白,没管其他人,爬起来就跑,蹬脚的时候还因为着急滑了两下。 “我们……我们只是和小丫开个玩笑!” 剩下几人被吓得呆在原地,错过了逃跑的时机,此时被林筠二人盯着,寸步难行。 “开玩笑?”林筠看向这几个男孩,揉了揉手腕:“那我先来和你们讲讲道理!” 50-60 第51章 自寻(第六刀) “还真是好久没收拾过小屁孩了!” 吴恙甩着手里那根刚缴获的蓖麻茎秆直摇头:“显得我很没有水平!” 几个小孩见二人没再搭理他们, 连忙捂着屁股落荒而逃,瘪着嘴连哭都不敢哭,生怕又被逮回去。 “挺有水平的!”林筠闻言被逗乐了一下, “打的全是又痛又不伤筋骨的地方, 免得小孩家长来找你算账。” 他话尾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停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 吴恙目光在林筠身上扫过, 他大概知道林筠小时候没少打架。 吴恙把蓖麻茎秆折成两截扔在旁边,咧嘴一笑:“那你确实懂我的良苦用心!” 王小丫一直等到几个小孩都离开了, 眼眶的眼泪才终于憋不住, 一串一串地往下流:“哨子,哨子被抢了!” “没事!我再给你做一百个!”吴恙连忙安慰道。 “不许骗人!”小丫抹了把眼泪, 呼出个鼻涕泡泡。 林筠手指抚过王小丫头上擦破的伤口,眼神阴沉了一瞬。 王沐霖几人明显属于欺软怕硬的类型, 凑成一堆后也只敢欺负一个无人撑腰的王小丫。 林筠蹲下来平视小女孩:“小丫,要是我和吴恙哥哥都走了,那几个小孩来欺负你, 你要怎么做?” 王小丫一听到两个哥哥要走, 哭得更伤心了, 鼻涕泡破掉,眼睛红了一大圈。 林筠抓起小丫的手, 轻轻攥成拳头:“如果王沐霖又像今天那样来打你,你跑不掉的话,就逮着一个人, 死命地还手!” 王小丫的鼻子一抽一抽地, 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拳头。 林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打不过,就咬, 咬不过,就喊,但绝不能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懂吗?” 吴恙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 而另一边,几个跑出去的小孩越想越气,但不是对林筠和吴恙,而是对抛下他们独自跑掉的王沐霖。 他们带着被兄弟背叛的愤恨,终于找到了刚从田里爬出、满身污泥的王沐霖。 “王沐霖!”几个小孩堵在了他的前面,幸灾乐祸:“你跑得也太快了哦,都摔进田里面去了!” 王沐霖抬头,见是他们几个,脸色顿时更难看了:“让开!” “不让!”几人梗着脖子,“你喊我们一起去堵王小丫,结果自己先跑了,害我们被揍!” 王沐霖习惯性地瞪眼,张口就要骂:“信不信我喊我老汉……” 话刚出口,他自己先僵住了,王位良已经死了。 “你莫拿你老汉吓唬人,我妈说了,他那种打小娃儿的大人就是无赖,而且他已经死了!” 王沐霖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拳头攥得死紧,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前他只要搬出他爹的名字,这几个没一个敢顶嘴的,可现在…… 几人见他这副模样,胆子反而大了点,撇撇嘴道:“你总说王小丫是傻子,可你中邪的时候不也……”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王沐霖猛地抬头,眼神凶狠:“你再说一遍?” “本来就是……你当时口水直流,衣服都打湿完了,路也走不稳,村里人都看见了……” 王沐霖脑子里嗡的一声,直接扑上去推了几人一把:“你们懂个屁!” 站在边缘的小孩踉跄着后退,差点摔进田里,几人见他动手,也急了,七手八脚地推搡起来。 王沐霖虽然长得比另外几人人高马大不少,可架不住人多,没几下就又被推倒进泥里。 “你们敢打我?”王沐霖惊怒之下声音都变了调。 “是你先动手的!” 王沐霖爬起来,还想再冲上去,可看着几个小孩齐刷刷瞪着他的眼神,突然就泄了气,他咬着牙,转身落荒而逃。 等到终于回了家,王沐霖便开始砸起了家里的东西,从王小丫那里抢的饼因为摔进田里沾满了泥。 他摸着饿空的肚子发脾气,最后面对满地狼藉的样子,还是只能学着大人的样子去生火,可打火机半天都点不燃木堆,他一气之下把打火机摔在地上踩了几脚。 清脆的声音响起,塑料外壳四分五裂。 这下彻底做不了饭了,王沐霖把视线转向那袋沾满泥的饼,还是没抵抗住饿的感觉,洗了洗之后啃起了混着泥腥味、被水泡发的饼子。 他边啃,边从衣服兜里摸出王小丫的蝴蝶叶哨,咬牙切齿。 “凭什么那个傻子有人护着?” 一直以来面对王小丫的优越感和今日的种种情绪让他生出一股恨意,从灶台旁摸出了一把生锈的柴刀。 月光惨白,树影婆娑。 王沐霖攥着刀走在土路上,心脏狂跳,嘴里不停咒骂:“丑八怪……傻子……让你得意……” “啪。” 似乎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王沐霖猛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谁啊?”他声音发抖,把刀举在身前,“信不信我砍死你啊.…” 就在这时,后颈突然袭来一阵刺骨寒意,像是有人对着他颈椎吹气。 王沐霖怪叫一声向前扑去,柴刀差点砍中自己的膝盖,他爬起来拼命地往前跑,脚跟不知道碰到什么被绊了一下,柴刀脱手飞出,掉进了田里。 王沐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准备去田里摸刀,泥土很稠,刀不会马上陷进去。 可等他刚踏下泥里时,瞬间感觉有东西在拉他,把他往泥里拽,同时还有双青白色的脚站在田坎边缘。 不知哪来的纸钱突然漫天飞舞,王沐霖疯狂拍打粘在脸上的黄纸,温热的尿液顺着裤管流进鞋里。 可等他再次睁眼,却发现自己站在路中间,手里死死捏着菜刀站在原地。 路上空无一人,之前看到的那双脚也不见了。 王沐霖被吓得精神崩溃,拿着柴刀四处乱舞,表情扭曲着一路狂奔,直到看见了林家的灯光。 他握着刀绕在猪圈蓬外,往院子里望。 院子里,王小丫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歪歪扭扭的格子。 林筠单膝点地,正教她玩跳房子,吴恙则靠在一边编干草,时不时抬头看他们一眼。 “该我了!” 王小丫拍着手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石子扔进第三个格子,单脚跳了过去。 她摇摇晃晃的,笑声越发张扬,堪称粗犷。 王沐霖趴在猪圈的阴影里,手指死死抠着柴刀的木头柄,他盯着王小丫的笑脸,只觉得胸口烧着一团火,恨不得直接冲出去给他们三个一人一刀。 不知道等了多久,几人终于起了身。 “小丫准备洗漱睡觉了!” “你们洗,我马上就来!”王小丫玩上瘾了,头也不抬地挥挥手,继续跳着格子。 林筠和吴恙只好先进了屋。 王沐霖的呼吸急促起来,机会来了。 他盯着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的背影,握紧了柴刀。 这里距离院子只要几秒钟,他就能冲过去,王小丫那个傻子背对着他,根本不会察觉。 他可以先砍断她的腿,让她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爬…… “嗒。” 一滴冰凉的水珠突然落在他的后颈。 王沐霖猛地抬头,一张惨白的脸正倒悬在他面前,血红的嘴唇几乎贴到他的鼻尖。 是个穿着嫁衣的女人,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发梢滴着水。 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个血红的窟窿,嘴角却诡异地向上翘着,像是在笑。 王沐霖的尖叫卡在喉咙里没发出声音,连滚带爬地往后逃,结果一头撞进了猪圈,几头猪被惊醒,哼哧哼哧地围了过来。 王沐霖瘫软在地,浑身发抖,晕了过去。 …… 为了避免天天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吴恙此时正蹲在吱呀作响的木床边,专注地将一条细长的板凳往床沿拼接。 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他用手指丈量着板凳与床板之间的空隙,“这个板凳这么细,会不会容易从中间的缝隙摔下去啊?” 林筠正倚在门框上洗脸:“应该不会吧,你睡觉喜欢动的话可以我睡外边。” “我试一下!”吴恙小心翼翼地躺上临时拼凑的“加宽版”床铺,他的后背刚接触到板凳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他猛地坐起身。 “不舒服?” “叶白英,好像在周围!” 林筠的动作顿住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冲向屋外。 院子里,王小丫还在专心致志地跳着格子,月光下的影子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晃动,四周寂静如常。 “小丫,刚才有人来过吗?”吴恙环视四周。 王小丫茫然地摇摇头,继续蹦蹦跳跳地数着格子:“三、四、五…” …… 于此同时,打着哆嗦的王沐霖终于敢睁开了眼,眼前却什么都没有。 “幻觉?”王沐霖有些怀疑地坐起身,却刚好被一头猪撞了一下。 他喘着粗气骂道:“连你也敢撞老子?” 之前被吓得屁滚尿流的羞愤转为了愤怒,烧光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举起柴刀就往最近的猪身上砍:“去死!去死!” 刀锋砍进猪的后背,鲜血喷溅而出,猪发出凄厉的嚎叫,猛地撞向围栏。 “轰!” 年久失修的木头围栏轰然倒塌,沉重的横梁直接砸在了王沐霖身上,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压在了下面,几头受惊的猪踩踏而过,直到他的身体彻底不再动弹。 林筠几人顺着声音连忙赶来,月光下,猪圈里只剩下一滩暗红的血迹,和一把生锈的、卷了刃的柴刀。 第52章 穿山锥 这下, 不仅林筠和吴恙刚搭好的木板床睡不了了,其余人也都一并被围栏垮塌的声音惊醒。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和诡异的寂静。 林筠奶奶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上,眼睛瞟向那滩血迹又急忙移开:“造孽啊这, 这咋跟王家交代” 林爷爷铁青着脸, 拍着背安慰她。 几头猪在院子里四处窜逃,正好拱上了在一旁捂着鼻子打电话找人的林卓城。 他狼狈地踩着那双早就黄不溜秋的皮鞋躲闪, 嘴里憋不住蹦出几句咒骂。 等到救护车和警车从遥远的地方赶来,把抢救工作和案件调查一并完成时, 天已经蒙蒙亮。 王沐霖死了。 如果把结果再具体一点, 猪身上那几道翻起的伤口便能大致还原出事情的经过,一个半大小孩半夜拿着砍刀躲在别人屋外, 想要做什么并不难猜。 说得难听一点,这属于是自食其果罢了。 可毕竟人死在了林家院子, 即使没有刑事责任,该有的赔偿必须要有。 对于林卓信而言,出钱除了晦气以外算不上什么事情, 但赔偿给谁却让警察也没了辙。 前两天王家媳妇人不知去了哪里, 至今还没找到。 几个警察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旁的王小丫身上。 “小朋友, 你叫什么名字呀?” 王小丫睁着大眼睛不说话。 “小朋友?”警察放缓语气再问了一遍。 “我叫王小丫!” “你妈妈叫什么呀?” “叫妈妈!” “……”警察深吸口气,摸了下脸:“你知道妈妈去哪里了吗?” 王小丫摇了摇头, 两个辫子跟着晃。 “那她平时喜欢去哪里你知道吗?” 王小丫歪着头想了想:“妈妈喜欢上厕所!” “……”蹲着问话的警察脸垮了下去,转头求助,“头儿, 真没法问!” “你问她有啥子用?”大老远来看热闹的几个村民凑了过来:“她那个妈狠心得哟, 平时让这么个小孩自己到处跑,没回家吃饭也没出来找过,这小孩能知道个啥!” “那你们对她妈妈有了解吗?”警察立马转移问话对象, 把自己从王小丫那里解救出来。 “不了解,只晓得叫王玉霞。”有人回答。 “啥子王玉霞,你不要在警察面前乱劈柴,别人姓段,段玉霞!”旁边人纠正道。 “她平时和村子里谁关系比较好一点?” “没有,这个人性格闷得很,平时就待在屋头,也不到处跑,但干农活还是能干!” “对对,她屋那个男人,哦就是王位良,”有人跟着补充:“平日里跟个无赖一样在村里晃,我早就看不惯他了,完全不管事!” “警官,他们王家两爷子都死了,段玉霞是不是也死在哪里,只是没找到哦?”几人小心翼翼地提着自己的猜想。 “莫乱说!”带头的警察被这个猜测吓得不行。 人再死下去,他们身上这身警服就快穿不下去了。 “那个段玉霞娘家是哪里的知道吗?” “这上哪知道,反正不是我们村头的!”几人七嘴八舌,“警官,怎么到现在一个凶手都没抓到啊?” “最近我家睡觉的时间都变早了,麻将都不敢出去打,生怕回来的时候遭杀啰!” “就是,我家那崽子晚上不敢放出去,天天在屋头拿个手机刷视频,看到就烦!” …… 王小丫垫着脚像做贼一样从人群的中心挤了出来,拉着一旁的林筠往厨房走去。 吴恙觉得自己这几天白吃白喝实在不好意思,于是跟着两位老人一起做起饭来。 林筠进厨房的时候,吴恙刚好站在灶台前炒菜。 只见他手臂微微绷紧,小臂上的青筋随着翻炒的动作若隐若现,接着手腕随意一抖,锅里的菜便顺从地翻了个身,火舌舔舐着锅底,油星噼啪轻响。 厨房边的小窗子透进光来,其眉骨投下的阴影衬得眼神格外专注。 葱蒜爆香的焦黄气息很快漫了出来,他拿着奶奶递过去的酱油瓶,沿着锅边淋了一圈。 滋啦一声,浓郁的酱香混着热汽蒸腾而上。 林筠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旁边传来“呼呼”的哨子声。 “香!”王小丫兴奋地原地蹦跳,含着新哨子吹了两下。 吴恙抬眼看向林筠,蒸腾的热气柔化了他平日的锋利轮廓,像一幅被烟火熏暖的画,笼罩在一种专属于人间的烟火气中…… 林筠觉得胸口有些发烫…… 吴恙勾起嘴角,用筷子夹起一片肉递给小丫:“尝尝咸淡?” 王小丫张着嘴一口咬下:“好吃!” “必须的!”吴恙单手又磕开两颗鸡蛋,猛地翻炒几下便开始爆香,他看着林筠一脸得意:“之前吃烤鱼的时候,我是不是说过我厨艺还不错!” “不错不错!”爷爷奶奶即使忧心着赔偿的事情,但也很捧场地夸着。 王小丫扒着灶台边缘,眼巴巴地盯着,鼻尖几乎要凑到锅沿。 林筠忍不住笑,勾着小孩的后衣领往后拉:“小心被油溅到。” “别急!”吴恙利落地将菜盛进盘中,酱色油亮的肉片滋滋带着油响,他随手撒下把翠绿的葱花,锅铲当当敲两下锅沿:“小丫,端菜!” …… 几人端着盘子走出厨房的时候,院子里看热闹的人都还没走,顺着香味就凑了过来。 得知是吴恙炒的菜以后,开始一个劲地夸:“哎呦不得了,现在的小伙子厨艺愣个好!” 之前围警察的一群人现在都改成了围吴恙。 “过奖!过奖!”吴恙走不动路,“随便炒炒!随便炒炒!” “随便炒炒?”一个大婶夸张地拍了下大腿,“这要是认真起来还得了?我家那口子炒了三十年菜,都没得这个卖相!” 她说着就要去捏吴恙的胳膊,“小伙子有对象没有?” 吴恙下意识瞥了眼林筠:“还没呢,我还在上学,暂时没考虑找对象!” “该找得了!”一群大娘苦口婆心,把林筠也扯了过来,“你们两个看起来都是不缺对象的娃儿,早点谈恋爱有好处!” 被冷落的几个警察站在旁边面面相觑,刚准备走,被林筠留下来跟着一起吃了饭。 围观群众逐渐离开,院子里支起了临时的小饭桌。 三个警察起初还有些拘谨,但吃着吃着也放松了下来,话匣子渐渐打开。 林筠状似随意地问道:“张世平的凶手抓到了吗?” 中年警察扒了口饭,含糊地点头:“凶手自首了,你们肯定想不到是谁!” “他媳妇?”吴恙假装随口一猜。 “哎?!神了!”三个警察都放下了筷子,“你怎么知道?” “我猜对了?”吴恙也一脸惊讶的模样。 “猜的?这也能猜?”年轻一些的警察嘴巴半天没合上,“你怎么猜的?” “我第六感比较强,有时候看一会儿尸体,就大致对凶手有一种模糊的感觉。”吴恙睁着眼开始说瞎话。 他又挂上遗憾的表情,叹了口气:“之前看到王位良尸体的时候就有一点模糊的感觉,但还没来得及细看!” 表演略显浮夸,林筠低头扒了两口饭。 “现在看!现在看!”警察激动地掏出手机开始翻照片,把屏幕递到吴恙眼前时才发觉有点冒昧:“呃……方便吗?” “方便,挺下饭的!为警察提供帮助是作为公民的责任!”吴恙连忙“勉为其难”地接过手机。 之前王位良的尸体前胸一片血肉模糊,他根本没看清伤口的形状大小,只是觉得有种隐隐的熟悉。 相比之下,警察手里的照片是处理过的,要清楚很多。 吴恙将手机屏幕上的伤口照片放大,指尖轻轻划过那些细微的痕迹。 突然,他的手指一顿,眼神骤然锐利起来:“等等,这个口子……穿山锥?” “啥?”几个警察凑过来。 吴恙指着照片:“你们仔细看这个伤口,带点三角形的感觉,边缘还有细小的锯齿状痕迹,杀他的凶器叫作穿山锥,是洛阳铲的一种改良版!” “洛阳铲?”几人猛然大惊,“盗墓贼?!” “可不应该吧!这金子山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值得盗的,哪来的盗墓贼?” “盗墓贼是不是需要带很多东西?”林筠突然打断了几人,看向林卓城:“还记得之前被你撞的那个人吗?” “不是我撞的!”林卓城一脸憋屈,“是司机撞的!” “无所谓,”林筠继续解释:“那人手里刚好提着一个麻袋。” 见众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他继续分析道:“假设那人就是个盗墓贼,带着一麻袋工具准备上山,被撞后不敢报警,连赔偿都不要就匆匆离开,就是怕暴露那些盗墓工具,是不是能说得通?” “而婚礼当天,”林筠越说越顺畅,“全村人都在吃喜酒,没人会往后山跑,那个盗墓贼算准了时机开始挖坟,却正好撞见了上山的王位良.…” “但还有个问题,”吴恙撑着下巴,提出了说不通的地方,“如果真是盗墓贼杀人灭口,为什么不处理尸体?就这么把尸体摆在山上?” “会不会他想要移尸体的时候,突然出现了什么变故?”林筠皱眉思索了片刻,“还有一个疑点,王位良当天中午吃了席,突然跑山上去干什么?” 夜风拂过,饭桌上的气氛突然凝重起来,几个警察面面相觑,被两个少年思维跳脱又逻辑缜密的推理震撼了一翻。 带队警察掏出手机,默默地开始给上级汇报起当前收获的信息…… 第53章 大黄 吃完早饭, 几个警察很快又得投入工作当中,院子里重归宁静。 王小丫又继续沉迷于她的跳格子游戏,嘴里含着哨子, 不顾他人死活地吹着不成调的音节。 之前跟着王沐霖堵小丫的几个小孩鬼鬼祟祟地跑到院子边, 你推我搡,挤作一团, 谁都不敢第一个走出来。 “要不….咱们回去吧?”穿个红褂子的男孩声音发颤,“王沐霖都那样了…” “就是因为他死了, 我们才必须来道歉!”另一个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我爹说他那是遭了报应, 你也欺负人了,你不怕吗?” “可, 可是……”个子最矮的小孩偷偷看了眼林筠和吴恙的背影:“万一我们又挨一顿揍怎么办?” 三个孩子捂着还隐隐作痛的屁股沉默下来,只听见王小丫跳格子时鞋子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你们想干嘛?” 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几人跳了起来, 王小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 “我,我们…” 他们把个子最小的往前推:“是他要来的!” 那小孩急得快哭了,王小丫却突然咧嘴一笑:“要一起耍跳格子不?” 几人愣住了, 面面相觑。 “好, 好啊!” “太好啰!那你们快过来!”王小丫转身往院子跑, “可好耍了!” 林筠和吴恙也在院子看着他们,在几个小孩的视角里, 这两人俨然是魔鬼的化身,就差长两个角了。 几人咽了口唾沫,迎着魔鬼的视线慢吞吞地往院子挪…… 平安无事。 “我教你们, 先扔一个石子, 然后……”王小丫已经认真示范起来。 “你…你不生气吗?”较大的小孩鼓起勇气问,“之前我们…” 王小丫头也不抬:“生什么气?” 三个孩子又互相看了看,脸上带了几分复杂的神情, 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村子里的小孩往往是放养长大,若是有人带头,很容易就作出一些离奇乃至荒唐的事情,王沐霖作为亲哥哥对王小丫的肆意伤害,让他们以前竟从没多想过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好。 “你真的是傻子吗?” “你才是傻子!”王小丫瞪了下眼睛:“我会数到一百,不信我给你们数一遍!” “对不起小丫!” “对不起,我之前不该说你是丑小鸭!” “我也是,对不起!” 几人都比王小丫大了几岁,看着女孩的样子,本来觉得难以开口的道歉,竟顺其自然地说了出来。 吴恙单脚踩着院边的石坎,手肘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看来暂时不需要教她打回去了!” 林筠坐在椅子上削苹果,果皮连成长长一条垂到地上:“这样更好。” 他冷眼看过去,声音很轻,刀尖却在苹果表面顿了顿。 林筠不相信几个小孩能突然变好,更不确定其眼中的愧疚有多少是趋利避害的本能,但至少王沐霖血淋淋的下场,总能在他们心里刻下善恶有报的烙印,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对待小丫。 院子里,几个小孩跟着王小丫跳起了格子,一开始跳两下还会一脸紧张地往他们这里看,但没过多久便已经玩开了。 又没过多久,几人竟已经好到在地上打滚的程度,几个男孩趴在地上给小丫当起了垫子。 王小丫脑子里丝毫没有客气这一说法,跟只母鸡一样咯咯咯地笑得张狂,在人身上爬来爬去。 林筠有些意外,手中的水果刀慢了下来,苹果皮断了一截落在地上。 在他苦大仇深的人生里,从未看见过像王小丫一样近乎天真的生存方式。 这个小傻子的脑子里仿佛自有一套世界的运转法则,那些常人耿耿于怀的欺辱、仇恨和委屈,似乎都能像抖落露水般轻轻甩开。 或者说,因为那一点点痴傻,她的性子反而纯净得根本存不住浑浊的东西。 所以哪怕人人都觉得她可怜,她倒活得比谁都痛快! “是不是觉得自诩聪明人,反而没小丫活得自在?”吴恙貌似无意地问道。 林筠轻笑一声,用刀尖轻轻一挑,把苹果分成两半,一半抛向吴恙:“吃你的吧!” 吴恙反手接住,咔嚓咬了一大口。 …… 在院子里又玩了一会以后,王小丫小手一挥,带着几人神秘兮兮地往外跑去。 没一会儿。几人大呼小叫地跑回了院子:“哥!哥哥!树林里有鬼啊!” 林筠二人立刻警觉起来,“什么样的鬼?” 王小丫还没来得及说话,另外几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帮着解释:“小丫说,她偷偷放零食的树洞里突然多了好多吃的,肯定是鬼干的!l 林筠和吴恙:“……” 几人见他们不信,立刻把各自手里的零食举起来证明:“真的!” 吴恙挑眉笑了,看向林筠:“免费给你们零食吃,那也是个好鬼,你们怕啥?” “……说得对哦!”几人点了点头,略微思索后又领着小丫跑了出去。 …… 林筠和吴恙见王小丫玩得开心,便也离开院子,找了个没人打扰的偏僻林间,准备好好梳理一下目前的所有线索。 从死者出发。 首先是王位良和张艳,由伤口的形状和现场的脚印来看,这两人很可能死于同一人之手,即那个被车撞上的盗墓贼。 然后林卓信死于自我献祭,叶白英因缔结阴契短暂进入阳间,杀了那个接亲的大汉。 接着是张世平长期家暴被妻子反杀,但不知为何尸体出现在了后山,还被人缝了个珠子进去,饱受折磨。 王沐霖拿着砍刀应当是想杀王小丫,他因为中邪时间长,短时间内很可能看得见鬼的存在,偏偏赶巧让他在猪圈遇见了叶白英。 桩桩件件,似乎毫无关联,二人有些一筹莫展,国庆假期快要结束,他们在金子山已经待不了多久了。 …… 而在另一边,王小丫他们追逐游戏已经玩累了,开始改成了捉迷藏。 游戏进行到第三轮时,王小丫的辫子早就散开了,乱蓬蓬的头发里还插着几根草叶。 这次轮到她当鬼,女孩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兴奋地数数:“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藏好了没?我要开始找啦!”王小丫睁开眼睛,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几个半大小子上树的上树,卧草的卧草,王小丫转着圈四处张望,一个都没找到。 她越走越深,忽然听见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蹑手蹑脚地往声源处走去。 林子越来越密,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只剩下零星的光点。 王小丫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拨开一丛草,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灰色外套,裤腿上沾满了泥浆,右腿似乎受了伤,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弯曲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男人的脸瞬间扭曲,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 王小丫转身就跑,耳边只剩下自己“咚咚”的心跳声和身后沉重的脚步声。 “站住!”男人怒吼着追了上来,他的腿虽然瘸,但每一步都跨得很大,速度出乎意料地快。 王小丫靠着个子小在林间穿梭,在即将被逮住时突然一个急转弯,从两棵挨得很近的桦树中间挤了过去。 那个宽度成年人过不去,男人咒骂着,不得不绕路,这么一耽搁,让他和王小丫之间的距离拉大了一些。 王小丫趁机钻进一片茂密的灌木丛,蜷缩着身子,拼命捂住嘴巴,生怕自己的呼吸声暴露位置。 汗水顺着她的额头滑落,痒痒的,但她不敢抬手去擦。 脚步声越来越近,枯枝被踩断的“咔嚓”声像是催命的鼓点,王小丫透过树叶的缝隙,看见那双沾满泥土的鞋子停在了灌木丛前。 “我知道你在这儿…”男人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上次让你跑了,你觉得这回还能让你跑掉?” 他伸手抓向王小丫的衣角,女孩突然抓起一把泥土朝男人脸上扬去,从另一边窜了出去。 身后的咒骂声越来越远,但她不敢停下,直到肺里火烧一样疼才扶着一棵树稍作喘息。 就在这时,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后面捂住了她的嘴。 “抓到你了,小杂种!” 男人阴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王小丫拼命挣扎,双脚离地乱蹬。 男人粗暴地拖着她往林子更深处走,嘴里不停地咒骂:“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都怪你…你还想跑到哪去……” 男人把王小丫重重摔在地上,从腰间抽出那把锋利的穿山锥。 “本来不想杀小孩的…”男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王小丫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退,可后背很快抵上了一棵树,退无可退,被男人的影子彻底笼罩。 就在砍刀高高举起的瞬间。 “汪!” 一道黄褐色的身影如闪电般从林间窜出,大黄狗怒吼着扑向男人,尖利的牙齿狠狠咬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啊!” 男人惨叫一声,疯狂地甩动手臂,但大黄死死咬住不放,狗眼里闪烁着凶光。 王小丫趁机爬起来捡起地上的一根粗树枝,用尽全力朝男人腿上打去,大黄也咬住了男人的裤腿,拼命往后拽。 男人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 “滚开!畜生!” 男人用力一蹬,一脚把狗踢开好几米远,没再耽搁,直接举起尖锥往王小丫身上捅去。 大黄在地上滚了几圈,呜咽着爬起来,猛然一扑,挡在了小丫的身前…… 第54章 掐脖子 咔嚓! 一道闪电劈开阴沉的天幕, 刺目的白光一闪而过,将盗墓贼那张扭曲的脸映照得纤毫毕现。 他持锥的手突然诡异地抽搐起来,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拉扯, 每一根指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尖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什么鬼东西…” 男人惊恐地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右手,脸色煞白。 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 发出沙沙的响声。 接着雨势骤然变大,起初零星的啪啪声很快就连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 雨水在枝叶间形成无数道细小的水幕, 将林间的血腥味冲得四下弥漫。 大黄的毛发早已湿透, 却依然根根直立。 它露出森白的獠牙,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 后腿微屈,如离弦之箭般扑向男人的手掌, 上下颚狠狠合拢。 咔嚓! 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男人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另一只手胡乱抓向大黄的眼睛。 就在这个空档, 王小丫已经捡起地上的尖锥, 双手紧握, 用全身力气朝男人大腿扎去。 “啊啊啊啊!我草你妈个小贱种!” 男人疼得面容扭曲,抬脚将王小丫踹开, 女孩瘦小的身体飞出去两米多远,后背撞在一棵树上,震得树冠上的雨水哗啦啦落下。 伴随着男人的惨叫声, 又是一道闪电白光, 白雾升腾。 在双方都看不见的地方,无数模糊的人影开始从树后、地下缓缓浮现,还有的根本没有完整的人形, 只是一团扭曲的黑影,它们无声地移动着,在林间穿梭。 “呜.…”大黄松了嘴,发出低沉的呜咽,尾巴紧紧夹在后腿间。 男人面容扭曲地撑站起,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 他胡乱抹了把脸,手掌的伤口被雨水一浸,疼得龇牙咧嘴。 “快跑!”王小丫拍了一下大黄,一人一狗跑得飞快。 “妈的…小贱种….”男人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刚要追的时候,突然被四周的模糊人影吓得定住了身。 他怀疑地定睛一看,不远处站着个老太婆,正直勾勾盯着他,雨水直接穿透了她半透明的身体,落在地上。 男人猛地后退,后背撞上一棵树。 树皮下传来“咯咯”的笑声。 他触电般弹开,发现树干上浮现出一张孩童的脸,那孩子脸色青白,眼眶里爬满蠕动的蛆虫,正朝他吹着气。 冰凉的气息喷在脖子上,带着腐肉的臭味。 “滚开!都滚开!” 男人朝四周胡乱挥着手,那些影子却像烟雾一样散开又聚拢,始终围着他打转。 雨越下越大,林子里升起白茫茫的雾气。雾气中,更多的人影若隐若现。 有个长发女人飘在树梢,似乎穿着古装,黑色头发不断往下滴着水,几个汉子蹲在灌木丛里,空洞的眼窝齐刷刷转向他,只有半截身子的老头,正用双手爬行,在泥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幻觉….都是幻觉….”男人不顾手心被咬穿的伤口,拼命揉着眼睛,鲜血混着雨水流入眼睛,血红一片。 再次睁开眼,一张惨白的脸几乎贴到他鼻尖上,那是个穿寿衣的老头,浮肿的脸上布满尸斑,嘴角蠕动着:“偷…坟…的…贼….” “啊!!” 男人崩溃地大叫,拔腿就跑,树枝抽打在脸上也顾不上疼,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水狂奔,可无论他怎么跑,那些影子始终如影随形。 咚! 他重重摔进一个水坑,浑浊的水面倒映出头顶的景象。 十几张人脸从树冠间垂下来死死地盯住他。 男人连滚带爬地往前扑,“不.…不是我挖的….挖坟那人已经死了!我什么都没拿!我什么都没拿啊!” 雾气中,那些鬼影渐渐围拢,它们没有攻击,只是沉默地站着,雨声忽然变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低语,像是千百个人在耳边轻声念着同一个词: “偿…命….” 男人彻底崩溃了,他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额头撞出血也浑然不觉,一味地求饶:“我错了!我只是拿了个含僵珠,我没要!我放人嘴里了,我给你们找回来!” 在他低着头的时候,所有鬼影突然齐刷刷转头,看向林子外的方向。 紧接着,它们像被风吹散的烟雾般,一个接一个消失在雨幕中。 男人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抬头。 雨停了。 林子里静得出奇,只有树叶上的积水偶尔滴落的声响。 阳光穿过云隙,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若不是手掌和大腿的伤口还在火辣辣地疼,他几乎要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血迹往那边去了。”一个冷冽的年轻声音穿透雨后的寂静。 声音很小,但男人绷紧的神经瞬间就察觉到了。 “他妈的真该死!”男人咬牙切齿地咒骂,那□□崽子这么快就喊人追过来了? 男人强撑着站起身,拖着伤腿在林间狂奔,每跑一步大腿的伤口就涌出一股温热的血,他咬着牙,把呻吟声死死压在喉咙里。 身后不远处,枯枝断裂的声音越来越近。 男人瞳孔紧缩,闪身躲到一棵树后,捡起一块石头,在手上掂了掂。 “分头找。”另一个声音说,“你左我右。” 脚步声分散开来。 男人屏住呼吸,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从树丛间掠过,那人手里反握的匕首闪着寒光。 等脚步声渐远,男人才敢喘气,他低头看了眼血肉模糊的大腿,那个小贱种捅得真他妈狠! “找到你了。” 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男人猛地抬头,正对上一双在暗处发亮的琥珀色眼睛。 “我操你妈!”男人抡起石头就砸。 年轻人轻盈地侧身避开,石头擦着他的衣角飞过,砸在后面的树干上发出闷响。 他嘴角噙着无害的笑意,朝着林子另一头喊:“吴恙,在这儿!” 男人知道不妙,转身就跑,伤腿拖慢了速度,但他顾不上了,肾上腺素让疼痛变得迟钝。 他听见身后有风声袭来,本能地往旁边一滚。 “嗖!” 匕首擦着耳朵钉在面前的树上,刀柄嗡嗡震颤。 这两个年轻人身手好得离谱,他肯定逃不掉了。 男人绝望之际,一旁的草丛里却突然钻出个穿着红褂子的小男孩。 这小孩还沉浸在捉迷藏当中,骄傲于这么久了都没人找到他,一脸状况外地看向在他面前的歹徒。 三人表情同时一变。 男人面色一喜,直接扯过男孩,抓起匕首横在其脖子处。 “别过来!”男人咆哮着,“天无绝人之路哈哈哈哈哈哈哈,退后!不退后我杀了他!” 男孩被吓得脸色发青,一动不敢动。 林筠二人不得不刹住脚步。 “哪来的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男人本就是在刀尖上打滚的狠茬,如今得了势,脸上带着几分不屑,拖着虎子跌跌撞撞地往密林深处退去。 “想办法从后面绕!”林筠面色凝重地交代,身边人却没有动静。 林筠转头看去,只见吴恙不知为何弯下了腰,手死死地按着自己的眼睛。 “吴恙?” 吴恙闷哼一声,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低吼。 他慢慢直起身,眼睛已彻底变为血红,瞳孔变成了诡异的竖瞳,看向林筠的眼神极其陌生。 一串黑色符文逐渐从衣领里往上攀爬,顺着脖子蔓延到下颌、脸侧,然后伸入了眼睛。 “你……”林筠话还没问出口,突然被吴恙掐住了脖子。 林筠瞳孔骤缩,本能地抓住对方手腕。 可指尖深深掐进皮肉,如同铁铸一般纹丝不动。 缺氧的眩晕感潮水般涌来,他抬腿狠踹向吴恙腹部,却被对方用膝盖抵住大腿,整个人被重重地按在树干上。 树皮粗糙的质感透过单薄的衣服传来,后腰被凸起的树结硌得生疼。 “吴…恙…” 气管被挤压出的气音带着血腥味,林筠的视野开始泛黑,只能看见对方眼中翻涌的血色。 那不像是人类会有的眼神,更像是某种披着人皮的恶鬼。 黑纹已经蔓延进了吴恙血红的双眼,他歪着头欣赏林筠挣扎的模样。 拇指在恶意地摩挲着喉结,感受着指腹下的脉搏疯狂跳动,以及脆弱的软骨在掌下变形。 “你….没事….吧……”林筠的挣扎越来越弱,手指在吴恙手臂上抓出血痕。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却突然感觉到吴恙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掐着脖子的手时紧时松,像是在和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血红的瞳孔时而扩散时而收缩。 林筠趁机深吸一口气,屈膝顶向吴恙□□。 这一下用了十成力,吴恙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捂着□□弓起身体。 林筠立刻挣脱钳制,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咳咳,不好意思啊!” 声音已经嘶哑得不成样子。 吴恙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嘶吼,手指反恰向自己的脖子,带出深深的血痕。 黑纹与血色交织,显得格外狰狞。 “没关系….接着踢……”吴恙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黑纹又疯狂蔓延起来,猛地扑向林筠。 林筠刚曲起腿,却见吴恙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转方向,一拳砸向自己的太阳穴。 “砰!” 沉闷的撞击声中,吴恙的身体栽倒在地,黑纹如潮水般褪去,最后一丝血色也从瞳孔中消失,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别给踢废了 第55章 车祸(第七刀) 林家院子外, 一辆黑色奔驰静静停着,车窗半开,飘出阵阵香水混着烟味的气息。 林卓城靠在驾驶座上打电话, 嘴里叼着烟, 挂着讨好的笑:“宝贝儿,我真不是故意不回消息, 你也知道我老家这破地方信号差……”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啥。 “哎哟,天地良心!”林卓城夸张地捂住心口, 夹着嗓子一脸委屈:“我弟弟刚死没两天, 我这时候走,让别人怎么说我?” 话音刚落, 车门突然被猛地拉开,一把锋利的小刀直接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下车。” 林卓城浑身一僵, 缓缓转头,对上一张狰狞的脸。 男人额头一片红肿,像是磕头磕狠了一般, 左手死死勒着个红褂子男孩。 男孩早已被吓得脸色惨白,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小声地呜呜哭。 “我,我下!我马上下, 你别冲动!” 林卓城声音变了调,手忙脚乱地解安全带。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生气的声音:“林卓城!你跟谁说话呢?!” 盗墓贼一把抢过手机,直接摁断:“钥匙。” 林卓城哆嗦着递过去。 “个老子的, 我还没开过这么高档的车!”男人摸了方向盘, 脸上带着兴奋,一把将男孩推开,砰地关上车门。 引擎轰鸣, 轮胎在泥地上打滑两圈,猛地蹿了出去,在村道上横冲直撞。 碾过竹栅栏、撞翻晾衣架,后视镜里,林家院子越来越远。 盗墓贼咧开嘴,露出沾血的牙齿:“小兔崽子们,还想跟老子斗!” “呜啦——呜啦——”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 盗墓贼表情一僵,猛打方向盘拐上土路。后轮甩出一片泥浆,车子颠得几乎散架。 “操!”他狠狠砸了下方向盘,“警察怎么来得这么快?” 那两个小兔崽子竟然在堵他之前就已经报了警! …… 与此同时,在村里蹲点调查了好几天,一筹莫展的三个警察终于有了新的进展。 他们靠着林家二老提供的联系方式,精心设计了买家剧本,再加上出神入化、天衣无缝的演技,终于设局把杜婆子给引回了村子。 十月初金子山的玉米开始丰收,因为刚下了一场雨,玉米地里面开始变得闷热潮湿,蚊虫肆虐。 三个警察按照杜婆子要求的交易地点,提前在这一片里开始蹲守。 “啪!” 年轻警察重重拍在脖子上,摊开掌心时,一滩暗红的血迹混着蚊子的残骸,这已经是他拍死的第不知道多少只蚊子。 他咬牙切齿:“渝城这个鬼天气,怎么十月份了还有这么多蚊子?!” 另外两个不搭理他。 “头儿,人怎么还没来啊?”小伙子一脸生无可恋:“怎么你们就不会被咬,我要被吸成人干了!” “急什么,我打个电话问问。”带队警察擦了擦额头的汗,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杜婆子的电话。 “杜婆子!你到了吗?”他故意压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市侩和急切,“为了买媳妇,我可是大老远跑到金子山来的!”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哼,杜婆子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狠戾:“打电话就因为这个?这点耐心还想讨老婆?” 警察赶紧赔笑:“我这不是怕您贵人多忘事嘛!” “做生意就讲究个良心,我还能骗你不成?”杜婆子语气不耐,显然没有起疑。 “我急啊!”警察特意舔了下嘴唇,带着猥琐男特有的急切,“你都不知道我多少年没碰过女人了!” 旁边蹲着的两个手下为这演技无声地鼓起了掌。 杜婆子在电话那头嗤笑一声:“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地头,把钱准备好等着,别耍花样!” 挂断电话,几人眯着眼开始盯着玉米地外的小路,果然没过多久,一个佝偻的身影慢悠悠地出现在视野里,旁边牵着个手脚活动都因绳子而受限的女人。 杜婆子来了。 “准备!”几人严阵以待,只等杜婆子再稍微走近。 “呜啦——呜啦——” 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警笛声。 “哪来的警察?”三个警察差点咬碎后槽牙,发出了和罪犯一样的疑问。 杜婆子的反应比想象中更快,她听到声音的瞬间就猛地回头,旁边那个女人也不管了,直接往玉米地钻。 “追!”三个命苦的警察不得不暴露身份,一个箭步冲出去,分别被横生的玉米秆绊了个趔趄。 “站住!警察!” 几人在玉米地里穿梭,茂密的玉米叶在三人裸露的皮肤上割出一道道血痕。 “杜婆子!你跑不掉了!” 杜婆子回头啐了一口,七拐八绕地往深处拐。 她干拐卖这行三十多年,早就不是第一次碰到警察,选在玉米地交易,就是因为这种茂密的青纱帐,她闭着眼都能摸出去。 警笛声越来越近,她心里发狠,只要翻过前面那个坡,就能钻进连接后山的那道沟,那里有她早就准备好的摩托车… 轰! 一辆黑色奔驰突然从侧面冲出来,杜婆甚至来不及转头,苍老的身体砸在挡风玻璃上,被远远撞飞了出去。 车前窗裂成蛛网,留下一滩刺目的血迹。 驾驶座的男人懵了一秒,猛踩刹车,车子在泥地里滑出十几米,直接侧翻在了地里,引擎盖下冒出滚滚白烟。 杜婆子脱落的一只鞋子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最终啪地落在泥泞的土路中央。 三个警察呆立在原地,看着从冒烟的车里爬出来的盗墓贼,又看看不远处被撞得了无生息的杜婆子。 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相间的警灯在远处闪烁,两场追捕因为一场车祸都落下了帷幕…… …… 林筠背着吴恙回到院子时,林卓城正心有余悸地瘫坐在台阶上打电话。 “那人拿着刀,我手机被抢过去了……真不是我挂的电话宝贝!”林卓城脸上的表情极度不耐烦,但声音却带着讨好的黏腻。 他转头看到林筠,以及林筠背着的吴恙:“你室友这是怎么了?” 林筠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径直走向里屋。 吴恙的身体沉得像灌了铅,额头抵在他后颈的皮肤上,烫得吓人。 “聋了吗?”林卓城继续问道。 “滚。” 林筠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让林卓城猛地刹住脚步。 林筠现在的模样和他几年前一模一样,垂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道阴影,浅色的虹膜在灯光下呈现出诡异的透光感,透着一股无机质的冷。 “呵!果然装不下去了?”林卓城心虚地嗤笑,但还是没敢去触他的霉头,走远继续哄人去了。 林筠把吴恙轻轻放在床上后,才发现对方胸前的衣料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林筠的声音很轻,手指却掐进了掌心,指尖控制不住地发冷。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手去掀吴恙的衣服,想要查看之前从衣领处蔓延的符文。 吴恙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肌肉线条紧实而流畅,带着一种精悍的爆发力。 一片诡异的符文逐渐显露,那些线条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如同活物般盘踞在吴恙的胸膛上。 林筠瞳孔微缩,三年前他见过吴恙赤裸的上身,那时绝没有这些痕迹。 他伸出微凉的指尖,轻轻描摹那些纹路,指腹下的肌肤异常灼热。 吴恙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喉结滚动了一下,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梦中经历着什么。 林筠死死盯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吴恙一次又一次突如其来的异常让他确定,这人一定瞒着他什么。 他会不会失去吴恙? 这个念头带来的恐慌比想象中更尖锐,林筠下意识收拢手指,一阵被抛弃的愤怒涌起,转瞬间又被更深的茫然和恐慌取代。 事实上,在表白脱口而出之后,这种恐慌便化为了一种悬在半空般的失重感,时时攥着林筠的心脏。 如果他想要得更多,一定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过往的经验让林筠不带丝毫理智地这么去想。 当时吴恙的逃离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近乎应激地将自己的语气表情调整得越发轻松,让二人关系恢复如常的状态。 他没敢去奢望太多,只觉得现在的关系就很好。 林筠盯着吴恙昏睡中的脸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垂下头,将额头抵在床沿。 他额前的碎发遮住了表情,肩膀轻轻颤抖,但没有哭声。 “你不要有事……好不好……” …… “林筠,吃晚饭了!”奶奶的声音由远及近,将他从混沌中拉回现实。 林筠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窗外已是黄昏,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床边投下一道金色的线。 “怎么白天就睡着了?”奶奶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担忧,“该吃饭了,你的那个朋友呢?” 朋友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林筠的太阳穴,他几乎是弹跳着从床上起来,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吴恙的外套不见了,放在床头的背包也消失了。 “吴恙呢?”林筠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冲出房门,一把扯过院子里抽烟的林卓城,“吴恙呢?” 林卓城被拽得一个踉跄,烟灰掉在衬衫上:“我怎么知道?” 林筠松开手,站在原地怔了几秒,然后慢慢走回房间。 奶奶在帮他整理床铺,拿起枕头的时候,林筠突然发现下面有一团皱巴巴的餐巾纸。 奶奶刚准备扔。 “等一下!”林筠赶紧将纸拿了起来。 餐巾纸被小心展开,上面是吴恙潦草的字迹。 【人没事,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学校见^_^】 林筠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把餐巾纸折好放进了包里…… 第56章 审讯 警笛声由远及近, 最终在林家院外戛然而止,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走进院子。 为首的那人手里拿着记录本,脸色严肃, “林卓城在吗?” “我在!”林卓城站起身, 看见警察制服以后便开始递烟:“警察同志,有个跛子拿刀把我车给抢走了……” “知道, ”警察摆了下手,把烟推拒了, “你名下的黑色奔驰刚刚在玉米地发生了车祸。” 这两个警察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 都比之前在村里的那三个显得正规许多。 他继续说道:“车损严重,但嫌疑人已经被控制, 我们是从市局派过来调查金子山一案的警察,方便跟去镇上派出所做个笔录吗?” “出车祸?”林卓城一脸诧异。 林筠适时出声:“你好, 我是报警人。” 两个警察转过头:“你就是打电话说发现盗墓贼的那个?” “是我,”林筠点头,“他挟持人时用的那把刀……是我朋友的, 我想跟你们一起去取回来。” “行, 刚好再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一起走吧!” 林筠跟着走出院子,路边停了两辆蓝白警车。 因为一部分警察留在车祸现场处理杜婆子的事情, 所以车上空位倒是不差,林卓城上了后车的副驾驶,林筠则走向了前车。 他刚拉开前车车门, 就听见里面传来“啪”的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句抱怨。 “怎么车里都能有蚊子!” 林筠往里一看,从副驾驶和后座依次转过三张熟悉的脸,正是之前三个在村里调查的派出所警察。 “嗨~”年轻警察举着手和他打招呼。 林筠也笑着挥了挥手, 坐上了车。 …… 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倒退,很快就路过了车祸现场。 一片倒伏的玉米杆中央,林卓城的那辆车侧翻着,引擎盖扭曲变形,挡风玻璃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出车祸是因为撞到人了吗?”林筠皱眉看向远处路边的一大滩血迹。 “那个拐卖的杜婆子,她逃命的时候刚好被抢车逃逸的嫌疑人给撞了,造化弄人呐!” 年轻警察“啧”了两下:“就是追查这么久的嫌犯就这么死了,功劳肯定也没我们的了!” 旁边的领队猛地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再乱说话就把你塞后备箱里!” …… 市局办案只能暂借镇里的派出所,只是等众人到了以后才发现,这环境着实有些艰苦。 墙皮剥落的接待处,掉了漆的长椅,连“为人民服务”的标语都缺了个“为”字。 和林筠一车的年轻警察脸上带着些尴尬,一把拍死手臂上的蚊子,用手指掂了起来:“蚊子虽小五脏俱全,将就用,将就用哈哈! 林筠被单独带到一间狭小的询问室。 “不要紧张,所有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了,姓名?” “林筠。” “年龄?” “十九。” “你是怎么发现的嫌犯?” “村里几个小朋友玩捉迷藏,有个小孩找到我和朋友,说有人不见了,我们去林子里找人的时候发现的。” 警察记录的动作停下:“那你朋友呢?” “提前回学校了,”林筠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做笔录需要他在场吗?” 警察摆摆手,继续问道:“说说你看到的情况。” 林筠省略了吴恙的异常,把现场情况和自己的一些推测都描述了一遍,做笔录的警察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圆珠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突然,隔壁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接着是疯狂的叫骂:“是!老子杀的就是她!那小婊子活该被剁碎了喂狗!” 是那个盗墓男人的声音。 这派出所的审问室做得简陋,隔音也理所当然地不太行,林筠听得一清二楚。 “安静点!”隔壁警察的呵斥声紧随其后。 “我安静你们就不枪毙我了?”盗墓贼的吼叫穿透薄墙,“我告诉你们,杀那小孩我可能有罪,但杀张艳我问心无愧!” “你杀人还他妈的问心无愧?!”隔壁传来砰砰几声拍桌子的声音,“我倒是想听听你哪来的问心无愧!” “那个贱人害死了我女儿!” 随着这句话一出,给林筠做笔录的警察也被吸引了注意,正事也不急着做了,侧着耳专注地听了起来。 随着男人的讲述,一桩陈年旧事被逐渐揭露出来。 盗墓的男人名叫黄进,其女儿叫作黄思文,两年前就读于渝城第十二中学,和彼时的张艳是同班同学。 ……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黄思文把校服外套顶在头上往家跑,水洼里倒映出她模糊的身影,齐耳短发,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大才女吗?” 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黄思文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猛地推了一把。 她踉跄几步,眼镜滑到鼻尖,透过雨帘看见张艳涂着鲜艳口红的嘴一张一合。 “听说陈员琼昨天加你了?”张艳盯着黄思文手腕上闪着光的金链子,“就你这土包子打扮,你家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个链子?该不会是你爸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跟在张艳身边的一群男生开始起哄,都还背着书包,但嘴里却叼着烟,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黄思文一脸愤怒,扑上去猛地推了张艳一下。 “啪!” 一记耳光抽得黄思文眼前发黑,她踉跄着后退,左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泛起铁锈味。 “张艳你别太过分!”黄思文声音发抖,“你也就会仗着这群跟屁虫欺负人!陈员琼爱加谁加谁,你以为你是谁?” 张艳的脸色瞬间阴沉,她慢慢走近,指甲掐进黄思文的下巴:“我警告你,离陈员琼远点,否则我让你在学校待不下去。” “我看见你了,”黄思文被气得呼吸不畅,突然压低声音,“你妈带你去中心医院皮肤科那天,我在医院看见你身上长了” “闭嘴!”张艳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后退两步,胸口剧烈起伏,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精心卷过的发梢。 张艳深吸一口气,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盯着黄思文的眼神逐渐变得狠毒起来,然后对着身边几人甜甜一笑:“你们不是说想玩点刺激的吗?” …… “我女儿失踪当天就报了警!”黄进突然扯了一下手上的铁链,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动。 “可你们警察调查了那么久,抓的那几个小畜生他妈的连尸体在哪都不知道!” “什么扔进了河里捞不到?明显主谋被他们包庇起来了,你们警察全他妈是吃干饭的!”黄进猛地捶了几下桌子,发出砰砰重响。 他咬牙切齿:“我就不该让思文养成她妈那个文文弱弱的性格,让她遇到危险直接给人捅过去多好,你说是吧警官!” 审讯室一时陷入了死寂,只有破旧的风扇还在“夸叉夸叉”作响。 黄进一边说,一边又开始咧嘴笑了起来。 “但是你猜怎么着,天无绝人之路啊,我离开金子山的时候碰见了张艳……这人手上居然正大光明地戴着我女儿的手链!” 黄进身体猛然前倾,眼球凸出,血丝密布:“我刀都卡进她脖子里了她才说,当年的一切果然是她干的,而她爸张世平帮着处理了尸体!” 黄进嘴咧得越发嚣张,近乎疯狂地开始和警察描述起他杀张艳时的场景。 第一刀落在大腿…… 第二刀划在脸上…… 第三刀、第四刀、第十四刀…… 他表情越来越兴奋,几乎到了一种神经质的程度。 “行了!”警察叫了停,“你女儿尸体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黄进的表情突然垮了:“没找到,我原本想在折磨完张艳以后再去找张世平问个清楚,谁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他先被他媳妇给杀了!” “你们不知道警官,那娘们看起来干巴瘦、窝窝囊囊的,发起狠来我看着都怕!” 黄进摇着头啧了几声:“张世平人还没死透呢!她直接拿草给人嘴巴堵上,把眼睛生挖后又拿草给人眼眶也堵上了哈哈哈哈……” “所以张世平的尸体确实是你搬的?” “是!”黄进往审讯椅后面一倒,满脸无所谓:“有人说金子山坟里埋得有金子,结果屁都没有,就挖出来颗屁用没有的珠子,我缝张世平嘴里了!” …… 林筠在隔壁默默听着审讯,心中的疑云却越来越浓。 黄进明显是知道含僵珠的用途的,不然不会用这种方式去折磨张世平。 而且按理来讲,王小丫对他没有丝毫威胁,他又为何执意要杀了这么个小孩? “黄进!”林筠突然提高音量,“王位良是不是你杀的?” 两边同时一静。 给林筠做笔录的警察被吓得签字笔都掉在了地上,压低声音急切道:“你干什么?这样会干扰审讯!” 他正要带林筠离开房间,隔壁却传来黄进的回应。 “谁啊?不认识!” “你盗墓那天跑到后山的那个男人。”林筠紧追不舍。 “哦~”黄进拖长声调:“有印象,不过人不是我杀的。” 这段对话突然提供了新线索,警察停在了原地。 林筠继续问道:“所以你们一起盗墓的有几个人?两个?三个?” 这次黄进回应得很快:“你怎么猜到的?” 林筠没有接话,审讯室陷入短暂沉默。 片刻后,黄进自顾自地说起来:“两个人,另外一个叫孙康,听他说金子山有龙楼宝殿我才来的这,你说的那人是他捅死的。” “那孙康人呢?”林筠问道。 黄进突然笑了起来:“这个问题……你不如去问问被你们护着的那个小丫头……” “……她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王小丫,对吧?”——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的真相还有两章就全部揭秘了,以下问题的答案都与已出现的情节相关,大家可以猜猜: 1.王小丫到底干了什么? 2.王位良跑到后山的原因是什么? 3.为什么叶白英靠着阴契暂时入阳间,连仇人王位良都没杀,却杀了个接亲大汉? 4.王沐霖为何中了邪? 5.王小丫的妈妈去了哪里? 6.叶白英的墓碑是谁帮她刻的? 7.金子山的阵法阵眼究竟是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了动荡? 8.市区的警察突然跑到这里来,真的只是抓捕一个盗墓贼吗? 9.为何金子山穷乡僻壤会有吴恙要的骨琀? 第57章 出逃 黄进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在林筠脑海里烫出个焦黑的问号。 王小丫怎么会和另一个盗墓贼扯上关系? “王小丫是谁?”做笔录的警察看向林筠。 “村里的一个小孩,”林筠回道:“是死者王位良的女儿。” 两个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拿起对讲机:“派辆车去金子村, 把一个叫王小丫的孩子接来, 注意态度,别吓着孩子。” 警察效率很高, 没过多久小丫就被带到了警局。 这小孩下车时眼睛红红、嘴巴鼓鼓,一副被坏人拉入龙潭虎穴待宰的模样, 直到看到林筠以后才终于放松下来, 一把扑进了林筠怀里。 “哥哥!”王小丫小脑袋在林筠腰上拱来拱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在这儿呢, 不怕!”林筠揉了揉小孩的头。 “这小朋友死活不愿意上警车,问什么都不答, 直到说你也在,她才终于肯跟我们走。”一起的警察一脸无奈,天知道这小孩有多难沟通。 “她可能有点紧张, ”林筠回道:“问话的时候方便我在旁边吗?” 警察犹豫了一下, 看到王小丫死死抓着林筠衣角, 还是点头同意了。 林筠和王小丫换到了另一个房间,警局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 王小丫缩在椅子上,两只穿着塑料凉鞋的小脚悬空晃荡,鞋尖一下下磕着椅子腿。 “先喝点水。”警察把两个纸杯推到二人面前。 “小朋友, 你在林筠哥哥他们家办婚礼酒席那天, 有没有去后山玩呀?”警察夹着嗓子,尽量放缓语气。 王小丫没回答,死死抿着嘴, 罕见地呈现出一种抗拒和警惕的状态。 “怎么了?”林筠察觉到王小丫有些不对劲。 王小丫扯了下林筠的衣袖,示意他把耳朵凑近,然后和林筠说起了悄悄话:“妈妈说警察都是坏人…” 林筠愣了一下:“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说吗?” 王小丫的手指抠着椅子边缘发黑的裂缝,声音压得很低很低,用手挡在嘴边凑近林筠:“警察会把逃走的妈妈抓回来!” “逃走?”林筠用手理了理王小丫炸毛的碎发:“你知道妈妈去哪了对不对?” 王小丫低着头。 “小丫,看着我。”林筠蹲下身,双手捧住她的小脸,“警察是抓坏人的,他们是来帮你的,知道吗?” 王小丫似乎陷入了纠结,但看着林筠的眼睛,还是缓缓点了点头,把知道的信息一点点讲了出来。 段玉霞不是本地人。 王小丫记得妈妈在她小时候偶尔会哼一首奇怪的歌,歌词似乎是别的地方的方言,她听不懂。 直到有一次,王小丫饿着肚子跑回家。 “妈妈在哭,”王小丫又开始抠桌角翘起的贴皮,“我还以为大人不会哭呢!” “后来呢?” “后来爸爸找了过来,”王小丫咬了下嘴唇:“他打了妈妈,说花高价钱把她买了回来,她要是敢惦记外面,就弄死她。” …… 转折发生在一个月前。 那天段玉霞中午又挨了一顿打,坐在院子里洗衣服,王小丫正趴在地上看蚂蚁搬家,突然听见水盆翻倒的声音…… 从那以后,段玉霞开始时不时地盯着自己那个破烂小灵通的屏幕看,王小丫经常看见她趁王位良不在时,用烧火棍在灶灰上画着什么,画完又急忙抹平。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一个警察拿着份资料走了进来:“查到了,这是段玉霞的基本信息,还有黄进刚才进一步交代的内容。” 小孩的描述和警察的信息像一块块拼图,终于逐渐拼凑出真相。 …… 段玉霞出生在一个比金子山更偏远的小山村,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父母又重男轻女,早早把她和姐姐当作累赘。 十五岁那年,她姐姐段玉兰偷偷跑了,再也没回来,而段玉霞则被父母亲手卖给了人贩子,最后辗转到了金子山,成了王位良的媳妇。 刚来的那两年,她试过逃跑。 第一次,她趁着王位良喝醉连夜往镇上跑,结果半路被王位良的朋友撞见,扭送回来后,王位良把她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 第二次,她跑得更远,甚至搭上了一辆去市里的顺风车,可当她终于鼓起勇气走进派出所求助时,警察只是问了几句,就打电话通知了她的父母。 她被带回家当天,就又被亲生父母送回了金子山。 段玉霞跪在地上求他们带她走,可她爹只是冷冷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死也得死在这儿。” 那一次,王位良差点打断她的腿,还告诉她,他曾经杀过一个像她一样想要逃跑的女孩。 王位良的父母那时越发年老,身体也日渐衰弱。 王父年轻时喝酒喝坏了肝,老了以后浑身浮肿,肚子胀得像灌了水的皮球,皮肤黄得发黑,不知生了什么病,疼得整夜嚎叫。 没过多久,王母身体也垮了,起初只是咳嗽,后来渐渐带血,最后发展到每咳一声,嘴里就涌出一股腥臭的黑血。 可王位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甚至嫌弃自己的父母聒噪。 两个老人年轻时,让儿子不把叶白英当人看,老了老了没想到自己遭了报应。 王位良也没把他们当人看,每天只丢进去一碗稀粥,有时候甚至忘了送,两个老人饿得皮包骨,浑身散发着腐臭味。 直到一天半夜,被咳嗽吵醒的王位良拿起被子,将二人活活闷死。 王位良真的会杀人,从那以后,段玉霞再也不敢跑了。 她变得沉默,麻木,像一具行尸走肉,每天机械地干活、挨打、再干活。 她不再反抗,也不再哭,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直到一个月前,她的姐姐赵玉兰不知怎么找到了她的电话,联系上了她。 “妹!到我这里来吧,我来接你!” 那天段玉霞害怕得拒绝了姐姐所说的逃离请求,回家偷偷哭了很久。 可段玉兰没有放弃,她知道姐姐不识字,不断地给段玉霞发着彩信。 她给她发自己在城里的家、她开的裁缝铺、她养的宠物、她自由的生活。 段玉霞每日每夜地盯着那些照片,心里渐渐又有了力量。 她筹谋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林家办婚礼那天,村里所有人都去吃席了,王位良和那些和他一伙的人都不会发现她。 段玉霞知道,这是一次极其难得的机会。 她换上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白色的,袖口绣着一朵小花。 …… 林筠叹了口气,想起集体撞鬼那天,村民被树枝上的一块破烂白布吓得半死。 当时他和吴恙将布拿下来仔细看过,布上正好映着一朵小花…… 之后的事情他已经大致猜到了。 婚礼那天,席面被冲出围栏的猪给中途搅黄,王位良又因为偷烟被逮了个正着,灰溜溜地提前回了家。 他一进门就能发现段玉霞带着一些钱财跑了,于是一路追上了后山。 而与此同时,黄进和孙康两个盗墓贼也千挑万选了这一天,趁村里人吃席开始挖起了坟。 段玉霞一路躲躲藏藏没被发现,可王位良追人时气势汹汹,便直接撞见了正在挖坟的两人,大老远问起了话。 …… “喂!看见一个女的没?”王位良见山里有人,恶狠狠地问道。 两个盗墓贼抬起头,眯眼看向朝他们走来的男人。 王位良走路鼻孔朝天,直到走到跟前,才注意到他们挖的东西,顿时破口大骂:“狗日的挖坟狗,信不信老子喊人来抓你们!” 孙康眼神一冷,没有废话,抄起锥子就朝他胸口捅了过去,一刀又一刀。 “怎么跟老子说话的,啊?!”孙康发着狠骂道,鲜血不断喷溅在他脸上,直到王位良瞪着眼彻底断了气。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颗树后传来惊慌逃离的声响。 “这傻子之前是不是在问一个女人?” 两个盗墓贼立马猜到还有人也上了山,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段玉霞心脏跳得如雷鼓,提着包袱手脚发软。 就在她即将被发现的时候,一只小手突然从身后握住了她。 “跟我走!”王小丫突然从她身后的草丛里钻出来,拽着一脸惊讶的段玉霞一路小跑。 她们穿过一片极深的灌木丛,躲进了一个被杂草掩盖的溶洞边。 洞穴深不见底,一片漆黑,除了进洞的右边有一小块二人站着的平底以外,其余都是布满苔藓的滑石壁,一路向下延伸。 孙康听到动静,拨开草丛追了过来,很快发现了这处溶洞。 “人呢?”洞穴里面没有什么光线,孙康往里面踢了块石头。 石头在岩壁上碰了几下发出清脆声响,带出阵阵回音。 “卧槽这么深?”苏康怀疑地探头往里看了一眼,“不会真掉下去了吧?” 王小丫仗着个子隐蔽,突然从侧边窜出,狠狠推了他一把。 孙康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栽去,一阵长长的喊叫声后传来“扑通”的落水声,洞里泛了一阵喊声的回响以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黄进听到声音赶过来时,只看见了王小丫。 他刚准备逮住这小孩时,却被段玉霞捡起棍子从身后狠狠抡去。 黄进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从坟墓里唯一挖出来的那颗珠子不见了。 孙康和他讲过那珠子的用处,即使对他自己没什么用处,拿出去卖也能勉强上上价格。 黄进知道那珠子多半被那小孩给拿走了,骂骂咧咧地回村找人。 可没想到这人间的事就有那么巧,他正好撞见了拿着珠子的张艳。 彼时的张艳左右端详着手上那颗流光溢彩的宝珠,一脸要发财的表情,兴奋地往镇上走。 黄进看向张艳手里的含僵珠,视线逐渐被其手腕上的黄金链子吸引,眼神从震惊逐渐变成了浓稠的恨意,将其死死盯住…… …… “所以后山有一个隐蔽的溶洞?”林筠想起自己在棺材里的遭遇,眉头蹙起。 当时只以为是被扔下了陡坡或是悬崖,却没想到还有洞穴的可能,洞口不大又被杂草淹没,难怪他和吴恙怎么都没找到。 “嗯!”王小丫用力点头,两个小辫子跟着一晃一晃的,“是我以前和大黄在后山玩的时候发现的!” 她抓住林筠的袖口,仰起的小脸上写满担忧:“哥哥,妈妈在这里不开心,能不能让警察不要把妈妈带回来?” 林筠看着女孩那双澄澈的大眼睛,突然鬼使神差地问道:“小丫,你不恨她丢下你吗?” 话音未落他就后悔了。 王小丫的嘴角立刻瘪了下来,圆溜溜的眼睛里蓄满泪水,却倔强地抿着唇不让它们掉下来。 林筠慌忙道歉:“对不起” 王小丫却突然伸出小手握住林筠。 “可她是我妈妈呀!”她歪着头,“哥哥,你会恨你妈妈吗?” 林筠因为这个问题愣了一下,猛地别过脸去,喉结轻轻滚动,像是要把什么哽住的东西咽下去。 王小丫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献宝似的递到林筠面前。 “哥哥,我知道你要走了,这张画送给你!我把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都画在上面了!” “谢谢小丫!”林筠垂下眼,笑了一下,“那我可得好好打开看看!” 他嘴角噙着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却在看清内容的瞬间愣住了。 画纸上用饱和度极高的水彩笔涂鸦着几个小人。 中间最矮的那个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显然是王小丫自己,脚边还有一只大黄。 左边站着两个高高的小人,一个用棕色画了眼睛,穿着白衣服,一个用黑色画了眼睛,穿着黑衣服,分明是林筠和吴恙。 右边靠近王小丫的小人穿着蓝色衣服,嘴边还描了几道皱纹,应该是她的母亲段玉霞。 而让林筠愣神的是最右边那人。 只见其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头上戴着盖头,相比于另外几个小人脚的位置,她像是飘在空中一样。 那分明是——女鬼叶白英。 第58章 我叫王小丫 我叫王小丫, 是一个聪明机智又勇敢的小朋友。 毕竟我刚满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但我哥哥王沐霖总是会在我写的“王”字上面加一竖,变成丑小丫。 哼!明明他自己也姓王, 他才丑呢!丑沐霖! 他总是欺负我, 还拉着村子里的小朋友都不和我玩。 我不和他计较,反正我也不稀罕, 有大黄一直陪着我呢。 他们非说大黄是野狗,才不是, 他是我最好最好最好的好朋友!比一百个朋友都要好! 要是回家的时候妈妈没给我留饭, 大黄就会带我去有野果子的地方摘果子吃。 有一次和大黄在后山玩的时候,我不小心把一个果子扔到了草丛里, 捡的时候却掉进一个溶洞,落入了水里。 水里好冷啊, 我好像睡了一觉…… 等醒过来的时候,我面前飘了个穿红衣服的姐姐,还用红布把脸给挡住了。 姐姐会飞! 她好奇怪, 我问她为什么要挡着脸, 她说自己长得太丑, 怕吓到我。 我是最勇敢的小朋友,我才不会被吓到! 她向我道歉, 说她不是故意的,等吸走了我的一魂一魄以后,她才恢复了意识, 却没办法将魂魄再还给我。 什么是一魂一魄? 我不懂, 只是自那以后,村子里的人好像不再怎么叫我丑小丫了,而是小傻子。 我才不是小傻子呢! 我和村里的爷爷奶奶们讲后山的红衣姐姐, 他们好像都被吓到了,有人说后山可能闹鬼了,但也有人说是我脑子出问题发了癔症。 我脑子肯定没有问题,所以鬼是什么? 我又带着大黄去后山问姐姐。 大黄一开始似乎有点害怕红衣姐姐,把尾巴夹得紧紧的,可姐姐明明声音很温柔。 她是第一个愿意和我一直聊天的大人,还告诉了我她的名字。 她叫叶白英。 她说她已经死了。 咦?太奇怪了吧,怎么死人也能说话呢?那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也能像姐姐一样会飞呢? 叶白英姐姐说我魂魄有缺,可以带着我进溶洞里面玩。 里面黑咕隆咚的,但我不怕! 一直滑到洞的最底下,周围突然亮了起来,底下有个大池子,水清得像一块蓝蓝的透明玻璃! 旁边的石壁上有一处小洞,阳光从外面直直地钻进来,在水面上蹦蹦跳跳,像撒了一把亮晶晶的金子,池子边上长着绿莹莹的苔藓,软乎乎的,比棉褥子还舒服。 好漂亮! 我蹲在水边,看见里面还有小鱼在游,银闪闪的。 叶白英姐姐说她的家就在水池下,她还有很多朋友也在水下。 原来叶姐姐不是会飞的鸟仙子,而是鱼仙子啊! 我认识了一个鱼仙子,这件事成为了我和大黄的秘密。 我时不时就会跑来后山玩,在水池边睡觉,叶姐姐会给我讲各种各样的小故事。 后来爷爷奶奶死了,他们却没有像叶姐姐一样变成鬼。 我坐在田埂上晃着腿,看大人们把爷爷奶奶装进那个黑漆漆的大木盒里。 听说那个盒子叫做“寿材”,跟王沐霖整天炫耀的那个黑色怪兽笔盒有点像,只不过这个是装人的。 大人们往坑里撒着纸钱,黄澄澄的像秋天落下的树叶。 刻碑的人因为价格和爸爸吵了起来,其他帮忙的大人们在旁边念叨着什么,我听得半懂不懂,只记得有人说,人死后总要立块碑的! 那叶姐姐的碑呢? 我跑去后山问她,她却说死无葬身之地者,无坟无碑。 那可不行,村里人都说了,人死了总要在碑上留个名的! 我决定自己帮叶姐姐立个碑! 第二天一早,我就从家里拿了锄头,带着大黄去后山刨坑。 我学着大人们的样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然后抡起锄头,结果差点把自己带个跟头。 大黄急得直转圈,最后干脆用爪子帮我刨土,刨得泥点子溅了我一身。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才终于堆出个像样的小土包。 我高兴地拍手,跑回家问妈妈“叶白英”怎么写,爸爸听到以后突然变得很凶很凶,一脚踹在了我的肚子上,大黄冲上去咬他,也被打了一顿。 妈妈赶紧把我带出了门,自己却挨了打。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都怪我,我可能真的是个傻子。 叶姐姐发现了我帮她挖坟的事情。 唉,我本来还想着给她一个惊喜呢! 她说自己很开心,可从红盖头下却滴落了几颗眼泪,大人的世界真的好难懂啊! 不知道等碑刻好了她会不会更开心一点。 她教了我名字的写法,但刻字比我想象得还要难。 石头硬得很,敲一下就震得我手发麻,我又从家里偷偷拿了锤子和榔头,从秋收刻到春种,终于完成了。 有点丑,但叶姐姐很喜欢,她说她也希望自己有一天真的能入土为安。 再后来有一天,叶姐姐突然叫住我,说她有法子把我的魂魄还给我了,但还必须要等一等。 魂魄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长什么样?我从来没在村子里听说过这个词。 而且,我环顾四周,没感觉自己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从后山回来的时候我饿得不行,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往家跑。 妈妈有时候会偷偷给我藏一点吃的在院子里。 可那天柴火堆里的小坑空空的,我踮脚从窗缝往里看,妈妈坐在酸菜缸旁边偷偷哭。 真奇怪,上次爸爸用扫帚打人,把扫帚杆都折成了两截她都没哭。 她看到我了,很快拿袖子把眼泪擦干了,装作没哭过的样子。 我懂,妈妈是害羞了,毕竟我哭的时候也不想被人看见。 可从那天开始妈妈就变得好奇怪,她好像变成了一个木头人,给玉米脱粒时会突然停住,时常盯着手机发呆,还偷偷往酸菜缸下面藏钱。 我猜到妈妈要偷偷离开这里了! 可是村子外面是什么样子的呢?我从来没有出去过。 我只听人说,从去后山那个岔路口再往前走,似乎会到一个小镇上,村子里的爷爷奶奶们隔几天就会提着菜去那边赶集。 妈妈好像也没出去过,那她认得路吗? 我决定偷偷帮妈妈探查一下逃跑路线,不要怕王小丫,你是最勇敢的小朋友! “黄河水哗啦啦~”不远处突然传来拖拉机和唱歌的声音。 探测路线可是秘密行动,千万不能被人发现,我立马带着大黄藏在了路边。 可大黄这次却不听话,突然窜到了路上。 我赶紧从草丛里跑出去,却意外遇见了一个扎着辫子的大哥哥,他还给了我好好吃的零食。 我太幸运了,遇到了一个大大大好人! 虽然最后零食还是被抢了,但我也成功藏下了不少! 而且我又遇见了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他的眼睛好温柔,透透的亮亮的,和后山溶洞的池水一样漂亮。 那天,叶姐姐说她要结婚了,让我记得婚礼时到林家大吃一顿,算她请的。 我答应下来,即使桌子被猪拱了,我也死命地吃。 吃完以后我就立马去了后山,我早上看到妈妈收拾了包袱,她今天可能就要走了。 从家里到镇上的所有路,走后山人是最少的,她肯定会往那边去。 后山的路我跑得可熟了,没多久就发现了妈妈,可不远处还有两个人在地上挖着什么。 好奇怪,人死以后不是该往人身上堆土包吗?怎么又要把土包挖开呢? 不懂。 但我觉得他们两个长得就不像好人,千万不能让妈妈被他们发现了! 爸爸追过来了,被坏人用尖刀捅倒在了原地。 妈妈好像被吓到了,慌张之下被坏人给发现了。 别怕妈妈!我来救你! …… 坏人成功被我们制伏啦!但妈妈好像没有很开心,她抱着我发抖,眼泪热乎乎地流进我衣领里。 妈妈好像从来没这么抱过我,勒得我胸口发疼。 虽然她是我妈妈,可我和她长得一点都不像,她连和她很像的王沐霖都不喜欢,就更不喜欢我了。 但她还是会偶尔给我扎辫子,偷偷给我留吃的,在我被爸爸打的时候挡在我面前。 我会永远喜欢她! 天渐渐黑了,似乎又有一群人进了山,我大老远就听到有人在尖叫。 妈妈似乎很害怕,一下子呆立住了。 我赶紧推了她一下,让她快跑。 妈妈回头的眼神我看不懂,但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我觉得好开心! 我在草丛里又躲了一会儿,发现一颗好漂亮的珠子,亮晶晶的,我把珠子带在了身上。 可刚回家,王沐霖就又在发脾气,我们没有爸爸妈妈了,但他还不知道。 他看到我手里的珠子后直接就抢了过去,可没过多久,他好像突然变成了个大傻子,留着口水说不清楚话。 叶姐姐说,小孩子的魂魄不稳,不能碰那种邪物,不然会被阴气侵身。 可我怎么没事?我问姐姐。 叶姐姐好像从婚礼开始突然有了实体,她摸了摸我的头,说因为小丫心里装着比太阳还暖的东西,帮妈妈成功离开,是最聪明最机智最勇敢的小朋友,所以百邪不侵! 我有点不好意思! 叶姐姐那天好像很开心。 她说她帮朋友们一起报了仇,还看到我的妈妈成功逃离了金子山,她的心愿都完成了! 她还说她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离开了,飞到天上去,到时候我的魂魄回归,就再也不是别人口中的小傻子了。 本来就不是! 我有点舍不得,但姐姐是天上的仙子,总是要回去的。 虽然我没有了爸爸妈妈,叶姐姐也要离开了,但我还有大黄,还遇见了两个对我特别好的大哥哥,送我哨子,还教我做游戏。 我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 林筠没忍住揉了揉小丫的头发,有些心疼。 但通过小丫凑近说的那些悄悄话,他也终于猜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金子山的阵眼果然是窑洞中的那汪池水,多年的平静因为盗墓贼孙康的掉入被暂时打破,才导致了那晚的百鬼夜行。 “警察同志,”林筠转向两名记录中的警官,“你们来金子山,真的只是为了抓一个盗墓贼?” 签字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痕迹,警察抬头,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小朋友还跟你说了什么?” 林筠斟酌着词句,把叶白英的存在从故事中抹去,和警察从头叙述了一遍。 两名警察一边用笔“沙沙”地记录,一边听得越发震惊。 “我知道的都说完了,”林筠说道:“我想问问,你们是不是为了溶洞里的冥婚尸体来的?” “对……”警察又对视了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 “有一个跨越了十多年的连续失踪案最近有了新的线索,多年前有一伙年轻人跑到金子山溶洞探险,其中有个人在里面遇害,没能出来……你小叔当时好像就是带队人,还伤到了腿!” “所以……”林筠对自己的猜测有些难以置信,眉头紧皱。 “没错!”其中一个警察敲了敲桌子,一脸冷笑,语调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死者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就信冥婚那一套,让人帮他盗窃和买卖年轻女孩的尸体不断投入洞中,还把窑洞美其名曰寄思窑。” “对了,你说的你小叔失踪的新娘……多半也……” “难怪……”林筠小声说道。 警察口中所说,那个帮着做冥婚生意的人,多半就是肚子里满是冥币的接亲大汉。 叶白英用阴契的方式暂回阳间,燃烧阴寿,不过是为所有在窑洞里经年不散的冤魂讨债…… “叩、叩叩!” 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门缝里探进半张带笑的脸:“老张,外头来了两个报案人!” “外面没有值班的警察了吗?”给林筠作笔录的两个警察歪头,“我们这边还没处理完呢。” “不是!”门口的警察笑了笑:“她们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老旧木门吱呀一声彻底敞开。 光从两个女人的身后漫进来,在地板上拖出两道影子。 其中一个头发烫着卷,穿得比较时髦,而另一个相对而言要朴素一些,穿着蓝色布衣,但精气神也很不错。 王小丫转头的瞬间双眼瞪大,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直到那个蓝布衫的女人突然蹲下身,冲她张开了双臂。 椅子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王小丫从高高的椅子上溜下来,脚底一刚碰地,就猛地往前扑去。 “妈妈——!!” 这一声喊得太急,尾音都破了调。 女人被撞得踉跄后退,然后一脸笑意地将小丫搂进了怀里…… (本卷完)—— 作者有话说:第二卷圆满结束啦,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所有的恶人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结局,叶白英终于可以入土为安,小丫和大黄和妈妈也会和大姨一起前往外地生活啦,虽然往后日子仍然辛苦,但充满希望! 然后就是,小丫在第35章 第一次看见林筠的时候,就已经形容过林筠的眼睛像后山的泉水了,有没有人发现嘞~ 下一卷的内容会回到校园里,让我们林筠好好过过上课占位社团活动的苦吧(不是) 谢谢每一个看文的小可爱!比心比心比心!!! (以及以及看看孩子的预收吧) 第59章 共感 城市东郊, 吴恙穿过夹在两栋老式房屋之间的窄道,巷子尽头出现了一扇黑漆木门,其上有一对铜制的兽首门环。 吴恙按了按旁边的电子门铃, 一阵轻快的小星星响起,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探出张四五岁的小孩圆脸。 “你好啊小秤砣!”吴恙捏了捏小朋友的肉肉脸, 没忍住感慨道:“这小脸圆得都能用来算圆周率了!” 秤砣小朋友听不懂圆周率是什么,只是一脸兴奋地把吴恙往院子里拉。 “爷爷!安然哥哥回来啦!” 走进大门, 只见这处外面看着普通的民居小院, 里面却布置得极为精巧。 正中央是一方青石铺就的小院子,两侧分布着竹林和水池, 水面漂浮着几片睡莲,水下隐约可见几条锦鲤。 院子正对门的那栋二层小楼, 木质结构,飞檐翘角,檐下挂着一串铜铃, 随风轻响。 楼前种着两棵梅树, 虽然不到开花季节, 但枝干虬劲有力,姿态傲然。 俨然一处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布局。 如果忽略梅树下的那一茬茬韭菜、葱和大蒜, 再忽略院子躺椅上那个翘着二郎腿、毫无大师风范的白发小老头的话。 小老头坐起身来,一共没几根的花白头发胡乱支棱着,脚放下后匆忙趿拉起地上的一双凉拖鞋, 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吴恙面前。 “安然啊!这么快就回来了?!”老头拉着吴恙往院子走, 转头朝楼上喊道,“老婆子!中午多加两个菜!” 二楼木窗哐当一声被推开,沈大娘探出半个身子:“张子翁你大爷的, 使唤起我来了?” 接着,她目光扫到院里的吴恙,嗓门立刻低了八度,皱纹里渗出蜜来:“哎,我们安然回来啦!想吃什么,中午阿姨给你做!” “姨!想吃你做的炒碎肉!”吴恙一点不客气。 “没问题,姨就知道你馋这口,肉一直给你备着呢!”沈大娘笑着摆了摆手:“等着!先跟你大爷院子里坐着聊会儿!” “谢谢姨!” 吴恙熟门熟路地往梅树下的藤椅一瘫,放松地闭了闭眼。 “我最近新得的茶叶!”老头进屋端着茶盘出来,给吴恙倒了杯:“你快尝尝,觉得怎么样?” 吴恙坐起啜了一口,闭眼感受了一下,茶香清冽扩散全身,连指尖都暖和起来。 “上哪弄的这么好的茶叶?” “嘿嘿,武夷山的正山小种,加了一点特殊的药材。”张大爷一脸得意,跑进屋把一整盒茶叶都拿了出来:“给人帮忙,别人送的!” 吴恙打开盖子看了看:“分我一半呗!” “不是!”张大爷猛一瞪眼:“你小子每次来我这,不薅点东西走不舒坦是吧!” “薅这个字就难听了不是!”吴恙笑嘻嘻地把盒子往自己面前一揽,“毕竟咱俩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大爷吹胡子瞪眼,“你都叫我一声大爷了,还没大没小的!” 吴恙不答,嬉皮笑脸地进屋找了个空茶盒出来,开始把茶叶往里腾。 张大爷面上一脸肉疼的样子,眼里却带着笑意。 他把这茶叶拿出来其实就是想送给吴恙,只是还没等他明说,这小孩自己就已经懂了,还给他留了半盒。 等茶叶腾得差不多以后,吴恙从背包里拿出了一块森白的寒玉放在桌上。 玉石与桌面相撞,竟发出金属般的脆响。 吴恙倒回藤椅:“阴蚀骨琀我找到了,在渝城一个叫金子山的地方。” 张大爷刚沾到嘴边的茶杯猛地一顿:“金子山?” 他放下茶杯,两根手指捻起玉石:“这破地方我听都没听过!” 吴恙嘴角勾起:“那你猜猜我在谁家墓里找到的?” “我认识?”张大爷眯了眯眼。 “南家祖坟,”吴恙也不再卖关子:“他们南家自己都没找着祖坟在哪,被我阴差阳错撞见了!” 吴恙继续说道:“……那地方风水确实是不错……还没什么人,挺合理的,就是过了这么些年,禁制被时间啃得七七八八,免不了还是被一些走偏门的盗墓贼找到了!” 南家再往前数几代属于帝王身边的术师家族,无限风光,只是后来因犯下大错被满门抄斩,活下来的少数族人偷偷将先人遗体带走葬下,却没留下丝毫线索,至今无人知道坟墓的下落。 “盗墓贼?”张大爷笑得幸灾乐祸:“普通人怕是拿不到什么好东西,还平白被阵法搞了一身邪气!” 但他笑着笑着表情又逐渐变淡,看着吴恙叹了口气:“你叔叔那边也发消息说拿到阳曲纸了,现在就还只差两样东西……安然啊,或许还有其他办法可以解决,不一定要你……” “找了这么些年也只找到这一种办法,”吴恙一脸轻松,仿佛谈论的并不是他的生死问题。 “而且没时间了,最晚只能拖到明年三月……我最近失控的情况越来越多,前两天还差点杀了林筠!” “林筠……就是之前那个……” “嗯!”吴恙点了点头:“它想杀林筠,但被我压着动不了手,于是不惜消耗阴寿让他重新走了阴,变成了恶鬼的活靶子……” “然后就是我最近有了玄盘的消息,要去一趟河西。” “刚回来就走?”大爷皱了皱鼻子。 “嗯,只是……我有点担心林筠的安全……”吴恙图穷匕见,双手在胸前合十,一脸讨好的表情:“大爷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护一护他?” “这个倒是不难!”沈大娘突然走出小楼:“你和他的关系正好有现成的引子,可以亲自护他!” 吴恙眼睛一亮,只见沈大娘抱出个木盒子,里面是一些布料和针线。 “我记得你小时候就会一点针线,会缝人偶吗?” “会吧……”吴恙不太确定地说,“就是太久没缝过了,缝人偶干什么?” 沈大娘把盒子递给吴恙:“会缝就现在缝,缝完以后起阵,往后他若遇险,你在娃娃身上画符,自会映到他魂魄上。” “不会对他有害吧!”吴恙有些犹豫。 “最多就可能有点无伤大雅的小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这个说不准,但没什么大问题。”沈大娘很笃定。 “那行!”吴恙盘腿坐在木案前,挑了些布料开始捣鼓起来。 等缝到嘴巴时,他原本勾了个浅笑,但越看越不满意。 林筠有几次笑得特别开心的样子蓦地撞进他脑海里,于是吴恙拆了线,重新绣出个咧开的弧度,还特意用白线点出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 “你绣嫁衣呢?”沈大娘冷不丁探头,吓得吴恙一针戳在指腹上。 “干嘛呀姨!”吴恙扭头。 “我看你边缝边笑像思春了,别不是喜欢人家?”大娘一脸八卦:“喜欢男生也没关系,上大学这么些年了也不见你谈恋爱,真喜欢人家就去追啊!” “那不是对人不负责任嘛!”吴恙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热恋期还没过我人就没了,你让别人到时候怎么办?” “呸呸呸!”沈大娘听到这话有些生气,眼里泛起些泪,却没办法反驳,只是赌气一般地回了屋。 一直到了傍晚,吴恙才终于把娃娃缝好,塞好了棉花,还顺便缝了件小衬衣,裁出条小缎带,在袖子上绑了两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安然哥哥!这个娃娃是谁呀,好可爱!”小秤砣在旁边咬手指。 “一个对哥哥很重要的人!”吴恙又捏了捏小孩的肉肉脸,然后进屋找了大娘。 “缝好了?”沈大娘从里屋出来,手里端着个青瓷碗,碗底沉着层暗红色的朱砂。 她瞥了眼吴恙手里的人偶:“你这手艺不错啊!” 吴恙嘴角一咧:“主要靠用心。” “少贫嘴,”沈大娘把碗往案上一放,“走吧,你大爷已经起好坛了。” 院中央的一块圆形地砖周围,张大爷正往七星灯里添油,七盏青铜油灯摆成北斗状,灯芯浸过灯油,燃起来半点烟都没有。 “站坎位,”张大爷低着头忙活,“取三根头发。” 吴恙一愣:“我的?” “废话!”沈大娘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当随便谁的头发都能引魂?” 扯下的发丝刚落入朱砂碗,碗底就泛起诡异的波纹,张大爷抓起吴恙的手,银针在指尖一扎,血珠滴落的瞬间,七盏灯的火苗同时蹿高。 沾了朱砂的毛笔在人偶额头处一点,多了颗红痣,又很快往下渗透,直到消失不见。 “成了!”沈大娘摇着三清铃绕坛三周,“往后只有你能借助娃娃引符,对于其他人而言不起作用。” “好,”吴恙双手捧着娃娃,用手指无意识地在布料上摩挲了几下。 …… 林筠推开别墅大门时,毫不意外地听见里面传来暧昧的响动。 这处地方平时只有他和霍裕生住,水晶吊灯在头顶晃得刺眼,地板上散落着衣裤。 霍裕生显然又带人回来了。 “哟,我们高材生回来了?”霍裕生躺在沙发上,腰间只松松垮垮地系着件丝质睡袍,露出明显的情欲痕迹。 一个身材纤细的青年正跪在他腿间,脑袋一上一下地动着,霍裕生故意将青年的脸转向林筠,好让林筠看清那人唇边挂着的银丝。 “你觉得他长得像不像你?”霍裕生扯开睡袍腰带,让布料滑落得更开些,用手指插进青年的发间,动作粗暴地按着对方的头。 林筠没什么表情,只是突然想起了吴恙,鬼使神差地站在原地看了一会。 霍裕生也有些意外,一把将青年推开:“怎么?突然想亲自试试?” 林筠彻底被恶心到了,皱起眉,径直回了房间。 只是刚一进屋,他突然感觉背上传来一阵酥麻,像是有人用指尖穿过衣料,沿着他的脊椎轻轻划过……—— 作者有话说:上一卷主悬疑,这一卷应该会主灵异 第60章 幻觉 林筠因为身上突如其来的异样愣在原地。 但那种被人触碰的感觉只短暂出现了一瞬, 在他想进一步确定的时候已经消失。 幻觉吗? 林筠不确定地看了看四周,又等了好一会,无事发生。 他按下狐疑, 在衣柜里整理了些入秋时穿的外套装进箱子, 准备待会带去学校。 从渝城回来一路奔波,他又干脆拿了套干净衣服, 走进卧室里的浴室。 热水很快让整个空间充满雾气,林筠伸手在镜子上抹开一道水痕。 镜中的少年肤色冷白,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侧, 锁骨凹陷处积着几滴水珠。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然后缓缓地、刻意地勾起嘴角, 镜中人立刻浮现出一个温和谦逊的笑容,眼尾微微下垂, 看起来纯良而无害。 但维持不到三秒,他的嘴角就垮了下来,表情重新变得漠然。 林筠移开视线, 调大了水流, 水突然变得很烫, 他猛地转身调节水温,后背却不慎撞到玻璃隔板。 疼痛尚未传来, 又有一股奇异的酥麻感顺着脊椎攀爬,像是有人用指腹沿着他的骨骼描摹。 “谁?” 林筠关掉花洒僵在原地,水珠从发梢滴落在肩头。 他深吸一口气, 低头揉了揉眉心。 那股外力又转移到他的侧腰上, 似乎从灵魂深处带来一阵战栗,林筠咬住下唇,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声喘息。 水珠滑过泛红的皮肤, 在腰上凭空出现的红痕上蜿蜒出晶亮的轨迹。 他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是檀香混合着香火灰的凛冽,是独属于吴恙的气息。 “吴恙?”林筠下意识出声。 说不出确切的缘由,但脑子里有一种感觉,让他确定这一切来源于吴恙,刚升起的惊慌瞬间平静下来。 “吴恙是谁?”霍裕生的声音突然隔着门板传来,“听着是个男人的名字啊!”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 林筠脸色一冷,没回答,只是咔哒反锁了浴室门。 等到他洗完拉开浴室门时,霍裕生还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袍站在门口,抬眼往林筠看去。 林筠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短袖长裤,身上还带着未散的水汽,发梢滴着水,整个人有一种干净冷冽的气质。 霍裕生用手指摸了摸嘴唇,歪着嘴笑:“怎么,洗澡的时候突然想男人了?” “我记得我很久之前就说过,不准进我房间!”林筠脸色很不好。 “是说过……”霍裕生故意凑近林筠的耳边:“但你刚才在浴室里喘得那声,听得我都……” 他边说还边挺了挺腰。 林筠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抬腿一记膝击顶在对方腹部。 “呃!”霍裕生闷哼一声弯下腰,却在抬头时露出笑容:“这么凶?该不会是被说中…” 话音未落,林筠已经揪住他的浴袍前襟,右手握拳狠狠砸向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砰的一声闷响,霍裕生的后脑勺重重磕在门框上。 “我警告过你。”林筠凑近,居高临下地看着霍裕生从鼻孔流出的一串鼻血,然后猛地把人掼出屋外。 他用袋子装好换下的衣服,转身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把房门上了锁。 霍裕生捂着鼻子疼得龇牙咧嘴,之前那个和他在客厅办事的男人还没走,看见血后被吓得不轻,赶紧拿着纸跑了过来。 “没事!”霍裕生一把将人挥开,笑得更开心了:“我就喜欢你这个狠样,真他妈的带劲儿…那个吴恙知道你这么野吗?” 林筠闻言下颌绷紧,又猛地给人狠踹了一脚,没管有没有踢出什么好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小长假的最后一天下午,苏荃被闹钟吵醒时,屋子里因为窗帘全部拉上而显得一片漆黑。 她摸索着拿起床头的手机,眯着眼看了下时间,离返校前的辅导员大会还有一个多小时。 所幸她租的老破小离学校不算远,苏荃没有太着急,慢悠悠地坐了起来。 喉咙因为空调而有些干涩,她伸手去够水杯,却不小心把杯子给打翻了,冰凉的液体顺着床头柜滴落在地板上,发出令人烦躁的滴答声。 “靠!”苏荃咬了咬牙,摸索着打开台灯。 暖黄的光线瞬间填满了卧室,却驱散不了她心头那股莫名的惆怅。 竟然又要上班了,堆积如山的邮件、即将返校的学生、永远填不完的表格……光是想到这些,她就已经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苏荃把杯子捡起来,扯了一把餐巾纸胡乱擦了下地上的水,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卫生间,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 小猫跟着她一起进去,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发出不安的喵喵声。 “怎么了呀呆瓜瓜?”苏荃弯腰摸了摸小猫的头,猫咪却突然炸毛,猛地跳开,警惕地盯着卫生间的角落。 苏荃顺着小猫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 她猜测可能刚才有什么飞虫飞过,没有在意,转头挤了牙膏。 苏荃边机械地刷着牙,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苍白,眼下挂着明显的黑眼圈,头发因为刚睡醒乱蓬蓬的像个鸟窝,她实在没忍住发出感慨:“上班误我啊!” 可就在她低头漱口的一瞬间,一种莫名的不安突然涌现。 苏荃缓缓抬起头,从镜子中看,她身后的墙壁似乎离她近了许多,近得几乎要贴上她的后背。 她猛地转身,墙壁还在原来的位置。 “睡出幻觉了……”苏荃喃喃自语,探手去碰了碰墙壁,冰凉的触感真实无疑。 她再次看向镜子,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苏荃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后发出第二次感叹:“上班果然害人呐!” 等洗漱完回到客厅的时候,小猫呆瓜瓜不知为何躲在了沙发底下,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咽声。 “瓜瓜呀,妈妈要出门啦!” 苏荃蹲下身,伸手想将小猫从沙发底下捞出来,可指尖刚触到小猫的背上,呆瓜瓜突然发出尖锐的嘶叫,爪子在她手背上留下三道血痕。 “嘶!你干嘛啊瓜瓜!”苏荃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抽了张纸巾按住伤口。 小猫仍蜷缩在沙发深处,深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细线,死死盯着卧室方向。 “你别吓我……”苏荃咽了口唾沫。 “叮铃铃——” 手机铃声突然炸响把苏荃吓得一抖,屏幕上显示的领导名字平日了招烦,在此刻反而是一种别样的救赎。 “喂……张主任你好!”苏荃接起电话。 “小苏,今天会议需要人提前来布置一下现场,你方便不?”电话那头传来声音。 “方便的,方便!”苏荃连忙点头,拿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后应道:“我很快就到,十五分钟!” 挂断电话后,她看着躲在沙发下的小猫,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冷静苏荃,猫这种生物本来就是容易一惊一乍的。 她回卧室快速套上衣裤,走之前又在卧室转了一圈,确实什么都没有。 等拿起包的时候,她却在玄关处踩到了什么东西。 苏荃低头一看,是呆瓜瓜最爱的毛线老鼠玩具,此刻被撕得粉碎,毛线散落一地。 “瓜瓜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啊.…”苏荃借着穿鞋的空隙抱怨了两句,急急忙忙出了门…… …… “注意群里通知的时候强调返校安全问题,家校双方要明确学生动向,然后明天晚上记得安排学生会查寝,清查每一位学生是否到齐校……” 开会时领导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苏荃机械地记着笔记,脑子不受控制地回想出门前发生的一切,以及瓜瓜的各种奇怪举动… “苏荃?苏荃!”身边有人在喊她,“你今天没事吧,怎么一直在走神?” “啊?”苏荃猛然回神,见坐在一旁的朱言正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下意识摇头:“没事言姐,我可能就是假期综合症犯了!” “没事就好,”朱言拽住苏荃的手腕:“你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可能空调吹的。”苏荃勉强笑笑,把注意力强行拉回到会议事项上。 终于挨到开会结束,苏荃走出行政楼时已经傍晚了,她拿着手机边打字边走路,在院群里编辑着明天正式开始上课的通知。 “苏老师?”林筠在不远处喊了苏荃一声,她立马抬头,看见少年提着行李箱冲她挥了挥手。 “巧啊!”苏荃也笑着和林筠打了个招呼,“你这是回宿舍吗?” “嗯!”林筠点了下头:“明天一早就有早课,为了避免迟到,今天晚上不得不返校了。” “那还挺辛苦哈哈,”苏荃记挂着家里的事,突然想起之前林筠寝室里的事情,犹豫着问道:“话说……你们那个宿舍住了这么久,有没有什么异常啊?” “异常?”林筠问道:“你指的什么方面?” “就之前孟驰不是说宿舍闹鬼吗?后面一点奇怪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了吗?” “没有,当时不是说有人恶作剧吗?”林筠答。 苏荃犹豫了一下,话在舌尖转了一圈:“那不是人至今都没抓到嘛,有没有可能不是恶作剧,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啊?” 林筠眨了眨眼:“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苏老师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也没有!”苏荃烦躁地抹了下脸,对于一个从小到大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而言,因为小猫偶尔的一点不对劲就开始怀疑有鬼,属实是不太符合常理,还有点莫名地羞耻。 “就是随便问问。”她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对了,明天下午学校社团都开始准备招新了,记得到时候去操场逛逛!” “好!”林筠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走啦!”苏荃挥了挥手,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作者有话说:吴恙彼时正坐在高铁窗边盯着手里的娃娃发呆 60-70 第61章 钥匙 “兄弟们, 想死我啦!” 孟驰见宿舍门虚掩着,一脚把门踹开,背上扛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 和正在整理柜子的玄承宇大眼瞪大眼。 孟驰:“我服了, 怎么又只有你来得这么积极?!” 玄承宇冷笑一声,回了个白眼, 眼白在被军训摧残的黑脸上醒目得有些滑稽:“我也服了,你这造型是上学还是上工啊!” 孟驰不在意, 把蛇皮袋往地上一倒, 各种包装的土特产叽里咕噜地滚出来:“我妈非让我带,说拿给室友尝尝, 快点你自己挑!” 林筠进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玄承宇蹲在地上挑东西的场面。 孟驰转头看见林筠, 一脸兴奋地开始招呼:“筠儿,来挑零食!” “这是啥?”玄承宇拿起其中一袋。 “糖啊,”孟驰转头凑近瞅了眼:“高粱饴你都没听过?” 林筠把门掩上, 看了眼吴恙的床位:“他没回学校吗?” “谁?”二人打闹停了下来, 顺着林筠的视线转头。 孟驰摇了摇:“没呢, 恙哥他不是经常逃课吗,是不是假期出去又玩嗨了?” “什么叫玩嗨了, 那叫行走江湖!”玄承宇轻推了下孟驰,抬头看回林筠:“我假期魂铃又震了一次,但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就没敢走阴, 你假期撞过鬼没?” “嗯, 但没什么恶意!”林筠打开箱子把衣服往衣柜里挂。 “鬼还能没恶意?”玄承宇一脸惊讶。 “是挺奇怪的。” 或许是金子山的特殊风水让叶白英保留了一丝理智,又或许是王小丫的魂魄让其恢复了意识。 林筠没有多说,只是嘴角勾起:“可能我撞的是高级鬼吧!” “刚回学校, 非聊鬼干嘛啊!”孟驰往林筠桌上强行拍了几包吃的,“回家这几天我真是有点想你们,茶饭不思的!” “得了吧,看你这脸就胖了不少!”玄承宇无情拆穿。 “不跟你扯了,明天早上第一节就是数学分析,我今天要早点睡觉!”孟驰边说边往阳台走,准备洗漱。 玄承宇立马跟着一起挤。 “不让!”孟驰咬着牙刷侧着把玄承宇撞开,两条腿大张开,把洗漱台前的位置站了个满。 “滚你大爷的!”玄承宇踢了一下孟驰的脚后跟,转身进了厕所。 林筠坐在自己位置上,看着吴恙空荡荡的床位发呆,渐渐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花香。 再次回到宿舍,熄灯后几人都没什么睡意,玄承宇这七天回了趟家,偏偏他阿爷不知道还在哪里晃荡,没有回家,他无聊得已经开始自学后续课程了。 林筠被问到后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回老家参加了婚礼。 只有孟驰说起来便忘情了,把他发现邻居家小孩的同学的哥哥是他初中同学,他和他爸出门钓鱼碰见小学初恋并一起回忆往昔的种种杂事给二人尽数嚼了个遍。 聊到意识不清的时候,玄承宇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其实我这几天在家里呆得挺不自在的,宿舍呆完一个月以后和你们分开还挺难受!” “不是因为分开难受,是生活本来就难受,我的存在短暂地成为了你的止痛药罢了!”孟驰也迷迷糊糊地接道。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玄承宇被气清醒了,但又想起自己平时一个人在家的状态,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你还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这是歌词啊!”孟驰翻了个身,“有没有见识啊!” “不跟你一般见识……”玄承宇也翻了个身,很快呼吸变得绵长。 林筠在黑暗中看着对面空旷的床位,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 苏荃回到出租屋楼下时,天已经黑了,她下意识仰头看了眼自己家的窗户,隐约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窗帘后。 苏荃猛然一惊,眨眼再看时人影又消失了。 不对!好像真的不太对! 苏荃颤抖着掏出手机报了警,心慌地在楼下盯着自己窗户看,一直等到警察出现才一起上了楼。 呆瓜瓜还躲在沙发下,两名警察在室内各处可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一圈,确定没有苏荃所说的室内藏人。 “应该是看错了!”警察把手里的单子递给苏荃,“今晚早点睡觉好好休息,没问题的话签个字!” 警察离开后,苏荃惊魂未定地锁好了门,又检查了三遍窗户。 呆瓜瓜慢慢走了出来,她连忙将其抱在怀里,小猫温暖的体温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可能真是我看错了.…”苏荃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 放假七天她每天日夜颠倒,作息实在是不太健康。 苏荃草草冲了个澡,把卧室灯全部打开才敢躺下,她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入睡。 就在她即将睡着的边缘,一阵莫名的寒意突然袭来,她猛地睁开眼睛。 呆瓜瓜正蜷缩在她脚边,发出规律的呼噜声,似乎无事发生。 苏荃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影不敢闭眼,直到眼睛开始变得有些酸涩…… “嗒……” 一声轻响从厨房传来。 苏荃猛地起身,手指攥紧了被角,她屏住呼吸等了十来秒,却再没听到任何声音。 “水管吧.…”她躺下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嗒、嗒、嗒……” 这次是三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叩瓷砖。 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就贴着她的耳膜响起。 苏荃的后颈瞬间爬满鸡皮疙瘩,她僵着脖子转头看向卧室门,留着一道缝的门外,是漆黑的客厅。 呆瓜瓜突然竖起耳朵,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大,几乎填满整个眼睛,它死死盯着门缝,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瓜瓜?”苏荃的声音因为害怕变了调,猫咪却像受惊般跳下床,飞快钻进了床底。 寂静…… 苏荃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惊人,她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指尖却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 她明明记得手机就放在那里,一滴冷汗顺着她的脊椎滑下,她不敢转头,只用余光瞥向床头柜。 早上那个被放在桌子上的杯子代替了手机在床头柜的位置,之前洒出的水不知为何又填满了水杯。 “吱呀——” 衣柜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苏荃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出租屋里的衣柜门坏过好几次,偶尔会从滑轨里倒出。 她昨天刚修过一次,那个门平时要用点力才能拉开,现在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不急不缓地继续移动。 衣柜深处挂着她上班第一天穿的那件白色连衣裙,此刻正无风自动,袖口轻轻摇摆,仿佛在向她招手。 “砰!” 厕所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玻璃杯摔碎的声音。 苏荃彻底失去了理智,惊叫一声跳下床,赤脚却好像踩到了什么湿滑的东西。 她低头看去,地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串水渍脚印,从门缝外的黑暗里往里延伸,在她的床沿处戛然而止,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一路走到了她的面前。 呆瓜瓜在床底发出凄厉的尖叫,从床底冲向门缝,跑了出去。 “救命……救命!”苏荃猛然从被吓得呆愣的状态脱离出,求生欲让她猛地冲向卧室门。 可当她的手即将碰到门时。 “砰!” 卧室门自己猛然关上了。 冷汗从额头不断往下落,苏荃咬着牙把尖叫憋在嘴里,疯狂扭动门把手,金属部件发出刺耳的咔咔声,门却纹丝不动。 背后传来一阵寒意,她身后是梳妆镜。 镜子里有东西。 这个念头突然闯入她的脑海,苏荃彻底不敢再转头。 “滴答!”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她后颈。苏荃颤抖着伸手去摸,指尖传来粘稠的触感,她缓缓抬手。 卧室的光线不知何时变得昏暗了很多,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指腹上赫然是一片暗红。 头顶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苏荃的瞳孔剧烈收缩,她呆在原地不敢抬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趴在天花板上,慢慢向她爬来。 “救命….” 她的声音细如蚊呐,从喉咙处挤出,感觉有一双手从身后的黑暗里伸出,掐向她的脖子。 “不要!” 苏荃大喊一声,猛然睁开眼。 刺目的阳光从窗帘缝隙射进来,她浑身湿透地躺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 呆瓜瓜安稳地睡在枕边,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梦….是梦吗….” 苏荃大口喘息,抬手擦去额头的冷汗。 手机正好好地放在床头柜上,衣柜门紧闭,地板也干净干燥。 苏荃长舒一口气,苦笑着摇头,起了床。 她刚一推开卧室门,猛地定住脚步,只见客厅的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往里探头谈脑! 本就因噩梦惊魂未定的苏荃一瞬间被吓得血液倒流。 “你干嘛!”她吼道。 “不是!”男人挠了挠头,“我看见你的钥匙挂在门外边,就敲了敲你的门,一直没人开门。” “我的钥匙在门外边?!”苏荃有些难以置信,她回想了一下昨晚回家时的情景,发现没什么印象了。 “对啊,”男人叹了口气,“我就想着既然屋里没人,就开门把你钥匙给你放屋里,不然有坏人可咋办,你别怕,我给你放门口马上走!” 男人似乎也有些尴尬,把手里那串挂着小玩偶的钥匙串放在鞋柜上,自己关了门。 苏荃在原地呆愣了很久,腿一软彻底坐倒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彼时的吴恙:这小花好香啊,摘一朵放娃娃上 题外话:一出卧室发现有个陌生男人站在家门口的事情我是真经历过,不同的是我那时候是半夜,那个男的自称小区保安,给我从此吓得有心理阴影了都 第62章 电梯 闹钟的声音似乎从远处传来, 身边隐隐约约的清淡花香让林筠罕见地睡得很沉。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睫毛轻颤,把脸往被子里埋得更深了些。 “卧槽!七点四十了!”孟驰突然一声惊叫, “这闹钟怎么叫不醒人啊, 还没那铃铛好使呢!” 林筠有些迷糊地睁开了眼,没管有些凌乱的头发, 坐在床边缓神。 “要上课了,怎么你们两个也睡过头了啊!”孟驰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 被子卷成一团掉在地上。 他三两下套上了裤子, 又手忙脚乱地把头往T恤里钻,可偏偏越忙越乱, 一颗圆润的脑壳顶在衣服布料上,半天没能找到领子钻出来。 林筠也终于在孟驰与短袖的大战焦灼之时清醒过来, 快速换好衣服下了床,顺便帮孟驰把被子捡了起来。 玄承宇此时才慢悠悠地从床板上爬起:“没事,我昨天用导航搜过, 上课地点在八教, 从宿舍跑过去五分钟就够了!” 话虽如此, 三人还是匆匆洗漱完毕,跟着自称知道路的玄承宇往教学楼方向一路小跑。 清晨的阳光带着一种温和的暖黄色, 校园小径上挤满了赶早课的学生,叼着早饭,个个行色匆匆。 “哎怎么不对啊!”玄承宇抬头看着眼前大楼门口上的“实验楼”几个字发愁。 “好像刚才那条岔路得往左走!”他回头望了一下, 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我服了!”孟驰急得呲牙咧嘴, 仓促间囫囵吞枣的干巴面包屑从嘴角喷出来:“大哥,你早说自己是个路痴,别那么自信, 我们还能先找人问问!” “没事,还来得及。”林筠看了眼时间,刚准备掉头往回走,突然从实验楼里踉跄着冲出一个女生,直直地和他撞上。 林筠后退两步稳住身形,女生却直接摔倒在地。 “你没事….” 林筠的话戛然而止,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 女生的手刚开始捂着自己的脸,但因为摔倒时重心不稳下意识去撑了地,挡住的半张脸便露了出来。 她相貌很漂亮,皮肤白皙光滑,可右脸颊上却显出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皮,像被吹胀的气球般鼓了起来,与下层组织完全分离。 鼓起的那一块皮肤边缘与面部还粘连着,随着女生急促的呼吸,像风箱般一鼓一瘪。 女生注意到几人惊异的目光后瞬间变了脸色,不顾手心处搓出的伤口,手忙脚乱地捂住右脸,一言不发地跑开了。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愣在了原地。 “要迟到了!”孟驰不忘初心,心心念念记挂着上课。 几人只好不再多想,回头继续寻找教室。 等终于到教学楼底下时,离八点只有最后两分钟。 教室在五楼,电梯前却排着一条长队。 “应该勉强能挤得下吧……”玄承宇大致看了下队伍的长度。 “走楼梯吧,”林筠直接转身往楼道口走,他实在不喜欢人多的电梯,尤其反感那种被迫与人肢体接触的感觉。 玄承宇还有些犹豫,念念不舍地看着电梯,被孟驰在背上打了一巴掌:“快点!” 三人三步并一步一路快跑上楼,终于气喘吁吁地踩着上课铃冲进了教室门。 只见能容纳一百多人的教室此时已经几乎坐满,只剩下几个零散的座位。 一百多道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林筠往里走的过程,明显感受到越来越多的视线黏在了自己身上。 “好像是军训时校园墙那个哎……” “真人比照片还好看!” “居然是我们院的。” 林筠听到四周隐约传来小声的议论,只好快步走向偏角落的空位,可刚一坐下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句不屑的嘲讽。 “还挺装!” 林筠转头看去,只见说话那人头上顶着锡纸烫,短袖外面套着一件蓝色夹克,脖子上挂着一圈套一圈的金属链子,手里摆弄着一个手持相机。 林筠微微偏头,唇角勾起一抹人畜无害的弧度:“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 男生一脸不爽地转头,正对上林筠的眼睛。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握着相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僵硬地低下头,假装摆弄起相机上的调焦环。 “安静了同学们!”教授敲了敲讲台。 “我们今天开始数学分析的第一节课,在上课之前,我想先和大家聊一聊这是怎么样一门课程……它的应用范围非常广泛,比如在工程里面大量的结构力学……空气动力学……” 林筠手指下意识小幅度地转了转笔,微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一边听着课,一边在脑海中一帧帧回放实验楼前那个女生的情况。 正常人发现自己的脸变成那样应当是很害怕的,可那个女生当时的神情却让林筠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 她的情绪里有愤怒和烦躁,还有被人撞见的狼狈和恼怒,但似乎并没有多少恐惧…… “咔嚓!” 一声细微的快门声从前方传来,林筠抬眼望去,正好对上前排女生慌乱躲闪的目光。 女生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往课本下藏,耳尖瞬间红了。 林筠眨了眨眼,冲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女生脸变得更红了,急忙小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恶意,我马上把照片删了!” 林筠摇了摇头表示没事,抬头看了眼黑板。 只见四个黑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内容填满了两个,教授似乎正在讲解一个不知道什么定理的推导过程,甚至即将往第三块黑板上开疆扩土…… 林筠:…… 他不敢再走神了,连忙翻了翻教材,结合着黑板上的板书自己赶起了进度。 下课铃响起时,林筠三人随着人流向教室外涌去,走廊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学生,电梯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咋了这是?”孟驰踮起脚尖往里张望,却被前面人的后脑勺挡得严严实实。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女生转过头:“电梯好像故障了,从早上八点就卡在这层打不开,里面关了十几个人,维修师傅一直找不出问题,现在准备强行开门。” 玄承宇倒吸一口冷气:“八点到现在?那不是快一个多小时了?” 他一脸庆幸,还好当时听林筠的没有去硬挤。 “让一让!让一让!” 维修工拎着工具箱挤进人群,随着金属工具碰撞的声响,电梯门被强行撬开一条缝。 一股混合着汗水和恐惧的闷热空气立刻从里面涌了出来。 “救命!快让我们出去!”里面传来带着哭腔的喊叫。 门缝逐渐扩大,露出里面的景象,电梯轿厢停在了两层之间,与五楼地板形成一个约一米高的空隙。 昏暗的灯光下,十几张惨白的脸挤在狭小的空间里。 “必须一个一个爬出来!”维修工有些无奈,“现在只能这样了!” “不能把轿厢对齐吗?” 一个女生带着哭腔喊道,“万一爬到一半电梯突然下坠” 这句话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身体被拦腰截断的惨状。 维修师傅擦了擦额头的汗。 从业二十年,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故障,电梯的所有指示灯都显示正常,控制系统却像被什么东西操控着,完全不听使唤,越拖情况可能越不利。 “让一让,让一让!”又有一个人往里挤,林筠转头看去,正是上课时坐他旁边的那个蓝色夹克,他拿着相机一脸兴奋地录着像,甚至把手伸到电梯口往里面录特写。 “走开!”维修师傅现在心理压力不小,眼看这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越发不顺眼,一把把人掼开。 那人长得偏瘦,被甩开后转了个圈才稳住身形,开始骂骂咧咧。 情况再次陷入僵持,一个清亮的女声首先打破沉默:“我先上去吧。” “苏老师?”林筠几人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都愣了一下。 早上走的急,他们也没仔细看过排队队伍,没想到苏荃也在电梯里。 “没事的。”苏荃冲着身边的人勉强笑了笑,但嘴唇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在众人的帮助下,苏荃颤抖着将上半身探出门,她不敢抬头看那道黑漆漆的门缝,电梯里和围观的人也都因为共同的担心屏住了呼吸。 就在她腰部刚好卡在缝隙时,电梯突然发出“咯吱”一声响。 “啊!”人群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预想中的坠落并没有发生,电梯只是轻微晃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但苏荃被吓得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一时间手脚都发软,没了往外爬的力气。 “苏老师!”林筠挤进人群,抓过苏荃的手腕一用力,迅速将其拉了出来。 “谢、谢谢你啊!”苏荃坐在地上大口喘气,面色惨白,脑子里还在自嘲地瞎想,她只是早上许了个愿说不想上班,并不想用这种方式啊! “别紧张!别紧张!只是刚才用力的时候造成的钢缆正常位移!”维修工连忙安抚,但自己的声音也在发抖。 可电梯里剩下的人却说什么也不敢尝试了,有人开始低声啜泣,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维修工徒劳地检查着控制面板,额头的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掉。 就在这僵持之际,电梯突然“叮”的一声恢复了正常,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跳动,轿厢平稳地上升,最终与五楼完美对齐。 停稳的当下仍然没人敢动,但没过多久,里面有人猛地往外冲,接着剩下的人也一窝蜂地像逃难般冲了出来,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作者有话说:吴恙:今天没出场,有点不开心 第63章 搭讪 人群终于全部脱困, 但电梯即使恢复正常,短期内也没人敢再使用。 一行人陆续从楼梯离开,走廊上回荡着此起彼伏的议论声。 蓝色夹克还拿着相机, 站在电梯旁不知道在录着什么。 苏荃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冲林筠几人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我这两天是真有点背,亏我前两天还特意去庙里拜了拜!” “…本来早上该去整理资料的, 这下全耽误了,”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消息, 叹了口气, “电梯里还一直没信号!” “得了,领导一小时前发消息说已经安排别人做了, ”她晃了晃手机屏幕,“让我十一点去开个会……” “这也太折腾人了, ”玄承宇一脸同情地摇头,“苏老师辛苦!” “不辛苦,命苦!”苏荃苦笑着耸耸肩:“打工人是这样的!” 四人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 苏荃有些心不在焉, 犹豫好一会儿后才终于下定决心般问道:“你们…知道哪里能找到靠谱的大师吗?我想请到家里看看风水。” “风水大师?”林筠侧头:“苏老师, 你是不是遇见什么事了?” “就……怎么说呢!”苏荃一脸纠结:“我感觉我家猫这两天经常盯着一处空气看,还时不时炸毛, 我在网上搜了一下,说猫能看到一些人看不见的东西……” “会不会想多了?”孟驰凑进来,“我家奶牛猫也经常一惊一乍的。” “不知道, ”苏荃摸着胸口, “不只是猫的问题,我感觉呆在家里的时候总有点莫名地心慌,昨晚还做了个撞鬼的噩梦。” 听到“噩梦”二字, 林筠抬了下眼。 书里记载,普通人撞邪往往始于噩梦缠身,虽不致命,却能消磨意志,扰乱心神,破坏磁场。 孟驰一巴掌拍在玄承宇背上:“玄半仙,你有什么见解?” 玄承宇被拍得一个趔趄:“什么半仙,你懂个屁!” 苏荃听到这个称呼眼睛睁大了些:“玄承宇,你会搞风水那些?” “没有没有!风水不了解,但驱邪……主要是我阿爷是专门做这个的,”玄承宇扣了下脑壳,“我就是跟着耳濡目染了点,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黄符,手指沾了下口水,像点钞票一样翻了翻,从里面抽出一张:“这个辟邪符是我爷爷画的,贴门口可以让邪祟不入门。” “真的有用?”苏荃将信将疑地接过符纸,触手冰凉,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看不懂的繁复纹路。 林筠对玄承宇的靠谱程度有些不放心,正想开口,旁边一个清朗的男声突然插了进来: “同学,能加个微信吗?” 四人齐刷刷转头。 来人是个身材高挑、长相帅气的男生,一身灰黑休闲装,头上带了顶冷帽。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晃着手机,目光直勾勾盯着林筠。 完全无视了另外三人精彩纷呈的表情变化。 “你好,我叫周子瑜,建筑系大三。” 男生向前一步,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随风飘来,“我在学校公众号里看到过你在医院的照片,你叫林筠对吧,我关注你很久了,还给你画过几张速写。” 他从背包抽出一个素描本翻开,页面上赫然是军训时坐着轮椅的林筠,角度各样,线条流畅,睫毛都清晰可见。 孟驰和玄承宇目瞪口呆。 苏荃轻咳一声,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烁的八卦光芒把满脸的忧愁都冲淡了不少。 “抱歉,”林筠神色未变,只是礼貌性地点了下头表示歉意:“我不加陌生人微信。” “那电话呢?”周子瑜不死心,“其实加了联系方式以后就不算陌生人了!” 他又逼近一步,从外套包里拿出串粉色水晶手链,“这是我早上才去寺里求的,刚许愿遇见正缘就遇见你了。” 他说着就要去抓林筠的手腕,想直接帮林筠带上:“送给你!你放心这个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粉色很适合你!” 林筠躲了一下,“不好意思我不习惯带手链。” 周子瑜看向林筠手上那串砗磲手链:“不要这么无情嘛!” “不是大哥!”孟驰终于回过神来,一个箭步插到两人中间,一副护崽的老母鸡模样,“我哥们是男的你看不出来吗?” “挺明显的!”周子瑜被孟驰逗笑了,看着林筠:“你不能接受男生?” 林筠闻言,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这与你有关系吗?” 孟驰急了:“谁家好人放着美女不爱,去喜欢男的!” 周子瑜撇撇嘴,冲林筠抛了个媚眼:“我不会放弃的~” 他一边后退一边继续油腻地放电,两根手指并拢挥了两下:“明天早上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给你带好吃的。”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彻校园。 周子瑜倒退着踩到马路边缘,脚下一空,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一辆车猛地撞了上来。 他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最后“砰”地摔在草坪上。 “卧槽!!!”人群里瞬间响起惊呼声。 几人赶紧围了过去,周子瑜躺在草地上捂着腰呻吟。 他见林筠走过来,立马颤抖着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早已调出的二维码:“我要死了,扫…扫一下吧…” 林筠:…… 苏荃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号码。 “我勒个大哥啊!”孟驰吓坏了,“你少说点吧!” “快别乱动了!”围观的同学也急忙劝阻,“万一有内伤,你这样折腾只会加重伤势!” 周子瑜却固执地举着手机:“我不…”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手指却颤抖着将二维码又往前递了递,“求你了…就扫一下…我没力气了……”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转向林筠,带着欲言又止地着急和莫名兴奋的探究。 林筠缓缓深吸了口气,修长的手指取出手机,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了扫码动作。 “让开!都让开!”校医抬着担架冲进人群。 周子瑜被抬上救护车时,还不忘艰难地举起手机,在车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朝林筠晃了晃屏幕。 “这算碰瓷吗…”玄承宇站在车尾气中大受震撼,“连林筠都拿他没办法,我是不是也能用这种方式要到女神微信?” “没出息!”孟驰瘪了下嘴。 林筠垂眸看着手机屏幕,这人微信名叫“子非鱼”,头像是一尾跃出水面的锦鲤。 他没有再进一步点击申请好友,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毫不犹豫地退出了界面。 学校里面出现车祸问题不算小,肇事车主还是学校的年轻老师,即使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也被吓得陪同上了救护车。 苏荃还得急着去开会,分别的时候她看了眼玄承宇给的符纸,突然紧紧攥住,“那个…能再多给我几张吗?” “没问题!”玄承宇又在一叠黄纸里找了找,抽了两张出来。 林筠的注意此时转向了远处,早上那个脸皮鼓起的女生此时正巧悠闲地走过。 她换了身淡蓝色连衣裙,长发披肩,脸颊光滑如初,看不出任何异常…… …… 几人回到宿舍楼下时,林筠再一次被人叫住。 “你好,你是林筠吧!” 四人循声望去,只见宿舍前的树下站着一位气质出众的年轻女子。 她一身简约的米色长裙,栗色长发微卷,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知性的妩媚。 孟驰倒吸一口凉气,夸张地捂住胸口:“这次我是真有点嫉妒了!” 他转向玄承宇寻求认同,却发现后者正痴痴地望着程溪,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嗯,”林筠颔首,“请问你是?” 女子走近几步,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我叫程溪,是吴恙的辅导员。” 她顿了顿,目光在林筠脸上停留片刻,“能借一步说话吗?关于吴恙的事。” 吴恙当初确实喊他的辅导员叫溪姐。 林筠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无奈地看了两个室友一眼:“去咖啡馆说吧。” …… 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木质桌面上,二人面对面坐着,程溪搅动着杯中的咖啡。 “吴恙的妈妈法教授是我的导师,她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她开门见山,“所以我从吴恙高一的时候就认识他了。” 说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吴恙这人吧高中的时候特别拼,为了冲竞赛,每周末都会跑到学校图书馆学到深夜才回家。” 林筠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专注地听着。 “他当时靠竞赛一路保送,本该前途无量。” 程溪叹了口气,“但自从老师和师公去世以后,他好像就对一直以来喜欢的东西没了兴趣,大学三天打鱼四天晒网,基本上不去上课,要不是他那张脸给人印象深,他那些同学怕是没人记得有这么个人!” “我最开始觉得是他父母的死带来的打击太大了,试图开导他,结果反倒被他安慰一通,”她苦笑着摇头,“说什么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比我想得通透多了!” 林筠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砗磲手串。 “这学期他难得认真上了一个月课,我还以为….”程溪的声音将林筠的思绪拉回现实,“结果国庆假期后他又不见了,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林筠摇了摇头。 “连你也不知道?”程溪微微蹙眉,“他对你应该挺特别的。”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林筠腕间的手串,“明明家就住在校门口,还非要跑来和你挤宿舍。” “他家住校门口?”林筠抬眼,吴恙之前还以“住的地方太远”为理由耍赖留在宿舍。 “是啊!”程溪理所当然地点头:“毕竟他爹妈在学校当了这么多年的教授……不知道去哪没事,他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打算?” “也没有!”林筠又摇了下头:“他就只是说喜欢四处走走,不好意思帮不了你什么。” “这样啊……没事!”程溪若有所思地站起身,“耽误你时间了,咖啡我请了啊,谢谢!” 高跟鞋的声音逐渐远去。 林筠将手串攥在手中,闭上眼睛喃喃自语:“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阳光透过玻璃窗斜斜地切过桌面,他的身影被分割成明暗两边,隐隐闻到了一丝裹挟着铜铃声的清风……—— 作者有话说:吴恙此时将娃娃裹在怀里,正顶着烈日走在戈壁滩上,睫毛上挂着沙粒,走两口就得呸一口沙子…… 还到处乱跑,有人挖墙角啦! 吴恙:???!!! 一个题外话:作者前些日子把晋江卸载了,每天现搜网页发文,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应大家的评论,抱歉,感谢一路追更的宝宝们,真心感激有你们的存在,哪怕以后再写很多年,我也不会忘记第一本书陪我到现在的大家,即使没有回应,但每一个小可爱的名字我已经如数家珍啦,然后也感谢一直在默默追更的宝宝!!!爱你们~ 第64章 猫眼 因为校内发生车祸, 上午的会议被临时取消了,苏荃提前下班回了家。 她边接电话边开门,还特意分心留意了一下钥匙, 拔下来带进了屋:“哎呀妈, 我现在每天忙得不行,哪来时间谈恋爱啊!” “哎呀我知道……你要实在想带小孩了就和爸再生一个, 我坚决不反对!” “我没有不配合啊!”苏荃尽力让自己语气保持平和,“我前两天还去庙里许了愿呢!” “行了, 我到家了, 先不说了啊!” 苏荃挂断电话,从柜子里翻出胶水, 把玄承宇给的一张黄符纸贴在了门上。 对门突然传来开门声,莫名的羞耻让苏荃又猛地把符纸扯下来, 做贼似的藏到身后。 直到邻居家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口她才松了口气。 “贴门外边的话,别人看着是不是有点奇怪啊…”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周围的住户,最终还是关上门, 把符纸贴在了门内侧的猫眼下方。 退后两步端详时, 一抹黑雾似乎出现在符文周围, 她揉了揉眼睛,那黑雾又消失了。 “叮咚——” 门铃突然响起, 吓得苏荃差点跳起来,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发现是提着大包小包的朱言。 “surprise!” 朱言晃了晃手里的啤酒和零食, “来陪你住一天…哎这是什么?” 她一眼就注意到门上贴着的黄符, 伸手去摸,“哪来的这玩意儿,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的, 你真信世界上有鬼啊?” 苏荃拍开她的手:“言姐,你要是做个我同款的灵异噩梦,肯定也怕得不行!” “那必不可能,本人!鬼片爱好者!做个噩梦哪吓得了我?”朱言把东西放在鞋柜上,轻车熟路地掏出双拖鞋换上。 “还有呆瓜瓜也很不对劲啊!”苏荃说着瞥向客厅角落,小猫正蜷缩在猫窝里,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朱言突然浑身僵直,脖子发出“咔咔”的声响,往肩膀上倒:“苏荃….” 她的声音变得沙哑阴森:“我…一直…住在你家衣柜里….” “啊!!!” 苏荃的尖叫吓得猫“嗷”地一声炸毛窜进卧室,她自己则踉跄着后退,小腿撞到茶几,果盘里的水果滚落一地。 “哈哈哈哈哈!”朱言瞬间恢复正常,笑得直拍大腿,“你这反应也太夸张了吧!” 她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一颗葡萄扔进嘴里,“就这胆子还贴符驱鬼呢?”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苏荃气得抓起抱枕砸过去,却看到朱言突然瞪大眼睛盯着她身后,表情瞬间凝固。 “你…你后面.…”朱言颤抖着指向她背后。 苏荃顿时血液凝固,缓缓转头。 “噗哈哈哈!”朱言再次爆笑,“你刚才的表情绝了!我拍下来当表情包!” “朱!言!”苏荃抄起拖鞋追着她打,两人闹成一团。 等收拾完满地狼藉,朱言已经自来熟地窝在沙发上撸猫:“你看瓜瓜现在多淡定,哪有什么鬼嘛。” 她挠着小猫的下巴,又看了眼门口的符纸:“要不要帮你把那玩意儿撕了?本来啥事没有,贴着反而看起来怪瘆人的。” “别!”苏荃拦住她,“就当….就当图个心安。” 朱言撇撇嘴,拿起遥控器打开投影仪:“那来看个轻松点的电影压压惊!” 二人找了部青春疼痛文学片看,一边喝啤酒,一边吃零食。 电影放到三分之一时,男女主角正在雨中分手,男主推了一下女主一下,女主没站稳直接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泥水瞬间沾满了她的裙子。 投影画面突然扭曲,音响里爆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呆瓜瓜发出一声嚎叫,猛地从朱言腿上跳开。 “怎么回事?”朱言放下拿到嘴边的薯片,拿起遥控器按了两下。 没有反应,屏幕变成了闪烁的雪花点。 苏荃盯着忽明忽暗的投影画面,隐约看到扭曲的雪花点中浮现出了什么图案。 似乎只是微醺时的重影,她眨眨眼,影像已经消失了。 音响在一阵杂音过后开始播放起音乐。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眼睛不会眨……” “滋滋滋……”又是一段杂音。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什么情况?苏荃你平时听儿歌?”朱言也开始有点发怵,“它怎么开始随机乱播了?” “我真要听儿歌也不会听泥娃娃,从小就觉得这首歌莫名恐怖!”苏荃一个健步上前,拔掉了电源,“我打电话叫一下售后,这个投影仪确实时不时会抽疯,他们维修每次都来得挺快的。” 二人无所事事地开始等待维修,朱言又神秘兮兮地凑近苏荃:“诶,给你讲个故事吧。” 她故意压低声音,“有一个人收拾老宅时,在阁楼找到一个落灰的泥娃娃,随手把娃娃摆在书桌上,半夜突然听见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开门发现那个摆在书桌上的泥娃娃,正在客厅走来走去,拖出长长的泥痕……” “更可怕的是,娃娃的嘴角从微笑变成了咧嘴大笑,露出原本没有的细密牙齿,她被吓得立马关上了卧室门,可门关上的瞬间门板就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砰砰砰!” “卧槽!”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苏荃被吓出一身冷汗。 “应该是维修的人到了,这敲门时间也来得太巧了,我去开门!”朱言被吓得也拍了拍胸口,起身往门走去。 “我和你一起!”苏荃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跑到朱言的前面。 她先从猫眼处往外确认了一下,却发现什么都看不见。 “奇怪….怎么一片黑?”她调整角度又看了看。 “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朱言也凑近看了一眼。 “没有啊,你来的时候我刚看过。”苏荃有些费解。 “唉你听过有一种说法没有,”朱言也凑近猫眼看了一下:“当猫眼完全漆黑时,说明外面有人正用眼睛紧贴着猫眼往里看……” “你别说了!”苏荃后背窜上一股寒意,“哪有人这么变态!” “在门口嘀咕啥呢?快开个门,修投影的!”门外传来粗犷的男声。 听到外面是人,苏荃莫名松了口气:“马上!” 她把防盗链挂好,把门开了个缝。 门外站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印有“电器维修”字样的蓝色工装,手里提着工具箱。 国字脸,皮肤黝黑,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看起来就像个常年在外奔波的普通维修工。 苏荃这下彻底放心了,把防盗链取下,大门打开。 “哎呦,这门上贴的啥?”师傅一转头就看到了门内侧的黄符,顿时乐了,眼角挤出几道笑纹,“小姑娘还挺迷信啊?”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点南方口音。 朱言也跟着笑:“我朋友最近总疑神疑鬼的…” “门上贴符这可不是好习惯!”师傅笑着说:“还是把它撕了吧!” “没事!”苏荃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其实也不信这些,所以就纯粹当个心安。” “啧!”师傅突然啧了一声,又仔细看了看符纸:“可你这符画得不对啊。” “您也懂这个?”苏荃一脸惊异,她活了二十多年一个神棍没见过,怎么一说撞鬼,身边像是人人都会两手的样子。 男人用满是老茧的指头虚点了一下符纸,“你看这儿,朱砂走势都歪了,还有这个符文,少了一笔。” 他摇摇头,说道:“这种画错的符不但不辟邪,搞不好还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 苏荃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师傅见状爽朗地笑了:“别怕别怕,我老家有人懂这个,见得多了,你赶紧撕了吧,免得看着闹心。” 朱言点了点头,伸出手正准备将符撕掉。 “等等!”苏荃突然拦住她,“没事师傅!反正都是假的,图个心安嘛….师傅您先进来看看投影仪。” 男人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但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 那张原本和善的面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皮肤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 “那.…随你便吧。”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原本灵活的眼珠此刻死死盯着门上的符纸,一动不动。 “不修了…不修了…” 他机械地摇着头,动作僵硬地向后退去,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拉扯着,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只能听到“嗒、嗒、嗒”的脚步声。 “师傅?师傅!”朱言颤抖着喊了两声,“他……他这是怎么了?”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荃的手猛地死死抓着朱言的胳膊:“他是不是很怕这个符纸,所以才一直想让我撕掉,他不会是……” 朱言瞳孔放大,难以置信:“恶作剧吧!” 就在这时,电梯“叮”的一声响起,打断了走廊里诡异的寂静。 另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胸前别着公司工牌,他看到在门口面色惨白的朱言和苏荃,明显愣了一下。 “呃…请问是叫了投影仪维修吗?”他挠了下头:“我是未因科技的维修员小李。” 苏荃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打了个寒颤…… 第65章 呼吸 “这符纸…能贴人身上吗?”苏荃低头从包里又掏出几张黄符, 眼神发直地盯着朱言。 朱言嘴角抽搐:“你该不会想.…” 十分钟后,两个洗漱完毕的“清代僵尸”新鲜出炉,符纸从额头垂下, 盖住了大半张脸。 “咱俩现在走出去, 能把小朋友吓哭。”朱言对着手机咔咔自拍,闪光灯下符纸反着红光, “发朋友圈配什么文字?性感僵尸在线避鬼?” “安全第一,其他都是浮云!”苏荃正往呆瓜瓜身上绑最后一张符纸, 小猫蹬腿逃离失败后, 只能生无可恋地任她摆布。 “瓜瓜,今晚靠你了!”苏荃郑重地把猫窝搬到床正中央, “你要是还炸毛我们就真得跑了。” 朱言一个飞扑把自己摔进被窝,符纸底部飞起, 又缓缓盖回在她脸上:“关灯!” “别笑……睡觉!” “那你也不准笑!” 黑暗中,两个人直挺挺地挨在一起,闭上了眼睛…… …… 与此同时, 男生宿舍。 “累死了….”孟驰一屁股砸在椅子上, 整个人像摊煎饼一样瘫软下来, 脖子在椅背上吊着,“逛个社团招新比军训还累……” “大哥你要不要脸, 扪心自问一下,你军训的时候累过吗?”玄承宇听到这话,手里刚拿起来的矿泉水瓶差点捏爆, 咬牙切齿地转过身。 孟驰心虚地移开视线, 目光在宿舍里游移,瞥见正安静整理书包的林筠,赶紧转移话题:“对了筠儿, 这么多人想拉你入社,你最后加的什么社?” “快板,”林筠淡淡回答,从书包里掏出一副崭新的快板:“那个社长说我特别合适,还特意送了我一副。” 玄承宇:“?” 孟驰:“?” 你被骗了!你跟快板哪里有一点搭嘎的!!? 孟驰看着林筠似乎信以为真的认真表情,半天还是只憋出一句:“….那你们社长真是个鬼才。” 说完,他视线往旁边一移,瞳孔猛地一跳:“玄承宇你在干嘛?” “做作业啊,”玄承宇翻着书,头也不抬:“arctanx的等价无穷小量是什么来着,x吗?” 林筠:“?” 孟驰:“?” 孟驰腿也不酸了,一个鲤鱼打挺从椅子上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玄承宇身后,一把勒住他的脖子:“你他妈的这就卷起来了,啊?” “放……放手……” 玄承宇被勒得满脸通红还不忘奋笔疾书:“….所以x趋于0时…咳咳…则至少存在一个ξ等于…松手啊傻逼,老子要被你勒死了!” 林筠幸灾乐祸地靠在床头,没阻止孟驰的暴行。 结果没过多久孟驰也开始加入了做题小队:“这道题你换了等价无穷小以后需要再分段……这里替换一下……那它在这里是连续的……” “你傻啊,替换完后面会有o(x)的高阶项” “那又怎样?题目只要求近似值!”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脑袋越凑越近, 林筠:…… 他干脆没再管这两个人,靠在床头,手里捧着吴恙送给他的叶哨,修长的手指微微转动,灯光穿过镂空在被子上投下“筠”字光斑。 上面系着的蝴蝶结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清脆的声响。 叶片边缘已经泛起枯黄的卷边,叶脉呈现出脆弱的透明感。 林筠小心翼翼地用掌心将它合在双手之间,生怕稍一用力就会让它化为齑粉。 “唉筠儿啊,话说你今天被那个男的搭讪的时候,是什么想法啊?”孟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做题中脱离出来,思维跳脱地对林筠问道。 林筠的手指一顿:“没什么想法。” “他被车撞了都还记挂着加微信呢!”玄承宇也不学习了,抬头加入八卦队列中:“你什么想法都没有?” 林筠又仔细想了一下:“没有想法。” 孟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筠儿,我觉得你现在和刚开学的时候有点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林筠一愣,缓缓抬起头。 “感觉现在变得比刚开始冷酷了一些,你以前好像从来不会说“关你什么事”这种话……”这种变化实在过于细微,孟驰说到一半也似乎不知道怎么形容,卡了壳。 宿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林筠淡淡问道:“会很招人烦吗?” “不会啊!” “不会啊!” 孟驰和玄承宇同时回答。 “我觉得可帅了!”玄承宇一脸羡慕和憧憬。 孟驰挠了下后脑勺:“我反而感觉和现在的你相处起来好像更放松……那个啥,不是说之前不放松的意思……呃啊,那个你懂我意思吧!” 孟驰冲林筠眨巴了两下眼睛。 林筠微不可差地呼出口气,嘴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一下:“懂吧。” 宿舍终于熄了灯。 林筠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躺下,闭上眼睛。 随着意识缓缓模糊,他感觉自己正沉入一片温暖的黑暗,后颈又一次泛起熟悉的酥麻。 “唔.…”他无意识地轻哼一声,手指抓紧了被单。 室友的呼吸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原始、更粗犷的声音。 似乎有风掠过戈壁的呼啸,河西走廊的风沙味再一次扑面而来。 起初只是隐约的燥热,像是有人在他皮肤下方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 渐渐地,这热度越来越明显,林筠清晰地感觉到无数细小的沙粒拍打在裸露皮肤上的刺痛。 他试图抬手遮挡,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视野模糊了几秒,突然对焦在一张被篝火镀上金边、近在咫尺的半张脸。 是吴恙! 林筠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即使只有半张脸,即使被跳动的火光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他也绝不会认错。 这张脸离得如此之近,以至于林筠能数清他睫毛上沾着的沙粒。 跳动的火光描摹出他眉眼的轮廓,惯常含笑的眼睛此刻显得格外深邃,深色的瞳孔边缘泛着一圈金褐色的光晕。 他的鼻梁上还沾着一点沙尘,一滴汗珠从额头往下,正顺着他的眼角、鼻侧滑落。 林筠尝试着看清吴恙的全貌,却发现自己的视野极其受限,只能被迫局限于一块小小的地方。 他有些慌张地看回吴恙的眼睛,在跳动的光影中逐渐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他变成了一只布娃娃。 随着这个认知逐渐清晰,他开始能感觉到现在这个身体的每一处接缝,填充在体内的每一团棉花。 吴恙正用沾湿的指尖轻轻擦拭着娃娃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林筠感觉到温热的手抚过自己的脸颊。 “今天遇见沙尘暴了,”吴恙对着娃娃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差点没交代在这里!” 他的手指穿过娃娃的毛线头发,林筠瞬间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触电感。 吴恙突然把娃娃举高,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娃娃的鼻尖,林筠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呼吸时喷吐在脸上的热气,和鼻尖相触的感觉。 “你会不会在生我气啊,”吴恙的声音柔软下来。 林筠的视线范围也终于看见了吴恙的整张脸。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溅到吴恙的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将那些平日里容易忽略的细节无限放大,林筠看着他专注的脸,突然注意到他下巴上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结着暗红的血痂。 林筠想伸出手碰碰他,却无法控制娃娃的动作,近在咫尺的咽喉随着说话喉结在不断滚动,带着些晒伤起皮的痕迹,汗水悬在下颌处摇摇欲坠。 每一处都熟悉,又陌生。 夜风突然变大,卷着细沙掠过帐篷,发出沙沙的声响。 吴恙下意识把娃娃往怀里带了带,用外套裹住,这个动作让林筠陷入一种奇妙的双重感知中。 他同时感受到宿舍床单的质感,又清晰地体验到被包裹在吴恙怀里的温暖。 对方的心跳声透过布料传来,稳健而有力,像是某种安眠曲。 林筠能闻到吴恙身上混合香灰、汗水和沙尘的气味。 “偷偷告诉你…”吴恙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娃娃的耳朵,他说话时的热气让林筠的耳根也跟着发烫,“我找到个有意思的洞窟,明天带你一起去。”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绕着娃娃衣服上的蝴蝶结打转,指节偶尔擦过娃娃的胸口。 宿舍床上,躺在床上的林筠猛地蜷缩起来,把被子卷成一团。 对于此时的他而言,最轻微的动作都被无限放大,指甲刮过布面的沙沙声,指腹按压时的力度,甚至是手指温度的变化,那种触感太过真实,仿佛真的有手指在他胸前游走。 “抱歉啊小林同学,沙漠夜里潮气重,你这衣服上沾的沙只能靠手先干搓一下,你再忍忍!” 林筠还没反应过来,吴恙已经开始灵巧地解开娃娃衬衫的纽扣。 每解开一颗,林筠就感觉自己的呼吸不自觉变慢,当冰凉的空气接触到娃娃的胸膛时,林筠在宿舍的床上不自觉地颤抖起来,仿佛真的有一阵寒风拂过赤裸的皮肤。 等吴恙终于将搓揉掉大部分沙子的衣服重新给娃娃穿回时,林筠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吴恙细心地系好每一颗纽扣,最后拍了拍娃娃的脑袋:“晚安!” 娃娃被吴恙搂在胸前,隔着几层布料传来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扑通…… 扑通…… 那节奏渐渐与林筠自己的心跳同步,他感觉自己正被拉向两个方向,一边是宿舍里逐渐模糊的现实,一边是沙漠帐篷中越来越清晰的梦境。 宿舍里,林筠的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最终归于平静…… 第66章 灵庙 “叭叭叭~叭叭呐呐……” 一阵莫名其妙的小黄人歌突然炸响, 打破了宿舍的宁静。 玄承宇猛地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一时间分不清那诡异的节奏是来自梦境还是现实。 “卧槽!什么鬼东西!”他顶着一头炸毛从床上探出头, 眼睛还半闭着, “孟驰!你他妈设的什么鬼闹钟!” “还不是因为之前的闹钟吵不醒人!”孟驰摸过手机把声音按掉,“今天肯定不会迟到了!” 玄承宇咬着牙:“……你可真行!” “几点了?”林筠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沙哑, 梦境最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似乎还留有一丝余温。 “七点二十, 下楼还可以去食堂买早饭吃!”孟驰用手在水龙头下面沾了点水,对着镜子抓头发。 林筠轻轻嗯了一声, 想着吴恙所说的沙尘暴和洞窟,心不在焉地下床洗漱, 和二人一起出了门。 “林筠!”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几人猛地停住脚步,宿舍楼前的空地上,周子瑜拄着一根树枝当拐杖, 一瘸一拐地朝他们跳来。 他左臂、右腿和额头都缠着厚厚的绷带, 但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手里提着几个精致的纸袋。 “我买了旬予路那家网红店的早餐!”周子瑜晃了晃手中的袋子,“破酥包、虾饺和烧麦, 还有黑豆浆,你挑着吃!” 他的造型实在过于独特,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偷偷往这边看。 “大哥, 你不是昨天才被车撞了吗?”孟驰实在有些无法理解, “医院没让你住院观察吗?” 周子瑜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小伤而已,我昨天既然说了今早要来,这点伤算什么。” 他说着, 目光越过孟驰,直勾勾地盯着林筠,“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排队买的,尝尝看?” 林筠摇头:“不用了,我们去食堂吃。” “别这么冷淡嘛~”周子瑜一瘸一拐地往前凑,“我都伤这样了还来给你送早餐,给个面子呗?” 他脸上带着有些受伤的表情:“而且虽然为了你,我被车撞也没什么,但你连加微信都不愿意,我……” 这人的行为和话语都过于大张旗鼓,周围已经有人开始偷偷拍照。 林筠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周……子瑜?” “对!”周子瑜脸上带笑,“你居然记得我的名字,那我们不算陌生人了吧!” 林筠没回答,只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对方:“谢谢你的好意,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需要尊重和一定的距离。” 周子瑜举着早餐袋的手微微僵住,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我没有必须满足你加联系方式要求的义务,至于被车撞这件事,”林筠认真说道,声音不轻不重,恰好能让周围人都听清,“你出车祸不是我害的,我希望你首先为自己的安全负责,而不是把它当作某种筹码。” 说完,他绕过周子瑜,径直朝食堂方向走去,孟驰和玄承宇赶紧跟上。 周子瑜一个人站在原地,表情僵硬了一会儿,很快又恢复了,还冲偷拍他的人比了个耶。 “没关系!”他在林筠身后喊道,“我会坚持到你愿意接受我的那天!” …… 食堂里人声鼎沸,三人简单对付了一下后早早地去教室占了位置。 还没开始上课,林筠思绪逐渐飘向远方,吴恙现在是不是已经进入那个洞窟?里面会不会很危险? 孟驰和玄承宇在旁边讨论着什么,声音忽远忽近。 “筠儿,你看这个!”孟驰突然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校园墙的最新帖子。 文字信息一大堆看不太清楚,林筠干脆只扫了一眼配图,正是早上周子瑜拄着树枝、提着早餐袋的狼狈模样,以及林筠转身离去的背影。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玄承宇在自己手机里看完了文字,忍不住吐槽,“这些人也太能编了吧?” 林筠闻言便没自找烦恼地去看文字,被校园墙的上一条帖子吸引了注意。 【澄澈寺许愿攻略:亲测姻缘超灵!】 他接过孟驰的手机往上翻了一下,帖子里面详细记录了发帖人去澄澈寺求姻缘的经历,还附了几张寺庙照片。 青瓦红墙,飞檐的庙宇掩在参天古木之间,石阶缝隙里生着绒绒青苔。 庙前有一方许愿池,边上立着块风化严重的石碑,“如愿”二字已被岁月啃噬得残缺不全,池沿砌着泛青的旧石,水底沉着许多硬币,映出模糊的灰影。 “怎么了?”孟驰凑过来看了一下,“哦~这个地方我之前就刷到过,离学校就三站地铁,庙虽然不大,但据说特别灵,很多人考试前都喜欢去拜拜” “特别灵?”林筠又想起吴恙下巴上的伤,和那句“差点没交代在这里”。 如果世间有鬼,那会不会真的有神佛? 这个念头突然闯入时,他自己都怔住了,忽然想起小时候和妈妈去庙里拜佛的记忆。 当时似乎下着小雨,一路上的青石板被雨水泡得发亮,母亲穿着高跟鞋,踩在寺院门槛上时还崴了一下。 她拽着林筠的手腕走入庙内,按着他的后颈往蒲团上压。 林筠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偷眼看见母亲对着神像虔诚地俯下身子,闭上眼睛的时候泪水蜿蜒倒流进她的发际。 当时班上有一群人故意讲鬼故事吓唬胆小的同学,所以老师专门和他们讲过,这世上没有妖鬼,更无神力。 所以母亲拜佛时的所求要从何而来?他觉得这行为诡异且可笑。 如今他似乎有一点理解了,当人类的情感重量超越理性承载范围时,信仰不过是存放不安和恐惧的容器,撑住自己不要垮掉罢了。 “要不今天下课以后,我们去庙里逛一下吧。”林筠突然说道。 “啊?”玄承宇惊讶地看着他,“你想去许愿吗?” “嗯,”林筠点头的时候老师刚好走进教室准备上课,他垂眸翻开书,“我想去求个平安。” “可以啊!”孟驰也一脸很感兴趣的表情,压着声音:“那我想去求个姻缘!” …… 几人约好,等到下午的课也上完以后,便直接背着书包往校外走。 刚走到校门口的花坛处,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脆的喊声。 “玄承宇!” 苏荃小跑着追上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张符纸,脸上带着掩不住的欣喜:“你昨天给我这符真的太灵验了!我贴在脸上后一夜无梦!” “你睡觉的时候……把符贴在脸上?”林筠和玄承宇都愣了一下。 孟驰一个没忍住笑出声:“那岂不是跟僵尸一样?” “对啊,呃……先别笑!”苏荃一脸心有余悸:“我和你们说,昨天发生了一件特别诡异的事。” 她压低声音,煞有其事:“昨晚有个冒充维修师傅的男人来敲门,穿着工装服,拿着工具箱,看起来挺正常的。” 苏荃深吸一口气:“但是他一进门就盯着门上是符纸看,还说什么符画错了,会影响风水,非要我撕下来。” 玄承宇猛地瞪大眼睛:“不可能!那可是我阿爷亲手画的符!” 林筠之前也看过符纸,确定符文没有什么问题,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苏荃:“他还说了什么了没有?” “他说”苏荃回忆着,“他说那符纸会招来不干净的东西,要我立刻撕掉,我一直不同意,他居然就直接走了,你们说他到底什么情况?不会真是鬼吧,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林筠和玄承宇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老师,”林筠的声音比平时严肃了几分,“你如果再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随时联系我。” “好,但是你也会这个?”苏荃瞪大眼睛,惊讶地打量着林筠,“怎么你们人人都会驱邪?” 她突然转向孟驰,狐疑地问道:“你不会也会吧?” “我不会!”孟驰连忙摆手,“我最多就会贴个退烧贴!” 苏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她好奇地打量着三人:“你们这是要去哪?” “澄澈寺,”孟驰说道:“想去拜拜佛。” “真巧!我前几天刚去过!”苏荃从手机相册里翻出几张照片,“你们一定要尝尝寺门口的糖藕羹,还有后院的银杏树现在正在掉叶子,正是最美的时候。” “好!谢谢推荐!”几人告别苏荃,一路去了寺庙。 …… 澄澈寺在一座小山上,三人站在山门前抬头望着斑驳的朱漆匾额,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鎏金大字上,却莫名给人一种黯淡的错觉。 跨过门槛,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檀香气息,游人不多,三三两两地散在各处。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去,路旁的银杏树确实如苏荃所说正在落叶,铺满一地。 转过一道回廊,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许愿池静静地卧在庭院中央。 有个穿灰色僧袍的老和尚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池边,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池水。 几人走近许愿池,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硬币准备往里抛,老和尚却突然展开手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师父?”林筠有些疑惑,“请问有什么事吗?” 老和尚恍若未闻,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干裂的嘴唇紧闭着,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 “师父?”孟驰伸出手在老和尚眼前挥了一挥,“听得见我们说话吗?” 一个路过的年轻僧人立刻走上前来。 “阿弥陀佛,”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几位施主见谅,这位师叔修的是闭口禅……” “他已经两年未曾开口了……” 第67章 事起 “舌根清净处, 自有莲花开,”年轻僧人双手合十解释道:“师叔立誓不语十二年,以证菩提。” 孟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拿起手里的硬币仍想往池里抛, 老和尚枯枝般的手又一次横挡过来。 “这”孟驰一脸莫名,“为什么拦我, 许愿池不让许愿吗?” 年轻僧人连连作揖:“施主见谅,师叔近日脾气有些异常, 施主若是心中有所求, 不如随我去殿内?那里的菩萨金身刚刚重塑过,最是灵验!” “谢谢师父!”几人也不再坚持, 跟着年轻僧人转身离去。 林筠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许愿池内水平静如镜,倒映着秋日澄澈的蓝天,池底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没有丝毫异常。 老和尚依旧沉默地站在池边, 灰布僧袍被秋风吹得微微鼓动, 低垂的眼皮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池水…… 踏入殿门,迎面便是一阵沉静的檀香气息, 殿内光线柔和,鎏金佛像端坐莲台,面容慈悲庄严。 里面铺着暗红色的拜垫, 两侧排列着雕花木凳, 有两个女生正在里面跪拜,其中一人穿着素雅旗袍,头发挽起, 发间别着一支白玉簪。 “南玉竹?这么巧!”孟驰一脸兴奋。 南玉竹闻声转过头来,见到是林筠几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好巧!” “你们认识啊?”她身旁的女生用手肘碰了碰南玉竹,一脸兴奋地打量着林筠几人,凑近她压低声音:“快快快!给我介绍一下!” 南玉竹无奈地看了陈悦一眼,轻声介绍道:“这是我室友陈悦,”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今天是陪她来这里求姻缘的。” “那不巧了吗!”玄承宇把孟驰往前一推,一脸促狭:“他也是来求姻缘的!” “干嘛啊!”孟驰一个踉跄差点撞到陈悦,顿时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站稳,“我、我是陪林筠来的好吗!” 陈悦性格活泼大方,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歪着头打量孟驰:“这么紧张干嘛?” 孟驰连退三步,眼睛心虚地四处乱看:“没、没紧张啊!” “卧槽,你脸皮这么厚还会脸红?!”玄承宇一脸惊讶,压着声音凑近孟驰:“真喜欢上人家了?” 孟驰下意识抹了把脸,恼羞成怒:“滚蛋!你好意思说我,你特么上次见到恙哥辅导员的德行比我夸张多了!我都没来臊你!” “我靠!”玄承宇也恼羞成怒了,去捂孟驰的嘴巴,二人扭在了一起。 “别别别,这可是菩萨面前,要打出去打!”南玉竹以袖掩唇,眼中漾起浅浅笑意,温温柔柔地煽风点火。 “谁要跟他打,幼不幼稚啊!”孟驰一个肘击挣脱出来,整了整被扯歪的衣领,转身就往殿外走,“我出去上个厕所!” 玄承宇立刻追了上去:“哎等等我啊,我也去!” 陈悦乐不可支地跟了上去:“我去看着点,别真打起来!” 三人吵吵嚷嚷地冲出大殿,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林筠和南玉竹二人。 年轻僧人适时地从侧殿返回,恭敬地递上三炷香:“二位施主请自便。”说完便退到一旁整理经卷。 南玉竹接过香,借着点香的功夫轻声问道:“之前被怨煞缠上的事,后面应该没再出现什么问题吧?” “早就没事了,”林筠微微颔首,“当初多亏你!” 南玉竹从包中取出一个小袋子,递给林筠:“我和奶奶说过你的事情,她让我把这个给你,里面是她新制的一些镇冥钱,你随身带着,以便不时之需吧!” “这个……不是很珍贵吗?”林筠有些诧异。 南玉竹轻笑一声:“我奶奶自制的,除了确实有点麻烦以外,不算稀奇,我们平时也用不到,你放心拿着吧!” “谢谢!”林筠郑重地接过袋子,犹豫片刻后开口:“其实…我还想请教一件事……” 他简单描述了吴恙的症状,从魂魄不稳到神志恍惚。 南玉竹的眉头渐渐蹙起:“这种情况我从来没遇见过.…但我知道一个人,他以前也出现过性格大变的情况,是因为修炼了邪术……” “邪术?”林筠想起吴恙谈起歪门邪道的时嫌恶的神情,觉得不太可能。 没得到答案后他也不再多问,转身走向佛前,香火在烛焰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 他抬手将香插入香炉,合掌低头。 额前碎发垂落,在眉骨投下细碎的阴影。殿内光线昏沉。 南玉竹在一旁看向他,殿外风过,香炉里的烟缓缓散开,将林筠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仿佛与尘世隔了一层薄雾。 …… 玄承宇还在厕所里没出来,陈悦拉了一下孟驰:“要不我们俩先逛逛吧!” “啊?”孟驰愣了一下,耳尖悄悄泛红,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厕所方向,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陈悦拽着往回走。 秋日的阳光透过银杏叶洒在石板路上,两人踩着斑驳的光影慢悠悠地晃回到了许愿池边。 池水依旧清澈见底,硬币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唯独不见了那个古怪的老和尚。 “唉?之前那个老师父走了吗?”陈悦眼睛一亮,从口袋里摸出硬币,“他刚才凶神恶煞的,都没能好好许个愿,快快快,趁此机会!” 她将硬币投进池中,闭着眼睛虔诚许愿,阳光透过银杏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孟驰偷偷瞥了眼身旁专注许愿的陈悦,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你看我干嘛?”陈悦突然睁开眼,笑着又拿出一枚硬币递给孟驰。 孟驰接过硬币,指尖不小心碰到陈悦的手心,顿时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硬币叮当一声掉在地上,在青石板上滚出老远。 “噗!”陈悦忍不住笑出声,“你至于吗?” 她弯腰捡起硬币,故意在孟驰面前晃了晃,“这么紧张,该不会是想许什么见不得人的愿望吧?” “没有!”孟驰正要接过硬币,突然感觉背后一凉。 他一转头,只见之前那个老和尚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枯瘦的手指死死指着寺门方向,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警告。 “师、师父….”孟驰下意识把陈悦护在身后。 “怎么了?”林筠和南玉竹刚好从殿里走了出来,玄承宇也恰好小跑着从厕所找了过来。 老和尚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人,再次举起枯瘦的手臂,用力指向寺门方向,明显是赶客的意思。 “怎么这样?”陈悦一脸不悦,“我们也没干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算了,”南玉竹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别跟师父置气,我们还是走吧!” 几人转身离开。 孟驰一脸不爽地走在最前面:“莫名其妙,苏老师说的那个甜藕羹也没看见,还被人赶了出来!” 玄承宇搭上孟驰的肩膀:“不过也好,省得你在这儿乱许什么姻缘愿。” “滚滚滚!”孟驰红着脸反驳,偷偷瞥了眼陈悦。 林筠又走在最后,一种莫名的轻微不安让他回头望了眼寺门,夕阳将飞檐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只张开的手,正缓缓合拢…… 寺庙门内,待确认几人走远后,老和尚佝偻的身影才晃了晃,他步履蹒跚地挪到许愿池边,干裂的嘴唇开合,无声念诵着晦涩的咒文。 池水突然泛起诡异的波纹,底部的泥土开始翻涌,又逐渐平息。 他颤抖着转身,拖着步子挪回大殿,殿内香烛不知何时已全部熄灭,唯有最后一缕残阳透过窗棂,正正照在佛像脸上。 那鎏金的佛面竟流下一行血泪,在慈悲的微笑上划出触目惊心的红痕。 老和尚终于发出今日第一声嘶哑的叹息,他缓缓跪倒在蒲团上,僧袍下摆散开,深深地伏下…… …… 寺庙一行过后,林筠的日常生活大致回归了平静,大一的专业课程不少,他基本上每天只往返于教室、操场、宿舍和食堂,偶尔去一趟快板社团练习。 意识转移至娃娃身上的那次似乎只是一个偶然,他尝试过很多次都没能再次成功,吴恙的电话一直处于无法联系的状态,只能凭借着身体各处时不时传来的触感确认吴恙还活着。 玄承宇加入了学生会和好几个学生部门,每天早出晚归,孟驰和陈悦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熟,偶尔会约着出校吃饭。 苏荃自从贴了符纸以后,再也没有遇见过怪事。 而周子渝如他自己所说,孜孜不倦地每天出现在林筠的身边,带饭占座、阴魂不散,连孟驰和玄承宇都已经习惯他冷不丁地出现。 ……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林筠蜷缩在被窝里,一幅画面再次如闪电劈入脑海。 漫天黄沙中,吴恙跪坐在某个幽暗洞窟入口,嘴角渗出血丝,脸上是陌生的冷漠神情,他面前摆着个青铜罗盘,指针疯狂旋转。 “吴恙!”林筠喊出声,惊醒了熟睡的孟驰。 “咋了筠儿?”孟驰迷迷糊糊地问。 林筠猛地坐起,幻觉已经消失,但心脏残留的灼烧感真实得可怕,他摸出手机,迅速订了张最早飞河西的机票。 “没什么,”他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睡吧。” 第二天清晨,林筠借口家里有事向苏荃请假,苏荃的语气却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我昨晚又做噩梦了,内容比上次还可怕!” 与此同时,刺耳的警笛声划破校园宁静,警车歪斜地停在实验楼前,拉起的警戒线外挤满了围观学生。 一则骇人听闻的消息迅速传开,学校又死人了,而死者的皮被整个剥了下来…… 第68章 剖皮 前一天晚上, 夜已深了。 苏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天气已经开始转凉,窗外寒风呼啸, 时不时掀起窗帘一角, 露出外面浓稠的黑暗。 一个月前那些诡异的经历已经逐渐被淡忘,可今晚不知为何, 那种熟悉的寒意又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没事的!”苏荃伸手摸了摸贴在床头的黄符,小声安慰自己, 呆瓜瓜蜷缩在枕边, 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温暖的小身体紧贴着她的脸颊。 又一阵风撞击窗户, 发出轻响,苏荃终于忍不住起身, 走到窗前将缝隙关严实,重新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 苏荃感觉身体变得很轻, 起初她以为是即将入睡时的正常失重感, 直到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被单,她惊恐地想坐起来, 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听使唤。 “我在做梦….”她这次清醒地意识到,只要放松等待,很快就会自然醒来。 但这次似乎不一样。 苏荃感觉自己在飘, 不是躺在床上那种踏实的感觉, 而是真的在黑暗中缓缓上升,像被无形的气流托起,她尝试掐自己, 手指却穿过了大腿,仿佛身体已经变成了雾气。 黑暗无边无际,远处突然出现一个光点,随着她的飘动逐渐变大,苏荃莫名想起小时候学游泳时,憋气潜入池底再奋力向上的感觉,水面上的光就是这样由远及近。 她下意识做了个划水动作,身体立刻向光源加速游去,光越来越近,苏荃终于看清那是什么。 一面全身镜,镜框是暗红色的木头,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镜子悬浮在虚空中,散发着冷光。 镜前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女生,背对着苏荃,正专注地凝视镜中的自己。 她穿着白色吊带睡裙,裸露的肩膀白皙光滑,镜中映出她的面容。 女子似乎对自己的容貌很满意,纤细的手指从脸颊滑到下巴,轻轻抚摸着光洁的皮肤,她的眼神沉醉,如同欣赏一件艺术品。 苏荃想喊她,却发不出声音,她被困在这个诡异的视角,像个无声的幽灵漂浮在女子身后。 突然,女子的左脸颊鼓起一个小包。 就像被蚊子叮咬后的肿包,但更大一些,有指甲盖大小,女子皱眉,用指尖按了按那个鼓包。 她的皮肤像一层薄薄的橡胶般凹陷下去,与下方的肌肉组织完全分离,形成一个可怖的小坑。 “不是刚褪过皮吗….”女子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困惑而非恐惧,她用力按了按鼓包,皮肤下传来液体晃动的细微声响。 苏荃看得毛骨悚然。 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肿胀,而是整层表皮与真皮分离了,女子却出奇地冷静,伸出手按压自己的脸。 第二个鼓包出现在右太阳穴,接着是下巴、额头、鼻梁… 就像有无数看不见的针头在往她皮肤下注气,一个个半透明的鼓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整张脸。 她的脸皮变得像个注水过度的气球,紧绷得发亮。 女子终于有点慌了,手指颤抖着触碰那些鼓包,她的脸已经变形到认不出原本的样貌,眼睛被肿胀的皮肤挤成两条缝。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鼓包开始向颈部蔓延,顺着肩膀扩散到手臂,女子猛地站起来,睡裙肩带被肿胀的肩膀撑断。 她在镜前转来转去,检查身上越来越多的鼓包,呼吸变得急促。 “怎么回事….”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声音因面部变形而含糊不清,一个鼓包在她手背上爆开,发出轻响。 没有血,而是如同泥浆般的液体流出。 女子呆滞地看着镜中怪物般的自己,突然笑了。 “原来如此。”她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带着诡异的了然,双手抓住颈后的皮肤,像脱连体衣一样,猛地向下撕扯。 苏荃想闭上眼睛却做不到,她眼睁睁看着女子将整张人皮从头顶剥离,就像脱下一件紧身衣。 剥离的过程异常顺利,仿佛那层皮肤早就准备好要脱落,人皮内侧沾着粘稠的泥液。 蜕皮后的女子站在镜前,全身是鲜红的肌肉组织,没有一滴血流出。 她转动着头颅,颈部肌肉纤维随着动作伸缩,没有嘴唇的口部咧开,露出森白牙齿。 接着女子体表开始疯狂分泌泥浆,迅速凝固,形成一层崭新的皮肤。 先是脚部,然后是小腿、大腿…新生的皮肤比原先更加细腻光滑。 苏荃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感。 女子欣赏着镜中重获新生的自己,手指迷恋地抚过毫无瑕疵的脸庞,她的眼神陶醉,似乎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恐怖经历。 然后,第一个鼓包又出现了。 在同样的位置,在左脸颊,女子抚摸鼓包的动作僵住了,镜中的表情从陶醉变成难以置信,最后化为纯粹的恐惧。 “不.…不不不.…”她疯狂摇头,后退几步撞到无形的屏障,第二个、第三个鼓包接踵而至,速度比上次更快,她的皮肤再次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起来,紧绷到透明,甚至能看到下面跳动的血管。 这次她没等鼓包布满全身就开始了撕扯,新生皮肤比上次更难剥离,她发出痛苦的呜咽声,手指抠进颈部裂开的皮肤边缘,硬生生将自己从人皮中拔出来。 少量鲜血从撕裂处渗出,在鲜红的肌肉组织上形成细小的血珠。 蜕皮后的喘息声中,第二层皮肤开始生长 ,这次的再生过程明显更痛苦,女子蜷缩在地上,肌肉痉挛,直到新皮完全覆盖全身。 苏荃已经濒临崩溃,她拼命想从这个噩梦中醒来,却像被钉在空间里,只能被迫观看这场恐怖的循环。 第三次蜕皮开始时,女子已经歇斯底里,她抓挠着自己完美无瑕的脸,在皮肤鼓起前就试图将其撕下。 “滚开!滚开!”她尖叫着,指甲在脸上抓出血痕,但鼓包还是准时出现,而且比前两次更多,更快。 这次蜕皮时带下了部分肌肉组织,女子胸前的一块皮粘连得太紧,撕下时带走了指甲大小的肌肉,露出下面白色的肋骨,她痛得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不似人类的嚎叫。 第四轮。 第五轮。 每一轮循环都比前一次更短、更血腥,女子的尖叫声逐渐弱化,不是因为痛苦减轻,而是声带已经受损严重。 她的动作变得机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着重复这酷刑。 到第七次时,情况开始发生变化,女生不再挣扎,甚至主动配合起蜕皮过程。 当鼓包出现时,她平静地站在镜前,熟练地找到颈部皮肤分离处,像脱衣服一样将自己从皮囊中解放出来。 “很快就能彻底完美了。”她对新生的自己说,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下面的血管网络清晰可见。 苏荃的精神已经到达承受极限,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也开始分裂,一部分疯狂想要逃离,另一部分却像女子一样,对这恐怖的循环产生了病态的着迷。 第八次蜕皮时,女子的人皮内侧已经沾满碎肉,她的肌肉组织变得稀薄,有些地方直接露出内脏。 当她把脸皮撕下时,一颗眼球连着视神经掉出来,在虚空中晃荡,她随手将其塞回空洞的眼眶,继续蜕皮。 “快…醒了.…求求你.…”苏荃在意识中祈祷,但噩梦仍在继续。 当女子变成一具会呼吸的血尸时,她终于转向了苏荃的方向,没有眼皮的眼睛直视着这个无形的观察者,从眼里流出泥泪。 她举起血红的双手在胸前合十,嘴角竟扯出一个慈悲的微笑:“如愿……如愿!” 苏荃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全身被冷汗浸透。 床头贴着的符纸开始燃烧,没有明火,但纸张边缘却逐渐卷曲碳化,苏荃颤抖着伸手想撕下符纸,指尖刚碰到,整张符就化为了灰烬。 手机铃声突兀地炸响,苏荃划开接听,林筠熟悉的声音让苏荃濒临崩溃的神经稍稍安定。 “苏老师,”林筠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抱歉这么早打扰,我想请几天假.…” “我昨晚又做噩梦了….”苏荃头脑一片空白地打断他,“内容比上次还可怕….而且玄承宇给我的符纸自燃起来,已经变成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苏老师,你发我个定位,然后先离开屋子,我马上过来。” “好!”苏荃强迫着自己冷静,立刻照做,起身脸也不洗了,抱起小猫,再随手抓了件外套就离开了家门。 …… 林筠把电话放下后顺手把机票给退掉了,叹了口气,抬头时正对上两道关切的目光。 “你们醒了?”林筠边说边穿鞋,没打算和二人说苏荃的事情:“我出去一趟。” “什么事这么急?你不去找吴恙了?”孟驰揉了下眼睛坐起。 林筠系鞋带的手指一顿,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在脸颊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找他?” “啊?呃……”孟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时卡了壳。 “你早上醒过来以后不是在订机票吗?我远远看了一眼!”玄承宇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 林筠沉默地皱了下眉。 “不是故意偷看的!”玄承宇马上解释,“我就是……呃……” 孟驰挠了挠后脑勺,帮着解释:“其实这一个月你总对着手机里的沙漠照片发呆,我们就….”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什么都不和我们讲,我们就是担心你一个人憋着,所以偷偷多留意了一些,你别生气啊!” “恙哥他是不是真的在河西啊?”玄承宇问道。 孟驰接着:“你如果觉得担心和害怕可以告诉我们的,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是可以陪你一起嘛!”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 林筠的喉结动了动,仿佛重新认识一样,认真打量了这两个在他看来有些天真的普通室友,一种复杂的情绪充斥在胸口。 他竟然被默默地关注和照顾了那么久却没有发现。 林筠看着二人慌不择路、手忙脚乱,但又偏偏郑重其事、真诚解释的样子,猛然为自己那些虚伪的防备和莫名的傲慢感到格外尴尬。 他缓缓吐了口气。 “吴恙在河西无人区深处,我偶尔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林筠说得有点慢,像是不习惯这样赤裸地表达,“我…确实很害怕,才胡乱订了机票。” 他有些自嘲:“即使过去了我也找不到他。” “哎呀放心吧!”孟驰一个翻身爬下床:“恙哥那么牛逼,肯定没事的!” “就是!”玄承宇深以为然地点头。 “嗯,”林筠轻笑了一声,“先不说他了,苏老师说家里又出现了异常,我现在过去,你们要一起吗?” “啊?”孟驰瞪大眼睛,一把将林筠肩膀揽过:“苏老师有事我肯定得去啊!” “那赶紧走啊!”玄承宇踢了孟驰一脚。 三人一同出了门,林筠这次没再刻意走在最后。 晨风扑面而来,带着秋日特有的凉爽。 只是刚走没几步,一行人就又遇见了穿着公安制度的警察,和熟悉的警戒线…… 第69章 啊啊 警戒线外围满了窃窃私语的学生,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仍然探头探脑地往里望,几人路过时, 不可避免地听见了一些细细碎碎的交谈。 “听说是化学院研二的, 整张皮都被剥下来了……” “说是前段时间那女生突然变漂亮了好多,是不是有人嫉妒她啊?” “不能吧, 以这个死法来说,凶手得是个不一般的变态!” 此时正巧两个穿白大褂的人抬着担架从楼里出来, 把人抬上了救护车, 单薄的白布隐约勾勒出一个扭曲的人形轮廓,隐约的暗红色从布里渗出来。 “呕!”不少学生当场便因为生理上的不适弯腰干呕起来。 警戒线边缘, 之前那个穿着蓝色夹克的男生正举着自拍杆拍摄:“化学院学霸美女惨遭剥皮,据可靠消息说, 凶手用的是传统水银剥皮法.…” 他把声音刻意压低,让自己显得深沉,调整手机镜头对准担架:“先在天灵盖开个口子, 灌入水银, 利用重力让皮肉分离, 最后身体会从头顶的口子跳出来….这个手法在古代叫人蜕,是一种酷刑。” “哥们, 人死这么惨了你还要拍视频?”旁边有人看不惯他,直接挡在镜头前面。 那人毫不在意,随着救护车将尸体拉走, 他也慢条斯理地关闭了镜头:“死亡本就是最好的流量密码, 我只是在满足大众的求知欲罢了。” 他环视周围面露厌恶的人群:“你们这种廉价的同情心,对死者也毫无意义,我的视频播放量要是能破百万引起更大社会关注度, 说不定还能对找到凶手提供帮助……” “走吧。”林筠几人没有加入这场争执,转身离开。 校门外的小吃街比往常喧闹,一家挂着“老陈家煎饼”的摊位前,十几个学生正排着队与老板争吵,隐隐听到有人在喊:“大家看啊!这家的饼里吃出蟑螂!我和朋友都上吐下泻了一晚上…” 一时间围了更多人过去。 三人没敢耽搁,加快脚步穿过这一段偏繁华的路段,顺着导航终于七拐八拐找到了苏荃所在的公寓楼,远远看见她抱着猫蹲在花坛边,睡衣外面草草裹了件风衣,连拖鞋都穿反了。 “苏老师!”孟驰一溜小跑过去,“什么情况啊?” 苏荃抬起头,面色苍白:“我昨晚梦见一个女生….她、她一直在蜕皮….”她声音发抖,“剥了一层又长一层,剥了一层又.…” 苏荃越想越害怕,说得有些语无伦次,又不想在学生面前显得太怂,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复下来,总算把梦境完整描述了一遍。 林筠的脸色却越听越凝重,苏荃描述的梦境细节与校园里那具被剥皮的女尸显得过于巧合。 “卧槽……”孟驰和玄承宇也都倒吸一口凉气。 孟驰被吓得用粗壮的手臂紧紧抱住无助的自己:“苏老师你知道今天学校那个事情吗?” “学校什么事情?”苏荃一脸茫然,今天是周末没去上班,再加上一直心神不宁,手机都没怎么看。 “有一个女生和你梦里一样被剥了皮!” “什么?!”苏荃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脖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先别自己吓自己,”林筠沉稳的声音像一剂镇定剂,安抚了几人的情绪,“上去看看再说。” “对、对.…”玄承宇捏着符纸的手直发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以他的理论经验来看,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 到了屋门,苏荃紧张地掏出钥匙,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玄承宇的魂铃震得飞起,手腕发麻。 紧接着,一股浓烈的味道朝着林筠扑面而来,像是暴雨过后翻开的潮湿泥土,混杂着某种腐败的气息。 林筠猛地后退半步,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怎么了?”苏荃有些紧张地嗅了嗅,生怕自己的屋子有什么平时自己注意不到的味道。 林筠瞥了眼毫无反应的三人,彻底确定只有自己能闻到味道,以及屋子里确实是闹了鬼了。 玄承宇想着不能让林筠一个人面对,主动开启了走阴。 他走阴结印的动作比第一次熟练多了,结果就是在成功的瞬间被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扼住了气管,整张脸涨红,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到底怎么了?”苏荃越发不安,“我家里有什么东西?” “没事,应该是有鬼缠上你了。”林筠强压下反胃感,淡淡安慰道。 苏荃:!!! 这叫没事?! 与此同时,头顶的吸顶灯突然“滋滋”闪烁起来,吓得孟驰把自己缩成一团,直往玄承宇怀里钻。 玄承宇此时比他还害怕。 以走阴的视角看来,客厅地板上分明布满密密麻麻的泥脚印,只有婴儿手掌大小,在灯明灭交替的间隙中蠕动,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客厅里爬行。 二人缩着脖子抱成一团,反而是一旁手抖着给自己擦冷汗的苏荃显得要镇定许多。 林筠咬破指尖迅速画好了符,视线死死盯着移动速度加快的脚印。 脚印爬过茶几,上面水果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香蕉表皮浮现出尸斑般的黑点,苹果极速萎缩成扁扁的一块,葡萄渗出暗红色汁液,在玻璃盘底积成一小滩。 接着电视柜旁的绿植开始诡异地摇摆,叶片上隐约显出细小的手印。 “咯咯咯…” 诡异的婴儿笑声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苏荃怀里的猫发出凄厉的尖叫,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头顶的吸顶灯猛地炸裂,无数玻璃碎片暴雨般落下,尖利的边缘直直对着门口的几人。 “低头!” 林筠厉喝一声,手中血符猛地拍向地面,那些悬浮的玻璃碎片被猛地调转方向,朝着客厅角落的阴影处激射而去。 孟驰和苏荃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客厅的灯猛然爆裂,被吓了一跳后还能勉强保持镇静。 但接着,他们的表情管理便彻底失控了。 只见黑褐色的蟑螂从四面八方涌出。 沙发底下、窗帘缝隙、电视柜抽屉…它们像一股蠕动的黑色潮水,瞬间覆盖了整个地板,移动速度快得惊人,有几只甚至展开翅膀嗡嗡飞了起来! “卧槽!!!” 几人的惨叫声几乎掀翻屋顶,原地蹦起半米高,从嘴里漏出一连串变了调的尖叫。 “林筠!救命啊!!”孟驰已经带上了哭腔,勾着玄承宇的脖子把腿抬起。 玄承宇被勒得翻白眼:“松、松手….我快断气了….” 苏荃也彻底没了理智,秉持着不能丢下学生独自逃跑的职业信念,像个失控的陀螺一样在原地转圈。 林筠眼神一凛,拿过玄承宇手里的黄纸,眼神凌厉地扫视整个房间,回忆着书里所写的内容:“乾坤震巽……” 只见他右手拇指抵在唇边,齿尖在指腹重重一咬,行云流水般在符纸上勾出繁复纹路。 画毕,他双指并拢成剑诀,指节绷出凌厉的弧度,符纸破空而出。 另外三人见状满怀期待,暗自感叹有救了。 只见符纸在半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然后在空中打了两转,轻飘飘地落在了距离目标位置两米外的蟑螂堆里,瞬间被淹没。 林筠:…… 玄承宇:…… 孟驰:…… 苏荃:? 现场一片死寂。 怎么办?林筠罕见地有些束手无策。 “扔哪?要不…我来试试?”孟驰颤巍巍地举手。 林筠呼吸有些急促:“四个地方,乾位在电视柜左上角,坤位在沙发右下方,震位” “明白!”孟驰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落地,抄起符纸就甩了出去。 第一张符纸啪地贴在电视柜上,第二张稳稳命中沙发底,第三张 “卧槽牛逼啊!”玄承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平时傻不隆冬的玩意儿,“你还有这技能!” “最后一个艮位在”林筠捏了把手心的汗,“卧室门框上方内侧。” 三人齐刷刷转头看向那个刁钻的位置,需要从卧室里往外扔才能贴到。 “完了完了”苏荃抱头蹲在地上,“这怎么扔啊!” 空中拉扯这几道看不见的血线,林筠死死控着几张符纸之间的阵法联系,额角渗出冷汗,他手中的血线已经绷得笔直,阵法随时可能崩溃:“必须有人进去贴” “我去!”玄承宇突然大吼一声,视死如归地抢过最后一张符纸就往卧室冲,一个箭步跨过满地蟑螂,在扑进卧室的瞬间反手将符纸拍向门框。 “啪!” 符纸贴上的刹那,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玄承宇一个滑铲没有站稳,保持着扑街的姿势往下摔,脸距离蟑螂密布的地板只有不到十厘米。 “啊啊啊我要死了要死了”他闭着眼疯狂挥舞四肢。 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恶心触感没有出现。 玄承宇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地板上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蟑螂。 “成、成功了?”他颤声问道。 回答他的是孟驰激动过度的熊抱:“卧槽你大爷的太帅了!!!” 两人一起摔在了地板上。 林筠扶着玄关缓缓滑坐在地,指间缠绕的血线“啪”地断裂,在空气中化作几缕淡红色的雾气消散。 他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呼吸明显比平时急促许多。 但还没等他缓过气来。 “哇——!!!” 一声刺耳的婴儿啼哭震得他耳膜生疼,只见不远处的地板突然隆起,一个浑身沾满泥浆的婴儿从木地板里挤了出来。 它的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肿胀的肚皮上爬满蚯蚓状的血管,没有瞳孔的眼睛占据了半张脸。 转过头,朝林筠裂开了血盆大口……——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写鬼没事,写蟑螂真把我自己整得头皮发麻 第70章 重力 破风声从脑后袭来, 但林筠已来不及转身,余光里,原本静止的墙壁竟向他高速撞来。 他本能地侧身闪避, 但墙壁移动速度太快, 仍被狠狠击中后背。 剧烈的冲击力使得肩胛骨与墙面碰撞发出闷响,脊椎像是被铁锤重重敲了一记。 “咳!” 喉间溢出的闷哼带着血气, 林筠条件反射地曲腿缓冲,狠摔在地面后迅速撑地起身。 四周死寂。 孟驰三人的身影已然消失。 天花板上, 鬼胎正倒吊在摇晃的吊灯上。 成功将林筠扯入阴蜃的事实让它很是开心, 咧开的血嘴里发出婴儿般的怪笑,青紫色的小脚欢快地晃动着。 紧接着它小手一挥, 整个客厅开始扭曲变形,世界在林筠眼前疯狂旋转…… 然后猛地上下颠倒。 天花板变成了地板, 林筠被重力扯着往下坠落,吊灯像倒长的冰棱直刺而来。 林筠猛地侧滚避开,后脑勺却撞上突然隆起的天花板。 剧痛炸开的瞬间, 他看见自己咳出的血珠违反重力向上飘去。 喉结滚动咽下血腥味, 林筠刚起身, 整面电视墙又突然拍来,他屈膝跃向餐桌, 却在半空中再次被突然颠倒的重力狠狠拽向天花板。 后腰撞上吊灯支架,金属管狠狠硌进腰窝,他闷哼着抓住灯链, 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咯咯咯.…” 鬼婴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林筠脚下的天花板正渗出腐臭的泥土, 朝他脚踝缠绕而来。 林筠干脆不再躲避,带血的舌尖舔过干燥的嘴唇,在摇摇欲坠的灯链上调整姿势。 他额前汗湿的黑发凌乱地黏在苍白的皮肤上, 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越发透亮,嘴角却因为久违的生死威胁扬起一抹近乎狂热的笑意。 “呵!” 林筠低笑出声,眼尾因为兴奋微微发红,喉结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滚动。 鬼婴似乎被他的反应激怒,腐烂的小手猛地攥紧,更多腥臭的泥土从天花板涌出。 但林筠反而笑得更畅快了,他松开抓灯链的手,任由自己坠向地面,却在半空突然拧身。 砰! 长腿狠狠踹在吊灯底座,本就破过一次的水晶灯饰碎得彻底,玻璃碎片砸向鬼婴。 与此同时,沾血的指尖已经摸向腰间暗藏的铜钱,一枚铜钱被猛地执出,在触碰到腐土的瞬间发出滚烫的“滋滋”声。 “哇啊啊啊啊!”鬼婴发出小孩独有的尖锐嚎叫。 正当林筠准备乘胜追击时,一个熟悉的叫声突然响起:“卧槽这怎么回事?” 玄承宇不知何时也被拉入阴蜃,从卧室门狼狈地跑出。 他身后的地板变成了泥池一般咕嘟冒泡,里面伸出无数黏糊糊的鬼手,企图将他拖入地下。 “低头!”林筠厉喝一声。 “啥?”玄承宇跑得脑子发懵,直到看见一枚直击面门的铜钱迅速在眼前放大,才猛然回神,千钧一发之际,硬是扭出了个夸张的姿势,让其擦着自己的发梢飞过。 滋—— 咔! 一声清脆的咯嘣声随着击退泥沼的声音响起。 “嗷嗷嗷我腰、腰岔气了!”玄承宇保持着诡异的后仰姿势,手扶着侧腰哀嚎。 林筠箭步上前拽住玄承宇的后领,却冷不防被再次翻转的重力带得双双摔向天花板。 砰! 林筠用身体给玄承宇当了肉垫,后脑勺重重磕在吊灯残骸上,温热的血立刻顺着脖颈流下,领口早在打斗中扯开,露出锁骨处另一道还在渗血的伤口。 “筠儿!你没事吧?”玄承宇顾不上腰疼了,手忙脚乱地想扶他。 “退后!”林筠一把将他推开。 几乎是同时,一根断裂的灯管猛地刺入他们刚才的位置。 鬼婴的尖啸响彻整个空间,所有家具同时浮空。 电视屏幕在他们身边爆裂,玻璃碎片飞溅,有几片扎进林筠小臂,鲜血顺着倒竖的手臂流向手肘,又滴向下方的书架。 里面上百本书像炮弹般朝他射来,林筠踹向墙面借力翻滚,却撞进突然打开的冰箱。 剧痛让林筠视线发黑,挣扎着想要离开,整个电器却突然翻转,林筠被甩出来,后背重重砸在窗户上,钢化玻璃呈蛛网状裂开,尖锐的边角刺进肩胛骨。 “呃啊……” 林筠徒手抓住窗框,碎玻璃割破掌心,鲜血顺着金属框流淌,在倒置的重力下形成诡异的血珠瀑布。 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玄承宇还捂着腰在四处逃离,所幸那鬼婴不是很在意他,情况反而没有他遭。 必须立刻将这阴蜃破掉。 林筠咬着牙念诵法咒:“天清地明,阴浊阳清,开我法眼……” 鬼婴的身影猛然出现,倒挂着爬向林筠,腐烂的脐带像鞭子般甩来。 林筠不得不暂停,松手坠落,却在半空被突然恢复的正常重力狠狠拍向真正的地板。 砰! 来不及调整的姿势使得这一下撞得格外狠,肺里的空气被尽数挤出,他蜷缩着咳嗽,上衣早已被汗血浸透,黏在精瘦的腰腹间。 视线模糊间,林筠看见玄承宇正被泥谭逼到墙角,符纸不要钱地扔也无济于事,粘稠的灰黑鬼手从地板钻出,死死缠住了他的小腿往地里拖…… 林筠挣扎着起身,往那边冲去,鬼婴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整个空间突然剧烈震动。 “没完没了了是吧!?” 林筠表情发狠,不管不顾,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镇冥币甩向玄承宇周围…… 铜钱炸开的瞬间,鬼婴的手爪突然捅向林筠的心脏…… 林筠瞳孔骤缩,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身体扭转避开心脏,闭上眼睛… 就在鬼爪即将贯穿肩膀的刹那,林筠胸口突然迸发出耀眼的金光。 一道繁复的金色符文自空中浮现,如同燃烧的烈焰般照亮了整个阴蜃空间。 鬼爪在接触金光的瞬间发出嗤啦的灼烧声,冒起阵阵黑烟。 “这是……” 林筠怔怔低头,看见那道金色符文正化作流动的光纹,有一只无形的手还在一笔一画地勾勒着,让这些光纹在他皮肤上游走。 虽然触碰不到实体,但那温度却真实得让人眼眶发热。 林筠沾血的手指颤抖着触碰了一下那道金光,瞬间猜到吴恙随身携带那只娃娃的真实用处。 接着这个空档,林筠随手在自己身上抹了一把血,顺着吴恙所画的轨迹勾画。 两个相隔千里的人,默契地完成了破蜃的最后一步。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破!” 整个空间瞬间破碎剥落。 随后便是天旋地转的坠落感…… …… “咳!咳咳!” 林筠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苏荃家的地板上,玄承宇在旁边蜷成一团,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表情。 孟驰和苏荃两张写满担忧的脸从上方俯视着他们。 “醒了?”孟驰的大脸猛然凑过来,“你们刚才突然晕倒,吓死我们了!” “没事了!”林筠撑着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那你呢?”孟驰看向在地上躺着不动的玄承宇,脸几乎贴到他的鼻尖,“还活着不?” 玄承宇一巴掌糊在他脸上把人推开:“离远点,你口水滴我身上了。”他动作太大扯到岔了气的腰,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你们俩别动!”苏荃抱着医药箱冲过来,“尤其是林筠,你身上到处都是伤!” 事实上,在二人昏迷的短短时间里,苏荃已经接受了太多的冲击,世界观在孟驰关于鬼的各种讲述中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极度的震惊之下反而转化成了一种恍惚到冷静的精神状态,至少看到林筠那满身的伤痕没有再发出尖锐爆鸣。 玄承宇龇牙咧嘴地坐起身,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小腿,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卧槽你干嘛?”孟驰吓得手里的棉签都拿不稳了。 “没事,”玄承宇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有蚊子。” “现在是十一月份大哥,”孟驰瞪着眼睛,“哪来的蚊子?” “哪来这么多废话,”玄承宇梗着脖子嘴硬,偷瞄了林筠身上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默默把医药箱往林筠那边推了推,恼羞成怒地骂道,“先给林筠包扎!” 阴蜃里的伤势更多作用于魂魄,回归现实后其实并没有幻境中严重,只是痛感会持续一段时间。 林筠看出玄承宇的自责,没有明着安慰,只是笑笑:“全是皮肉伤,没两天就好了!” “别逞强了!”苏荃用棉签蘸着碘伏涂药,手抖得像帕金森。 “所以…那个鬼东西走了吗?”孟驰试探着问道。 “暂时跑了,”林筠面色变得有些凝重,“苏老师,这种阴物按道理来讲不会缠上普通人,你能回忆一下异常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苏荃脸色苍白:“好像就是国庆假期结束,开学的时候开始的……” “假期有没有遇到特别的事?” “我回家相了个亲,那个男的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子,我一气之下直接把一盘意面扣他脸上了……”苏荃脸上有些尴尬,和学生说这些私事实在有损自己可靠的辅导员形象。 “然后呢?” “然后因为这事我和我妈大吵了一架,我就提前回了学校,”苏荃继续回忆道,“因为心情很不好,还去了一趟澄明寺,哦对,就是之前你们一起去过的那个!” 林筠眸色微沉,想起一个月前那处寺庙带来的违和感,几乎有了定论:“当时寺里有什么异常吗?” “好像没有……”苏荃眉头皱起,突然“啊”了一声:“当时我妈又给我打电话催我相亲,说什么想抱孙子,没有孙子她的人生就不完美了,我一气之下往许愿池里扔了枚硬币,乱许了个愿。” “什么愿?” “呃……”苏荃欲言又止,“那什么……就是想捡个没人要的小孩,无痛当妈……” 林筠:…… 感情这鬼胎是听了这愿望,给自己找了个妈……——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双更把请假的补上,但事实证明太难了 笨蛋作者笔力有限,码字实在是很慢,一章边写边想要写四到五个小时左右,然后每天赚几毛钱 凭着一腔热血码字,日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感谢理解!鞠躬!!! 70-80 第71章 愿望 林筠垂眸看着苏荃在自己手掌上缠绕纱布, 他闭了闭眼,澄明寺那个古怪和尚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 那人死死盯着许愿池的表情,以及面对他们时警告的眼神, 都说明他知道些什么。 “嘶……”纱布突然收紧, 林筠猛地回神。 “疼了?再忍忍!”苏荃手上力道放轻了些,打了个利落的结, 又顺手把多余的纱布剪断:“你这伤口不绑紧点容易裂开!” “谢谢!”林筠活动了下手腕,纱布缠得恰到好处, 他抬头问道:“苏老师, 你当时在庙里见过一个修闭口禅的和尚吗?” “没有吧……”苏荃因为这事还有点尴尬,干笑两声, 指甲抠了一下医药箱外壳,发出咔咔的声响:“我当时寺庙都没进, 就在池边随口一说,谁知道那许愿池这么邪门!” 林筠闻言点了点头,却不小心扯到锁骨处的伤口, 鲜血很快沁入领口。 “这事真和许愿有关?”孟驰两条浓眉拧成疙瘩, 嘴角夸张地下撇:“许愿无痛当妈就给人整个鬼娃来?这服务态度也太较真了吧!” “别动!这里怎么也有伤口?”苏荃皱眉按住林筠的肩膀, 二话不说直接掀开林筠的T恤下摆,露出少年精瘦的腰身。 只见苍白的皮肤上交错着数道狰狞的伤口, 后背处一道划伤还在渗血,腰侧更是有一片触目惊心的淤痕。 “嘶……”苏荃倒吸一口凉气,手忙脚乱地翻找纱布, “你这小孩要死啊, 怎么衣服底下也这么多伤,刚才一声不吭的!” “没事,只是看着严重, 已经不痛了!”林筠自己接过棉签,动作利落地处理起腰腹处的伤。 “那我要是许愿要个女朋友,”孟驰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会不会直接给我招个女鬼来?” “女鬼?”玄承宇翻了个白眼,按苏荃的指示把一团纱布按在林筠背上的伤上,“就你这看到蟑螂差点把人给勒死的胆子,要是真有女鬼,怕是得吓晕!” 他揉了下自己岔气的腰,毫不留情地吐槽:“而且那鬼胎又不是许愿精灵,什么愿望都接,照你这逻辑,要是有人许愿过个轰轰烈烈的大学生活,教学楼岂不是得炸?” 苏荃闻言突然想起什么:“等下,我被困电梯那天早上许了个不想上班的愿望……然后当天确实一点工作没干成,会不会是它搞的鬼?” “很有可能……”玄承宇一脸若有所思,“那它对你还挺好的。” “这种好还是算了吧……”苏荃缩了下脖子,搓了搓胳膊小心翼翼地问:“那我现在不想许愿了……鬼婴应该不会再缠着我了吧?” “暂时不会,”林筠忍着痛把掀起的衣摆扯下,“它被符咒和镇冥钱伤到,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但……” 他顿了顿,眼神微沉:“我在想,如果它真是从澄明寺的许愿池里爬出来的,那其他许愿的人会不会也被缠上?” “陈悦!”孟驰突然一激灵,脸色唰一下白了:“她当时也往里扔硬币许了愿!” “你先别着急,”林筠安抚道,“前段时间校园墙上关于这个寺庙的帖子都那么火,许愿的人应该不少。” “对啊!”玄承宇拍了拍孟驰肩膀:“要是每个许愿的都撞鬼,早该上社会新闻了。” 苏荃弱弱举手:“那个说到新闻….我之前就想问,你们说的被剥皮的女生.…” “对,”玄承宇突然坐直,腰伤疼得他龇牙咧嘴,“既然那个被剥皮的女生会出现在苏老师的梦里……你们说,她会不会也去过澄明寺,然后被愿望反噬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林筠眼神一沉:“很有可能。” 孟驰挠了挠头:“可她的愿望是啥?总不会许愿说我想换张皮吧?”说完自己先抖了抖,“这也太硬核了……” “不一定,”林筠摇头,“现在看来,愿望的实现方式似乎很扭曲,那个女生也许只是许了想皮肤变好,或者变漂亮之类的愿望……” 苏荃脸色煞白:“这哪是许愿池?分明是诅咒池吧!” 林筠拿手机翻了一会儿,抬头对玄承宇和孟驰说道:“你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上课走错教学楼,撞倒的那个女生吗?” “哪个?”二人反应了一下。 “脸上的皮鼓起来一块……”林筠话音未落。 “卧槽想起来了!”孟驰双眼瞪大:“死者不会是她吧?” 林筠点头,举起手机,屏幕上是校友扒出并传播出来的死者生前自拍,正是当初的那名女生。 林筠扣回手机:“但是这鬼为何能对她下死手……” “会不会她也是走阴者?”玄承宇出声。 “得去查查!”林筠抓起外套,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玄承宇,“你腰还行吗?” 玄承宇立刻挺直腰板,一脸英勇就义:“跟你相比就是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孟驰:“那你倒是别扶着墙啊!” 玄承宇:“……滚你大爷!” 话没骂完,林筠的手机突然响了,刚接通电话,南玉竹急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林筠,陈悦不见了!” “什么时候的事?”林筠眉头一皱,立刻按下免提键。 “昨晚就没回宿舍,今早也没来上课。”南玉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你帮我问问孟驰?他知不知道陈悦去哪了?” 孟驰闻言一个箭步冲过来:“我、我不知道啊!我们昨天还约好今晚出去吃饭” 南玉竹声音彻底慌了:“她和我说过最近偶尔会做噩梦,我怀疑过她被阴物缠上了,但查了一下没有什么异常!可现在……” 孟驰一脸紧张,把林筠的手臂抓得死死的。 “你听我说,”林筠沉声道,“她失踪可能和上个月去的澄明寺有关,你先报警并通知学校,我们校门口集合一起去一趟寺庙。” 挂断电话,几人迅速往外赶去。 …… 校门外,孟驰不停地来回踱步,时不时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林筠!” 一个熟悉且热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林筠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没转身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水味。 周子瑜带着一脸灿烂笑容跑上来,腿伤还没好全,速度一快便有些重心不稳,黑色修身风衣下摆随着动作摆动。 “这么巧?”他随手将额前的碎发往后一拨,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我刚想约你吃晚饭,就在这儿碰上了。” 玄承宇翻了个白眼:“大哥,怎么又是你啊,你这腿这么久都没好,还到处蹦跶?” 周子瑜不以为意,“我看孟驰兄弟好像很焦虑的样子,你们是准备外出吗?” 林筠突然打断他:“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去澄明寺求过姻缘?” “这你都记得!”周子瑜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目光灼灼地盯着林筠,“我刚拜完佛就遇见你了,你说这是不是缘分?” “你在许愿池许过愿吗?”林筠追问。 “怎么了?”周子瑜一脸茫然,但很快又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你怎么突然对我好奇了?” “许过吗?” “许过啊!”周子瑜点点头,目光却始终没从林筠脸上移开,“听说挺灵的。” “在那之后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或者遇到诡异的事?” 周子瑜假装思考的样子,眼神却偷偷描摹着林筠的脸:“没有啊…” 他突然暧昧一笑,压低声音道:“春梦算不算奇怪的梦?” 苏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说具体点,”林筠冷着脸继续问,“从许愿到现在,真的什么都没发生?” 周子瑜掰着手指数:“遇见你算一个,被车撞算吗?不过因祸得福,拿了赔偿金还不用上课” 他突然眼睛一亮,“唉还别说,这么一想,倒是阴差阳错给我实现了愿望!” “你许的什么愿望?”孟驰凑过来。 “想躺平一段时间,然后发一笔横财,这车祸一出,学院直接给我批了一个月的假,然后还赔偿了一大笔钱。”周子瑜说道。 几人交换了个眼神。 周子瑜凑得很近:“林筠,你问这些干嘛呀?” 林筠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南玉竹的喊声,她喘着气一路狂奔:“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我们快走吧!” “等等!”周子瑜一把拉住林筠的衣袖,“你们要去哪?带我一个呗!” 南玉竹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男生:“这位是?” “一个路过的。”玄承宇没好气地说,伸手就要把周子瑜拽开。 “别这么见外嘛!”周子瑜灵活地躲开,顺势挤到林筠身边,“你们是不是要打车啊?五个人本来就得打两辆车,加我一个什么也不耽误嘛,我还可以帮你们付车费!” 这人与澄明寺也有过关联,林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周子瑜立刻露出胜利般的笑容,如愿以偿地和林筠挤上了同一辆出租车,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最近发现的一些宝藏餐厅。 出租车很快停在澄明寺山脚下,几人一路行至门前时,发现寺门前正排着长队,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甜香。 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人被人围着,正在分发小碗装的藕羹。 “甜藕羹?”苏荃伸长脖子张望,“我上次来也有,特别好吃。” “免费品尝!澄明寺特制桂花甜藕羹!”男人热情地吆喝着,抬头正好看见林筠一行人走近,将他们喊住:“几位也来尝尝?” “不用啦!”苏荃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在看清男人的脸后突然僵在原地,脸色刷地变白。 “怎么了?”林筠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 苏荃死死抓住林筠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他、他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来我家的假维修工” …… 第72章 许愿 “几位尝尝?刚熬好的甜藕羹, 很滋补的!” 男人热情洋溢地招呼着,手里托着个古色古香的木托盘。 碗里的藕羹确实诱人,晶莹剔透的藕片浸在琥珀色的糖汁里, 金黄的桂花点缀其间, 还冒着丝丝热气,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你……见过我吗?”苏荃看着男人对自己毫无印象的神情, 有些犹豫地问道。 “啊?”男人困惑地眨眨眼,额头上挤出几道褶子:“这位女施主, 是不是认错人了?” “上个月!”苏荃越看越确定, “就是你冒充维修工想要进我家,还非要我撕掉符纸!” “啥?”男人瞪圆了眼睛, 手忙脚乱地放下托盘,连连摆手:“施主这话可不能乱说, 我叫李亮河,做食品批发生意,在工商局都有备案的, 哪会干什么维修啊!” 林筠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其呼吸时胸口起伏自然, 嘴角和眼角都因情绪变化产生细微的表情纹,确确实实是个大活人, 并非如叶白英一样由纸人幻化。 但越是如此,事情反而越发蹊跷。 “不好意思,苏老师最近休息不好, 可能真是认错人了。”林筠有些歉意地笑道。 “哎哟!”李亮河抹了把汗, “我这脸确实是有点大众,但你这要传出去说我冒充维修工进别人家,我这老脸还真没法搁啊!” 周子瑜在一旁被藕羹勾得馋虫大动, 趁人不备偷偷摸了一碗,舀起一勺就往嘴里送:“好吃!鲜甜!” 玄承宇一把将碗夺过来。 周子瑜手还举在半空,把嘴里那一口吞下:“你干嘛啊?” “你端起碗就敢吃,”玄承宇瞥了眼苏荃苍白的脸色,压着声音:“不怕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李亮河耳朵出乎意料地灵,一脸受伤,“小兄弟你这说的什么话!我这藕羹用的都是最新鲜的藕,菩萨眼皮子底下,我也不卖钱,讲求的就是个积攒福德……” “就是,李师傅的藕羹我都吃了好几回了,能有什么问题!”旁边一位大妈帮腔道,手里还端着半碗藕羹,“小伙子别乱怀疑人啊!” 林筠连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们冒犯了。” 周子瑜趁机把藕羹抢回来,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勺,含糊不清地说:“就是嘛,把人想那么坏干嘛?” 玄承宇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管他,几人垮过庙门门槛往里走去。 所有事情凑在一起,林筠不认为苏荃会认错人,可这个男人究竟什么身份?去苏荃家的目的是什么?作为人类又为什么会怕符纸? 整个事件的疑点越来越多。 南玉竹突然停住脚步,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东西,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这是陈悦的耳钉!”她举起一枚小巧的银质耳环,上面缀着一颗极小的星星,“我们前几天逛街地时候一起买的……” 她猛地抬头看向寺庙深处,边说着边往里走:“她这两天肯定来过这里!” 陈悦的失踪果然和寺庙有关联,那就不会是人为的普通失踪,众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陈悦!陈悦!”孟驰更是一脸慌张,忍不住喊了两声,声音在幽静的寺庙里显得格外突兀。 “不要慌,如果真和愿望有关,只能先去许愿池,看能不能找到突破口。”林筠拍了拍孟驰的肩膀,带着一行人往里走。 池水依旧清澈见底,硬币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芒,看起来毫无异样。 “就这么看来这池子普普通通,到底有什么问题啊?”孟驰急得抓狂。 仅凭观察确实无法进一步察觉其异常,林筠眉头紧锁,犹豫了一会后突然单手撑住栏杆,翻身跃入了池中。 “卧槽!”周子瑜吓得往后一跳,“林筠你干嘛?这池子不能下去的!” 池水只到林筠膝盖,但当他踩下去时,脚底却传来诡异的触感,看似浅浅的池底,硬币覆盖的下方竟堆积着厚厚的淤泥。 “喂!你们到底在找什么?”周子瑜一脸茫然地转向其他人,“要是真有人失踪了,应该报警才对啊!” 玄承宇不耐烦地摆手:“你别管。” 林筠弯腰从池底拾起一枚硬币,就在他指尖触碰到金属表面的瞬间,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一名中年妇女穿着褪色的碎花衬衫,手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里戴着眼镜的男孩在阳光下腼腆地笑着:“求菩萨保佑我儿子以后再也不犯心脏病…” 画面一转,戴眼镜的男孩躺在冰冷的白炽灯下,妇女发疯似的掀开白布,冰冷的胸膛里传来空洞的回响,那里已经没有心脏在跳动了…… 果然! 林筠又捡起第二枚硬币,老人枯枝般的手指间捻着佛珠,扔硬币时袖口露出住院手环,咳嗽着往池子里吐了口带血的痰:“让我再多活几年吧…” 转眼间画面变成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插满管子的躯体在病床上抽搐,老人痛苦地在病床上哀嚎,医护人员围在他身边尝试着各自方法缓解痛苦。 但以老人的身体状态活到现在已是奇迹,根本无法再承受任何药物的使用。 “让我……死吧……”老人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拔掉氧气管,却被人控制住手臂…… 接着是第三枚、第四枚,越来越多的画面在林筠脑海中闪现,每个愿望都伴随着强烈的情绪波动。 喜悦、焦虑、痛苦…这些情感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他呼吸变得急促,额头渗出冷汗,却仍然机械地捡起一枚又一枚硬币。 最后,他甚至看见所有许愿者扭曲的笑容,嘴角咧到不自然的程度,露出肉花花的牙龈。 “许愿吧!” 一个声音自林筠脑中浮现,林筠的瞳孔骤然扩散,耳边忽然响起一阵空灵的梵唱。 那声音似远似近,如古寺钟声般在颅骨内回荡,每个音节都带着诡异的共鸣: “唵……阿弥利帝……吽……”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浮现出无数张重叠的面孔,那些许愿者的嘴同时开合,发出整齐划一的低语: “汝有何愿……” “但说无妨……” 林筠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池水中扭曲变形,水面上浮现的却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张鎏金的佛像面孔,佛像的嘴唇蠕动着,吐出的却是男女老幼混杂的声音。 “愿汝一切痛苦皆得解脱!” “解脱”林筠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水面上的倒影开始扭曲,渐渐变成一个瘦小单薄的少年剪影。 少年尽力蜷缩在角落,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发白,把自己的存在感压缩到最小。 “你活该!” “都是你的错!” 水中的倒影突然扭曲变形,那个瘦小的身影被拉长、撕裂,像一张被揉皱后又展平的纸。 他死死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依然从指缝中钻进去,声音越来越响,像生锈的锯子来回切割着他的神经。 “不是你的错!” 一道笃定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吴恙特有的随意和张扬。 回声在意识空间里横冲直撞,那人蹲下,指尖轻轻点了点少年紧攥到发白的指节,一脸笑意:“喂,这算什么?把自己捏死就赢了?” 那些诅咒般的低语突然卡壳,所有扭曲的倒影在那一瞬间定格,然后像退潮般缓缓消散。 林筠猛地回神,睁开了眼睛。 …… “林筠!” “林筠你怎么了?” 苏荃等人的惊呼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他猛地拽回现实。 “没事!”林筠清醒过来,迅速捏了个清心决,“我知道陈悦许的愿了。” 他靠着回忆拿起之前梦魇状态下捡过的一枚硬币。 记忆碎片开始闪回。 许愿池边,陈悦双手合十,“希望能像偶像剧一样….”她嘴角噙着笑,将硬币抛出,“…与帅哥来一次浪漫的相遇!” 硬币落水的刹那,画面切换到校外的一处公交站台,陈悦一路狂奔,在追赶末班车时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铛——” 一阵清越的钵音骤然响起,声波如同有形的水纹荡开,将林筠眼前的记忆碎片尽数冲散。 是那个修闭口禅的老和尚。 林筠耳边嗡嗡作响,回过神来,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了一圈游客。 “小伙子,快出来啊,池子里不能下去的!” “长这么好看,怎么大庭广众之下就开始捞偷许愿币啊” “让一让!让一让!”嘈杂的议论声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挤了进来,蓝色夹克换成了荧光绿卫衣,举着相机对准林筠吆喝:“大家看,这就是澄明寺的许愿池!” 他边说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在镜头前夸张地晃了晃:“听说特别灵验,今天我就来现场测试一下!” 他闭眼装模作样地祈祷:“希望我这个视频能上热门,成功出名!” 说完正准备将硬币抛向池中,却被孟驰挡在了身前:“别扔,这池子有问题!” “有病啊!别挡我!”男生不耐烦地甩开孟驰阻拦的手,把硬币直接朝林筠的脸掷去。 林筠偏头躲开,硬币擦着他耳边划过,叮的一声落入池中,此前被泥土搅浑的水面顿时泛起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 林筠翻身从池中跃出,鞋裤已经湿透,他对着围观的众人露出一个略带腼腆的笑容,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各位叔叔阿姨,实在不好意思,”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手心展开,露出里面捏着的砗磲手串,“这条手串是我妈妈的,她之前来这里许愿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下去了,没好意思捡,我就想着来帮她找回来。” 他说着垂下眼帘,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恳切:“我妈念旧,这手串跟了她很多年了,刚才在池子翻找造成了误会,还请各位见谅。”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围观的群众们顿时心软了:“哎哟,真是个孝顺孩子!你妈妈有福气啊!” “就是就是,”有个卷发大姐掏出纸巾递过来,“这天可不暖和,快擦擦,别着凉了。” 林筠接过纸巾,顺势转向举着相机的男生,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 第73章 翻墙 “同学, ”林筠的声音不疾不徐,目光平静,“刚才那段视频, 能麻烦你删一下吗?” 他唇角挂着礼貌的弧度, 眉眼微弯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亲切,实在和狠戾扯不上关系, 却让黄超莫名其妙后颈发紧,下意识挺了下腰板。 操, 装什么装。 黄超能清晰感觉到林筠对他的不喜, 就像他也厌恶林筠这种靠脸就能获得关注的人。 从小成绩优异的他,本该是校园里最耀眼的存在, 却总被这些徒有其表的人抢了风头。 有什么好怕他的,黄超在心里暗骂, 一次次被莫名压制的恼火窜了上来,他梗着脖子,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公共场合拍摄又没违法!你自己跑池子里” “黄超, 作为我们学校的学生, 你别告诉我连最基本的肖像权都不懂!”苏荃上前一步挡在林筠前面。 作为辅导员, 她和院内几名老师在之前就对黄超的情况有所调查和了解。 这人在高考后拍摄了一条“校园流浪猫投毒”的调查视频,视频在各大平台一夜爆火后, 他就开始沉迷于追逐流量的快感。 学术成就带来的掌声太慢,而一个爆款视频就能让他收获成千上万的点赞和打赏。 黄超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借着学校的噱头拍摄各种各样的事件, 配上煽动性解说, 甚至于将当初吕辛树跳楼后的现场都差点传到网上,幸好被公安及时拦截了。 苏荃到现在都还记得那条视频的血腥画面,画面中还有个长得挺扎眼的学生晕了过去, 她后面才意识到那人好像是吴恙……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热心群众也开始忍不住插话:“人家小伙子翻池子是为了找东西,你把别人拍下来干嘛呀?” 黄超的脸色变了又变,手指在屏幕上重重地戳了几下,发出夸张的咔哒声,他故意把手机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删除视频的动作。 “删删删!满意了吧?”他拖长声调,一脸不乐意。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群众撇着嘴直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黄超充耳不闻,转身就往庙里走。 林筠的目光落在他方才投入池中的那枚硬币上,叫住他:“你要去哪?” “关你屁事!”黄超头也不回,语气恶劣,“拍不得你,我拍拍庙里的风景总行吧?” 他边说边加快脚步,进了寺庙正殿。 …… “铛——” 闭口禅师父又一次重重敲响了钵音,所有人的目光重新汇聚到他的身上。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一身灰袍的师父面无表情地拿起一把扫帚,像赶鸭子一样,开始把众人往庙门外赶。 “哎哟!”给林筠递纸巾的那位卷发大姐被扫帚轻轻扫到脚踝,“不是!这是干嘛啊?” “我刚吃完藕羹,还没来得及拜佛呢”另一位大爷还捧着碗,被老和尚一个眼神吓得赶紧往外走,“走走走,明天再来。” 还有几个游客想抗议,老和尚的扫帚往地上一杵,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乖乖排队往外走。 “这和尚脾气怎么这么大” “算了算了,佛门清净地,别惹事。” 不到两分钟,原本热闹的庙前广场就只剩下林筠一行人和几个不死心还在张望的香客。 老和尚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手中的扫帚又举了起来。 “师父!我们真有事!”孟驰急得直跳脚,一个箭步冲上前,“我们有个朋友可能在里面!” 老和尚充耳不闻,扫帚往他脚下一挥,差点绊孟驰一个跟头。 “哎哟我去!”玄承宇扶住差点摔倒的孟驰,对着老和尚嚷嚷:“您这就不讲道理了吧?我们又不是来偷贡品的!” 老和尚眼皮都不抬,扫帚一转,直接往玄承宇小腿上招呼。 “嘶!”玄承宇捂着腿蹦开,“你这老头下手也太黑了!” 苏荃试图讲道理:“师父,我们真的有急事” “啪!”扫帚柄毫不留情地敲在她脚前的地面上,吓得她往后一缩。 南玉竹急得不行,拿出捡到的耳钉:“师父,你肯定知道许愿池里有怨鬼是不是,我朋友陈悦,就是一个短头发的女生,她在庙里不见了,您有没有见过” 老和尚扫地的动作明显滞了一瞬,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 见和尚有所反应,南玉竹连忙继续请求道:“佛家讲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既修闭口禅,想必也是有大愿力之人,您若知晓内情,还请指点迷津!” 老师父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但随即又板起脸,继续无情地扫地赶人。 周子瑜倒是很识相,早早退到庙门外,还顺手拽走了试图反抗的孟驰:“人家寺庙赶人了,非得赖在里面干嘛呢?” “走吧,”林筠低声对同伴们说,“先出去再说。” 随着砰的一声响,庙门在众人面前重重关上。 孟驰气得直捶墙:“这都什么事啊!” 玄承宇揉着被扫帚打疼的小腿,龇牙咧嘴:“你们注意到他听到有人失踪时的反应没有,这老头绝对知道些什么,说不准他就是凶手!” “我看到陈悦的愿望了,”林筠沉声道,将除了周子瑜以外的众人聚拢到庙外一处僻静角落,把自己通过硬币看到的记忆碎片一一道来。 周子瑜站在几步开外,脚尖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 他几次想凑近,却被玄承宇有意无意地用肩膀挡住,最后只能悻悻地靠在墙边,眼巴巴地望着林筠的脸。 “但最关键的时候记忆被钵音打断了……”林筠眉头紧锁,“我倾向于他知道许愿池鬼胎的存在,敲钵是故意的。” 南玉竹脸色发白:“所以陈悦是被一个男人给带走了” “不确定,但无论如何与这座庙扯不开联系!”林筠斩钉截铁地说,“老和尚赶我们走,恰恰说明这里有鬼。” 他环视众人,“现在线索都指向这座庙,我们得想办法再进去。” 几人正商量着对策,突然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身材发福中年男人满头大汗地爬上台阶,手里还提着一袋香和水果。 “哎哟我的老天爷!”他一见到紧闭的庙门,直接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用手里攥着的那团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皱皱巴巴的餐巾纸团擦汗。 “这庙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他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一脸苦相。 庙前除了林筠一行以外,其他人都走了,周子瑜在一旁正闲得无聊,凑过去好奇地问:“大叔,您这是” “别提了!”男人脸上五官皱在一块,“我前几天来这儿许愿,说让我家小吃店排队长长,好家伙,现在真排起长队了,全是说吃到蟑螂,吃坏肚子来找我赔偿的,一年赚的钱全搭进去了!” 周子瑜一脸同情:“那您今天怎么又跑这里来了?” “回来退票啊!”男人愁眉苦脸,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其上工整地写着: 信男张富贵,于十一月三日在此许愿排队长长,今自愿撤销此愿,并承诺从此诚信经营,绝不再求歪门邪道…… 张富贵扒着墙头看了一会:“我特意找了懂行的写了退愿词,今天必须进去给他退了!” 只见他停在一处,突然深吸一口气,发福的身躯灵活地一跃,一个翻身就撑上了庙边的矮墙。 “哎!” 几人小声惊呼,还没来得及阻止,男人已经二话不说没了踪影,动作利落得与其臃肿的身材格格不入。 眼看着张富贵的身影消失在墙内,林筠当机立断:“我们也翻进去。” 玄承宇从小跟着阿爷强身健体,翻墙不在话下,一个助跑蹬墙就利落地翻了上去。 南玉竹看着单薄柔弱,身手却出乎意料的灵巧,抓住墙缝突出的砖块,三两下就攀上了墙头。 林筠正准备跳起翻墙,突然听到身旁传来嘿咻嘿咻的喘气声。 他侧头一看,只见孟驰正用手死死挂住墙头,两条腿在空中徒劳地蹬着,死活撑不上去。 “筠儿,筠儿!”孟驰憋得满脸通红,“快……搭把手…” 林筠无奈地用手把孟驰往上拖,孟驰刚撑上去就腿软:“等等等等我恐高!” 最后还是玄承宇从墙头探出身,一脸嫌弃地把孟驰拽了上去。 周子瑜见状也跃跃欲试,后退几步,学着玄承宇的样子助跑起跳,结果手指刚碰到墙头就滑了下来,那身看起来就很贵的风衣还被刮了一下,蹭了一片红。 “哎呦!”周子瑜揉着发红的手掌,“这么难爬,林筠你身边都是群什么人啊,刺客忍者吗?” 相比于周子瑜,苏荃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没有做无谓的尝试。 “苏老师,”林筠在墙边蹲下,“你踩我肩膀上,我托你上去!” “不了不了!”苏荃看向一旁的周子瑜,想着这人连鬼的存在都不知道,进去了反而是个大麻烦,果断道:“我和他墙都翻不了,真遇到什么事情反而成了拖累,干脆就在外面等你们吧,你们小心!” “啊?”周子瑜一脸失望,“我也想帮忙” “你留在这里更重要!”苏荃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万一他们需要支援呢?我们得随时准备接应。” 周子瑜还想说什么,苏荃已经拽着他往隐蔽处躲去:“别添乱!” 林筠看着二人离开的身影叹了口气。 他明白苏荃的想法,或者说他们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鬼的存在终究只有少数人知道,即使他再不喜欢周子瑜,这人也最多算个被荷尔蒙冲昏头脑、没什么边界感的大学生。 他的愿望以不致命、甚至不致残的车祸方式实现,已经是一种不幸中的幸运,苏荃和孟驰的撞鬼都难以避免,但周子瑜就没必要也卷进这些事情里面了。 林筠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好。” 他冲另外三人点了下头,几人悄无声息地落入院中…… ……—— 作者有话说:过渡一下,下章开始框框撞鬼了 题外话: 明天得请个假,被朋友蛊惑着报名了个唱歌比赛,明天晚上上台,结果现在歌词都没记住 第74章 子宫 几人刚站稳脚跟, 准备往庙里走,就听见一阵杀猪般的嚎叫从大殿方向传来。 “救命啊!佛像在、在、在流血啊!” 张富贵圆滚滚的身影从大殿里连滚带爬地冲出来,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 “闹鬼啦!真的闹鬼啦!” 他这一嗓子, 直接把整个寺庙的和尚都给惊动了, 远处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大殿又出事了!” “先躲起来!”南玉竹压低声音喝道,随手拽住身旁的玄承宇往最近的假山后面钻。 另一边, 林筠躲进撞钟边经幡的阴影里,一回头发现孟驰还傻站在原地, 手忙脚乱、东张西望。 “孟驰!”林筠咬着牙低声喊道, “这里!” 孟驰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朝林筠跑去, 结果刚跑两步就被自己的鞋带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 林筠眼疾手快, 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他,两人一起摔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孟驰摔了个狗吃屎, “哎呦”了一声。 “谁在那里?!”有和尚警觉地喊道, 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林筠只好把孟驰拉起, 借着大钟的掩护,往后面的客堂侧门走去。 “奇怪, 明明听到声音的…”一个和尚疑惑地说。 “阿弥陀佛,近年寺中多事,师弟难免杯弓蛇影, ”另一个和尚宽慰道, 几人转身和其他人一同入了殿。 大殿内,烛火摇曳,檀香缭绕。 鎏金的佛祖低垂眉目, 慈悲依旧,可那双半阖的佛眼竟缓缓渗出两行血泪,顺着金身蜿蜒而下,滴落在莲台之上,溅开一片暗红。 “又、又来了……”一个年轻僧人声音发抖。 为首的和尚面色惨白,却强自镇定,双手合十,深深叩拜:“阿弥陀佛……佛祖恕罪,弟子们修行不精,未能镇住邪祟,才让这污秽之物扰了佛门清净……” 殿内众僧纷纷跪下,额头抵地,诵经声如潮水般涌起: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 木鱼声、钵音、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却压不住那股越来越浓的血腥气。 佛像的血泪越流越多,渐渐染红了半边金身,连带着殿内的烛火都开始诡异地摇曳,忽明忽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阴影里呼吸。 “师兄,这……这次比上次还严重!”一个小和尚颤声道,“上次只是眼角渗血,这次……这次整张脸都在流血啊!” “闭嘴!”年长的和尚厉声呵斥,可他自己也止不住手指发抖,“继续诵经!一定是寺里有人犯了戒律,才惹得佛祖震怒!” 就在此时,一滴血泪从佛像指尖滴落,正巧砸在供桌上的经书上,瞬间晕开一片暗红。 “啪嗒。” 紧接着,整本经书竟无火自燃,火苗窜起,映得众僧脸色惨白。 “佛、佛经烧了!”有人惊恐地大喊。 “快!快灭火!” 和尚们手忙脚乱地扑打火焰,可那火却像是从经书内部燃起,无论如何都扑不灭,反而越烧越旺,黑烟滚滚,直冲殿顶。 殿外躲在暗处的玄承宇和南玉竹透过假山的缝隙目睹了这一切,睁大双眼,突然看见黄超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正屏住呼吸,眼睛因兴奋而发亮,紧贴着殿侧一扇半开的雕花木窗外,手指快速调整焦距,将镜头对准了殿内的混乱。 “这下可赚大了……”他心中狂喜,嘴角忍不住上扬。 爆款!绝对爆款! 标题他都想好了:《古寺佛像泣血,经书自燃!科学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 他甚至能想象到视频发布后的盛况,千万播放、热搜登顶、评论区炸裂…… 镜头里,佛像的血泪仍在流淌,金身被染得斑驳狰狞,黄超调整角度,想要拍得更清晰些,却发现取景框里的佛像似乎向他转过头来。 那双渗血的眼睛死死锁定着他,仿佛穿透了相机,直接刺入他的灵魂。 黄超被吓得翻了个白眼,直接栽倒在地…… …… 林筠和孟驰躲进侧门后才发现寺庙后面的区域并不小,偏厅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香灰和腐朽混合的气味。 几排木架上摆满了褪色的经幡、铜钵和褪色的佛珠,角落里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木箱。 孟驰垫着脚跟在林筠后面,怕林筠嫌弃他,只敢揪着一点点衣角,大气不敢出,死死贴着墙,生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若有若无的童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林筠的目光最终锁定了最里侧一扇上了锁的偏门。 孟驰见林筠的表情凝重,猛地打了个寒颤:“筠、筠儿,咋了……” “孟驰,”林筠目光在偏厅里扫视一圈,从香案上抄起一根铜制供香签,那是和尚们用来固定长香的细签子,末端还沾着香灰。 “待会儿我要是晕过去了,你别慌,”他捏着香签在锁眼里捣鼓,“我意识被拉入阴蜃以后,外面的情况就只能靠你了。” “啊?!我?!”孟驰指着自己的鼻子,一副被任命抓唐僧的奔波儿灞模样。 “咔哒。” 锁开了。 阴冷的风扑面而来,孟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定睛一看,里面几张蒲团,一个空书架,墙角堆着些泛黄的经卷,别说鬼了,连只蟑螂都没有。 “就这?”孟驰刚松了口气,林筠的身体突然向前栽去。 “卧槽?!” 孟驰手忙脚乱地把人接住,满头大汗:“真有鬼啊!” 他抱着林筠深吸一口气,开始自言自语:“怕、怕啥啊!鬼可害不了我!危险全是筠儿在抗……孟驰啊孟驰,你遇到点突发情况就慌?还是不是男人!” “菩萨保佑……我当然是!”他又开始小声给自己打气,脸上逐渐带着坚定…… …… 林筠站在一片血雾里。 天色猛然变暗,仿佛整个世界被浸入一池腐血。 房间里四个角落烛火自燃,呈幽绿色,火苗扭曲跳动,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腐烂的脏器内部。 而正中央,一张完整的人皮悬吊在天花板上,像一颗被撑到极限的畸形子宫。 人皮完整,能清晰地辨认出各个部位,四肢无力地耷拉着,手指和脚趾的轮廓清晰可见,甚至能看见指甲上残留的淡粉色指甲油,是生前精心修饰过的痕迹。 人皮的腹部被撑得近乎透明,薄得像一层即将破裂的薄膜,青紫色的血管在皮下虬结蠕动。 “噗通——” “噗通——” 随着一声声闷响,整张皮像心脏一样收缩、膨胀…… “也有那鼻子,也有那嘴巴,嘴巴不说话……” 童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人皮的头部低垂着,原本该是五官的地方扭曲变形,却仍能辨认出眼睛、鼻子和嘴巴的轮廓。 皮肤被拉扯得极薄,像是被强行撑开的橡胶,眼窝处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林筠的胃部猛地痉挛了一下,喉间涌起酸苦的胆汁,一种刻在人类基因里的本能恐惧,对同类异变的原始排斥几乎要打破他的理智。 他手指死死扣住身侧的木门,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见过这张脸,是那个被剥皮的女生。 她的皮囊如今成了孕育鬼胎的温床,腹部被撑得几乎透明,隐约能看见里面蜷缩着一团青黑色的东西。 林筠猛地别过脸去,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那股翻涌而上的情绪。 “它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它没有亲爱的妈妈,也没有爸爸……” “咯咯咯” 鬼胎突然动了。 它缓缓转过脸,露出一双没有瞳孔的纯黑眼睛,细长的手指抵在薄如蝉翼的人皮内侧,轻轻敲打着,像是在打招呼。 “妈妈” 鬼胎浮现出一丝眷恋地神色,将自己乌紫的脸蛋贴到人皮内侧,整张脸挤压在腹部皮肤上,五官的轮廓清晰地凸现出来。 它亲呢地、珍视地蹭了蹭面前的人皮。 “妈妈……” 鬼胎的声音起初嘶哑黏腻,像含着口腐血在呼唤。 可渐渐地,那声音开始变得清澈,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妈妈” 呼唤更近了,声线里掺进一丝撒娇的意味。 林筠的呼吸一滞,眼前的血雾突然泛开一圈暖化色的光晕。 “妈妈你看!” 冬日的阳光将记忆中的厨房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五岁的林筠蜷缩在厨房的小板凳上,脚上穿着已经洗得发白的袜子,右脚大拇趾处破了一个小洞,他正不安地扭动着那个露出来的脚趾。 母亲背对着他站在案板前,阳光透过纱帘在她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穿着那件沾着污渍的碎花围裙,腰间的系带松垮地垂着,随着揉面的动作轻轻晃动。 “妈妈!” 小林筠踮起脚扯了下妈妈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雀跃。 母亲转过头来,阳光在她的睫毛上跳跃,那些细小的绒毛在逆光中近乎透明。 “嗯?”她的声音很轻。 小林筠张开沾满面粉的小手,掌心躺着一颗用面团捏出的、歪歪扭扭的星星。 他屏住呼吸,生怕这个动作会惊散母亲罕见的轻松心情。 “给我的?”母亲突然蹲下身,洗衣粉的清香混着面团的热气扑面而来,她伸手接过那颗面粉星星。 下一秒,林筠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母亲的下巴抵在他发顶,哼起一首走调的老歌。 蒸锅噗噗冒着白气,空气里飘着红糖的甜香,阳光把两个人的影子融成一团模糊的光晕。 那是林筠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没有被泪水浸泡的拥抱…… ……—— 作者有话说:恙哥正往回赶 第75章 重逢 青玉玄盘上刻着二十八宿, 盘中央的阴阳鱼顺着离卦方位直指城郊的澄明寺。 吴恙顺着指针方向一路爬至寺前,研究了一会儿紧闭的朱漆庙门。 “大白天把门给关了,你这庙还做不做生意了?”吴恙伸手咚咚敲了两下:“有人吗?上香!” 等了片刻, 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 “得, 阿弥陀佛叨扰了!”他后退两步,一个助跑蹬上墙边的树, 轻飘飘落地院内。 正殿方向正好飘来阵阵青烟,吴恙溜到廊柱后一看, 殿内一排排和尚正齐刷刷跪坐着诵经。 “怨气化蜃….”吴恙眯了眯眼, “佛门地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他在玄盘上随手一敲,阴阳鱼顿时活了过来, 疯狂转着圈。 “上清三境,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定位寻形!” 随着吴恙的念诵,盘面突然射出一道青光, 直指大殿内部。 吴恙立刻并指覆于眼前, 再睁眼时双眼已变为血红。 走入阴蜃中空旷的大殿内, 现实中上百名僧人的诵经声仍能听见,只是变得模糊许多。 他指尖轻抚过玄盘边缘, 突然感觉后颈一凉,仿佛有人对着他脖子吹气。 “啧,这么着急赶客?”他转头看去,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几缕青烟飘荡, 但玄盘上的指针却开始不正常地颤动,阴阳鱼的眼珠转动了几下,最后直勾勾盯着他身后。 殿内的烛火同时变成了幽绿色, 在地上投出佛像的影子,吴恙余光瞥见那些影子正慢慢向他脚边移来。 “我找个东西就走!”吴恙叹了口气,从袖中甩出三张黄符,符纸在空中自燃,化作三道金光射向不同方向,阴影中顿时响起几声凄厉的惨叫。 吴恙瞥了眼玄盘,指针还在疯狂旋转,等待过程中必须找个地方躲一躲。 他在殿里四下打量,走近一处空着的佛龛,掀开供案布幔钻了进去。 狭窄的空间里积了厚厚一层香灰,呛得他直皱眉,他随手在面前画了道隔音符,外面的鬼哭狼嚎顿时安静不少。 吴恙舒了口气,盘腿坐下,将玄盘置于膝上:“北斗七元,神气统天…天罡所指,昼夜常轮…” 随着咒语念动,玄盘上的二十八宿依次亮起微光…… …… 林筠的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母亲怀抱的温度像蛛网一般将他温柔包裹。 厨房里的光线越来越亮,亮到刺痛,可他却舍不得闭上眼睛。 那颗面粉星星在记忆中不断放大,五个尖角渐渐扭曲变形,化作五根青紫色的手指。 “妈妈….抱抱.…” 鬼胎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像隔着玻璃般模糊,时而又贴着耳廓清晰可闻。 林筠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正顺着自己的脚踝往上爬。 但记忆中的阳光太温暖了,温暖到让他甘愿忽略皮肤上泛起的战栗。 “小筠要乖乖的….” 记忆中母亲的声音带着诡异的回音。 林筠猛地发现母亲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正在变色,原本白皙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出尸斑般的青紫,指甲变得乌黑尖利。 蒸锅的噗噗声不知何时变成了粘稠的冒泡声,林筠抬头看去,灶台上的铁锅正翻滚着浓稠的血浆。 而母亲哼唱的儿歌,正逐渐扭曲成鬼胎那含血带沫的声音。 “我做你妈妈……我做你爸爸……永远爱着你!” 刺骨的寒意突然从脊背窜上来,林筠想挣脱,却发现母亲的双臂如铁钳般收紧。 她的下巴依然抵在林筠发顶,可接触的皮肤却传来腐烂的湿冷感。 小林筠惊恐地抬头,正对上一张正在融化的脸,母亲的面皮像蜡油般垂落,露出下方一张陌生的女人面孔。 不要…… 林筠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身体却像被施了咒般,不受控制地抬起手,颤抖着抚向陌生女人腐烂的脸颊。 “乖孩子…”女人的嘴裂开到耳根,露出参差不齐的血色尖牙。 她抓住林筠的手腕往自己腹部拽去,那里的人皮像帘幕般掀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腔洞,隐约可见里面跳动的脏器。 林筠的指尖已经触到黏腻的内壁,意识却像浸在蜜糖里,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呢喃:“进去吧,那里很温暖,就像妈妈的怀抱…” 他无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女人的腹腔发出咕叽咕叽的蠕动声,仿佛在欢呼雀跃。 “妈妈在这里…”女人的腔洞变得越来越大,浮现出母亲模糊的面容。 那张脸温柔地微笑着,伸出半腐烂的手向他招摇:“妈妈只有你了….” 林筠的瞳孔开始扩散,呼吸变得绵长,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突然,一阵剧痛从心口炸开,浮现出金色的符文,在皮肤上蜿蜒游走,透过共感连接,直接灼烧在林筠被鬼胎触碰的皮肤上。 林筠猛地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插入女鬼腐烂的腹腔,指尖碰着一截黏滑的内脏。 而鬼胎则趴在他背上,青紫的小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正发出得逞的咯咯笑声… 林筠的瞳孔骤然收缩,将手猛地从女鬼腹腔抽出,三枚镇冥铜钱在指间闪过寒光,拍进女鬼溃烂的胸口。 白烟冒起,腐肉在滋啦声中焦黑一片。 林筠趁机一个后仰,后脑勺狠狠撞上鬼胎的面门,反手抓住鬼胎细瘦的胳膊砸向墙壁。 鬼胎融化成一滩烂泥,从墙上滑落,却又诡异地扭动着重组爬起,又开始如同婴儿般尖声哭叫。 林筠咬破食指在身前画符,鲜血混着之前的金纹,燃起幽蓝的火光。 “天地玄宗.…”他每念一句,鬼胎就抽搐一下,女鬼的腹腔则渗出更多黑血。 鬼胎突然暴起,指甲暴涨直取咽喉,林筠偏头避开,还是被划开一道血口。 他回忆着吴恙施展雷诀时的动作,就着自己的血在掌心勾画,指尖传来尖锐的刺痛感,血液突然沸腾起来,蓝白色的电光开始在指缝间流窜,发出噼啪的电流声。 鬼胎的哭声陡然拔高,变成某种介于婴儿啼哭与电器短路之间的刺耳鸣叫。 林筠感觉自己的指骨有些不堪重负,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灼烧伤痕,雷光突然失控地炸开,鲜血混着电浆滴,顺着指尖低落…… 鬼胎抓住这瞬息破绽猛扑上来,林筠本能地抬臂格挡。 暴走的雷光与鬼胎相撞的刹那,整个房间被照得惨白,鬼胎的脸在雷光中开始扭曲变形…… 雷暴过后,林筠瘫在墙角剧烈喘息,整条手臂软绵绵地垂着,已经使不出力气。 鬼胎残破的身躯在不远处抽搐,青紫色的皮肤上布满了雷光灼烧的裂痕。 它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像只受伤的小兽般拖着半边焦黑的身体,一点一点向女鬼爬去。 林筠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鬼胎用仅剩的一只完好的小手,颤抖着扒开女鬼腐烂的腹腔,女鬼发出低沉的呜咽,腐烂的双臂艰难地张开,将残缺不全的鬼胎搂入怀中。 “妈妈….”鬼胎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委屈。 女鬼腹部裂开的伤口开始蠕动,像一张温柔的嘴,将鬼胎缓缓吞入。 随着鬼胎完全没入她的腹腔,女鬼的身体开始化作无数光点,鬼胎的轮廓在她腹中若隐若现,也随着一起消散了…… 林筠刚捏好破蜃符,正要催动咒诀,突然听见一阵鬼哭狼嚎的动静从回廊传来。 “啊啊啊南玉竹你等等我!它要咬到我屁股了!” 南玉竹一向温声细语的嗓音罕见地凶了不少:“闭嘴!专心!” “我靠它怎么还带加速的?!” 林筠嘴角一抽,循声望去,只见玄承宇和南玉竹不知何时也入了阴蜃,正被两只青面獠牙的恶鬼追得满院子乱窜。 玄承宇跑得踉踉跄跄,像只被狗撵的鸭子。 眼看着那只恶鬼又要追上来了,他手忙脚乱地甩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结果符纸啪一下飞在了自己脑门上。 林筠:“……” 他叹了口气,顺手抄起一旁供桌上的铜铃铛,猛地朝反方向砸去。 “哐当!” 两只鬼同时转头,猩红的眼珠子锁定了他。 林筠的手有些使不上力,连捏诀都困难,见两只不知从何而来的鬼向他追来,转身就溜。 身后阴风阵阵,鬼物的爪子几次擦过他后颈。 他拐进偏殿时脚下一滑,差点栽进香灰缸里,堪堪稳住身形,又撞翻了一排蜡烛,火苗猛地窜上帘子,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暂时迷住了两只恶鬼的眼睛。 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 佛龛下的空隙近在眼前,趁此机会,林筠直接扑了过去。 积满香灰的布幔被掀开的瞬间,林筠先是感觉到扑面而来的檀香味,混合着熟悉的香火气息,然后膝盖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右手下意识想撑住什么,却只抓到一片温热的衣料。 眼前是一截修长的脖颈,喉结因为受惊而上下滚动,林筠的鼻尖几乎要碰到对方锁骨,视线再往上,是线条分明的下颌,带着一道小小的伤口。 然后微微张开的嘴唇…… 以及吴恙的眼睛。 布幔外跳动的火光透过缝隙,在吴恙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表情从惊讶变成错愕。 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睁得很大,瞳孔因为惊讶而微微收缩。 林筠能清晰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香灰,还有眼底映出的自己狼狈的模样。 两人的呼吸在这一刻交缠,吴恙呼出的热气拂过他的眉骨…… 林筠结结实实地砸进了吴恙的怀里。 供案内积年的香灰被搅动起来,在两人之间形成一片朦胧的雾…… 吴恙表情发懵,被撞得往后一仰,后脑勺“咚”地磕在供案内壁上…… 第76章 七情 布幔外火光渐起, 微微映照出空中的粒粒香灰,在两人之间缓缓飘落,像是下了一场细密的雪。 二人的视线在昏暗中相接, 隔音符使得供案内狭小的空间仿佛从世界独立, 空间里微小的声音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咚…… 咚…… 吴恙似乎将娃娃放在了心口的位置,林筠能隐隐约约感觉到从娃娃身上传递的微弱心跳。 心跳声此时从两个方向同时传来。 一个来自面前真实的、温热的躯体, 一个来自吴恙怀中那个小小的娃娃。 两种心跳渐渐重合,在狭窄的空间里形成奇妙的共鸣…… …… 吴恙的脑瓜子被撞得嗡嗡的, 一片空白。 林筠的眼睛因为诧异睁大,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太过清澈,仿佛带着微微的湿意, 嘴唇因为惊愕微微张着,露出一点洁白的齿尖。 他整个人半压在吴恙身上, 因为摔落时的姿势,衣领歪斜着扯开一大片。 吴恙心虚地避开林筠的视线,结果注意力开始不受控制地从林筠敞开的领口滑进去, 看到一片白皙的肌肤上缀着道道血色的擦伤, 看到随着急促呼吸起伏的胸膛, 看到 吴恙猛地收回视线,可画面已经烙在脑海里了, 随着血液一股脑往下冲,某个不争气的部位莫名其妙起了反应。 你什么毛病? 吴恙在脑子骂了两句,往下攥了攥身上的外套, 试图说点什么, 却发现舌头像是打了结。 “呃…那个…好巧啊哈哈!”吴恙听见自己智障般的开场白。 林筠也回过神来,单手撑在吴恙腿侧就要起身,结果狭小的空间让他无处借力, 掌心不偏不倚按在了某个灼热的部位…… “嘶别动……”吴恙倒抽一口冷气,呼吸骤然粗重起来,表情扭作一团。 林筠也迅速反应过来,缩回手,结果因为失去支撑反而往前栽去,鼻梁重重磕在吴恙锁骨上。 吴恙瞳孔猛地一缩,顾不上扯衣服,下意识抬手,指尖碰到林筠发丝时顿了顿,又克制地收回来,转而轻轻扶住林筠的肩膀,将他推开。 “你……你没事吧?”吴恙的大脑回到了上半身。 林筠抬起头时鼻尖已经被撞红了,用手捂着,声音有点哑:“没事,就是撞到有点痛……” 吴恙的目光落在林筠泛红的眼尾,腿断了都没怎么吭声的人,此时睫毛却泛起了水汽。 他指尖在身侧蜷了蜷,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拇指极轻地蹭过林筠鼻梁上撞红的地方。 关于分别的事情被二人默契地揭过。 “你东西掉了……”林筠吸了下鼻子,声音还哑着,看向刚才从吴恙怀里掉落的玄盘。 “啊?哦!”吴恙俯身去捡滚落的玄盘,其上刻纹突然泛起微光。 盘中央的阴阳鱼急速旋转,最后凝出一滴血珠,直直指向他身后的木板。 “坎位生门,离宫见血….”吴恙低声念着,有些怀疑人生地看向自己身后。 这么巧? 他手指沿着身后的木板纹理摩挲,在边缘处果然摸到一处凹陷。 林筠看着吴恙莫名的动作:“怎么了?” 话音未落,只听咔嗒一声机括响。 吴恙还没来得及给林筠解释,整个佛龛底板突然向下倾斜。 “卧槽!” 吴恙只来得及将林筠往怀里一带,两人顺着倾斜的佛龛底板急速下滑,在黑暗的甬道里翻滚碰撞。 下落过程中,吴恙把手始终护在林筠后脑,手背在粗糙的石壁上擦出数道血痕。 砰! 二人最终摔落在一处无人的密室。 林筠撑起身体,发现他们正落在一张巨大的织锦上,暗红色的底子写着密密麻麻的经文。 林筠往四周看去,随着视线移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六盏亮起的青铜莲花灯。 灯的莲瓣被铸成扭曲的人手造型,灯芯从掌心钻出,燃着绿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吴恙修长的手指轻抚过身下锦布上的经文,低声念诵,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几分空灵。 “往生咒?”林筠也低头看去。 “嗯,”吴恙微微颔首,指尖继续沿着经文滑动,但越看眉头就越发紧锁:“不对…前面的确是往生咒,但后面….” 他的指尖停在一处,那里的经文笔画变得扭曲很多,“哆悉跢夜,毗迦兰谛,摩诃毗迦兰谛…” “什么意思?” “令汝魂魄,永驻此间,不堕轮回,不往极乐……”吴恙的声音沉了下来,抬头环视四周:“有人在篡改往生咒,把超度经文变成了囚禁亡魂的邪咒。” “我们不是在阴蜃中吗?”林筠皱眉:“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 吴恙站起身:“现实中应该也有这间密室,只是样子可能和现在的不太一样。” 他走向左侧墙壁,借着微弱的灯光,隐约辨认出一幅褪色的菩萨说法图。 画中菩萨的面容被人用利器划得面目全非,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画工精细,但处处透着违和。 “是她?”林筠眼神一凛。 吴恙转过头:“你认识?” “我在这座寺庙里遇到一只鬼胎,这应该是它的母亲,在遇见你之前,我刚和它们打过照面。” “鬼胎?”吴恙挑了挑眉,脸上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胎死腹中怨结不散,鬼胎未沾阳世烟火,不惧寻常驱邪之法,你最后怎么解决的?” “你不知道?”林筠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吴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胸口的位置,那里的内侧口袋里放着林筠的娃娃,所幸外套宽大看不出来。 “咳……”吴恙强装镇定干咳了一声。 林筠这话的语气已经说明他猜到之前的隔空传符来自自己。 吴恙努力解释道:“好吧,我确实能感应到你的大致情况,但不知道具体危险是什么,我就是……” 吴恙话说到一半突然哽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给人做娃娃随身携带这种事,怎么想都透着股说不出的变态。 尤其此刻正主就站在面前,吴恙把外套的拉链往上又拉了一截:“我就是在之前离开的时候给你施了个反应符。” “还有这种符?” “嗯,”吴恙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他打死都不会让林筠知道娃娃的存在。 那你既然担心我,又为什么要瞒着我一个人去河西? 这句话在林筠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被他咽了回去。 过分探究会招人厌烦,这个认知早已刻进他的骨髓,林筠移开视线,转向画边的莲花壁灯。 “你看这个。”林筠指向灯芯处。 只见烧出绿色火焰的灯油浑浊发黄,表面浮着层油脂状物质,细看……里面似乎有一只人的耳朵。 吴恙的指尖在灯盏边缘顿了顿,直接探入粘稠的灯油中。 林筠看见他眉头猛地拧起,从油中捞出一块蜡黄的软物。 果然是只被泡得发胀的人耳,耳垂上还挂着一枚坠着星星的银质耳钉。 “这个……”林筠瞳孔骤然收缩,脑海中闪过南玉竹颤抖着拾起耳钉的画面,还有孟驰每次约着和陈悦吃饭时的傻乐:“这是陈悦的……” 林筠觉得有些呼吸困难,陈悦的断耳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要怎么告诉南玉竹和孟驰,陈悦可能已经 “这里有字,”吴恙用手指抹开灯盏内壁厚厚的油垢,露出一个用细针刻出的朱砂小字: “喜”。 鲜红的字迹在绿光映照下,宛如未干的血迹。 林筠强迫自己把脑中的情绪压下,和吴恙对视一眼,转向了其他六盏灯。 第二盏灯里浮着半截鼻子,鼻翼处有颗显眼的黑痣,刻着“恶”。 第三盏灯油中浸泡着一张完整的人舌,刻着“忧” 第四盏里泡着爬满血丝的眼球…… 第五盏…… “这是” 林筠喉结滚动,看着吴恙从第六盏灯里挑出一片薄如蝉翼的东西,在绿光下能清晰看到上面的毛孔纹理,是那个被剥皮女生的面皮,灯壁上刻着“怒”。 二人快步走向第七盏灯,却发现这盏灯的灯油清澈见底,既没有人体器官,也没有怨气凝结,其上刻着“欲”字。 “七盏莲花灯……”吴恙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以佛门七情为引,借道门七星之位,再佐以邪术打得真是好算盘!” 他用手指将玄盘的几层内圈拨弄到相应位置,随着玄盘机关喀嚓一声对位成功,一层白光骤现,整个密室突然剧烈震动。 七盏莲花灯的绿焰暴涨三尺,地面锦布上的经文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渐渐显露出原本被隐藏的阵纹。 其赫然是一个巨大的倒悬莲花,七盏灯正对应着七片莲瓣的位置。 紧接着,一具黑漆棺材缓缓从地底升起。 棺材通体漆黑,表面用金漆描绘着佛经,却被人用血线将经文串联成锁链的图案。 棺盖正中嵌着一枚青铜八卦镜,镜面却裂成七块,每块碎片中都恰好映照着一盏莲花灯。 “怎么是碎的?”吴恙脸色一沉,快步上前,手指刚要触及八卦镜。 轰! 密室墙壁骤然剥落,砖石簌簌坠落,八卦镜剧烈震颤,整个空间如镜面般寸寸碎裂。 笼罩着整个寺庙的阴蜃幻境崩塌的刹那,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 林筠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伏在孟驰背上。 他们似乎在一处废弃的房间,孟驰将他小心地藏在门后,自己则紧贴着门缝往外窥视,侧脸绷得死紧。 门外似乎发生了什么,孟驰额头上布满冷汗…… 第77章 人烛 透过孟驰肩膀与门框间的缝隙, 林筠的视线穿过昏暗的光线,看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孟驰似乎带着他转移到了另一间偏殿,这里的门窗早已腐朽,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香灰混合的古怪气息。 缝隙外似乎是寺庙的后院, 有一口古井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井沿上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几株枯黄的杂草从石缝中顽强地探出头来, 在夜风中微微颤动。 黄超的身影突然闯入视线,他举着相机, 半个身子都探进了井口, 镜头对准幽深的井底。 “观众老爷们你们看,这口井少说也有上百年历史了, 俗话说一人不进庙,二人不观井, 三人不抱树,今天咱们在这个破庙里算是都凑齐了…” 随着拍摄,他的脚尖已经悬空, 整个人几乎全靠腹部抵在井沿维持平衡, 这姿势危险得令人心惊, 但他似乎浑然不觉,还在兴致勃勃地解说着:“…看这井壁上厚厚的青苔, 还有底下这些杂草,肯定早就废弃多年了.…”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画面边缘。 是那个在庙门口分发藕羹的中年男人, 他走路时完全没有声音, 像一抹游魂。 林筠二人还来不及作出提醒,就见那中年男人猛然伸出手在黄超背上重重一推。 “啊!” 黄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甚至没来得及看清男人的面貌, 整个人就栽进了井中。 孟驰浑身剧震,差点惊叫出声,林筠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孟驰猛地转过头,双眼瞪大,额头满是冷汗,嘴唇因为惊恐而微微发抖。 “筠儿!”孟驰声音带着庆幸的颤抖:“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林筠从背上放下来,后背全然被汗打湿:“就刚刚那个男人,他之前在到处乱走,像是在找人,我不确定会不会有危险,就背着你躲了大半天!” 孟驰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语速飞快地低声解释现状:“苏老师和周子瑜都被那男人抓走了,你一直昏迷不醒,我…我不敢贸然行动….” 他的声音因为自责越来越低:“我太没用了,明明看到苏老师有危险……” 夜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林筠轻轻按住孟驰颤抖的手腕,声音平稳:“别这么想,普通人在这种情况下背着个昏迷的大活人,怕是连躲都躲不利索,什么叫没用?” 孟驰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嗯,但是……” “苏老师他们被带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左边.…”孟驰咽了口唾沫,“我看到那男人押着他们往那边去了。” “好,等他走远了,我们出去看看黄超,然后去找苏老师他们。” 两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就在他们刚要靠近井口时,一阵拖沓的脚步声突然传来。 中年男人从缓慢远处走出,一手拽着苏荃的头发,一手握着把生锈的砍刀抵在她脖子上,周子瑜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 “林筠!快跑!” 周子瑜大喊一声,接着就被男人猛踹一脚,在地上弓着身体咳嗽,说不出话来。 “啊,又来了两只小老鼠!”他咧开嘴,本来看起来憨厚老实的脸显露出极具反差的狰狞:“等你们很久了!” 他用刀刃在苏荃颈间压出一道血线,“那个穿旗袍的小姑娘和一起的聒噪小子都被我送下去了,你们要不要也去作伴?” 林筠和孟驰面色都猛然一变。 男人凑近苏荃的脖子陶醉地深吸一口气:“井里可是很热闹呢。” 他突然用刀尖挑起苏荃的下巴:“不过这位老师好像快不行了,你们要是跳下去,我就放了她,怎么样?” 孟驰猛地往前冲了一步,被林筠死死拽住,他们和男人的距离太远了,根本保证不了苏荃的安全。 苏荃脸色惨白,嘴唇蠕动着发出气音:“别.…管我….” “我数到三。”男人的刀尖往下移了移,“一…” 林筠的视线快速扫过院子,井沿上垂着半截腐朽的麻绳,在夜风中轻轻晃动。 他拽了孟驰一下:“有绳子,下去的时候尽量抓着,不要受伤!” “二.…” 孟驰吞了下口水会意,点点头。 “三!” 就在男人兴奋地提高音调的刹那,一道枯瘦的身影突然从阴影中扑出! 那个曾经驱赶他们的闭口禅老和尚手持戒刀,狠狠刺向男人后背。 男人猛地转身,刀刃擦着他的衣袖划过,他狰狞一笑,反手扣住老和尚的咽喉:“老东西,终于忍不住了?” 老和尚浑浊的眼中带着痛苦,他死死盯着林筠,嘴唇颤抖着发出了声音:“井底…” “你这时候说话了?” 不知为何,男人听到和尚开口的瞬间突然暴怒,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一团狰狞的纹路。 他掐着老和尚脖子的手青筋暴起,另一只手竟直接探入那苍老的口中,“你怎么说话了?你的闭口禅呢?你要赎的罪呢?” 老和尚痛苦地弓起身子,鲜血从嘴角汩汩涌出。 “哈哈哈哈哈哈!你终于说话了哈哈哈哈!”男人突然发出癫狂的大笑,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下,用砍刀一刀斩下,将和尚血淋淋的舌头甩在地上。 “赎罪?!” “哈哈哈哈哈赎罪?!”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笑得不能自已。 老和尚瘫软在地上,鲜血在他灰色的僧袍上晕开。 “你以前不说话,现在也别说了!”男人揪起老和尚的衣领,声音里带着扭曲的快意。 他重新将砍刀架在苏荃脖子上,看回林筠:“跳下去,否则我现在就把这女人的头砍下来!” 男人的情绪因为老和尚的出现变得越发癫狂,架在苏荃脖子上的刀也越发用力。 以这人的疯癫状态,他完全有可能如他所说的一样肆意杀人,孟驰绝望地看向林筠。 “只能先照他说的做……”林筠有些担忧地看向面色惨白的苏荃,以及她旁边被五花大绑像条死鱼的周子瑜。 二人只能顺着井中的麻绳滑入井底。 井底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宽敞得多,是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圆形区域。 林筠的脚刚触到地面,就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抽泣声。 “救命!” “放我出去” 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他们看清了蜷缩在中央的几个人。 黄超瘫在地上,右腿以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裤子被血浸透了大半,手里还抱着自己的宝贝相机。 南玉竹处于昏迷状态,倒在玄承宇身上。 最开始翻墙的小吃店老板张富贵也在这里,对着头顶井口不断说着阿弥陀佛。 “林筠!孟驰!”玄承宇满脸惨白:“你们怎么……” 话未说完,孟驰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 林筠猛地转头,用手机光线扫过井壁,表情猛地僵硬。 只见七个等距分布的凹槽中,除了一处是空的以外,身下六处都分别立着人形物体,就在光线触及的瞬间,那些人突然从身上窜出火焰! “啊啊啊!”张富贵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手脚并用地往后爬,“鬼!有鬼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啊!” 六具人体像蜡烛般静静燃烧着,他们的天灵盖被整齐切开,露出白森森的头骨,灯芯从颅腔中伸出。 人烛。 林筠曾经看过科普的文章,人体的脂肪和骨髓都是可燃物,通过特殊的处理后,脂肪融化后液油将会沁润衣服,变成蜡烛的灯芯。 而脂肪继续燃烧,就像是蜡一样提供源源不断地燃料,人体就会成为烛心在外的人烛。 而最靠近他们的那具人烛,赫然是失踪多日的陈悦。 她的四肢和另外几具尸体一样被切掉,面容如同佛像的笑容般平静而安详、融化的脂肪顺着躯体流下,在脚边凝固成惨白的蜡油。 “不.…不可能….”孟驰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他踉跄着往前扑去,又猛地跪地干呕起来。 黄超突然发疯似的用断腿蹬着地面后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我就是来拍视频的” 张富贵已经吓傻了,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大仙饶命!我就是个卖小吃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林筠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重物坠落的声响,林筠抬头,看到苏荃和周子瑜被扔了下来。 他急忙上前把二人接住,苏荃重重砸在他怀里。 “都到齐了啊。” 阴森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男人拖着重伤的老和尚,从井壁中间一个隐蔽的暗门中走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老和尚的断舌处还在滴血,被死死地控制着。 “欢迎来到忏悔室!”男人张开双臂,六具人烛的火焰突然蹿高,将整个井底照得如同白昼。 黄超和张富贵已经吓疯了,扯着头发语无伦次地念叨:“佛祖保佑…菩萨保佑….” 男人看着一行人或恨或怕的脸,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别害怕!接下来,我们一起玩个游戏如何?”他说。 “游戏的名字叫海鬼汤!” “你们可以问这个老和尚十个问题,他只能点头或摇头,如果你们能还原出他犯下的所有罪孽,我就放你们离开?” 他踢了踢脚下的老和尚:“要是猜不出….我就把你们一个个都做成蜡烛……” “就像那边几个一样……死在这里,如何?” …… 第78章 海龟汤 井底的空气变得越发沉重。 孟驰视线死死钉在陈悦燃烧的身体上,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哽咽,突然发疯般扯下自己的外套。 衣服布料拍打在火焰上发出闷响,火星四溅中, 却毫无作用。 于是他又徒手去扒燃烧的脂肪层, 滚烫的蜡油立刻烫伤了掌心皮肤,林筠冲过来拽他时, 孟驰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 “放手!放手!”他肘击向林筠腹部,却在看见对方痛得弯下腰的瞬间僵住, 逐渐恢复理智, 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几近崩溃:“对不起!对不起筠儿!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林筠拍了拍孟驰的肩膀, 不知道如何安慰。 燃烧的人体突然发出噼啪的爆响,一滴蜡油滴在孟驰的手臂上。 他猛地抬头看向头上的男人, 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突出眼眶:“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 男人不以为意,用砍刀轻轻敲打着老和尚的光头。 “那老和尚杀过人对不对!”张富贵颤抖着出声问道。 “很好,第一个问题。”男人的声音在井内回荡, 看向一旁的老和尚:“你杀过人吗?” 老和尚瘫在血泊中, 浑浊的眼睛盯着地面, 良久未动。 “问你杀过人吗?”男人突然咆哮起来,“老秃驴我警告你, 这群人是死是活可全取决于你配不配合!” 老和尚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操!”黄超拖着断腿往后缩:“这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也是个杀人犯?” “是!”男人愉悦地宣布:“你这第二个问题和第一个差不多, 我替他答了!” “不是!”黄超慌乱地摆手:“你讲不讲道理?反问句也能算问题?” “第三个和第四个问题!”男人咧嘴一笑, 按着和尚的头先摇了两下,又点了两下:“不讲道理,当然算问题!” 所有人一愣, 黄超还想再骂。 “我草你大爷你别张嘴了!”玄承宇把昏迷的南玉竹放到地上,一个猛扑把黄超的嘴捂住:“再乱说话,老子先弄死你!” 黄超在玄承宇手下拼命挣扎,发出“呜呜”的声音。 张富贵见状,连忙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嘴里不住念叨着“阿弥陀佛”。 还剩六个问题。 林筠回忆着那个鬼胎和女人,盯着男人问道,“他杀的人是你的妻子和孩子?” 男人的表情一变,盯着林筠的眼神突然多了几分病态的赞赏:“有意思….你怎么知道我的妻孩都死了?” 这个回答让人一下子看到了希望,井底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变,连一直念叨的张富贵也停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老和尚身上,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然而,老和尚的反应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缓缓地、痛苦地摇了摇头。 人不是他杀的? 林筠眉头紧锁,大脑飞速运转,梳理起目前的信息。 虽然这个问题的结果和他一开始预想得不一样,但至少能确定那个鬼胎确实是男人的孩子,并且其死亡与这处寺庙脱不开干系,死法更是带着巨大的怨气。 回想起鬼胎出现时携带的腐泥,许愿池硬币下的淤泥,还有那首泥娃娃的歌,那鬼胎很可能就死于寺庙的许愿池内…… 它是个假娃娃,不是个真娃娃…… 林筠深吸一口气,脑子里猛然浮现出一种可能:“她死的时候怀着孕,孩子还没有生出来对吗?” 老和尚的呼吸变得急促,点了点头。 他颤抖着抬起血迹斑斑的手,在腹前比划了一个圆润的弧度,然后僵在半空,做了一个向下推的动作。 果然,临近临盆的女人是被推下许愿池身亡的。 孕妇死后尸体腐败,肌肉松弛,腹腔内会产生大量腐败气体,从而将随之死去的胎儿推出体内,即为阴生子,或者也可被称之为尸生子。 而尸生子生来怨气深重,又处于许愿池这一欲望聚集的漩涡,自然越发凶煞。 男人猛然粗暴地踹向老和尚,“老东西,你比划什么?!” 和尚被踹得翻滚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残缺的舌头在口腔中徒劳地搅动。 “畜生!”苏荃在一旁咬着牙暗骂,她身上还流着血,呼吸有些急促。 “你们都看懂了吗?他比划的是什么意思啊?”周子瑜在一旁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男人干脆蹲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的众人,突然咧嘴一笑:“得,这老秃驴给你们比划这么多,算犯规。” 他伸出两根手指,“这样,抵两个问题,你们现在还剩…最后两个问题!” “你这人讲不……”黄超的质问吼到一半,被玄承宇猛地又死死捂住了嘴:“你个傻逼玩意儿,还不涨记性!” “唔唔唔!”黄超眼珠子瞪得溜圆,疯狂拍打玄承宇的胳膊,两条腿在地上蹬得跟触电似的。 “玄承宇!玄承宇松手!”苏荃看着黄超白眼越翻越大,连忙阻止:“他要被你勒死了!” 玄承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撒手。 黄超猛吸了口气,躺在地上直哼哼。 张富贵绝望了,抱着头扣着手里那张退愿词,嘴里跟念经似的絮絮叨叨。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张富贵今天诚心忏悔…要是能活着出去,我保证以后炸串绝对不用地沟油了,泡毛肚的福尔马林也戒了…那个….那个给牛肉注水的事儿也不干了….” 他越说越来劲,手指头掰着数:“往辣椒面里掺红砖粉这事儿我认错,用工业盐冒充食用盐是我不对,回收客人吃剩的签子这事儿确实缺德….” 四周似乎安静了许多,他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盯着他。 苏荃瞪大双眼指着张富贵,好半晌才说出话来:“你是真缺德啊!有人排队找你退钱是应该的好吗?” “这能怪我吗?这世道生意难做啊!”张富贵脸上肉挤在一块,一骨碌爬起来给自己脱罪:“房租涨、物价涨,就学生兜里那点零花钱十年没涨过!” “无所谓了!”周子瑜瘫在地上,看向林筠,脸上的表情逐渐油腻起来:“出不去算了,至少还能和我喜欢的人死在一起,林筠,你死之前能不能让我……” “什么话?你衰不衰啊!”玄承宇猛踢了周子瑜一脚:“要死你自己死去吧!” “那还能怎么办?”周子瑜有气无力翻了个身:“就剩两个问题,要还原老和尚的罪孽,结果死的人又不是他杀的……我们还能怎么盘?” 一行人陷入了僵局,把希望全都寄托在林筠身上,眼巴巴地看着他。 “拖时间,”林筠压低声音:“不要指望还原真相,他就真能放我们走……” “放屁!”黄超的理智在听到这话以后彻底崩不住了:“他要真不放我们走,拖时间有什么用啊?” 他死死搂着相机:“我只要出去就出名了,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井底再次陷入沉默,黄超的哽咽逐渐被张富贵的嚎啕插入,二人交相呼应,在井底形成诡异的重唱。 “闭嘴!”黄超突然暴起,断腿在地上拖出刺啦一声,他单腿蹦跳着扑向井壁:“老秃驴我问你,如果我们按他说的还原出真相,他会放我们走吗?” 所有人看向和尚,却只见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求求你放了我吧!”黄超彻底崩溃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我不要死……不要变蜡烛……” 他看向唯一空着的烛台:“人烛不是只差一个吗?只差一个人就够了!放了我!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 男人的眼睛眯起:“有意思…” 他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确实只差一个,这样吧,你挑一个人杀了,我就放你走。” 短刀“当啷”一声落在黄超面前,所有人都僵住了。 “黄超!”苏荃厉声喝道,“你别信他!” 但黄超的手已经摸上了刀柄,眼神涣散地望向四周,最终停在昏迷的南玉竹身上。 “你他妈敢!”孟驰挡在南玉竹身前。 “让开!”黄超举起短刀喝道,“我砍你也是一样的!” 眼看着尖刀直冲孟驰胸口…… 砰! 林筠从身侧一脚狠踹向黄超,直接将其踹飞到井壁上,像摊烂泥一样滑下来。 “你他妈还是人吗?”林筠罕见地爆了粗口,抬手一拳,砸得黄超鼻血飞溅:“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一片死寂,直到周子瑜突然“哇哦”了一声。 “啪啪啪啪啪!” 男人猛地鼓起了掌,刀尖轻轻点着井沿:“精彩,真是精彩!小子,你脑子不错,身手也不错,可惜目前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要不要问问你会不会第一个变成人烛?” 林筠缓缓直起身子,抬头向上看去,井口漏下的天光恰好笼罩在他修长的身影上,浮动的尘埃在他周身流转。 “我在想……”林筠抬手抹去脸侧的血迹,声音不大,却在井底清晰地回荡。 他直视着男人扭曲的面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作为一个与你非亲非故的和尚,你为何会对他有那么大的恨意?” “这个问题可没法用点头和摇头回答你。” “那我换一个问法,”林筠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身上被汗水、血迹和污渍浸染得斑驳不堪的衣服,目光在男人与老和尚之间来回游移。 这二人虽一个狰狞如恶鬼,一个枯槁似朽木,但那双微微下垂的眼角弧度如出一辙。 林筠往男人身后的阴影处看了一眼,出声问道:“他是你爹?” “什么?” 井里所有人都因为这个没来由的问题一怔。 老和尚发出一声悲鸣,浑浊的泪水划过满是皱纹的脸。 男人的表情却瞬间扭曲,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你找死!” 就在男人情绪失控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其背后阴影处闪电般掠出。 吴恙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修长的身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右腿精准踢中男人持刀的手腕。 砍刀掉落的同时,吴恙已经借势旋身,左手成爪扣住男人咽喉,右手按住其后颈…… 砰! 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将男人重重砸在地上。 井底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吴恙捡起砍刀在手心里转了转,轻巧地起身,脑后的小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冲众人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久不见!想我了吗?” 第79章 善哉 “恙哥!” 玄承宇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原地蹦了两下:“卧槽!卧槽!这过肩摔!这飞踢!恙哥你他妈帅炸了!” “谁啊?是我们这边的人吗?”张富贵搓着手往上瞅,跟着大喊:“大哥!救命啊大哥!” 众人一片欢呼,反倒是一向咋呼的孟驰还在消沉当中, 没怎么吭声。 吴恙扶着老和尚坐稳, 拂了拂对方凌乱的僧袍,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 “朋友们, 有序逃生!”他转身时尾音未落,软梯已从身后甩出:“我这的密道刚好和大殿佛龛密室相通, 麻烦各位先上我这来, 我再带你们出去。” 黄超闻言把相机往脖子上一挎,拖着残腿手脚并用, 直接往梯子扑:“我先上!” “切!谁跟你抢?”玄承宇嗤笑一声,转身去背南玉竹, 结果刚把人扶起来就膝盖一软,细胳膊细腿开始打抖。 “我来吧!”林筠准备接过。 “我来!”孟驰二话不说将南玉竹背起:“筠儿你身上还有伤呢!我这一身肌肉也不是白长的!” 林筠没再坚持,退开了些:“好, 那你注意安全!” 一行人依次通过软梯向上, 很快井底便只剩下周子瑜和林筠。 “他谁啊?”周子瑜突然凑到林筠耳边, 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酸味。 林筠闻言唇角微扬:“朋友。” “朋友?”周子瑜夸张地拖长音调,故意往林筠身边靠了靠, “哪种朋友啊?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普通朋友….” 林筠转头看向他:“那他看我像什么?” “喂!这位朋友!”吴恙的声音突然从上方飘下来,只见他单手插兜站在井边,另一只手随意地把玩着小辫子末梢, 探出头冲周子瑜似笑非笑:“需要我下去接你吗?” 吴恙的长相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中依然醒目, 再加上举手投足间的气场,看得周子瑜有些咬牙切齿。 “装模作样!”周子瑜爬上梯子,故意放慢动作, 用身体挡在林筠和吴恙之间,还不时抬头挑衅般瞥吴恙一眼。 可就在他磨蹭之时,不知从何处传来冒泡声,像是浑浊的泥浆开始翻涌。 情况瞬息万变。 “林筠!抓住梯子!”吴恙的警告与井底的轰鸣同时炸响。 周子瑜脚下骤然踏空,整个人往下落去。 “操!”吴恙只好先猛地探身攥住周子瑜的衣领,手背上的青筋狰狞暴起。 “抓紧!” 他牙关咬得死紧,眼底的怒意几乎要烧穿周子瑜的脑门。 可即便如此,他拽着周子瑜的手却稳如铁钳,硬生生把人往上提。 周子瑜被粗暴地甩上井沿,狼狈地滚了两圈才停下,他惊魂未定地抬头,却发现吴恙根本没看他一眼,而是死死盯着井底。 所有人视线所及都变成了一片黑雾。 “林筠!” “林筠!” 此起彼伏的呼喊在井壁间回荡,唯有黑雾沉默翻卷。 “林筠!林筠!”周子瑜连滚带爬探出头往下看去,愧疚与辩解淹没在嘈杂中:“我不是故意磨蹭的……” 吴恙没搭理周子瑜,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转头和苏荃交代:“苏老师!你先带他们沿密道走,木梯尽头就是正殿!” 话落,他直接纵身跃入井中,身影瞬间被翻涌的黑雾吞没。 …… 林筠的指尖还未来得及碰到梯子,脚下的石板突然软化,化作粘稠的泥浆。 他看见众人惊恐扭曲的脸,看见吴恙徒劳伸出的手,所有人的表情都在黑雾中拉远、扭曲,像被水面折射的光影。 坠落的过程被无限拉长,井壁上的苔藓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梵文。 林筠在失重中回头,看见一张巨大的佛面,其宽厚的嘴唇逐渐张开,猩红的喉肉翻卷着,而自己正坠向那深不见底的咽喉。 “铛——” 青铜钟声突然炸响,将空气中所有声音抽离,变得寂静无声。 “菩提本无树……” 一个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涌来,林筠的背脊撞上某种柔软的东西。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双手合十跪坐在莲花纹样的舌苔上,面前悬浮着一盏青灯。 “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林筠,”佛像的喉音在四周回荡,“你可有所求?” 眼前青灯光影突然映出吴恙的面容。 “你心中所求,可是灯中之人?”佛像的声音低沉而慈悲,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是谁?”林筠起身,警惕地望向四周。 “你为他而来,为他承受苦难,为他隐忍不发,”佛像的声音继续回荡:“这份深情,可曾得到过回应?” 林筠面色微沉,冷笑一声:“你们佛教不是说果上随缘吗?有没有回应又如何?” “可你甘心吗?” 虚空中的声音带着庄严的慈悲,“你若真的甘心,如今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林筠没有搭理他的问话。 目前看来,他应该是又落入了这庙中不知哪个恶鬼的阴蜃。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指尖在衣袖里勾勒破蜃符,却感受不到半点往日的符纹气息,甚至于手链也失了效。 “痴儿,”虚空中的声音突然带上几分怜悯,“你当这是寻常阴蜃?” 林筠指尖的破蜃符纹突然被金光吞噬,他猛地缩手,指尖已被烫得通红。 “这么多年香火淬炼,此处早已非凡俗鬼域,”其声音里混入钟磬余韵,“此乃本座佛国。” “你那些对付孤魂野鬼的把戏…”佛音里带着居高临下的嘲弄,“也配用在菩提道场?” 菩萨道场?林筠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垂下眼帘。 这鬼东西接受供奉有了神智,竟真把自己当成了佛陀。 这邪佛的声音不急不徐,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威严,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与恐惧:“承认吧,林筠,你不甘心!” “你一直在自我欺骗,逃避现实,你所谓的深情,不过是一种自我满足的幻想罢了,你甚至没有勇气面对真实的自己。” 林筠面上没有丝毫触动,冷着脸随时关注着四周,没有说话。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佛音循循善诱,舌苔上突然浮现出朵朵金莲,“你看这世间万物,皆是因缘和合….” 林筠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朵金莲飘到眼前,没有说话。 “…所谓执着.…”佛声顿了顿,又幻化出漫天佛光,“你与吴恙这段缘分,本就是.…” 林筠面无表情地看着漫天佛光,没有说话。 …… 时间在阴蜃中失去意义。 林筠额前的冷汗滑落,在下巴悬成摇摇欲坠的水光。 他清晰地认知到,眼前这个融合了佛力的恶鬼,比先前遭遇的鬼胎还要恐怖数倍。 最棘手的是,这东西到现在都不肯现出真身,只是一味辩经,似乎铁了心要将林筠这一榆木哑巴说透。 林筠的指尖在袖中再次尝试划出破蜃诀,熟悉的灼热感没有出现,他无声叹了口气,目前除了拖时间以外什么都最不了。 而哪怕是拖时间,以逐渐开始焦躁的佛音来说,也拖不了多久。 终于,那恶鬼渐渐被耗尽了耐心,宽广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你竟敢….无视佛法…” 音波仿佛化作千万根冰锥,声线不断变换,最后定格在一个让林筠毛骨悚然的音色上,直直刺入林筠的大脑。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腔调。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 林筠咬紧的牙关突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血腥气。 他艰难抬头,厌恶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在脸上浮现。 他面前站着另一个自己,一个看起来阴暗、恶心的“林筠”。 那张脸依然俊秀,皮肤甚至比他更白皙几分,但眼角眉梢都透着股令人不适的阴郁。 眼睛明明是一样的形状,一样的颜色,却像是蒙着一层黏腻的油膜,转动眼珠时,会发出轻微的、湿润的声响,像是眼球在黏液中转动。 “看清楚了吗?” “说话!”佛声化作尖啸,震得林筠耳膜渗血。 林筠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被撕扯。 “我就是你,我知道你的痛苦!知道你的欲望!”面前的“林筠”笑着对他伸出了手。 林筠的膝盖砸在佛的舌座,呕出一口鲜血。 “说话!”佛的牙齿碾过他的脊梁。 各种记忆片段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林筠大脑里来回切换,那些他以为早已忘记的东西猛地将他淹没。 林筠突然剧烈挣扎起来,但佛已经从他最深处的记忆里,挖出了一把锋利的尖刀。 “你当时拿着刀是想杀谁?” 佛声又化作那把刀,开始精准剜开他结痂的伤口。 “不……”林筠有些喘不过气。 “卑贱。”佛的判词像烙铁印在他的灵魂上。 林筠的身上开始显现满身新旧交叠的伤疤。 “可怜,”佛声又突然变得温柔,似乎有一只手开始轻轻抚摸林筠颤抖的脊背:“你看起来真可怜,所以他也可怜你,他救你不过是一时兴起,你竟然敢真的喜欢他?” 眼前的青灯突然映出无数画面,吴恙军训期间给人帮忙的样子,吴恙给王小丫编叶哨的样子,吴恙站在井边给每个人搭手的样子…… “看清楚了吗?他对谁都很好!”佛的吐息拂过他耳垂,“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喜欢像你一样不堪的人?” 林筠低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如今这恶鬼终于放下戒心靠近他,机会转瞬即逝,三枚镇冥币带着破空之声猛地拍向其眉心。 镇冥币触到佛面的刹那,爆发出刺目的青光,那张长得和他一样的脸上发出嘶吼。 “好你个人皮裹鬼相!”恶鬼的声音突然染上大悲咒的韵律,每个字都化作金色梵文烙向林筠心口,“如此诛心之言你竟毫无波澜!” “既然你惯会藏心,”恶鬼的声音突然变得庄严恢弘。 “那便让你口吐慌言时如吞刀剑,藏匿心绪时如坠油锅。” 一枚反写佛印猛地打向林筠。 “妄语如云遮月,老衲不过…替你拨云见日……” 恶鬼含笑合掌。 “善哉!善哉!”—— 作者有话说:作者是个文盲,我也不知道一些佛学用词恰不恰当,以及没写到想写的地方,明天两个人总该发糖了吧……有吧……应该有的吧…… 第80章 唇齿 “众生八苦,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恶鬼的梵唱在虚空中回荡:“来告诉我, 你对我有何相求。” “我想……” 林筠嘴唇微张, 舌尖尝到血腥味时才惊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开口。 面前青灯的焰心突然拉长,扭曲成一只手, 五指张开朝他面门抓来。 “说下去,孩子”恶鬼的声音兴奋到发颤, “凡有所求, 必有所应” 那只手已经快要触到林筠的眼睛。 魂魄被撕扯的剧痛从林筠天灵盖灌入,仿佛有人正用烧红的铁钩勾住他的三魂七魄往灯里拽。 林筠齿间溢出血沫, 剧痛中,他的思维却异常清明, 猛然意识到这邪佛的害人手段。 “原来如此……” 佛门讲究因果,这恶鬼自诩佛陀,害人的方式应当也要遵循佛门因果业报之理。 而信徒的“求”, 便天然能成为其索取性命的“因”。 这鬼之前想尽办法挑起自己的情绪和欲望, 不过是想让自己和那些因许愿而死的人一样说出欲求, 主动与其建立联系。 它一直没有杀自己,不是不想, 而是……还不能! 意识到这一切的瞬间,林筠狠狠咬穿了自己的舌尖,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和着鲜血咽了回去。 喉间顿时如灌入滚油, 食道与胃在剧痛中痉挛成一团。 “呃……” 他蜷缩着栽倒在莲花座上, 十指抓挠着地面却发不出像样的惨叫。 连痛呼都成了奢侈。 这邪佛此前所说的坠油锅不是比喻,而是化成了血肉沸腾的实感。 恶鬼看着痛得浑身痉挛的少年发出失望的叹息:“何苦呢?你又能熬多久?” 可林筠骨子里偏偏是个固执到不计后果的人,哪怕意识痛到涣散, 咬紧的唇齿也丝毫没有松开。 一人一鬼陷入了长久的僵持。 直到黑雾中传来吴恙的诵经声:“南无飒哆喃,三藐三菩陀呃…俱胝喃怛侄他那个唵,折戾主戾…” 声音不太连贯,但黑雾却因此剧烈翻涌。 “住口!住口!”那经文似乎威胁极大,暗处邪佛的声音里带上难以掩饰的惊恐,连带着林筠所在的莲舌也剧烈震颤着。 林筠的视线已经模糊成血色一片,听到吴恙声音的瞬间有些眼眶发热。 有什么东西正暴力地撕扯着空间,伴随着哗啦一声,整片雾气像布料般被撕成两半。 吴恙的身影破开黑雾从空中猛然坠下,在看见林筠之后眼神瞬间阴沉,咬破指尖,在虚空划出错乱的梵文。 其背后逐渐显现手持着各种兵器的降魔虚相。 “诃!” 整座阴蜃开始崩塌,恶鬼在扭曲的经文中尖啸,金身像被无形的手撕扯成碎片…… …… 世界彻底平静下来。 林筠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阴冷的井底。 他双腿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前栽去。 “喂!” 吴恙双手接住了他,顺着林筠下坠的力道跪倒在地,让林筠靠着自己的肩膀。 “你没事吧?”吴恙的声音近在咫尺,语气有些急促。 林筠勉强抬起眼皮,垂眼盯着吴恙的红色发绳发呆。 “没事……” 林筠这句话刚出口,喉咙里就传来利刃贯穿般的剧痛,他浑身痉挛,手指死死抵着自己的脖子。 那便让你口吐慌言时如吞刀剑,藏匿心绪时如坠油锅…… 邪佛的声音回荡在林筠脑海,它下的咒言还在生效。 “林筠?!”吴恙脸色骤变,一把扣住他下巴,“你怎么了?” 林筠疼得眼前发黑,喉咙里像是卡着一把烧红的刀,冷汗顺着苍白的脸往下滑,连呼吸都带着颤。 林筠从小就不爱喊疼,小时候被人堵着打都没吭过一声,他习惯了咬牙硬撑,习惯了把所有的苦楚咽下去,再若无其事地回家。 可这一刻,或许是因为痛了太久让他也有些不能承受,或许那邪佛的种种言论终究产生了一些影响,又或许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 他看着吴恙紧皱的眉头和眼底压不住的慌乱,突然觉得特别委屈。 “吴恙”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尾音甚至带了一点几不可察的哽咽,像是终于撑不住的小孩,在信任的人面前泄了底。 “我疼” “我好疼……你怎么才来啊?” 吴恙的动作一僵,这种带着任性的责怪话语平时根本不可能从林筠嘴里说出来。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指腹蹭过林筠汗湿的额角。 利刃般的疼痛因为林筠的回答开始减弱,但灼烧五脏六腑的痛楚却因他此时心底的万千思绪开始汹涌。 林筠的手指痉挛般地攥紧吴恙的衣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 “你为什么要这么好?”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游丝,尝试用把想法说出口的方式让咒言减弱。 “什么?”吴恙没听清楚。 “你为什么…总是救我….”林筠嘴唇张合,浅淡眼珠蒙着一层痛苦的水雾,睫毛被冷汗浸得湿透。 “我听不清,你说什么?” 吴恙急忙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近到能感受到林筠紊乱的吐息喷在耳廓上的灼热温度。 他手指放在林筠滚烫的颈侧,指尖却逐渐凝结出刺骨的寒气。 “我好难受” 林筠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五脏六腑像是被浸在滚油里反复煎炸,疼痛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他的眼角泛起病态的红晕,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在苍白的脸上划出晶亮的痕迹。 那些泪水滚烫得几乎要在皮肤上留下灼痕,与冷汗混在一起,打湿了吴恙的手掌。 “难受……”林筠的意识开始被疼痛灼烧得模糊,只剩下本能驱使着他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从齿缝间溢出,林筠突然狠狠咬上了吴恙的肩颈交界处。 尖齿刺破皮肉的瞬间,温热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吴恙闷哼一声,清晰地感受到林筠滚烫的唇瓣紧贴着自己颈侧的动脉,湿润的舌尖无意识地擦过伤口,尖齿陷入皮肉的刺痛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颤栗。 他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尽力地放松肌肉,手掌安抚地按在林筠后脑,回忆着《楞严咒》里的破魔真言,开始勾勒起破咒符。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 话音未落,头皮突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林筠猛然攥住了他脑后的发辫向下一拽。 吴恙吃痛后仰,林筠的面容在眼前骤然放大,吴恙只来得及看见他通红的眼尾,下一秒就被狠狠咬住了嘴唇。 “唔!” 这个吻带着血腥气的凶狠,林筠的牙齿磕破了他的下唇,温热的铁锈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吴恙的掌心还按在林筠后脑上,此刻却成了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的助力,他下意识要退开继续念咒,却被林筠揪着衣领拽回来。 林筠的呼吸灼热而紊乱,带着垂死的狠劲,舌尖野蛮地顶开吴恙的齿关,像是要把这些年压抑的情绪都灌注在这个吻里。 吴恙被他撞得后背抵上井壁,前不久刚磕过的后脑勺再一次猛磕在青苔遍布的砖石上。 疼痛伴随着一阵眩晕,林筠滚烫的唇舌仍在他口中肆虐,血腥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 吴恙本该推开林筠继续念咒,可那些被压抑多年的阴暗情绪如潮水般翻涌而上。 凭什么? 强烈的不甘猛然窜上心头。 他吴恙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凭什么那么沉重的代价要让他去承受,他的生命只剩最后几个月,凭什么面对喜欢的人还要顾忌那么多? 吴恙的眼底泛起一丝猩红,他掐着林筠后颈的手猛然收紧,另一只手狠狠扣住对方腰身,一个翻身将人反压在潮湿的井壁上。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啰诃帝……”他红着眼迅速将言咒破除,然后手掌插入林筠汗湿的发间,强迫他仰头,俯身咬上林筠的唇。 魂魄的强弱与人的意志相关,吴恙能感觉到镇压的恶鬼因他的放纵而兴奋地嘶吼,理智告诉他该停下,可情感却让他越发失控。 他报复性地啃咬林筠的唇,听着对方难耐的喘息,心里涌起一种扭曲的快意。 二人唇齿间带着血腥与痛楚的咸涩,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撕咬或是搏斗,血混在一起交缠,每一次呼吸交换都带着血腥气的战栗…… …… 林筠彻底脱力,埋着头额头抵在吴恙的胸口不敢看他。 吴恙回吻他了,若水里那次是为了救他,这次呢? “你喜欢我吗……”林筠的声音闷在吴恙的衣服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吴恙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林筠也沉默下来,没有抬头,他能听见对方胸腔里急促的心跳,却不敢确认那是否与自己有关,就像他其实分不清别人的笑容是真心还是客套一样。 事实上,林筠知道自己根本不会处理自己的情感,他只是像个蹩脚的演员,靠着观察和模仿,用最得体和自然的方式去应对他人。 可这个方式在吴恙时会偶尔失了效,呈现出一种近乎冒昧的直接,又次次在那之后退缩,就像在金子山的告白,或是此时的逼问。 “你喜欢我吗……”林筠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想法,只是又问了一次。 吴恙看着怀中人发红的耳尖,突然深吸一口气。 去他的命数!就算只剩一天又如何? “喜欢!” 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吴恙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生长出来,他清楚地感受到怀里的身体猛地僵住,自己的衣襟被攥得发皱。 “听清楚了吗?”他哑着嗓子,“林筠,我喜欢你!” 林筠常年筑起的堤坝在剧痛和疲惫中轰然倒塌,眼泪突然从眼眶落下。 起初只是无声的颤抖,随后变成了压抑的抽泣,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而最后终于彻底爆发成嚎啕大哭,像是要把这些年忍下的痛楚一次性宣泄出来…… 吴恙笨拙地拍着他的背,手指穿过林筠的发丝,轻轻吻在他的发顶…… 80-90 第81章 情话 林筠的抽泣声渐渐平息, 他低着头,用手背在脸颊上胡乱抹了两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吴恙前襟那块被自己泪水浸湿的深色痕迹上。 他下意识用手背擦了几下那片湿痕, 直到听见吴恙喉间传来一声低沉的轻笑, 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正在犯蠢。 “咳”林筠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恢复常态, 声音却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开始给吴恙讲起目前的处境信息。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 从之前那个男人的反应来看, 他极有可能就是老和尚的亲生儿子,即便不是, 也必定关系匪浅。” “他妻子怀孕在寺庙的许愿池身死后诞下鬼胎” 他说着抬起头,却发现吴恙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温柔弧度垂眼看他, 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眼神如有实质,仿佛在凝视什么珍贵的宝物。 林筠咽了口唾沫, 停下话头。 他脸上还留着哭过的痕迹, 鼻尖和脸颊泛着薄红, 睫毛被泪水浸得根根分明,衬得那双浅色眼睛格外清透。 胡乱擦脸时沾上的灰尘在颊边留下几道浅痕, 一颗漏网的泪珠还挂在右脸颊,要落不落地悬在下颌线边缘。 吴恙突然倾身向前,温热的唇轻轻贴上那片湿润的肌肤, 舌尖灵巧地卷走了那颗摇摇欲坠的泪珠。 林筠整个人僵在原地, 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烧了起来。 吴恙退开些许距离,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你猜得没错,我在密室里找到了老和尚的一些私人物品。” 他说着从外套宽大的内兜里掏出一本被对折塞进去的经书, 展开后其棕黄色的封面上写着“楞严咒”三个大字,书页边缘卷曲泛黄,显然经常被人翻阅。 “我之前破佛鬼的咒就是用的这里面的经文!”吴恙说着轻轻抖了抖书页,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从中飘落。 林筠伸手接住。 照片上,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面容严肃而端正,棱角分明的轮廓与如今的中年男人如出一辙。 他身旁站着一位腹部隆起的孕妇,脸上带着温柔恬静的微笑,两人中间是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穿着整齐的学生装,拘谨地看向镜头。 照片角落印着的日期显示,这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影像。 “看照片年份”林筠指尖轻轻摩挲过照片,“照片里的男人应该就是还未出家的老和尚,这小孩如今变成了个恨父的杀人狂……照片里这位孕妇当年很有可能出了什么事情” 那杀人狂的母亲和妻子竟都是孕妇,是巧合吗…… 林筠正思索着,吴恙突然凑近,鼻尖几乎和他贴上,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 “林筠你真的很可爱,一般人表白后……”吴恙的声音低得像是耳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可不会说什么老和尚啊,阵法啊之类的。” 吴恙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插入林筠的指缝。 林筠呆呆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吴恙的手比他大一圈,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带着薄茧,掌心却意外地柔软,此刻那只手正紧紧扣着他的,拇指安抚地摩挲着他的虎口,温度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暖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 “不应该说点情话吗….”吴恙收紧手指,将林筠的手拉到自己胸前。 林筠眼睛眨了眨,手指不自觉越握越紧,指腹最后死死按在吴恙指根的骨节上,让其手指被迫翘起。 吴恙眉梢一挑,立刻不甘示弱地回握。 两人莫名其妙开始从温情脉脉变成了暗中较劲,指节捏得咯吱作响。 “疼疼疼!哪有你这样握手的!”吴恙故意夸张地龇牙咧嘴,手上却变本加厉地施加压力。 林筠不吭声,忽然屈起小指,在吴恙掌心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吴恙手一抖,力道顿时泄了大半,林筠趁机按下让其再无翻身的可能。 “耍赖啊林同学!”吴恙眯起眼睛,猛地去戳林筠的侧腰,林筠顿时整个人一颤,手指不自觉地松开了些。 吴恙趁机翻腕扣住他的手腕,两人十指再度纠缠在一起,指腹相贴处都沁出了薄汗。 僵持间不知是谁先笑出了声,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身体传递。 “幼稚!”二人互相笑骂,两只手安静地贴在一起。 吴恙也顺便扭了扭肩膀,猝不及防地“嘶”了一声。 林筠这才猛然想起什么,手指挣脱,急忙拽开吴恙的衣领。 只见其肩膀和脖子交界处赫然露出一圈狰狞的咬痕,皮肉模糊高高肿起,泛着青紫。 林筠还没来得及说话。 “哎呦!”吴恙突然夸张地倒吸冷气,眼角挤出不存在的泪花,“有人跟小狗一样,咬人疼死了!” 话音未落,一阵湿热的触感突然覆上伤口…… 林筠竟然附身舔了他一下,然后抬头看向他。 吴恙的声音戛然而止,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 林筠却又突然退开了,望向吴恙头顶井口外的星空:“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 他站起身,促狭地看向吴恙:“苏老师他们出去以后肯定报了警,关于灵异的问题基本上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可以交给警察去处理。” 吴恙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看出来林筠是故意的,咬着牙慢慢地将外套下摆往下扯了扯。 “行!”—— 作者有话说:有点短我知道,不怪我,都怪这两人谈恋爱拧巴! …… 好吧,确实怪我呜呜呜呜呜,鞠躬鞠躬鞠躬!后面补回来! 第82章 生死决 林筠和吴恙很快顺着井壁上的软梯攀爬至中段的密道入口, 朝着里面走去。 隧道里没什么光亮,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 走了一会后,吴恙突然停下脚步。 林筠也停了下来:“怎么了?” “不对劲…”吴恙眉头紧锁, 仔细两侧墙壁上的血色经文, “这和我来时的通道不一样。” 他摇出玄盘闭眼念诵,随着指节一敲, 阴阳鱼指针开始颤动起来,疯狂旋转, 最终定格在“坎”位, 又猛地跳向“离”位,在凶卦之间来回摆动。 “坎离相冲….”吴恙的声音沉了下来, “这地方被人动过手脚!” “那苏老师他们……”林筠脸色也变得难看。 二人同时加快步伐往深处走去。 渐渐地,墙壁上的血色经文越来越多, 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隐约从远处传来模糊的人声,却听不真切。 直到孟驰的怒吼突然在幽闭的密道中炸开。 “你他妈的脑子有包是不是?!” 林筠和吴恙对视一眼, 迅速转过最后一道弯。 眼前浮现出一间与阴蜃中相似的密室, 地上铺着写满梵文的锦布, 巨大的倒悬莲花阵纹中停着一具黑漆棺材,嵌着碎裂的青铜镜。 而在四周, 阴蜃中的莲花灯盏变成了从井底消失的六具人烛。 “放开我!你们这群伪君子!”黄超正被孟驰死死按在地上暴揍,脸上已经肿得不成样子,还在疯狂挣扎。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 嘴角渗着白沫:“那上面都写了, 必须凑齐七个!这是唯一的活路!” “造孽啊别打了,都不容易,他说的也有道理….”张富贵摊着胖乎乎的手, 额头上全是汗珠。 一向温和的苏荃凶神恶煞地往张富贵一扫,张富贵又立马调转风向:“但其实这小孩的想法也确实比较天真!” “林筠!”苏荃突然惊喜地喊道。 众人闻声回头,目光齐刷刷落在了林筠和吴恙身上。 孟驰注意力松懈的瞬间,黄超突然暴起,一记重拳狠狠砸在他脸上:“去你妈的圣母一群!” 孟驰踉跄起身,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又一拳砸了回去。 “怎么回事?”林筠快步上前。 玄承宇帮着解释:“出口被封死了,上面写要出去必须凑齐七具人烛…”他指着被绑着扔在一旁的中年男人,“这傻缺刚才差点把这男的给杀了。” 黄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杀人我们全都出不去,他之前差点把我们全部弄死,你们现在还拯救起他了!” “你脑子怎么这么犟?”苏荃在一旁冷笑:“你真当连环凶手给你写闯关说明书呢?写杀完人放你,就真放你?” “就是就是!”张富贵附和:“真想出去还是得等他醒回来严刑逼供,你把知道怎么出去的人都杀了,我们问谁去?” “林筠你没事太好了!”周子瑜眼巴巴凑过来,“那个井太吓人了,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他转头冲着一旁的吴恙点了点头:“哥们,谢谢你救下我们家林筠啊!” 吴恙闻言挑了下眉,细细打量了一下周子瑜。 他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直接牵过林筠的手:“我救我男朋友,应该的!” 苏荃:“男朋友?!” 一行人瞬间瞳孔地震。 孟驰:“啥啥啥?“ 玄承宇:“什么玩意儿?!” 周子瑜:“凭什么!” 张富贵:“咦……一把年纪听不懂!” 吴恙没管这短短一句话给几人带去的震撼,直接走到被封锁的出口开始查看。 林筠则对着几人笑笑,蹲在了李亮河的旁边,把之前经书里夹的照片递给了在其身边打坐的和尚。 这二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孟驰和玄承宇都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太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 苏荃则是假装整理衣角,实则疯狂掐自己大腿,脸上保持教师应有的稳重,但眼睛里闪烁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别装了,”林筠突然对着晕厥的李亮河说道。 众人闻言围拢过来:“他在装晕?” 李亮河依旧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反应。 林筠点头,修长的手指直接覆上李亮河的眼皮:“三秒,要么自己睁开,要么我帮你永远闭上。” 一行人被林筠熟练的恶霸行为所震慑,骤然安静下来。 “一……” “二……” 林筠的指腹开始微微施力,划过李亮河的眼球轮廓。 李亮河的眼皮剧烈颤抖起来,猛地睁眼,一脸狰狞:“我操你妈的杂种玩意儿!” 林筠站起身,冷冷地俯视他了一眼,抬脚猛地踹在李亮河肋间,力道狠得能听见骨骼错位的脆响。 “啊——”李亮河痛苦地蜷缩成一团,捂着肋骨还没缓过神来,下巴又挨了一记上勾拳。 他的头猛地后仰,牙齿磕破嘴唇,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林筠接过玄承宇手里那把李亮河之前扔下的尖刀,揪住衣领把人拽起来,刀尖精准地停在李亮河眼球前不到一厘米的地方,映在其惊恐放大的瞳孔里。 “现在嘴巴干净了吗?”林筠的声音泛着寒意:“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的喉结剧烈滚动,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刀尖:“李…李亮河。” “怎么出去?” “我不知道……”刀尖猛地往前送了半寸,几乎要碰到眼球。 “哎哎哎哎真……真不知道!”李亮河闭着眼拼命往后倒,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 林筠冷笑一声,手指突然按住男人额上的头维穴,狠狠下压。 “啊——”凄厉的惨叫在密室里回荡。 “你布置的密室,你不知道?”林筠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重。 “不是……”李亮河涕泪横流,“不是我布置的密室!” 林筠停了手:“那是谁?” “砰!” 密室中央的棺材突然发出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转向那具黑漆棺材,发现棺盖开始缓缓移动,露出一条漆黑的缝隙,一股腐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然后被吴恙一手把棺材板又推了回去。 “刚才诈,诈尸了吗是?”张富贵满脸煞白地掐着人中,“我没有眼花吧!” “呕……”苏荃捂住嘴,脸色由白转青,直接干呕出声:“这…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尸臭.…” “呵…呵呵…”而这边的李亮河则突然发出诡异的笑声,声音变得尖细扭曲,完全不像他本人的声线。 众人又猛地看回来,被吓得不知应该作何反应,呆愣在原地。 林筠猛地后退一步,只见李亮河的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肚子像充气般慢慢鼓起,将衣服撑得紧绷。 “泥娃娃…泥娃娃….”李亮河两只手放在身前,像是在哄一个不存在的小孩睡觉,轻轻地拍打着晃悠,用一种童稚却阴森的调子唱起来,“一个泥娃娃…也有那眉毛…也有那眼睛…” 他的眼球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 “眼睛不会眨….”他的食指和中指突然成钩,突然猛戳向自己的眼睛。 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响起,其手指直接没入眼眶,发黄的液体混合着鲜血从指缝瞬间喷涌而出。 “啊啊啊——” 一行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密室里的尖叫声几乎刺破耳膜。 一旁的老和尚瘫跪在地上,布满皱纹的脸上涕泪横流,被割去的舌根在口腔中徒劳地蠕动着,只能发出“嗬嗬”的哽咽声。 他颤抖着双手合十,不顾一切地对着棺材方向疯狂叩拜,光秃的额头重重砸在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很快便磕出了血印。 黄超整个人缩在地上发抖,但仍死性不改地偷偷将镜头对准眼前的一幕。 李亮河却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嘴角依然保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他缓缓拔出沾满鲜血和黏液的手指,被戳烂的眼球像破掉的水袋一样耷拉在脸颊上,仅剩几根神经连着空洞的眼窝。 “嘴巴不说话…” 他忘情地唱着,突然猛地咬向自己的舌头,很快半截暗红色的肉块从他嘴角滑落,鲜血从他口中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鼓胀的肚皮上。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李亮河说不了话,却依然陶醉地哼着调,混合着血液在气管里翻涌的咕噜声,在密室里回荡。 “他这是被鬼附身了吗?”苏荃看着其虬结凸起的肚皮:“就那个之前缠着我那小孩!” “不是小孩,是小孩他妈!”吴恙走了回来,蹲下身,虹膜骤然泛起血色,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符文,手指点在李亮河眉心处嘴唇微动念诵咒诀。 咒语念罢,吴恙眼中的血光更盛,他凝视着李亮河扭曲的面容,视线仿佛穿透皮肉,直抵魂魄深处。 “半阴身!”吴恙眉头紧锁,手指掐诀在李亮河周身大穴快速点过,“鬼容器……” “半阴身是什么?”林筠抬眼。 “人死复生谓之半阴,”吴恙两指并拢,在李亮河颈侧探了一会:“极少数在死亡边缘被抢救回来的人可能会出现走阴的情况。” “那我当年……”林筠突然想起第一次和吴恙遇见时看到的幻境。 “嗯,”吴恙点了下头,“你当年也是这种情况,我顺手帮你纠正回去了。” 林筠:…… “玄承宇,你有符纸吗?”吴恙转头问道。 “有有有!恙哥全给你!”玄承宇从自己衣服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堆鸡零狗碎,递过一大叠。 吴恙抽出一张,咬破指尖在上面画了道血符贴在李亮河额头,李亮河顿时浑身剧烈抽搐,七窍中涌出浓稠的黑气,身体一僵,彻底瘫软在地。 “这处密室的出口布的阵法是南家的,”吴恙看向还在昏迷中的南玉竹,“她家情况比较特殊,一旦走阴对魂魄消耗极大,容易陷入昏迷,但等她醒了应该可以带我们出去。” “啧,那要等到什么时候?”黄超一脸烦躁,“别给我整饿死在里面了!” “又想干架是吧?”孟驰撸起袖子。 老和尚颤抖着将昏迷的李亮河搂入怀中,布满皱纹的脸贴在儿子冰冷的额头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像是在念诵一段无人能懂的往生咒,一只手拿着林筠还给他的照片,眼里带着浓浓的眷恋,而另一只手探入僧袍内袋。 林筠心头猛地一跳。 下一秒寒光乍现。 老和尚竟从怀里掏出把尖刀猛地刺入李亮河的心窝。 “噗嗤” 刀锋入肉的闷响在寂静的密室里格外清晰,鲜血喷溅在他的僧袍上,他抬起头,满是血污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微笑。 父弑子,僧杀生。 密室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 突然,四周熄灭的人烛“轰”地燃起火焰,火舌窜起足有半人高。 吴恙瞳孔骤缩,这些人烛阵法他之前已经断掉了,如今为何会死灰复燃? 李亮河分明刚死,究竟是什么人在操控阵法, “哎小伙子你要干嘛!”身后的张富贵突然扯着嗓子惊呼一声。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周子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棺材旁,用手指慢条斯理地抚摸着棺木上的纹路。 “李亮河啊….”周子瑜突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虽然是个废物…但玩人的把戏倒是很有一套呢….” 他缓缓抬头盯向林筠,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喜爱,那张总是挂着讨好笑容的脸,此刻完全变了个人,眉梢眼角都透着癫狂的气息。 “特别是那个海鬼汤….”周子瑜的舌尖轻轻舔过嘴唇,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筠,“宝贝你当时的样子真是.…美味极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气音。 突然,他张开双臂夸张地转了个圈。 “不如我们也来玩个游戏吧?” “嗯……”他视线死死黏在林筠身上,瞳孔兴奋地收缩着,“至于游戏的名字嘛……” “就叫…生死决吧!”—— 作者有话说:四千字!四千字哦! 嘿嘿嘿,周子瑜这人行为就不太正常嘛,有没有人猜到周子瑜是个变态呀? 第83章 投票 吴恙不动声色向前一步将众人护在身后, 重新打量起周子瑜。 周子瑜的笑容扭曲得更深了:“吴恙,你不认识我,但我可知道你!” 他低头扣了扣手指:“我和我姐从小就听说, 有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孩天赋了得……” “怎么, ”吴恙冷笑:“被拿来比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子瑜笑声尖锐刺耳,脖颈青筋暴起, “你别太得意,你跑到这里来是为了阴阳镜吧……” “哎呀!”他抚过一旁棺材上碎裂的青铜镜面, 垮着眉毛:“可惜碎掉了, 我也正在想办法修补呢!” 林筠不动声色地尝试着绕后。 “别动,宝贝!”周子瑜猛地转头, 满脸温柔地看向林筠,舌头缓缓舔过嘴唇:“我知道你身手好我打不过你, 但你要是敢轻举妄动……” 他双指并拢抵在自己额头,口中念出一串晦涩咒语。 刹那间,整个密室的地面浮现出猩红阵纹, 无数血线猛然显现, 将昏迷的南玉竹吊至半空。 他轻轻勾了勾手指, 南玉竹立刻痛苦地抽搐起来。 “这把戏我见你杀杨通海的时候用过…”周子瑜歪着头欣赏了一会儿,“但我用着可熟练多了, 一念断魂,她的命现在在我手里,你动作再快也快不过我的意念!” 密室里一片死寂。 吴恙面色也沉了下来:“南式开要是知道你这么对待他女儿, 不会找你算账?” 周子瑜捂着嘴笑:“那老东西自己都人不人鬼不鬼了, 还在乎他女儿?我能在南玉竹身上布下这个还多亏了他帮忙!” “哦对了!”周子瑜眼珠轮到吴恙身上,“我知道你很厉害……所以游戏我就不和你玩了!” 话毕,周子瑜突然抽出一把骨刀, 猛地斩向自己的左手。 “咔!” 整只手被斩断,断腕处鲜血喷涌。 “卧槽!”张富贵被吓得大叫,“怎么你们人人都藏了刀?” “以吾血肉,供奉九幽…恳请笑纳!”周子瑜一脸虔诚,断手悬浮在半空,迅速干瘪风化化作一捧黑灰,疯狂涌向吴恙的七窍。 与此同时,吴恙身形猛地一晃,裸露的皮肤上骤然浮现出金色符纹,与侵入体内的黑气激烈交锋。 即使黑气本身不足为惧,生人供奉却让其体内压制的鬼槐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根系钻入他的身体,顺着血管蔓延,再次试图吞噬他的魂魄。 吴恙额角青筋暴起,双眼变红,瞳孔中金芒暴涨,单手结印按在自己心口,只来得及交代一句“我能应付”,便被迫将意识全部沉入与之对抗。 “吴恙!”林筠箭步上前想要去帮他。 “我让你动了吗?” 周子瑜猛然呵道,他手指轻轻一勾,缠绕在南玉竹脖颈上的血线骤然收紧,其喉咙里挤出濒死的“咯咯”声,苍白的脸迅速涨成紫红色。 “再往前一步……吴恙不一定有事,”周子瑜歪着头,笑容满面,“但她可就难说了!” 林筠的指节捏得发白,却也只好停在原地,目光死死锁住周子瑜。 “乖。”周子瑜满意地拍了拍手,南玉竹脖颈上的血线稍稍放松,嘴角溢出一丝血沫,“坐好!” “游戏开始前,我先给大家讲个故事!” 周子瑜的声音变得异常温柔,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很久以前啊……”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断腕,血迹已经干涸,但断口仍在微微抽搐。 “有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 “父母死得早,姐姐靠偷偷打黑工养活弟弟,自己瘦得跟皮包骨一样,却把弟弟养得很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神恍惚了一瞬,近乎呢喃:“她总说,子瑜啊,你要好好读书,考最好的学校,将来出人头地……” 密室里只有人烛燃烧的噼啪声。 “后来呢……”周子瑜的语调忽然轻快起来,“姐弟二人遇见个道士,说他们有驱邪天赋,收养了他们。” “日子好了起来,姐姐也遇见了喜欢的人,是个搞食品批发生意的男人,对她很好。” “他们结婚了,姐姐还怀了宝宝……” 周子瑜盯向还抱着李河亮尸体的老和尚,声音陡然转冷:“偏偏姐夫这人也是个命苦的,他爹意外失手害死母亲后,便隐姓埋名消失了,靠着自己摸爬着长大。” “可命运怎么就那么巧?”周子瑜冷笑,“姐姐临产前和丈夫一同去寺庙祈福,竟碰见了丈夫那出家的父亲。” 他猛地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们猜后来怎么着?”他抹去眼角的泪花,声音陡然阴冷,“那老和尚闭眼念经不为所动,男人为激起和尚情绪,竟将自己的妻子推下许愿池重演当年的意外,一尸两命!”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那和尚枉修佛法,为了包庇儿子竟没报警,反而帮忙处理了尸体,借口修闭口禅,从此不再说话。” 他忽然安静下来,密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可让和尚没想到的是……” “他儿子疯了……哈哈哈哈哈哈!”周子瑜猛地扯住自己头发,指向老和尚:“李亮河这个巨婴废物,为再次求得你的关注逼你开口,竟然开始故意杀人!” “结果你也是个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子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却越来越多,“……竟然一次次帮着儿子藏尸!” 他嘶哑着笑了很久,突然平静下来,一脸悲伤地看向老和尚:“你对他有愧疚,对被他所杀的人呢?” 久久的静默。 “所幸我也是个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子瑜的表情又猛然转换,声音骤然拔高,“我也是个疯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杀人!我帮他杀哈哈哈哈!” “是我拿绳子一点点帮他改造,让他能变成半阴人,做我姐的容器……” “哎呀说远了!”他歪了歪头,一脸兴奋地看向众人:“现在游戏得开始了!劳烦各位来帮我做个生死抉择!” “你们说…这老秃驴该不该死?” 周子瑜的声音在密闭的密室里回荡,像一把钝刀在众人神经上来回切割。 他提着手里沾血的刀缓缓踱步到老和尚面前,突然一把扯住对方衣领,强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仰起来。 “来,让我们民主表决,少数服从多数!” “赞成他死的,请举手!” 他把刀竖在老和尚的头顶,一滴血珠滚落在地。 一旁的张富贵已经吓得瘫软在地,苏荃死死咬住嘴唇。 “三秒考虑时间哦!”周子瑜哼着走调的歌谣,“三…” 孟驰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被玄承宇死死按住,林筠的目光在吴恙和南玉竹之间飞速游移。 “二…”刀尖已经碰到老和尚的脖子,一滴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滑落。 就在周子瑜即将数出“一”的瞬间,老和尚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猛地将自己的咽喉撞向刀尖。 “噗嗤!” 鲜血喷溅在周子瑜扭曲的脸上,老和尚瞪着双眼,身体缓缓软倒。 周子瑜的表情瞬间凝固,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他低头看着老和尚渐渐冰冷的尸体,突然暴怒地一脚将其踹开。 “犯规!这是犯规!!”他开始歇斯底里地吼叫,声音在密室里回荡,“他们没人举手,谁允许你死了?” 烛火疯狂跳动,将他的影子拉长,他像个耍赖的孩子般狠狠跺着脚,溅起的血点落在和尚沧桑的脸上。 “哈…哈哈…”他突然又笑起来,用染血的手指梳理自己凌乱的头发,“算了算了,老人家不懂规矩….” 转过脸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锁定在面色惨白的几人身上:“他已经没有被做成人烛的资格,你们谁代替他?” 他的目光自顾自地开始在几人之间游移,最后定格在缩着头不敢看他的张富贵身上,嘴角勾起:“游戏继续,接下来我们来投他吧,赞成他死的请举手!” 张富贵拼命摇头,豆大的汗珠从油光发亮的脑门滑下,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三….” “二…” 周子瑜的指尖在空中画着圈。 “一!” “哎呀……”周子瑜撇撇嘴,“看来没人想送张老板上路呢……” 他于是转了一圈,把手指向苏荃:“那她呢?” “赞成苏老师死的举手……” …… 没有人举过手,周子瑜自顾自地玩着他所谓的游戏,手指挨个点过每一个人。 声音忽高忽低,如同表演一场荒诞的独角戏,丝毫不在乎台下冷眼盯着他看的观众。 “陈悦是不是你杀的?”孟驰突然盯着周子瑜问道。 “陈悦?”周子瑜疑惑地转头,顺着孟驰的视线看向一旁的烛台,恍然大悟,“哦~你说那个,确实是我杀的,但你放心,她的愿望在临死前我已经帮忙实现了!” 孟驰眼睛一片血红,盯着他不再说话。 周子瑜夸张地叹了口气,手指在空气中画着圈,“你们啊,一点都不配合.…” 他的目光落在黄超和林筠之间,突然神经质地笑起来,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摆动:“还剩最后两个人了,如果下一个你们还是不举手的话,那只能让剩下那人去死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面色一变。 “先问谁好呢…谁呢.…” 他指尖在林筠方向晃了晃,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放轻:“林筠,我真的很喜欢你,你要不求求我?” “你冲我撒撒娇,我就不杀你!” 密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林筠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冷眼看着周子瑜。 “啧.…”周子瑜的嘴角抽了抽,突然暴怒地一脚踹向身边的两具人烛,“装什么清高!" 人烛的皮肉猛地炸开一块,火星溅到黄超脚边,吓得他像触电般弹起来。 “我!先问我!”黄超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周哥!周爷!您先问我!” 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堆零碎,相机、手机、钱包,“这些都给您!” “您选我!”黄超的额头已经磕出血,硬生生挤出笑脸,“我…我还能帮您拍视频!全网直播!将咱姐受过的委屈宣之于众…” 周子瑜歪着头看他表演,突然咯咯笑起来:“小黄啊…你还挺聪明!” 按周子瑜的游戏规则,举手者将会被迫背负死者因自己而死的负罪感。 因此,即使如今举手和不举手都已经变成杀人的选项,相比于主动举手,不作回应的逃避式处理依旧会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 黄超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在生死面前,他宁愿当条摇尾乞怜的狗,也不想成为那个被所有人默许去死的倒霉鬼! “好!”周子瑜大喝一声,兴奋地发抖,“就这么决定了!” 他眼睛直勾勾盯着林筠。 “朋友们,赞成黄超死的人……” “请举手!” 第84章 直播 周子瑜的断臂高高举起, 他歪着头,欣赏着每个人脸上的挣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病态的兴奋。 “三…” 一行人额间都冒出冷汗, 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二…”周子瑜故意拖长音调, 脚尖轻轻点地打着节拍。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逡巡,捕捉着每一丝动摇与挣扎。 苏荃、孟驰和玄承宇的手像灌了铅, 最终还是一寸寸抬了起来。 “你们这是杀人!”黄超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苏老师!我也是你的学生啊!” 苏荃的手颤抖起来, 张了张嘴, 却发不出声音。 “啊…”周子瑜突然发出一声愉悦的叹息,“太美了……看吧!” “这就是人性的真相。” 他像个兴奋的孩子般蹦跳着:“你们这些自诩善良的人, 在真的面临选择的时候,不也会对他人的生命有比较吗?” “所以为了复活我姐, 杀一些不重要的人制作人烛……不过也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你们能理解我对吧!”他压低声音,轻轻抚过一旁的棺材, “就像你们想让林筠活, 选择让黄超死一样!” 他的声音变得轻柔:“承认吧, 我们没什么不同,你们今天的选择, 不过是在做和我一样的事.…” 周子瑜满足地环视众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在他扭曲的逻辑里, 所有人都成了他的同类。 林筠冷笑:“狗屁一样, 他们为救人被迫选择,你却为杀人刻意设计,你姐姐会希望你用这么多无辜者的性命换她复活吗?” 最后一句话像利剑般刺穿周子瑜的伪装,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脸上的肌肉开始扭曲:“你懂什么!” 林筠平静地注视着他。 “哈……哈哈哈哈哈!”周子瑜又猛地笑了起来,鄙夷地看向不敢抬头的张富贵:“林筠啊林筠,虽然现在黄超有三票……” “但算上我,没举手的可也有三票!” “亲爱的,现在就差你没选了!” “他死还是你死,可全由你决定,你要不要举手呢?” 黄超听到这话如遭雷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林、林筠…”他突然扑到林筠脚边,双手死死抓住林筠的裤腿,“之前骂你是我不对,你不能…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周子瑜用断手兴奋地拍着:“对对对!就是这样!”他歪着头看向林筠,“话你会说,这个时候又会怎么选呢?” 林筠没有回应,纹丝不动。 “啧啧啧.…”周子瑜摇头晃脑地踱步,“我可要倒数最后一个数了!” 黄超猛吞了口水,因为害怕林筠举手,直接扯住了林筠的双手手腕,声音里带上哭腔:“林筠求你了……求你了…我不想死……” “你干什么!”孟驰猛地将黄超扯开,“你不想死就逼着别人死?” “林筠……”玄承宇也一脸复杂地喊了一声。 密室里安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筠身上。 林筠盯着周子瑜那张扭曲的笑脸,在心里冷冷地默念。 我选择你去死。 他的指尖在袖中无声地游走,最后一道符文终于完成,在袖中微微发烫,蓄势待发。 “一!” 就在周子瑜喊出最后一个倒计时的瞬间,林筠猛地抬手,一道红光从他袖中激射而出,精准地击中缠绕在南玉竹身上的血线。 血线对南玉竹的控制瞬间停滞,林筠趁着这个空档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周子瑜。 变故来得太快。 周子瑜仓皇后退,断臂慌乱地在空中挥舞:“投票结束,黄超!拦住他!” 黄超愣了一秒,随即眼中闪过狂喜,他连滚带爬地扑向李亮河的尸体,一把拔出插在其心口的尖刀,转身就架在了苏荃脖子上。 “都别动!”黄超的声音因兴奋而变调,“再往前一步我就割断她的喉咙!” 林筠的身形硬生生刹住,距离周子瑜仅几步之遥,苏荃不久前才好的脖颈又被刀刃划出血痕,眼中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哈哈哈哈!”周子瑜从惊慌中恢复,捂着肚子大笑,“精彩!太精彩了!” 他缓缓后退,从边缘绕到黄超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是最聪明的!” 黄超的手在发抖,但刀却稳稳抵着苏荃的咽喉:“苏老师…对不住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他妈个畜生!”孟驰怒吼着想冲上前,被玄承宇拉住。 林筠站在原地,脸色也浮现怒意。 几人对黄超这个猪队友的下限估计都太低了。 “砰砰砰……” 密室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墙壁上的血色经文开始游动,只见中间那口黑漆棺材的棺盖缓缓自动打开,露出里面幽深的黑暗。 “终于等到了.…”周子瑜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突然变得阴冷,“这次游戏真的结束了。” 他转身看向黄超:“小黄啊,干得漂亮!作为奖励.…” 黄超点头哈腰,但刀却纹丝不动地架在苏荃脖子上。 周子瑜笑容灿烂,手中的尖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进了黄超的太阳穴。 “噗嗤”一声闷响,刀刃完全没入颅骨。 黄超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眼中还残留着不敢置信的神色,手里的刀“当啷”落地。 “我宣布!”周子瑜猛地张开双臂,高声宣布,“游戏圆满结束!” 密室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林筠下意识想要冲上前,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牢牢捆住。 “别白费力气了,”周子瑜又开始哼歌,“这一天我准备了几年,阵法压制不可能被你们解开。” 苏荃离得最近,双手还保持着捂住脖子的姿势,却连指尖都无法颤动,只有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为…什么.…”黄超意识还清醒着,嘴唇蠕动着,身体缓缓倒下。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似乎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周子瑜俯视着黄超,轻声细语解释道:“还记得你在许愿池许下的那个愿望吗?” 他的脚尖轻轻踢了踢黄超的脸,“这个游戏,不过是拖延时间逗逗你罢了,人烛的人选早就定好了,只能是你啊!” 周子瑜站在血泊中,脸上的表情既疯狂又平静,像个刚完成杰作的艺术家冲着众人鞠了个躬,从黄超怀里拿起他手里的相机。 “你的愿望是出名?”他摆弄着相机开关。 周子瑜将黄超的相机随手摆在一旁,掏出手机:“各位观众朋友们~” 他自顾自模仿着网红主播的语气,“接下来就是今晚的重头戏了!” 手机屏幕亮起,他熟练地点开某个直播平台:“让我们看看…啊,正好有个恐怖游戏主播在直播呢~”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几十万人在线观看,完美!” 密室里,被定住身形的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不知他究竟想要干嘛。 “小豆子~”周子瑜突然对着棺材柔声呼唤,“来帮舅舅一个忙好不好?” 棺材里的黑暗突然蠕动起来,一只紫灰色的小手搭上了棺沿,紧接着,之前和几人多次交手的那只鬼胎竟缓缓爬出。 “乖~”周子瑜宠溺地摸了摸鬼婴的头,“帮舅舅连上这个直播间。” 鬼婴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按在手机上,刹那间,手机屏幕剧烈闪烁,直播间画面开始扭曲。 与此同时,某位当红恐怖游戏主播的直播间里。 “家人们!这个BOSS马上就要过了!”主播洪韦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看我一个完美闪避….卧槽?!” 直播画面突然变成雪花状,弹幕瞬间炸开: [???] [卡了?] [韦哥你搞什么节目效果?] 下一秒,画面重新出现,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场景,昏暗的密室,一个头上插着刀的男人睁着不甘的双眼躺在血泊之中。 [我靠这啥?] [新DLC?] [特效牛逼啊韦哥!] 黄超被刀贯穿的太阳穴还在汩汩流血,眼珠转动到周子瑜手机屏幕里迅速滚动的发言。 “救….救我.…”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澄……明………” 弹幕瞬间安静了一秒,随后疯狂刷屏: [他在说什么?] [这特么不是特效!] [那个伤口太真实了吧!] [全是傻逼吗,现在的游戏怎么可能搞这种东西!] [报警!快报警!] 周子瑜欣赏着直播间暴涨的人气,满意地点点头,毫不避讳地出现在镜头前,行了个夸张的鞠躬礼。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接下来请大家欣赏人烛制作大公开!” 直播评论滚动速度瞬间加快。 [人烛???] [为什么这人的脸看不清楚,这什么阴间特效?] 周子瑜没有理会,掏出一卷泛黄的符纸。 他轻声吟诵:“三魂归左,七魄归右,以血为引,以肉为烛…” 符纸开始无火自燃,青色的火焰照亮了他疯狂的面容。 他蹲下身,用燃烧的符纸在黄超尸体的额头、心口、丹田各点一下。 “一请天灵开光!”周子瑜掐诀念咒,手指蘸着黄超的太阳穴鲜血,在其眉心画下一道血符。 “二请地脉引魂!”他从怀中取出七根青铜长钉,分别钉入黄超的四肢、锁骨和胯骨,黄超意识还在,钉入一根就剧烈抽搐一下。 “三请幽冥点烛!”周子瑜最后将一截灯芯置于黄超口中,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啸,黄超的身体开始燃烧。 整个密室突然阴风大作,六具人烛的火焰齐齐变成幽绿色。 黄超的意识在灼烧的痛苦中消亡,失去神采的眼珠倒映着滚动得几乎疯狂的直播评论。 直播中断的瞬间,整个互联网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核弹。 这段诡异的直播录像以病毒般的速度开始在各个社交平台疯狂传播,#人烛#、#灵异直播#等词条瞬间霸榜热搜。 黄超本就是和视频博主,身份很快被扒得一干二净。 周子瑜满意地看着手机里疯狂涌起的讨论,温柔地抚摸着黄超脸庞。 “恭喜你,愿望实现了!”—— 作者有话说:嘶,不知道这章内容能不能过审 第85章 姐姐 直播在网络上掀起的腥风血雨与密室无关。 被定住身形的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骇人的一幕, 却无法挣脱束缚。 周子瑜缓步绕行在七具人烛之间,烛火在他狰狞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具须发皆白的老人人烛前,伸手拂去老人肩头的烛泪。 “师父….您看, 我终于凑齐七情灯了。” 烛火“噼啪”爆响, 映照出老人脸上凝固的震惊表情。 周子瑜痴痴地望着那张脸,轻轻抚过老人胸前那道贯穿伤:“您总说天道不可违, 破镜不能圆….可您看,现在连阴阳镜都快拼好了。” 油脂滴落的声音中, 他痴笑着哼起童谣:“摇啊摇, 摇到奈何桥…” 他又走到一旁的剥皮女尸前。 “小晴…”周子瑜指尖划过女尸失去眼皮保护的空洞眼眶:“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觉得你笑起来眼角的弧度和姐姐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所以我破例收你为徒, 教你通灵之术,甚至让你照顾小豆子.…” “可你太贪心啦, 杀人养出的莲藕不是让你变漂亮的工具……” 苏荃想起自己在寺庙门口喝的藕羹,猛地干呕了一下。 周子瑜神经质地松开手,又温柔地为女尸整理散乱的头发:“不过没关系….你的皮囊小豆子喜欢, 我替你剥下来保存得很好…” 他依次在每个人烛前驻足, 时而低语, 时而狂笑。 最后回到吴恙面前时,表情瞬间扭曲:“至于你….” 断臂猛地抬起又硬生生止住, 一旦吴恙身死,其体内的东西会立刻占据其身体,后果不堪设想。 周子瑜献祭一只手不过是钻空子, 却不敢真让那东西在此处出现。 最后他退回阵眼, 用仅剩的一只手掐起手诀。 “七星引路,七情为凭,血肉为祭, 亡魂归来!” 他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七具人烛的火焰无风扭动着。 地面上的血阵开始蠕动,爬向中央的棺材… 那具黑漆棺材剧烈震颤,倒悬的莲花纹路层层绽放,散发出妖异的红光。 其上碎裂的青铜镜片在棺材表面自动拼接,当最后一块碎片归位时,镜面突然泛起水波般的纹路,映照出的却不是密室景象,而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周子瑜的眼中迸发出狂热的光芒,声音颤抖起来,“姐姐.…该醒了…” 棺材内部,一具保存得完好的女尸开始轻轻颤动,朱砂从她青白的脸颊上掉落,露出底下与生前无异的皮肤。 林筠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站在一间阳光明媚的农家小院里。 “子瑜?”一个少女从床上坐起来,盯着床边的周子瑜困惑地揉着眼睛,“我是不是睡过头了?怎么感觉头昏昏的。” 周子瑜似乎也没预料到如今的情况,整个人僵住了,脸上那些疯狂与阴鸷全都消失,只剩下最纯粹的欣喜与惶恐交织。 “姐姐….”他结结巴巴地喊道。 林筠就站在一旁,少女的眼神却直接穿过了他,望向窗外。 这处幻境竟和问灵一样,他变成一个无法被感知的旁观者。 只是区别在于,他还保持着此前无法移动的状态,只能被迫地跟随周子瑜的视角。 “怎么外面太阳都这么大了,饿了没,想不想吃腊肉焖饭?”周子瑶没有多想,起身牵着周子瑜的手一路去往厨房。 少女哼着歌系上围裙,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发梢跳跃。 “对了,”她舀米的动作突然顿住,“师父去哪了?怎么没看到他?” 周子瑜慌忙解释:“去….去镇上开会了!” “镇上不是说他搞的那些是封建迷信嘛!”周子瑶笑了笑,“说是开会,其实是去吵架了吧!” “嘿嘿!”周子瑜跟着笑,盯着姐姐做饭的背影,一脸幸福。 周子瑶麻利地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铁锅里的腊肉正滋滋冒着油花,混着蒜末的香气弥漫整个厨房。 她掀开木锅盖,白雾腾起,露出底下金黄饱满的米饭。 “别偷吃!”她打掉周子瑜偷摸伸向锅边的手,笑着往弟弟鼻尖抹了把锅灰。 周子瑜愣愣摸着鼻尖,像个孩子似的蹲在灶台边,看着姐姐将焖饭盛进青花大碗,腊肉的油脂渗进米粒,和记忆里分毫不差。 “开饭啦!不等师父他老人家了。”周子瑶把两碗饭端到院里的榆木桌上,金黄的锅巴脆生生翘在碗边,缀着碧绿的豌豆。 周子瑜一脸兴奋地拿起筷子。 …… 幻境之外,南玉竹的眼皮剧烈颤动,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像具木偶般被吊在空中,只有眼珠能转动。 她看向密室中站的、躺着、昏迷着的一行人,很快察觉了目前的处境。 “玄承宇?”南玉竹气若游丝地呼唤着不远处的一个后脑勺。 “你醒了?”玄承宇很是惊喜,可惜被定住前背对着南玉竹,如今也没法转过头去。 “救命啊美女!”张富贵在她后面涕泗横流地喊道,“之前那个叫吴恙的说,你醒了能带我们出去是不是?快救救我们呐!” 南玉竹皱了皱眉:“吴恙和林筠他们怎么晕了?” “说来话长!”孟驰也跟着喊道:“现在这个情况你有办法吗?” “这个阵法我能开!”南玉竹还有些气喘,艰难地解释道:“但我如今被血线缠身动不了,你们倒是有办法可以移动。” 苏荃:“什么办法?” 南玉竹:“把人烛移开现在的方位就行。” “……” “美女你这算什么办法!”张富贵张着嘴开始叭叭:“我们现在一个能动的都没有!谁去移?” 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突然,棺材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敲击。 苏荃猛地双眼瞪大,脑中浮现出一个吊诡的办法。 她大喘几口气,壮着胆子开口,声音发颤:“小…小豆子?” 棺材里的响动停了片刻,接着传来“咯咯”的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你之前在阿姨家住过几天,应……应应该挺喜欢阿姨的对吧!”苏荃几乎要把自己夹成米老鼠,语气尽可能地温柔。 “阿姨也那什么……阿姨也喜欢你,你帮阿姨个忙好不好?” 棺材里一只青紫色的小手伸了出来,小豆子的头冒出半个,黑洞洞的眼眶直勾勾地盯着苏荃。 “对对对,好孩子…”苏荃疯狂眨眼,强忍着恐惧继续哄道:“你看那些人烛,摆得歪歪扭扭的多难看啊…小豆子帮阿姨把它们摆整齐好不好?” 小豆子歪着头,缓缓爬出,猛然扑向最近的一具人烛,一口撕咬下一块血肉。 苏荃硬生生把尖叫吞下。 “不是这样!”她声音有些变调,“是轻轻地…轻轻地移动…像玩积木一样….” 小豆子没玩过积木,但他听懂了,用腐烂的小手推着人烛的底座。 随着“吱呀”的摩擦声,第一具人烛被挪动,玄承宇突然可以动了,因为腿麻摔倒在了地上。 鬼婴腐烂的小脸猛地转过来,黑洞洞的眼眶对着玄承宇。 “那那那个什么……”苏荃连忙继续哄道:“小豆子真棒!哥哥能动了以后就可以陪你玩了,你再移一下剩下几个好不好,待会阿姨给你讲故事!” 这话似乎让鬼胎很开心,像只兴奋的小狗般在密室里爬来爬去,青紫色的小手挨个推着人烛。 很快,除了南玉竹还被吊在半空,其他人陆续恢复了行动能力,鬼婴完成苏荃交给它的任务,邀功一般在苏荃身上绕着圈爬,最后一张恐怖小脸直接怼在了苏荃脸前。 苏荃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喘不上气。 苏荃啊苏荃,你好歹是个老师,之前老是被挟持就算了,总不能一直给学生拖后腿吧!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盘腿坐在地上,用哄幼儿园小朋友的语调讲着故事:“从前啊,有个小红帽….” 鬼婴从她肩膀爬下,趴在膝盖上,腐烂的小脸露出痴迷的表情。 当听到“大灰狼吃掉外婆”时,它兴奋地拍打着地面,脓血溅得到处都是。 …… “听我说….”南玉竹急促地冲着玄承宇和孟驰低语,“这是七情回魂阵,你们尝试画破阵符….” 她虚弱地指挥着,“贴在乾、坤、震、巽四个方位….” 玄承宇手忙脚乱地按照南玉竹的指示画符,孟驰接过后将符纸飞出,使其稳稳停在各个高处。 “然后是西南角!”南玉竹喊道。 鬼婴突然从苏荃膝头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眶转向孟驰。 “别停别停!”苏荃赶紧继续讲故事,“大灰狼说…你的牙齿怎么这么尖.…”她急得快哭了,自己改编起剧情,“是为了…是为了帮你挠痒痒!” 鬼婴“咯咯”笑着倒回苏荃怀里,愉快地蹭了蹭苏荃的胳膊。 玄承宇手指都快咬烂了,终于画好最后一道符。 “轰隆!” 当最后一道符贴在巽位时,整个密室剧烈震颤起来,鬼婴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窜回棺材里。 …… “哇啊——” 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炸响,林筠突然能动了。 “什么声音….”周子瑶转头望去。 周子瑜的筷子已经戳进饭里,闻言猛地僵住,“是野猫发情了吧!” 周子瑶有些怀疑:“怎么感觉是婴儿的哭声?” “先吃饭吧姐姐。”周子瑜挤出一个笑。 “哇啊!”哭声又起。 周子瑶一脸心慌地起身:“是小孩,有小孩!” 她循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开始在院子里四处寻找。 阳光忽然变得惨白,照得人眼睛发疼。 “奇怪,明明听着是在这边….”她弯腰拨开菜畦边的杂草,突然僵住了,泥土里埋着一只耳朵,边缘还粘着干涸的血迹。 “子瑜!”她声音发颤,“这、这是.…” 周子瑜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脚飞快地踢土掩埋:“肯定是隔壁杀狗没收拾干净!” 他强笑着拉住姐姐,“饭要凉了,我们先.…” “哇啊!” 哭声又突然从柴房方向传来,比之前更加凄厉。 周子瑶甩开弟弟的手,跌跌撞撞地往柴房跑去。 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昏暗的光线中,她看见墙角堆着的稻草上,躺着一颗圆滚滚的眼珠。 “不对…这不对….”周子瑶踉跄后退,突然抱住头,破碎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宝宝乖,不可以在肚子里踢妈妈,爸爸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呀,从前有个小红帽……” “子瑶,听说这个庙特别灵,咱们去给宝宝祈福吧!” “你在庙里青灯斋饭过得逍遥,知道我这些年怎么过的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开始在脑中循环出现。 周子瑶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开始疯狂旋转,最终定格躺在许愿池的泥潭里,往上瞥见的一方天空。 她的身下似乎流淌出温热的血液…… …… 第86章 悲悯 “我死了…” 周子瑶喃喃自语:“我早就死了……” 婴儿的哭声再次响起, 这次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周子瑶发疯似的扒开柴堆,在蟑螂四散的泥潭里, 看到了畸形的婴儿。 它的皮肤已经溃烂, 内脏在皮下隐约可见,脐带连着一截发黑的胎盘, 上面爬满了白蛆。 “啊啊啊!” 记忆不断闪回,周子瑶转身想逃, 却看见弟弟站在门口, 手里拿着一把柴刀,刀尖还在滴血。 “姐姐…”周子瑜笑着, 断掉的手臂开始流血。 “我们回去吃饭好不好?腊肉焖饭要凉了….” “为什么?”周子瑶的脸上满是痛苦。 不幸的是,因为周子瑜后续所做的一切, 她的记忆没能止于许愿池里的死亡…… 无数的记忆碎片里,她看见李河亮被周子瑜绑在阴暗的地下室里经历濒死,直到成为半阴人, 变成保存自己魂魄的容器。 她看见周子瑜疯狂寻找和她相似的男男女女, 把偷拍的照片一张张钉在墙上, 描在速写本里…… 周子瑶的魂魄剧烈震颤着,整个幻境也随之摇晃。 阳光褪去颜色, 院墙寸寸龟裂,空中开始浮现出无数阵纹,最终都汇聚向半空中悬浮的那面巨大铜镜。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 一张自下而上视角的大脸突兀地出现在空中…… …… 孟驰的脸占据了半个镜面, 他正拼命撬着镜框,整张脸因为用力而变形,鼻孔也跟着翕张。 接着玄承宇的脸也挤了过来, 二人的声音闷闷地传进幻境。 “大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你牛逼那你来!” 二人开始一块使力,依然无果后往右边望去:“南姐,这破镜子镶得太紧了,根本撬不动啊!” 眼前的画面太过于荒诞,即使现在情况不容乐观,林筠的嘴角也不自觉翘起,发出一声轻笑。 周子瑜的表情却瞬间扭曲,“不可能.…不可能……” 按照他的计划,阵法一旦开始,密室中的其他人只会被定在庙里,成为给姐姐延续生命的备用蜡烛。 可如今因为外面那几人的破坏,周子瑶的记忆竟开始复苏,现实与幻境的界限也因为人烛移动被打破。 天空变成了密室里的莲花穹顶,接着是密室的墙壁、经文、以及四周被移动后的人烛。 周子瑶猛地从棺中坐起,空洞的双眼直勾勾地对上趴在棺材边沿的孟驰和玄承宇。 “卧槽!” 二人整张脸都几乎贴在棺材板上,突然对上一双眼睛,吓得连滚带爬地后退。 “诈诈诈尸,这次真诈尸了!” 周子瑶对周围被吓到的几人视若无睹。 她脖颈僵硬地转向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具老者人烛时,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师.…父…”声音里带着血肉撕扯的痛楚。 “姐姐!”周子瑜猛地扑向棺材:“姐姐你复活了,我真的成功了…” 他的指尖触碰到周子瑶的衣角,却被其猛然推开。 “你杀了师父?”周子瑶的血泪顺着脸颊滑下,将本用来保其尸身不腐的惨白粉末洗出一道狰狞的痕迹。 “我……” “周子瑜!” “他活该!”周子瑜也激动起来,“他明明有续命的法子却不肯用!说什么逆天改命必遭天谴….” “你师父说得对!” 南玉竹突然艰难开口,“人死不能复生,你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吗?” 周子瑜眼睛眯了起来,一脸不善地转过头,用手猛然一拉,血线收紧。 南玉竹呕出一口鲜血,缓了口气后却继续说道:“南式开……是不是和你说,修复阴阳镜可以让你姐姐起死回生?” “他骗你的!” 南玉竹温声细语的声音里带上几分嘲讽:“阴阳镜阴面照阳世,阳面映阴间,看似触手可及,实则阴阳两隔……” “你费尽心机杀了这么多人,最终不过是让她魂魄被困镜中幻境……” “……不得超生!” “你胡说!”周子瑜凄厉大吼:“你一个连走阴都承受不了的废物,你知道个屁!”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吗?”南玉竹不慌不忙地说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南士开曾经用邪术篡改命数,孽障却成了我南家的共业,一旦沾阴则魂魄受损。” 她凝视着周子瑜逐渐惨白的脸,“正因为这样,他命格承受不起制作人烛的罪孽,所以利用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子瑜却痴痴笑了起来,“胡言乱语,那镜中幻境已破,我姐姐已经复活了,如今就在这里……” “子瑜!”周子瑶突然出声。 周子瑜回头,却见她撸起衣袖,又缓缓撕开了自己的衣襟。 尸斑。 密密麻麻的尸斑从她心口蔓延到腹部,烙印在青白的皮肤上。 “你觉得….”周子瑶轻声说道,“这是复活吗?” 周子瑜踉跄了一下,伸手去擦,可尸斑却在疯狂蔓延,越擦越多。 “怎么会….”他痴痴地抠刮那些尸斑,指甲却带下腐烂的皮肉,“明明用了养尸棺,明明全按他说的做了…” 周子瑶浑然未觉,任由他做着徒劳的挣扎,然后抓过周子瑜的手,按在自己冰冷僵硬的胸前。 周子瑜猛地抬头:“姐姐,你的心跳呢?是不是蜡烛还不够?是不是不够?” 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密室角落的几人,却没注意背后刺目雷光炸响…… 林筠指尖迸发的雷诀精准轰在周子瑜后心,电光窜动间,周子瑜浑身剧烈抽搐,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 “啊啊啊啊!” 林筠反手抽出玄承宇偷偷递给他的刀,寒光闪过,周子瑜仅剩的另一只手也被砍断。 “秽炁分散……”林筠提前绘制的符咒打在其身上,缠绕在南玉竹身上的血线终于断裂。 周子瑜瘫倒在血泊中,视野很快被一只沾满泥污的鞋子占据。 孟驰的鞋底狠狠碾上他的脸。 “你他妈个疯子,”孟驰脚上加重了力道,“杀了这么多人,就为了个破镜子?” “你自己蠢就算了,为什么要害别人?”孟驰鞋底在他脸上拧转,声音带着哭腔,又猛地揪起周子瑜的头发,将他的脸砸向那口黑漆棺材:“看清楚!这就是你拼上一切换来的!” 棺材中女人被保存多年的尸身正在加速腐烂,周子瑶一脸淡然盯着他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子瑜肩膀颤抖,发出压抑不住的嗤笑声,越来越癫狂,“你们懂什么…” 他的笑声突然拔高成尖啸:“我宁愿她变成怪物陪着我!我宁愿她变成这样,也要看着我!” 周子瑜的狂笑着,用断臂蘸着自己的血在地上画出一个倒悬的佛印。 密室剧烈震颤,顶部的石块如雨落下,墙壁上的血色经文开始倒流,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向内坍缩。 南玉竹踉跄扑到棺材边,她咬破手指,用血在镜框画下八卦符:“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开!” 阴阳镜应声脱落,镜面却突然映出无数只鬼手抓向她。 周子瑶突然将小豆子推向镜子:“去帮阿姨。” 鬼婴猛扑向镜面,将镜中的鬼手推回,小手抱住沉重的镜缘。 咔! 镜子开始被撬动,每剥离一分,鬼婴半透明的身体就黯淡一分,直到镜子完全取下时,它几乎淡得像缕青烟。 “呜….”它虚弱地飘回母亲身边,小手拽着周子瑶撒娇。 周子瑶拍了拍它的脑袋,回想起在医院产检时通过彩超看见它时的心情,轻轻叹了口气。 她转向苏荃,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那晚李河亮其实是我……” 苏荃一怔。 她用已经开始变成白骨的手指轻抚过鬼婴,“我是去找这孩子的.…谢谢你给他讲故事。” “快!去出口!”南玉竹拿着镜子大喊。 林筠背起吴恙,孟驰拽过苏荃,一行人跌跌撞撞冲向密室角落。 南玉竹将镜子按在出口的封印处,双手飞速结印:“天星倒转,地脉归位!阴阳逆冲,给我…开!” 出口处突然裂开一道刺目的白光,张富贵率先冲出,玄承宇拽着孟驰连滚带爬地扑进光里。 南玉竹结印的双手剧烈颤抖。 所有人终于从寺庙殿内的佛龛处爬出,苏荃站在出口处忍不住回头望去。 只见周子瑜瘫倒在棺材边,脸上还带着笑容。 周子瑶用白骨森森的手怀抱鬼婴,轻轻哼起童谣。 鬼婴安静地蜷缩在她腐烂的胸膛前,露出恬静的表情。 巨石轰然落下,切断了最后的目光…… …… 与此同时,几名警察正蹲在青砖地上仔细勘验痕迹,被碎石滚落的声音惊得跳了起来。 “什么人!”警察们猛地起身,拔枪对准声音来源。 黑暗中,几个相互搀扶的身影踉跄走出。 是一群年轻人,每个人身上都沾满了暗红发黑的血迹,衣襟东一片西一块地凝结着,像是刚从凶杀现场里爬出来。 “不许动!”警察瞳孔收缩,迅速按下对讲机:“指挥中心!发现可疑人员,请求支援!” …… “各位观众晚上好,近日震惊全国的澄明寺灵异直播事件现已告破,本台记者为您带来独家报道。” 女记者站在许愿池前,池中不知何时生出了一株诡异的白莲,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我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澄明寺大殿前方,经过几位幸存者提供的信息以及警方的连日侦查,确认这是一起涉及玄学迷信的特大连环杀人案……” “经调查,当时那场诡异直播所用的相机和内存卡均已损坏……人烛遇害者的四肢暂时未能发现踪迹,案件也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专家提醒,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广大网友要不信谣、不传谣,本台将持续关注案件进展,以上是本期新闻的全部内容,感谢收看。” 就在录制即将结束的瞬间,摄像师突然僵在原地,镜头微微颤抖地指向大殿深处。 “怎么了?”记者疑惑转身,手中的话筒“啪”地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刺耳的蜂鸣。 金身佛像的双眼中,正缓缓淌下两道鲜红的血泪。 现场顿时炸开锅,警察们迅速拉起警戒线。 在专业工具的重击下,佛像侧面应声碎裂。 如同打开了一个亵渎神明的潘多拉魔盒,那些一直未能找到的残肢从佛腹中倾泻而出,泛着蜡色的光泽。 檀香与腐臭在空气中缠绵交织,诵经声仿佛还在梁间萦绕。 残缺的佛像依然保持着悲天悯人的微笑,低垂的眼睑凝视着脚下堆积如山的尸块…… (第三卷完)——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最近状态不是很好,和一开始预想的第三卷结尾有了很大差距,但又不能一直卡在这里,只能尽量用这一章将真相大致交代出来了。 然后就是 谢谢【雪清雪青】每天的陪伴 谢谢【喵】【URA】【什锦馒头】【雪糕】的溺爱夸夸 谢谢给我投营养液以及默默追连载的每一个宝宝。 你们不会知道,你们的存在对我有多重要呜呜呜呜呜,还好有你们呜呜呜呜呜 又写完一卷,有好多好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近这几个月破防的次数比往前不知道多少年的次数都多。 好在我很会哄自己,前一晚上崩溃大哭,第二天起床又可以开始哼哧哼哧码字(是有点命苦了) 至于为什么崩溃,也不怕大家笑话,一般情况下入V上夹后当天的收益几百块属于正常,几十块属于坠机,而我当天五块钱不到! 哈哈。 收益多少本身其实无所谓,但和别人差距太大就让我觉得自己很差劲,即使安慰自己是在养肥啦,情绪还是有时候不受控制地低落,觉得很委屈。 毕竟别人也有很多养肥呀,所以还是因为我写得太差了……emmm诸如此类的 我也没有写文经验,没有大纲,没有节奏,没有框架,没有情绪,脑子转得又慢,话又捋不清楚,这个题材还难,写得特别特别慢,写了这么久收益还没我给人画张图赚得多,再加上前期的推文曝光,还有晋江冲值的钱等等,至今收益还是负的,时不时就会被迫陷入一种很内耗的情绪当中。 至于为什么要付费曝光,那又涉及到另一个崩溃之处了。 晋江的榜单在入V前根据收藏和字数排,入V后根据收益排,那我就属于哪哪都排不上号的那种,榜单,根本没见过。 没有榜单就没有曝光,没有曝光就没有收益,没有收益就没有榜单,恶性循环。 至于专心写文不管这个,那一旦完结,读者一看这么点收藏不完犊子了嘛,谁愿意看啊! 晋江!你把我害得好惨! 还有最痛苦的事情,就是自从写文之后,我那么爱看文的一个小女孩,我看不进去了!!! 除了he(e不发音)的那种(所以下本一定要写不带脑子的) 那各种各样的崩溃加在一起,再加点现生的各种事情,就进入了一种无论什么都能把我打倒的状态…… 当然,我知道以上的一切任何人都帮不了我,属于我自己应该去克服的难题,也是每一个成为内心强大作者的必经之路。 只是道理如此,我现在还是有些疲惫,强撑着将第三卷写完了,不然大家卡着难受。 后续更新会慢下来一段时间,但大家放心,我会尽快调整好的,写到现在,没人会比我对恙筠的感情更深,坑文是坚决不可能的。 emmm下一卷的故事会回归到林筠和吴恙身上,关于他们之间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会有很多糖糖(还有车车,我尽量过审),期待期待! 最后,祝好!大家天天开心! 第87章 阴沉木 医院病房。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 送走一波又一波问话的警察和记者以后,病房里只剩下还昏迷不醒的吴恙和林筠一行人。 吴恙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唯有胸口轻微的起伏证明着他仍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抗争。 今天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 落在医院的被褥一角,有几丝穿过林筠边缘的发丝, 染上暖色的光晕。 他垂眸看着吴恙,背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筠向来极擅压制情绪, 他身体里仿佛有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每当情绪升起,便将其禁锢墙外, 使之再无法侵扰他的理智与行动。 如今带着一行人从生命危机中脱离出来,需要保持理智的正事了结, 情绪便如决堤洪水,开始不由他控制席卷而来。 连苏荃和玄承宇,也从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 感觉出了些什么。 “筠儿, 你要不过来这边坐一下吧!”玄承宇试探着问道, 往旁边挪了挪。 苏荃拍拍空出来的位置,赶紧接话:“对啊对啊, 医生检查完,什么问题都没有,肯定很快就醒了。” 林筠没说话, 但终于动了。 他刚坐下, 手机就响了起来,看到“林卓诚”三个字后直接掐断电话,动作干脆利落。 “谁啊?”玄承宇凑过来问。 “我爸, 不重要。”林筠言简意赅。 “咕噜噜噜……”病房的厕所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冲水声,孟驰扶着墙从里面挪出来,脸色发青。 “卧槽你快关门!”玄承宇用手开始在鼻子前的空气狂扇。 “你有病吧!”孟驰被气得跳脚,“老子是吐了,不是拉了!” “有区别吗?”玄承宇回道。 眼看孟驰已经开始撸袖子,苏荃赶紧往玄承宇背上抡了一巴掌:“你非要犯这个贱?” 孟驰身上带着一身酒气,直接一个箭步冲上到玄承宇面前,勒喉,背摔。 玄承宇不甘示弱,死抓着孟驰不放,两个人草鸡互啄了几个回合后一块摔到了地上,从地上爬起来以后没再动手,开始回合制翻起了白眼。 翻够以后,玄承宇才掏出一盒药递给了孟驰,语气别扭:“刚你在厕所的时候找医生开的,看吃了能不能舒服一点。” 孟驰愣了一下,接了过去。 病房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澄明寺的事情算是结束,后劲短时间里却没那么容易过去。 几人死里逃生,靠着肾上腺素硬撑的那股劲儿一过,各种当时不敢细想的场景便开始重现,情绪也接踵而来。 张富贵在这方面尤其严重,不断跟人嚷嚷着鬼啊神啊之类的话,由于精神状态过于亢奋和混乱,还被警察送去了精神科。 孟驰几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即使之前也算经历了点事情,但毕竟是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普通大学生,亲眼看见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从眼前抬过去,说没感觉是假的。 之前还蹦蹦跳跳说着话的活人,转眼就变成冰冷冷的尸块,给人的冲击自然不小。 更何况尸块里面还有一个是孟驰喜欢的女生。 从有些浑噩的状态中脱离以后,孟驰就直奔医院楼下便利店,买了瓶白的抱着往嘴里灌,耍起了酒疯。 现在酒醒了,便吐得稀里哗啦的。 玄承宇心里门儿清,本想再贫两句,可药递过去后,看着孟驰一张粗犷的脸上可怜兮兮的表情,到嘴的骚话又咽了回去。 病房陷入安静…… 就在玄承宇疯狂用眼神向苏荃求救时,孟驰突然清了清嗓子。 “那啥……听说这次我们破案有功,警察说要给我们发奖金哈?你们打算怎么花?” 玄承宇立刻接话,肩膀碰了碰盯着吴恙出神的林筠:“能有多少啊?够不够咱去大排档撸串?” “那必须够啊!”孟驰来劲了,使劲搓了把脸,“咱们到时候不醉不归!” 苏荃眼睛一亮:“行啊,我酒量反正挺好!” 孟驰:“那我也不差啊!” “得了吧哥,”玄承宇冷笑一声,“谁能比你酒量差,你说是吧筠儿?” 林筠回过神,嘴角翘起:“孟驰你醉酒后歪头躺在医院走廊的样子,被玄承宇拍下来了。” “什么时候?!”孟驰大叫,“玄承宇你缺不缺德?” “筠儿你怎么告状,你到底哪边的!”玄承宇也大叫。 二人又开始菜鸡互啄第二回合。 “叮铃铃!” 就在这时,林筠的手机也再次响了起来。 “要不你接一下吧筠儿!”玄承宇打架之余抽空凑过来看了一眼,“毕竟是你爸嘛!” “那我出去一下。”林筠起身走到了病房门口,靠在墙边接通了电话。 “林筠?”刚一接通那边就传来林卓诚急切的声音,“你快回家一趟,你妈妈去世了!” “我妈不是早就死了吗。”林筠冷冷说道。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 “那行,你阿姨,你徐阿姨去世了!”林卓诚妥协说道,语气中还带着虚伪的悲痛哭腔:“我给你发个地址,你马上回来一趟,你有遗产继承权……” “遗产?” 林筠心情不好,懒得像以前一样和林卓诚演假惺惺的父子情,罕见地刻薄起来:“你不是遇见她才感受到生命的美好,爱她爱得愿意和她同生共死吗?人刚死,不想着殉情,先惦记起遗产了?” 这些是林卓诚曾经说过的原话。 电话那头,男人的脸色已经阴沉下去,看了一眼身边的驼背男人,强压着火气,语气反而变得越发缓和:“儿子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嘟嘟嘟……” 林筠懒得再听,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想起了林卓诚口中的徐阿姨,在走廊站了一会儿。 他是在初三的那个暑假搬到林卓诚这里的,那天雨下得很大,林卓诚给了地址后却没派人去接他。 十五岁的林筠是第一次出远门,瘦弱的小孩攥着一部没什么功能的老旧手机,艰难地拖着个行李箱在城市里四处奔波,等终于站在那栋豪华别墅的雕花铁门前时,已经浑身湿透,像个脏兮兮的乞丐。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按门铃时,一辆商务车停在他身后。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徐娜半张妆容精致的脸,她打量了一眼站在雨中的少年,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 “你就是那个林什么?站这儿淋雨给谁看?别搞得我跟个虐待继子的毒妇一样,”她有些不耐烦地把林筠领进了门,随手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扔在地上。 “二楼最里面那间,”她指了指楼梯,“我儿子的衣服你应该能穿,自己去换。” 说完这些,她便不再多看林筠一眼,径直走向客厅,让人给自己倒了杯酒。 徐娜这人活得相当自我。 她从不掩饰对林筠的冷淡,但也懒得刻意刁难,生活费一分不少,让林筠和自己儿子霍裕生住在一起,却从不过问两人相处得如何,就像她从不干涉霍裕生的那些烂事一样。 她过得坦荡,在商场上雷厉风行,感情中却享受着被捧在手心的感觉。 而林卓诚能力平平,最擅长的便是哄人开心,她把林卓诚当□□情养着,却没想过从她把十五岁的林筠接进家门的那刻起,林卓诚就在盘算着如何通过构建扶养关系,在未来多分一杯羹。 徐娜不算是个多好的人,但林筠反而对她的印象不坏。 她也死了…… 当林筠把手机放回口袋推开病房门时,发现里面的气氛明显变了。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几人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表情变成了统一战线的微妙兴奋,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闪着八卦的光芒。 “咳!”苏荃把手放在嘴边假惺惺地咳嗽一声,率先发难,“那个……那什么……筠儿,你和吴恙,是不是该交代一下?” 林筠:“……” 三人同时眨了眨眼睛。 “我喜欢他。”林筠说得干脆利落,丝毫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即使之前已经被吴恙那句“男朋友”震惊过,苏荃的表情还是瞬间变成了无声的尖叫鸡,最后逐渐扭曲成一个暧昧的笑容:“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养眼啊养眼!” “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实招来!” “我就觉得你俩私底下眉来眼去氛围怪怪的!” “怪不得这么多漂亮的学姐学妹搭讪你俩无动于衷!” “嘶……我们两个平时在宿舍岂不是电灯泡?” 孟驰和玄承宇一人接一句,说起了双口。 “砰砰!” 病房门口传来敲门声,打断了对林筠的审问。 门被轻轻推开,南玉竹探进半个身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朋友们,我奶奶来啦!”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跟着探出头来,慈祥地笑道:“我孙女把事情都跟我说了,我就想着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奶奶好!”林筠立刻站起身,因为着急动作显得有些慌乱,竟不自觉地鞠了一躬:“麻烦您了,谢谢奶奶!” “小事一桩。”老太太笑眯了眼,打量着林筠,“你和第一次见面时不太一样了,现在更可爱。” 林筠笑了笑。 老太太走到吴恙床边,将手指轻轻搭在他的眉间。 她的神情从慈祥渐渐变得严肃,嘴唇无声地念诵着什么,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突然,吴恙皮肤上浮现出一道道诡异的黑色纹路,如同蔓延的树根般不断延伸,甚至开始向着老太太的手指缠绕而去。 老太太猛地抽回手,仿佛被无形的能量冲击,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奶奶!”南玉竹吓得脸色发白,急忙上前扶住老太太,“您没事吧?” “没事,就是被震了一下。”老太太轻拍孙女的手背,看向吴恙的目光中充满惊愕,“他体内全是阴煞,根本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 “阴煞?”玄承宇惊得跳起来,“这不是鬼才有的东西吗?” 林筠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被吕辛树在肩上种过阴煞,自是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吴恙……他平时…… 林筠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微微颤抖。 “那他……会有事吗?”林筠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老太太神色凝重,取出三枚镇冥币,分别压在吴恙的印堂、膻中和丹田处,铜钱触肤的瞬间竟微微颤动,发出极轻微的嗡鸣,形成一个微妙的气场。 “暂时没什么大碍,”老太太缓缓开口,手指结印在铜钱上方虚按,“这些阴煞十之八九都被这孩子压制住了,” 她指尖轻点,铜钱随之微微旋转,“余下的也在他掌控之中。” 她收回手时几枚铜钱都猛然碎裂:“等他把阴煞全部压下去就能醒了,若是有阴沉木相助,倒是可以提早。” “阴沉木……”林筠想起林卓诚书房的枯树摆件,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吴恙,毫不犹豫地起身向外走去,“我家有阴沉木,我回去拿。” 出租车很快抵达林卓诚和徐娜的住所。 屋内空无一人,林筠径直走向书房,却在推开房门的瞬间猛地顿住脚步。 书房正中央,竟摆放着澄明寺那尊佛像的头颅。 佛像的面容被无数蜿蜒的裂痕分割,又被人用细致的手法重新拼凑起来,勉强维持着慈悲淡然的模样。 那双垂目的眼睛处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黑窟窿,耳朵部位也同样缺失,渗出令人不安的黑暗。 佛像前方设有一座供台,三柱线香静静燃烧,青烟缭绕升腾。 一股阴寒扑面而来,林筠下意识后退一步,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视野中的景物开始扭曲变形,不断放大又缩小。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隐约看到烟雾中浮现出一个驼背的身影,随后便彻底陷入了黑暗……—— 作者有话说:吼吼,我满血复活啦! 谢谢朋友们的安慰,好开心好开心嘿嘿嘿! 经过这些天的调理我已经想透彻啦,写文和看文就像做饭和吃饭一样,我现在属于一顿饭都没做出来的新手厨子,厨艺更是木有,愿意这个时候来尝一尝的都是大宝贝(我自己就是个只看完结的懒人!) 比较是魔鬼,他人之得并非自己之失,坚持做饭就完了!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然后追连载确实是难受,我自己也是不追连载的人,大家可以屯一屯! 我现在对写文质量还没有把控能力,有些担心大家因为我之前的心理脆皮而有看文负担,千万不要!如果看得不开心就不要勉强啦,最后一卷我要放飞自我啦!吼吼! 第88章 驼背 意识缓缓回流, 最先袭来的是剧烈的眩晕感,然后是手腕处被粗糙绳索勒紧的灼痛,迅速蔓延至紧绷的肩膀、酸麻的胸背, 最后是几乎失去知觉的腰间。 林筠艰难地睁开双眼, 恰好与前方那尊带着缺口的佛像头颅对视。 那双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他,带着非人的悲悯。 他尝试动了动几乎麻木的指尖, 迅速环视四周,判断出自己的处境。 林筠被反绑着手, 吊在书房中央的横梁上, 脚下有一把书房的木椅,只能勉强够到靠背边缘。 他不得不踮起脚尖, 才能勉强减轻手腕承受的全身重量,冰冷的血液也因此开始缓慢回流, 带来一阵刺麻。 “咳……咳咳!” 一段压抑咳嗽声隔着书房门板传来,断断续续,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胸腔。 他似乎在打电话, 但听不清说话的具体内容。 过了一会, 脚步声逐渐靠近, 通话内容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 “咳放心……人死不了,就是可能咳咳, 得受点罪……” “不会有伤咳咳……这具身体我还得用……” 那人咳得厉害,伴随着浓重的痰音, “不耽误你拿钱咳……残了, 咳, 残了还可以争取多分点,咳……到时候他一个又瞎又聋的残废,财产也都是你掌控……” “普通人查不出问题, 你把人关在家里照看一段时间,咳咳咳……再交给我就行!” 书房门被推开,一个佝偻得惊人的男人挪了进来。 他面容看上去只有四五十岁,可整个脊椎却像被无形重压碾过,头颅几乎弯折到了胸口,嶙峋的脊骨将厚实的外套顶起一个弧度。 南式开剧烈地咳嗽着,凸起的眼珠带着贪婪,直勾勾地盯住林筠。 “咳咳咳……咳咳,醒了就好!” 林筠也盯着他看,小腿肌肉因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徐娜是你帮林卓诚杀的?” 林卓诚的家里出现澄明寺的佛头和这么一个人,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可即使知道林卓诚人面兽心,林筠也没料到,他真能为了钱找人杀妻。 南式开笑容收敛了一些,意外于林筠的敏锐:“你比我想象得聪明,可惜警察永远查不到在他们认知以外的真相。” 林筠:“那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南式开缓缓踱步到佛首前:“吴家那小子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咳咳咳……我一开始还没发现……咳你竟然是半阴身……” 半阴…… 林筠心中一凛,想起吴恙曾经的解释。 半阴身,鬼容器……这人想把他变成李河亮那样? 南式开没再继续多说,抚上佛像的道道裂痕,“多好的东西啊……咳咳……偏偏眼睛和耳朵残缺了,可惜,真可惜……咳咳咳!” 他猛地又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气来,转向林筠:“不过也好,正好……咳咳……用你来补,还能保证你安分一点。”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从供桌底下抽出一根细长的的铜针,阴恻恻地笑着。 林筠脚尖死死抵着那摇摇欲坠的椅子边缘,汗水从额角滑落:“这个节骨眼我要是瞎了,不会有人怀疑你们吗?” “怀疑又如何?”南式开嗤笑。 他不打算在林筠的身体上留下外伤,只是用痛苦一点点凿穿他的意志,碾碎他的感知,直到他的魂魄足够脆弱,足以让那尊邪佛的阴煞之力剥夺其感官。 他想起自己在金子山时对吴恙的那一跪,脸上带着报复式的快意,猛地将铜针扎向佛像耳部缺失的黑洞。 铜针并非直接刺向林筠,但其没入佛像的瞬间,林筠的头部仍然如同被尖锥狠刺入耳蜗深处一般。 剧烈的耳鸣瞬间爆发,如同万千厉鬼在耳边尖啸,疯狂冲击着鼓膜,引发一阵无法抑制的寒颤。 林筠脚下一滑,脱离了椅背,全身重量骤然施加于被反剪的双腕,撕裂的剧痛让他看起来理智全无,喉咙里溢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双腿开始毫无章法地乱蹬。 “砰!” 木椅被踢得向后翻倒,重重砸在地板上。 林筠被吊在半空,身体因痛苦无意识地扭动,每一次挣扎都加剧着手腕处血肉模糊的摩擦。 渐渐地,鲜血开始顺着手腕滑进袖口。 “蠢货!”南式开见状低骂一声,看着林筠手腕上越发严重的伤口,开始有些着急。 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容器遭到损坏。 南式开急促地咳嗽着,快步上前扶起那把翻倒的木椅。 而就在其靠近的瞬间,原本看似因剧痛而失去理智的林筠微微抬了下眼。 紧接着,他的双腿猛地绞上南式开佝偻的脖颈,腰腹狠狠一拧! “咯啦”一声闷响。 南式开双眼暴睁,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咳嗽卡在了喉咙里,身体软软地向下倒去。 林筠在其倒地前顺势蹬了一脚,借助反作用力向上跃起,手心死死抓住了头顶上方那根悬吊着自己的粗绳。 脑中的痛苦还在持续,整个世界的声音被彻底扭曲、拉长,变成一种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尖啸,眩晕与恶心感不断上涌。 “呼……”林筠急促地喘息着,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强压下所有不适,尝试用牙齿咬开绳结。 所幸南式开自信于悬吊的控制,绳结并未缠死,很快便松脱开来! 林筠从半空中摔落在地,顾不上撞击的疼痛,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依旧嗡嗡作响的耳鸣,朝着门外走去。 然而,当他转动门把时,心却瞬间沉了下去。 门纹丝不动。 剧烈的眩晕再次袭来,他眼前一阵发黑,不得不用额头抵住冰凉的门板才能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极其陌生的笑声。 那声音尖细,完全不似南式开夹杂着咳嗽的嗓音。 林筠猛地回头。 只见南式开依旧闭着眼,头颅因为昏迷低垂着,身体却缓缓地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将外套扔在了地上,手指缓慢一颗颗解开了衬衫的纽扣。 接着,在南式开依然闭合双眼、低垂着正脸的情况下,他的身体缓缓转了个身。 露出了他的后背。 那根本不是什么驼背! 一个巨大的、狰狞的肉瘤状凸起,牢牢地寄生在他的脊柱之上! 凸起隐约呈现出模糊的五官轮廓。 此刻,在那“肉瘤”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两道粘稠、阴冷的目光缓缓睁开,正死死地、带着非人恶意地盯住了林筠! 而那陌生的、扭曲的笑声,正是从这第二颗头的嘴里发出! 他猛地又将铜针从佛像拔出几分,再次缓缓刺入。 这一次,林筠的视觉开始扭曲,眼前的一切仿佛在水中晃动。 南式开如今畸形的身影在模糊与清晰间剧烈跳动,分裂出重重鬼影,昏暗的书房仿佛旋转起来,一种强烈的恶心感伴随着头颅内部的胀痛汹涌而来…… …… 与此同时,医院病房内。 几人从午后等到傍晚,却始终不见林筠回来的身影,他的手机也一直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不安的气氛开始在病房里无声地蔓延。 在南玉竹和老太太不得不离开之前,苏荃深吸一口气,还是翻出林卓诚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十分嘈杂,似乎夹杂着风声和多人争执的模糊话语声。 林卓诚的声音很快传来,努力维持着惯有的客气,却难掩一丝焦头烂额:“喂?是苏老师吗?” 玄承宇和孟驰立刻围拢过来,紧张地盯着苏荃的手机。 “林先生您好,”苏荃顾不上寒暄,急切地问道,“我想确认一下林筠有没有安全到家?我们一直联系不上他,很担心!” “林筠啊!”林卓诚那边顿了一下,背景里似乎有人在说着股份、文件之类的词,他提高了音量试图盖过杂音,“他回来了!回来了!就是……就是眼睛突然很不舒服,可能是累着了,需要在家静养一段时间,苏老师,我正想替他请个假!” 旁边的玄承宇和孟驰使劲摇头,脸上写满了不信两字。 “眼睛不舒服?”苏荃的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充满了怀疑,“怎么会突然不舒服?严重吗?具体是哪里不舒服?我们现在方不方便过去看看他?” “我已经请医生在检查了,可能就是累的!”林卓诚的敷衍几乎不加掩饰,背景的争吵声似乎更大了些,“医生说了需要绝对静养,不能见光也不能被打扰!等好点了再说啊苏老师,我这边还有点急事……”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异变陡生。 一个年轻而愤怒的男声猛地炸响,盖过了所有嘈杂:“林卓诚!我操你妈的是不是你害死她的?!” 紧接着,传来一阵剧烈的推搡声,林卓诚的惊呼和旁人的劝阻。 霍裕生的声音带着愤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惦记她的钱是吧?我告诉你,没门!那些钱你一分都别想碰!” “砰!”一声闷响,那边似乎有人动了手,传来拳头砸在□□上的声音。 “裕生!你冷静点!听我说……哎呦!”林卓诚的痛呼和辩解被彻底打断。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不堪的殴打声、咒骂声和嘈杂的惊呼声,随后通话便被猛地掐断了,只留下一串忙音。 苏荃握着挂断的手机,病房里的几人面面相觑。 林卓诚的说法实在过于苍白可笑,再加上电话最后那场突如其来的暴力冲突,让所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不安…… 第89章 寻找 夜色渐浓, 窗外的天空染上墨蓝,最后一丝霞光也被吞没。 老太太帮吴恙压制完一部分阴煞之后便有些体力不支,被忧心的南玉竹拉着离开了, 苏荃也被孟驰和玄承宇半劝半推地回了家。 空荡的病房里, 只剩下守夜的孟驰和玄承宇,以及依旧昏迷的吴恙…… …… “别抖了, 抖腿能增加信号咋滴?”玄承宇对一旁抖腿拨电话的孟驰忍无可忍。 “我这不是担心嘛!”孟驰把腿按着,听着听筒里依旧传来无法接通的机械声, 焦虑地抓了把头发, “筠儿到底怎么样了?” “他爸不是说眼睛不舒服在家休息吗?好歹是回家了,亲爹总不至于害他吧……”玄承宇这话说得自己都有点没底, 掏出手机,“不过他家里啥情况, 以前也没听他说过多少……” “我给他微信也发条消息吧,”他划拉着屏幕,在一堆花里胡哨的公众号推送和运动支付消息里来回翻了几轮, 视线定格在了宿舍群的名字上。 点开群聊。 一星期前, “威孟不怕鬼”修改群名为“三个哑巴儿子和帅气父亲”, 下面还有林筠当时留的一个句号。 宿舍四人里除了孟驰以外,剩下几个都不太热衷于线上唠嗑, 玄承宇直到此刻才猛然发觉孟驰干的好事。 “干正事,别惹事哈!”孟驰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心虚地嚷嚷着, 也顺势点开群聊打字。 [筠儿, 联系不上你,看到回个消息!] 他一边发消息,一边若无其事地调整姿势, 趁玄承宇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就窜到了门口。 “我出去买点吃的,”孟驰伸回半个脑袋,“给你带点回来儿子?” 回应他的是玄承宇砸过来的白眼和一声“滚”。 …… 孟驰溜走后,病房里也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电子音。 玄承宇揉了揉眉心,全然未曾察觉,吴恙身上的部分阴煞变成极其细微的黑色丝缕,悄无声息地游动,攀上了玄承宇垂落在身侧的手腕,一点点渗入他的身体。 他正想再次尝试拨打林筠的电话,后颈处却突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凉意,又迅速消失。 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玄承宇抬手摸了摸后颈,并无异样。 “空调开太低了么……”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把一旁的空调温度调高了一点,并未放在心上。 …… 孟驰买了炒饭和炒粉,提着塑料袋往回走,在上楼时被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吸引了注意。 一群人围在走廊情绪激动,唾沫横飞。 “我爸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在你们医院没了?肯定是你们用药有问题!今天不赔钱没完!”一个中年男人脸红脖子粗地吼着,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医生的脸上。 “就是!必须给个说法!赔钱!”旁边几个男女立刻附和,声音尖锐,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被他们堵在中间的医生一脸无奈:“家属,请你们冷静一点,老爷子的情况我们详细解释过了,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多器官衰竭,送来的时间太晚了……” “放屁!就是你们害的!”另一个烫着卷发的女人尖声打断,甚至开始推搡起来。 孟驰听了几句明白了大概,挤上去帮忙:“吵什么?医院是你们吵架的地方吗!” 他的目光也因此瞥见了被这群人摆在地上的尸体。 那是一位极其瘦弱的老人,盖着的白单子滑落了一角,露出深深凹陷的面容,眼睛并未完全闭上,无声地望着天花板。 而他的那些孝子贤孙们只顾着争吵索赔,没人替老人合上眼睛,或者把白单子盖好。 孟驰怒了:“你们还是不是东西?” …… 玄承宇坐了一会儿后听到外面有人说着“打起来了”之类的话,疑惑地起身出了门。 穿过走廊,远远看到有一群人围在一起纠缠,就在他准备走过去看个究竟时,余光瞥见一旁的排椅上坐着个瘦骨嶙峋的老爷爷。 老人蜷缩着身体,花白的头颅低垂,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呻吟:“饿……好饿啊……” 玄承宇见状便走过去,稍稍弯下腰问道:“老爷子,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老人仿佛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喃喃着:“饿……饿啊……” 玄承宇又试着问了两句,对方毫无反应。 他心下无奈,猜想老人或许是患有老年痴呆或者意识不清,自己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找医生来处理更稳妥。 他直起身,决定先去那群人吵架的地方找值班的医生或护士。 玄承宇快步走近那圈围观的人群,费力地挤进去,一眼看到了被人群围在中间、正提着两袋炒粉和人吵得面红耳赤的孟驰! 他正想说话,视线猛地向下,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地面白布下毫无生气的脸。 玄承宇大脑“嗡”的一声,瞳孔猛然一缩。 这是刚才还坐在长椅上对他喊饿的那个老爷爷! 他猛地扭头,难以置信地望向之前那个休息排椅。 椅子已经空空如也。 他本能地惨叫一声“卧槽”,拉过孟驰手脚并用地朝着吴恙病房里狂奔。 “我靠你发什么疯?老子还没吵赢呢!”孟驰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完全摸不着头脑,一路跌跌撞撞,嘴里还在嚷嚷,“让我回去跟那帮孙子大战三百回合!” 玄承宇根本不理他,冲过走廊,猛地撞开病房门。 砰! 二人正好和刚刚起身准备出门的吴恙撞了个满怀! “恙、恙哥!你醒了!”玄承宇又惊又喜,语无伦次地指着外面,“鬼……外面有个老爷子成鬼了,我回来拿魂铃和符纸!” 孟驰一听有鬼没再嚷了,把刚才听到的关于子女不赡养、老人被扔在破旧房子里自生自灭的情况都说了出来。 “……那群人渣!我要有这种儿女,我化成鬼也不放过他们……” 吴恙刚醒状态不是很好,但听完始末后还算淡定,安慰了一下情绪激动的二人,取出玄盘轻轻划过,指针微微颤动起来。 他带着二人沿着指针方向一路穿过走廊,直到看见一个极其淡薄、几乎要消散的透明虚影蜷缩在墙角,身影模糊。 他打量了几下老人,轻轻叹了口气,看向玄承宇二人:“医院附近肯定有丧尸一条龙的店,你们去找找,买点香烛纸钱回来,他没什么恶意,只是很饿……” 孟驰虽然看不见鬼魂,但听着吴恙的话,一腔怒火渐渐被一种沉甸甸的酸涩取代。 “妈的……”他低骂了一句,和玄承宇一起离开。 几分钟后,二人提着供香和纸钱回来,吴恙将老人的魂魄引到一个僻静的角落,简单清理出一小块地方,点燃供香。 烟雾袅袅升起,却并不散开,缓缓飘进老人的嘴里。 玄承宇也跟着念诵引魂咒,孟驰学着吴恙的手法折纸,再放进火里。 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释重负的叹息。 “好了,”吴恙熄灭了最后的火星,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吃饱了,已经走了。” 几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身后传来嘈杂声,转身看去,正好看见之前那群闹事的男女被几位警察反扭着胳膊,推搡着带离医院。 孟驰啐了一口:“活该!” 事情已了,吴恙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两人,眉头却微微蹙起,一种莫名的不安感越发强烈。 “林筠呢?”吴恙语气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他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 孟驰和玄承宇被问得一怔,从刚才闹鬼的事件中回过神来,脸色顿时又垮了下去,七嘴八舌地解释。 “恙哥!筠儿他今天中午回家取东西,然后就失联了!” “电话一直打不通!他爸倒是接了电话,说什么眼睛不舒服在家静养!” “对对!而且他家好像是后妈去世了……” 吴恙听着,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昏迷前的记忆碎片与此刻的不安迅速交织。 “他家的地址!谁知道?”吴恙不得不打断他们,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 “苏老师应该有!” 吴恙立刻拨通电话,那头的苏荃也正为此事忧心,立刻报出了林筠报道前填写的家庭地址。 吴恙记下地址,很快拦下一辆出租车,朝着林筠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 吴恙按响门铃。 等了片刻后门锁打开,出现的却并非林筠,也不是林卓城,而是一个穿着真丝睡袍、头发微湿、浑身散发着情欲气息的年轻男人。 霍裕生斜倚在门框上,睡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大片带着暧昧红痕的胸膛。 他上下打量着门外的吴恙,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和不易察觉的嫉妒。 “找谁?”霍裕生语气懒洋洋的,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 “林筠在吗?”吴恙压下急切,礼貌问道。 听到林筠的名字,又看到对方这副关切的模样,霍裕生表情逐渐变化,显出一抹暧昧的笑容,故意拖长了语调:“林筠啊……他现在不太方便见客。” 他向前倾了倾身,盯着吴恙扎眼的外貌,想起林筠回来那次喊过的名字:“啧,你不会就是那个叫吴恙的吧?” 吴恙也同样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应该是林筠那个名义上的哥哥,霍裕生。 他听出对方语气里的不善,脸上反而缓缓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视线意有所指地落在霍裕生带着新鲜抓痕的胸膛上:“听说你家刚刚办了丧事,兄弟倒是有雅兴。” 霍裕生脸色一沉。 他在徐娜的葬礼上刚大闹了一场,心里那股邪火混着暴戾,回来便迫不及待地拉人厮混,用感官刺激覆盖心烦意乱。 如今被讥讽后更是一阵愤怒,冷嗤一声,故意扭曲道:“主要是我弟弟想要啊,当哥哥的不得满足他?”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怎么,急成这样……该不会是他背着我,还欠了你什么风流债吧?” 他舔了舔嘴角,抛出恶劣的暗示:“不过林筠刚陪我忙完,现在没空搭理你,或许……你换个方式求求我?我心情好了,说不定能帮你叫叫他?” 吴恙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 霍裕生只觉眼前一花,领口骤然勒紧,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将他掼向身后坚硬的墙壁! “砰!” 一声闷响,霍裕生后脑勺重重磕在墙上,震得他眼前发黑,所有轻佻的表情都僵死在脸上。 这人动作比林筠还要狠戾! 吴恙没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面无表情地松开手,径直踏入屋内。 他迅速扫过略显凌乱的客厅,视线锁定在沙发旁那个身上布满新鲜痕迹、瑟缩着不敢与他对视的少年身上。 不是林筠。 吴恙暗自松了口气,同时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 作者有话说:开学了,鄙人学的数学专业,独自租房 最近几天搬家以及做数学,累到昨晚八点左右在沙发上睡着了,晚上十一点半醒了一次,迷迷糊糊硬撑着起来刷了牙,发了更文的请假信息,又设了个早上七点半的闹钟(因为八点半要上课) 然后我一倒在床上又睡过去了,睡到今天早上。 一睁眼看到八点四十迟到的时候天塌了,奇怪了一整天,闹钟怎么会没响呢? 直到晚上19:30,我闹钟突然响了…… 第90章 失明 吴恙迈步走向楼梯, 经过沙发时,视线不经意在那少年身上刻意模仿某种风格的衬衫和发型上停顿了一瞬。 那少年感受到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瞥他, 脸颊泛起一层薄红。 这人的气质和打扮,似乎都被人刻意地向林筠靠拢。 吴恙胸口窜起一股火气, 混杂着体内阴煞带来的躁动,看回霍裕生的眼神里带上了几分难以压制的冰冷戾气。 他快步上楼, 利落地推开了几间房门, 很快便凭借直觉找到了林筠的房间。 房间空无一人。 里面的布置风格和林筠本人类似,色调柔和, 布局舒适,甚至称得上温馨, 但细看之下,却有些过于简洁。 除了那些刻意带来“温馨感”的家居装饰以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个人物品, 透着一股疏离和冷感, 仿佛此处只是一个临时落脚点, 没什么生活气息。 吴恙的心沉了下去,正欲转身离开, 视线被床头挂着的一个小物件吸引。 那是一个橘粉色的蝴蝶结挂饰,无论是颜色还是款式都过于跳脱,与房间整体气氛格格不入。 他怔了一瞬, 走到床边。 蝴蝶结的中间, 缀着一只小小的、做工精致的金属扣饰。 吴恙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那只蝴蝶结取了下来,指腹摩挲而过, 过去的记忆涌回。 这似乎是他爹当年省吃俭用,送给他妈一款奢侈品礼盒里配套的背包挂饰。 他妈当时笑着嫌弃这颜色和款式太少女,转手就塞给了与之更不匹配的儿子吴恙。 吴恙倒是对此并不在意,随手挂在了自己的书包上,好像还因此导致了一些人对其情感状况的造谣风波。 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挂饰不见了,他找过一阵,无果,也就渐渐忘了。 没想到……它竟然在林筠这里。 吴恙紧绷的下颌微微放松了一些,小心翼翼地将蝴蝶结挂回原处。 “这破烂玩意儿是你的?”霍裕生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在门框上探头,“我当初还以为他是个有什么特殊癖好的娘炮呢!” 吴恙面无害怕地转身,没和霍裕生废话,身形一动,一把将人扯了过来,手肘抵住霍裕生的咽喉,将他撞在门板上。 “林卓城在哪?”吴恙声音压低,带了一丝杀意。 “咳……你他妈……放开……”霍裕生被勒得眼球外凸,脸颊迅速充血。 吴恙眼神一厉,手肘毫不留情地再次加重力道,死死卡紧气管。 霍裕生的脸由红转青,挣扎的力气迅速流失,眼中终于涌上恐惧。 “城北……公司附近的……星河畔别墅……”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们……平时住那儿……” “带我过去。”吴恙松开手臂,霍裕生滑落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干呕。 吴恙将其拽起,朝着楼下的车库走去。 …… 霍裕生开着跑车一路胆战心惊地将吴恙带到了城北一处奢华的别墅区。 “就是这里……” 车刚停稳,吴恙立刻推开车门,径直朝着那栋黑漆漆的别墅快步走去。 刚靠近别墅大门,一股令人极其不适的阴冷气息便隐隐约约传来。 门虚掩着,他猛地推开。 屋子里一片狼藉,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往背包里塞着什么东西。 南式开听到动静抬头,猝然看到门口完好无损的吴恙,吓得整个人一抖。 按照他的算计,有周子瑜断臂的活祭,吴恙就算再厉害,少说也还得昏迷六七日。 到时候大局已定,他早就已经远走高飞,他南式开其他手段不说多厉害,躲藏确实是颇有经验,哪怕吴恙再想杀了他也无处追寻。 可他怎么会现在就醒了?! 南式开体内那只鬼天然地就被压制,顾不上自己那些法器,边咳边朝着后院屁滚尿流地逃去…… 吴恙的视线迅速扫过空荡且残留着打斗痕迹的客厅。 南式开出现在这里,林筠必然出事了! 他压制住去追南式开的冲动,撞开一旁的房门。 客房、书房、主卧…… 他一扇接一扇地推开,动作越来越急,力道越来越大,门板撞在墙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别墅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次门后的空荡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催促着恐慌蔓延。 最终,他停在走廊尽头,所有房间都查过了。 没有,哪里都没有。 吴恙靠在墙上,剧烈地喘息着,体内的东西似乎寻到了可乘之机,更加放肆地窜动,灼烧着他的理智,将恐慌无限放大,几乎要将他从头到脚撕裂开来。 他的虹膜开始泛红,皮肤上也隐隐透出诡异的邪纹。 别慌。 吴恙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把脑子里的可怕念头隔离,目光扫视着四周,试图找到任何被遗漏的线索。 南……式……开…… 吴恙在脑海里咬牙念了一遍,手搭在阳台的栏杆上,目光仔细地扫过附近的每一个角落、后院、乃至更远处荒僻的小路和稀疏的树林。 就在这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漏了行踪。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精瘦老头,躲在一处草丛后面,探头探脑地朝着这边张望,嘴里似乎还在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和吴恙正好对视…… …… 霍裕生揉了揉发青的脖子,脑子里回想起吴恙骇人的眼神,啐了一口,低声咒骂了几句。 但某种极端兴奋的念头很快压过了恐惧。 他俯身在驾驶座底下的暗格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造型极其精致的玻璃小瓶。 瓶子上没有任何标签,只有底部刻着一串难以辨认的字符。 这玩意儿是前不久他一个哥们从某个隐秘渠道搞来的好东西,据说是从实验室流出未发布的顶级货色。 他至今还记得朋友递给他时挤眉弄眼的模样:“霍少,这可是猛料!无色无味,沾一点在皮肤上就能透进去,甭管多烈的马,用了这个都得化成绕指柔,任你摆布……就是得小心点用,劲儿别太大了,嘿嘿嘿……” 霍裕生靠着徐娜给的那些钱花天酒地,身边不缺贴上来的人,再加上某种隐秘的想法,收下以后没在别人身上用过,留到了现在。 他看着手里的瓶子,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贪婪、报复和病态渴望的激动神情。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动车子,朝着别墅区更深处、更为僻静的另一个方向驶去。 不过几分钟,车子就在另一栋独栋别墅前停下。 霍裕生跳下车,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小瓶,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就是这里,他无比确定。 林卓诚那个老狐狸自以为做得隐秘,但其实霍裕生早年就发现了这处房产,户主名字挂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名下,但实际操控人就是林卓城。 如果林卓城真要关人,这里绝对是首选。 一想到林筠可能就在里面,可能正无助地等待着他去救他,霍裕生就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兴奋战栗。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 …… 黑暗。 纯粹的,没有任何光亮的黑暗。 不是闭上眼睛的那种黑,而是某种更具吞噬性的东西,仿佛他整个人被扔进了虚无之中。 与之相伴的是绝对的寂静。 世界被抽成了真空。 林筠睁开眼睛,不确定地摸了摸自己的睁开的眼皮。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却发现这喘息声也听不见。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顶。 记忆的最后片段是书房里那尊诡异的佛像,和南式开扭曲的笑容。 然后……就是这片无尽的虚无。 他从身下的平面坐起来,伸出手向前摸索。 他应该是躺在一张床上。 林筠摸索着试图下床,脚踝却猝不及防地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向地面。 撞击的震动通过皮肉传来,但他听不见落地的声音,膝盖传来的痛感是他此刻唯一的感官。 他趴在地上,急促地呼吸,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慌,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冷光滑的地板,尝试爬行。 一只手向前探路,另一只手在身边摸索,试图构建出这个空间的地图。 他在哪里?所在的地方有多大?门在哪里?窗户在哪里?一无所知。 彻底的未知比疼痛更折磨。 林筠一点点地挪动,身体紧绷着,突然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边缘,大概到他的小腿高度。 是家具?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试图辨认。 然后,他的头撞在了一处类似于桌角的地方,林筠倒抽一口凉气,身体本能地蜷缩。 但他依旧听不见自己的痛呼,也听不见撞击的声响。 疼痛是私密的,沉默的,加剧了这种与世隔绝的恐怖。 他忍着痛绕过这个障碍物,继续向前。 手掌下的地面材质似乎变了,从光滑变得有些粗糙……是地毯?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地面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突然抓住了他的上臂! 林筠浑身猛地一僵。 有人!房间里有人……—— 作者有话说:零点还有一章,嘿嘿嘿吼吼吼 90-100 第91章 情欲 听觉和视觉的消失导致这人的出现没有丝毫的预兆, 安全距离被彻底打破,无法预判的感觉让本就厌恶和人触碰的林筠头皮发麻。 他猛地挣扎,试图甩开那只手, 可紧接着身后也有一只手抓住了他。 不止一个人! 林筠凭借感觉奋力抵抗, 肘击,蹬踹, 用尽全身力气。 但看不见和听不见让他所有的反击都失去了准头和时机,更多的手抓住了他, 有的按住他的肩膀, 有的箍住他的腰,力量悬殊地将他从地上拖拽起来。 他被强行按回了床上, 被人牢牢地禁锢,动弹不得。 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 这种被完全掌控、无力反抗的感觉让林筠几乎失去了理智。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想干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有人用冰凉的东西擦拭他的手臂, 紧接着, 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 他们在抽他的血?林筠凭着感觉猜测。 完成抽血后, 按压,贴胶布。 接着, 冰凉的金属器械靠近他的脸部,有人用手指粗暴地扒开他的眼皮,眼球感觉到一丝灼热。 然后, 又有细小冰凉的探杆伸进他的耳道, 转动,探查。 是医生?林卓城找来的医生? 为了制造他确实病了、残疾的证据? 林筠强迫自己压下恐慌,深吸了一口气。他必须抓住任何一丝获救的机会。 “你好, 我的眼睛失明和耳朵失聪不是自然疾病,是林卓城和他找来的人故意造成的,他现在囚禁我,是为了非法控制我,意图侵占遗产……” 林筠停了一下,他听不见自己的话,甚至有些不确定自己的声带是否振动。 他也无法知道那些按压着他的人是否有反应,是否听到了他的话,是否露出了讥讽或冷漠的表情。 程序化的检查动作似乎没有丝毫停顿或变化,各种他无法辨认的仪器和触碰在他身上进行。 所有的感知都集中无法预知的下一步上,每一种未知的触碰都引来神经质的紧绷。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禁锢着他的手松开了。 他依旧僵硬地躺着,竖起全身的神经去倾听和观察,但只有黑暗和寂静。 他无法确定那些人是否离开了,是否还站在床边无声地注视着他。 也许他们正等着他轻举妄动? 时间在绝对的静默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恐惧并没有因为触碰的消失而减退,反而因为这种不确定性而膨胀。 林筠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坐在床沿,双臂环抱住自己,身体无法控制地开始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神经长时间高度紧绷后的本能的生理反应…… 时间在绝对的静默与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林筠试图集中残存的意志力去思考,去规划,但所有的思绪又都因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寂破坏。 他甚至不知道门在哪个方向,即使出了门,又该往哪走?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新的感觉突兀地介入了。 长久的静默之下他的其他感官变得敏锐了很多,空气似乎有了极其轻微的流动。 有人进来了。 他绷紧身体,头部微微转向感觉传来的方向,身体却没有什么力气。 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 林筠立刻挥臂格开,但相比于他如今的状态,那只手的力量便显得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将他按坐回去。 紧接着,他感觉到一个冰凉的杯沿抵在了他的嘴唇上。 是水?林筠嘴唇已经有些干裂,身体本能地渴望喝水。 他紧紧闭着嘴,头部向后躲闪。 对方似乎有些不耐烦,一只手用力捏住了他的下颌,力道之大让他感到骨骼生疼,强迫他张开了嘴。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指尖似乎蘸取了什么冰凉而略带粘稠的液体,极其迅速地抹在了他下唇和鼻子附近。 那液体带着一种极其轻微的、难以形容的香气,转瞬即逝。 紧接着,那杯水再次强硬地抵住他的嘴唇,这一次,带着威胁意味的捏握让他无法再紧闭牙关,微温的水流灌入他口中。 他被迫吞咽了几口,大部分水则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他的前襟。 完成这一切后,那只手松开了他,似乎退开了几步。 林卓城又想玩什么把戏? 最初的几十秒,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筠用袖子擦拭下巴和鼻下的水渍,心中的不安却攀升到了顶点。 然后,开始了。 最初是皮肤。 刚才被涂抹了液体的地方开始隐隐发烫,并不剧烈,但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周围扩散。 紧接着,一股陌生的的汹涌热意毫无预兆地从身体最深处轰然炸开。 完全不同于发烧的那种昏沉燥热,而是一种躁动而尖锐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的血管,疯狂地窜向四肢百骸。 林筠的心跳骤然失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 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仿佛无法满足肺部对氧气的需求。 他开始出汗,细密的汗珠沁出,但带来的不是凉爽,反而像是助长了那股内在的冲动。 不对劲。 那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药物。 那股热流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神经末梢仿佛被逐一唤醒,却传递着一种令人恐慌的感觉。 皮肤变得异常敏感,粗糙的衣料摩擦过手臂都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刺激,一种空虚而焦灼的痒意从骨髓深处钻出,盘旋在小腹,蠢蠢欲动。 林筠本能并拢双腿,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蜷缩起来,试图抵御突如其来的欲望。 可那感觉却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他的思维开始变得粘稠而混乱。 就在这时,一只手再次突兀地触碰到了他滚烫的皮肤。 这次的目标是他的衣领,手指带着一种急不可耐的感觉,试图扯开他的衣服。 林筠扣住其手腕猛然翻转。 对方的手软了下去,但也似乎因此被激怒了,动作变得更加粗暴。 一股带着男士香水味道的气息靠近他的颈侧。 霍裕生? 强烈的恶心感暂时压过了药效带来的混乱,林筠猛地一偏头,屈起膝盖狠狠向上一顶。 身上的压力一松,但紧接着,仿佛有什么重物被狠狠掼在自己附近的地上,他能感觉到空气被急速动作带起的流动。 有别人进来了,似乎和霍裕生打了起来。 林筠心脏狂跳不止。 是谁?是敌是友? 周围很快又陷入了死寂,比之前更令人不安,刚才那场短暂的冲突结果如何? 很快,林筠感觉到有人开始靠近床边。 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向后退缩的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随时应对着对方的攻击。 一只手伸了过来,带着一种……迟疑的,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力度,轻轻碰了碰他紧紧攥着衣领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林筠下意识想要躲开。 那人没有用力强迫,只是耐心地、带着安抚意味地用指尖碰了碰他紧握的拳头,然后缓缓而坚定地插进他的指缝间。 是一个十指相扣的姿势。 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让林筠更加僵硬,然而下一秒,对方的手指在他的指根关节处用力扣紧,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让他的手指被迫翘了起来…… 一股极淡的、却无比熟悉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 是那种干净的、带着一点香火清冽又混合着独特体温的味道,是独属于吴恙的味道。 吴恙…… 林筠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如同找到了唯一的支点,猛地松懈下来。 但与此同时,体内被强行压抑的凶猛药效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目标,轰地一声再次炸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 林筠收紧了与吴恙十指相扣的手。 发出一声压抑的、自己却听不见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一次不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更原始、更凶猛的生理反应。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服贴在皮肤上。 他不知道自己急促的喘息已经变得无比清晰,带着难以掩饰的颤音和热度。 只觉得此时面前的人让他想要不顾一切地靠近、贴紧、汲取更多。 他感觉到吴恙的整个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握着他的手也猛地抽回。 林筠心里一空。 下一秒,一双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猛地环住了他,将他紧紧箍进一个几乎要将他揉碎的怀抱。 林筠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紧绷的身体瞬间软塌下来,滚烫的脸颊蹭着对方颈窝处微凉的皮肤,呼出的气息灼热而潮湿。 砰! 砰! 砰! 心跳声成了林筠世界里唯一的声音,撞击着他的感官。 然后,他感觉到那人的呼吸靠近,温热的气息覆上了他干渴的嘴唇。 起初只是唇瓣相贴,带着试探的轻碾和摩挲,感受着彼此灼人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但很快,这浅尝辄止的接触开始无法满足,吴恙的舌尖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撬开了他的唇,勾缠、汲取着他所有的气息,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吃入腹。 林筠也主动地加深这个吻,氧气似乎都被掠夺殆尽,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舌间令人眩晕的酥麻和快感。 他无力地攀附着吴恙的肩膀,指尖揪紧了对方的衣物,从喉咙溢出细碎的呜咽,混着药效带来的难耐…… 第92章 海风 吴恙的视线低垂。 林筠仰着头, 不正常的潮红从颈侧蔓延至脸颊。 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浸湿了额前的发丝,湿发黏在光洁的额角。 眼睛因为失焦半阖着, 蒙着一层水汽, 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音。 吴恙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体温也在不受控制地攀升。 他移开目光扫视过眼前的场景, 霍裕生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更远处, 两名看守也以扭曲的姿势昏倒在地。 他克制地深吸一口气, 安抚性地紧了紧林筠的手臂,随即小心地将人暂时靠放在床边, 转身走到霍裕生旁边从口袋中摸出车钥匙。 二人只分开了很短的时间,但吴恙回头时却看到林筠脸上一闪而过的恐慌。 他依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 尽管极力控制,搭在床沿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紧绷。 你怎么能这个时候放开他? 吴恙心被狠揪了一下,迅速返身将林筠揽进了怀里, 林筠也立刻回抱, 指尖将吴恙背后的衣物揪得死紧。 “我在, ”吴恙的声音低哑,揉着他汗湿的头发, “没事,没事……” 他弯腰俯身,一手穿过林筠的膝弯, 另一只手托住他的背脊, 将人打横抱离床面。 怀中的身体逐渐松弛下来,头无力地偏向一侧,发烫的额头抵靠进他的颈窝。 吴恙收拢手臂, 把这份沉甸甸的依赖与重量更稳地拥入怀中,大步向外走去。 天色渐黑,寒冷的夜风让林筠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一些。 吴恙刚走到车前,之前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头就从旁边阴影里蹿了出来。 “哎呦喂,可算出来了!这娃娃没事吧?”老头凑近看了一眼吴恙怀里意识模糊的林筠,咂了咂嘴。 “那姓南的瘪犊子玩意儿果然没干好事……” 吴恙此刻没时间多问,只对老头快速点了下头:“多谢前辈帮忙指路,回头再谢您。”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拉开车后门,将林筠放了进去。 林筠一失去触碰,立刻又显出一丝不安,手在空中无助地抓了一下。 吴恙立刻探身进去,抓住他滚烫的手,牵引着那只手仔细摸过真皮座椅的纹理、车门内侧的扶手、以及驾驶座和副驾的靠背。 然后,他拉着林筠的手,缓缓地、认真地抚过自己的脸颊、下颌、肩膀和手臂,最后,将那只依旧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按在了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做完这一切,他又凑到林筠耳边轻轻吻了一下:“我们现在在车里,我就在旁边开车,带你去医院!” 他不知道林筠能感知到多少,只是尽可能地让林筠更有安全感一些。 随后,他迅速坐进驾驶座,让林筠拉过他的衣角,然后猛踩油门,引擎的轰鸣声响起,跑车如离弦之箭般冲入夜色。 …… 路上的车流开始进入晚高峰,红色的尾灯连成一片。 副驾传来压抑难耐的喘息和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搔刮着吴恙的神经。 林筠开始越来越失控,失焦的眼睛里逐渐浮现情欲的痛苦,身体难耐地蜷缩扭动。 霍裕生的话在他脑中回荡,“这种玩意儿市面都没有流通,哪来的解药?搞一顿就是解药……” 吴恙看着前面堵死的主路,猛地一打方向盘,跑车在岔路口改变了方向,朝着城郊沿海一条僻静的公路飞驰而去。 他知道那边有一处废弃的观海台…… ……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颠簸的土路,最终在一片荒芜的海岸边停下。 废弃的观海台在黑夜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破败轮廓。 远处,黑色的海面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只剩下单调而沉重的浪涛声,一遍遍拍打着下方的礁石。 吴恙熄了火,把灯熄灭。 他的视线和林筠一样黑了下来,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 吴恙推门下车,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冷空气,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 冰冷的空气瞬间涌入温暖的车厢,林筠似乎被惊动,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吴恙俯身进去,指尖碰到林筠滚烫的皮肤,摸索到座椅侧方的调节钮。 一声轻响,副驾驶的座椅靠背应声向后放倒,与后座连成了一个略显狭窄的空间。 吴恙俯下身,林筠似乎感知到他的靠近,抬起无力的手臂胡乱摸索,指尖划过吴恙的背脊,将吴恙更紧地压向自己。 他带着一种急切的、近乎笨拙的渴望,一只手滑到了吴恙的臀侧。 吴恙的呼吸猛地一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猛地抓住了林筠那只作乱的手腕。 林筠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制止,喉咙里发出不满的呜咽,另一只手依旧固执地攀着吴恙的腰背。 “别乱动……”吴恙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喘息。 他知道林筠听不见,这话更像是对自己的警告。 他将林筠那双不安分的手腕并在一起,拉高,固定在他的头顶上方。 林筠挣扎了一下,但此时的力道在吴恙的掌控下显得微不足道,反而因为手腕被制住,身体更加难耐地扭动起来,腰腹向上弓起,寻求着慰藉。 吴恙艰难地用手肘撑起一部分身体,让自己的小腹与林筠隔开一点距离。 这个动作维持得有些辛苦,其手臂的肌肉紧绷出清晰的线条。 …… 断断续续的的呻吟从林筠的唇间不断溢出,混合着模糊不清的的喘息。 因为他自己听不见,反而变得更加直白和肆无忌惮,带着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极致的感受。 声音狠狠凿进吴恙的耳膜,刺得他头皮发麻,下腹绷紧得发痛。 吴恙的额发也被汗水浸湿,黑眸沉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翻滚着惊人的欲望和竭力维持的克制。 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精准地碾磨过每一个能让林筠崩溃的点。 粗重的呼吸不知纠缠了多久,林筠突然开始挣扎,整个人向后躲去,又被吴恙牢牢按住。 他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然后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彻底软倒下去,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吴恙也像是脱力般,松开了钳制着林筠手腕的手,撑在林筠耳侧的手臂微微发抖。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和对方小腹上的一片狼藉,又看看身下仿佛被水打湿般的人,喉结剧烈地滑动了一下,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吴恙挤进座椅逼仄的空间,小心地将林筠揽进怀里。 车内一时间只剩下两人粗重而混乱的喘息,以及车外海浪拍岸的声音…… 吴恙低下头,下颌轻轻蹭着林筠汗湿的额发。 林筠现在听不见。 这个认知让他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汹涌情感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他深吸一口气,嘴唇贴近林筠的耳廓,开始诉说。 “林筠……”他极轻地唤了一声,“……我喜欢你的时间比你想象得还早。” “……我大二的时候,”吴恙用手指轻轻梳理着林筠汗湿的额发,“有一天高中老师突然给我发消息,说他们年级里有个挺有意思的小孩。” 他的指尖卷着林筠的一缕头发,语气渐渐染上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老师说,那个新生明明是我毕业以后才入的学校,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以前的事……” 吴恙嘴角带上一抹笑意:“他基础不是很好,知道我以前成绩很好就拼了命地学,从吊车尾硬是爬到了最前头。” “我代表学校拿过演讲比赛的奖,他就硬是主动找老师帮忙改稿子,练了千百遍,也去拿了同一个!” “我参加竞赛拿了名次,他也跟着想加入竞赛队……我们学校的竞赛班全是从初中就开始培训的人,那人竟真的靠着执拗的性格和成绩,在高二那年成功加入进去,还拿了奖!” “我当时没有很在意……”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成了呢喃。 “直到老师发来一张照片……颁奖台上,你拿着奖状冲着镜头笑,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之前在江陵遇见的那个小朋友,长高了,也……更好看了。” 吴恙收紧了手臂,将他更深地按进自己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骨血。 他继续说着,声音哑得厉害,“我偷偷回高中看过一次,你刚好在打篮球赛,突围、上篮……动作干净又利落,场上好多人给你喊加油,可比赛一结束,别人都去喝冰水吹风,你就一个人抱着校服外套,默默走回教室刷题……” 空旷教室里林筠一个人低着头做题的样子仿佛还历历在目。 吴恙的声音哽了一下,带着疼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 “我看着你那个样子就在想……我当年几句算不上安慰的话……怎么就让你记了这么久,变成了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开学那天,在大学里看见你,我真的很开心!”他低下头,嘴唇贴着林筠发烫的耳廓,带着无尽的心疼和恍然。 “我知道你不是忽然出现的……林筠,你是一步一步,咬着牙,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终于站到了我面前。” “我明明知道你的感情,却不敢回应,在金子山那次我逃开了,我特别后悔……” “有时候我在想,所谓的只要没有开始就不会有伤害……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面对一步步走到这里的你来说,我的逃避何尝不是伤害?” …… 吴恙眼睛有些发红,继续说着:“我这些年去过很多很漂亮的地方,好想带你去,去北方看雪,你肯定不怕冷,但我想看你鼻子冻得红红的样子,想去海边,就像现在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想每天早晨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林筠,你好像不太喜欢自己,但我喜欢……喜欢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他深吸一口气,没再说下去,将脸也深深埋进林筠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混合着汗水和独特体息的味道,声音闷闷的。 …… 而吴恙全然不知的是,在他外套内侧的口袋里,紧贴着他心口的位置,那只粗糙简陋的布娃娃轻轻地动了一下。 “但我喜欢……喜欢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吴恙躺下后所说的话被娃娃一句句传递,汹涌而至的告白和哽咽成了林筠死寂感官里的唯一。 林筠艰难地抬起沉重无比的手臂,指尖微微颤抖着摸索,最终,准确无误地触碰到了一片湿凉的皮肤。 他轻轻地用指腹擦过吴恙的下眼睑。 “我听见了……” “不哭!”—— 作者有话说: 只是用手……放不出来只好删了大概500字…… 第93章 日出 吴恙本来还沉浸在剖白心迹的哽咽里, 林筠的话让他猛地一僵。 吴恙:“!!!” 刚才那些黏糊又肉麻的话……全被听见了? 即使吴恙自诩是个脸皮厚比城墙的人,耳朵尖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发烫,几乎要冒烟。 他猛地撑起坐直:“你怎么听见的?” 林筠替他擦泪的手缓缓下移, 摸索到吴恙外套的拉链。 “等……等等!干嘛?”吴恙本就小腹发胀, 被林筠这个动作弄得浮想联翩,莫名有点结巴。 拉链被拉开。 林筠的手探入他外套内侧的口袋, 略微摸索了一下,从里面掏出了旧布娃娃。 吴恙看着那个被林筠握在手里的娃娃, 嘴巴张了张, 半天没说出话来。 就在吴恙还处于极度震惊和社死状态时,林筠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他将娃娃举到眼前。 虽然他的眼睛依旧无法视物, 但一种奇异的、清晰的视觉画面却直接涌入了他的脑海。 他看见了,通过娃娃那双纽扣眼睛! 林筠缓缓地将娃娃的脸转向一脸懵逼、耳根通红的吴恙。 画面有些晃动。 吴恙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有点乱, 眼眶有点红,平日里总是挂着散漫笑容的脸此刻写满了巨大的震惊。 林筠嘴角勾起了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举起娃娃,然后尝试着控制它用软塌塌的布胳膊, 轻轻地戳了戳吴恙僵住的脸颊。 吴恙猛地回神, 对上娃娃那双纽扣眼睛, 又看看林筠明显透着一点戏谑笑意的脸。 “咳,”吴恙下意识抹了把脸, 声音还带着点不自在,“这个娃娃吧……它……” “可以感知我的安危,”林筠语气平静地接话, “还可以远距离传递符咒。” “你怎么知道?”吴恙凑近娃娃, 社死的念头猛地窜进脑海,“等等,你能通过它听到声音, 那我之前在其他地方说的那些话……” “那倒没有,只出现过两次。” “两次?”吴恙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紧张地追问,“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我说什么了?” “嗯……”林筠拖长了语调努力回忆,“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吴恙眯起了眼睛,猛地伸手摸向林筠的侧腰,“这样能不能想起来?” “!” 林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居然这么怕痒,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缩,压抑已久的笑意混合着惊呼终于冲破,“哈哈哈哈哈哈……等等,吴恙!别……” 他一边躲闪,一边忍不住笑出声,举着娃娃的手剧烈摇晃起来。 娃娃颠簸晃动,纽扣眼睛捕捉到的画面天旋地转。 直到其视线无意中对准了林筠自己。 凌乱的额发被汗水濡湿,眼尾泛红,微肿的嘴唇正因笑闹和喘息张开。 这……这是谁? 林筠怔了一瞬,第三视角看到自己如今这个模样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一股前所未有的羞赧瞬间席卷。 他猛地将娃娃摁进自己怀里,死死抱住,整张脸变得更红。 吴恙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反应停了手:“怎么了?” 林筠抓了抓头发,用手不经意挡住自己发烫的脸:“我的视觉和听觉被南式开用佛像弄成现在这样,还能恢复吗?” 提到正事,吴恙也没有再打闹,一阵带着咸味的海风灌进车内,稍稍吹散了有些旖旎的气氛。 吴恙深吸一口气,语气认真起来,“别担心,能恢复……南式开不过是仗着那尊邪佛残存的窃运之力,强行转移了你的灵觉感知。 他声音里带着上冷冽的笃定:“我爹留了一套镇魂旗,能将邪佛残留的阴寿彻底冲垮碾碎,它怎么吞过去的,我们就怎么一丝不差地、加倍地抢回来!” 吴恙说着,准备回到驾驶座:“走,我们现在就回……” 话未说完,却被林筠轻轻拉住了手臂。 林筠摇了摇头,然后慢慢地将手中的娃娃转向车窗的方向,让那双纽扣眼睛望向外面漆黑一片的大海。 他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在这里等日出的话,能看到吗?” 吴恙愣了一下,顺着娃娃的目光看向窗外无垠的黑暗。 “能,”他点了点头,“这片海朝东,太阳会从海平面升起,我爸妈以前带我来这里看过日出。” 林筠开心地点了点头,握着娃娃的手指微微收紧,“那我们天亮了再回去吧!” 吴恙看着他脸上隐隐的期待,最终用手拍了拍林筠手里的娃娃,“好啊,听你的!” 他率先跳下车,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伸出手:“来,慢点!” 林筠把手递给了他,借力站起身。 他调整着娃娃的角度,试图分辨车外的地形,但视角的差异和黑暗还是让他判断失误。 脚刚落地就踩上了一块松动的砾石,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 吴恙手臂一展,稳稳当当地将人揽进怀里,“投怀送抱啊林同学!” 林筠借着他的力道站直,没像预想中那样害羞,反而眉眼弯弯笑得坦率:“是啊!” “……” 吴恙被这记直球噎得猝不及防,准备好的后续调侃全卡在了喉咙里。 他恍然回想起过去每一次自己逗弄对方时的情景。 林筠这人平时不声不响,样貌乖乖的,给人一种不太禁逗的内敛感觉,却总能以一种极度坦荡的姿态把话原封不动甚至加倍地砸回他脸上。 这次不能就这么算了。 吴恙低笑一声,手臂骤然发力,直接把人拦腰扛上了肩头。 林筠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抓住了吴恙背后的衣服。 吴恙毫不客气地抬手,在林筠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哎!”林筠发出不满地抗议。 吴恙没搭理林筠徒劳的挣扎,大步流星地就朝着海浪声传来的方向走,顺着刚才的话头扬声笑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扛着人稳稳地踩过礁石滩,直到冰凉的海水气息扑面而来,飞溅的浪花几乎快打到鞋面,才小心地将人从肩上放下来,却依旧圈着胳膊没松手:“服务还满意吗?” 海浪在他们脚边翻涌,人声混在风里。 林筠缓缓把娃娃举起观察了一下四周,还没来得及摇头,吴恙先因为他呆呆的动作笑出了声。 吴恙干脆从林筠手里拿过娃娃,解下自己辫梢的红色发绳绕过,再顺出几缕林筠的额发打了个结。 “现在怎么样?”吴恙稍微退开一点,端详着自己的杰作,“解放双手,视野开阔,高度也还比较合适。” 而此刻的林筠额前立着个瞪着黑色纽扣眼睛的布娃娃,刘海的碎发被发绳缠绕飞翘,变成一个短短的傻气小揪揪,整个人显出几分罕见的呆萌。 林筠稍微低了点头,让娃娃的视线正对吴恙。 海风将吴恙脑后的发辫扯散,略长的发丝凌乱飞扬,拂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和深邃的眉眼,勾勒出一种张扬不羁的轮廓,与沉郁的海天背景融合…… 林筠拉过吴恙的手,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粗粝的砂石,最终在一块被海浪冲刷得相对平坦的巨大礁石上坐下。 海风更猛烈了些,带着深夜的寒意。 “第一次听见……是你在沙漠的一个晚上。”林筠忽然开口,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吴恙的下颌,“当时你这里还有一道伤口,现在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了。” “啊?”吴恙抬手摸自己的下巴,脑子里飞快倒带那段时间的记忆,语气有点发虚,“……那时候啊,我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嗯,”林筠把下巴埋进膝盖,“你说发现了一个特别有意思的洞窟,要带我也去看看。” 他的声音闷在臂弯里,带着一丝极淡的抱怨,“结果我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能再共感第二回!” 吴恙:“……” 河西之行他属于不告而别,此刻被当面戳破以后顿时有些语塞,眼神飘向漆黑的海面,没敢接话。 林筠歪了歪头,整张脸都埋进了手臂里,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但他头顶那个娃娃却直溜溜地盯着吴恙,闷闷的声音从臂弯里传来:“离日出还早……吴恙,你给我讲讲沙漠里的事吧,就讲讲……那个洞窟。” 海潮声催促着轰鸣。 吴恙知道这关是绕不过去了,抓了抓被风吹得乱糟糟的长发,妥协开口。 “那地方可邪门了,也确实漂亮得不像话,里面的石壁用手电光打上去,全是五颜六色的画,颜料应该是用稀有矿石调的……” …… 吴恙一边讲述,一边让林筠靠着自己,用外套裹住他。 二人面对着一片墨黑的大海,直到天空在吴恙轻声细语的讲述之中隐隐透出丝绒般的深蓝。 海风变得更冷冽了,带着一种涤荡人心的清新。 他们没再说话。 林筠安静地靠着吴恙,吴恙则低头看林筠专注的侧脸和盛满了期待的表情。 等待变得宁静而漫长。 终于,在海天相接的最深处,墨色开始一点点褪去,染上靛蓝、灰紫,最后是一抹极其柔和的粉金色。 然后一道锐利的金光刺破了一切朦胧。 一个燃烧着的金色弧边从黑暗的海平面下跃出,势不可挡地向上攀升,将周围的一切都渲染上辉煌的色彩。 云霞、海浪、甚至他们脚下的礁石,被一层层点亮。 天光豁然开朗。 新生的阳光瞬间洒满了整个海面,波光粼粼,如同铺开了一条碎金闪烁的道路,直直通往他们脚下。 林筠通过娃娃那双纽扣眼睛,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切。 那磅礴的、充满生命力的光芒,也仿佛瞬间照进了他沉寂黑暗的世界深处。 他握紧了吴恙的手。 吴恙也反手握紧他,低头在他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发顶轻轻吻了一下。 没有人说话。 只有海浪声、风声,和彼此交握的双手间传来的温度。 两个少年依偎在巨大的礁石上,身后是漫长的黑夜,面前是喷薄而出的朝阳…… 和一个刚刚开始的、洒满金色光芒的早晨…… 第94章 全部 最后一丝霞光也渐渐融入澄澈的蓝天。 吴恙动了动被林筠靠得有些发麻的肩膀, 抻开长腿对着大海夸张地伸了个懒腰。 他猛吸一口冷空气,然后双手拢在嘴边,毫无征兆地对着海平面放声大吼:“早上好呀筠儿!” “早上好!”一旁的林筠也突然站起身, 用尽力气朝着海大喊。 吴恙继续:“我好开心!” “我也好开心!因为和你一起!”林筠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臂, 只觉得身体里的沉郁似乎都被海风和阳光涤荡干净,一种久违的轻快流遍四肢百骸。 “你说什么?”吴恙故意用手拢在耳边吼道。 两人对视一眼, 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林筠笑着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我说, 我——喜——欢——你——” 二人的喊声在海天之间回荡, 带着毫无保留的赤诚和热烈,瞬间被海风送出去很远…… 就在吴恙再次吸足气准备喊出下一句的时候, 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侧前方的沙滩。 不远处的滩涂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家人,一队年轻夫妻正弯腰挖着沙, 旁边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拎着小桶和塑料铲子,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这边。 显然,他们这出激情澎湃的对吼已经成了别人亲子赶海之余的插曲。 吴恙赶紧伸手捧住林筠的脸, 轻轻把他的脑袋转向那一家人的方向。 林筠头顶的娃娃一眼对上那个好奇张望的小朋友, 以及他身后明显也注意到这边动静、正忍着笑看向他们的父母。 林筠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一把拽住吴恙:“我们走吧!” “是……走了走了!”吴恙也附和,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礁石滩, 落荒而逃一般回到了车上。 吴恙关好车门后恢复了泰然自若的模样,扭头看向身旁的人,“筠筠小朋友, 要吃早饭吗?” “筠筠?”林筠忍不住偏过头, 肩膀笑得微抖,“这是个什么称呼……” “那该怎么叫?”吴恙凑近压低声音:“孟驰他们都喊你筠儿,那我总得特殊一点吧?你要是不满意……帮我想一个?” “嗯……”情侣间的称呼对林筠来说属于知识盲区, 他认真想了一会后回道:“之前你带过的那家豆浆和包子很好吃!” 这答案牛头不对马嘴,吴恙先是一愣,随即毫不掩饰地笑了起来。 他从善如流地举起大拇指:“有眼光!他家店就开在我上学路上,以前每天早上出门就去老板那拎早饭路上吃,我爸一周去结一次帐……” 吴恙一边讲着以前的事情,一边发动引擎,跑车沿着沿海公路疾驰,汇入清晨逐渐繁忙起来的城市车流。 这辆造型嚣张的跑车很快成了马路上的焦点,引得不少路人和车主纷纷侧目。 吴恙瞥了一眼窗外那些不加掩饰的视线,像是才想起这茬一样问道:“话说……我把霍……霍什么的车开出来了,他回头不会报警告我偷车吧?” 林筠闻言嘴角勾起,看到吴恙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我看你这表情,可半点不像是怕他找麻烦的样子。” 他稍稍收敛笑意:“霍裕生现在大概正忙着和林卓城还有那些股东扯皮,至于我们?” 他顿了顿:“霍裕生涉嫌使用违禁药物,林卓城非法拘禁,这些事哪个经得起查?他们只会祈祷我最好别再出现,更别去报警!” 林筠说得极其冷静,甚至带点冷嘲,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 吴恙伸过手捏了一下林筠的冷脸。 车子驶入大学城附近的老街区,速度慢了下来。 吴恙左右张望着,最终把车停在了一个窄小的巷口。 跑车与周围冒着热气的早餐摊、骑着自行车买菜的居民显得格格不入。 “等我一分钟,”吴恙跳下车,走向一个支着棚子、蒸汽缭绕的摊位。 “王叔!六个肉包,两杯豆浆!”吴恙显然是熟客,隔着老远就喊。 正在忙碌的老板抬头,看到是他,立刻笑起来:“是安然啊!好些天没见……嚯!” 他的笑容在看到吴恙身后那辆跑车时瞬间变成了震惊,“你这什么情况?开这么个家伙来买我这一块钱一个的包子?” 吴恙随口开始胡诌:“这不是中彩票了嘛叔!” “得了吧你个小破崽子,”王叔一边装着包子豆浆,一边念叨:“我还不知道你吗,真中彩票了也不得买这种不中用的玩意儿!” “那还是王叔懂我,这车是我朋友租的!”吴恙吹完一顿马屁,拎着早餐快步溜回车上,把早饭塞进林筠手里。 车子重新启动,很快驶入一个绿树成荫、环境静谧的老小区。 四周的房子都有些年头了,但维护得很好,透着一种书卷气的安宁。 吴恙把车停在一栋楼下,领着林筠上楼进门。 屋子里宽敞明亮,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洒在原木地板上,家具多是暖色调,看起来有些旧了,却舒适温馨。 沙发上随意搭着几条柔软的针织毯,靠垫形状各异,巨大的书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还有些地方歪歪扭扭地塞着文件夹和卷起来的图纸。 “随便坐,就当自己家。”吴恙把钥匙扔进门口一个陶瓷碗里,然后把沙发上一个懒人豆袋推到一边,给林筠腾出位置,“我爸妈以前就爱瞎折腾,东西多了点,别介意。” 林筠依言换好拖鞋,脚步却停在了客厅挂满了照片的墙前。 墙上仿佛铺开了一部温暖生动的家庭史,最多的是吴恙父母在各种奇异地质景观前的合影,穿插其间的是吴恙成长的每一个瞬间。 穿着开裆裤露着小米牙傻笑的,小短腿蹬着儿童自行车的,抱着爸爸的头骑在肩上往前冲的,小河边挽着裤脚举着鱼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在学校运动会满头大汗却笑得意气风发的…… 吴恙似乎从小就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小学时期还被他妈妈扎过双马尾辫,气质温柔的女人在照片里看着儿子的样子笑得前仰后翻,小吴恙就一脸无奈地在一旁看着,额头上还画了颗圆不溜秋的红色美人痣。 林筠有些怔忡,缓缓扫过这个与他认知中的家截然不同的空间,里面充盈的爱让他脸上浮现出几丝羡慕。 “发什么呆呢?”吴恙从房间里抱出一个颇有年头的樟木箱子,他嘴里还叼着肉包,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他把箱子放到一边,走到照片前面顺着林筠视线看去,自己也傻乐起来:“我妈当时也就欺负我反抗不了!” “叔叔阿姨看起来……很恩爱!”林筠目光掠过其他照片。 许多家庭合照里,夫妻二人总是亲密地靠在一起,笑容灿烂而默契,而年幼的吴恙反而像个误入其间的快乐电灯泡。 “是啊,”吴恙看向照片里父母的笑容,眼神也不自觉地柔软下来,“他俩就这样腻歪了一辈子。” 他转头看向林筠,语气异常笃定:“我妈要是还在,肯定特别喜欢你!” 他捕捉到林筠脸上一闪而过的表情,“不信?” 吴恙撇撇嘴,“真不是哄你,她是个大颜狗,最喜欢的就是长得白白净净、看起来特别乖的小孩!”他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筠,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尤其是你这种……嗯,性格也很乖的!” 林筠微微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如果……只是看起来乖呢?” 吴恙挑了下眉,没有插科打诨地安慰“那也挺好”或者“我就喜欢你不乖”,表情变得认真起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林筠愣了一下:“什么?” “你为什么,”吴恙放缓了语速,直视林筠:“会觉得自己只是看起来乖?” 林筠再次沉默下来,似乎被问住了,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过了好几秒他才抬起眼,语气试图显得轻松:“我……没觉得啊,只是随口一问。” 吴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揽过林筠的肩膀,带着他一起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林筠,”吴恙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罕见的严肃:“我有时候觉得,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了解自己的人。” 林筠没有回应。 吴恙没有看他,目光仿佛投向了虚空中的某一点,继续缓缓说道:“你总觉得别人的情绪很麻烦,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全靠伪装对吧?所以你讨厌那个装出来的自己,觉得虚假,对不对?” 林筠抿紧了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你想过没有,”吴恙的话锋一转,“如果你真的没有情绪,怎么能那么准确地知道别人想看到什么?如果你真的麻木,又怎么会因为伪装而感到烦躁?” 他侧过头看着林筠:“那种烦躁,林筠,那恰恰是因为你有情绪,你在乎,但你不敢让它出来,你把它死死按在那里,然后对着那个被按住的、真实的自己发脾气。” “你把照顾别人的情绪变成了本能……” “但这本事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你一点点逼着自己学会的,”吴恙的声音很轻,“这个过程里你的高兴、你的不耐烦、你的难过……它们都是真的,但你却觉得它们不该存在,或者不重要。” 吴恙轻轻碰了下林筠的额头:“你面对那么多恶意,选择用折磨自己压抑自己去应对,而不是用坏去报复,这本身就是你心里摆正的那杆秤! “所以每次你觉得烦躁时,不是因为你冷漠,恰恰是因为你感知到了却觉得无力承担,于是藏得太深,深到连自己都骗过去了,然后还对着镜子里的倒影说,你看,这个人什么都没有,真虚伪。” “不是这样的,”吴恙斩钉截铁,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誓言般的笃定,“我看见的,我喜欢的,从来就不只是你以为的那个表面的你,我看见的是全部的你,那个会不耐烦也会偷偷高兴、会觉得麻烦却还是会伸手、明明自己一身伤口还下意识先考虑别人的……全部的林筠。” 他的声音放缓,却更加有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不止是我,孟驰、玄承宇、苏荃……他们一个个虽然平时有点傻乎乎的,但却比你看得明白!” “他们喜欢的、愿意靠近的,也从来就不是什么完美无缺的假人,而是真实的全部的你。” 吴恙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他只是看着林筠,看着他微微颤动的眼睫,看着他紧抿的嘴唇,看着他似乎试图消化这巨大冲击而显得有些茫然的侧脸…… …… 林筠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泄露出他压抑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闷闷的声音从指缝后传出来:“……我要去告状。” 他顿了顿,声音更闷了,“你说苏老师他们傻……”—— 作者有话说:吴恙这种成长于有爱家庭的成熟男人是不会让自己喜欢的人心有芥蒂的。 又了个又:那我一开始安排好的强制爱情节怎么办? 吴恙:什么强制爱?我和我老婆还用强制爱? 第95章 想听 吴恙嘴角一咧, 猛地伸出胳膊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低头狠狠亲了一口:“还要告状?” “唔……我又不诬陷你,最多是转述一下原话!” 吴恙不管, 又低下头猛亲了一口, 发出“啵”的一声。 …… 笑闹了一阵后二人终于松开,吴恙神色稍稍正经了些, 但眼底的笑意依旧未减。 他转身走向那个一直放在旁边的樟木箱子,打开锁扣:“好了, 咱们先办正事!” 箱盖打开, 红绸衬底之上赫然躺着一面极具分量的三角令旗。 旗杆是近乎墨黑的陈年桃木,油润生光, 将其拿起以后旗面展开更是大得惊人,深青色的底上用金线绣满了繁复符文。 吴恙神色一肃, 右手握住旗杆底部,手臂肌肉微微绷紧,将这面大旗猛地挥展而起。 巨大的旗面带起一股无形的气浪, 将二人的发丝吹起拂动。 吴恙口中低诵起音节奇古的咒诀, 左手并指如剑逼出一点灼目的金色流光, 自旗杆底部向上猛然抹过! 整面大旗突然无风自动,疯狂卷舞。 “咚!” 旗杆尾端敲击在地板上, 发出沉闷的一声。 与此同时,远在市外的一间土房内,摆在供桌上裂纹蜿蜒的邪佛头颅仿佛被一股无形巨力隔空击中, 砰地炸裂。 黑气四散逸出, 又顷刻消散,彻底化为了齑粉…… “呃!”林筠脑内突然响起剧烈的耳鸣声,模糊的光斑和色彩开始在他眼前疯狂闪烁, 逐渐变得清晰。 耳鸣声逐渐退去,窗外清脆的鸟鸣、自己的呼吸……以及吴恙同样带着些许喘息的声音从耳朵进入。 他眨了眨眼,长时间依赖娃娃狭窄固定的视角恢复了正常视域,开阔感反而有些轻微的不适应。 “怎么样?能看见了吗?能听见吗?”吴恙撤了法诀,手中令旗符光隐去,变回古朴模样。 他快步走到林筠面前,额角带着细汗,紧张地仔细审视着林筠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聚焦的迹象。 然而,林筠的视线却依旧显得有些涣散,茫然地望着前方,甚至微微歪了歪头,仿佛还在努力辨认什么。 他甚至还下意识地抬起手,像之前那样往前摸索。 吴恙的心一下子吊起,难道出了什么岔子? 他又凑近了些:“林筠?怎么回事?哪里还不舒服?你说话……” 话未说完。 林筠突然眼神一凝,脸上挂笑,极快地抬头在他凑近的嘴唇上啄了一口。 吴恙呆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耍我是吧!” 他一把抓住试图后退逃跑的罪魁祸首,将人扑倒在了身后柔软的沙发上。 这次的吻来势汹汹,带着毫不掩饰的惩罚意味咬在林筠的下唇。 林筠笑着挣扎了两下,便伸手环住了吴恙的脖子,将两人本就紧密的距离拉得更近。 两个人的体温都在急剧攀升,吴恙的手逐渐不安分起来…… 动作间,霍裕生那些荒唐画面闪进林筠的脑海,他停顿了一瞬,一丝困惑掠过眼底。 接下来该做什么? 吴恙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微微撑起身,仰头看着坐在自己身上的林筠,瞬间明白过来这人此时的想法。 他低笑出声,凑近林筠耳廓:“瞎想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 不等林筠反驳,吴恙再次覆上湿润的唇,动作里带上了几分安抚和引导的意味。 他的吻逐渐下移,湿润的触感顺着林筠下颌蔓延到颈项,流连在突起的喉结,留下一个个印记。 林筠仰着头喘息,脖颈拉出一道漂亮弧线,喉结因为吞咽和呼吸轻轻滚动,皮肤在透窗而入的阳光下白得晃眼。 …… …… 陌生的感觉自胸口传来,林筠猛地弓起了腰,把人往外推:“你别……身上都是汗.……” 吴恙从他胸前抬起头,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他停了下来,就在林筠以为他要放开自己时,吴恙却忽然勾唇一笑,双臂圈紧林筠的腰,稍一用力就把人从原地揽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林筠下意识搂住吴恙的脖子,双腿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环住吴恙的腰身。 这个姿势让两人贴得更加密不可分,某些反应也无所遁形。 吴恙抱着他朝着浴室走去。 踢开浴室的门,吴恙反手拧开了花洒的开关。 冰凉的水瞬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激得两人同时一颤。 “我靠……”二人一同骂了一句,浴室狭窄躲也没处躲,原本已经到顶的旖旎气氛被冲散了大半。 狼狈地对视一眼,看着对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不停滴水的滑稽模样,那点尴尬和猝不及防忽然就变成了抑制不住的笑意。 “哈哈哈哈哈!”林筠率先憋不住,把头抵在吴恙还在滴水的肩膀上,低低地笑出声来,肩膀抖得厉害。 吴恙抹掉脸上的水珠也跟着笑了起来。 冷水继续哗哗地往下浇,两人在狭窄的浴室里笑作一团。 可很快,水流变得温热,继而滚烫起来,浇得人头晕目眩。 …… 吴恙一手撑着墙,湿透的半长头耷拉下来遮住了部分眼睛。 他低头吻去林筠眼角渗出的生理性泪水,声音低哑含混,诱哄般地问道:“叫哥哥好不好?” 林筠摇头。 “嗯?”吴恙嘴角勾起,忽然撤开撑着墙的手,转而抓住林筠的手腕,不容抗拒地将其按在冰冷的瓷砖墙上,剥夺了其借力支撑的可能。 林筠因为悬空的不安感绷紧了脊背,无处着力的感觉放大了所有细微的触感。 …… “筠筠,宝贝,亲爱的……喊哥哥!”吴恙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 …… “……哥……哥哥!”颤抖的音节终于从齿间逸出。 吴恙满意地哼了一声,松开了对他手腕的钳制,转而紧紧扣住他的腰背,将人更深地拥进怀里,贴着他汗湿的鬓角低语。 “我在……乖乖,我在!” ……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爬上凌乱的房间。 林筠先醒了过来,意识回笼,身体四处带着酸软。 他微微动了动,发现自己还被吴恙紧紧圈在怀里,后背紧贴着对方胸膛,颈边能感受到轻柔的呼吸。 吴恙也醒了,他收紧了手臂用下巴蹭了蹭林筠的发顶,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早。” “……早,”林筠低声回应,耳根有些发热。 两人安静地依偎了一会儿,直到阳光越来越亮才终于起身。 林筠弯腰想去捡散落在地上的衣物,可昨晚浑身上下都被花洒浇了个透,衣服全都湿哒哒的,根本没办法再穿。 “穿这个!”吴恙翻身下床,从自己的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的纯棉T恤和一条略宽松的工装裤扔给林筠。 林筠接过衣服。 吴恙比他高一些,衣服穿在身上大了一些,袖口长出一截,肩膀处也显得有些空荡,反倒透出一种随性的气质。 他低着头系好裤带,后颈连着肩背在晨光下无所遁形。 吴恙舔了下嘴唇,又翻出一件黑色的立领夹克递过去:“把这个也穿上。” 林筠接过,从吴恙的视线中瞬间明白过来,穿好后拉高了拉链,立起的领子恰到好处地遮住了颈侧。 深色的外套衬得林筠肤色更白,由于没什么表情的脸和因为衣服不合身而更显清瘦的身形,整个人透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感。 吴恙则熟练地将头发拢起,正准备编发,转头注意到林筠正看着自己。 他嘴角一咧,把林筠拉到自己旁边,头靠在他身上,“好累,今天不想自己编头发!” 林筠轻笑:“我不太会,要是很丑我不负责啊!” 他拢起微长的头发,一板一眼地分好三股开始编发。 尽管作出了最大努力,最终的结果还是略带抽象,发辫歪歪扭扭松紧不一,好几处鼓起,不少碎发支棱着,甚至有几缕头发突兀地掉在外面 林筠端详着自己的杰作,眉头皱起,不太满意。 “哈哈哈哈哈!”吴恙起身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笑得前仰后翻。 “笑什么?”林筠有点恼,手下没控制好力道,扯了一下。 “嘶……轻点乖乖!”吴恙喊着痛,笑声却没停:“挺好的,比我爸编发技术强一点,我妈在我小时候出差过一段时间,老师每天看我那头发,以为我出去流浪了……” …… 吴恙笑够了,盯着林筠额前的头发忽然灵机一动。 林筠的头发比他的短一些,但也足够做点文章。 吴恙手指灵活地动作起来,因为头发长度有限,他只能在林筠脑袋两侧各编了两条小辫。 小辫因为垂不下去,精神抖擞地冲着天,像长了两个小犄角。 “好了!”吴恙退后一步,欣赏着自己的即兴创作,用手机连拍好几张…… ……—— 作者有话说:审核大大,只是亲亲,然后一起冲个凉,然后逼着喊了个哥,其他什么都没干! 第96章 晒太阳 两人收拾妥当, 一起回了学校。 因为之前已经给孟驰和玄承宇报过平安,推开宿舍门时,不知道林筠具体经历了什么的二人正惬意地叼着饼打游戏。 孟驰抬眼一瞥, 停在林筠的衣服上, “筠儿……换风格了?帅!” 玄承宇眯着眼在林筠拉高的立领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扫向旁边神色如常的吴恙, 表情逐渐猥琐。 吴恙坦然自若地往自己椅子上一坐,笑着挡住玄承宇的视线:“单身狗羡慕了?” 玄承宇嘿嘿傻笑, 凑近了些:“恙哥, 说到这个……那个你辅导员,就是溪溪姐……她有男朋友吗?” 吴恙挑了下眉, 脸上带了点混合着同情的幸灾乐祸,拍了下玄承宇的肩膀。 “兄弟, ”吴恙叹了口气,语气沉痛,“没有男朋友, 但有老公, 结婚都快两年了!” 玄承宇嘴巴微张, 身上那点羞涩的粉红泡泡一瞬间破裂,他愣了一会后眼神呆滞地回了自己座位, 开始自闭。 孟驰回过头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放心吧,天塌下来有你驰哥陪着你单到底!” 澄明寺一事,孟驰消沉一段时间后已经恢复过来, 但是在感情上却从以前“女朋友随便找”的大放厥词二逼状态, 俨然变成了封心锁爱的样子。 玄承宇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继续自闭。 孟驰也不在意, 从抽屉里摸出几把桌游卡牌:“筠儿,我们下午就两节课,完了去操场晒太阳不?” “晒太阳?”林筠从没见过这种正经过头、乃至于傻得发邪的娱乐方式,他疑惑了一会儿:“晒太阳是什么意思?就是……专门找个地方……躺着晒太阳?” 孟驰张了张嘴,卡壳了半天,因为林筠的疑惑感到疑惑。 “对啊……就是字面意思,操场上一瘫,聊天打牌多舒坦!”孟驰比划着点头。 “行……啊……” 林筠不理解,但林筠点头。 吴恙忍不住笑出声:“那这样,我下午没课,等你们下课后我来找你们!” …… 秋末冬初的十一月,阳光难得,明亮通透,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暖意,均匀地洒满大学校园。 空气清冽,带着点阳光烘烤枯草的干燥香味,天空是难得一见的的湛蓝。 下午的课结束后,吴恙和三人汇合,随着喧闹的人流离开了教学楼。 正是下课高峰,路上满是说说笑笑的学生。 就在他们穿过林荫道,快要走到操场入口时,一个声音略带迟疑地从侧后方响起。 “那个……同学,请等一下!” 四人闻声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穿着卡其色卫衣的男生。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小跑两步上前,目光落在林筠身上。 “你好,”男生很有礼貌,脸上带着些许腼腆的笑,拿出手机,“那个……能加个微信认识一下吗?” “嗯?” “嗬!” 周子瑜带来的心理阴影让孟驰和玄承宇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抖了一下。 两人表情一变,一左一右猛地踏步上前,结结实实地把林筠挡在了身后,对人上下打量起来。 搭讪的男生被这突如其来的莫名阵仗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容僵住。 他看着眼前哼哈二将一般的两人,哆哆嗦嗦地后退了半步:“我……我没别的意思,就,就是想认识一下……” 气氛一时有点僵持,周围的人开始频频侧目。 被护在后面的林筠哑然失笑,他干脆扣住吴恙的手,抬起来朝着惊慌失措的男生示意了一下。 意思很明显。 男生的目光愣愣地在那双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下,瞬间恍然大悟,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对、对不起!不好意思!打扰了!”他一边语无伦次地道歉,一边战战兢兢地鞠躬,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转身溜走。 “至于吗?”吴恙不清楚周子瑜和几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况:“这我对象,怎么你们把人看那么紧?” 孟驰还处在应激之下,开始大放厥词:“恙哥,真不是我说你,群众之中有坏人知道不?你作为你们之间的男方……保护好自己的老婆……不是,保护好自己的……额……” 玄承宇帮着补充:“……对象!” “对!”孟驰继续,“对于这种觊觎你对象的人必须要严加防范!防微杜渐!防患于未然!!” 林筠:…… 什么叫吴恙作为他们之间的男方? “什么叫男方?”玄承宇纠正,得意于自己的知识储备:“……那叫攻方!” 他说完,立马腆着一张八卦脸凑近林筠,善解人意地压低声音,说起悄悄话:“是吧……是的吧,我看网上都说长得高一点的是攻?” 林筠:…… 他感觉自己额角的筋跳了一下。 “得了!”吴恙好笑地插话:“这事儿归内部管辖,不对外开放!” 他揽住林筠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往远处的操场望了一下:“人还不少,早点过去抢个位置!” …… 草坪被晒得暖烘烘的,果然如吴恙所说,已经有不少学生三三两两地占据了好位置,或坐或躺,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四人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铺开外套坐下。 林筠学着他们的样子,在吴恙身边躺下。 身下的草尖有些扎人,但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将整个世界染成温暖的橙红色。 林筠听着旁边孟驰和玄承宇有一搭没一搭的斗嘴,感受着吴恙就在身旁的安稳气息,眼皮越来越沉,开始犯困。 他做了一个很短的梦。 梦里也是这么好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似乎变小了很多,和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小伙伴在尘土飞扬的巷子里追逐打闹,跑得浑身是汗,最后累极了,也不管脏不脏,并排躺在了被太阳晒得滚烫的青石板路上,大口喘着气。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熨帖着两个小小的身体,暖得让人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林筠是被身边细微的动静弄醒的。 他睁开眼适应了一下明亮的光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湛蓝高远的天空,然后侧过头,看到躺在身边的三个朋友。 孟驰四仰八叉躺得张扬,玄承宇双手枕在脑后睡得相对收敛一点,而吴恙……正支着胳膊坐起来,目光投向操场边缘。 林筠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旧夹克、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正乐呵呵地朝他们这边挥手。 吴恙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抬手回应了一下,老人便往他们的方向走来。 与此同时,躺着的两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孟驰闭着眼,嘴角带着傻笑:“我高中的时候每次压力大,爸妈就会拿着野餐垫陪我一起去公园躺一下午,好怀念啊……” 旁边的玄承宇搭话,声音里同样带着怀念:“这太阳真像小时候和阿爷在老家晒麦子的时候,铺完了躺麦垛边上……啧,有点想我阿爷了……” 他咂摸了一下嘴,“都开始幻听我阿爷的声音了……” 白发老头眉毛一竖,在玄承宇身边弯下腰,在林筠和吴恙莫名其妙地注视下把脸凑近玄承宇:“是吗?” 这回的幻听更是真实得吓人,玄承宇甚至感觉鼻尖闻到了熟悉的烟味。 他猛地睁开眼。 一张笑得贱兮兮的放大版老脸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嗷!”玄承宇吓得魂飞魄散,一声惨叫脱口而出,猛地弹坐起来。 他盯着眼前的老人,手颤抖着指了半天:“……阿阿阿……阿爷?真是你!” 玄承宇猛地抱住玄大爷:“你怎么在这?地缝里钻出来的啊!” 老头直起腰,看着孙子这没出息的样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惊一乍的,上大学也没个长进!” “他是你阿爷?”吴恙一脸惊异,站起身对着老人规规矩矩地微微鞠了一躬,“之前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他转过头对林筠解释,“之前在星河畔,我能那么快找到你,全靠这位前辈。” 林筠闻言也立刻起身,跟着吴恙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谢谢前辈。” “哎呦!小事儿一桩哈哈哈哈!”玄大爷爽朗地大笑起来,不在意地甩了甩手腕,动作间带着些江湖气,“凑巧,凑巧碰上了而已哈哈哈哈!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听着生分,你们跟我这傻孙孙一样,喊我阿爷就是!” 玄大爷大手一挥,毫不客气地就在几个年轻人中间挤了个位置坐下,不拿自己当外人:“干躺着晒日头有什么意思,来来来,我看你们这里有牌,带阿爷一个!” “那……阿爷,你想玩啥?”孟驰把手里一堆桌游往前推了推。 “这些是啥玩意儿?花里胡哨的看不懂!”玄大爷嫌弃地看了看那些花花绿绿、乱七八糟的盒子,从里面挑出一盒普普通通的扑克牌,“就打牌,你们这些小年轻照顾一下我这个老年人!” “行,咱们五个人轮着打!” “那阿爷,”玄承宇在一旁忍不住拆台:“你可别把你在村头耍赖的那套用在这里,李老头现在都不跟你玩了!” “去去去!小兔崽子别瞎说,那老李头自己记性不好!”玄大爷眼睛一瞪,拆开扑克牌洗起牌来,纸牌在他手里哗啦啦作响,最后往几人中间一拍:“赶紧的,摸牌摸牌!” …… 果不其然,还没玩几把,玄大爷就开始如玄承宇所说那样耍起赖来:“哎等等!这张不算,我眼花出错了!” “你小子怎么这么坏?把我这张牌放一下怎么了!” 玄大爷各种歪理层出不穷。 玄承宇就熟练地把他阿爷试图偷偷藏起来的牌抽出来扔回去:“阿爷!您能不能有点牌品,每次都这样,丢不丢人!” 玄大爷立刻瞪眼:“小兔崽子,怎么跟你阿爷说话呢!我这是教你江湖险恶!” …… 不知不觉间日头西斜,天际被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 操场上的人非但没少,反而越来越多。 许多吃完晚饭的学生也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玩游戏,青春的喧嚣弥漫在傍晚的空气里。 旁边不远处就有一大群学生在玩真心话大冒险,笑声和起哄声一阵高过一阵。 突然,那边爆发出一阵特别响亮的哄笑,紧接着,一个男生被他的朋友们推搡着,一脸壮烈就义的表情,朝着林筠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那男生显然是被惩罚了,目标明确,径直走到他们这圈人面前,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看起来最好说话、笑得最慈祥的玄大爷身上。 他挠了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开口:“那、那个爷爷您好!打扰一下……” “我……我大冒险的惩罚是……” “能请您……和我跳个舞吗?” 第97章 大冒险 空气安静了一秒。 “噗哈哈哈哈哈哈!”玄承宇晃着孟驰的肩膀笑喷了:“卧槽哥们儿你们怎么想的?找我阿爷跳舞, 你们是真不怕看瞎啊!” 玄大爷给了孙子后脑勺一巴掌。 玄承宇立刻憋住笑,转过来对着一脸懵的玄大爷解释:“阿爷,这是个游戏, 这哥们儿输了, 别人罚他必须找个陌生人完成任务,他就找上您了!” 玄大爷眯着眼听完, 目光掠过孙子笑得通红的脸庞,一拍大腿:“我当是多大事儿, 跳舞有什么问题!你阿爷我年轻的时候还当过秧歌队的替补!” 大爷利落地站起身, 像模像样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 在周围所有年轻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玄大爷深吸一口气, 脚下踩出一个十字步,紧接着腰一扭, 胳膊一甩,有模有样地跳起了秧歌。 旁边那个游戏输后找过来的男生也连忙跟着大爷的步子跳了起来。 相比于这个男生的拘谨,玄大爷倒是放得开, 挤眉弄眼摆腰扭臀, 还自己哼歌配上了音。 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学生越来越多, 随着最后一个定格动作完成,操场爆发了强烈的爆笑声和喝彩声, 掌声雷动! “好!” “爷爷牛逼!” “再来一个!” 玄大爷在一片沸腾的欢呼声中结束了表演,带着满脑袋的汗坐回玄承宇的身边。 “怎么样小宇,真当你阿爷只会打牌耍赖?” 玄承宇连忙凑近给阿玄大爷捶背顺气:“阿爷, 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会这一手啊?” 玄大爷一哼气:“你能知道个啥?” 他歇了口气, 看着周围那群还在笑闹的大学生,又看了看自家孙子笑得满脸红温的脸:“小宇,你们年轻人……是不是都特别喜欢玩这个?叫什么……真心话大冒险?” 玄承宇道:“还行吧, 主要是热闹。” “哦……”玄大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行,那咱们也别打扑克了,就玩这个,我也尝尝你们年轻人喜欢的鲜!” “啊?”玄承宇一愣,“阿爷,这……这游戏您玩啊?” “干嘛,瞧不起你阿爷?”玄大爷眼睛一瞪,“赶紧的,规矩怎么弄?” …… 在玄大爷的强烈要求下,林筠几人只好找了瓶矿泉水放在中间,换了个游戏玩。 第一把,瓶口慢悠悠地转了几圈后对准了孟驰。 “真心话!我选真心话!”孟驰立刻举手。 “真心话有啥意思!”玄大爷嫌弃地打断,大手一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磨磨唧唧的,选大冒险!” 孟驰:“……” 他和玄大爷一副你敢不听老人言的眼神对视了一会儿:“大冒险就大冒险,阿爷您说了算!” 玄承宇嘿嘿一笑:“看到那边那一堆坐着聊天的人没?过去绕着他们慢跑十圈!” “玄承宇你大爷!”孟驰脸都绿了。 “叫我干嘛?”玄大爷接话。 孟驰反应过来立马鞠了一躬:“……大爷对不起!” 他视死如归地站起来朝着人群走去,在转到第三圈的时候被那群人发觉,然后在一行人莫名其妙的沉默目光下,沉默地转完了剩下七圈,在一阵哄笑声中跑了回来。 “行了,有这么好笑吗?”孟驰埋着头不敢往回看。 第二把,瓶子转了几圈后对准了吴恙。 吴恙非常识趣地在玄大爷开口前主动举手:“大冒险,我懂。” 孟驰刚经历完社死,找到机会丝毫不放过报复的机会:“恙哥,简单!站起来对着天空大喊我是超人我要回家了!” 林筠没忍住笑出了声。 吴恙自己也牙不见眼地笑了一会儿,大大方方地站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了气,朝着人头攒动的操场中心方向猛然喊道:“我是超人!我要回家了——” 附近安静了一秒,随即爆发出比刚才更夸张的哄笑和起哄声,还有不少人吹起了口哨。 吴恙面不改色地坐下,让旁边的林筠几人跟着自己一起承担四面八方的注视…… 玄大爷倒是毫不在意,冲着吴恙连连点头:“你小子脸皮够厚,是块材料!” 第三把,瓶子晃晃悠悠,最终指向了刚刚还在幸灾乐祸的玄承宇。 “报应!”孟驰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恙哥,你让他去那边,那边,还有那边,找三堆不同的陌生人合影!” 玄承宇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挫着手看向吴恙:“……不用这么狠吧?” 吴恙挑眉,点了点头。 “嘿嘿恙哥点头了,快去!”孟驰把他往外推,“愿赌服输,阿爷您说是不是?” 玄大爷看得津津有味,也跟着连连点头。 玄承宇只好硬着头皮,视死如归地离开。 孟驰、吴恙和林筠就坐在原地笑得毫无同情心。 玄大爷也乐呵呵地看着自己孙孙比手画脚、磕磕巴巴的窘迫模样,从自己旧夹克的内侧口袋里掏出了一封牛皮纸包着的信。 他拿着信没有看远处还在奋战的孙子,而是转向了吴恙、林筠和孟驰。 “小宇这孩子……”玄大爷语气认真了些:“他以前吧特别内向……” “不会吧阿爷?他开学第一天可给我猛猛翻白眼……”孟驰随口接话,然后又认真回想了一会:“不会听您这么一说,他当时确实话有点少,我跟他讲十句就回我一句!” 玄大爷脸上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容:“自从我儿子儿媳意外去世后,小宇就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绊,是我护着长大的命根子,我了解他……” “我看得出来,你们是他真心喜欢的朋友,他从小就跟在我这个老头子身边,也没什么同龄的玩伴,性子就给闷住了……我以前啊,总怕他太独了,傻不隆咚以后一个人吃亏。” 他摩挲着手里的信封,目光扫过吴恙、林筠,最后落在孟驰身上:“现在看到他能这样,有你们这群朋友陪着,我这心里就踏实多了!”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信封郑重地递向孟驰:“阿爷我最近有点事情要出趟远门,归期不定。” “这封信麻烦你们……替我保管一下,等过一段时间……嗯,再过一段时间,再帮我交给小宇。” 孟驰看着老人异常郑重的神色,双手接了过来:“阿爷你人不是在这吗,为什么要过段时间给他?” 玄大爷又拍了下孟驰的后脑勺:“哪这么多为什么?收好!” “哦哦哦!”孟驰连忙把信封放进外套里,“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玄大爷看着孟驰收下信,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他重重地拍了拍孟驰的肩膀,又看了看吴恙和林筠:“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此时,玄承宇也终于完成了他的社死三拍,一脸虚脱地回来了,把手机往孟驰手里一塞:“完成了……下一把谁?赶紧的,我要看别人倒霉!” …… 瓶子再次转动,缓缓地停在了林筠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过来,带着一种比刚才几次还要强烈的莫名兴奋。 林筠眨了眨眼,给即将可能发生的社死行为提前做起了心理建设。 谁知这次的大冒险任务倒是简单很多。 玄承宇指着远处说道:“筠儿,看到操场最右边那颗树没?你去它后面堆着的草里面,把一个大盒子拿过来!” 林筠:“?” 哪来的盒子?这又算什么大冒险? 但他看着众人期待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站起身朝着那颗树走去,背影在广阔的操场上显得莫名乖巧。 等林筠走出一段距离,吴恙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现在可以把东西拿过来了,麻烦快一点!” …… 另一边,林筠按照指示走到了那颗树的后面,果然看到一堆被人刻意扫拢的树叶。 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伸手进去摸索,很快指尖就碰到了一个盒子的表面。 他们什么时候藏好的? 林筠有些费力地把盒子抱了出来,满心疑惑地往回走。 等他快要走回原地时,发现吴恙、孟驰、玄承宇甚至玄大爷,四个人背对着他,肩并肩紧紧地围成了一个小圈,把中间挡得严严实实,不知道在干嘛。 “你们……”林筠刚开口想问。 就在这时,四人突然散开,漏出一个极其漂亮的生日蛋糕。 蛋糕上插着蜡烛,烛光在夜风中摇曳,映照出奶油裱花的精致轮廓。 “筠儿!生日快乐!” 四人脸上笑得张扬,喊完后不顾林筠的愣神唱起歌来:“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周围那些之前被玄大爷跳舞征服的、被孟驰绕圈的、被玄承宇请求合影的…… 或是被几人提前打好招呼,或是听到了动静发觉有人在过生日,竟都跟着唱起了歌。 善意的笑声和更多的加入的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 “同学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啊!” 合唱和祝福汇聚成一片温暖的海浪,将站在原地、抱着那个盒子完全愣住的林筠彻底包围。 鼻尖瞬间酸涩得厉害,林筠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他只觉得自己正站在一束温暖明亮的光下,这光芒来自周围每一张善意的笑脸,来自朋友们毫无保留的欢笑,来自眼前摇曳的烛光。 近些日子里一浪又一浪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让他感到一阵恍惚和不真实。 乃至于心底悄然漫上一丝害怕。 这害怕源于长久以来的贫瘠。 在过去很长一段岁月里,连活着本身都曾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而眼前的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炽热,让他整个神经开始战栗起来,生出一种配不上的惶恐和会失去的恐惧。 就在这时,一只手轻轻搭上了他的后腰。 吴恙没有看他,依旧面朝着蛋糕和人群,噙着笑轻轻哼唱着生日歌。 可那只手的存在感很强烈,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将林筠带到了蛋糕前面:“该许愿了!” 林筠深吸一口气,将怀里的盒子抱得更紧了些,明白了这应该是几人一起为他准备的礼物。 他没好意思直接拆开,索性将盒子暂且放在脚边,然后在一片起哄声中,闭上了眼睛开始许愿。 烛光柔和地镀在他的脸上,神情带着一种全然的专注与虔诚,仿佛世界只剩下他和眼前这片小小的、跃动的光。 “筠儿,你愿望这么多啊?” 他许了很久,久到孟驰开了个玩笑才缓缓睁开眼。 “滚!”林筠笑骂,在几人的催促中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掌声和欢呼再次响起。 盘子太少,祝福太多,蛋糕怎么分?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用手接!”,场面顿时变得更加混乱。 吴恙干脆拿起蛋糕,林筠拿着塑料刀,给每一个伸过来的掌心抹上一小块。 一群大学生都不拘小节,分到后便直接低头舔进嘴里。 直到蛋糕彻底分完,林筠心里却被另一种饱胀的东西填得满满的。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了一旁的人身上。 吴恙也分到了一小块蛋糕,正低头舔了一下掌心那点残留的奶油,然后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撞上了林筠的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林筠微微歪头,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带着一如既往的懒散和痞气。 …… 这就对了。 吴恙心想。 他知道自己无法陪伴林筠走完很长很长的路,所以林筠的生活必须有更坚实的根基和更广阔的来源。 所以在林筠生日这天,他舍弃二人独处的私密浪漫,费力和孟驰玄承宇筹划这么一次惊喜。 林筠,除了我以外,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会真心对你笑,会为你唱歌,会毫无芥蒂地分享一块蛋糕。 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回想起这个世界,也不仅仅是怀念一个故去的爱人,而是能想起这个喧闹的夜晚,想起这群可爱的人。 从而觉得。 人间,终究是值得的…… 第98章 笔仙 林筠拉过吴恙, 刚准备坐回朋友们中间,吴恙却突然停了脚步,目光饶有兴味地投向操场边缘的一处角落。 林筠顺着视线望去。 那边的树荫下有一群围坐在一起的学生, 似乎也在玩游戏, 手机屏幕的光从地上打在他们兴奋又带着点紧张的脸上,看起来并无异常。 但很快, 那一片区域的空气在林筠的视野里开始扭曲,学生中间多出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模糊扭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嵌坐在他们之间, 形态不稳定地晃动。 “怎么了?”玄大爷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注意到了两人表情严肃后,眯起眼顺着他们所看方向仔细瞧去, 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接着玄大爷猛地转过头,目光在吴恙和林筠脸上惊疑不定地扫视:“你们两个年轻后生也能看见?” “看见什么?”玄承宇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脑袋卡在三人中间眨巴眼睛朝那边望,“有啥好看的?让我也看看。” “……鬼……” “我靠……真的假的?”玄承宇被吓了一跳,双手迅速在身前掐诀。 再次睁开眼时, 他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光天化日……”他瞅了眼头顶的月亮, “光天化月之下它就这么出现在大操场上?” “什么出现在大操场?”孟驰的声音从旁边插进来, 见几人站着不动,也跟着茫然忧郁地看了一会儿, 最后实在没忍住:“你们在看啥?” “那边有人在招鬼!”玄承宇刚解释,就发现阿爷不知何时开始正盯着他。 “你……你会走阴了?”玄大爷声音陡然拔高。 玄承宇被阿爷这突如其来的厉声质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支吾道:“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玄大爷猛地打断他, “你什么时候会的?” 老人的情绪开始激动,胸口剧烈起伏。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爹你妈是怎么没的?我跟你说了多少遍!离这些东西远点!” 玄大爷这一生送走了太多人,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孙子能平凡安稳, 此刻看着玄承宇也踏入这一条路,老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慌。 “……阿爷,我……”玄承宇很少看见阿爷发火,一时也慌了神,求助般地看向旁边的几人。 “阿爷,”吴恙上前一步,“您先别急,走阴不是他主动练的,是因为之前在学校被迫撞鬼,他不小心被鬼借了魂,才阴差阳错冲开了灵觉。” “是啊阿爷!”孟驰搂住玄承宇的肩膀帮腔:“他胆子还没我大呢,哪敢主动招惹那些玩意儿!” 玄大爷:“别以为我不知道……” “解忧度厄不在除魔,而在明心!”林筠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还想再说什么的老人愣在原地。 “阿爷,”林筠真诚地看向老人,“玄承宇在开学第一天就和我提过您,后来还和我们讲他小时候跟着你帮人驱邪祈福的事情。” “他还说您告诉他,我们这一脉持心不正,术法便是祸根,心念纯粹,微末之举也能是善行,解忧度厄不在除魔,而在明心!” 林筠顿了顿,观察着老人微微动容的神色:“他崇拜您,所以想和您一样做同样的事情,遇事想的不是退缩,而是不畏生死地去面对!” 孟驰补充:“是啊是啊,之前在我们老师家里驱鬼,地上全是虫子,他怕成那样,还是二话不说就扑过去了!” 玄大爷沉默下来,看着玄承宇与儿子儿媳相似的相貌,和一脉相承地怂包表情。 “……罢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朝玄承宇挥了挥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护你一辈子,路终归要你自己走。” 玄大爷揉了揉眉心:“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上大学遇到这几个行内小子,把胆子倒是练出来了,就是不知道本事怎么样?” 他瞪了孙子一眼,随即甩了甩手腕:“不如拿那边那只小鬼给你阿爷展示一下?” 说完,他率先迈步朝那边走去。 几人立刻跟上。 …… “笔仙笔仙,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若要与我续缘,请在纸上画圈……”几个大学生围坐在用手机照亮的一小片区域里,手指交叠地握着一支中性笔,嘴里念念有词,带着刻意营造的恐怖氛围。 “笔仙笔仙,告诉我,我这次比赛能获奖吗?”一个戴眼镜的男生问道。 话音刚落,笔尖就慢悠悠地在纸上划拉了一个歪歪扭扭的“X”。 “卧槽这次又他妈谁啊!谁动的?咒我是吧!”几个人嘻嘻哈哈地互相推搡起来,都以为是同伴用手使劲在搞恶作剧。 “笔仙笔仙,那告诉我,咱们这群人里面,谁最后脱单?”另一个男生挤眉弄眼地问。 笔尖又动了,缓慢地挪动着,最终写出了其中一人的名字。 “哈哈哈王胖子果然是你!” “滚蛋!肯定是你们谁在推笔!” “该我问了!”又一个女生笑着问:“笔仙笔仙,你看看我什么时候能发财?” 话音刚落,笔尖猛地一划。 “谁啊?要死啊?”有人笑骂。 可紧接着,被几人握着的笔开始在纸上疯狂游走。 “死” “都要死”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变得尖锐刺耳,握笔的几个人脸上的笑容僵住,变成了错愕和逐渐蔓延的恐惧。 “喂……谁他妈干的!”戴眼镜的男生声音发颤。 “不是我!” “也不是我!” “难不成真是鬼?能不能直接把手松开啊?” “说是……说是要把鬼请走后才能松手……” “怎么请走?” “请什么请,你们读书读傻了吗?哪有什么笔仙!” 眼看着情况越来越混乱,随着第一个人的心理防线崩溃松手,剩下几人也跟着将笔甩了出去! 黑色中性笔落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停在了一行不知何时悄然靠近的人脚边。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将其捡了起来。 几个惊魂未定的大学生顺着笔的轨迹抬头望去。 手的主人穿着一身纯黑色的冲锋衣,拉链严实地拉到顶,遮住了下颌,衬得露出的那张脸越发冷白,五官精致。 他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便低头端详起手中那支笔,周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而站在他身侧半步的男人则呈现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扎眼。 那人身量更高,半长的黑发在脑后随意辫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眉眼深邃,懒洋洋地打量着他们。 在这两人旁边还站着两人。 一位身材壮实,肩背挺直,另一位则有些削瘦,气质斯文,眼神有些紧张地盯着那只被捡起的笔。 而在四人组最后方,还跟着个白发老头…… “你们……是干嘛的?”戴眼镜的男生歪着脖子抬头问道。 这一行人待的地方本就是操场最偏僻的角落,之前虽然听到远处有生日歌的动静,也并未分神关注。 在刚才笔仙显灵的刺激下对林筠几个突然出现在旁边的人自是警惕。 而在走阴之人的视野里,那支被捡起的笔上正丝丝缕缕地缠绕着灰白色的烟雾,变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形阴影,紧紧贴附在几个玩了笔仙的大学生背上。 阴影伸出如手臂一般的两条,紧紧缠绕着学生的脖颈,空洞的脸埋在他们的肩头吸食着什么。 几个学生的印堂处笼罩着一层肉眼难见的青黑,运势低靡,阳气衰微。 一阵夜风吹过,那几名大学生同时猛地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地抱紧了胳膊。 “别紧张,”吴恙上前一步,指了指林筠手中的笔,“我们就是远远看到你们好像在玩笔仙?挺有意思的,能加我们一个不?” 其中的胖男生将信将疑:“你们……也想玩这个?” “是啊,”吴恙煞有介事地点头,语气轻松,“我们几个平时最喜欢鬼啊、仙啊之类的!” 另一个寸头男生松了口气,接口道:“原来是这样……我们几个是学校灵异社团的,刚就在这边讲鬼故事来着,讲到笔仙就想着不如亲自试试,谁知道……”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支笔,没再说下去。 “我也喜欢鬼故事啊!”吴恙心思一转,忽然笑道:“给你们讲一个?” 不等对方回答,他便敛起了脸上惯常的懒散笑意,缓缓讲了起来。 吴恙这人平时说话时语调总是带点懒散,偏偏一旦他认真起来,就有种无形的牵引力就能让人不自觉屏息凝神,被他轻易带入设定的情境里。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从前有一只笔,他每天都郁郁寡欢,却不知道为什么……” “于是,他决定问一问自己的妈妈……” “他问:妈妈!妈妈!为什么我总是不开心呢?” “然后妈妈说……” …… “真是见鬼了,笔居然会说话!” 空气凝固了一秒。 “……”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筠,他眼睛难以置信地微微睁大,然后从唇边泄出一声极轻的笑声。 随即猛地低下头用手背抵住嘴唇,肩膀却开始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咳……哈哈……咳咳!” 努力压抑着的笑声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和一行人紧接上的笑声混在了一起。 “卧槽哈哈哈哈什么莫名其妙的,笑死我了!” “还真他妈是鬼故事!” 一行人无语之中笑成一团,先前有些紧绷恐惧的气氛瞬间消散大半。 “有意思啊哥们儿,来给你们腾个地儿,一起坐一会!” 隔阂被吴恙乱棍一通消除殆尽,交流终于顺畅起来。 灵异社的成员们开始七嘴八舌地把刚才玩笔仙的情况和几人说了一遍,脸上仍带着后怕。 “听起来是有点邪门,”玄承宇适时开口,假装寻求林筠几人的同意:“要不我和孟驰也试试?” “哎可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社团的几人互相看了看,显然还心有余悸。 在与玄大爷眼神交汇示意下,玄承宇深吸一口气,从林筠手中接过了笔:“放心吧,我们以前也试过,心里有数!” 触碰到笔身的瞬间,一股寒意立刻顺着指尖窜了上来。 玄承宇想起刚才往这边走的路上给阿爷夸下的海口,心头一横,定了定神。 他让孟驰和他一同握住中性笔,将笔尖悬停在写着“死”字的纸页上方,摒弃杂念,回想起吴恙给的那本符咒书。 我私下练习过那么多次,怕什么? 玄承宇吞了下口水,开始引导笔尖划过纸张,嘴里无声地念着咒语。 笔尖仿佛被无形的胶质阻滞在空中,每移动一分都极其艰难,附在笔上的寒意开始反扑,顺着笔杆试图钻入他的手臂。 “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 玄承宇的耳边开始响起细微的低语。 “你这不对吧?”戴眼镜的社团成员皱眉看着纸上勾出的符咒,“你得先说咒语,然后问笔仙问题!” “没事别管他,”玄大爷敲着二郎腿坐在边缘墙体吐出来的一小截石板上,开始胡掐:“他老家那边的笔仙是这样玩的!” “是吗?”几人一脸怀疑,眼看着玄承宇额头渗出汗水,在纸上艰难地划下第一笔、第二笔…… 符文的结构复杂而精妙,不能有丝毫差错。 玄承宇的呼吸变得粗重,手臂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林筠、吴恙乃至于玄大爷都开始随时准备接替他。 然而很快,原本颤抖的线条竟在其全神贯注下变得流畅起来,当最后一笔稳稳落下,首尾相连的刹那,纸上缠绕的秽气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瞬间消散无踪。 附着在几个学生背上的阴影也随之扭曲,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彻底崩散成虚无的烟气。 玄承宇脱力般地松开了笔,长长吁出了一口气…… 所谓笔仙,和电影里演的不太一样。 严格意义来说它算不上正儿八经的鬼,按老辈走阴人和道门杂录的说法,其更近乎于残灵。 人初死之际,三魂七魄未散尽,还会留下一点没意识的灵在阳间飘荡。 若是恰逢生人以特定咒语、仪式加之于笔,便极易将这些涣散的的残灵汇聚起来,附着在笔窍之上。 请来的也往往不是一灵,而是周边许多新逝者残念的驳杂聚合,没多大本事,只可应答问卜,且所言虚妄参半、吉凶难料。 若所问之事恰巧与死者死因相关,便有可能激起其残存怨怼,显化凶兆。 也正是因为这样,玄大爷才敢让玄承宇独自练手。 但玄承宇不这样认为,笔仙一消,他人就开始飘了。 与此同时,刚刚摆脱了笔仙的几个学生不约而同地揉了揉肩膀:“奇怪,怎么突然感觉身上变暖和些了?” “是啊,刚才后脖颈一直凉飕飕的,现在好像好了。” 林筠面不改色也跟着抱了下肩膀:“嗯,夜风停了,是暖和了些。” “是吗?”几人心头的疑虑被打消。 “哎呀折腾这半天,饿死老子了!”玄大爷忽然摸着肚子嚷道:“吃饭吃饭,我想吃饭!” 玄承宇立刻配合地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对着灵异社的几人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阿爷,老小孩儿得宠着,那我们就先撤了,几位,回见啊。” 灵异社的几个学生跟着摆了摆手,直到一行人走了之后才意识到不对。 “他们到底过来干嘛来了?” …… 林筠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校外走去,玄大爷确实是饿了,背着手走在最前头,目标明确地钻进了校外一家面馆。 落座后,因巨大成就感还在飘的玄承宇大手一挥,颇为豪气地站起身:“今天这顿我请了!我去点单!” 说着就兴冲冲地朝前台走去。 玄大爷看着孙子的背影,笑了笑,转头和气地对旁边的服务员道:“姑娘,麻烦给张纸,再借支笔用用呗。” 服务员很快拿来了纸笔。 玄大爷接过,慢悠悠地站起身:“你们先点着,我出去抽口烟。” 说着便拿着纸笔走出了面馆。 过了一会儿,老爷子溜达回来,神色如常地将一张折叠好的纸递给孟驰:“小孟啊,把你身上那个牛皮信封拿出来,把这个也装进去收好。” 孟驰乖乖照做,将那张纸塞进了之前玄大爷郑重交给他的那个信封里。 …… “不好意思啊刚去了趟厕所!”玄承宇小跑回座位,看着几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也赶紧唏哩呼噜把面往嘴里挑。 玄大爷很快吃完,放下筷子抹了把嘴:“你们小年轻慢慢吃,我吃好了,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顺便买包烟。” “好,那阿爷你快点回来!” 玄大爷摆了摆手,最后看了眼玄承宇埋头吸面的样子,出了面馆。 等到玄承宇终于吃饱喝足以后,几人慢悠悠走到前台结账,却见服务员笑着摆手:“刚才那位老爷子已经结过啦,他还特意留了话呢,说……” 服务员回忆了一下,复述道:“他说我来就是想看看我孙子,现在看到了也放心了,告诉他们,我先回去了,让他们好好的。” 玄承宇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这老头儿……又来了。” 玄大爷行踪一向潇洒自如,常年处于失联状态,玄承宇对于阿爷这种不告而别的做派已经习惯了。 一行人走出面馆开始往学校赶,玄承宇一边走一边跟另外三人吐槽:“我跟你们讲,我阿爷小时候带我去镇上赶集,一转头人就没影了,最后我在茶馆里找到他,正看人打牌……” “要赶不上宿舍门禁了!”孟驰看着时间,哀嚎一声打断他,拽着人就跑,“都怪你,吃碗面磨磨唧唧,跟数着根吃一样!” “那面烫嘴我不吹吹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猪八戒吃人参果!”玄承宇一边被拖着跑,一边不服气地反驳。 吴恙看着两人拉扯跑远的背影,不紧不慢地拉着林筠跟在后面:“别急,真赶不上了就去我那儿凑合一晚呗。” 这话一出,前面拉扯的两人同时刹车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贱兮兮的表情。 玄承宇:“恙哥,这不好吧?” 孟驰挠了下脸:“我们俩这么大瓦数的电灯泡过去,万一不小心坏了您和筠儿的好事,那罪过可就大了!” “就是就是!”玄承宇疯狂点头。 话音未落,一旁的林筠突然抬腿,一人一脚踹在两人的屁股上。 “嗷!” “哎哟!” 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夸张的惨叫,捂着屁股嗷嗷叫着就往宿舍楼的方向猛冲。 “追!”吴恙见状一把拉起林筠的手腕,也迈开长腿,笑着朝前面那两人追去。 四道身影在校园的路灯下发出阵阵怪叫。 …… 日子仿佛一下又回到了普通的校园节奏,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上课、吃饭、在宿舍插科打诨。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 吴恙照例靠在林筠教室外的走廊墙上,看着人流涌出。 林筠和孟驰、玄承宇一起走了出来,很自然地走到吴恙身边。 两人并肩走在前面,孟驰和玄承宇则跟在后面,讨论着晚上吃什么。 “……我阿姨的事,”林筠的声音带着考量,“虽然很不想和那个家里的人有什么牵连,但我想了很久,她不该死得那么不明不白,我既然知道林卓城和南式开与此事有关……至少要让他们伏法。” 吴恙侧头看着他,刚想说什么。 突然,身后玄承宇的手机响了起来。 “谁啊这是?”玄承宇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号码备注时表情愣了一下。 孟驰凑近看了一眼;“谁打的?” “公安局!”玄承宇回了一句,然后接通电话放到了耳边:“喂您好?” 走在前面的林筠和吴恙也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只听玄承宇对着电话应着:“啊……是,我是……玄德忾是我阿爷。” 电话那头似乎说了什么,玄承宇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放大,脸上是一片空白的惊恐。 孟驰被他的样子吓到:“怎么了?警察说什么了?” 玄承宇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脑子里回荡着刚才听到的内容。 “很遗憾通知您,您的祖父玄德忾先生尸体于今日下午被人发现,根据现场情况和初步勘察,排除外力侵害,符合自然死亡特征,现需要直系亲属前往市第一人民医院太平间进行遗体辨认,并办理相关手续。” 第99章 阿爷 【小宇啊,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阿爷可能已经不在了…… 别急着哭鼻子,多大的人了, 丢不丢人? 你大爷这辈子活得痛快, 死也得死得利索,就是有点放心不下你个傻不隆咚的小子。 上个月我在西南那边帮人作法, 有一家人刚搬了家,非说里面闹黄皮子, 半夜锅碗瓢盆乱响。 人家高价钱请我过去一看, 结果就是个阴寿将尽的怨鬼,简单得很。 我正搁那儿做法事呢, 突然觉得眼前发黑,胸口闷得跟压了块大石头似的, 一口气没上来栽那香案前头了,那家人吓得屁滚尿流,把我抬去医院, 跟医生说我被黄皮子上了身, 差点没被打包送精神科去…… 那医生给我开了一堆检查, 不是中邪,是中了癌, 医生说是晚期,没多少日子了。 总算知道为啥最近总觉得不得劲,本来还以为是年纪大了。 不过也好, 你阿爷活到这个岁数早就活够本了, 阿爷自己不觉得难过,你也别闲得没事干替你阿爷操这个心。 小宇啊,阿爷这辈子, 最对不住的就是你。 记得你小时候被你爹妈送到我这儿的时候,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泡。 后来你跟着我东奔西跑,看我给人驱邪看风水,别的小孩在外面疯玩,你就蹲在人家门槛上玩石子儿,或者抱着本旧书能看一天。 那时候阿爷忙,也没顾上给你找几个玩伴,现在想想,让你连个能打架吵嘴的朋友都没有,是阿爷疏忽了。 所以后来我总催你,上了大学别光闷着头学习,得多和人打交道,交几个朋友一起喝酒吹牛也行啊! 人这一辈子,不能活成个孤家寡人。 我没打算把你教成啥大人物,就盼着你平平安安,当个普通人,离我们这行远远的,别像我,也别像你爹妈……被我随口一说出门送了命…… 唉,提这个干嘛,说点实在的。 阿爷我这辈子攒下的钱分成两份,一份送给村头的人买酒买烟了,毕竟村子里的人帮衬咱爷俩这么多年。 另一份给你留着,银行卡就放在牛皮袋子里,密码是你生日,钱不多,但够你安稳念完书,再凑个小房子的首付。 以后好好过日子,别亏待了自己。 以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逢年过节再给我倒杯酒念叨念叨就行。】 玄承宇又从厚重的牛皮纸袋里又摸出了另一张折叠整齐的信纸。 是玄大爷在饭店时匆匆写的那张。 【小宇: 嘿,没想到还有一张吧,阿爷我又杀了个回马枪! 刚才在面馆外头抽根烟的功夫想了想,还是得再啰嗦几句。 其实我来学校找过你两趟,第一趟在你宿舍楼下等了半天没瞅见人影,第二趟又在你们食堂门口蹲了半天,净看见些小年轻成双成对,也没找到你这傻小子。 我还寻思我孙子是不是光顾着学习,变成书呆子了? 第三趟我本来都打算走了,心想这孙子怕是跟我没缘分喽,结果让我在操场上逮着你了,还是你那个姓吴的同学眼睛尖,先看见的我。 走进一看,好小子,晒着太阳睡得四仰八叉的,旁边还有几个朋友陪着。 我心里的大石头忽然就松了一半。 没想到你个臭小子居然会走阴了,那个又得意又心虚的表情跟你爹当年一模一样……唉,也许这就是命吧,我们玄家的人到底还是绕不开这条路。 既然躲不开,那就不躲了。 路是你自己的,怎么走你自己决定,但你记得遇事别逞英雄,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多跟你那几个朋友商量,尤其是那个吴恙,刚开始看走了眼,现在想来,这小子道行恐怕比你阿爷还深。 林筠那孩子看着淡淡的,实则心思细致讨人喜欢,孟驰嘛阳气旺心思纯,跟你一样是个傻小子,你有这么一群好朋友阿爷也放心了。 牛皮袋子里除了银行卡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是我玄家压箱底的一些术法,本来想带进土里的,现在干脆还是留给你算了,自己没事翻翻吧!】 玄承宇握着信纸的手一直细微地颤抖,即使阿爷在信中所写的内容洒脱,也并不能消解他此刻的痛苦。 林筠、吴恙和孟驰的安慰话语在他耳边模糊成一片嗡嗡声,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将两张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重新塞回孟驰拿给他的牛皮纸袋,紧紧捂在胸口,然后转身就往校外跑去。 “玄承宇!” “等等!” 三人喊不住他,只好拔腿追了上去。 一路无话,玄承宇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拦车、报地址,大脑放空。 几人很快赶到了医院,确认完信息后被医生带到了负一楼的太平间。 冰冷的金属柜门被缓缓拉开,白布下露出了玄大爷安详的遗容。 他面容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身上看不出任何外伤或痛苦的痕迹,但在林筠走阴的视角里,其身上却蒙着一层奇怪的阴煞。 “阿爷……”玄承宇扑到担架床边,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猛地闭眼,双手在身前掐诀,再睁开时已进入走阴状态,视野骤然切换。 太平间的空气在此时的视角里变得污浊不堪,常年停放尸体所凝聚的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灰黑色的雾气在整个空间盘旋。 没有及时被家人带走,从而暂时在医院保存的死者里存在不少死于恶意谋杀、车祸等惨烈事件的人,这些横死之人自然也成了怨鬼。 此时此刻好几个散发着不甘和怨恨的魂体在有限的空间内漫无目的地飘荡,逐渐转向了玄承宇和其身后的林筠。 玄承宇疯狂地在这群怨魂中寻找,视线扫过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玄大爷身上,也发现了其身上那一层特殊的阴煞。 带他们下来的医生站在稍远的地方,见状有些疑惑:“你在找什么?……请节哀,老人走得很安详……” “怎么会?”玄承宇没有搭理他,只是死死盯着玄大爷身上那层阴煞,意识到阿爷的死可能并不是警方所说的自然死亡。 他突然开始对着空气崩溃低吼,“阿爷你在哪?你出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你?阿爷!” 他整个人因情绪剧烈波动而变得不稳定,那些怨魂带着恶意开始缓缓地朝林筠一行人聚拢过来。 “你、你你阿爷不就躺在你面前吗?”医务人员偷偷往后退了两步。 日常不会有人在停尸间搞恶作剧之类的,因此即使工作人员待惯了这里,也一时间被玄承宇奇怪的举动搞得冷汗直流。 “不好意思啊医生,我朋友他……他和他爷爷感情特别深,一时接受不了,可能出现了些幻觉!给您添麻烦了,能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吗?就一会儿。”林筠适时解释。 医生狐疑地看了看玄承宇,又打量了一会林筠、吴恙和孟驰,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些。 医院里确实也有过家属因极度悲伤而行为失常的情况,他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不少:“那……好吧,三分钟,中途有什么事情按墙上的呼叫铃。” 他最后瞥了一眼玄承宇,摇摇头,刚准备快步走到了门边,被玄承宇叫住了脚步。 “你手里的笔和纸可以用一下吗?” 医生被这突兀的请求弄得一愣,迟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记录板和夹着的笔。 “求您了,就一会儿。”玄承宇的眼神近乎哀求。 医生叹了口气,将板和笔递了过去:“请节哀!”说完,便快步走远了一些,将空间暂时留给了他们。 玄承宇手里拿着纸笔,目光扫过身边的孟驰、林筠和吴恙。 三人脸上都有一些担忧,却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林筠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拍了拍玄承宇的肩膀。 可玄承宇从小偷看家里的那些书,又何尝不清楚林筠想说的道理。 阿爷死得坦然,魂魄自是不会滞留在阴阳缝隙之间化作怨鬼徘徊,走阴根本就是徒劳。 周围的怨鬼已经将他们围拢。 玄承宇直接蹲下身,将记录板垫在膝上,撕下上面的纸铺在地上。 他抬头看向孟驰:“哥们,帮我一起。” 孟驰二话不说蹲到他对面,两人一同握住了那支中性笔,笔尖悬停在白纸上方。 “笔仙笔仙,我是你的前世,你是我的今生……”玄承宇带着迫切,开始念诵起笔仙的口诀。 林筠和吴恙对视一眼,没有阻止。 吴恙轻轻叹了口气,指尖微动,撸下手腕处的一串朱砂,发动阵法将那些试图靠近、充满恶意的怨魂推拒开来。 随着玄承宇所念的口诀一遍遍重复,笔尖开始颤抖,然后真的自己动了起来,只是划出的线条杂乱无章,毫无意义。 “阿爷……是你吗?”玄承宇眼睛死死盯着笔尖。 笔尖疯狂地乱转,画出一堆毫无意义的螺旋。 “阿爷,是谁?是谁害了你?”他不死心地继续追问。 笔尖又开始滑动,这一次,歪歪扭扭地写出了一个“死”字,接着又是混乱的涂鸦。 吴恙看着纸上的混乱痕迹,终于忍不住开口:“这里是医院,回应你的不知道是哪个角落里残留的灵,更可能是许多残念的混杂……它们根本不知道答案,不可能恰好是阿爷。” 玄承宇的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耸动:“我知道……”他的声音带着哽咽,“可我、我就想试试……万一呢?” 林筠和吴恙都没再劝了。 玄承宇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问题,关于阿爷最后的行踪、关于身上的阴煞…… 笔尖给出的答案光怪陆离,时而是模糊的数字,时而是完全不相关的名字,时而又只是一些线条。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在荒诞的答案中熄灭。 可就在他几乎要耗尽所有力气,绝望地准备松开手时,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骤然透过笔杆传来。 先前笔尖的运动是混乱的、躁动的,带着无数残灵特有的无序,但这一刻,一股极其微弱的暖意,顺着笔杆传递,包裹住他有些冰冷的手指。 笔尖的颤动停止了片刻,仿佛在凝聚着最后的力量。 然后,它动了。 一笔一划,极其艰难地在已经被各种混乱符号占满的纸张边缘,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一行小字,可以依稀辨认。 【傻小子吵得要死,找凶手不如多烧点纸,让阿爷在下面过得阔气点!】 笔尖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那抹温暖的触感迅速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中性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纸上。 玄承宇收回手,哭声在空旷的太平间里低低回荡…… 第100章 寻人 太平间的门被轻轻推开, 刚才那位医生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行政制服的工作人员。 医生看着里面情绪似乎稍微稳定下来的几人松了口气。 “几位请节哀。”工作人员语气温和,“时间差不多了, 如果需要办理后续手续, 现在可以跟我去办公室了。” 玄承宇点点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 工作人员一边引导他们往外走, 一边例行公事地询问:“请问逝者是本地人吗?还是……?” “不是,”玄承宇的声音沙哑, “我们是西南那边, 黔州来的。” “哦,那路途不近啊。”工作人员表示理解, 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如果需要将遗体运送回籍贯地安葬, 可以联系这家殡仪服务公司,他们提供专业的长途遗体运送服务。”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很多外地家属都找他们, 比较放心。” 玄承宇接过那张素白的名片:“谢谢。” 手续办理得很快, 玄承宇冷静得近乎麻木地填着各种表格, 孟驰和林筠安静地陪在一旁,吴恙则帮忙跑腿缴费。 一切办妥后, 玄承宇按照名片上的电话联系了对方。 对方效率很高,不到两小时,一辆经过改装的黑色厢式车便安静地停在了医院负一楼的专用通道口。 车上下来两位身着深色中式褂子、表情肃穆的中年男子。 “是玄先生吗?”他们先是对着玄承宇微微躬身, 递上三柱细细的线香。 “请孝子贤孙为老人净路引香。”其中一人喊道。 玄承宇接过, 点燃,空中飘过淡淡的檀香气味,他和二人一起对着车厢拜了三拜, 然后将香插在车头特意准备的小香炉里。 接着其中一人打开后备箱,展开一床印有暗纹符咒的黄色绸布,仔细铺在担架车上,然后将玄大爷的遗体稳稳地移送至铺着黄绸布的担架上,再缓缓推入车厢。 “老爷子,咱们启程回家喽——” “山路弯弯,您老坐稳——” “桥头路口,莫要回头——” “子孙福厚,送您安然——” 两人一前一后,口中念着代代相传的安抚之语和吉祥话,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他们关上车门,对着玄承宇点点头:“小哥放心,一定把老爷子安安稳稳送到家,路上我们会定时敬香,您家里那边联系好了接收人就行。” 玄大爷生前就是家乡那边帮人安魂引路的接收队,玄承宇想到此事又红了眼眶,深深鞠了一躬:“……拜托了。” 就在玄承宇准备上车随行时,林筠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吴恙,吴恙微微颔首。 “玄承宇,”林筠说道:“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吴恙第一次见到玄老爷子是在林卓诚的别墅附近,现在回想起来,他当时……很可能是在跟踪南式开。” 玄承宇的身体猛地一僵,倏然转头看向吴恙。 吴恙点了点头:“老爷子身上的阴煞南式开完全有能力做到,他的死很可能就是他干的。” 玄承宇的拳头瞬间攥紧,脸上翻涌起巨大的悲痛和汹涌的恨意。 “但是我们现在找不到南式开的行踪,就算找到了,以你现在的状态去找他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玄承宇死死咬着牙,胸膛剧烈起伏。 过了好半晌,他紧绷的力道才一点点松懈下来,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已经把情绪控制下来。 “我……知道了,我先送阿爷回家,让他入土为安,其他的事之后再说。”玄承宇说完上了车。 孟驰急切地拦下他关车门的举动,“要不我们跟你一起回去吧,人多好办事!” 林筠也点了点头,等着玄承宇的答复。 玄承宇摇头拒绝:“不用了,你们还要上课,我们村里乡亲们和阿爷关系好,都会帮忙张罗,你们去了我反而要分心招待你们。” 他顿了顿,努力想挤出一个让他们放心的表情,却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真的……不用,阿爷的后事我得自己来。” 他的态度坚决,三人知道再劝无用,只好告了别。 “保持联系,有事一定要打电话啊!”孟驰叮嘱。 玄承宇重重地点点头,关上车门。 黑色的厢式车缓缓驶离医院通道,融入街道的车流,最终消失不见。 …… 孟驰犹豫了一会,转头问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个南式开,就是之前骗周子瑜干祭祀……导致陈悦被杀的那个人吗?” “是他,”吴恙顿了顿:“很多年前南式开为了试验某种极其阴损的邪术,在一个偏远的村子里酿成大祸,整个村子的人无一幸免,全死了。” “他也因此背负了极重的因果和阴债,天道不容,阳寿早该尽了,所以才会疯狂地寻找各种续命的邪门歪道,抢夺各种法宝填补自身的亏空。” 林筠听完沉默了片刻:“哪里能找到他?” 吴恙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力:“南式开这人跟只老鼠一样,其他本事说不上厉害,最擅长的就是躲躲藏藏,在暗地里恶心人!” “躲藏……”林筠低声重复了一句,随即抬眼,表情笃定:“他之前和林卓诚合作害过我,林卓诚和人打交道的时候不是蠢人,他就算没有南式开的具体下落,也必然能有一些线索!” 他看了一眼吴恙,两人目光交汇,瞬间达成共识。 “孟驰,”林筠转向孟驰,语速加快,“南式开这人手段阴毒,甚至能对普通人下手,这事只能我和吴恙去,给玄承宇办请假这事只能麻烦你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孟驰立刻答应,“那你们注意小心!” “放心吧,”林筠点点头。 没有再多做耽搁,林筠和吴恙告别孟驰,一起朝着林家赶去。 …… 二人先去了一趟林家的别墅,却发现其大门上贴着白色的封条,庭院里落叶无人打扫,显得一片萧索。 “查封了?”林筠皱眉。 “去另一个地方看看。” 他们又去了之前囚禁林筠的那处房产,却发现床上凌乱被褥保持着原样,旁边还有吴恙当时打斗撞倒的货架和散落一地的杂物,同样空无一人。 最后二人只能去往公司找人。 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楼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走进宽敞明亮的大堂,步履匆匆的白领精英们穿梭往来,前台接待小姐妆容精致,笑容标准。 “您好,请问找谁?有预约吗?”前台小姐微笑着询问。 林筠:“我找林卓诚。” 听到这个名字,前台小姐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一下,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尴尬和警惕:“请问您是哪位?找林总……有什么事吗?” “我是他儿子,林筠。” 前台小姐显然知道老板家的一些事情,听到这个名字更是惊讶,但她很快恢复了职业表情:“抱歉林先生,林卓诚先生……他已经不在公司任职了,目前我们无法为您联系到他。” “不在公司任职?”林筠皱眉。 林卓诚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掌控这里的股份,怎么可能离职? “是的,具体情况我们不便透露,如果没有其他事,二人可以先离开了,谢谢配合!”前台的话刚说完,两名身材高大的保安也走了过来。 “两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保安语气还算客气,但姿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请离意味。 “我们找林卓诚。” “抱歉,林先生不在公司,如果没有预约,请你们离开。”保安的态度逐渐强硬起来。 知道在这里问不出什么,林筠和吴恙暂时退出了大楼。 他们刚走到大楼外的广场,刚才其中一名保安却快步跟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对两人说:“两位别打听了,林总……林卓诚不是自己走的,他是被抓进去了!” 林筠和吴恙都是一怔。 “为什么?”林筠问。 “听说是因为挪用巨额公款,证据确凿。”保安小声道,脸上带着点唏嘘,“现在公司这边是霍裕生霍总在主持大局了,你们要是真想找林卓诚,得通过律师或者……找霍总问问情况才行,不过霍总现在可不是谁都能见的。” 保安说完,像是怕被人看到,赶紧转身回去了。 “挪用公款?”林筠觉得好笑,即使这段时间丝毫没关注家里的事情,也瞬间察觉了事情的真相。 林卓诚再蠢,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违法事,赶着给对手递刀子。 亏林卓诚小心谨慎伏低做小这么多年,最后关头居然被霍裕生这个不学无术的人作局踢出牌桌,甚至还进了监狱…… 林筠抬头看向高耸的大楼:“我早年录过另一处直梯的权限,我们先上去找一趟霍裕生。” 他没有再走正门,而是带着吴恙绕到大楼侧面的一处入口。 林筠将食指放到门禁锁上,随着“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 两人避开人流,直接进入一部需要特定权限才能启动的电梯,林筠扫好指纹后按下了楼层按钮。 电梯快速上行。 数字不断跳动,最终停在了中层。 电梯门缓缓打开,面前是一条铺着厚地毯的安静走廊,尽头是一扇标识着“董事长办公室”的实木大门。 二人刚走到门前,里面隐约传来的声音就让他们的脚步瞬间顿住。 并非预想中的商业洽谈或工作指令,而是一种……极其不合时宜的暧昧声响。 一个年轻男性带着哭腔的求饶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霍少……霍少不要了…求您了…我真的不行了……” “呜……放过我吧……” 紧接着,是霍裕生那带着明显醉意和恶劣戏谑的声音,比平时更加高昂和亢奋:“躲什么?给老子好好学着点!你不是最会装清纯吗?嗯?” “视频你也看完了,林筠哪会像你一样这么说话?对,就是这幅冷冰冰、瞧不起人的死样子!对!就是这样!保持住看我!” 门外的林筠和吴恙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霍裕生狗改不了吃屎,斗垮了林卓诚后志得意满,竟然大白天的就在办公室里胡搞,甚至恶劣到让里面的人扮演林筠。 吴恙直接抬脚,猛地踹向那扇看起来十分结实的实木大门。 “砰!” 一声巨响,木门大开…… 100-110 第101章 偷窥 办公室内的景象暴露在两人眼前。 宽敞的办公室一片狼藉, 酒瓶和文件散落一地。 霍裕生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一个看起来相貌清秀的男人坐在他身上,惊恐地回头看向破门而入的两人。 霍裕生显然没料到有人敢这样闯进来, 醉醺醺的脸上先是愕然, 待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林筠和吴恙时,又迅速转变为了慌乱。 “你们他妈怎么进来的?”霍裕生猛地站起身, 一把推开身上的人,提上裤腰:“滚出去, 不然我报警了!” 他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 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办公桌的电脑屏幕,迅速点按了两下, 似乎将什么窗口关闭了。 被推开的男人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在看到林筠的脸后更是躲在了角落, 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 吴恙几乎要被霍裕生对这类事的孜孜不倦气笑了,视线扫过旁边那个和上次截然不同的男人,径直走向霍裕生的办公桌。 他想着门外隐约听到的“看视频”之类的话, 俯身握住鼠标。 “你干什么?谁让你动我电脑的!”霍裕生脸色骤变, 手伸向桌面的呼叫铃按钮。 吴恙没有阻止, 只是抬眸,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他。 霍裕生的手僵在半空, 在办公室喝酒办事儿是一回事,让下面的人进来看到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他大脑百转千回了一圈后还是悻悻地缩了回去。 吴恙目光锁定在任务栏上那个还带着预览封面的视频图标,将其点开后微咪了下眼。 视频画面里是他去过的林筠房间, 角度有些隐蔽, 像是从某个高处俯拍。 吴恙把进度条往后拉了一段,一个穿着校服的少年推门走进房间,正是高中时候的林筠。 他似乎刚放学回来, 眉眼间带着倦怠,随手将沉重的书包放在椅子上,抬手拉下校服的拉链,将外套脱下随手搭在椅背。 接着,他手指勾住白色T恤的下摆,向上拉起。 镜头中出现了略显单薄却肌理分明的腰腹,肩胛骨的形状动作微微凸起。 少年的身形舒展,线条流畅而清晰,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气质。 他背对着摄像头,弯腰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干净的居家服,脊骨的线条因为这个动作显现出来,在薄薄的皮肤下形成一道优美的凹陷,一路隐没进宽松校裤的裤腰。 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林筠很快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坐到书桌前翻出资料开始做起了试卷。 但吴恙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突然想起之前和林筠一起玩剧本杀时,林筠曾对偷拍的情节短暂表现过异乎寻常的反感。 所以……林筠知道吗? …… “怎么了?”林筠发觉吴恙表情变得越发阴沉,也走到桌前,目光触及屏幕的瞬间脚步微顿。 画面中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甚至能从视频的角度判断出摄像头当时被隐藏的位置。 大概是在书架顶层某个装饰画框的缝隙里,那是在他住进去前房间里就摆放好的东西,他没有去移动过。 林筠的脸上并没有太多惊讶。 他确实知道霍裕生的偷拍。 高二那年,他发现以后直接当着林卓诚和霍裕生母亲的面拆穿了这件事。 当时闹得很难看,徐娜碍于颜面,强压着霍裕生删除了电脑里的所有相关文件,还断了他一段时间的钱。 林筠猜到霍裕生很可能会有备份。 但他整个高中都在住校,每周只回去住一晚,大部分时间不是做题就是补觉。 十七岁的林筠总是形单影只,每周唯一回家的那一晚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从一个牢笼短暂转移到另一个。 支撑他度过那些年的几乎只有追上吴恙的执念,甚至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青春期身体的生理欲望被这种近乎求生的意志压缩成一张张试卷,一道道习题,他活得像个苦行僧,霍裕生能拍到的无非就是他做题、睡觉,或者偶尔换衣服的画面。 林筠实在懒得为这种烂事耗费心神,只是自那之后就没再回那里住过,只用来放一些自己的东西。 如今再次看到这些视频,林筠只觉得可笑,霍裕生果然毫无长进。 他甚至懒得给霍裕生一个眼神,目光越过屏幕落在画面里那个过去的自己身上,从心底涌起一丝庆幸,庆幸自己当时的拼命…… 这种轻飘飘的反应让吴恙放心了些,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一直关注着林筠反应的霍裕生脸上。 他看着林筠平静的侧脸,表情逐渐狰狞。 “哎,”吴恙将林筠揽在怀里,盯着视频:“你喜欢他?” 霍裕生还盯着林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吴恙在和自己说话:“我喜欢谁?林筠?” 开什么玩笑! 他脸上带着嘲讽的申请,一些记忆却因为这句话而松动,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 霍裕生的人生一直带着一种因为过剩而产生的匮乏,拥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物质条件,但情感世界几乎没有。 他妈忙于在男人和生意场间周旋,对他的管教仅限于偶尔的兴之所至。 身边聚集的狐朋狗友没有培养出健康的同理心,反而催化了他的暴躁,早早接触性方面的东西以后,便逐渐演变成一种成瘾倾向。 在知道林筠的存在时霍裕生是不屑的,林卓诚是个汲汲营营的软饭男,他儿子便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他妈给他提过林卓诚前妻死了,他儿子要被接过来和他住在一块。 霍裕生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他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鬼混。 直到有一天回家,他意外在偏厅窗外看见林卓诚正对着林筠发泄。 二人此前不知说了些什么,林卓诚一巴掌扇在林筠脸上,用了十成的力气,清脆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少年林筠的头被打得猛地偏向一侧,白皙的脸颊上瞬间浮起清晰的五指红痕。 他的身体晃了晃,但脚下硬是没挪动一步。 林筠缓缓转回头,额前有些过长的黑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眼睛从发丝的缝隙间透出来,直勾勾地钉在林卓诚脸上。 “你看什么看?小畜生!”林卓诚显然被看得发毛,又是一把掌扇了过去。 这次林筠没有立刻转回头,而是就着那个偏头的姿势站着,保持沉默。 霍裕生看着好玩,干脆躲在一旁看起了好戏。 林卓诚因为林筠的反应更加恼羞成怒,“板着个死人脸干什么?笑不会吗?啊?给我笑!” 他一边骂,一边伸出手指用指甲尖狠狠地去戳林筠的额头。 一下,两下,林筠的额头很快被戳出红印,但他依旧一声不吭。 “你今天故意的是吧,我们俩都在她手底下讨生活,你讨好一下不会吗?”林卓诚愈发狂躁,混合着自己工作不顺和被人嘲讽的迁怒。 “我看你妈就是被你害死的,”林卓诚一把揪起林筠额前的头发仔细端详:“你他妈的哪里像我的种,看着就晦气……” 一直毫无反应的少年睫毛颤动了一下,视线和林卓诚对视上。 他小时候曾对父亲这一形象有过幻想,只是每一次提起都会造成母亲的一次歇斯底里,后来便没在提过了。 他盯着林卓诚,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眉眼、鼻子、嘴巴…… 少年被父亲揪着头发的那半分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总之表情开始发生变化,脸上的肌肉缓缓向上牵扯,最终定格成了一个乖巧温顺的笑容。 林卓诚被这突如其来的的笑容弄得愣住了,无端有些后背发凉。 他骂骂咧咧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最后松开手直接离开了。 霍裕生当时只觉得这小子他妈的有点邪性,后来他和一群朋友都开始“关照”起这个新来的继弟,半夜在家搞聚会大肆嘲讽,逼着他喝酒或者出门。 林筠本就寄人篱下,最后只能一次次在大半夜被关在门外。 有一次他们当中有一人变本加厉往林筠平时喝水的杯子里加了料,林筠因此进了医院。 霍裕生以为林筠终于要爆发了,甚至有点期待,可惜林筠恢复后没有任何反应,看向他的眼神里反而带上一丝不屑。 霍裕生开始莫名地感到一阵烦躁,自那之后没有再让人捉弄林筠,转而干起了偷窥。 偷拍,最初或许只是他变态控制欲和窥私癖的延伸,但在无数次透过镜头凝视那个对一切浑然不觉的少年时,某种扭曲的情绪确实滋生了出来。 林筠开始越来越懂得如何与人相处,脸上时常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独处时却没什么表情,他喜欢白色衣服,遇到难题时会低着头用笔盖碰自己的额头,时常会半夜因为噩梦惊醒,然后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发呆,或者开灯直接坐到书桌边开始背书。 这人对学习有着一种超乎寻常的执念,徐娜安排的高价国际学校不去,非要去每天学得苦哈哈的重点高中,学习时长更是几乎到了疯狂的地步。 霍裕生觉得只有自己看到了林筠真实的一面,这种秘密的、独占式的窥视,让他产生了一种病态的亲密感和满足感。 秘密共有的错觉催化了他另一种瘾的膨胀。 第一次被林筠撞见纯属意外。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霍裕生带了几个狐朋狗友和一个眉眼轻佻的年轻男人在偏厅的沙发上厮混,场面不堪入目。 他正沉浸在酒精和欲望带来的短暂麻痹中,一抬头却猛地对上了站在门口的林筠的眼睛。 林筠大概是回来取东西,显然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温和的伪装有一瞬间的剥落,错愕迅速转化为厌恶,立刻转身离开。 那一瞬间,霍裕生本该感到恼怒或尴尬,但奇怪的是,心底涌起的竟是一阵近乎战栗的快感。 自那以后霍裕生的行为开始变本加厉。 他不再是偶然被撞见,而是开始刻意选择在林筠可能出现的时段,计算他回家的时间。 他享受着那种表演的感觉,想象着林筠可能会看到和听到。 每一次他都暗中期待能再次捕捉到林筠眼中那转瞬即逝的错愕、厌恶,或是任何一丝情绪波动。 这对他而言成了一场互动游戏,林筠的厌恶也成了他确认自己存在,确认两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的证明。 他甚至幻想林筠看似平静的外表下,是否也会因他这些行为而产生一丝涟漪? 是否会在无人的角落,想起那些不堪的画面? …… “放屁!”霍裕生猛地吼出声,试图用暴怒掩盖内心的慌乱,表情愈发狰狞,“他他妈的算个什么东西?” 他的话没能说完。 吴恙的拳头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 一声闷响。 霍裕生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整个人就被掼得向后踉跄,撞倒了旁边的几个酒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后,狼狈地趴倒在地。 他只觉得半边脸都麻了,紧接着是火辣辣的剧痛。 吴恙没再管他,目光盯着电脑屏幕,他快速操作了几下后定位到了存储路径,U盘里有一整个用林筠的拼音命名的文件夹,里面全是偷拍的视频。 他直接将插在主机上的U盘拔了下来揣进了自己的外套口袋。 林筠在霍裕生面前蹲了下来。 霍裕生趴在地上,感觉到林筠的靠近,心底竟然可悲地涌起一丝微弱的期待。 林筠会说什么?是嘲讽他咎由自取?还是…… 他艰难地抬起眼皮,对上林筠平静的目光:“林卓诚在哪里?” 不是关于刚才的冲突,不是关于那些不堪的视频,也不是关于他霍裕生本人。 霍裕生张了张嘴,想说“我他妈怎么知道”,或者继续用轻蔑的态度维持自己可怜的自尊。 但他看着林筠耐心等待答案的眼睛,所有虚张声势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沉默了足足有几十秒,最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用没受伤的那边脸贴著冰冷的地板,挤出一句: “……我带你们去。” 第102章 堵截 霍裕生脸上顶着明显的淤青, 一言不发地带着林筠和吴恙离开了公司,没有试图再说什么。 “他应该在这里,”霍裕生让司机熄了火, 看向后座的林筠:“还没正式移送看守所, 现在算是指定居所监视居住,你作为直系亲属可以申请见面。” “我刚刚在车上申请好了, ”林筠微微点头,“谢谢!” 霍裕生摸了下还在肿的脸侧, 转回头。 三人在大厅没等多久, 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从里面走了出来,目光在霍裕生脸上的伤处略微停留, 然后对林筠点了点头:“林先生请跟我来,按照规定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吴恙:“我在外面等你。” 林筠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跟着工作人员走了进去,被带进了一个简单的房间。 房间里有基本的桌椅,很快林卓诚被带了进来。 短短时间不见, 林卓诚苍老了许多, 头发凌乱, 往日刻意维持的体面荡然无存。 他看到林筠的瞬间,脸上带上一丝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儿子你来了, 你是不是有办法……”林卓诚连忙向前一步,却被身边的工作人员制止。 林筠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回应林卓诚的期盼, 直接问出了想知道的问题:“南式开在哪?” 他的目光时隔几年重新落在林卓诚的脸上, 细细打量他的五官。 林卓诚的眼窝比以前更深了,带着不健康的凹陷,眼里布满血丝, 皮相因为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颓败…… 林筠五岁那年……或者可能更小,他记不清了。 记忆里只有一幕没有前因后果的片段,也是林筠曾经对父亲这一角色唯一模糊的印象。 他曾无意间撞破了林卓诚的出轨,陌生的女人发出刺耳的笑声,林卓诚嘴里说着他听不懂的污言秽语。 小林筠呆立在门口,林卓诚猛地回头,看不清楚的脸上却是清晰的恼怒,紧接着便是厉声呵斥:“滚出去!” 小林筠似乎去找了妈妈,但结果如何他没有印象了,只知道大概从那一天起,无休止的争吵、哭闹、摔砸东西成了家常便饭。 他妈妈变得歇斯底里,而林卓诚带给林筠的印象只有一次次粗暴的摔门而去。 林筠至今都有些难以适应较重的关门声,因为自那巨大的声响后,他妈妈总是会停止哭泣,用一种空洞麻木、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的眼神看向躲在角落的小林筠…… …… 在还小的时候,林筠承认他曾对父亲这个角色有过模糊的幻想。 似乎是小学某个冬天的晚上,他和班里的另一个男生都在巷子里被几个高年级的混混堵住抢走了身上的钱。 推搡间,两个小孩的脸上都挂了彩,因为同为受害者,男生拉着并不熟悉的林筠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家。 他家就在镇上临街的单元楼,男生的母亲看到儿子脸上的伤,心疼地直掉眼泪:“他爸!你不能让咱儿子受人欺负!” 男生的父亲闻声从里屋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听完儿子的讲述后一把扯下围裙,骂骂咧咧地从门后抄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走!带老子去找!反了天了,敢欺负我儿子!” 林筠后来没有跟上去,他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往家里走…… …… 回忆来得莫名,林筠收敛心神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南式开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林卓诚眼神下意识地闪烁,身体也不自然地往后靠了靠。 “林卓诚,”林筠打断他,“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 他微微前倾,降低音量:“你和南式开合作杀人,不给自己留一点反制或者找到他的手段?我不信。” 林卓诚脸色变得更差,想反驳,却在林筠注视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筠说得没错,他确实留了后手。 自从在金子山经历过那场诡异的撞鬼事件后,林卓诚就暗中开始接触各路道士,偷偷研究起神鬼之说。 南式开是自己找上门的。 他长相奇特,承诺可以帮林卓诚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条件只有一个——把林筠交给他。 林卓诚听到南式开的所图,心中终于确信林筠与金子山的闹鬼脱不了干系,他并不关心林筠的下场,一番交流后,便欣然同意了合作。 按原计划,林筠会先被引到追悼会现场,那里已经布好针对他的阵法,能让林筠毫无察觉地逐渐落入二人的控制,再借助林卓诚父亲的身份暂时解释林筠的消失。 可没想到林筠一声不响地回了家,恰好撞上了待在那里的南式开。 南式开被迫暴露,仓促间用手段强行限制了林筠的行动,却又被莫名提前苏醒的吴恙搅了局。 合作因此崩盘,南式开也从此消失。 但林卓诚早就防了一手,他很早就派人在南式开那个破旧的老人手机里动了点手脚,植入了一个很隐蔽的定位程序。 南式开这辈子利用神神鬼鬼干了不少脏事,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最终会栽在现代科技发展上。 林筠看着林卓诚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继续施加压力:“霍裕生是什么德行你也清楚,如果我现在走出去告诉他徐娜是你害死的……哪怕法律上没有你杀人的证据,他会不会想办法让你在里面待得更舒服一点?” 林卓诚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而我,”林筠的声音放缓,“如果你配合,我可以帮你周旋,至少让你不至于把牢底坐穿,南式开对你……也是威胁不是吗?我们目标暂时一致。” 审讯室里陷入短暂的沉寂。 过了好一会儿,林卓诚才重新开口:“好……我可以把找到他的方法给你,但是……”他话锋一转,“你得先想办法把我弄出去,保释也行,霍裕生让我个人账上所有财产全部冻结了,我在这里面什么都做不了,只有出去,我才能拿到那个东西。” 林筠摇头:“不可能,保释你需要时间、金钱,还有风险,我要先确认你能找到南式开。” “你!”林卓诚有些急了。 “听我说完,”林筠脸上带着一丝冷笑,“南式开对于我和吴恙而言可找可不找,他躲得越远,对我们威胁就越小,我们有的是时间等他露出马脚,但你呢?” “现在的证据对你很不利吧?时间拖得越久你越没好处,南式开是你手里唯一的筹码,你确定还要把它捂着?” 林卓诚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胸口剧烈起伏,想起警察闯入办公室时的画面。 霍裕生就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被带走。 霍裕生背后站着不少股东,这次显然是精心策划,要将他彻底按死。 林卓诚深吸一口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极不情愿地吐出一个电话号码。 “打给这个人……他那有能追踪到南式开的设备。” 林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会去核实,如果是真的,我会安排律师过来。” 他转身走向门口,身后传来林卓诚的声音:“别让我等太久。” 林筠轻轻带上了门,喃喃自语:“谋杀是要偿命的……当然不会让你等得太久。” …… 在模凌两可地给霍裕生说完徐娜的死因以后,林筠和吴恙很快靠着林卓诚给的联系方式拿到了一部手机。 屏幕上,一个猩红的光点正在城市东郊的边缘地带规律闪烁。 “东郊,”吴恙晃了晃手机,嘴角挂着略带玩味的笑,“这老小子挺会挑地方。” 出租车在红点显示位置的边缘停下,面前是一个残破的厂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尘土点气味。 两人循着定位进入一栋废弃车间内部。 车间深处,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二人对视一眼,放缓了脚步,借着角落里几根蜡烛的微光,他们看到了南式开。 他的脊背较之之前佝偻得似乎更厉害了,即使隔着厚厚的衣服,也已然突起了一个模糊头颅的形状。 南式开正围绕着一个用黑血画就的诡异法阵忙碌着,阵眼处摆放着几件散发着器物,口中念念有词。 “谁?”南式开猛地停下动作,扫向四周。 林筠和吴恙心头一紧,却听见另一个方向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 阴影中,一位身形瘦削的老妇人走了出来。 烛光映照在她脸上,正是南玉竹的奶奶,南式开的母亲。 她看着法阵中形容枯槁、背驼如山的儿子,嘲讽道:“这么多年像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东躲西藏,你现在的样子,比我这快入土的老太婆还要腐朽。” 南式开脸上肌肉抽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怨恨。 他此刻正处在压制体内恶鬼的关键时刻,根本无法分心也无法移动,只能死死盯着步步逼近的母亲。 “妈……咳咳……”他忽然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竟带上了几分哽咽,“妈,我知道错了咳……当年是我咳,是我不对,我不该研究禁术,不该害人……我这些年咳,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妈,我是您儿子啊……” 老妇人脚步微顿,听着他一声声的“妈”,布满沧桑的脸上似乎有所动容,眼神也略微复杂起来。 她一步步靠近,伸出手想去触摸儿子那因痛苦而扭曲的脸颊。 “式开啊……”她叹息般低唤。 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南式开面颊的瞬间,南式开眼中伪装出的悔恨瞬间被狠毒取代! “老不死的!去陪你那短命的丈夫吧!”他猛地从袖中甩出数张用黑血绘制的符纸,带着浓烈的煞气,直射老妇人面门! 然而,老妇人似乎早有预料。 她那看似迟缓的身形骤然变得灵活,原本要抚摸他脸颊的手猛地收回,另一只一直紧握的手快如闪电般探出。 其掌心赫然握着一枚青色古玉! “请鬼玉!敕!” 老妇人一声暴喝,那枚古玉爆发出青光,精准无比地迎上了那几张黑血符箓,更去势不减,重重印在了南式开的胸膛之上! “噗!” 南式开如遭重击,身体猛地向后抛飞,狠狠撞在摆放着邪门器物的木桌上,瓶罐罐摔碎一地。 他喷出一口黑血,背后那原本被强行压制的隆起,此刻如同活物般剧烈地蠕动起来,衣物被撑得几乎撕裂,一个模糊头颅的轮廓疯狂顶撞,仿佛要破体而出! “啊!不!不——” 南式开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再也无法维持任何法术,整个人蜷缩在地,痛苦地翻滚起来。 他体内的恶鬼在玉的刺激和压制法术中断的双重作用下,开始了疯狂的反噬。 老人一击得手,迅速后退,冷冷地看着在地上哀嚎打滚的儿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 “我就知道咳咳咳……”南式开剧烈咳嗽着,怨毒地盯住老人,“你个老虔婆咳咳咳!毒妇!现在你咳咳……咳满意了?咳非要亲手把你儿子送下地狱咳,你才甘心吗?你这辈子就没把我当人看!” 老人嘴唇紧抿,手微微发抖,但没有回应。 这时,南式开突然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双手掐诀。 他东躲西藏这么多年,怎会没有保命的底牌? 只是这代价太过惨重,需要将他本就残缺的阳寿献祭给体内的恶鬼,换取短暂的力量。 之前为了抓林筠已经用过一次,元气大伤,若此刻再用,他很可能活不到找到下一个续命宝贝的时候。 但眼下已别无选择,南式开嘶吼出了献祭的咒文。 “以我残寿……奉予尊鬼……荡魄……惊魂!” 刹那间,他背后隆起的蠕动骤然加剧,他背过身去脱开衣服,背上的人头缓缓睁眼。 吴恙迅速咬破指尖用血在林筠额间划过,使其不受影响。 “之前我就是因为他背后那颗头晕倒的!”林筠快速解释。 “我知道……”吴恙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血色的虹膜之中黑纹如同树根,蠢蠢欲动地想要生长蔓延。 于此同时,老人虽早有戒备,但压制来得太快,她身体剧震,握着玉的手无力垂下,整个人软倒在地。 施展了禁术的南式开脸色瞬间变得死灰,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 他强撑着几乎散架的身体,手脚并用地向落在不远处的一枚木印爬去。 死老太婆……只要……只要拿到……就还能活……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那枚物件时,一道身影懒洋洋地挡在了他的面前,鞋尖不轻不重地将木印踢开了。 “哟,这是怎么了,南大师?” 吴恙双手插在兜里,林筠站在其身边,二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如同烂泥般瘫在地上的南式开…… 第103章 笔记 南式开艰难地抬起头, 吴恙身上有骨琀可以帮他吊命。 在怨毒浮现之前,他脸上先露出了卑微与乞求。 “吴……吴爷咳咳……”他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求您……求您救救我!” “咳咳咳……”他挣扎着想要磕头, 却因背部的剧痛而只能将额头抵在地面上:“我咳咳……我知道错了……我不该招惹您和林爷……我就是条不知死活的老狗……” “求您救我……求您……” “啧!”吴恙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是眼神里掠过一丝讥诮:“南式开,你的命早在几年前就该绝了, 你活得够久了……太久了!” 这句话彻底断绝了南式开的侥幸。 他抵着地面的额头青筋暴起,卑微的乞求瞬间蒸发, 取而代之的是被羞辱后的疯狂。 他猛地抬起头, 打量完林筠后视线钉在吴恙的脸上。 “咳咳……吴恙……”他声音嘶哑,“你别太得意!我体内的这东西……不过是从那本源上剥离出来的一根枝杈……” 他呕出一口黑血, 眼神带着嘲弄:“而你……咳咳咳……你身体里埋着的,才是真正的根!” “咳你还能撑多久?”南式开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看着我的现在咳咳……这就是你未来的下场!” 林筠脸色骤然一变。 吴恙开口, 声音听不出喜怒,“不劳费心,总之你的路到头了。” 南式开脸上闪过一抹不甘, 过往的记忆在濒死的这一刻涌入脑海。 南家, 曾经是世代侍奉帝王、以驱鬼问灵之术享誉朝野的南家。 即使如今玄门没落, 即便家族自清末因卜算失误被抄家灭门,仅剩他们这一小支苟延残喘, 大量核心传承断绝,他也始终以自己的血脉为傲。 为此,他不再拘泥于家族残存的那点正统术法, 开始疯狂搜罗, 研究各种偏门,不问正邪。 母亲对此深恶痛绝,屡次严厉惩诫, 锁他禁闭,毁他手稿,骂他离经叛道,会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他不理解,只觉得如今在普通人眼中,连鬼怪之说都是迷信,那些门内人各各守着规矩,如何能重振玄术? 他转为暗中进行,手段愈发激进,终于在一次试图以攫取地脉的实验中失控,酿成大祸,殃及整整一个村子的无辜性命。 滔天业障瞬间反噬,本应当场毙命。 生死关头,他竟硬生生摸索出一道歹毒无比的转嫁之法,将那份足以让他魂飞魄散的业障强行分摊到了所有与他有血脉联系的南家人身上,包括他那严厉的母亲,和他尚且年幼的女儿南玉竹。 而他本就体弱的妻子也因此丧命。 靠着亲族替他分担的罪孽,他活了下来,开始疯狂寻找彻底解决业障和延续家族的方法。 直到他路过江陵镇,在那座偏僻水库边发现了一棵巨大得异乎寻常的古老槐树。 他意识到这槐树绝不简单,如获至宝,开始在树下布阵做法,试图汲取其力量。 然而,他低估了槐树的恐怖。 就在他法术进行到最关键时,异变陡生,一条黝黑如鬼爪的槐树枝丫竟活物般暴起,瞬间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那枝丫并未夺取他的性命,反而留在了他体内,伤口逐渐愈合,那截槐枝却在他背后生长,最终形成了一个不断汲取他生机的鬼头轮廓。 在生机不断流逝的绝望中,他对着槐树苦苦哀求,竟意外地与树中的意识达成了交易。 他负责散布消息,引诱那些能够走阴的玄门中人前来驱鬼,实则作为献给槐树的祭品,祭品越多,槐树反馈给他的微薄生机便越多,让他得以苟延残喘。 他就这样成了槐树的伥鬼,帮着它害了不知多少人。 直到三年前,他再次前往水库边准备献祭时,骇然发现那棵巨大的槐树,竟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腐朽躯壳。 里面的那只槐鬼,不知何时已然脱身离去,不知所踪…… 南式开不得已开始寻求其他的续命之法。 直到在金子山遇见吴恙,感受到其身上的本源气息,南式开才终于知晓那逃脱的槐鬼就在吴恙体内。 他闭上眼猛地拍上自己的额头,不甘化为最后的嘶吼:“你会比我惨……千百倍……” 异变陡生。 法阵中央的黑血猛地沸腾起来,阴煞的寒气轰然爆发,背上的鬼头发出桀桀的怪笑,开始疯狂抽取南式开的生机。 “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在空旷车间回荡。 在林筠和吴恙的注视下,南式开自己的头颅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扼住,痛苦地后仰,而他背后的鬼头则奋力前伸。 骨骼错位的“咔嚓”声令人牙酸,两个头颅的位置在扭曲中开始交换…… 几个呼吸之间,交换完成了。 南式开的头萎靡地耷拉在背后,眼神空洞,迅速干瘪下去,脖子上则变成了那个面色青黑的鬼头,它扭动着脖子,发出适应新身体的骨骼脆响。 “嗬……自由……血肉……” 恶鬼惨白的眼珠锁定了车间内唯一的两个活物。 它身上散发出的煞气比之前明显了数倍不止,裹挟着黑雾朝两人扑来。 吴恙反应极快,雷诀与黑雾正面相撞发出爆鸣。 林筠则移至旁侧,趁机将血符射向恶鬼下盘。 然而黑雾虽被雷诀打散部分,却瞬间再次凝聚,林筠的血符撞在上面,只是让它身形微微一滞。 两人只能凭借出色的身手在布满废弃机械和杂物的车间内周旋,利用环境不断躲避。 可这恶鬼煞气源源不绝,黑雾过处,钢铁也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呼吸都已急促,应对越发吃力。 就在这时,不远处昏迷倒地的老人突然动了一下,那恶鬼惨白的眼珠一转,猛地调转方向,化作一道黑箭直扑老人。 “不好!”林筠脸色一变,闪身拦在奶奶身前,胸前画符,硬生生扛住了这一击! “砰!” 黑雾与符咒炸开,林筠被震得踉跄后退,手臂被逸散的煞气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瞬间浸湿了衣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一股阴寒的侵蚀感。 “林筠!”吴恙见状瞳孔骤缩。 那恶鬼再次扬起利爪,吴恙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失。 “妈的……” 他低声咒骂一句,猛地一咬牙,远比场上恶鬼更加深沉的阴冷气息骤然爆发。 再次扑向林筠的恶鬼猛地一僵,惨白的眼珠中露出了极度的恐惧,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竟是噗通一下朝着吴恙的方向跪伏下去,发出了畏惧的呜咽。 “用雷诀!” 吴恙话音刚落,林筠的手已骤然成爪,银色的电流迅速凝聚流窜于指尖,猛地拍向恶鬼额头。 “敕!” 强光吞没了一切,恶鬼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如同冰雪消融般彻底化为虚无,只留下一小撮灰烬缓缓飘落。 车间内暂时恢复了死寂。 老人步履沉稳地走到那撮灰烬前,神情复杂地用手指轻轻抚过,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林筠脱力地单膝跪地,喘息着看向吴恙。 而吴恙则微微低着头,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蔓延着熟悉的黑色符文,从手背、脖颈一路爬上了他的脸侧。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暴虐气息,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用全部意志对抗着体内翻涌的东西。 “吴恙?”林筠心头一紧,唤了一声。 吴恙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清明与暴戾交织,他张了张嘴,喉间发出压抑的低吼,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吴恙!”林筠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快步上前。 吴恙眸子此刻只剩下血红,他猛地抓住林筠的手腕,将林筠手臂伤口处的阴煞抹去,可因察觉不到自己的力道,几乎要捏碎林筠的骨头。 奶奶目光扫过吴恙身上蔓延的黑色符文:“你这情况……比我想的还麻烦,我先帮你压制。” 相比于金子山时的几次失控,如今的吴恙身上已经寻来好几样可以压制的物件,再加上之前被周子瑜阴的经验,勉强可以保持理智。 他猩红的眼眸挣扎片刻,最终一丝理智占据了上风,艰难地从怀里掏出骨琀紧紧握在掌心。 吴恙干脆盘腿坐下,闭上双眼,开始全力引导骨琀的力量,配合老人的手段进行压制。 林筠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目光始终锁定在吴恙脸上。 他伸出手,轻轻覆盖在吴恙紧握成拳的手上。 不知过了多久,吴恙周身狂暴的气息开始慢慢收敛,脸上蠕动蔓延的黑色纹路也渐渐变得缓慢、暗淡,虽然仍未消退,但至少不再恶化。 林筠此时脑中不断回想着南式开说的话,视线不经意间被南式开先前撞翻的木桌旁,散落在地的一个陈旧笔记本吸引。 他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弯腰捡起。 随手翻开几页,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南式开研究各种邪术、禁术的心得。 林筠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地看了一眼正紧闭双眼的吴恙,又瞥了一眼专注施为的老人。 随即他不再犹豫,动作轻巧地将笔记本合拢,塞进了自己的外套内侧…… 第104章 一棵树 身体不痛的感觉是怎样的呢? 吴恙已经有些想象不到了。 就像是生病太久的人渐渐忘记了健康的感觉。 自从当年在江陵水库, 他拼尽一切将那只槐鬼封在自己体内,以身为笼,日夜不休的消磨便成了他逃脱不了的感知。 阴煞如同附骨之疽, 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灵魂, 带着钝痛。 他早已习惯了。 习惯到可以面不改色地谈笑风生,没有人可以从他身上窥见端倪。 但这不代表痛苦不存在。 那些被迫激起又被强行压抑的负面情绪, 那些不甘、怨恨、暴戾并未消失,反而越发滋长, 与槐鬼隐隐共鸣。 在情绪剧烈波动, 意志稍有松懈的瞬间冲破束缚,让他短暂地陷入一种失控的、暴虐的状态, 甚至不止一次伤害到林筠。 那种状态下的攻击性并非完全来自槐鬼,更深、更暗的来源于他吴恙自己。 痛感并不会尖锐得强烈, 但长久且不得解脱的感觉让他在前两年时常陷入崩溃,痛得狠的时候会觉得恨,凭什么他要承受这些? 凭什么明明该肆意青春的年纪, 他会失去父母, 甚至还得失去未来, 换取别人的平安? 他难道就活该吗? 吴恙不是圣人,哪怕他再良善, 意志再坚韧,在无数个被折磨的深夜,有些阴暗的念头根本挥之不去。 在面对杨通海、面对林卓诚、面对南式开的时候, 他无数次想要杀人…… 他居然一直保持着理智, 没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或像周子瑜那样心理扭曲的变态,几乎已经是个奇迹。 林筠的存在是他那时的救赎,虽然听着俗气, 但确实如此。 吴恙难以形容自己在高中、在大学看到林筠时的心情。 他得对得起这份期待。 他得配得上林筠眼中那个值得追随的自己。 可最近他感觉自己快要到极限了,镇压变得越来越吃力,失控的频率似乎在增加。 他会死。 这个认知前所未有的清晰,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他死后,林筠又会独自一人…… 一种近乎毁灭的占有欲开始疯狂滋生,如果他注定要走,为什么不带着林筠一起? 让他永远停留在自己身边,彻底成为只属于他吴恙一个人的,林筠会愿意的…… …… “吴恙!” 吴恙猛地睁开眼睛,视线直直撞进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的眼眸里。 林筠正蹲在他面前担忧地看着他。 吴恙心脏因后怕而开始剧烈收缩,被自己之前的念头吓得有些反胃,有些分不清到底是来源于自己还是来源于槐鬼。 “你没事了?” 林筠见他脸上的符纹已经全部消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猛地将吴恙揽进了怀里。 吴恙双手环住林筠的腰,把头埋在其颈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人更紧地圈进自己怀里,仿佛要将彼此融为一体:“……没事了,别担心。” “不是?”一个略带困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南奶奶歪着头看过来,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先说一下,我不是那种迂腐老年人……你们两个?” 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是我理解的那种关系?” 两人都微微一僵,拉开了一点距离。 在长辈面前你侬我侬确实是不太好意思。 “奶奶,我们在一起了。”林筠低着头说,耳朵边有些泛红。 “我喜欢他好多年呢!”吴恙接过话头。 “是我喜欢好多年。”林筠纠正,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都一样,都一样!”吴恙笑得见牙不见眼,在林筠掌心轻轻挠了挠。 南奶奶看着他们,先是摇了摇头,却又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 她不再多说,转身蹲下,从怀中取出一个素色布袋,想要将地上那点属于南式开的灰烬收敛起来。 可捡了两下,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望着指间那点微不足道的尘埃,她沉默片刻,随即站起身,拿起墙角的旧扫帚,猛地将那点灰烬扫进车间积年的尘土中。 扫帚扬起细小的尘雾,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那些所谓的执着、痛苦、不甘、善恶,最终都归于平凡的尘埃,再难分辨。 “走吧。”她放下扫帚,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吴恙和林筠则将南式开散落一地的物件收拾了一下,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刻着“玄”字的铃铛。 …… 回到宿舍时天色已沉,孟驰戴着耳机在电脑前激战,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林筠刚坐下,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快板社社长的电话。 “林筠,社里下周要办个小型晚会,鼓励每个社员都出个节目露露脸,你要不要也报一个?凑个热闹也行!” 电话那头社长的声音热情洋溢,吴恙和孟驰同时转过头,齐刷刷地看向林筠。 吴恙挑眉,无声地用唇语问道:“你什么时候加了快板社?” 林筠有些窘迫地避开吴恙探究的目光,低声对着话筒说:“我参加!” 电话刚一挂断,吴恙就拖着椅子滑了过来,手臂极其自然地揽过林筠的腰,将他连人带椅拉近自己:“怎么回事啊林同学?什么时候对我们传统曲艺这么感兴趣?” 孟驰一副没眼看的样子,在一旁故意清了清嗓子:“啧啧啧!某个人为了某个人,连快板都学起来了,真是感天动地啊。” 林筠顺手从桌上放零食的小盒子里捡起一块独立包装的小饼干,朝孟驰扔了过去:“闭嘴吧你!” 他顿了顿,视线在吴恙和孟驰脸上扫过:“你们两个都会打快板吧?这个节目谁都别想跑,我们三个一起上,等玄承宇回来的时候刚好可以当观众。” “啊?”孟驰傻眼。 吴恙手臂收紧了些,心下了然:“我反正没问题!” 孟驰陷入沉思:“玄承宇回来肯定伤心死了,咱弄个节目安慰他一下!” 三人相视一笑,默契在心照不宣中达成。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林筠宿舍及其周边区域陷入了一种奇特的艺术氛围之中。 每天例行上课之后,三人便会找时间凑在一起练习。 起初,他们只能在宿舍里进行,孟驰基本功最扎实,节奏稳,花样多,自然而然地成了临时教练兼艺术指导,吴恙有基础学得快,更是进步神速。 只有林筠手脚协调性似乎总差了点意思,虽然跟着社里面练过一小段时间,但毕竟业余,“噼里啪啦”的声音常常毫无章法。 “筠儿,这快板在你手里怎么跟个暗器一样?”吴恙第不知道多少次堵截从林筠手里甩飞的快板,脸上带着调侃笑意。 “确实!”孟驰摸了摸额头上的一处大包,深以为然,“扔符纸的时候没见扔这么准!” 一句话两个短板,林筠这下彻底被戳到痛处。 林筠生气,林筠自闭。 …… 他们练习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左邻右舍,没过几天隔壁宿舍的就开始好奇地敲门:“几位哥改曲艺班子了?这是要出道啊?” “别说,这玩意儿听着还挺上头!”有人凑过来,“能教教我不?就打个响也行!” 于是,在短暂的休息间隙,教学现场便从宿舍内延伸到了走廊。 孟驰狠狠过了把当老师的瘾,从最基础的单点和双点教起,感兴趣的人也越来越多,一时间宿舍开始门庭若市,往来不绝。 玄承宇是在节目表演的前两天回到学校的。 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脚步虚浮地踏上宿舍楼的台阶,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一具麻木的躯壳。 宿舍门前人不少,个个拿着副快板在那敲。 “我室友回来了,自个回去练去吧!”孟驰很快把人驱散,接过了玄承宇的行李。 林筠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没事,我……挺好的。”玄承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 “这应该是阿爷的!”吴恙把那个刻着“玄”字的铃铛交还给了玄承宇,然后将南式开的情况和已死的消息尽数告诉了他。 仇人已伏诛,阿爷的因果已了。 玄承宇默默地听着,手指摩挲着铃铛,点了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阿爷下葬时的画面在他脑中一遍遍地回放。 村子里来了很多人,敲锣打鼓,吹拉弹唱,白事办得风风光光,热闹非凡。 乡亲们都说,玄老爷子是高人,走得也体面,这是喜丧。 可在那片热闹之中,玄承宇只觉得天塌地陷,他看着那口厚重的棺材缓缓落入土中,看着一锹一锹的黄土覆盖上去,最终堆成一个小小的坟茔。 他想起小时候阿爷带着他走南闯北给人看事,想起阿爷给他买镇上新出的糖果,想起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阿爷表面上不动声色,却拿着那张通知书“不经意”地在村子里转悠了一整天。 世界上最疼他、管他的亲人真的不在了。 玄承宇几乎是行尸走肉般地被村里的长辈们劝说着,收拾行李,回到了学校。 他知道阿爷希望他好好念书,希望他出息,他不能辜负。 回到宿舍以后,他不想让几人担心,努力地想要表现得正常,吃饭、洗漱、上课,一样不落。 孟驰几人似乎在排练什么快板节目,说是为了社里的晚会,但他提不起兴趣,没有过多地过问。 直到表演当天下午,孟驰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林筠和吴恙一左一右夹住他,不由分说地把他往活动中心带。 “走了走了,给哥几个捧场去!” “必须坐到第一排!” 玄承宇被动地跟着他们,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好,肯定给你们鼓掌。” 活动中心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舞台上挂着红色的横幅,气氛热烈,前面的节目一个个进行着,掌声和笑声不断,但玄承宇大多只是目光放空地看着,思绪早已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报幕员念出了林筠三人的节目名字。 “下面有请林筠、吴恙、孟驰,为大家带来节目《一棵树》,掌声有请!” 舞台上的灯光暗了下去,很快又亮起,玄承宇下意识地抬起头。 只见三人穿着临时统一了的深色上衣和裤子,虽然算不上多么专业的演出服,却显得格外精神利落,出色的外貌一下子吸引了场下人的目光。 “我靠,相声社还有这么好看的?” “还一来来两个!” …… 吴恙靠左,嘴角噙着一丝惯有的笑意。 林筠站在中间,因为过于专注,唇线不自觉微微抿紧。 孟驰站在右边,咧着嘴笑,冲着玄承宇挤眉弄眼。 三人简单地调整了一下站位,互相看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随着孟驰一个细微的起势动作,三人的手臂同时抬起,快板悬于身前,做好了开始的准备。 那一刻,舞台的追光打在他们身上,清脆响亮的快板声炸响,整齐划一。 “嗒嗒哩嗒嗒,嗒嗒哩嗒嗒……” “打竹板,站成排,我们仨要演起来,今晚不把英雄赞,专揭某人的短来踩!” “哪位仁兄这么惨?面子今晚要摘牌!” 孟驰手指突然指向玄承宇:“不是仇来不是冤,是咱哥们心尖尖,大家先别急着笑,他的糗事真不少!” “先说那天起大早,头发梳得立又翘,直奔教室去占座,姿势潇洒他最傲,掏出书本桌上拍,怀里抱着个枕头块!” 底下一阵笑声,玄承宇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也不自觉咧开。 “这事儿还不算稀奇,他的操作像下棋,食堂干饭他最急,张嘴就要宫保鸡,阿姨摆手说不可以!” “为啥?” “他举着身份证当饭卡,愣说扫码没问题!” 台下哄堂大笑,玄承宇抬手挡住三人看他的视线,笑得肩膀微微抖动。 …… “说归说,闹归闹,兄弟情不开玩笑,心中有话慢慢讲,讲完那奇闻搞笑荒唐事,再讲讲,山坡上,一棵大树好风光。” “这棵大树不寻常,枝繁叶茂像座房,树干粗壮根基稳,为我遮风和挡霜。”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降,一阵狂风过山岗,那棵大树倒下了,只剩下小树心里在发慌。” “天也塌,地也陷,我的世界变了样,左看看,空荡荡,右瞧瞧,心凉凉。” “未来的路怎么走?黑夜漫漫路太长。” 快板的节奏渐渐慢了下来,玄承宇的感受,林筠和吴恙何尝不曾感受过。 看着玄承宇在台下强忍泪水,林筠仿佛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世界的声音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母亲的手最终垂下,带来一片望不到头的黑暗…… 吴恙接到父母去世消息的方式和玄承宇一样,一通电话打来,他一瞬间成了户口本上孤零零的户主,带着灵魂被瞬间抽干的虚无…… “打竹板,响叮当,我的话儿你听端详,你只觉,自己是棵独苗在荒野上。” “却忘了,你早已不是旧模样。” “岁月雨,时光风,你早已在默默长,你的根须扎得深,你的枝干已初壮,大树把他的生命力,都传到了你身上!” “可我还是孤零零……” 玄承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快板声戛然而止。 “说你傻,你不信,你再抬头仔细看,我们仨,并排站!” “风来了,一起扛,雨来了,共承担!” “嘿,共!承!担!”—— 作者有话说:我怎么这么有才啊! 快夸我,才不是想要评论呢! 随你的便啦,反正我也不是那么需要 可笑,我又又大王缺这一点评论吗呜呜呜呜呜……… 第105章 筠 生活不会因为悲伤或是快乐而停留, 平凡的日常悄然流动。 有了孟驰和吴恙这两个外援的强势支持,林筠的快板表演勉强算是成功。 吴恙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上课,日常弹性, 心情好或林筠有课时就去点个卯, 剩下的时间几乎全和林筠腻在一块。 两人一起泡图书馆,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散步, 或是躲在无人的角落接吻。 ……无人的地方碰上鬼的概率确实会大一些,二人顺便就给超度了。 考虑到宿舍里孟驰和玄承宇这两颗锃光瓦亮的电灯泡, 林筠留在吴恙家里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多。 起初只是偶尔, 后来渐渐成了习惯,吴恙的衣柜里悄然出现了林筠的衣物, 洗手台上并排放着两支同款不同色的牙刷,连阳台晾晒的贴身衣物都开始成双成对。 孟驰如鱼得水地混迹于学生会, 凭借着他自来熟的性格和一股子不怕折腾的热忱,很快从一个小干事脱颖而出,在换届前已经破例混成了副部长, 组织活动、拉赞助、协调场地, 忙得脚不沾地, 常常深夜才抱着一堆材料回到宿舍。 玄承宇慢慢从失去阿爷的悲伤中平复,按时上课, 和孟驰插科打诨,只是偶尔会拿着阿爷留下的那个铃铛发呆,靠着阿爷留给他的风水册子, 在网上接看风水的单子赚起了外快。 又是一个普通的下午, 吴恙提前逃课,溜达到林筠上课的教学楼下等他。 夕阳将建筑物的影子拉得很长,他靠在墙边低头刷着手机, 盘算着一会儿带人去哪吃饭。 就在下课铃即将响起的前几分钟,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电显示“溪姐”。 吴恙犹豫了一会儿,接起电话。 “安然,大三下实习的事情得抓紧了,简历投了没有?有什么困难或者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聊聊……” 吴恙眼神飘向教学楼出口,语气轻松地敷衍:“嗯嗯,知道了溪姐,正找着呢,有几个目标了,对……有需要一定找您……” 挂了电话,他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 吴恙沉默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陆续有学生从教学楼里走出来,一股没来由的烦躁猛地窜起。 凭什么他们都能正常地规划未来? 阴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已经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吴恙越想调整好自己的呼吸,心跳反而在胸腔里擂鼓般狂响,眼看着下课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他快速给那个置顶的联系人发去消息。 [筠儿,溪姐临时抓壮丁,有点事找我,晚饭不能一起吃了,你和孟驰他们去。] 发送成功。 吴恙按熄屏幕,迅速转身,近乎逃离地融入了离开的人流。 …… 城市东郊,吴恙在一扇古朴的木门前停下,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响了铜制的兽首门环。 等了片刻院内毫无动静,他这才恍然想起什么,伸手按向旁边那个略显突兀的现代电子门铃。 “两只老虎爱跳舞……”欢快的童谣铃声立刻响起。 “谁啊?”伴随着略显匆忙的脚步声,门被拉开。 一个眉眼间与张大爷有几分相似的男人出现在门口,正是张大爷的儿子张恒。 而他脖子上骑着穿哪吒衣服的小秤砣,正兴奋地揪着爸爸的头发,嘴里喊着“驾!驾!” “安然啊!”张恒看到吴恙,脸上立刻绽开惊喜的笑容,“快进来快进来!” “恒叔,好久不见了。”吴恙努力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打招呼。 “安然哥哥!”小秤砣看到吴恙后更加兴奋,两条小短腿使劲倒腾,在他爹的衣服上留下不少印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别乱动,小心摔着!”张恒不敢弯腰,赶紧举起两只大手,小心翼翼地护在小秤砣两侧,对着吴恙无奈又宠溺地笑笑,“我最近项目告一段落,回来住段时间,快进来!” 他一边侧身让吴恙进门,一边转头朝院子里中气十足地喊:“妈!爸!安然来了!” “安然来了?”张大爷顶着一头潦草的头发从屋里小跑出来:“好小子!终于知道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了!” 沈大娘脸上也笑开了花:“哎呀安然!你来得正好,我们刚要开饭!这下可真是热闹了!” 她一巴掌拍在张大爷背上,“张子翁,快去把院里那张小桌子摆上,今晚咱们在院子里吃!” …… 吴恙跟着一块把桌子搬好,端菜,听着张恒说起工作趣事,听着小秤砣奶声奶气地学舌,刨着沈奶奶不停夹给他的菜。 原本想要倾诉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晚饭后,沈奶奶和张恒带着玩累了的小秤砣进屋洗漱,院子里只剩下收拾碗筷的张大爷和准备告辞的吴恙。 “行了,别装了。”张大爷把最后一只碗摞好,头也没抬:“你小子,从进门就魂不守舍的,饭也没吃几口,和你喜欢的人闹矛盾了?” 吴恙心里猛地一跳,惊讶地看向张大爷。 张大爷这才抬起头,笑了笑:“你张爷爷我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那点心思还能瞒过我?说吧,到底遇到什么坎了?” 吴恙张了张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石桌的边缘,开始扯东扯西,从学业压力说到未来迷茫。 张大爷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直到吴恙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声音越来越小。 院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张大爷,”良久,吴恙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我……我是不是不该和他开始?”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我这样一个……不知道哪天就可能彻底失控,注定会死的人,我明明知道不该把他拖下水,可我……我控制不住。” 吴恙的情感和理智在反复拉扯,看到林筠的时候只觉得去他妈的,老子就要和他在一起,但一个人冷静下来理智占上风,又开始觉得恐惧。 他一边贪恋和林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觉得从未有过的幸福开心,一边又因为瞒着他真相而觉得自己卑鄙。 “我每次想跟他坦白,可一看到他,那些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越来越难控制住那个东西对我的影响。”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而且之前在河西,还有澄明寺……接连的意外消耗太大,我能感觉到封印松动的速度在加快,可能……等不到之前预估的三月份了,我必须提前准备那个阵法,但我……” 张大爷静静地听着,叹了口气:“槐树聚阴,年头久了,生出些邪门的东西也不稀奇,这鬼阴差阳错借了槐木熬过了阴寿,成了个不该存在的玩意儿,你能把它封在自己体内,本身也是阴差阳错。” “这本就不是你该抗的因果……” 他看向吴恙,带着心疼:“那个小孩叫什么名字?” “……林筠。” “筠?竹子啊!”张大爷眼睛微亮,转头看向旁边那丛在风中沙沙作响的竹林,“这名字讨人喜欢。” “这片竹子都是我种的,安然啊,外人只道竹子清雅秀气,却不知它的脾气。” 他屈指敲了敲竹身,发出清脆的响声,“它的根系扎得深,能在地下延伸数米。” “你喜欢的人若真是如竹般的品性,那他自有他的韧性,没你想得那么脆弱,需要被保护在你的隐瞒之下!” “爱的情感包括喜欢,包括爱护、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还有最紧要的一项,你知道是什么吗?” 吴恙沉默了一会儿:“这话哪里摘抄的?” 张大爷抄起旁边的小竹棍给了吴恙一下:“你皮痒了是吧?” 吴恙灵巧侧身躲开,笑嘻嘻地说:“您继续说,我最爱听您讲大道理了!” “臊我是吧?”张大爷作势又要打,但看着吴恙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自己倒先忍不住笑了,他摇摇头把竹棍往地上一扔:“行了行了,总之啊,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人家,就该把实情告诉他,让他自己选择。” 吴恙收起玩笑的神色,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张大爷拍拍他的肩,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你小子眼光不错,能让你这么上心的肯定是个好孩子,什么时候带回来给爷爷看看?” 吴恙摸了摸鼻子:“等……等有机会吧。” 吴恙告辞后院子里恢复了宁静,只剩下竹叶沙沙作响。 张大爷站在原处许久,才沉重地叹了口气。 一直躲在旁边默默关注的沈大娘也走了出来,眼圈有些发红。 “都听见了?”张大爷声音低沉。 “嗯,”沈大娘的声音带着哽咽,“这孩子……” “东西……都帮他凑齐了。”张大爷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木心,还有几颗颜色暗沉的石头。 吴恙这些年走南闯北找到了不少布阵的东西,他们老两口也暗中托了无数关系,帮他补齐了最后几样。 “凑齐了,也到头了。”沈大娘别过脸去,抹了抹眼角,“那槐鬼与他魂魄纠缠太深,寻常法子根本剥离不出,若是他直接死了,那鬼物便会立刻占据他的肉身,到时恐怕再无人能制……” 所以,没有别的路可走。 唯一的解法就是以自身魂魄为引,布下绝阵。 阵成之时,施术者的三魂七魄将同那不死不灭的邪物一同搅碎,归于虚无。 真正地魂飞魄散。 “他爸妈死于这槐鬼,我们看着他长大,如今……也要眼睁睁看着他,走上这条绝路……” “两只老虎爱跳舞,小兔子乖乖拔萝卜……”小秤砣设的门铃声再次响起。 沈大爷三两步跑到门口开门:“怎么了安然,有啥东西忘拿了吗?” 然而门外站着的并非去而复返的吴恙。 少年穿着简单的白色外套和深色长裤,身姿清挺,脸上带着几分礼貌的探寻。 这相貌,这气质…… 一个名字从张大爷口中脱口而出。 “林……筠?”—— 作者有话说:爱的情感包括喜欢,包括爱护、尊敬和控制不住,除此之外还有最紧要的一项:敞开。互相敞开心魂,为爱所独具。——史铁生《病隙笔记》 在一开始的剧情构思里,恙哥会变成男鬼,整点强制恩恩爱爱啥的,虽然我也很喜闻乐见吧,但这个走向的前提是林筠和吴恙都是哑巴,有困难非瞒着对方才会导致这个情况。 可他们不是哑巴呀! 筠筠是个别扭大直球,听到南式开的那些话,他就是死也得搞清楚怎么回事,搞不清楚他一定会问的。 恙哥能被筠筠喜欢,是因为他内核强大,人生价值观是正向成熟的,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把自己的死一直瞒着林筠的,那是一种感动自己的不负责行为。 所以后来把文案中的强制剧情删掉了,他们会用另外的方式获得幸福! 第106章 雪夜 林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学校, 等他稍微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宿舍楼侧面,一个暂时堆放了一些废弃建材, 极少有人的角落。 他的大脑像被塞进了一个真空的玻璃罩, 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要失去吴恙了。 这个认知几乎快要凿穿林筠这段时间正在努力生长愈合的内里, 漏出依旧脆弱不堪的本质。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开始变得浅促, 脑海里的绝望念头循环往复, 越来越尖锐。 林筠的右手猛地攥紧,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声音。 他开始无意识地用舌尖抵住上颚, 用力到能感受到肌肉的酸胀与压迫感,仿佛要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或呐喊死死堵回去。 呼吸被刻意放得极轻极缓,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耗尽了力气,仿佛稍一松懈一切就会彻底崩塌。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 林筠就这样僵直地站在阴影里,直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林筠猛地松开了手, 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入冬的寒风似乎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变得凛冽起来, 穿透外套, 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 才将手机拿出来。 是吴恙发来的消息。 [筠儿,我忙完了,你还没回宿舍吗?在干嘛呢?] 吴恙的头像是一个手举机关枪、身着道士服俯视镜头的小人, 小人表情拽拽的, 在背景的暖黄里显得有些模糊。 那抹暖光像吴恙本人,带着光和热的记忆碎片缓缓注入林筠几近冻结的□□。 眼眶一阵酸涩,林筠用力眨眼将那股湿意逼了回去。 [楼下买水呢, 马上就上去。] 点击发送。 林筠将手机塞回口袋,整理了一下微皱的外套,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步履平稳地走向灯火通明的宿舍楼入口,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 在楼下便利店挑了四瓶饮料,林筠推开宿舍门时,暖气混着熟悉的人声扑面而来。 “义父!”孟驰第一个扑过来,精准地从袋子里捞走一瓶冰红茶,“就知道筠儿最疼我!” 他满意地摸着瓶子外面的水雾:“而且还是冰的,这玩意儿真是常温如马尿,冰冻似冰窖!” 玄承宇慢悠悠晃过来,笑着挑走一瓶牛奶:“谢了筠儿!” 孟驰猛地大灌两口:“冬天喝冰的太爽了!话说你们知道什么东西常温如马尿,冰冻也如马尿吗?” 林筠淡淡回答:“马尿。” “你怎么这么聪明?!” 林筠没再管大惊小怪的孟驰和旁边笑成傻逼的玄承宇,他的目光望向阳台。 隔着玻璃门,能看见吴恙斜倚在栏杆上的背影,肩线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利落。 林筠拎着袋子里剩下的两瓶水走向阳台,推开门时,冬夜的风卷着寒意扑面而来,与室内的温暖形成鲜明对比。 吴恙闻声回头。 阳台的光线昏暗,只有宿舍里透出的些许光亮勾勒出他的轮廓,见到是林筠后唇角不自觉上扬。 林筠把一瓶汽水递过去,冰凉的玻璃瓶身在冬夜里泛着冷气。 吴恙接过,却没喝。 他的目光落在林筠脸上,细致地一寸寸地巡视。 林筠眨了眨眼,想要避开。 “你怎么了?”吴恙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几分,带着几分温柔。 “什么怎么了?”林筠强装镇定,把自己那瓶水也从袋子里拿出。 吴恙轻笑一声忽然靠得更近,身上淡淡的味道混着冬夜的气息将林筠整个人笼罩。 林筠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就在他快要扛不住对方的注视时,吴恙却猝不及防地伸手,“唰”地一下将自己那件黑色羽绒服的拉链干脆利落地扯开。 下一秒吴恙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将林筠整个揽进了怀里,然后用宽大的羽绒服外套把身形清瘦的林筠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 “!” 林筠猝不及防,脸颊被揽着贴在了吴恙只穿着一件薄T恤的胸口,隔着布料感受到吴恙的炽热的体温和心跳,冰凉的四肢百骸瞬间被安抚。 “和我想的一样,原来你冷的时候鼻尖真的会红红的!”吴恙微微抬头,下巴轻轻抵在林筠的发顶,声音透过胸腔带着嗡鸣,比刚才更加低沉。 林筠鼻尖全是吴恙的气息,刚才那些混乱的思绪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驱散了不少。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往热源深处蹭了蹭,闷闷地回了声:“……不冷。” “筠儿,”吴恙的声音很轻,“下雪了。” 林筠怔了怔,这才从他怀里微微侧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阳台外。 细碎的雪花正从墨蓝色的天幕中飘落,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渐渐地,雪势变大,鹅毛般的雪片在夜色中翩跹起舞,远处路灯的光晕为这场初雪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宿舍楼的窗户一扇扇亮起暖光映照着飘雪的夜空,楼下有晚归的学生惊喜地驻足,伸出手去接落雪,笑声隐约传来。 更远处,城市的灯火在雪幕中晕染开一片温柔的光海。 他们并肩站在阳台上,雪花偶尔飘到阳台内,落在他们的头发和肩头,带来冰凉的触感。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静谧之中,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目光相触的瞬间同时开口: “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话音落下两人又都沉默下来了,雪花在他们之间无声飘落。 林筠先笑了,伸手轻轻拂去吴恙发梢的落雪:“你先说。” 吴恙望着林筠含笑的眼眸,一把勾过林筠的手:“今晚咱们回家住吧! …… 两人并肩走在初雪覆盖的校园小径上,雪越下越大,在路灯下织成一张细密朦胧的光网。 吴恙把林筠的手揣进自己羽绒服口袋裏着。 就在快到校门口时,一个带着笑意的熟悉声音从旁边传来: “这大雪天的,两位这是准备去哪儿体验风花雪月啊?” 两人脚步一顿,转头就看见苏荃怀里抱着几本书,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审视表情看着他们,然后目光停在他们塞在同一个口袋里的手上。 “苏老师好!” “苏老师好!我们……出去买点夜宵!” 苏荃显然不信:“当我傻?是不是又想逃寝?” “哪能啊苏老师!”吴恙笑嘻嘻地打马虎眼,“我们一向遵纪守法……” “行了行了,”苏荃看着他们,突然自己先笑了,带着一丝释然和洒脱,“就算你们真要逃寝也不关我事了。” 林筠察觉到她话里有话:“什么意思?” 苏荃拢了拢围巾,呵出一口白气,看着漫天飞雪,语气坚定:“我辞职了。” “什么?”吴恙也愣了一下。 “别整得多大个事一样!”苏荃转过头看他们,眼神亮晶晶的,“我以前一直按部就班听我爸妈的话,找稳定的工作,接受各种相亲……”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感慨,“可自从澄明寺那次,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吧,很多想法突然就变了。” “人生苦短,我想去试试一直想做的事!” 林筠看着她眼中的光彩:“苏老师,祝你得偿所愿。” “谢谢。”苏荃笑了,随即又摆摆手,“行了,不耽误你们买“夜宵”了,快走吧!” 她嘴上说着嫌弃,走出几步,眼神却在两人身上流连,嗑糖的快乐疯狂滋长,冲着二人挥手。 “你们俩要一直好好的啊!” …… 离开校园后再走了一段路,周遭逐渐安静下来,吴恙握着林筠的手一点点收紧,掌心甚至沁出些许潮湿。 沉默在雪夜里蔓延,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林筠,”吴恙终于开口,“我刚才想跟你说的事……” 林筠的心猛地一沉,没有打断,只是更紧地回握住他的手。 吴恙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从他父母当年在江陵水库的死讯,到那棵聚阴养煞的槐树,再到那只阴差阳错熬过阴寿的槐鬼……讲到他如何将这其封入自己体内,讲到未来槐鬼若占据他的肉身,必将造成无数普通人的死亡,就像当年他父母和林筠母亲遭遇的不幸一样……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但林筠能感受到他指尖无法抑制的轻颤,听到话语深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无奈。 “唯一的办法……就是同归于尽。” 他终于说出了他们不得不面对的最残酷的结局。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时,他们恰好停在了家门口。 吴恙拿出钥匙,机械地打开门。 就在他踏进玄关,还没来得及开灯的瞬间,跟在他身后的林筠猛地用力,一把将他按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门在身后被重重关上,将寒冷彻底隔绝在外。 黑暗中,林筠的气息猛然逼近,啃咬上吴恙的唇齿。 吴恙在最初的惊愕后很快反客为主,一手扣住林筠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撬开对方的齿关,纠缠、吮吸。 另一只手则急切地探入林筠羽绒服的下摆,隔着柔软的毛衣在他背脊用力摩挲,灼人的温度仿佛要将两人之间所有的布料都燃烧殆尽。 衣物在急促的喘息和窸窣声中一件件散落,堆积在玄关的地板上…… 一片黑暗之中,只有窗外透进的雪光隐约勾勒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屋外,雪落无声,覆盖了整个城市。 屋内,春意正浓,爱意在绝望中炽烈燃烧,仿佛要将这冬夜,连同灰暗的未来一同焚尽。 …… “筠筠,你之前说……你有事情想和我说,是什么事啊?” “我想说……期末考完以后……我们一起回江陵吧……”—— 作者有话说:筠筠是那什么时候才喊的称呼…… 然后筠儿一直是儿化音哦! 第107章 等死街 期末周的宿舍灯火通明, 键盘敲击声、翻书声、哀嚎声不绝于耳。 兵荒马乱终于在最后一门考试交卷的铃声响起后落下帷幕。 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轻松。 “终于解放了!”孟驰仰天长啸,引来同班同学的注意,然后又都见怪不怪地收回目光。 玄承宇有气无力地呻吟:“我现在只想睡他个三天三夜……” 林筠刚想附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 林筠接通电话:“你好?” “林筠,”霍裕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考试结束了吧?” “直接说事。” “……我妈出车祸的车我让人重新查了一遍, 她下葬前也做过尸检, 查不出林卓诚究竟怎么做的手脚。” “不过……”霍裕生话锋一转,“我相信你之前说的, 所以又让人仔细查了一下林卓诚,果然发现了惊喜, 他半年前开始偷偷赌博,一个月前竟然还因此杀了个人,叫赵勇, 证据现在已经全部提交, 林卓诚肯定会被判死刑……” “谢谢, 知道了……”林筠听完就要挂电话,不想再关心林卓诚的事情。 “等等……”霍裕生叫住他。 …… 电话两端陷入沉默, 可过了好一会儿霍裕生也没再说话。 林筠于是挂断了电话。 他知道霍裕生对他有一些别样的感情,但他懒得去揣度霍裕生的想法,直接点开微信, 给置顶的小道士发了条消息: [考完啦] 对面秒回。 [校门口等你!行李我拿好了] 后面还跟着一个眼睛亮晶晶的小狗表情包。 林筠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收起手机,目光落在一旁嬉笑打闹的孟驰和玄承宇身上。 “兄弟们,我马上就离校了, ”他开口,声音轻快,“要一个月不见,想不想拍张合照?” 正勾着脖子笑闹的孟驰和玄承宇同时愣住,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啥?筠儿你说啥?”孟驰夸张地掏了掏耳朵,“你居然主动要求合照?” 玄承宇也凑了过来,被孟驰传染得习惯性搭上林筠的肩膀:“是不是舍不得我们啊?” 林筠没有推开他们,反而调出前置摄像头:“少废话,拍不拍?” “拍拍拍!”孟驰立刻蹦到林筠另一边,对着镜头开始耍帅,玄承宇也赶紧凑近比起剪刀手。 “咔嚓。” 镜头里三个少年挤在一起。 “妈呀,咱们普通人跟你这张帅脸摆在一块真尼玛的残忍!”玄承宇审视照片。 “发我发我!我要发朋友圈!”孟驰在一旁兴奋地嚷嚷。 “那也发我一份!”玄承宇认命地闭了下脸,“我哥们这么帅,也算长面子了!” 林筠笑着把照片发给他们。 “那我先走了!”他收起手机,随意地挥了挥手。 “拜拜筠儿!假期联系啊!”两人在后面勾肩搭背地挥手。 林筠点点头,走向校门。 吴恙已经早早等在门口,脚边放着两个轻便的行李箱,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仿佛即将开启一次期待已久的约会。 接下来二人的行程紧凑而顺畅,飞机、高铁、长途客车…… 一路辗转,吴恙时不时会像变魔术一样从口袋里掏出各种各样的零食,当客车最终晃晃悠悠地驶入江陵汽车站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筠儿,我们到了!”吴恙满意地看着手机里一张张偷拍的照片,拍了拍倒在他手臂上睡着的林筠。 动动手指,麻意一路延伸到心脏。 停车的地方是露天的,二人提着行李走下客车时,一股潮湿的寒冷空气便立刻包裹上来。 江陵的天色似乎永远带着一种灰濛濛的调子,像是被江水浸透的旧画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 空气里弥漫着江水特有的腥气,混杂着老城经年不散的气息,在林筠人生的前十五年里,潜移默化地渗进他的骨头,塑造了他性格最初的底色。 汽车站小而破旧,水泥地面坑洼不平,积着前几日留下的污水。 出站口挤着穿着臃肿灰黑棉服的中年人,看到有人出站后暂时放下手里的烟,围拢过来开始拉客,眼神他们的行李箱上打量,带着估量。 林筠带着吴恙一路拒绝,穿过浓重的劣质烟味走出了车站。 然后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有些发怔。 自从中考结束以后他就再没回来过,待过几年繁华明亮的大城市后,如今的江陵被对比得越发破败了,建筑陈旧,墙面斑驳,爬满了潮湿留下的深色水渍。 街道狭窄,两旁店铺的招牌褪色,行人晃晃荡荡。 “走吧,”林筠甩开那些纷乱的思绪,转头对吴恙笑:“我还没带你去过我家呢!” …… 客车车站是好几路公交车的始发站,二人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出租车,却始终不见空车。 眼看天色渐晚,他们最终还是拖着行李,登上了即将发车的206路公交车。 公交车慢悠悠地启动,走走停停,车身随着路面的不平轻轻摇晃。 又到了一站,上来一对母女。 小女孩约莫小学二三年级,背着个看起来比她还沉重的硕大书包。 母女俩刷完卡后还没来得及站稳,司机突然一脚油门启动。 小女孩顿时顺着行车方向哧溜一下,斜着滑出去了好几步,她妈眼疾手快,揪住了小女孩背后的衣领。 这一揪直接改变了小女孩的运动轨迹,开始以她妈的手为圆心,从直线溜步变成了个踉踉跄跄的人形圆规,顶着张茫然的表情,划了个半圆转了回来。 厚重的书包在她旋转的过程中像个不受控制的流星锤,直愣愣地朝着坐在过道边的林筠的脑袋砸了过去。 吴恙猛地揽住林筠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 书包擦着林筠的耳畔飞过,撞在了他们前一排的座椅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女孩被妈妈拎着衣领稳住,还有点懵懵的,眨巴着眼睛。 这无妄之灾的发生过程实在是有些诙谐,林筠和吴恙对视一眼,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在小女孩越发疑惑的表情中,他们干脆起身把位置让给了母女俩。 两人站了几站,车上逐渐变得拥挤。 小女孩拉着妈妈一边费力地往车下挤,一边用清脆的童音嚷嚷着:“妈妈,黄泉路到啦!” 吴恙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看向车外的站牌,白底蓝字清晰地写着“黄隽路”。 同时一大群老年人开始涌上车来,林筠和吴恙被逼到了车厢的角落,贴在了一块。 吴恙还在琢磨刚才那个地名:“我刚刚好像听到那小朋友说黄泉路?” “嗯,”林筠示意吴恙看向窗外对面的一条巷道。 那是一条不算太宽的旧街,沿路修了各式各样的花坛,几乎每个花坛边能坐的地方都围满了老年人,下象棋,打长牌,或者三三两两坐着闲聊。 “这里本来是规划去江边的步行街,因为通风好,还修了些石台石凳,”林筠解释,“后来就变成很多老人每天聚在一起打发时间的地方。”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压低音量:“他们管这里叫……” 他话还没说完,旁边一位刚挤上车的老大爷突然插话:“等死街嘛这里是!那这条路嘛,自然就叫黄泉路噻!” 老人说得无比自然,周围人也见怪不怪。 吴恙微微一怔,看着车窗外那条熙熙攘攘的街道,突然轻笑出声:“挺有意思的!” 那他这等死之人,如今倒算是提前走了一遍黄泉路。 林筠也望着窗外出神,这条路是他初中上学的必经之路。 人来人往,恍惚间,他似乎还能看见当年那个阴郁沉默的少年,背着书包独自徘徊在这条破旧街巷的影子…… 公交车开过黄泉路,在灰扑扑的街道上摇晃了两站。 “到了。”林筠扯了下吴恙。 两人提着行李下了车,走进一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区。 楼体外的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暗沉的颜色,楼道里采光不足,显得有些昏暗,弥漫着老旧楼房特有的油烟味。 林筠在前面带路,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回响。 就在他们走到二楼转角,准备继续往上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巧从楼上下来,手里拎着个垃圾袋。 她眯着眼在林筠脸上打量了好几下,哪怕擦肩而过后也忍不住回头又看了几眼。 林筠停下脚步,转过身,语气平静无波地开口:“王奶奶,下楼啊?” 老太太猛地一愣,随即脸上瞬间堆起了夸张的热络笑容,一拍大腿:“哎呦喂!我说是谁呢!真是林筠啊!我这老眼昏花的差点没认出来!” 她上下打量着林筠,嘴里啧啧有声,“变化可真大,几年不见怎么长得这么高了,还越来越俊,你现在在干嘛呀,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嘴上说着夸赞的话,眼神却依旧带着不怀好意地试探,偷偷瞥了两眼旁边看起来不太好惹的吴恙。 这老太太以前没少在背后嚼林筠和他妈的舌根,暗戳戳地说些不干不净的风凉话。 林筠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嗯,带朋友回来看看。” 王奶奶莫名开始心虚,干笑了两声:“回来好,回来好……那什么,你们忙,我先去倒垃圾了。” 她提着垃圾袋,讪讪地快步下楼。 林筠看着她消失在楼道口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掏出几年没用的钥匙打开了一旁的铁门。 铁门发出长久不用后的吱呀声响,混合着灰尘和陈旧家具的霉味扑面而来…… 第108章 醉酒 混杂着灰尘的空气扑面而来。 “灰比较大!”林筠摸黑走到屋子里面, 打开了在客厅灯的开关,“我上次回来差不多是半年前了。” 家里没有人等他,对林筠来说在哪里都一样, 因此只有每年母亲祭日时才会回来一趟。 昏暗的灯管艰难闪烁几下, 终于亮起昏黄的光,照出屋内的陈设。 客厅不大, 简单得近乎简陋。 褪色的布艺沙发盖着塑料防尘膜,孤零零地摆在中间, 旁边放着一个半旧的电风扇, 对面的电视柜是多年前的款式,上面放着一台厚重的老式电视机, 蒙着一层灰。 墙角立着一个简易的折叠餐桌,旁边是两个吃饭时用的塑料凳子, 整个客厅几乎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墙壁上挂着一本已经泛黄的挂历,日期停留在三年前。 吴恙伸着懒腰毫不见外地走进狭窄的厨房:“小问题, 也就做个大扫除的事情, 清洁工具放在哪?” “这就开始了?”林筠把行李靠墙放好, 从橱柜底下翻出清洁工具。 “我们这种优秀的人是这样的!”吴恙脸不红心不跳,低头打开水龙头, 锈色的水流哗哗响了一会,从最初的泛红逐渐变得清澈。 他看着水流,突然转头对林筠眨眨眼。 “筠儿, 你看过那种恐怖片吗?就是主角回到老家, 一开水龙头,流出来的不是水……” 他讲话慢悠悠的:“……是血。” 林筠正把抹布递给他,闻言抬眼, 嘴角上扬:“挺好的。” “……好?” “水资源直接变成血资源,直接让医院开着车来接,多赚钱。” 吴恙笑了,拧干抹布:“那你这发财梦可实现不了,从水龙头里冒出来的最多是阴黑阴黑的水鬼,除非在阴蜃幻境里,不然还真产不了血……” 两人一边胡言乱语,一边开始了屋子的清扫。 因为屋内陈设比较简单,整理起来倒花不了太多时间,客厅最后只剩下与餐厅之间的那道玻璃隔断。 吴恙在隔断后面擦拭台面,林筠在这边整理。 玻璃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模糊了彼此的身影。 “筠儿,”吴恙突然唤道,“抬头。” 林筠闻声抬头,看见吴恙伸出食指在布满灰尘的玻璃上缓缓擦画出一半爱心。 那道痕迹破开灰尘导致的朦胧,林筠的视线穿过这一道痕,刚好撞进吴恙亮晶晶的眼睛。 林筠猛地恍惚了一下,抬起手指在玻璃的另一侧补上了爱心的右半边。 “哎呀好累,不想擦了!”吴恙把手里的抹布一扔,看着玻璃上完整的爱心满意地笑了。 他三两步走到客厅中间,一把扯开盖在沙发上的防尘布,然后拉着林筠倒在刚刚重见天日的沙发上:“先歇会儿!” 两个手长脚长的男生挤倒在上面,肩膀挨着肩膀,膝盖顶着膝盖。 吴恙干脆把腿架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半躺在林筠身上。 “累死我了,”吴恙说着,得寸进尺地把头在林筠小腹蹭了蹭,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筠儿……” 两个字咬得又轻又黏。 林筠垂眸。 吴恙眼睛此刻也望着他,里面只映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太幸福了。 幸福到心脏发紧,幸福到喉咙发干。 林筠甚至想用尽全力收紧手臂,将这个人死死箍在怀里,想把他揉碎,融进自己的骨血,让他永远无法离开,永远属于自己。 不要死! 不要死!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林筠的灵魂在躯体里崩溃祈求,手指却只是拂过吴恙的脸颊,滑入吴恙略显凌乱的发间,轻轻梳理着那些不听话的发丝,让它们在指间缠绕。 一下,又一下。 “我去铺床,累了就睡会儿?”林筠正准备撑起身体。 “不许去!” 手腕被扣住,天旋地转间,林筠已被吴恙结实实地压进了沙发里。 吴恙的膝盖自然而然地抵进他腿间,将其分开。 他垂眸,眼底噙着惯有的笑意,圈在林筠腰际的手臂收得更近:“让我抱会儿。” 这人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洋洋的散漫模样,可一旦贴近情事,深植于骨血里的掌控欲又总是会不经意出现,带着一种完全占有的偏向于兽性一般的领地意识。 这种无意识的强势恰好能压住林筠内心的躁动不安,从无数繁杂的心绪中获得解脱。 林筠顺从地放松身体,任由自己被对方锁住。 来缠住我吧,随你变成什么模样都行,把我逼疯吧,只是千万别把我留在找不到你的深渊…… …… “江陵有什么好吃的吗?”吴恙想一出是一出,突然问道。 林筠声音有一些哑:“附近有家烧烤,生意一直不错。” “那走,咱们去买点吃的,顺便带我认认路。” …… 两人沿着昏黄的街道慢慢走着,走过一个十字路口后,吴恙突然停下脚步,指着旁边一条狭窄的巷道。 “刚才从这儿穿过来是不是更近?” 林筠的目光触及那条幽深的巷口,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空气中恍然间出现了多年前那股腐烂的酸臭,污言秽语混杂着推搡,以及他自己压抑的呼吸。 单薄的少年一声不吭地握着一截带着铁锈的钢筋,用尽全身力气攥紧,指节泛白,脸上带着要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的狠厉…… “嗯,”林筠点了点头,声音平静:“但里面没什么路灯,路也不太平,不好走,所以绕了点路。”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拉起吴恙的手,指向灯火通明的大路,“走吧,前面拐弯就到了。” 夜色里的烧烤摊烟火缭绕,二人等餐时靠在塑料椅背里和老板一通插科打诨,最后被送了两罐啤酒。 想着反正要喝酒,二人干脆又到一旁的小超市里多买了一大袋酒,慢悠悠地返回。 吴恙拎着啤酒哼着不成调的歌。 “如果你记得我,你和我曾走过……” “走过拥有你的此生,别无所求……” “如果你忘了我,就让风代替我……”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林筠悄悄落后半步,小心翼翼地踩住他晃动的影子。 一步,两步。 听说踩住影子的人永远不会分开。 吴恙突然回头,林筠慌忙移开脚步,然后又低下头悄悄踩了两步。 就骗我这一次吧。 他在心里对那个传说轻声说。 吴恙垂了下眼,他猜到了林筠在干什么,情绪波动之□□内的阴煞越发猖狂,一时间只觉得全身上下哪哪都疼。 活该!疼着吧你! 吴恙这么想着,对林筠无法言说的愧疚仍然让他一个安慰的字也说不出口,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下来。 沉默地走回家,把烧烤袋子在擦干净的茶几上摊开,啤酒罐“咔哒”一声拉开,泡沫立刻涌出。 “干杯,敬寒假!”吴恙拿起一罐,碰了碰林筠手里的那罐,让语气恢复了往常的轻松。 “嗯。”林筠仰头喝了一大口,感觉到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 吴恙又随手拿了几根烤串开始啃:“这个烤茄子不错!” “那你尝尝这个鸡翅。” 二人边吃边喝,但很快,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下来,喝酒的频率却越来越快。 一杯又一杯,空啤酒罐在茶几上慢慢堆叠起来。 林筠感觉脑袋开始有些发沉,视线里的吴恙好像带了点重影,他晃了晃头,身体也跟着晃荡了两下。 吴恙一直关注着他,见状立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语气带着笃定的笑意:“你喝醉了。” “我没有。”林筠立刻坐直。 “你有,”吴恙看着林筠微红的脸颊,“坐都坐不稳了。” “我没有醉。”林筠生气皱眉。 “明明就有,”吴恙指着他,“你看你还因为这个生气了,你平时都不生气的。” “你才喝醉了。”林筠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吴恙,指尖却在空中开始晃荡,半天对不准位置。 “我没醉。”吴恙笃定反驳,顺手把茶几上歪掉的啤酒罐一个个扶正,排列得整整齐齐。 “你看!”他又拿起一罐新啤酒单手打开,泡沫涌出时侧身避开,一滴都没洒在身上。 喝了一口后,他又把罐子稳稳放下,继续和林筠理论:“你现在能数出来我们喝了多少酒吗?” 他指着茶几上的空罐子:“一、二、三” 吴恙的手指停在半空,眉头微皱。 林筠等着他继续数下去。 吴恙保持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又拿起根烧烤签子在嘴巴比划:“你喝醉了!” “别转移话题了,你连数数都不会了!” “我懒得数,跟你这个醉鬼数数有什么意思。” “幼稚。”林筠得出结论。 “你才幼稚。” “你比较幼稚。” “你最幼稚。” 两人对视着,似乎离得有些过近,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间淡淡的酒气。 “我喜欢你。”林筠突然说。 “我知道。”吴恙回答。 “我喜欢你。”林筠又说了一遍。 “我也喜欢你。”吴恙说。 “我特别喜欢你。” “我也特别喜欢你。” “我喜欢你……” “你说过了!” “哦。”林筠接受了这个说法:“那……我爱你。” “我也爱你。” 林筠晃了晃手里的空罐子,发现已经喝完了,把它放在茶几上,和其他的空罐子排在一起。 吴恙把林筠放得有些歪的瓶子摆正:“我们床还没铺呢!” “现在去铺。”林筠说着就要站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吴恙立刻伸手扶住他,结果自己也没站稳,两个人一起踉跄了一下。 卧室的衣柜顶上放着叠好的被褥,吴恙踮起脚去够,手指刚碰到被子,整个人就往前倾。 林筠赶紧从后面抱住他,结果两人一起撞在衣柜上,发出“咚”的一声。 “拿到了。”吴恙成功扯下一床被子,语气带着成就感。 被子掉下来蒙住了林筠的头,他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我看不见了。” 吴恙立刻帮他把被子扯下来,两人各抓着被子的一角,准备把它铺到床上。 “为什么竖着短了一截?”林筠困惑。 “横着还长了一截!”吴恙困惑。 他们一和计,懒得再管,直接把被子往床上扔。 被子没有完全展开,有一半拖在地上,吴恙试图把被子拉平,正好林筠踩到地上的被角,被扯得向前倒去。 吴恙赶紧去拉,两个人一起摔进了床和衣柜之间的缝隙里。 缝隙很窄,勉强只能将两个人侧身摔倒的人塞下,因为摔下去时两人都还抓着被角,导致棉被直接乱七八糟地盖在了二人身上。 他们的额头几乎相贴。 “我们掉进缝里了。”林筠说。 “嗯。”吴恙的声音已经带着模糊不清的困意。 床和衣柜之间的角度刚好能支撑住他们的背,狭窄的空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全感,二人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谁都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我爱你!”林筠说。 吴恙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林筠的肩膀:“要不我们明天再铺床吧。” “好。”林筠闭着眼睛。 被子只盖住了他们的一半身体,两人像两只挤在巢穴里的小动物,呼吸渐渐同步…… …… “我也爱你。” 第109章 被子 林筠背着书包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习惯性地低着头, 避开人流,拐进了那条可以节省几分钟路程的小巷。 巷子很窄,两旁是斑驳的墙面, 地面总是湿漉漉的, 空气里带着一股隐隐约约垃圾堆积发酵后的酸腐味。 巷子深处几个模糊的人影挡住了去路,或靠或站, 烟头的红光在昏暗中明明灭灭,手插在皱巴巴的外套兜里晃悠着朝林筠围拢过来。 “砰!” 其中一人一脚踢开了脚边的空易拉罐, 铝罐哐当哐当地滚到墙根。 林筠的脚步顿了一下。 身后也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 鞋底摩擦着地面发出声响,脚步声不紧不慢地堵住了来路。 身后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另一只手则抽走了他肩上的书包,随意地扔在地上。 前面的人渐渐走近, 也是一群中学生,身上穿着来自不同学校的校服,脸上混合着无聊和恶意的表情。 其中一人甚至用舌头舔着牙齿, 发出啧啧的声响, 林筠看到的时候皱了下眉。 “就是他?”一个嘴里叼着烟的高个子男生走上前来, 头发染着不均匀的黄色,像枯草般支棱在头顶。 他上下扫视着林筠, 目光最终停留在林筠脸上,伸手强迫他抬起头,嗤笑一声, “妈的, 初一的矮子一个,长得倒是挺小白脸。” 林筠不认识这些人,静静地看着对方。 这种反应似乎让黄毛不太爽, 林筠被猛地推搡着撞向墙壁。 “你挺拽啊?不理人?” “我不认识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林筠稳住身体,抬眼看着领头的。 “是吗?”高个子男生猛地提高了音量,又一把揪住林筠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墙壁上。 “李薇那婊子你认识吧?啊?你他妈的老子的女朋友也敢勾搭?” 李薇? 林筠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好像是同班同学,坐在前排。 “我和她没说过话。”林筠说。 “操你妈的没说过话?”黄毛一拳砸在林筠耳侧的墙上,“我听说她天天给你带早饭,你他妈装什么?” “我没收过她的早饭。”林筠实话实说。 黄毛脸色仍然难看,他一把拽过林筠的衣领,几乎把他提离地面:“为什么不收?你什么意思?觉得她配不上你?” 林筠:? 他实在无法理解面前这人的想法。 “给我打!”黄毛猛地一挥手,旁边那人猛的一拳就打在林筠的腹部,林筠闷哼一声弯下腰,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有人从后面踹他的膝窝。 他摔倒在地上,拳头和鞋底接连着落下,他只能蜷缩起来,用手臂护住头部。 从手臂的缝隙里,他看见巷口另一群人推搡着一个女生走了过来。 女生的校服领口被扯得歪斜,头发凌乱。 “你来了?”黄毛咧嘴一笑,伸手粗暴地揽过李薇,“你的心上人在这儿呢。” 李薇的视线越过黄毛,看到蜷缩在地上的林筠,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哭什么哭?”黄毛反手就是一巴掌,“不是挺能耐的吗?天天给人家送吃的,跟踪人家放学?” 李薇被打得偏过头去,却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现在知道怕了?”黄毛揪住她的头发,强迫她看向林筠,“来,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他松开李薇,指了指地上的林筠:“去,打他,你打一下,我就少打你一下。” 李薇僵在原地,脸色惨白。 “不去?”黄毛冷笑。 旁边一个混混故意把指关节按得咔咔作响。 李薇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 她在林筠面前停下,不敢看这个因为她遭受无妄之灾的男生。 “对…对不起….”李薇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她的手慢慢抬起,却在半空中不住地发抖。 “磨蹭什么!”黄毛在后面不耐烦地催促。 李薇闭上眼,手掌轻轻落在林筠脸上。 “没吃饭吗!”黄毛怒吼道,“用力!” 李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再次抬手,猛然挥下。 “啪!” …… 林筠睁开眼,宿醉后头痛欲裂。 窗外天光微亮。 他躺在床和衣柜之间的缝隙里,吴恙的手臂还搭在他腰间,呼吸平稳绵长。 原来是这样开始的。 他荒诞的初中生涯仅仅来源于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荒谬得林筠甚至不太记得具体起因了,只记得一次次的受伤,然后是母亲一次次的哭泣。 看着吴恙的睡颜,不知是否为酒精的作用,林筠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他往吴恙怀里钻了钻,抓住吴恙搭在他腰间的手,让那只手臂把自己圈得更紧。 吴恙收拢手臂,将他完全拥入怀中。 林筠重新闭上眼,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 宿醉的头痛缓解了不少,但喉咙干得发疼。 今天竟然出太阳了,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 吴恙正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旧本子在看,似乎是他初中时的作业本。 中考后他人就搬走,也就没再整理,至今本子还放在书桌边上。 吴恙察觉到他的动静,抬起头:“醒了?我见是作业本就翻了翻。” 他合上本子,随手放在桌上,“我买了橙子苹果和蜂蜜,给你煮了醒酒汤,等我端给你啊!” 他起身走出卧室,轻轻带上门。 林筠撑着坐起身,目光落在那个被吴恙放在桌上的旧本子上,边角已经卷曲发黄。 卧室门外,吴恙靠在墙上,深深吐了一口气。 那本作业本的前半部分,是工工整整的课堂笔记和知识点总结,字迹清秀认真,但翻到后半本,内容突然变了。 不再是任何学科的笔记,而是他的名字。 “吴恙”。 一页又一页,密密麻麻,全是这两个字。 有的写得工整,像是无意识的重复。 有的写得潦草,笔迹深刻,几乎要划破作业纸。 有的周围画着凌乱的圆圈,把名字圈在里面。 有的被反复描摹,墨迹晕开成一片。 它们跨越了很长一段时间,记录了某个少年隐秘而执拗的心事。 吴恙端着汤走回卧室。 推开门时,林筠已经坐起来了,正望着窗外发呆,阳光照在他侧脸上。 “把这个喝了,幼稚鬼!”吴恙把碗递给他,“头疼不疼?” 林筠接过碗,小口喝着温热的蜂蜜水果汤。 他抬眼瞥了吴恙一眼:“现在能数清楚数了吗?” 吴恙:…… “不知道是谁睡觉非要抱着不撒手,大早上差点没给我勒死……”吴恙在他床边坐下,看到林筠一闪而过的表情,马上开始:“呸呸呸,不死,没有死,差点没给我勒活!” 窗外的阳光确实很好,难得的冬日暖阳。 吴恙看着他喝完汤,突然说:“我早上出去买了新的牙刷和毛巾,要不要一起洗个澡?身上都是酒味。” …… 浴室很小,两个男生挤在里面显得有些局促。 热水哗哗地淋下来,蒸腾的热气很快弥漫了整个空间。 吴恙拆开新买的沐浴露,是清新的柑橘香。 “低头。”吴恙把沐浴露揉出泡沫,轻轻抓揉着林筠的头发。 指尖恰到好处地按摩着头皮,林筠舒服地眯起眼睛。 轮到林筠给吴恙洗时,他学着吴恙的动作,但手法明显生疏得多。 吴恙低笑:“你这是洗头还是拔毛?” “嫌弃就自己洗。”林筠作势要收回手,却被吴恙抓住手腕。 “不嫌弃。”吴恙带着他的手滑向自己胸口。 手上带着泡沫,带着滑腻的触感在身上游走,吴恙轻轻揉捏林筠腰侧。 “我教你……” 氤氲的水汽中,少年人的冲动来得突然又急促…… 吴恙心满意足地把下巴搁在林筠肩上,嗅着林筠发间和自己一样的味道。 阳光正好,金灿灿地铺满了整个天台。 吴恙抱着刚洗好的被子爬上楼,林筠跟在后面,手里拎着晾衣绳。 “这天气也太好了!”吴恙说着,把被子展开搭在绳子上。 “是啊,都不像江陵了。”林筠远远望着眼前的一些建筑。 棉布在阳光下散发出洗衣液的清香。 “筠儿,闭上眼睛。”吴恙拉着林筠走到晾晒的被子前。 林筠疑惑,但乖乖听话。 吴恙笑着蒙住他的眼睛,牵起他的手,“跟我走。” 两床折叠晾晒的中间形成了一条窄窄的通道,他带着林筠一前一后钻进了里面。 阳光被厚厚的棉被过滤,变成柔和的橙红色,透过眼皮温暖地摇曳。 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遥远而模糊。 带着湿气的棉布轻轻摩擦着他们的手臂和脸颊,带着阳光和皂角的香气。 “我们现在在穿越一条神秘的隧道。”吴恙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隧道的另一边是另一个世界。” 林筠闭着眼,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准备好了吗?”吴恙在通道尽头停下,“我们要出去了。” 他们同时迈出最后一步,从被子的另一端钻出来。 刺眼的阳光让林筠下意识地眯起眼,世界重新变得清晰明亮。 “欢迎来到新的世界。”吴恙张开手臂,笑着指向天台外的景色。 其实什么都没有变,还是那个老旧的天台,远处还是那些熟悉的楼房。 但不知为何,一切看起来又不一样了,微风拂过,晾着的被子轻轻摆动,像白色的帆。 林筠看着吴恙被阳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是小朋友吗?”他轻声说。 “你不是喊我幼稚吗?”吴恙理直气壮地搂住他的肩: “我们幼稚鬼是这样的!” 第110章 赵角 两人慢悠悠地晃出家门。 冬日的阳光难得慷慨, 把老旧的街道都镀上一层暖意。 吴恙看似随意地选着路,却不着痕迹地带着林筠往昨晚的方向走,直到巷口出现在眼前。 “走这边近。” 吴恙语气自然, 手搭林筠的肩带着他转了进去。 巷子和记忆中很不一样了。 墙面似乎重新粉刷过, 斑驳的痕迹被白色覆盖,地上那些常年积水的洼坑也被填平。 曾经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干干净净, 以前被堆满垃圾的角落如今放着一排分类垃圾桶。 林筠沉默地走着,目光扫过这些变化, 直到吴恙的手覆上来, 轻轻掰开他无意识攥紧的拳头,他才发觉自己的指尖已深深陷进掌心。 时间确实在往前走, 有时候逃避反而是放弃了覆盖阴暗的可能,林筠松开自己的手, 紧紧握住吴恙。 就在这时,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从头顶飞过,发出粗粝的叫声。 巷子不远处有一对情侣似乎正在吵架。 “我就说跟着你倒霉!”女生甩开男生的手, “还能碰上这么大群乌鸦!” “这也能怪我?”男生语气无奈。 林筠不知在想什么, 轻声说道:“能预知灾难的物种却被人当成了灾难本身。” “人类确实喜欢这样, ”吴恙深以为然地点头,“把征兆当作根源。” 他们走近时, 那对情侣的争吵还在继续。 “为什么你非要我保证一辈子?”男生的声音带着烦躁,“一辈子的事情谁说得准,就不能顺其自然吗?命运带我们到哪一步, 我们就走哪一步, 这样不好吗?” 命运? 林筠不由自主地皱起眉,转头看向那个男生。 恰在此时,男生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 对方愣了一下,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 “林筠?” 林筠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记忆慢慢浮现。 “赵角?”林筠有些意外。 赵角显然很激动,也顾不上和女朋友吵架了,快步走过来:“真是你啊!好多年没见了!” 他一脸兴奋地拉过旁边的女生:“我跟你讲,这是我以前最好的哥们!” 他又转过头看向林筠,话头跟倒珠子一样噼里啪啦地飞:“你还记得吗?小学有一次咱俩被高年级的堵在学校后面抢钱,你愣是死活不给,发了狠的跟人拼命,我当时被你感染得那叫一个热血上头,结果最后两个人一块被打得更惨了,后来还是我爸去给那群人一顿教训加威胁,这事儿才算过去了……” 林筠点头。 赵角的女朋友脸色不太好看:“你小时候还被抢钱?” “嗐!”赵角对此轻描淡写:“我们这小地方早年确实很正常,学生堵人抢劫揍人老师都管不过来,甚至还闹出过人命。” 确实很不可思议,这些在现在听来触目惊心的事,对当年的他们所有人来说不过是日常,可能只是多看了一眼在学校门口打堆的黄毛红毛,第二天就得被堵着挨一顿打。 赵磊打量林筠牵着吴恙的手,欲言又止:“这是你朋友?" 他问得小心翼翼,语气里却带着了然。 林筠坦然点头:“嗯,吴恙。” 吴恙对赵角笑了笑,赵角也跟着笑起来,笑容里带着祝福。 “挺好。”赵角说着,看了眼还在生闷气的女朋友,故意叹了口气,“人啊,能找到个真心对自己好的,比什么都强。” 果然,旁边的女生眉毛一翘:“你什么意思啊?” 赵角撇嘴:“没什么意思啊?我感叹一下都不行啊?” 林筠头开始有些莫名昏沉:“要不我们先走了?” “唉等等,”女生赶紧开口,“我叫许盈,是赵角女朋友。” 她露出个友善的笑容:“这次是跟他来江陵见家长的,既然你们以前那么要好,这么久没见不如一起吃个饭?” 林筠和吴恙对视一眼,二人本就只是闲逛,于是转头应了下来:“好啊。” 四人找了家本地有名的土菜馆,刚落座,许盈就迫不及待地问林筠:“那个赵角最好的朋友,赵角这人小时候什么样啊?” “哦~”赵角恍然大悟,“你非拉人吃饭是为了打听我啊!” 林筠嘴角扬起:“他小时候特别仗义,我要是请假没去上学,他翘课翻墙也要跑到我家给我送作业。” 赵角得意地扬下巴:“听见没?” 许盈猛肘了赵角一下,笑着说:“送作业?缺大德了呀,我看你是见不得人好吧赵肥皂!” 她转过头继续追问林筠:“还有呢还有呢?” “他有一段时间沉迷于装忧郁,随身带着一把酒店拿的塑料小梳子,天天把额前的头发往一个方向捋,终于成功地挡住了一只眼睛……” 林筠说起这些往事时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吴恙能看出来,这个赵角确实是林筠曾经最好的朋友。 “……他还在炫他手机上的忧郁发言,老师站旁边半天这人都看不见他,终于忍无可忍把他刘海掀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许盈笑得前仰后翻,“那他之后把头发剪了没?” “那次还真没有,”赵角接着话茬说:“老师三令五申让我爸妈一定把我带去剪头发,但我誓死不从,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陪着林筠打架,想着二对一随便打,结果一掀刘海发现右边还有五个人……” “我的天!”许盈笑得拍桌子。 赵角一脸往事不堪回首:“当天就顶着鼻青脸肿去把头发剪了!” “你们以前经常打架吗?”吴恙貌似无意地问道。 “对哦,”许盈跟着接话:“你以前是个混的?” “哪儿啊!”赵角放下筷子,“基本都是林筠被人找茬,有帮混子看他不顺眼,然后拉着一群学校里面的人跟着针对他,我爸妈那时候也不让我和林筠耍,我们本来很久没说过话了,结果正好又被我撞见他们把人堵在厕所泼脏水,气得抡起拖把就冲进去了……” 吴恙忍不住无声骂了句脏话,不自觉又回想起第一次看见林筠的情景,现在想来林筠当时那副样子,应该也是刚和人打完了一架。 吴恙追问道:“你爸妈为什么不让你和林筠一起玩,怕你也被针对吗?” “这倒不是,只是因为林筠他妈……” 许盈注意到林筠的反应,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悄悄在桌下踢了赵角一脚。 赵角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林筠,你现在在干嘛?” “A大,我和吴恙是校友。” “卧槽这么牛掰,你以前成绩不是比我还差吗?我现在都记得你算小明的身高算出来23米!” 林筠:…… 吴恙嘴角咧开,又不免感慨。 他的筠儿真的变了很多,吃了很多苦啊。 赵角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但是说实话啊,你们知道我为啥当初那么沉迷于忧郁造型吗?” 许盈托脸:“言情看多了?” “那不是!”赵角撇撇嘴,“里写的哪有现实生动啊,林筠这么一个忧郁帅哥每天摆在我面前,话也不多,那小表情一漏,身边女生全都跟疯了一样……” “不是……”林筠哭笑不得,“什么叫小表情一漏,哪有什么小表情?” “那是你自己不知道,就那种……额前头发长长的,低着头的时候几乎快要挡住眼睛,睫毛这么垂着,偶尔抬眼瞥人一下又很快移开,抿着嘴唇不爱说话。” “啧!”赵角一拍大腿,“那个年龄女生反正一些人就喜欢他这款,偷偷画他,带早饭的、写情书的都有,偏偏这人跟脑子秀逗了一样整天闷着,谁都不搭理。” 林筠听得莫名其妙:“怎么可能……” “你是真不知道啊?”赵角也很惊讶,“张时远那几个狗东西当时为了巴结宫勋那群人,有一段时间故意在你打完饭以后撞你,害得你好几天没饭吃,还有印象不?” 林筠点头。 “那我问你,老师最后怎么知道的?” “不是你告的状吗?”林筠的脑子痛了一下。 “不是,我还不知道你吗?比起跟老师讲然后让你妈知道这事,你宁愿多挨几顿打。” “所以是喜欢他的人告的状?”许盈歪头插话。 “对啊,”赵角一脸愤愤不平:“你不知道那群人多恶心,根本防不胜防,知道林筠不会告状以后变本加厉,各种恶心人的阴招开始往上使。” 赵角脑中回想起林筠当时的反应。 少年脸上表情麻木,不管别人闹都像没感觉一样,就低着头,眼睛看着地上某个点,好像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模仿起那个样子,肩膀微微内收,眉尾微微压低带着倦意,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向下弧度,比起不悦更像是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当时班上有人看到你这样,气得直接哭了…” 赵角还在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年那些人是如何为林筠打抱不平,但林筠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是怔怔地看着赵角模仿的那个姿态。 太熟悉了。 那是他从小到大最厌恶、最想逃离的,属于他妈妈那种“受害者”的姿态。 他拼命想要摆脱的影子竟然早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长进了他的骨血里…… 吴恙察觉到了林筠的异常,笑着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你们当年关系那么好,后来怎么渐渐没联系了?” 这个问题让桌边的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林筠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发现那段往事模糊不清,就连当初为什么疏远都变得无迹可寻。 赵角也挠了挠头,露出困惑的表情:“哎?你这么一问…我还真记不清了,好像就是….毕业了,去了不同的学校,就慢慢不联系了?” “这多正常啊!”许盈笑着打圆场:“小时候的朋友都是这样的。” 他们又聊起当年欺负林筠的那些人,却发现对他们后来的去向也没什么印象了。 “算了,谁在乎他们现在在哪儿。”赵角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不定在哪个工地搬砖呢。” 时间像一条湍急的河流,早已将那些不重要的砂石冲刷得干干净净。 话题渐渐转向林筠现在的生活,在赵角不断的追问下,林筠讲起了学校偌大的图书馆和各种分区的智能功能,讲地铁如何在地下穿梭,讲凌晨两点依然灯火通明的商业区,讲他上学时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赵角听得入神,眼里闪着羡慕的光。 “走出去真好啊”他感叹道,声音里带着些许落寞,“我一直待在江陵,有时候觉得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林筠看着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在阳光下背着书包乱跑,约定要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这顿饭吃了很久,直到餐馆里的客人渐渐散去,两对人在门口道别时,赵角用力抱了抱林筠。 “保持联系啊!以后回来都记得找我!” “没问题!” 走在回程的路上,林筠心情似乎很好,轻轻晃着吴恙的手。 再次见到赵角,一起絮絮叨叨说起那些几乎被遗忘的事情,确实让林筠的心情明朗起来。 只是在这份欢欣之下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 起初只是心头偶尔掠过的一抹阴影,但随着他们越走越远,那阴影却逐渐扩散变得沉重。 林筠的脑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沉,思绪变得迟滞。 当初,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和赵角断了联系? 他努力回想,他们一起挨过打,一起分享过零食,一起幻想过遥远的未来。 这样的情谊怎么会无声无息地就断掉了? 林筠试图抓住任何一个可能的原因,升学?搬家?争吵? 可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带着一种空落落的恐慌,他明明应该记得的,什么时候忘记的?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那阵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化作实质顺着脊椎缓缓爬升。 突然,一个画面猛地在他脑海中炸开,带着令人作呕的视觉冲击力。 林筠彻底愣在原地。 那是赵角。 他倒在水泥地上,身下是一片迅速扩大的、暗红色的血泊。 他的眼睛无力地睁着,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里面的神采正在逐渐消失。 一根钢筋从他胸膛贯穿而出,将他死死地钉在地上,鲜血汩汩地向外流淌…… 一股寒气猛地从脚底窜遍全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他四肢冰凉,连呼吸都停滞了。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把这件事忘了? 那一幕明明是他无法摆脱的梦魇,如同烙印一般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的神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被忘掉? 不对……不对…… 林筠在内心无声地嘶吼,冷汗瞬间浸透了衣服,寒风吹过带来一阵阵战栗。 一切都不对劲! 所有的一切都不对劲! 刚刚还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谈笑风生的赵角…… 那个用力拥抱他、约好下次再见的赵角……怎么会……怎么会是记忆中那副模样? 现实与记忆发生了断裂,世界在他眼前开始扭曲变形。 街道的轮廓变得模糊,路灯的光晕分裂成重叠的重影,吴恙扶住他肩膀喊他名字的样子也分裂成数个模糊晃动的影像,声音像是从极其遥远的水底传来,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屏障。 “林筠!林筠!你怎么了?看着我!” 混乱达到了顶点,仿佛有无数尖锐的噪音在颅内轰鸣,视觉和听觉的错乱让他几欲呕吐。 然后,毫无征兆地。 一切喧嚣戛然而止。 如同按下了一个静止键,所有的重影噪音瞬间消失。 世界恢复了清晰,只剩下吴恙写满担忧的脸,和他那双紧紧抓着自己肩膀的手。 林筠怔怔地抬起头,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看着吴恙,仿佛还没有从回忆里回过神来。 他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语气说道: “我想起来了……” “我和赵角……再也没联系的原因是……” 林筠深吸一口气。 “赵角他……当年就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是不是都快忘记这是一篇灵异文了~ 110-120 第111章 忘记 “林筠!” 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晃到林筠桌前, 敲了敲他的桌面:“杨老师让你去扫描室拿上次月考的答题卡。” 林筠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是他们班的班长。 他点了点头起身,从教学楼穿过操场。 直到站在扫描室门口, 望着那把铁锁, 林筠才轻轻叹了口气。 扫描室根本没开,班长说了假话。 其实他早有预料。 只是班长之前在他被针对时曾站出来说过几句公道话, 一脸正气地在老师面前为他作证,也曾悄悄把被撕碎的作业本捡起来还给他。 就为了这份微不足道的善意, 林筠还是抱着一丝可笑的希望来了, 希望班长不会也变成那些人的帮凶。 现在这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懒得去找老师求证,也懒得生气。 只是觉得特别累,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让他几乎快要站不住。 逃掉了也会有下一次, 他就待在锁着的门前,一动不动。 扫描室外面的厕所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几个身影探出头来, 似乎很失望他没有像预想中那样惊慌失措地逃跑。 “哟, 还挺淡定。” 张时远带着五六个人从厕所里走出来, 脸上带着讥诮的笑意。 林筠连眼皮都没抬。 这种无视彻底激怒了对方,他使了个眼色, 几个人立刻围了上来。 说来实在是有些荒诞,长期的打架让林筠的身手练得还行。 他猛地动了起来,侧身避开往他面门而来的拳头, 用手肘狠狠撞向对方的肋骨。 那人惨叫一声, 踉跄着后退。 有人从背后扑来,林筠弯腰转身,猛地扫腿, 那人重重摔在地上。 他的打法带着一种不要命的狠劲,每次出手都直奔要害,完全不顾自己的安危。 有人一拳打在他的脸上,他连哼都不哼,反手就抓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拧。 “操!”那人疼得直冒冷汗。 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再上前。 直到有人举起一根消防软管,水龙头被猛地拧开,巨大的水柱直冲林筠的脸。 水流猛地砸在他的脸上,眼睛被水冲得睁不开,呼吸变得困难。 就在他抬手遮挡的瞬间,几个人趁机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 后脑重重磕在水泥地上,林筠眼前一黑。 水流还在不停地冲击着他的脸,混合着鲜血,在地上汇成浑浊的水洼。 “你他妈能打有个屁用?”张时远冷笑着,“我看你能拽到什么时候。” 他一把揪起林筠的头按进蓄满脏水的洗手池,在他快要窒息时拉起,然后又按下去。 反复数次后,林筠开始意识模糊。 就在这时,厕所门被推开了。 赵角捂着肚子站在门口,看到了被按在洗手池边奄奄一息的林筠。 四目相对的那几秒钟,对两个少年来说都有些漫长。 他们已经有半年没说过话了。 走吧,你什么都没看见。 林筠在心里默默祈求,却看到赵角眼中闪过挣扎,最后定格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干你大爷!”赵角大吼一声,抄起墙角的拖把就冲了进来。 接下来的混战一片混乱。 赵角像疯了一样挥舞着拖把,暂时逼退了那些人,他拉起林筠就想往外跑,但其他人很快反应过来,有人又趁乱打开水柱,抵着两个人冲。 “赵角你他妈找死!”张时远怒骂,“不想挨打就滚远点!” 赵角缩着头不让水打到脸,声音因恐惧而发抖,却一步不退:“那你有本事把我打死!”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张时远一行人。 他们一拥而上,拳头和踢踹疯狂落下,林筠昏沉之中把赵角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攻击。 混乱中,赵角抬手捋开挡住视线的刘海…… 他其实说谎了,他选择帮林筠的时候其实已经看见了里面有五六个人,后来掀开头发看见的其实是另外七八个从走廊赶来的人。 “我操”赵角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人?” 林筠强撑着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不知从哪又爆发出一阵力气猛地将右侧的人撞开,往窗户跑去。 事发突然,拿着消防软管的人慌忙调转方向,巨大的水柱追着林筠的身影喷射而去,越过窗户,哗地一声喷向外面的操场。 正在操场上体育课的班级顿时一片哗然。 水柱失控地空中挥舞,溅起阵阵水花。 “怎么回事?” “谁在开水管?” 体育老师的呵斥声从操场传来,紧接着响起了急促的哨声。 张时远等人见势不妙,揪住林筠的衣领,压低声音威胁:“你应该懂吧,敢说出我们的名字就弄死你们!” 说完便带着一群人作鸟贩散,从楼后面的窗户翻了出去,瞬间消失在校园的角落。 等教导主任带着保安赶到厕所时,只看到满地狼藉和两个浑身湿透满身是伤的学生,脸色顿时铁青。 “刚才跑掉的是谁?” 林筠抹了把脸上的水,沉默地低下头,赵角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能说出一个字。 没用。 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连开除都做不到。 张时远那群人敢做这种事情,也是因为家长早就不管他们了,除非把他们全部抓了…… ……或者杀了。 不然这种事情根本结束不了。 林筠靠在墙上,闭上眼睛。 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混合着嘴角的血迹,在积水中晕开淡淡的红色。 之前也有人报过警,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赵角挣扎着爬起来,向林筠伸出手。 “还能走吗?” 林筠看着他,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 …… 老师在外面打电话,林筠和赵角就坐在办公室一旁的凳子上等待。 林筠先开了口:“你刚才不该冲进来的。” 赵角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多管闲事,”林筠别过脸,“我自己能应付。” “你能应付?”赵角提高音量,“你管那叫能应付?他们差点把你按在水池里淹死!” 林筠猛地转头,“所以你以为自己很英雄?” “不然呢?”赵角气得脸色发白:“所以我就该看着你被打死?林筠,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对,我就是有病!”林筠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你进来又能帮我什么呢?” 他一把撸起自己的校服衣袖和裤腿,各种淤青乌紫显得触目惊心:“这些、这里,还有这里,全是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 这些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赵角脸上。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受伤:“我懂了,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会给你添麻烦的累赘。” “难道不是吗?”林筠冷笑,“要不是你当初非要跟着,翻个墙都能把腿摔断,我妈怎么可能知道我逃学的事情?” 赵角猛地站起来,眼眶通红:“是!都是我不好!我就不该管你!你就该一个人烂死在这个破学校里!” 他深吸一口气。 “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是你明明活得像个可怜虫,却还要装出一副不需要任何人的样子,你妈是个自以为是的神经病,你也是个自以为是的神经病!” 林筠低着头没有回应。 “赵角!”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角的父母匆匆赶来,把人一把揽进怀里。 赵母看着儿子满身青紫当场红了眼眶,却在对上林筠视线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带着赵角离开了。 而林筠母亲的手机始终无法接通。 老师简单替他处理了伤口,让他继续坐在办公室的长椅上等待。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放学铃早已响过,校园渐渐空寂。 “可能你妈妈在忙….”老师犹豫地看着他,“你能自己回去吗?” 林筠点头。 老师其实不敢深问,她怕受到来自林筠的求助和期待,她也害怕来自于那群在社会上晃荡的未成年人报复。 最终只能看着林筠独自走出办公室门。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 林筠走到操场角落的灌木丛,扒开枯枝,取出一根用塑料布包裹的钢筋,钢筋边缘被磨得锋利。 他将其裹在校服里,转身往回走。 穿过熙熙攘攘的等死街,老人们在花坛边下棋闲聊。 王奶奶尖细的嗓音格外刺耳。 “…陈匀今天可闹大笑话了,在柜台被王家那个二儿子摸了下,直接抄起锤子把人打进医院了…” “现在还在派出所调解呢,要我说啊,寡妇门前是非多.…” 怪不得联系不上。 林筠面无表情地走过,握着钢筋的指节收拢。 他拖着一条伤腿继续往前走,踏上黄泉路。 巷子就在黄泉路上,宫勋带着张时远,和一群呜呜泱泱的人果然等在那里。 “哟,这是被打瘸了?”宫勋顶着一头黄毛咧嘴一笑:“有种,等你很久了。” 林筠停下脚步,右手紧紧握着藏在身后的钢筋。 他没打算活着走出这里,这人也别想。 “怎么不说话了?”宫勋慢悠悠地走近,“听说你妈今天进派出所了?也是,长得那么骚” 林筠垂着眼,没有反应。 宫勋突然一脚踹向林筠受伤的腿,猛地撞向一旁的墙,俯身去揪他的头发。 “要我说,你妈就是欠……” 话音未落,林筠猛地暴起,手中钢筋直刺对方面门。 宫勋仓促后仰,钢筋擦着他的眉骨划过,狠狠扎进了左眼。 “啊——” 一声凄厉惨叫,宫勋捂住血流如注的左眼,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钢筋另一端。 周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眼前血腥的场面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冲垮了一群人本就薄弱的理智。 “弄死他!” 随着一声嘶吼,一群半大不小的少年人被所谓义气裹挟着带上一种被血腥味激发出来的暴力冲动,一拥而上。 林筠不得不松开钢筋,踉跄着向后躲闪。 “住手!” 赵角不知从哪冲了出来,校服歪斜,跑得气喘吁吁。 “赵角你走!”林筠脸色彻底变了,急得大喊。 但赵角已经红了眼,捡起地上的半块砖头就往里冲:“我跟你们拼了!” 林筠被身边三个人死死缠住,一根棍子砸在他的肩胛骨上,让其猛地摔倒在地。 “回去!”他的嘶吼几乎破音,赵角却像是听不见,举着砖头冲向最近的一个混混。 那混混轻易躲开,反手就给了赵角一拳,赵角踉跄着后退,鼻子顿时涌出鲜血。 林筠看得心急如焚,猛地爬起撞开左侧的人,又抬腿踹向另一个人的膝盖。 趁着空隙,他拼命往赵角的方向冲去。 “小心后面!”林筠大喊。 赵角闻声回头,正好躲过一根挥来的木棍,但他显然不擅长打架,躲闪时自己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林筠用尽全力突破包围,扑到赵角身前,用后背替他挡下好几下重击。 “快走!”林筠拉起赵角一把推开,转身又被几个人围住:“他们已经疯了,你在这里帮不了忙!” 赵角边躲边喊:“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休想!我来之前已经报警了!”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瘫坐在地上的宫勋突然发出嚎叫,徒手将插在左眼的钢筋猛地拔出,带出的血迹溅在墙上。 时间似乎被按下了慢速键。 小心! 林筠在心里大喊,嘴巴的动作却跟不上那瞬间的思维,只能眼睁睁看着赵角毫无察觉地后退,越来越靠近其身后正在抬头的宫勋。 “小心!” 嘴里的声音混合着耳鸣,赵角闻声转头,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钢筋已经狠狠扎进他的后背。 穿透薄薄的校服,带着血迹的尖端从他胸前露了出来。 赵角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宫勋喘着粗气,右眼因为剧痛布满血丝,他看着赵角缓缓倒下,也才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猛地重新瘫倒在地。 巷子里彻底安静了。 “儿子!” 凄厉的呼喊从巷口传来。 赵角的父母终于追来了,眼睁睁看着儿子缓缓倒下。 赵角躺在血泊中,暗红色血迹沿着石砖缝爬行,在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一根钢筋从他的胸口贯穿而出。 江陵的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带着潮湿的腥气,混杂着老城巷子经年不散的气味,与浓重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彻彻底底地渗进林筠的骨头。 林筠剧烈地喘息着,才发现不知何时,原本明媚的冬日阳光已经消失不见。 天空变成了记忆中那般灰蒙蒙的颜色,连空气中潮湿的腥气都如出一辙。 他死死攥住吴恙的手。 不可能忘的。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赵角为什么还活着?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赵角刚才留给他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稍候再拨……” 第112章 对视 林筠和吴恙沿着来时的路快步返回, 却始终不见赵角和许盈的身影。 不安感在心头蔓延。 两人再次回到之前那家土菜馆打听。 推开店门,老板正在柜台算账,林筠正要开口询问, 后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 “张时远, 这是第几次了?这么大个人了,洗碗能把碗打碎就算了, 扔个垃圾都扔不好!” 系着围裙的中年男人揪着一个长得极瘦的员工衣领从后厨出来。 被训斥的年轻人低着头,头发油腻打绺, 驼着背, 完全没了当年的嚣张气焰。 那确实是张时远,但如今面色蜡黄, 穿着一件沾满油污的旧外套,和曾经的样子判若两人。 “老板, 再给我一次机会….”张时远的声音微弱,带着恳求。 “机会?我给你多少次机会了?滚,现在就结工资走人!” 吴恙碰了碰林筠的手臂:“怎么呆住了?” 林筠猛然回神, 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记忆:“那个人…他明明也死了。” 吴恙重新将视线投回正在被老板推搡的年轻人, 一番打量后眉头紧皱:“确定吗?他身上没有阴气, 不是死人。” 林筠心跳加快,快步走到柜台前:“老板, 请问刚才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对男女,您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老板困惑地抬起头:“你们来吃过饭?什么时候?” “就刚才,我们四个人一起的。”林筠拉过吴恙。 老板不耐烦地摆手, 指着吴恙:“瞎说什么?你们两个要真在我这吃了饭, 就冲你这长头发,我不可能记不住!” 吴恙在羽绒服兜里摸索了一下,掏出刚才结完账和零钱一起揣进去的小票:“我们刚刚才结完账, 你看小票还在这呢!” 老板接过小票仔细看了看,更加疑惑:“这确实是我们店的单子,奇怪了…” 林筠又是一阵轻微的恍惚,赶紧抓住正要离开的张时远。 “你他妈谁啊?”张时远不耐烦地甩手,却发现自己挣脱不开。 他抬头瞪着林筠,“他妈的松手!信不信老子.…” “你还记得我吗?”林筠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张时远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林筠,随即嗤笑:“哪来的神经病?我认识你吗?滚开!” 他再次猛地一甩,挣脱开林筠的手,接着被吴恙按住了肩膀。 “你他妈又是谁?你们要干嘛啊?”张时远试图挣脱,但吴恙的手死死按着,纹丝不动。 周围的食客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你死了。”林筠突然开口。 张时远愣住了,随即暴怒:“你他妈咒谁呢?” “你死了,”林筠一字一顿,“死在镇边那个水库,我亲眼看着你跳下去的,等到被人捞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快要泡发了。” 随着林筠的描述,张时远的表情从愤怒到不屑,再逐渐变得惨白。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渐渐泛出一种不正常的白,不知从哪里出现咕噜咕噜的水声,头上原本干燥的头发开始变得湿漉漉的,紧贴在前额。 “你….他妈的乱说什么.…”张时远的声音开始发抖,身体的变化越发明显。 很快,其皮肤表面浮现出轻微的浮肿,然后开始发皱,就像长时间泡在水里的样子。 林筠深深吸了口气。 果然不对劲。 他步步紧逼,带着一丝难以察觉地报复快意:“张时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张时远的眼睛突然瞪大,张着嘴似乎想要喘息,却没办法吸进任何一丝空气。 他的嘴唇很快变成青紫色,身体抽搐起来。 “不可能…我没死!”他艰难地喘息着,但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渗出带着腥味的水。 那水越来越多,从他的口鼻中不断涌出,很快就在他脚边积成了一滩。 咔嚓! 地面发出的断裂声,整个餐馆开始剧烈摇晃,无数条黑色的槐树根须破土而出,在空中疯狂生长。 林筠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脚下的地面突然塌陷。 他猛地抓向吴恙,但已经来不及了,手刚抬起时水已经淹没了他。 噗通! 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直刺骨髓。 他低头看去,被眼前的画面所震惊。 世界被水淹没,里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槐树的根须,它们蠕动着,不断生长、延伸,将目之所及的空间整个填满。 那些根须呈现出棕黑色,表面布满墨黑色的纹路咒文。 “吴恙!”林筠有些慌张地在手中转动身体,终于看见了不远处的吴恙。 他也在水中沉浮,双目紧闭失去意识,但脸上爬满了和那些树根上本源一般的的墨黑符文,如同有生命般在他皮肤上游走。 “咳咳…”林筠呛了好几口水。 他拼命挣扎着向吴恙游去,但双腿却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住。 林筠再次往下望去,看见水底深处浮现出几道鲜红的身影。 那是他在金子山落水时见过的女鬼们,她们的长发如水草般飘散,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们缓缓向上游来,伸出枯骨般的手想要抓住他。 接着女鬼的面容突然开始扭曲、变化。 一眨眼间,它们变成了宫勋的脸,他的一只眼仍然是一副被钢筋捅得血肉模糊的样子,鲜血在水中晕开。 下一秒又变成了张时远浮肿的面容,嘴里不断吐出浑浊的水泡。 接着是其他那些曾经欺凌过他的人,他们的脸在水中交替闪现,发出无声的狞笑。 林筠脸上带上一丝狰狞地狠戾。 都他妈的给我滚开! 他手中迅速结起雷诀,指尖凝聚起电光,就在其准备释放的瞬间,视线所及却让他一瞬间血液冻结。 他的妈妈正抓着他脚踝仰头望他,脸上带着哀怨与控诉,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但林筠清楚地听见了她的话。 “为什么要离开妈妈?” 就这一瞬间的恍惚,林筠的手腕被一缕树根迅速缠住,手中雷诀瞬间消散。 “你…”他没有理智地张口想说什么,然后被水猛地灌入口中。 陈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她的手臂突然变得异常有力,猛地将林筠向下一拽。 黑色的槐树根须像一张巨网,将整个世界笼罩。 林筠提不起丝毫力气,只能看着吴恙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下沉,然后逐渐模糊。 水面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晃动间,林筠隔着水幕看到了岸边站着的熟悉身影。 那是三年前的自己。 少年时期的林筠穿着宽大的校服,独自在水库边徘徊,脚步虚浮,眼神空洞,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那时的水库因为接连淹死人,外面一圈早已经被政府用铁丝网围了起来,立着“禁止入内”的警示牌。 但林筠可以借着旁边的树翻进来,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来到这里,一次又一次地徘徊在自己选定的归宿周围。 林筠还在慢慢下沉,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岸边的自己,几乎只能看到模糊的色块。 当年的少年在水边站了很久,最终向前迈出了一步。 噗通! 水面被打破,少年沉入水中,闭着眼睛,脸上是彻底的麻木,没有挣扎,没有呼救,只有一片死寂。 林筠的手臂开始缓缓浮现出藤蔓上的黑色符文,刺骨的水渗入他的每一寸神经。 起初他还不断尝试着挣扎与求生。 但渐渐地,一种来源于过去的巨大疲惫感开始逐渐淹没。 活下去,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可紧接着,另一个声音覆盖了它。 累了就休息吧,何必再挣扎?就这样吧,就这样结束也好。 黑色的根须开始缠绕上来,像是母亲的怀抱。 林筠的意识逐渐模糊,放弃了挣扎,任由自己被藤蔓拉着往下沉。 可就在这时,过去的那个自己忽然转过了头,隔着荡漾的水波和漫长的三年时光,林筠与自己对视了。 少年脸上带着一种空洞而麻木的眼神,毫无波澜地望向此刻正在下沉的他。 时间仿佛被打通了一个漩涡。 林筠突然想起来,当年沉入水底,当位于生与死的夹缝间时,他确实看到了池底布满的槐树根须,也确实看到了一个长得很像自己的模糊人影。 他以为是死前的幻觉。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猛地破开水面,利落地潜入水中,径直从他半透明的身体中穿过。 水波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者而剧烈荡漾,带起一串串晶莹的气泡。 是三年前的吴恙,林筠的意识重新凝聚,瞬间屏住呼吸。 他的头发比现在短许多,还扎不起那个标志性的小辫,墨色的发丝在水中散开。 更为青涩的脸上带着林筠后来无比熟悉的的神情,他迅速靠近沉溺的少年,仿佛水中的阻力于他而言不存在。 吴恙手里夹着一张黄纸符箓,指尖一抖,直接贴在少年额前。 淡淡的柔和金光漾开,将周围蠢蠢欲动的槐树根须逼退寸许。 接着,他低头咬破自己的指尖。 血珠渗出,在水中并未立即消散,反而凝聚成一道细细的红线,在少年额前勾出一道繁复的符文。 昏迷中的少年因这刺激艰难地睁开双眼。 视线模糊,意识涣散,他只能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水波轻柔地拂动吴恙额前的碎发,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含着一点笑意,冲淡了水底的阴冷,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的明亮。 他开口说话时,声音隔着水流传来,有些失真: “小孩,你怎么也入了这阴蜃?” 林筠隔着三年的时光,看着当年濒死的自己,在浑噩中望进那双带笑的眼睛…… 第113章 火焰 水波剧烈晃动, 吴恙用手臂环住林筠的胸口,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身侧,双腿猛地一蹬向水面浮去。 林筠意识涣散, 只觉得一股无法挣脱的力量拖拽着他, 冲破层层水体的束缚。 水压挤压着胸腔,窒息感扼住喉咙, 水不断从口鼻灌入,带来一股反倒像灼烧一样的刺痛。 破水声响起, 两人冲出了水面。 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却引发了一阵更剧烈的痛苦。 林筠猛地张开嘴, 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只有撕心裂肺的呛咳。 肺像是塞满了粗糙的砂石,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痉挛。 鼻腔、喉咙、气管,都被水所充斥, 身体本能地想要将入侵物排出,却只换来一阵阵天旋地转的眩晕。 吴恙箍着林筠划水,很快踩到了岸边的淤泥, 半抱半拖地把人弄上了岸。 林筠在泥地上咳得蜷缩起来, 身体不住地打着抖,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哑的鸣音,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混合着咳出的水渍,狼狈不堪。 “小孩,放松点, 先试着把水吐出来。”吴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筠感觉到一只手搭上他的背, 通过拍打帮他排出呛入的积水。 “滚开!”他猛地挥动手臂,用尽刚刚恢复的一点点力气,狠狠打掉吴恙的手。 林筠抬起湿漉漉的脸, 眼神凶狠地瞪向吴恙,声音嘶哑,带着排斥。 吴恙被他这激烈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眉头微挑。 “啧,脾气不小。” 他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兴味,随即不再废话,直接从背后用双臂穿过林筠的腋下,环抱住他,双手交叠抵住他的上腹部。 “你干什么!”林筠开始挣扎,但他身量还未长开,如今又因濒死虚弱,那点力气在吴恙面前根本不够看。 吴恙无视他的反抗,双臂猛地用力,向内向上挤压。 “呃,咳!咳咳咳……” 林筠猛地吐出几大口水,紧接着是更彻底的咳嗽,似乎将胃液也一并咳了出来。 反复几次后,林筠终于脱力地瘫倒在地,只剩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仰面躺在水库边的泥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头顶那片被水库周边稀疏树木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为什么要把他救回来? 他不需要。 他不需要。 江陵的天空总是让人觉得特别高,特别远,只有几片灰白的云慢吞吞地飘过。 吴恙在他身边蹲下,捋了把额前的头发,然后简单用手甩了下发尾上的水珠,开口问道:“愿意说说不?干嘛想不开?” 林筠闭上眼睛,懒得搭理他。 吴恙等了几秒,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语调轻快得几乎有些欠揍:“活着多好啊小孩儿,活着才能喝到热腾腾的土豆泥汤,对吧?” 他咂摸了一下嘴,带着点品鉴美食的随意:“啧,我今天中午刚尝了尝,你们江陵这特色土豆泥是真不赖,就是里面的绿叶子是什么?怎么以前在其他地方没吃到过?” 他轻飘飘地把话题扯远,仿佛刚才从水里捞起个寻死觅活的少年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末了还总结般来了句。 “哎,所以说嘛,活着才有体验……” “体验什么?”林筠嘴角扯出一个充满讥讽的笑。 体验日益增长的绝望吗? 吴恙眉梢微挑,回敬了一个刻薄的表情:“比如,体验一下跳进脏兮兮的水库里捞人,捞完后还得杵在这儿听人暗戳戳抱怨为什么没让他死成的感觉。” 他目光在林筠的脸上扫过,语气凉凉地补充道:“这体验够新鲜了吧?还真得是活久见才能碰上这种戏码。” 林筠不理他,又闭上了眼睛。 身边很快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脚步声,不疾不徐,渐渐远去。 人走了。 林筠如释重负。 他理解这人的离开,任谁救了人反被这样呛一顿,都不会再有耐心留下。 更何况跳进这种废弃的水库本就冒着极大的风险。 他应该感激的,他知道。 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人都该感激这份救命之恩。 可林筠只觉得愤怒。 愤怒于自己的计划再次被打断,愤怒于又一次被强行拉回人间的命运,更愤怒于一种深入骨髓的后怕。 万一呢? 万一这个陌生人也因为救他而出了意外,就像赵角一样……那他身上背负的罪孽,就真的永世不得超生了。 救他干什么?他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意义? 如果人死后真有地狱,那他合该被打入最深的第十八层,受尽刀山火海、拔舌油锅的折磨,是他让妈妈失望透顶,是他害死了赵角…… 脑子里纷乱地闪过各种念头,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动一动手指都艰难。 湿衣紧贴着皮肤,寒气一丝丝渗入身体。 林筠盘算着等稍微恢复一点力气,再重新试一次。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再次停在了他身边。 林筠睁开眼,逆着光看到吴恙去而复返,手里还提着两根一头被削尖的树枝,每根树枝上都串着一条还在摆动的鱼。 吴恙根本没在意他惊愕的目光,自顾自地在旁边蹲下,将怀里抱着的一些枯枝败叶丢在地上。 他动作麻利地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架起枯枝,又从之前放在岸边的书包里摸出个打火机,点燃了面前这堆枯草。 火苗起初很小,噼啪作响,微微摇曳,渐渐吞噬了更多的枯枝,变得稳定而温暖。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映亮了吴恙还带着水痕的侧脸,也驱散了林筠身上的寒意。 吴恙熟练地将串着鱼的树枝架在火堆上,鱼肉在火焰的炙烤下迅速变色,发出滋滋的声响,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种带着焦香的气味。 林筠躺在地上,歪过头怔怔地盯着火光。 火焰在他眼中跃动,边缘模糊,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透明感。 橘红、明黄、偶尔窜起一丝幽蓝,扭曲着空气,将周围的空气推开一小圈,却又仿佛随时会湮灭在风里。 他想起早上化学老师在课上讲的内容,燃烧的本质是一种剧烈的氧化反应,释放出光和热。 林筠此时却觉得它更像是一种短暂而固执的生命,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拼命地发光发热。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摇曳的光晕落在吴恙的脸上。 火焰在他脸上投下一层光,勾勒出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水珠顺着他黑发滑落,被他随手抹去。 吴恙和江陵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林筠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同,不是口音,不是穿着,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一种林筠在过去十几年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似乎察觉到林筠的注视,吴恙忽然转过头,垂眼俯视着他。 他脸上又挂起了那种吊儿郎当的散漫笑意,火光在他眼底跳跃,带着点戏谑。 “怎么,”吴恙嘴角勾了勾,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的调侃,“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帅?” 林筠闭上了眼睛,将头扭开了一点。 吴恙也不在意,轻笑一声,转回去继续摆弄他的烤鱼,又开始自说自话:“不过说真的,我这人优点确实挺多的,你看啊,又会游泳,刚才捞你上来那身手,专业级别了吧?” “运动神经没得说,学习嘛……马马虎虎,也就年级前几晃荡吧,顺便提前保送了个大学。” 他掰着手指头数,语气里漫不经心的自夸劲儿越来越明显:“性格也好,乐于助人,见义勇为……虽然某些被救的人不太领情,哦对,还会野外生存,比如现在,饿不着……” 他正夸到兴头上,一股明显的焦糊味突然窜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自我表彰。 “我靠!”吴恙手忙脚乱地把树枝拿开,只见两条鱼靠近火的那一面都已经变得焦黑,惨不忍睹。 “嗯……将就吃也吃不死人,”吴恙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把其中一条鱼递到林筠面前,“先吃,吃完咱们再掰扯掰扯……” 林筠没有反应。 吴恙凑近:“救命恩人的面子都不给?” 林筠睁眼,眼眶却已经发红:“恩人?你以为我会感激你?逞英雄很了不起吗?” 他声音变大:“谁需要你所谓的牺牲?你问过我的想法吗?凭什么你自作主张,却能摇身一变,变成我的所谓恩人?” “逞英雄”三个字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和痛楚。 他像是在问吴恙,又像是在隔空质问着其他的什么人。 吴恙咪了下眼,没有恼怒,心里反倒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筠以为他会继续用轻飘飘的态度反驳或者继续说教时,吴恙声音却低沉了一些,少了之前的吊儿郎当,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重要的人死了,感觉天都塌了,对吧?”他说着,目光投向漆黑的水面,“觉得全世界就自己最惨,活着只剩下痛苦,不如一了百了,清净。” 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认同般的冷硬。 吴恙重新看向林筠,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深处也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我爸妈就死在这个水库里。” 林筠愣住了。 “你是本地人,应该知道前段时间水库这边接连有外地人身亡。” 他微微低下头,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神。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墨黑色符文在其身上猛然显现,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隐藏。 林筠和吴恙对此都毫无察觉。 吴恙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突然从心底滋生,消极与厌弃逐渐弥漫开。 他盯着面前即将熄灭的火堆,声音里突然带上一种空洞的嘲弄。 “有些事情……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像他们一样莫名其妙死在这种荒僻的地方,连个像样的交代都没有?还是像我这样,只能像个废物一样接受一切发生。” 他扯了扯嘴角:“死了或许真的更轻松,一了百了。” 林筠皱眉,仔细打量起这个刚刚还散发着生命力,此时话锋却完全转了向的人。 他懒得深究原因,正准备点头附和,一阵仿佛要撕裂灵魂的头痛却猛地袭来! 林筠痛苦地蜷缩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晃动、重叠。 眼前的场景开始闪烁、切换,火光消失。 他回到了水底,隔着荡漾的水波,望向被救回到岸上的、过去的自己。 而在他身边,是正在不断下沉、现在的吴恙。 他想起来了,他如今已经上大学了,吴恙说喜欢他,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林筠的意识在两个时空、两种状态间疯狂切换、混乱不堪。 岸上,吴恙带着负面情绪的声音还在继续:“……努力有什么用?在乎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都留不住……” 不是的。 不对! 剧烈的头痛中,林筠混乱的思绪反而开始变得凝练。 吴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假的。 全都是假的。 他手中雷诀再起,指尖猛地打在自己额头,记忆瞬间撞进脑海。 吴恙曾经真正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听得懂不小朋友?” “你初三了?不可能吧!” “那初三对我来说也是小朋友啊,我都保送大学了!懂吗?顶尖学府提前录取,不用参加高考的那种。” …… 是了,这些才是他当时真正说过的话。 林筠的魂魄猛然安定下来,固定在岸上过去的自己身上,他看着眼前垂着眼的吴恙,深深吸了口气。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听得懂不吴恙?” 岸上的吴恙猛地抬头,其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混乱,那些在他皮肤下悄然蔓延的黑色符文仿佛受到了冲击,剧烈地扭动了一下。 水里的吴恙猛然睁眼。 整个世界开始剧烈地动荡,脚下的地面像波浪般起伏,天旋地转,意识被猛地抽离! …… 林筠和吴恙几乎是同时猛地睁开了眼睛,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们正倒在巷子里,脸上都带着惊悸。 从巷子到饭店再到水库里的经历之前感觉无比真实,此刻却像是一场剧烈的噩梦。 林筠从混乱中抓住了一丝线索,猛地转头向身边的吴恙求证着内心的猜想:“刚才的那些……我们经历的,都是阴蜃?” 吴恙撑着地面坐起身,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是阴蜃,但……很不寻常。”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着同样急促的心跳,解释道:“一般的鬼物构造的阴蜃,受其力量和精神影响范围的限制,通常只能模拟一个比较小的核心区域,比如之前韩佩兰的阴蜃,就只局限在教学楼的那一层,边界明显,四周都是虚无,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与真实世界的不同。” “但这个依托槐树而生的鬼东西……它构造的阴蜃几乎与现实世界完全一致,无缝衔接,我们甚至没能察觉到环境的异常……” 林筠后背渗出一层冷汗,看着吴恙凝重的表情,不由得也紧张起来,屏息等待着他的下文。 吴恙的脸色越来越严肃,短暂的沉默之后终于开口。 “话说,我之前没刻意回忆过……现在才发现我以前居然这么自恋!” 林筠:“?” 林筠:“……”—— 作者有话说: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陶渊明《形影神·神释》 这首诗63章也出现过~ 第114章 恐惧 汽车站嘈杂的人声和劣质烟味混杂在一起, 熏得人头晕。 玄承宇背着个半旧的旅行包,随着人流挤出出站口,手机贴在耳边, 里面传来孟驰的声音。 “筠儿和恙哥过年还可以互相陪着, 你一个人……我跟我爸妈都说好了,今年你必须来我家过年, 妈连你睡那屋的被子都晒好了!” 玄承宇脚步顿了顿,看着江陵小城灰蒙蒙的天空。 “谢了, ”他深吸了口气, “我现在人在江陵,等回去以后我就来找你。” “江陵?什么地方?你去那儿干嘛?” “我这次回家收拾阿爷东西的时候, 翻到我爸妈的死因。”玄承宇看了眼手上被自己捏了一路的老旧本子。 “他们当年就是在江陵没的,虽然从小相处得不算多, 但毕竟快过年了,还是得来给他们上个香,引个魂, ”他顿了顿, 补充道:“也看看他们最后待过的地方。” 孟驰叹了口气:“那干脆这样, 你等着,我这边家里安排一下, 过几天就过去找你呗!” “也行,等你来了再说,先挂了, 我找地方住下。” 玄承宇挂了电话, 站在车站门口,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这个陌生小城的街道,决定先顺着路往前走, 找家看起来便宜干净的酒店。 …… “可你比自己夸得还厉害!”林筠看着吴恙故作懊恼的模样,夸奖的话不受控制地往外跑:“长得又高又帅,身手好又聪明,还很会和人打交道…… 吴恙被他这一连串真心实意的夸奖砸得嘴角扬起,揽住林筠的肩膀往自己怀里带,然后在其嘴唇上啄了一下。 “啧,什么东西这么甜?” “不知道,我也试试?”林筠用手臂揽住吴恙的脖子往下压,然后在吴恙的嘴角回啄了一口。 吴恙期待地看他:“甜吗?” 林筠目光落在吴恙的唇上,像是真的在仔细品味:“没尝出来……” “那不能够,我可是从小被人夸嘴甜。”吴恙正准备展示一下他那些齁人的小甜话,林筠冰凉的指尖却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止住了所有声音。 吴恙微微一怔。 林筠的指尖并未离开,反而顺着他的唇线,极缓地向上描摹,最后停在他的眉心。 林筠重重地将蹙起的眉头揉开:“甜不甜不知道,但真的很硬!” “啊?”吴恙有些愕然,下意识扯了个笑:“这嘴唇硬可不对啊,该硬的另有地方。” “还在嘴硬,”林筠眉头也跟着蹙紧,眼中清晰地映着吴恙强撑的笑脸,以及笑容底下无法完全掩盖的疲惫与忍耐。 “明明很疼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林筠脸上淡淡的笑意消失了,声音里带着颤音。 吴恙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指尖的凉意透过皮肤入侵思维,吴恙喉结滚动,所有插科打诨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身体里阴煞的范围的确扩大了,持续的攻击试图将他的意识拖入麻木的深渊。 他只能调动全部的心神,去构筑和维持惯常的状态,用一些插科打诨的废话来填补因忍耐疼痛而可能出现的沉默。 他很擅长这个。 多年来,他早已将若无其事演练得炉火纯青,几乎成了本能。 可林筠能看出来。 正如他曾经也能一眼穿透林筠精心粉饰的表象,直接望进内里那片正在无声崩裂的荒原一般。 “我一直看着你,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林筠看出来吴恙的错愕,解释道。 他落在吴恙身上的目光太多,所以能察觉其眉宇间比往日深了一分的刻痕,能看见他笑容底下比平时慢了一些的迟疑,看见他收紧又立刻松开的指节…… 吴恙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住,酸胀得发疼。 每一次在他以为林筠已经足够喜欢自己的时候,林筠又会让他再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份喜欢还可以更深,更重。 林筠看着吴恙沉默的样子,一种混合着心疼、无力、委屈和恐惧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心疼他独自承受痛苦。 无力于自己无法分担。 委屈于他的隐瞒。 林筠觉得自己真的被吴恙养娇气了,他以前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觉得委屈,可即使觉得自己矫情,却又无法控制地鼻子发酸。 而所有情绪更深处的,还有恐惧。 恐惧于这些东西的背后,是那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是迫近的死亡阴影。 他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想。 即使二人对此再如何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也阻止不了其迟早的降临。 林筠垂下眼睫,掩饰住或许有些发红的眼眶,问道: “我们……是不是没有多少时间了?”—— 作者有话说:正在因现生的事情调整状态,先更一点报个平安,争取明天好好码字! 第115章 家人 林筠问完, 没有等吴恙的回答。 他转过身,步履有些滞重地走到巷子的一面墙前,然后缓缓蹲下身, 指尖拂过墙角的砖石。 粉刷过的漆覆盖了过去的痕迹, 记忆却还原了当初靠着这里的人。 记忆中,赵角的声音断断续续, 却努力想扯出个笑,“别这副表情……来前我报了警, 我死了, 宫勋那个杂碎成年了,也是死刑……” 他声音越来越低, 却不断在重复:“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听见没……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 林筠有时候真的觉得很荒谬。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他都只能像个被困在舞台上的傻逼木偶一样,眼睁睁看着聚光灯一次次打下, 照亮他身边空掉的位置。 他做错了什么, 要被这样反复凌迟? 赵角让他活下去, 身边的老师、同学、警察都这么和他说,甚至连赵角的父母也要他好好活。 所以林筠一边恨一边活。 当他确信自己找不到继续坚持的理由时, 吴恙却突然闯进他的世界,成了他不死的一个借口。 他必须要有这么一个借口,哪怕他对真实的吴恙知之甚少, 只能靠着那点短暂的相处, 像个虔诚的信徒,一点点拼凑和打磨心里那座名为吴恙的神像。 他赋予它所有的美好与光明,将它塑造成完美的化身, 然后跪拜下去,将它当作活下去的动力。 他是个偏执的信徒,所以澄明寺的鬼佛才能轻易挑起他的情绪。 林筠模仿着吴恙的笑容,在与人交往时揣测吴恙可能会有的反应,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汲取关于那个人的碎片。 他追逐着一个自己创造的幻影,一边追逐,一边也恐惧过重逢,怕现实使他精心构筑的精神支柱倒塌。 他没有主动在大学找过吴恙,可这人在窗户玻璃的碎裂声中,又一次闯入他的生命,又一次在阴阳夹缝间将他拉回。 人确实幻想不了没见过的东西,真实的吴恙比林筠所能幻想的美好还要更好。 林筠记得吴恙从文院楼破窗飞入时飘起的衣摆,记得他在宿舍楼下时早餐袋冒着的热气,记得他摘下无脸面具顶着黑眼圈傻笑的样子…… 吴恙的好是具体的,带着体温的,超乎预期的真实让林筠的依赖悄然滋长,然后在金子山猛然间意识到那是喜欢,是爱。 可现在吴恙也要死了。 那他怎么办? 那他怎么办? 林筠低下头,把那些几乎要将他逼疯的思绪堵在自己的身体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吴恙没有说话,也没有试图去扳过林筠的身体,只是默默地在他身边蹲了下来。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个牵着狗的卷发大姨从小巷路过,好奇地往二人面前的墙角探头探脑,然后打破了沉默。 “啥也没有啊,小伙子你们蹲这看啥呢?” 她手里牵着的泰迪冲着空气叫了两声,对着离他比较近的吴恙就开始抬腿,被大姨赶紧拽开了。 “我滴个乖乖,这是人,哪能对着人尿?” 泰迪很不开心,汪汪叫了起来, “我们搁这儿思考人生呢姨!”吴恙随口回答。 “小孩子家家的思考什么人生?” 大姨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我跟你们讲哦,我们一起打牌的张阿姨,她儿子就是这样,好好的小伙子大学毕业也不出去工作,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说什么找不到活着的意义。” 大姨五官皱起:“最后想不通就钻牛角尖,从楼上跳下去了!” 她摆了摆手:“你们这些年轻人呐就是过得太幸福了,条件这么好反而喜欢想东想西的,要我说啊,这人活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天天不就这么过来了?” “没在江陵看见过你们,外地来的吗?家里大人呢?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大姨热心肠地又凑近了些,小狗跃跃欲试地冲林筠抬脚,林筠赶紧站起身躲开,脸上挂着笑:“阿姨您放心,我们就是路过歇个脚。” 他自然地拍了拍裤腿上的灰,顺手把吴恙也拉了起来。 “我们这就走了,”林筠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吴恙的小臂往巷子另一端带,回头对着大姨诚恳感谢,“谢谢阿姨关心啊!您快去遛狗吧!” 二人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从小巷的另一个岔路口钻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让林筠停下脚步,有些怀疑地回头确认了一下刚走的出口。 曾经这片堆满垃圾的荒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喧闹夺目的充气游乐场。 在冬日阴沉的光线里,五颜六色的LED灯管粗暴地闪烁着,几乎构成一种视觉污染。 劣质音响里循环聒噪的儿歌,一群小孩上蹿下跳,兴奋的尖叫声冲击耳膜。 林筠被这片突如其来的光芒映得有些恍惚,记忆中肮脏的角落以一种生机勃勃的姿态闯入他的视野。 “小丫肯定很喜欢这个,”林筠突然失笑:“比摇摇车好玩多了。” 时间真是不讲道理。 不征求任何人的同意,不在乎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埋葬过什么,只蛮横地抹去旧的痕迹,覆盖上新的色彩。 林筠望着不远处跑过的几个小孩:“下辈子我们早点遇见吧。” 吴恙侧头看他,眼底映着游乐场斑斓的光:“多早?” “嗯……”林筠认真想了想,“从幼儿园就认识,我见过你小时候的照片,我会认出你的。” 吴恙笑出声:“那你肯定是个漂亮小孩,我肯定得跑你面前要跟你做朋友,天天往你嘴里塞好吃的。” “然后我们一起上学,”林筠眉眼微弯,“你肯定还是学霸,然后我为了追上你开始拼命学习。” “那我们坐同桌,”吴恙也笑,“你要是上课睡觉,我就帮你望风。” 林筠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面对吴恙:“你之前在医院答应过要带我烤鱼,一直没实现。” “我们现在去吧,江陵不是在江边吗?” “现在是冬天,不下水可逮不到鱼,水库能去吗?” “可能……不行,靠近那颗槐树会导致它的力量增强。” “那下辈子再补上吧,”林筠点点头,“听说这辈子有没完成的约定,下辈子就能再次见面。” “好!”吴恙笑得纵容,“叫上一群朋友,再买很多调料。” 两个人站在喧嚣的游乐场边,带着轻松的笑意,规划着虚无缥缈的来世,仿佛那些约定真的能够实现。 …… 直到走回林筠家楼下,那点不真切的幸福感依然淡淡地萦绕在心头。 推开家门,一股温暖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回来了啊?”系着围裙的林筠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语气自然:“洗手准备吃饭啦,今天做了安然爱吃的炒碎肉和筠筠爱吃的排骨。” “好嘞阿姨,真香!”吴恙笑着应道,熟门熟路地弯腰换鞋。 林筠愣在玄关,心头掠过一丝微妙的异样。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那感觉飘忽即逝,林筠看着吴恙的背影,又听着厨房里妈妈翻炒菜肴的熟悉声响,终究没能抓住那丝疑虑,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应了一声:“……妈,我们回来了。” 他换好鞋,跟着吴恙走进厨房,想帮忙拿碗筷。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我去开。”吴恙转身走向门口。 门打开的瞬间,外面站着的两个人让林筠愣在原地。 是吴恙的父母,林筠在吴恙家看过他们的照片。 他们穿着得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手里还提着水果和一个看起来像是蛋糕的盒子。 “安然,愣着干嘛?快让爸妈进去啊。”吴恙妈妈笑着开口,语气亲昵又寻常。 吴恙侧身让开,脸上带着惊喜:“爸,妈?你们怎么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想给你和小筠一个惊喜嘛。”吴恙爸爸笑着走进来,将东西放在桌上,然后很自然地看向还在厨房门口发愣的林筠,“小筠,好久不见。” 林筠感觉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只是带着几分警惕般地看向眼前那对夫妇。 他们看起来很真实,带着活人的气息和温度,每一个表情都无比自然。 他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不是活人? 这个念头猛地刺入林筠的脑海,他猛地看向吴恙。 吴恙正接过他妈妈手里的蛋糕盒,好像没感觉到任何异常。 那他呢? 是他自己出了问题吗? 林筠站在原地。 “别愣着呀,快来帮妈妈端菜。”陈匀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林筠深吸一口气,将莫名出现疑虑压下去,走向厨房。 吴恙的父母也自然地走进来帮忙,笑着夸赞:“手艺真好,光闻着就香。” “哪里哪里,随便做做。”陈匀嘴上谦虚,眼角的细纹却舒展开,显然很受用。 …… 众人落座。 陈匀习惯性地开始给林筠夹菜。 “多吃点这个排骨,你最近都瘦了。”一块裹满酱汁的排骨落下。 “这个青菜有营养,对身体好。”一簇绿油油的菜心紧接着覆盖上去。 林筠吃掉顶上的肉,试图伸出筷子去夹远一点的鱼腹,陈匀的筷子又夹着另一块红烧肉补上了那个空缺,柔声催促:“吃这个,妈妈特意给你做的。” 林筠伸出的筷子在半途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最终只能收回,默默扒了一口白饭,将那块新添的红烧肉压了下去。 他碗里的菜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几乎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这种感觉从他记事起就贯穿了每一顿饭,甚至于是他的整个生活。 林筠觉得熟悉,又觉得有些陌生。 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不喜欢吃的几片香菇,然而陈匀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 她的目光在林筠碗里和脸上看几个来回,然后轻轻放下了自己的筷子,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无声的阴影里。 林筠甚至不需要抬头,熟悉的低气压已经笼罩下来。 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终是埋下头将那几片香菇和着米饭一起塞进嘴里,食不知味地吞咽下去。 眼角的余光里,陈匀重新拿起了筷子,虽然依旧没吃什么,但那股哀怨的气息总算淡去了一些。 坐在对面的吴恙妈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与丈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笑着开口:“妹妹呀,您自己也多吃点,忙活一桌子菜最辛苦了,孩子们都大了,口味自己清楚,让他们自己来吧,我们也松快松快,好好品尝您的手艺。” 吴恙爸爸也附和:“是啊,小筠这么大了,饿不着自己的。” 陈匀脸上闪过一丝窘迫,随即扯出一个笑容:“哎,好,好,你们吃,别客气。” 她终于不再往林筠碗里夹菜了,快速地扒拉自己碗里的米饭,就着眼前最近的一盘素菜几口结束了战斗。 然后,她放下了碗筷,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倾向林筠的方向,脸上带着一种过度关注的笑容,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林筠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地压在林筠的头顶,林筠的动作在凝视下被无限放大,他只能更深地埋下头,几乎将脸埋进碗里。 陈匀的声音又响起了:“你额前的头发是不是长长了?低着头的时候都快挡住眼睛了,该剪了,不然多难受。” 她说着,伸出手想替林筠捋一下额前的头发。 手伸到半空时,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腕,吴恙妈妈缓缓将陈匀的手引回桌面。 “妹妹,”法红棉的嗓音柔和,拍了拍陈匀的手背:“咱们之前不是聊过吗?你看,一不小心又忘了。” “我明白,小筠是你的心头肉,可我们做父母的爱得太满,反而会成了孩子的负担。” “你把所有心思都拴在他身上,高兴也为他,发愁也为他,小筠又是个懂事的孩子,时间长了他会觉得,你的喜怒哀乐都是他的责任。” “说句实在话,这不就成了让孩子当我们的情绪垃圾桶了吗?” 她观察着陈匀的神色:“你之前不是还跟我说,觉得小筠话越来越少,性子也闷?是不是我们无意中把太多大人的焦虑和压力都传到他那里去了?” “孩子那么小的时候就扛这么重的情绪,自己那点情绪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和表达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陈匀嘴唇动了动,想起之前几次交谈后自己的决心,眼底闪过愧疚。 她确实说过要改,可多年的习惯像刻在骨子里,一不小心就又回到了原轨。 “……是,是我又没注意。”她不自在地收回了手,目光终于从林筠身上移开,落在自己面前的碗沿上。 林筠紧绷的后背松弛了一线,他悄悄抬眼,正对上吴恙望过来的目光,两个人相视而笑。 饭后,吴恙父母提起他们今年打算在江陵过年,已经在附近的酒店订好了房间,大概会住到正月十五。 “还有不到十来天就除夕了,”吴恙爸爸兴致勃勃地说,“要不我们两家人一起出去置办点年货?也热闹热闹。” 这个提议得到了响应。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一起逛市场,□□联、福字、灯笼,挑选各种零食干货。 陈匀在法红棉的带动下似乎也开朗了许多,甚至会主动询问哪种窗花更好看,哪种糖果孩子们更喜欢。 看着母亲脸上越来越多的笑容,林筠心里被一种近乎不真实的幸福感填满。 只是,偶尔,在大家热热闹闹地讨论年夜饭菜谱时,在看着吴恙和他父母自然亲昵的互动时,林筠的脑海里会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 是冰冷空荡的房间,是窗外别人家团聚的灯火和鞭炮声,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年夜饭餐桌。 每当这些记忆碎片浮现,他就感到一阵心悸,下意识地将其驱散,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堆里一样,更深地沉溺于这场温暖的美梦。 他不敢深想。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八,年味越来越浓。 下午,林筠在厨房清洗准备用来做年夜饭的肉类。 水龙头哗哗地流着,他仔细地搓洗着肉块上的血水和杂质。 洗着洗着,盆里的水越来越红,林筠关掉水龙头准备换水。 然而当他再次拧开水龙头时,流出的不再是清水,而是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血。 鲜血汩汩涌出,染红水池,滴滴答答溅落在地。 林筠僵立当场。 吴恙曾经和他开玩笑的话不受控制地在脑中回响。 “你看过那种恐怖片吗?就是主角回到老家,一开水龙头流出来的不是水……是血。” …… “除非在阴蜃幻境里,不然还真产不了血……” ……—— 作者有话说:昨天写着写着睡着了,凌晨醒过来发现灯没关,衣服也没换,补写也来不及了,所以在这章把上一章的字数补上了 第116章 梦镜 现实的锚点是什么?是时间?规则?记忆或者感知? 埋头的黄沙被倏地吹开, 林筠的潜意识终于没办法再欺骗自己,猛然意识到他现在正处于阴蜃之中。 之前被刻意忽视的恐惧和焦虑全部在一瞬间涌回,他拼命回想着过去的一切, 却发现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雾。 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可具体哪里是假的? 吴恙父母的存在? 母亲的变化? 他越想抓住什么,思绪就越是一片混沌。 “发什么呆呢?肉洗好了吗?”陈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筠转身, 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指着水池里刺目的鲜红:“妈……你看这水……” 陈匀疑惑地探头看了一眼, 随即用围裙擦着手:“水怎么了?快别磨蹭了, 等着下锅呢。” 她甚至伸手过去,就着血冲洗了一下指尖沾到的油星。 林筠的目光直直地固定在母亲脸上。 母亲的脸很漂亮, 林筠从小就听人说,陈匀年轻时追求者众多, 只是眼光属实不好,最后从一众条件优越的人中挑中了自诩是真爱的林卓诚,几乎被逼成了一个疯子。 即便岁月在她眼角眉梢刻下了细纹, 骨相里的精致却未被磨灭, 林筠的眉眼几乎与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可此刻, 林筠看着这张本该融入骨血般熟悉的脸,一股诡异的陌生感不受控制地漫上来。 就像有时盯着一个写惯了的字, 越看越觉得笔画别扭,结构扭曲,甚至怀疑起这个字本身是不是就长这样。 母亲的表情是柔和的, 但柔和之下隐藏着一种极不自然的僵硬, 仿佛一张精心描画的面具。 就在这时,一个画面猛地闪过他的脑海。 狂风呼啸,在被吹得杂乱的长发下, 这张脸的表情扭曲狰狞,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画面一闪而逝,林筠猛地喘了口气,后退半步,再看回眼前的人。 她依旧挂着那副慈爱的表情,嘴角上扬,表情僵硬,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在操控着这张脸的每一寸肌肉。 “脸色这么这么白?”陈匀歪着头问。 厨房门口传来动静。 “需要帮忙吗?”吴恙的父母走了过来,关切地望着他们。 林筠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同样的僵硬,同样不自然的肌肉牵动,同样空洞的眼神。 他之前怎么会毫无察觉? 就像真的待在梦里一般,所有的怪异都被自动合理化。 那……吴恙呢? 他猛地转头,视线穿过厨房门框,落在正从客厅走来的吴恙身上。 吴恙脸上带着些许疑惑,步伐自然地靠近。 也有! 虽然更微弱,更难以捕捉,但他周身也笼罩着一种滞涩感,像信号不良的影像,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协调的噪点。 林筠眼神一厉,右手并指如剑,指尖迅速勾画出破妄清心的符印,猛地朝已走到近前的吴恙额间点去! 然而吴恙的反应一向很快,他手腕一抬,精准地格开了林筠的手。 “筠儿?”吴恙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不解:“你干什么?” 林筠抿紧嘴唇没理会,再次倾身而上,指尖符咒微光不散。 吴恙侧身避过,右手扣住林筠手腕,左手顺势劈向他肘关节。 林筠不退反进,任由那一掌重重劈在肩胛骨上,他疼得眼前发黑,却借着这股冲击力猛地拧转被扣住的手腕,符光终于快要触及吴恙额前皮肤。 吴恙眼中血色翻涌,一记膝撞顶向林筠腹部。 林筠不闪不避,硬生生吃下这一击。 吴恙的动作明显一滞,眼中血色退去,流露一抹惊惶:“筠……” 话音未落,其眼中再次被血色掩盖,反手抓起一旁的擀面杖横扫向林筠。 林筠注意到吴恙那一瞬间的清醒,干脆没再躲闭,反而主动迎上前去! “砰!” 林筠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如纸。 吴恙眼中的挣扎剧烈起来,木棍从手里扔开,进攻的节奏开始混乱。 林筠强撑着站起身,主动将额头迎向对方再次劈来的手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吴恙的手僵在半空。 他眼中的血色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原本浓黑的虹膜,里面盛满了心痛。 “林筠……”他颤抖着开口。 林筠心中一喜,正要回应,吴恙的表情却凝固了。 一股比之前更浓郁的血色重新占据了他的双眼,他猛地扣住林筠脖颈将人狠狠掼在墙上,声音变得不带一丝人气,语气陌生: “为什么要打破这个梦?这不正是你最渴望的吗?” “为什么要打破……” 陈匀和吴恙的父母也开始重复,声音层层叠叠。 “这不正是你最渴望的吗?” “最渴望的吗……” 声音不再是他们原本的嗓音,更像是无数个声音糅合在一起,带着非人的杂音,钻进林筠的耳膜。 眼前的景象变得扭曲,熟悉的厨房墙壁像树根般延伸。 林筠的手有些颤抖,万一……万一吴恙的意识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 巨大自责将他的理智几乎拖垮,他明明经历过阴蜃,怎么还是被蒙蔽拖延了这么久。 都怪他! 林筠呼吸变乱,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右手在身后急速勾画,指尖因法力凝聚而微微颤抖。 “敕!” 林筠低喝一声,符文化作一道金线,直射被附身的吴恙面门。 槐鬼操控着吴恙的身体,轻蔑地嗤笑,轻松闪避。 几次攻击落空后,它似乎玩味心起,竟学着林筠之前的方法不再闪躲,反而主动将吴恙的眼睛迎向又一道袭来的攻击。 林筠瞳孔一缩,硬生生在最后一刹散去了符咒之力,金光在他指尖湮灭,反噬的气血让他呼吸几乎停滞。 “呵……舍不得?” 槐鬼得意地低笑,用吴恙的脸做出嘲讽的表情,“怎么连伤他分毫都不忍?” 林筠眼神骤然变得凶狠起来。 “你也配用他的身体?”他猛地咬破手腕,以血为媒,双手迅速凌空勾画。 无数细密的红色符文流淌而出,瞬间交织成一张旋转不休的八卦光网。 这是他从南式开的笔记里看到的招式,以施术者的血为引,透支魂力,专缚邪祟本源。 血光大网落下,吴恙的体内猛地被扯出一道看不出形状的黑影。 “啊——” 凄厉非人的尖啸从黑影中爆发出来。 林筠的术法不足以伤到它,最大的攻击来源于吴恙的意识。 槐鬼惊怒交加,即使它以疯狂燃烧阴寿为代价,即使是在它构造的阴蜃中,它仍然没办法彻底压制吴恙意识,摆脱来自他的镇压。 自从当年被魂魄残缺的吴恙强行镇压在体内,这人就成了它无法附身、无法撼动、也无法越过的一座大山。 纵它有通天的本事,也根本无处施展。 这些年来它一直在吴恙的灵魂深处扮弱蛰伏,不敢有丝毫异动,就是为了等待一个机会,一个使得林筠的魂魄在阴蜃里彻底消散,然后再将吴恙附身的机会。 所以在大学开学第一天,当它察觉到林筠再次出现以后,不惜引起吴恙的注意和更深的镇压,付出了十年阴寿的代价,让吴恙陷入短暂的昏迷,通过阴气将林筠的走阴状态重新唤起,并借吕辛树这枚送上门的棋子去杀害林筠。 可林筠竟然没死。 吴恙清醒后镇压之力变得更重,槐鬼变得更虚弱了,它知道吴恙在收集阵法所需要的那些道具,可它已经存在了一百年,绝不会允许自己最后与这么一个凡夫俗子一同消亡。 吴恙让它在其体内经历焚烧,那它就要让吴恙也经历这一切,槐木聚阴,它将吸收的怨毒不断渗入吴恙心脉。 吴恙的几次失控皆是它催发阴毒冲击灵台的结果,只要林筠魂灭,它便有机会。 甚至有好几次它几乎快要成功,失控状态下的吴恙只差一点就能杀了林筠…… 可全都失败了。 如今是它最后的机会,只要林筠的灵魂在这虚假的幸福中被慢慢消磨,它能趁机反客为主,彻底占据吴恙的身体! 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这个林筠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幻境,同时吴恙的意识借助林筠的外力,几乎要挣脱它的蒙蔽! 内外交困之下,它根本无力再维持这需要耗费大量心神编织的深层阴蜃! 咔嚓。 如同镜面破碎,周遭温馨的厨房,重复低语的身影,所有的一切瞬间化作无数碎片剥落。 林筠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发现自己正坐在颠簸的大巴车上。 “醒了?”旁边传来吴恙带着笑意的声音,他伸手揉了揉林筠的头发,“我们到江陵了,准备下车。” 林筠有些恍惚地看向吴恙,他似乎刚刚做了一场记不清的噩梦。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跟着吴恙下了车,在路边等了一会以后坐上回家的公交车。 公交车慢悠悠地启动,走走停停,车身随着路面的不平轻轻摇晃。 又到了一站,上来一对母女。 小女孩背着沉重的书包,因为司机突然的启动顺着行车方向哧溜而来。 她妈猛地揪住了小女孩背后的衣领,改变了小女孩的运动轨迹,划了个半圆向林筠砸来。 林筠直愣愣地看着和它越来越近的书包,只觉得这一切有一种莫名发生过的即视感。 吴恙猛地揽住林筠的肩膀,将他往自己怀里一带。 书包擦着林筠的耳畔飞过,撞在了他们前一排的座椅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女孩被妈妈拎着衣领稳住,还有点懵懵的,眨巴着眼睛。 这一幕…… 林筠和女孩直直地对视,这一幕似乎曾经发生过。 所有的恍惚瞬间被惊醒,这分明是之前经历过的! 阴蜃还在继续! 林筠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手臂死死禁锢住身旁的吴恙,声音嘶哑:“从他身体里滚出去!” 槐鬼见他又一次识破,似乎也失去了耐心。 “冥顽不灵!” 整个世界再次如同被打碎的玻璃般,在林筠眼前轰然崩塌,陷入无边黑暗。 …… 林筠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他发现自己穿着一身蓝白色的初中校服,坐在心理咨询室的沙发上。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一位面容温和的女老师正微笑着看着他。 “你醒了?我刚刚对你进行了催眠,应该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吧,感觉怎么样?” …… 第117章 空壳 林筠笑了。 然后看向自己的手腕。 果然, 吴恙送他的那串砗磲手链因为自己如今变成三年前的状态而不知所踪。 他抬起眼看回面前的心理医生,几乎能穿透人皮看到里面扭曲的邪祟。 “还要装到什么时候?”林筠开口:“用这些陈年旧事来困住我,不会很可笑吗?” 或许是槐鬼的力量在消耗中减弱, 或许是同样的把戏用得太多已经免疫, 槐鬼没能再扭曲他的认知。 医生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她微微前倾身体, 语气带着关切:“林筠同学,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刚才的催眠让你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或幻觉?你可以慢慢告诉我, 我们现在很安全。” 这段咨询确实存在于林筠的过去, 赵角和陈匀接连身亡后,警方为他安排了专业的心理干预, 此时的医生和场景与过去真实情况完全一样。 但林筠记得很清楚,这个医生几年前已经死于了车祸。 看着槐鬼借着他人身份惺惺作态的模样, 他心底那股被反复拉扯的怒火猛地窜起。 林筠猛地扑向面前的医生,手掌带着凌厉的风声劈向对方咽喉。 “啊!” 医生发出尖叫,狼狈地向后仰倒躲避。 咨询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两名在门外职守的警察冲了进来, 看到林筠攻击医生的场景后脸色一变。 “住手!” “冷静点, 同学!” 林筠灵活地避开一名警察抓向他肩膀的手,肘部狠狠向后撞击, 同时另一只手劈向那个还在尖叫的医生。 另一名警察见状立刻从侧面扑上,用擒拿猛地锁住林筠的一条手臂。 林筠少年身形再加上以一敌二,很快就被彻底制服, 双臂被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 医生此时也终于安下心来, 抚着胸口惊惧未消地指着林筠,颤抖着对警察描述。 “警察同志,你们看到了!他突然情绪失控, 具有强烈的攻击性,这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急性发作,伴有精神病性症状,需要立即干预治疗!否则太危险了!” 林筠被死死按在地上,脸颊贴着地板,他努力抬起头看向两个警察:“这些场景人物全都是假的,你我都心知肚明,你搞这些角色扮演有什么意思?” 医生又开始借此喊道:“你们看,他明显伴有被害妄想和幻觉症状,认知功能也出现障碍,将现实与虚构混淆!” 林筠不理会这些毫无营养的对话:“吴恙呢?” 医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怜悯,对警察摇了摇头:“他提到的这个人……很可能是在经历好友赵角的悲剧后,内心无法承受巨大的愧疚,潜意识里创造出的一个幻想中的朋友,是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闭嘴!”林筠额角青筋暴起,猛地发力,竟挣脱了身后警察的钳制。 他右手并指急速在身前虚划出一道符印,将再次扑上来试图按住他的两名警察震得踉跄后退,争取一丝喘息之机后毫不犹豫地再次咬向手腕。 “危险!制服他!” 其中一名警察抡起警棍砸向林筠的手臂,林筠被砸向一旁的花瓶。 “砰!” 花瓶应声碎裂。 手臂剧痛传来,与此同时咨询室外脚步声杂乱,更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涌了进来,如同潮水般将他团团围住。 林筠很快再次被按倒在地,徒劳地看着一支粗大的针管刺入他的颈侧,冰凉的药液被迅速推入。 意识不可抗拒地沉入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林筠在头痛和肌肉的酸麻中苏醒过来。 他被绑在了一张特制的拘束椅上,皮质束带紧紧箍住了他的手腕、脚踝、腰部和胸口,连头都被一个类似头盔的装置卡住,几乎无法动弹。 面前是一间墙壁包裹着软垫、光线惨白的房间。 医生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记录板。 “林筠,你需要配合治疗,认清现实接受现实,才能摆脱痛苦,告诉我,不存在一个叫吴恙的人,这一切都是你的想象。” 林筠嘴唇紧闭,一言不发。 “看来你需要一点帮助来理清思绪。”医生叹了口气,仿佛很遗憾。 她放下记录板,拿起旁边一个连着电线的装置,两个金属电极片泛着冷光。 她笑着猛地将电极片按在了林筠的太阳穴上。 “呃——啊啊啊——” 一瞬间,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直接刺入林筠的大脑,电流在他的颅内疯狂窜动,全身肌肉开始不受控制的的痉挛。 林筠的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眼的白光和跳跃的黑点占据。 他不知道电极片是什么时候移开的,等林筠重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时,整个人已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瘫在拘束椅里剧烈地喘息着。 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嗡嗡的回响和残留的痛感。 “现在能认清现实了吗?”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 林筠缓过一口气,抬起头瞪向对方。 “滋啦!” 电流再次袭来。 阴蜃中只有灵魂的存在,躯体的感受皆是魂魄传递的错觉,可林筠却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和□□分离,几乎被电流从躯壳里撕扯出来,意识在痛苦中浮沉,几乎要彻底涣散。 他咬破了嘴唇,鲜血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却死死忍着不再发出惨叫。 电流一次次袭来。 时间在这间白色的房间里失去了意义。 不知被电击了多少次,不知经历了多少轮询问与治疗。 起初林筠还会有一些轻微的反应,还会试图通过一些符咒挣扎,但痛苦不仅来源于拘束带和电击刺激,还有不断侵入他身体的阴煞。 吴恙这几年是不是也这么痛? 林筠不受控制地这么想,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试图挣扎,也不再回应任何问话。 当电极片再次贴上皮肤时,他的身体依旧会条件反射地剧烈抽搐,但那双琥珀般的浅色眼睛却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失去了所有神采,只是茫然地瞪着天花板。 像一具仅剩生理反应的空壳。 终于,当林筠再一次从短暂的电击昏迷中醒来,眼神依旧是一片空洞,连生理性的颤抖都变得微弱时…… 医生脸上那副悲悯面具终于剥落。 她的五官开始扭曲,身形也变得模糊,一团浓郁的黑影从她身上浮现,逐渐凝聚成不断变幻形态的扭曲影子。 它悬浮在林筠面前,将林筠的拘束带解开。 失去了支撑,林筠直接从椅子上滑落,瘫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勉强证明他还活着。 槐鬼的影子在他上方盘旋,兴奋于即将成功将林筠的灵魂撕裂,一种得意的精神波动直接传入林筠的脑海。 “马上就结束了,马上就结束了,把手放在额头上,来与我同念……” “……形骸委地,魂灵自献,以吾精魄,奉尔长延……” 林筠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仿佛被咒文的力量牵引。 他听话地抬起手,嘴唇嗫嚅着,如同梦呓般开始重复: “形……骸……委地……” 槐鬼的兴奋几乎达到了顶点,黑影剧烈地翻涌着! 快要成功了! 只要这自我献祭的咒文完成,他即可破其镇压,彻底夺舍。 强烈的兴奋让它没能注意到林筠眼底骤然掠过的一丝锐光。 趁着槐鬼现形以及彻底放下戒心,林筠原本缓慢的念诵声调陡然变快,吐出的却是另一段截然不同的邪咒,带着一连串极其拗口的不详音节。 他念得极快,指尖在身侧蘸着自身淌下的血迹,勾勒着一个微小而复杂的逆纹印记,悄然烙向槐鬼和自己。 咒文念毕,印记悄然隐没。 林筠的气息变得极其微弱,似乎被耗尽了最后的心力。 槐鬼微微一顿,却没从这段咒文中感受到任何针对它的攻击或束缚,也未察觉自身有任何不适。 它只当是林筠意识涣散下的胡言乱语,继续用蛊惑的精神波动催促道。 “献上你的魂灵,便可解脱这无边苦楚…与我同念……” 林筠却不再跟随它念诵。 他表情带上一丝嘲讽,声音仍然微弱:“槐者,木中之鬼,聚阴引煞,善织梦魇,惑乱人心。” “然,梦中之域规则自成,槐鬼之力在于诱因,引人自戕或诱人相残,死于槐鬼者皆为魂灭而非身亡……” 这些是他之前跟踪吴恙那天,张子翁张大爷和他分享过的信息。 林筠嘴角勾起,喃喃自语:“既然是我的梦,那梦的主人便不会死,若真死了……这个梦便碎了。” 话音未落,他一直蜷缩在身侧的手猛地抬起,漏出不知何时藏的花瓶碎片。 林筠眼神决绝,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将碎片的尖端狠狠地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皮肤和肌肉的阻力比想象中要大,林筠手颤抖着加力,将碎片猛然楔入。 “呃……嗬……” 窒息感与血液倒灌的灼热腥甜瞬间涌上,吸气涌入的不再是空气,而是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 第118章 疯子 “咕噜……嗬……咕……” 林筠的喉咙里发出了溺水的声响, 肺部疯狂地想要获取氧气,却逐渐被血液淹没。 身体的力气被逐渐抽空,他瘫软下去, 预想中的现实并未到来。 在意识湮灭的边缘, 他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 …… 林筠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 手本能地捂向自己的脖颈。 那里光滑平整,没有任何伤口。 他正站在熟悉的家里, 眼前是他的母亲陈匀。 她正坐在沙发上哭得几乎喘不上气, 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眼泪糊了满脸。 林筠刚看向她, 她就猛然从沙发上站起,几步冲到林筠面前, 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尖,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扭曲变形:“你说话呀!你哑巴吗?” “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甘心?啊?” “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那些小混混打架!不要理会他们!” “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 很快,愤怒的斥责还未结束, 她又猛地转为一种极度脆弱的哀泣, 指甲几乎嵌进林筠的肉里:“你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让妈妈怎么活?妈妈就只有你了啊!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妈妈有多担心!多害怕!” 她不等林筠有任何反应,又突然松开手, 踉跄着后退两步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不断溢出:“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我为了你付出了多少!你怎么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呢, 你是不是也想跟你爸一样背叛我, 丢下我不管?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对于林筠来说,面对这种场景的“正确”反应几乎刻入了他的骨髓。 他此时不能有自己的意志,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否则就会引来一场更大的情绪海啸。 只能沉默地站在那里承受完这一切,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这种无尽的消耗中,一点点变得麻木…… 所以林筠几乎是大脑空白地站了一会,才又猛然反应过来他此时的真实处境。 槐鬼竟然还没放弃利用他的记忆构筑幻境。 林筠看了一眼面前完全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母亲。 够了。 真的够了。 他动作快得没有任何预兆,一把抓起了茶几上果盘旁边那把锋利的水果刀。 陈匀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失声尖叫:“林筠!你要干什么?放下!你给我放下!”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 死亡是破除梦境的唯一途经,林筠在举起刀的刹那,脑海里除了理性的决策之外,其实也在借着这个机会获得一抹报复的快感。 他对母亲露出了一个微笑,然后在其目眦欲裂的注视下将刀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剧痛瞬间炸开,温热的液体涌出,浸湿了衣襟。 力气迅速从身体里抽离,林筠踉跄着向后倒去。 在意识被黑暗吞噬的前一刻,他的目光始终牢牢锁定在母亲脸上。 看着她脸上血色尽褪,仿佛天塌地陷的表情。 他恨她。 她反复无常的情绪,密不透风的控制,无休止的索取与消耗……是他从小到大都无法逃离的噩梦。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最后一瞬,他还是贪婪地多看了一眼这个幻境中母亲的脸。 太像了。 和记忆里的母亲一模一样。 在彻底闭眼的刹那,一个疲惫的念头终于在他心底最深处浮起,带着无法言说的酸楚。 他承认。 他恨她。 他也爱她。 她做他的妈妈,实在做得太差了,可这并不是因为她不爱他。 只是因为她做不好自己。 她不会。 林筠比谁都清楚她的过去。 陈匀自幼父母双亡,像件行李般在不同亲戚间辗转,她早已习惯了用哀怨和可怜作为生存的武器,那双漂亮眼睛里含的泪既是真实的悲伤,也是无意识的算计。 她太渴望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所以当擅长甜言蜜语的林卓诚出现时,她便将他视作人生的全部意义,而林筠偏偏撕破了林卓诚的专情面具。 林筠成了她完美幻想破灭的开端,是她不幸的象征,却也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必须牢牢控制的寄托。 于是她无知无觉、理所当然地把她无法消化的痛苦,连同扭曲的爱和恨一并倾倒给了他这个无法逃离的容器…… …… 林筠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马路牙子上。 旁边的赵角一边吸着鼻涕,一边啃着手里油汪汪的辣条,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林筠甚至没有去听清赵角的话,他只是微微偏过头,目光越过赵角的肩膀,看向了马路中央。 远处,一辆汽车的轮廓正由远及近,速度不慢。 他面无表情地计算着距离和速度,然后在赵角惊愕的目光中猛地站起身,猛地冲向了马路中央! “林筠!你干嘛!” 赵角的惊呼声被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淹没。 “砰!” 一声沉闷巨响,林筠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柄巨大的铁锤狠狠砸中,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内脏仿佛在瞬间被震碎移位。 身体不受控制地腾空,又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 视野瞬间被血色和黑暗侵蚀,耳边只剩下嗡鸣和远处隐约的尖叫。 …… 再次睁眼是在学校。 林筠没有丝毫犹豫,一路跑上天台,在无数惊呼和劝阻声中纵身跃下。 …… 又一次是父母还在一起时,他们一家三口在江边散步,林筠主动沉入水底,任由窒息的痛苦将意识剥离。 …… 厨房的煤气阀门被打开,刺鼻的气味弥漫…… …… 浴室里,手腕传来冰凉的触感,温水逐渐变得猩红…… …… 林筠几乎记不清自己死了多少次。 每一次死亡的痛苦都真实得刻骨铭心,车祸的撞击、坠落的失重、水底的窒息、中毒的灼烧、失血的冰冷…… 每一种极致的痛苦,他都清晰地体验过。 而每一次从死亡的黑暗中挣脱,进入一个由他记忆拼凑而成的幻境时,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赴死。 他无视幻境中任何试图挽留他的亲人、朋友,无视任何温情或恐怖的场景。 在无尽的死亡循环中,槐鬼的力量正在被急剧消耗。 它赖以存在的阴寿已然寥寥无几。 槐鬼自身也处于一种近乎崩溃的状态,它从未想过,也根本无法理解,竟然会有人类能够如此冥顽不灵,如此不惧怕死亡,甚至一次又一次地找死。 无论是它精心编织的痛苦折磨,试图摧毁他的意志,还是复刻他内心最渴望的温情场景,试图软化他的灵魂。 林筠一概不管不顾,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这种纯粹到极致的决绝反而让擅长玩弄人心、利用欲望的槐鬼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 终于,在林筠再次用碎玻璃划开脖颈,鲜血喷涌而出的瞬间,那团已经变得稀薄了许多的槐鬼黑影忍无可忍地再次强行凝聚,显现在他面前。 它的精神波动充满了愤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费解: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你所追求的安宁、圆满,甚至是与吴恙相守,在这里我全部都能给你!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都可以为你编织!你活在这个为你量身定做的世界里,和活在你所谓的现实里究竟有什么区别?” 林筠倒在血泊中,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对于槐鬼的质问甚至懒得投去一瞥,更没有任何回应。 槐鬼看着他那副一心求死油盐不进的样子,感受着自身所剩无几的阴寿如同沙漏般飞速流逝,一股巨大的绝望和暴怒涌上心头。 “疯子!你这个疯子!” 另一边来自吴恙的攻击也丝毫没有间断,槐鬼发出一声不甘的尖啸,黑影猛地收缩,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 …… 林筠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灵魂深处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反复穿刺,叫嚣着之前无数次死亡累积下来的痛苦记忆,让他几乎想要呕吐。 浑身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没有一处不泛着酸软和隐痛。 但林筠不在乎,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躺在身边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吴恙。 他轻声念着他的名字。 他们从进入家门开始陷入阴蜃,如今脱离出来后竟是双双倒在玄关的地上。 吴恙闭着眼睛还在昏睡。 这里是现实,林筠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了。 他成功逃出来了。 灵魂依旧在痛苦地战栗,身体依旧残留着无数种死亡带来的不适。 可吴恙此时正待在他身边,那些翻江倒海的痛苦仿佛在刹那间被一种无比庞大的宁静覆盖抚平。 一点都不痛了。 林筠就那样侧躺着,一动不动,贪婪地看着吴恙的脸。 从英挺的眉骨,到紧闭的双眼,到挺拔的鼻梁,再到微抿的薄唇…… 他看了很久、很久,看得前所未有地仔细,势必要将这张脸的每一寸轮廓都深深地刻进灵魂里。 来世我一定会认出你的。 林筠眼睛发酸,默默的向吴恙承诺…… …… 我已经死过多少痛苦的死亡,此刻乃是每个死亡的报偿。 第119章 录像带 吴恙猛然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林筠近在咫尺的脸。 林筠还没有醒过来。 他伸手探向林筠的鼻息,又轻轻触碰他的颈侧。 呼吸正常,魂魄稳定, 只是陷入了深度的疲惫之中, 暂时没有醒转的迹象。 吴恙微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缓。 阴蜃里他的意识完全被打散, 只剩下一些模糊而跳跃的片段。 他隐隐记得自己看见了父母,还有林筠的妈妈, 画面美好得不真实, 像是蒙着一层暖黄色的光晕。 然而,紧接着出现在脑海的便是林筠与他打架的样子…… 再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虚无。 他被槐鬼强行拖拽在了一个感知模糊的空间里, 只能感觉到槐鬼的焦躁与逐渐显露的虚弱,困住他的力量也在不可逆转地衰退。 除了林筠, 没有人会如此不计代价地去消耗槐鬼。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林筠脸上。 少年的眉眼干净,此刻因昏迷而显得格外安静,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鼻梁挺直, 唇色有些浅淡…… 幸好你最后没事。 吴恙小心翼翼地将林筠从地上抱起, 走进卧室,安置在柔软的床上, 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 手机在口袋里持续震动,吴恙后知后觉地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了好几个来自张大爷的未接来电。 此刻新的电话再次打来。 吴恙深吸一口气, 划开接听键, 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边却沉默了,好一会才传来张子翁的声音:“你那边没什么事吧,怎么联系不上你?” “现在已经没事了, ”吴恙清了清嗓子:“是槐树那边有什么异样吗?” 张大爷的声音带着欲言又止的艰难:“安然啊,我们这边……监测到槐鬼的气息一直在持续减弱,就在刚才已经跌到了一个谷底,是我们监测这么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虚弱状态!” 他的话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说在犹豫如何说出后面的话。 此时是起阵的最佳时机,但起阵就意味着吴恙身死,说得难听些,他张子翁这通电话,就是在催这孩子去死…… 催这个他亲眼看着长大、本该有大好前程的孩子去死。 张子翁喉头发紧,只觉得自己这一把岁数简直活得窝囊至极。 那句“我们在水库这里等你”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可吴恙瞬间就明白了。 “我马上过来!”吴恙的声音反而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淡然。 张子翁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于是问道:“你和林筠道好别了吗?” “嗯……”吴恙收紧了握着手机的手,看向一旁的林筠,“我先挂电话了。”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吴恙站在原地,顶灯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就这样吧。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醒来的林筠,如何在那双清亮的眼睛注视下说出死别的话。 他走到书桌旁抽出一张的餐巾纸,用笔快速写下了一行字。 笔尖停顿了片刻,吴恙最终还是将纸揉成一团,轻轻放在林筠摊开的手心里。 他吸了下鼻子,用手覆着林筠的手背拢了拢,想让纸团被更安稳地握住。 盯着自己和林筠的手,吴恙不自觉想起二人每次十指相扣时林筠的反应,少年琥珀色的眼眸会飞快掠过一丝光亮,嘴角也会抿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偏偏他自己察觉不到,强装镇定下泄露出的欣喜在吴恙眼里实在是过于可爱。 吴恙收回了手,强行掐断了不合时宜的思绪。 为了这一天,他们许多人付出了几年的准备,这是他早已接受并背负的命运,此刻的伤感反而显得矫情。 他深吸一口气,直起身不再看床上的人,转身便朝着卧室门外走去。 脚步在门口顿住。 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他终究还是没忍住猛地转身折返。 吴恙俯下身,闭着眼,将吻轻轻印在林筠的唇上。 一触即分。 这一次他没有再停留,几乎是逃离般大步冲出卧室,穿过客厅用力拉开了家门。 门被轻声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几乎是同时,林筠睁开了眼睛,意识清醒,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吴恙吻过的嘴唇,然后有些迟缓地坐起身。 摊开一直虚握着的右手,被吴恙小心翼翼放入的纸团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才一点点将揉皱的纸巾展开。 上面是吴恙龙飞凤舞的笔迹,写着“打开左边衣柜”几个字。 林筠依言走到衣柜前,打开了左侧那个平时没使用的衣柜。 柜子里整整齐齐地堆满了几十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大小不一,上面贴着便签,写着不同的年份和简短寄语。 而在所有礼物最前方,端正地放着一本相册。 林筠指尖有些发颤地拿起那本相册,缓缓打开。 第一张照片就让他一怔,是三年前他低着头在水库边踢石子的样子,侧影单薄。 原来当时吴恙在岸上就注意到他了…… …… 他继续翻页。 是一张他高中在篮球场上跃起投篮的身影,汗水在阳光下闪烁,带着蓬勃的少年气。 吴恙怎么会有他高中的照片? 林筠继续往后翻,发现不止一张,除了篮球场上的,还有他坐在教室时的样子。 还有他被喊到老师办公室,站在门口带着点迷茫的样子。 还有他大学开学第一天,背着书包走进校园的身影。 还有他在大学课堂上撑着下巴听讲,指尖无意识转着笔的瞬间。 还有他在金子山手忙脚乱给王小丫扎头发,结果弄得焦头烂额的模样。 还有排练相声时,他和孟驰对词时眉眼生动的样子。 还有在回江陵的大巴车上,他歪着头靠在吴恙肩膀上睡着的样子。 还有被吴恙拉着,闭眼穿梭在楼顶晾晒的床单之间时的样子。 一帧帧,一幕幕,他从来不知道,吴恙竟然偷偷拍下了他这么多照片…… 相册的最后一页放着一盒录像带,上面用标签写写了一个“1”字。 林筠的视线落在旁边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上,上面贴着一张显眼的便签。 [先拆这个]。 林筠依言拿起,拆开包装。 里面是一台老式但保存得很好的便携式录像机。 林筠立刻将录像机取出,接通电源,然后拿起那盒录像带,深吸一口气,将它缓缓推入了卡槽。 按下播放键。 沙沙的电流声后,吴恙的脸出现在了屏幕之中,他对着镜头清了清嗓子,然后露出了一个林筠熟悉的笑容。 “嘿嘿,林筠小同学你好呀。”屏幕里的吴恙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闲聊:“我走啦!” “因为实在把握不准离开的时机,怕到时候没能好好告别,所以老早就留了这么个老土的玩意儿,以前看到电影里的主角就是这么做的,当时给我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所以特意淘了这个东西研究了一下。” “嗯……我个人是觉得还挺有情调的,你要是想哭那就哭吧,我和你聊天陪着你……” 他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各种琐事,语调保持着一种刻意的欢快,努力冲淡永别的阴影。 但随着录像的进行,那份强装的轻松渐渐有些维持不住,吴恙的语速慢了下来,笑容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悲伤。 “对不起啊筠儿,以后不能再陪着你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林筠:“但是你可不许跟着我来,柜子里那些礼物是我给你准备的,从你下一个生日开始一直到一百岁,每个盒子上都写了年份,里面都装有录像带,你得一个一个拆,听到没?” “……还有啊,之前你可答应陪孟驰和玄承宇去给人看风水,我们还跟小丫拉钩要一起去渝城吃火锅的,我食言了你可得替我去,多点两盘肉把我那份也吃回来,骗小孩可是要遭雷劈的,林筠同学。” “至于我,反正现在这个状态也不怕雷劈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很长时间,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平复情绪。 “筠儿,”他再次开口,“我知道你这人看起来性子淡淡的,其实轴得很,我最担心的就是我不在以后,你又会觉得活着没啥意思了……” “嗯……关于活着的意义,我曾经也有一段时间纠结过这个问题,有一些想法不一定对,但还是想分享给你。” “我在想,意义这个概念或许本身就没什么意义,它不过就是人类自己发明的一种对抗虚无的工具。” “可换个角度想,虚无并不可怕,反而是一种自由,如果活着一定要有既定的意义,那倒是真的没什么意思了,活着就是活着,活着的所有体验或许就是活着的意义。” “……哈哈哈哈怎么好像莫名开始讲起大道理来了,反正你如果暂时还是觉得无事可做的话,我也给你安排了任务。” “相册最后那张照片背面写了一个网址链接,里面上传了我过去几年去过的地方,有几个地点特别漂亮,我也给你标出来了,当年我就想着要是死在那可多好……” “所以,我想拜托你带着我的骨灰找到和照片一样的地方,然后抓一把撒出去,以后你要是觉得不开心了,就挑一个你喜欢的地儿来陪我聊聊天,如果有风的话,就当作我在回应你,好不好?” 他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 “好了,第一盒就到这儿吧,以后每年都有,别一次性看完……省着点想我。” “再见啦,我的小朋友。” 画面定格在他努力扬起的嘴角上,然后屏幕归于一片雪花噪点…… 林筠盯着彻底变黑的屏幕许久没有动弹。 他没有去拆那些堆积如山的礼物,也没有立刻播放下一盒录像带,只是沉默地拿起手机发送了一笔转账。 然后他也从床头抽出一张干净的餐巾纸,在纸巾上写了几个字,揉成一团捏进手心。 不知从何而来一阵穿堂风,林筠望向窗外浓黑的夜色。 一群乌鸦盘旋而过……—— 作者有话说:死亡是一个凉爽的黑夜, 天黑了,我进入梦乡, 一棵树长在我坟墓上面, 一群鸟儿在歌唱, 它歌唱我们之间的感情, 在梦中我也听得见。 第120章 烟花 楼道里昏暗的声控灯明明灭灭, 吴恙一路跑着下楼,快步穿过街巷,与一个背着旅行包的身影撞了个正着。 两人同时抬头, 都愣住了。 “恙哥!” “玄承宇?” 吴恙看着眼前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 满脸错愕:“你怎么会在这儿?” 玄承宇同样一脸惊讶,解释道:“我父母当年在这里去世的, 我就想着来这边给他们烧烧香……” “你父母也是在这里去世的?”吴恙眉头一皱。 “也?”玄承宇瞪大眼睛,“还有谁是?” 吴恙没有直接回答, 继续问道:“是在水库出的事吗?” 玄承宇茫然地“”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吴恙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棵槐树在引起他们警觉之前, 已经暗中害死了不少能走阴的驱鬼之人,玄承宇出身驱鬼家族, 他父母确实可能就是早期的遇害者。 虽然早知道玄承宇父母已逝,但出于尊重, 无论是林筠还是吴恙都从未细问过死因,相识这么久,居然直到今天才发现几人的父母被同一棵邪树所害。 “走吧, ”吴恙又叹了口气, 拍了拍玄承宇的肩膀, 带着他往前走:“我正好要去水库一趟,你跟我一块吧!” “哦……好。” 玄承宇从吴恙不同寻常的凝重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 没有再多问,抓着背包带子跟了上去。 二人一边疾行,吴恙一边开始解释, 从槐树如何诱人害人, 到它被镇压在自己体内的前因后果尽可能简洁明了地讲述了一遍。 “……所以,今天就是彻底了结的时候。”吴恙说完偏头看了玄承宇一眼,见对方仍是一脸消化不过来的茫然。 他轻笑一声, 没再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越靠近水库,空气中的湿气越重。 自从几年前几起轰动一时的命案发生后,当地政府便用高大的金属围挡将水库及周边荒地彻底封锁,原计划要将这片区域填平。 然而随着闹鬼的传言愈演愈烈,再也无人敢靠近此地,意外也再未发生,久而久之,填平工程一拖再拖,最终搁置至今。 吴恙带着玄承宇绕了好一会以后,终于在一处铁片的开口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张叔。” 吴恙笑着上前打招呼,侧身为二人简单介绍:“这是我爸妈的朋友张叔,这是我大学室友玄承宇,刚在路上碰巧遇见的,他父母也是当年的受害者。” “张叔你好!”玄承宇拘谨地鞠了个躬。 “你好!”张恒冲玄承宇点点头,看回吴恙时眼神里带着不忍:“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了。” 他在前引路,三人穿过一片枯黄的高芦苇丛,一个长满绿苔的废弃水库出现在眼前。 水库的岸边有一棵巨大得超出想象的槐树,树干极其粗壮,深褐色的树皮布满了狰狞的裂纹。 时值冬日,叶片落尽,其光秃秃的枝条如同鬼爪一般虬结盘错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是一个盘踞的巨兽,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能让人感到巨大的压迫感。 吴恙深吸了一口冷空气,又轻轻呼出,跟着张恒继续向前,走近槐树的跟前。 张子翁正站在树下,身边还围着七八个人,年纪都不轻了,神色俱是凝重肃穆。 他们脚下所站的位置有一个巨大得惊人的阵法沿着水库岸线蔓延开来,几乎将整个水域包围在内。 暗红近黑的繁复符文连接着十几个法器,包含金子山的阴蚀骨琀、河西的玄盘和澄明寺的阴阳镜,还有枣木印、耹法鼓,甚至还有一具被朱砂写满经咒的棺椁……共同支撑起这个足以撼天动地的大阵。 符文在阴沉的天光下隐隐泛着血色微光,与槐树散发出的浓郁阴气激烈对抗着,空气中甚至能听到如同电弧交击般的噼啪声。 吴恙带着玄承宇一路走来,几位守在附近的人看到他都点头致意。 “张大爷,李婆婆,王叔……” 吴恙浑不在意地扬起嘴角,一个一个地打起了招呼:“哎,别愁眉苦脸的嘛!” 他笑起来实在是肆意灿烂,反而让几位长辈心情更加复杂。 玄门式微,在科学至上的年代早已脱离了大众的认知,而所有通过家族传承走阴驱鬼者,也都默契地将这个真相隔绝在普通人之外。 他们没有正式的组织架构,只有一些老一辈还偶尔保持联络。 吴恙的父母曾是年轻一辈里能力极强的玄门中人,当他们也因这棵槐树失去音讯后,很多几乎隐世的老前辈们才猛然惊觉事态严峻,开始联系着筹划对策,却又对这槐鬼的力量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当时还在上高二的吴恙,凭着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心性,瞒着他们只身就跑去了江陵。 更没想到,这个天赋异禀的孩子竟阴差阳错将企图夺舍的槐鬼镇压在了自己体内。 他成功阻止了一场灾难的蔓延,却赔上了自己的人生。 这些年,这群老人翻遍古籍,试尽方法,最终也只找到这个与槐鬼同归于尽的阵法。 吴恙坦然接受了这个结局,反倒是这些长辈们难以释怀。 听张子翁说这孩子有了心上人后,大家都默契地把布置好的阵法暂时搁置,尽可能地将日期延后,让他能好好地道个别。 可如今不能再等了,槐鬼最棘手之处就在于它枯木逢春的邪性,即便被斩断枝干,焚毁根系,它也能借着地脉重新滋长。 错过现在这个机会,阵法的风险便会大增。 “兄弟!”吴恙转身面对玄承宇:“让你跟着过来,就是想让你看到这槐鬼彻底玩完的样子,仇今天我帮你报了,也帮我自己报了。” 他顿了顿:“我不在了以后……你也帮我个忙,去陪陪林筠,别让他一个人钻牛角尖。” “啊?”玄承宇被这突如其来的信息砸得有些发懵。 不在了?什么意思? 要去哪儿?为什么需要他去陪林筠? 玄承宇彻底懵圈,各种问题在脑子里打转,一时无法处理,只能眼睁睁看着吴恙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朝着槐树走去。 “等……”玄承宇下意识想伸手拉住他问个明白,却被张叔一把按住。 “别过去,”张恒的声音沉重,把玄承宇拉着不断后退:“开始了。” 一行人退至很远的地方。 随着张子翁一声拖长的“起阵”,站定在阵法各处的七八位长辈同时手掐法诀。 嗡! 整个大地仿佛猛地一颤。 暗红色的符文逐一亮起,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如同燃烧的血管瞬间爬满了水库沿岸的土地。 庞大的能量场瞬间形成,玄承宇双手掐诀,只见一个走阴状态下才能看见的半透明的血色光罩以槐树和吴恙为中心倒扣下来,将那片区域彻底隔绝。 狂风骤起,吹得枯黄的芦苇成片倒伏,飞沙走石,惨白的天空又阴沉了几分。 几乎在阵法全力运转的瞬间,处于阵眼的吴恙猛地单膝跪地,双手死死扣住地面,黑色的符咒迅速在其皮肤上蔓延,从脖颈向上攀爬,瞬间布满了他的脸颊,甚至侵入眼眶,使他原本血红的眸子变得漆黑如墨。 槐鬼在疯狂反抗。 “你们这些蝼蚁怎么敢!”一个尖锐扭曲的声音直接在吴恙的脑海深处炸响。 庞大的阴煞从他四肢百骸、五脏六腑中穿刺搅动,试图撕裂他的魂魄,夺取这具身体最后的控制权。 吴恙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寸寸凌迟。 他紧咬的牙关开始渗出血丝,嘴角却扯出一抹畅快笑容。 “还没放弃?”吴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嘲讽,嘴里全是血沫的气息。 他非但没有调动残存的力量去抵御,反而彻底放开了所有防备,任由槐鬼在其即将崩毁的躯壳里横冲直撞,进行着徒劳的破坏。 人有三魂,胎光源于天,主生命,爽灵沟通天地,主智慧,幽精为阴气之杂,主欲念,三者齐全才能作为命魂依附的凭仗。 可吴恙天魂在外,唯有剩余二魂驻于其身,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槐鬼企图鸠占鹊巢的邪力根本找不到与天地沟通的锚点,也无法建立起掌控这具身体的契约。 它的力量再强,从当年意图夺舍,将本源转移到吴恙身体开始,便彻底亲手断送自己逃离的希望,只能无能狂怒地在其体内发出极端暴怒的尖啸,始终无法完成最终的附身与夺舍。 与此同时,通往水库的荒路上。 南玉竹搀扶着奶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芦苇丛中。 南奶奶神情凝重,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我已经感觉出来了,这地方的怨气至今都没能散尽,南式开当年当真是造了不少孽啊……” “不奢求那些被害者的魂魄能够原谅,但凭借我们祖传的引魂术,也多少能为那些他们寻个解脱,给南家积点阴德,减轻些罪孽。” 正说着,南奶奶脚步猛地一顿,霍然抬头望向水库中心方向:“好强的镇压波动,这是什么阵法?” 她反手抓住南玉竹的手腕:“快走玉竹!前面应该出大事了!” 水库边,阵法外围。 玄承宇的手机在地上疯狂震动起来,嗡嗡声在狂风的间隙中显得微不足道,响了许久才被旁边心神紧绷的张恒察觉。 “你电话……”张恒刚提醒了一句,却突然发现刚刚还站在身边的玄承宇不见了,空留一个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自孟驰的电话。 “人呢?” 张恒四处张望,心里涌起一丝不安。 …… 阵眼中心,吴恙的痛苦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无数双无形的手撕扯,五感变得混乱而模糊。 眼前是血色与漆黑交织的画面,耳边充斥着槐鬼的尖啸和阵法的轰鸣,似乎还有自己骨骼被阵法挤压的咯咯声。 嘴里是浓郁的血腥味,鼻腔里是腐烂与焦糊混合的怪异气味。 灵魂被绞杀是什么感觉? 像是被投入了永不停歇的磨盘,意识被碾磨齑粉,像是被架在无边业火上灼烧,思维逐渐化为灰烬。 寒冷,一种深入灵魂,连时间都能冻结的极致寒冷正迅速吞噬他的温度。 ……林筠…… 快过年了,江陵没有太多高楼,是允许放烟花的,他们本来还约着一起看烟花呢…… 好遗憾啊。 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吴恙艰难地抬起仿佛有千钧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望向阵外。 一群乌鸦振翅飞过,发出呜咽般地叫声。 玄承宇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距离阵眼不远的地方,身上也开始已爬满属于槐树的黑色符文。 与此同时,吴恙感觉自己心脏猛地一缩,余光瞥见自己手背上出现一轮复杂的血色纹样,诡谲妖异,泛着邪性。 这是……什么? 吴恙思维变得迟钝,只觉得这图案似曾相识,不详的预感猛地充斥全身,让他几乎停滞的意识猛地一震。 他想起来了。 澄明寺中周子瑜借李河亮的半阴身躯保存了姐姐的魂魄,当其最后重新起阵移魂时,二人身上就曾出现过这个图案…… …… 吴恙的意识在虚无中漂浮了不知多久,直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牵引力从下方传来,开始一点点收拢他涣散的意识。 这个过程及其缓慢,如同将泼出去的水重新收回碗中。 他先是感知到一种模糊的边界感,接着一种被束缚的感觉逐渐清晰,他有了身体的概念。 然后指尖传来的一丝微弱触感。 他能感觉到手指的存在了,带着细微的麻痒和滞涩。 意识开始一寸寸地回落,感官逐渐复苏,却带着一种强烈的不协调,身体的重量、骨骼的轮廓、甚至心跳的节奏都与他记忆中的自己有些不同,轻盈了些,也脆弱了些。 当他终于积蓄起足够的力量,猛地睁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并非预想中的阴司地府或是彻底的空无,而是林筠卧室的灯。 天花板上,乃至四周的墙壁上,密密麻麻布满了用鲜血绘制的符文,图案扭曲邪异,与他手背上曾浮现的血色纹样同出一源,将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邪气中。 不对。 不对! 吴恙猛地用手撑住身体,想要坐起来。 简单的动作带来一阵莫名的虚软和协调上的错位,他下意识地将手举到眼前。 只这一下,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这不是他的手。 他的指节要更分明一点,而眼前的这只手修长匀称,肤色是近乎透明的白,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 这是林筠的手! 他看向自己右手里正紧紧攥着的卫生纸,几乎是颤抖着一点点将纸团展开。 纸巾上是林筠那熟悉的笔迹,只写了三个字。 看窗外。 一股心悸过后,吴恙猛地掀开被子,踉跄着扑到窗前,一把扯开了厚重的窗帘。 “砰!” 就在窗帘拉开的瞬间,窗外漆黑的夜空中,恰好猛然炸开了一朵巨大而绚烂的烟花。 金色的流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半边天空。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空,绽放,将冬日的夜空渲染得五彩斑斓。 不远处传来一群小孩兴奋的尖叫和欢呼声。 “妈妈你看,有人在放烟花!” “他们都提前放啦!我们也放好不好?” 街道的人声因这片意外的绚烂而沸腾起来,欢声笑语隔着玻璃模糊地传入耳中,充满了世俗的年节气息。 吴恙僵直地钉在原地,目光从窗外盛大的璀璨移至眼前,锁在面前冰冷的窗玻璃上。 夜晚的玻璃清晰地映出林筠的面容,仿佛隔着玻璃在虚幻的空间和他无声相望……《 》 120-123 第121章 算计 烟花在窗外接连绽放, 将少年脸上的泪痕映照得忽明忽暗。 吴恙伸出手虚虚地碰向倒影,想为林筠揩掉眼泪,直到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玻璃, 他才如同惊醒般意识到, 在哭的人其实是他。 魂魄和躯体十分契合,现在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那种滞涩, 林筠的眼睛里正流着他的泪…… 过去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全部浮现在吴恙的脑中。 为什么自己坦白计划时林筠情绪那么平静,为什么他轻而易举就接受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 为什么在自己和林筠聊到未来时, 林筠的语气带着一种微妙的、对自己的宽慰。 他明明不是这种认命的性格。 在自己和林筠说着告别、计划着林筠的未来的时候,林筠竟也是也在和他道别, 为他谋划着生路。 墙壁上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吴恙在床脚边弯腰捡起了一本散落的笔记本。 笔记本长期被人翻看的一页自动摊开, 他低头看了很久,那些墨迹在眼中反反复复过了不知道多少次,才终于抵达大脑。 本子上是南式开记载的一些邪术, 而林筠反复翻阅的那一页记载着半阴者作为魂魄容器的献祭方式。 按照笔记记载, 他在这里苏醒, 就意味着林筠的魂魄已经进入了他的躯体,随着槐鬼一同灰飞烟灭。 吴恙立刻往门外冲去。 砰! 又一朵烟花在空中炸开, 绚烂的光芒透过窗户,吴恙从客厅回头望去,视线刚好停留在身后的隔断玻璃上。 当初二人没清理的灰尘依旧, 中央是他和林筠用指尖一人一边划出的爱心。 林筠隔着玻璃看他时笑意盈盈的样子尤在眼前, 一阵耳鸣席卷而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指尖开始发麻发冷。 “林筠?” 吴恙突然对着空荡的屋子喊道, 语气是他自己的,声音却是林筠的。 吴恙扶着门框,膝盖不受控制地发软。 一旦起阵成功,林筠必死无疑。 除非…… 吴恙猛地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曾瞥见玄承宇的状态不对。 槐鬼做了手脚。 如果阵法出了差错… 吴恙猛地直起身,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冲出门去,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在路上险些将人撞倒。 “哎哟我去!”孟驰连退几步,看清眼前的人以后双眼瞪圆:“筠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孟驰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特产,裹着厚厚的红色羽绒服,整个人打扮得像年货大礼包。 “我有急事,以后再说。”吴恙没有精力解释,伸手拦下出租车:“师傅,去城郊水库,快!” 孟驰眼疾手快地扒住车门:“等等筠儿,出什么事了,你这什么情况?恙哥没跟你一起吗?” 他见人神情不对,直接带着大包小包挤进车里,“我来江陵是找玄承宇的,他现在电话也不接不知道去哪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吴恙没说话。 先不说他现在根本无心其他,即使真要解释,此刻也说不清楚。 出租车在夜色中疾驰,孟驰还在絮絮叨叨:“我跟你说,我一说过年要出远门,我妈恨不得把整个商场年货都塞给我……” 孟驰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玻璃,模糊不清。 吴恙什么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只是不断回荡着过去的种种。 什么狗屁以后,什么狗屁来世。 他眼睛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烟花还在夜空绽放,车窗映照着少年苍白的脸。 “师傅,前面路口停!”车刚在水库附近的路边停稳,吴恙甚至没等车完全停稳,就猛地推开车门朝林子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瞬间融入了夜色。 “诶?筠儿!林筠!你等等我!你去哪啊!” 孟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懵了,慌忙地也想把自己从车厢里拔出去。 可他身上裹着厚重的衣服,怀里还抱着几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袋子,行动实在是有些迟钝。 司机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诶!小伙子,车钱还没付呢!” “我靠!师傅你等等……”孟驰手忙脚乱地想掏手机,奈何双手被袋子占满,好不容易腾出手,扫码支付又因为网络不好转了半天圈。 等他终于付完钱,提着大包小包挣脱出租车的束缚跳到路边时,放眼望去,荒郊野岭夜色茫茫,哪里还有林筠的影子? …… 吴恙一路狂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当他终于冲破芦苇丛,眼前的景象让其倒吸一口冷气。 槐树无数粗壮的根须破土而出,在空中盘根交错缓缓蠕动,每一条根须都隐隐泛着阴森的绿光,散发着土腥气,上面密密麻麻地缠绕着暗红色的符文, 而张子翁、张恒等所有在场的人都被这些根须缠绕着小腿固定在原地,像被蛛网困住的飞虫动弹不得。 他们个个脸色惨白,嘴唇发紫。 最让吴恙心惊的是阵法中央,他的身体正被无数细小的根须托举在半空中,双眼紧闭,周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气。 而玄承宇就站在旁边,眼神涣散,对着空无一人的前方说着什么。 “林筠小心!”张子翁突然嘶声大喊。 吴恙闻声惊异望去。 张大爷能认出林筠,他们二人见过?什么时候? 背后破空声袭来,千钧一发之际,吴恙靠着本能反应向前一扑,一道黑色根须擦着他的后背掠过,他狼狈地滚倒在地,抬头就看到更多的根须正从四面八方袭来。 “张大爷,我是安然!”他一边画符躲闪,一边大喊,“我在林筠的身体里!” 张子翁愣了一瞬,点点头。 即使这种事情闻所未闻,他也立即强压下惊疑,一来林筠绝非妄言之人,二来眼下情势危急,容不得半分迟疑。 “安然,阵法被中断了!”他没有多问,气息已经有些衰弱,强撑着讲明现状:“你带来的这个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槐鬼下了魇镇,如今三魂都被困在阴蜃深处,正卡在阵眼关窍处!” “能把他从阴蜃里带出来吗?还有林筠的魂魄现在在我身体里,有没有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带不出来!”张大爷声音发颤:“这槐鬼的阴蜃和现实根本没有明确的界限,无从下手,而且我们刚才意外发现……前些年在江陵死的人,他们的魂魄全都被这鬼树尽数吞噬,作了它续阴寿的养料!” 他艰难地喘息片刻,继续道:“许多残魂尚未被完全消磨,如今都困在槐鬼中!” “……我记得你之前和我提到过,你和林筠在阴蜃里遇见了曾经死去的人,恐怕……不只是幻象,而是他们的真魂未泯!” 吴恙心头剧震。 …… 与此同时,玄承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父母,手里捏着魂铃。 遇鬼则响的铃铛此时正在疯狂震动。 “小宇。” 母亲眼中含泪,脸上带着愧疚,“以前你总说想让爸爸妈妈多回家,我们一直没做到。” 父亲的手搭上他的肩,触感真实:“如今想想,确实是我们不称职!” 玄承宇感受着肩头真实的重量,声音发颤:“所以你们真的还在?不是我在做梦?你、你们还活着吗?” “是……也不是,我们的□□已死,但魂魄还在,和槐鬼同生同死。” 空间突然扭曲,父母的身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身上缠绕着槐树的根须。 父亲痛苦地说:“外面的阵法想要把我们一起剿灭,若是成功,从此你妈妈和我的魂魄都会灰飞烟灭!” 母亲向他伸出手,声音凄楚:“小宇,只有你能救我们了,去阻止阵法,只要暂缓一段时间,我们就有机会活下去….” “怎么阻止?”玄承宇急切地问道。 “走阴之法逆转指诀,”母亲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将你的生辰八字念诵三遍” 玄承宇面露迟疑。 父亲见状继续凄然道:“当年我们从你阿爷那里听闻此处有害人鬼树,离家匆忙,连和你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如今只要你听话,我们一家就能团圆” “我……”玄承宇正想再说些什么,脸颊皮肤下却骤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一股浓稠的悲伤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瞬间盖过意识一时的清明。 阿爷的面容在脑中闪过,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是啊,阿爷也离开了,世上只剩他一个人了,眼前就是唯一能与父母团圆的机会…… 他眼神一空,仿佛提线木偶般涩声道:“我这就做!” 话音未落,他已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双手迅速地开始结印。 在他低头的刹那,其父母脸上闪过一瞬阴森的笑意,接着便是微乎其微的挣扎,女人的嘴角微微抽搐,男人的眼角渗出泪珠,接着二人又重回平静,殷切地看向玄承宇。 想脱离他的掌控?做梦! 槐鬼将二人残存的反抗意识镇压,狞笑着收紧根须,强行操控着这对父母的残魂继续演戏。 之前那些出现在林筠面前的残魂不过是钻了空子,如今他绝不允许再有残魂助人破掉他的阴蜃。 玄承宇正是它之前苦心埋下的暗棋,魇镇之术只能作用于这类根基浅薄、初通走阴的人。 要在吴恙意识清醒时对人下手无异于异想天开,可偏偏吴恙在医院昏迷时,玄承宇正好待在一旁。 千载难逢的时机被它牢牢抓住,并借助着魇镇暗示玄承宇到了江陵,临近水库。 “此乃天意!”槐鬼感应着阵中气机流转,暗自狂喜。 更让它振奋的是,方才吴恙的魂魄竟骤然衰弱,压制之力大减,身体已是半开的门户。 吴恙本就只有残魂,即使再强也终究难敌它百年道行,如今再加上玄承宇献祭自身替他暂缓阵法运转,吴恙魂魄必将先它一步磨灭。 届时它可有短暂的时间完成夺舍,吴恙的镇压便会彻底消失,待它力量大增,便有机会摆脱阵法的束缚和绞杀。 阵外那些蝼蚁……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槐鬼的黑影如浓雾般笼罩在吴恙身躯之间上,凝视着那张脸上渐浓的死气,兴奋得几乎战栗…… 第122章 黄泉路 林筠漂浮在生与死的夹缝里, 四周是无声的混沌。 待他意识稍定,脚下已踏在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路前。 这就是人死后见到的样子吗? 与他想象中阴森的景象不同,面前的路很宽, 像是由凝固的暮色与晨曦交融铺就, 踩上去软绵绵的,毫无声息。 路的两旁盛开着无边无际的彼岸花, 血红的花瓣如丝如缕,绵延成一片摇曳的火海, 成为昏沉天地间唯一的浓烈色彩, 散发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息。 脚下隐约传来潺潺水声,却不见河流, 只有朦胧的雾气低低地萦绕,缠绕着林筠的脚踝。 头顶没有日月星辰, 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光,既不刺眼,也不黑暗, 只是均匀地洒落, 将一切事物的轮廓都温柔地模糊揉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 是所有鲜活声响被抽离后的一种真正意义上的万籁俱寂。 林筠站在路前,像一颗被投入静默湖面的石子, 前尘往事在心头翻滚,使此方空间出现浅浅涟漪。 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周遭景象如水纹般荡漾开来。 熟悉的建筑轮廓在雾气中拔地而起,熙熙攘攘的人影凭空出现, 填充着街道两侧。 他们身形模糊, 如同隔着磨砂玻璃看到的幻影,没有五官,只是一片朦胧的灰白, 低声交谈走动着,带来一片嗡嗡的的杂音。 林筠不由自主地随着无声的人潮向前走去。 他每走一步,便感觉身上的重量轻了一分,脑海中的什么也跟着淡去一分。 他开始遗忘……忘记灵魂抽离时的痛苦,忘记房间天花板那些符文,忘记自己为何会置身于此。 关于死亡的记忆最先被这路上的雾气稀释抹平。 接着联系烟花铺老板给吴恙准备烟花的细节也如同被水浸湿的墨迹晕开,再也想不起来。 江陵之行的种种开始从他生命中剥离。 他与吴恙在这座城市的安宁时光都褪去了颜色,变成单调的灰白。 记忆继续倒溯,如同逆流的河水卷走岸边的沙砾。 那场和吴恙一同淋过的雪,雪花落在脸颊的触感,对方发梢眉宇间的白,以及那一刻心中交织的情绪都像雪本身一样融化,蒸发殆尽。 更早的快乐也随之而去,和伙伴们因澄明寺一案在警察局里领取奖金时的心情,在金子山的躺椅上看着星空闲聊的夜晚,山风拂过头发,他第一次表明爱意的冲动,文院楼里窗户玻璃迸裂的脆响…… 这些画面碎裂成点点光斑,湮灭在身后越来越浓的雾中。 记忆倒退至更青涩的年岁。 高中的某个下午,班主任和蔼地问他:“林筠,你对未来有什么目标吗?” 那时的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是踌躇满志还是迷茫无措?连同老师的表情一同模糊,最终连这个问题本身,也消失在了一片空无之中。 遗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他走在似曾相识的街上,走马灯一般走过自己的人生,步履不停,身后的道路随着他的前行而隐入迷雾。 他不断忘记,灵魂也不断变得轻盈,凭着本能只知道自己要往前走,却已经不记得原因。 随着时间不断倒退,一段被他刻意尘封的往事也带着血腥气在他眼前铺陈开来。 赵角去世以后,日常混迹在各个角落的混混们安分了一段时间,直到临近中考的一天,陈匀又一次没有回家。 林筠起初以为母亲只是临时有事出去,他没有手机,只能坐在家里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等他下楼想在街坊邻里间打听消息时,正好撞见叼着烟的一群混混。 “哟,找你妈呢?”为首的那个混混吐出一口烟圈,“她听说你被人拉到水库那边玩玩,急得跟什么似的,追过去喽!” 当年的林筠瞬间惊慌,一路狂奔,直到在水库边看见瞎了一只眼的宫勋。 宫勋一只眼睛盖着厚厚的纱布,脖子向前勾得更厉害,露出的那只眼睛里带着比以往更甚的仇恨和癫狂。 而陈匀被绳子捆绑着站在及膝的水边,脸上血色尽失,嘴唇泛白,总是带着几分哀愁的眼睛盈满了泪水,惊恐地看向跑来的林筠。 “林筠快跑!别管妈妈……”她远远喊道,被宫勋凶狠一瞪,因为害怕猛地缩起肩膀,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宫勋家境优越,从小欺男霸女顺风顺水惯了,对林筠的恨意可谓噬骨焚心,也不在乎自己是否会罪上加罪,铁了心要捅瞎林筠两只眼睛泄愤。 趁着目前处于取保候审阶段,他终于找到家里管束的间隙纠集了这群小弟,就是想用陈匀的命做要挟逼林筠就范。 “终于来了!”宫勋手里握着和当初林筠如出一辙的钢管,刻意用其拍了拍陈匀惨白的脸颊,发出满足的狞笑,“林筠你在这跪下乖乖挨顿打,我就放了你妈好不好?” 陈匀听到这话猛地摇头,声音陡然拔高:“不要听他的!林筠你快走!走啊!” 她试图用被捆住的身体去撞身边的人,却被人轻易地拽着绳子拉回,重心不稳猛地摔进水里,引起一阵呛咳。 她被提拎起来时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水珠顺着脸侧往下滚落,黑发黏在颈侧,周围瞬间响起几声轻佻的口哨和毫不掩饰的污言秽语。 一个胆大的混混搓着手,笑嘻嘻地伸手。 “我杀了你!”林筠哑着声音吼道,“你碰她一下,我就杀了你!说到做到!” 他的眼神笃定得可怕,几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动作僵在半空,竟真的没敢再有什么动作。 宫勋看着这一幕气极反笑,一把扯过颤抖不已的陈匀,对着林筠狞笑:“行啊,够横!” 他抬脚踢了踢面前的石子:“跪下,乖乖让他们绑了,我立刻放她走。” “先放人!” 林筠知道一旦自己被绑,宫勋必然不会遵守约定,情况只会更差。 “妈的!给你脸了是吧!”宫勋的耐心耗尽,猛地抬手狠狠扇在陈匀脸上,陈匀头一偏,脸颊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 “装什么受害人……”宫勋嘴里不干不净地辱骂着。 林筠的理智彻底崩断,赤红着双眼朝宫勋冲了过去,不顾一切的架势让挡在前面的人没能拦住。 宫勋眼见林筠如同煞神般冲到近前,脸上带着同归于尽的狠厉,惊慌之下将身前的陈匀狠狠往水里一推。 “妈!” 林筠的瞳孔骤然紧缩,收回攻击动作,想也没想就要扑进水里救人。 就在这一刹那,宫勋眼中凶光一闪,趁机抄起手上的钢管用尽全力抡圆,狠狠砸在林筠的后背上! 林筠向前踉跄一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摔倒在泥水里。 “操!还敢横?” “给我打!” 旁边那一群小混混都回过神来,见林筠倒地后立刻一拥而上,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身上。 他被打得意识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却仍凭着本能一点点朝着水边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意识模糊地蹭到了水边,水面平静,陈匀似乎已经掉下去了很久…… 紧接着水波下隐约出现了一张苍白到极致的脸,林筠猛然一惊,发现其正在以一种不自然的速度……向他靠近。 宫勋没注意到水下的异样,他狞笑着将林筠衣领抓起仰面翻过,一脚踩上林筠的胸口,手中一截生锈的钢筋高高举起,对准了林筠的眼睛,狠狠刺下! 噗嗤! 一声血肉被刺穿的闷响。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林筠涣散的瞳孔聚焦,看到的是一只手。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指根处带着一层薄茧,是陈匀的手。 钢筋洞穿了那只手的掌心,滚烫的鲜血顺着棍子的螺纹滑落。 一滴、两滴……串成线,滴落在林筠的脸上,有些溅入他的眼睛,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陈匀的手被如此残忍地刺穿,却没有丝毫颤抖,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紧接着,陈匀像没有骨头的浮尸般悄无声息地从水里滑了出来。 她浑身湿透,长发紧贴着脸颊和脖颈,水珠不断滴落,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按住林筠的混混们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呆了,松开手连连后退。 林筠艰难地抬起手想去拉她,“妈……” 话音未落,那只被洞穿的手猛地从钢筋上抽出,转而扼住了林筠的脖颈。 窒息感瞬间剥夺了林筠肺部仅存的氧气。他本就有些意识不清,此刻更是视线模糊,母亲狰狞的脸让他觉得这是自己濒死时产生的幻觉。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一声怒吼,宫勋举起满是鲜血的钢筋,狠狠朝着陈匀的头顶砸去。 砰! 头骨碎裂的声音近在咫尺,林筠整个人都都开始发麻。 陈匀眼睛瞬间充血,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扼住林筠脖子的力道也因此松开。 林筠瘫软在地,视野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他隐隐看见陈匀缓缓站起身,转向身后那些吓破了胆的混混。 所有人突然不动了,一个个僵立在原地,嘴巴微张,眼珠暴突,但眼神却迅速失去了焦点。 默剧一般的诡异画面在林筠断续的视野中上演。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像被操控一般步伐僵硬地转向水边。 没有挣扎,也没有呼喊,就像走向既定归宿的旅人一般直直地走入水中。 林筠只感觉眼皮重若千斤,勉强睁开的缝隙也被血水黏住的睫毛挡住,眼前人影丛丛,一个个无声无息地被水面吞没,诡异得像是做梦。 宫勋受到的影响没有其他人那么强,他成功转身朝着反方向挣扎,可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最终还是不由自主朝着水里走去。 “放开我!鬼!有鬼!”他嘶吼着,身体因为挣扎猛地以一个反关节的姿势对折起来,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硬生生掰断。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骨裂声,他发出一声惨嚎,随即被拖入了水中,只留下几个翻滚的气泡。 林筠看着他母亲缓缓转过身,再次朝他走来。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他努力睁大双眼想看得更清楚些,但眼皮不受控制地合上,彻底晕了过去。 然而,该随他失去意识而终结的记忆,或者说,并未存在于他记忆之中的后续却仍在继续。 林筠眉头紧蹙,走在黄泉路上的脚步终于因为困惑停了下来…… 第123章 回头路 黄泉路上的回忆还在继续。 “秽气分散, 敕!”吴恙的声音响起。 数道黄符如金蛇疾走,贴地飞射,钉在陈匀四周。 紧接着符纸无风自燃, 火焰腾起结成一道光墙, 将正欲俯身靠近林筠的陈匀猛地弹开。 被槐鬼气息引来的吴恙从林间疾掠而出,指间夹着数张黄符, 不要钱地射向陈匀周身。 符纸并未直击,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彼此以红光相连构成一个囚笼, 将陈匀暂时困在原地。 “滚回去!”吴恙厉喝。 他咬破指尖在空中急速画符,被操控的陈匀立刻发出尖啸, 混杂着木质摩擦的嘎吱声,周身黑气暴涨, 疯狂冲击着符纸布下的光牢。 地面开始震动,水底传来沉闷的巨响。 陈匀身体剧烈颤抖,一道带着草木腥气的黑影从她头顶逸出些许。 那黑影似乎权衡片刻, 最终放弃了这具已然受损的躯壳, 退回水库深处, 水面瞬间恢复平静。 吴恙并未追击,快步上前在陈匀软倒的身躯旁蹲下, 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随即沉默。 过去的许多天里他在江陵反复打转,罗盘安静, 符纸无应, 一丝阴气都没能捕捉到。 越是如此平静,他心头的不安便越是滋长,能将气息收敛到如此程度的绝非寻常阴物。 直到刚才这股阴秽气息骤然爆发他才得以瞬间定位, 狂奔而来,却终究晚了一步。 眼前的一切印证了他的预感。 江陵之下蛰伏的竟是一棵成了气候的槐鬼,它此前应是受着某种压制,只能靠杀害走阴之人恢复力量,而吞噬足够多的生魂后已是逐步脱离牵制,竟能突破阴阳界限的束缚操控普通人自戕。 水库平时根本无人,如今这岸上来的这群人可谓稀客,所以它才不惜暴露自身也要强行收割。 吴恙快步走到昏迷的林筠身边,见到其面容后满脸讶异。 怎么是他? 他叹了口气,根据之前林筠和他透露的、关于他自己的一星半点,猜出了此地发生的事情。 吴恙蹲下身,二指并拢轻触林筠眉心,脸色逐渐凝重。 这小孩变成了半阴体质。 上次他就发现了,林筠精神弱八字轻,所以才会阴差阳错地在生死边缘闯入阴蜃中,但没想到这次的经历竟让其成了半阴体质。 “嘶……这完蛋小孩!”他低声自语,眉头紧锁。 若是不对其加以干预,林筠日后迟早会死于不知道哪来的游魂野鬼。 吴恙抬头望向眼前恢复平静的水面,感知到槐鬼的本源正潜伏在水底盘根错节的树根之中,在吞噬完这些人以后竟开始从地里朝着城里延伸。 方才它操控普通人如臂使指,若任其转移则不堪设想。 可水下是槐鬼的主场,此去凶多吉少。 吴恙眼神一暗,随即化为决绝,他扶起林筠让其靠在自己膝上,双手食指抵住林筠太阳穴,口中念念有词。 很快,他周身泛起淡淡白光,眉心处一点极其纯粹明亮的光点缓缓浮现。 那是他的三魂之一。 天魂驻玉枕,可避三尸劫,他爸年轻时为救他妈妈,曾在无数残卷中寻到了这个献魂护魂的逆天法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为了救一个相识不久的年轻人,走上这条魂魄不全的不归路。 没有过多犹豫,他拇指与食指虚扣,如同拈起一枚无形的棋子,将那点魂光按入林筠的眉心。 以此魂为锁可以封绝林筠的半阴体质,护他往后平安。 同时他曾在书上看到过,残魂之人鬼神难附……若是顺利,自己或许可以引诱这槐鬼进入自己身体…… 吴恙一边思量,手中动作不停。 随着术法顺利完成,他脸色已苍白一片,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眼前的水库,因此并未注意到身前昏迷的林筠眼睫艰难地颤动了一瞬,隙开一道极细的缝。 眼前又变成了林筠的记忆。 在林筠当初混沌的视野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正欲离去。 “别……走……” 他的意识沉浮在黑暗里,拼尽全力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肢体也沉重得不听使唤。 眼见那身影即将消失在视线中,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执念催动了他的气力,右手猛地向前一抓。 指尖并未触及那片衣角,却勾住了一个带着棱角的小物件。 吴恙书包上的挂饰扣环本就有些松动,竟被林筠扯离了背包,紧紧攥入了掌心。 随即他手指一松,再次彻底失去了意识,唯有那枚小小的蝴蝶结挂饰静静躺在他微张的指缝间。 吴恙对身后的变故毫无所觉,将背包留在岸边,纵身跃入了漆黑深水之中。 …… 黄泉路上,一种无形的力量不断推着林筠向前。 可林筠没再往前走了,他死死站在原地,任凭脚踝处的那股雾气如何推动,纹丝不动。 已经被遗忘的片段重新浮现。 所以吴恙的一部分魂魄在自己身上? 所以那一段自己没有的记忆……其实是来源于吴恙的那缕魂魄。 所以是因为吴恙,他才会自水库后再未见过任何非自然的景象,从而也开始相信警察和医生的说法,相信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所以他才会在开学时,因为槐鬼动的手脚重新走阴。 所以吴恙能迅速知晓他可能会有危险,并提前在文院楼等待,将其救下。 所以那些复杂的符箓咒文,玄承宇死活学不会,他看一遍就觉得似曾相识,如同烙印在灵魂般信手拈来…… 不甘自心底升起。 他不想把这些忘记。 他想回去。 他有话想和吴恙说,他想再见他一面。 这个念头一起,周遭温顺的雾气瞬间沸腾,仿佛被他的执念触怒,脚下柔软的道路开始硬化发烫,原本柔和的光变得刺眼,灰蒙蒙的天空变得阴沉。 林筠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就这一步,如同投入油锅的火星,整个寂静的黄泉彻底暴动。 脚下的路瞬间化为赤红的熔岩,翻滚着灼烧他的灵魂。 剧痛钻心。 两侧无边无际的彼岸花海疯狂摇曳,花瓣脱落,化作亿万燃烧的血色火蝶,铺天盖地地向他扑来…… 天空出现了一道裂痕,里面探出无数庞大的阴影,牛头马面手持锈迹斑斑的锁链,带着高帽的身影高达数丈,惨白的脸上没有五官。 更远处仿佛有巨龙般的黑影在云层后翻滚,冰冷的竖瞳透过裂缝凝视着这个胆敢叛逆的亡魂。 四面八方响起了亿万亡魂的齐声哭嚎、判官威严的呵斥、孽镜台照射的刺目强光、刀山火海的虚影层层叠压而来… 岩浆裹挟着他的双脚,烈焰灼烧着他的形神,万千鬼神的威压如同亿万座大山压顶。 …… “……如果按你所说,你有一道天魂护在林筠体内,确实很可能阴差阳错被换魂之法重新换回你自己体内……” 南奶奶带着一丝不忍:“南式开用人命研究出的这个邪术,虽已悖逆正道,但其根源确实脱胎于我家祖传的一门灵引之术,依照先祖残卷的零星记载,若施术者甘愿承受魂力枯竭之险,或许……或许真能凭借这一魂为引,感应到林筠魂魄的所在,甚至与之交流。” “那能把他带回来吗?能把他换回来吗?”吴恙猛地抬头,眼神里是近乎绝望的祈求。 人群陷入短暂的沉默。 刚被南奶奶从槐树枝蔓中救出的张子翁缓缓摇头:“安然啊,黄泉不走回头路,无论人死后是否真有地府黄泉,人死不可复生的道理你是知道的,这是天地铁律……节哀!” “奶奶!”南玉竹也跟着祈求道。 南奶奶摸了摸孙女的头,一脸悲戚地对吴恙继续说道:“引魂之路凶险异常,一旦踏入便可能迷失在生死缝隙之间,就算你找到他,也没办法带回,更可能……是把你自己也搭进去啊。” “可他万一还没死呢?”吴恙不死心,指向阵中的槐鬼:“阵法被延缓,它都还能撑着,林筠他……他体内有四魂啊,既然槐鬼能凭借阴力苟延残喘,林筠为什么就不能撑到现在?” 他环视众人,面露祈求:“我想试一下……” “试?这是生死之事,怎么试?”张子翁沉声道,“你魂魄离体深入险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我们如今首要之务是应对槐鬼,多亏南大师帮我们脱困,如今这阵法我们倒是可以进一步将其加强,只是你那个姓玄的朋友用自己的魂卡在阵法关窍之中……” 提到玄承宇,众人的脸色更加凝重。 南奶奶叹了口气:“他的魂魄陷在阴蜃里面,我们当真是没办法,若放任不管,一旦……一旦林筠的魂魄先一步被彻底磨灭,槐鬼便可能抓住机会强行夺舍肉身,届时它便能挣脱阵法束缚,后果不堪设想。” “若要管,又该如何管?”另一位一直沉默的中年人眉头紧锁,“除非玄承宇自己能挣脱阴蜃清醒过来,否则我们要灭槐鬼,就必须连同他的魂魄一并……摧毁。” 进退维谷。 救林筠希望渺茫且要赌上吴恙的性命,对付槐鬼,又面临着牺牲玄承宇的抉择。 所有人都沉默了。 片刻后,吴恙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我还是想试一试!” 他看向张大爷和南奶奶,“请奶奶教我魂引之法,让我试着去找一下林筠……在我魂魄离体期间,麻烦大家立刻着手加强阵法” 他深吸一口气:“如果在我寻找林筠的过程中,阵法感应到槐鬼有任何异动,或者有夺舍成功的迹象……” “不必等我,直接启动!” “连同我、玄承宇、林筠,和那槐鬼一并剿灭就是!”《 》 【全文完】 第124章 人间(结局) 黄泉变作岩浆, 带来的痛苦人世间没有任何感受可以比拟。 它直接煅烧意识,瓦解精神,让人清晰地体验着自我被寸寸碾碎的折磨。 林筠不受控制地想要放弃, 他能感觉到, 只要往前迈步,就能回归之前那种安宁的遗忘。 可深植于骨髓里的疯意让其处于崩碎边缘的意志强撑着不放。 他顶着威压, 忍受着魂体被亿万烧红铁针穿刺的剧痛,左腿带着逸散的魂烟向后挪动了半分。 紧接着是右腿。 他逆着滔天洪流向后踏出了第二步。 这一步彻底激怒了这片天地的法则。 一股无可形容的巨力猛地从前方传来, 带着规则层面的排斥, 他刚刚稳住的身形被这股力量狠狠推搡,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在他摔回正确位置的瞬间, 周围毁天灭地的景象迅速褪去,脚下再度化为温柔流淌的昏黄水路, 灼烧灵魂的烈焰变成了轻柔拂过的雾气。 遗忘迅速漫过林筠的意识,逆行带来的剧痛,支撑着他的执念, 想要回去的渴望一瞬间全部消散。 以及, 支撑他走过无数个岁月的名字也变得模糊。 “吴恙……” 林筠轻轻念道。 “吴恙是谁?”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感觉自己像水一样透明。 不记得了,似乎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黄泉路依旧寂静, 雾气蒸腾四溢,温柔萦绕着无声摇曳的彼岸花。 林筠继续向前走去。 人生的画卷继续倒卷,时光退回到更早之前。 似乎是刚上初一那年, 他因为眼疾手快拉回了一对险些被车撞到的母女, 周围瞬间聚拢了人群,投来无数赞许的目光和夸耀,惊魂未定的母亲连连道谢。 那一刻被纯然的善意与肯定包围, 林筠曾久违地感受到一丝温暖与开心。 画面流转间有一个模糊的片段闪过,公交车上小女孩因为没站稳,书包差点撞到他……影像太模糊,念头一闪而过,他并未在意。 他准备继续前行。 “林筠!” 风中似乎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 他没有停留。 记忆继续倒退,回到了小学时光。 课堂上,他和赵角偷偷在课桌下往嘴里塞零食,二人被老师抓了个正着,拎到教室外罚站,起初还垂头丧气,却在走廊发现了一只蚱蜢。 赵角立刻忘了惩罚,蹲在地上用手指逗弄起来,笑得没心没肺,对于林筠而言也是一段毫无阴霾的快乐。 他沉浸在这份久违的欢愉里,急于看到更多。 “林筠!” 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急切。 林筠听到了,但眼前的回忆太开心了,他舍不得停下脚步,依旧向前。 画面再变,是更小的自己,被妈妈牵着手。 那天的妈妈似乎很开心,眉宇间惯有的轻愁消散了,嘴里哼着歌带他出门买新衣服。 他仰着头,看着妈妈难得的笑脸,心里暖洋洋亮堂堂的,每一步都蹦蹦跳跳。 “林筠!” 一个声音自远方传来。 他没有理会,依旧向前。 一路上,浮现的记忆片段都充满了类似的快乐,他被这些温暖的泡沫包裹着,脚步越来越轻快,像个真正的孩童般欢呼雀跃地小跑起来。 然而,身后呼唤他的声音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响,交织成一片焦急的合鸣。 “林筠!” “同学!” “林筠!” “小筠!” 那些声音极其熟悉,试图拉住他的脚步。 终于在某个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悸打断了他,林筠猛地停下脚步,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豁然转身。 在他身后,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站着许多人。 他的妈妈、赵角,还有那对曾经被他救下的陌生母女,还有一对陌生却莫名熟悉、带着同样恳切神情的夫妻,还有很多很多…… 许多许多人,他们站在一块,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脸上带着焦急与担忧。 他们的魂魄被槐鬼长久吞噬,却并未完全磨灭,在林筠被拉入阴蜃时,他们便想尽办法在他们能做到的范围内帮助林筠发现异常。 死亡于他们已是定局,无力回天,但林筠不是。 他们中很多人生前本就是怀着除掉槐鬼想法,最终被害的玄门正道之士,如今所有的意念都汇聚成一个念头。 将林筠推回他本该存在的世界。 众人见林筠终于回头,立刻燃烧起本就残存不多的魂力,一道道微弱的光晕从他们透明的身影上亮起,如同风中残烛,却又顽强地连成一片,将林筠包裹其中。 这抹光晕对抗着整个黄泉路的规则,推着林筠,开始向来时的方向逆行。 “回去……” “活下去……” 无声的意念汇入林筠的意识。 然而随着林筠一步步向后踏出,被黄泉雾气温柔掩盖的伤痛开始血淋淋地重新暴露出来。 往前遗忘,往后记起。 林筠的记忆开始重新回到他的灵魂之中。 他想起母亲因为他被打伤冲到赵角家歇斯底里地哭闹,赵角父母尴尬又厌烦的眼神,以及事后赵角被父母强拉着和他绝交的表情…… 他想起了班级郊游坐车时,所有人都找到了搭档,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最后,听着老师无奈地说“林筠,那你一个人一排吧”…… 他想起了更早的时候,第一次被欺负后鼓起勇气告诉老师,换来的斥责…… 无助、痛苦、难堪、孤独…… 被抛弃…… 被质疑…… 那些他难以言说、努力遗忘的记忆随着汹涌而起的黄泉水反噬,每往后一步,都像是在咀嚼玻璃渣,苦涩腥咸。 他不想记起这些。 他宁愿沉浸在那些被筛选过的快乐里,或者干脆彻底遗忘。 前方的安宁在诱惑他,身后众人的推力却一刻不停。 他被动地被那股由残魂汇聚的力量推着向后走,内心的抗拒却越来越强。 那么多的不堪与痛苦,为什么还要回去重新经历? 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不明白。 一种深切的疲惫与冷漠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一如当年那个轻生的小孩。 直到一段被遗忘的画面因为返回被重新想起。 一个少年随手用袖子抹掉嘴角的炭渍,把刚啃完的鱼骨装进袋子里,转过头来看他。 一抹光在他带笑的眼底跳跃。 “老天爷再折腾人,我偏要呲着大牙乐!”他扬着眉毛。 “就不死,就不死!” 林筠看着他的笑容,感觉自己空掉的一块地方突然被填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骤然收缩,随即猛烈地跳动起来。 他是谁? 林筠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些正拼尽最后力量推着他逆行的人。 他们的魂魄已经变得极其稀薄,轮廓在光中模糊,可每一张脸上都没有丝毫痛苦,反而都在看着他,冲他笑着。 笑容里是如释重负的欣慰,是毫无保留的祝福…… …… 阵法外围,张子翁一行人个个灰头土脸,强撑着精神,紧张地注视着阵法中央,不敢有丝毫松懈。 南玉竹同样担忧地望着阵内,因为心神不宁,下意识从张子翁乱糟糟的发间取下一片不知何时掉落的槐叶。 张子翁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低声道了句谢。 就在这时,置于一处阵眼的玄盘忽然自行颤动起来,指针开始不规律地旋转,发出嗡鸣。 “有反应了!”有人低呼。 所有人屏息凝神紧盯着罗盘,试图判断这异动究竟意味着林筠的魂魄被捕捉到了,还是槐鬼又生变故。 与此同时,阵法核心处的槐鬼也感知到了关键的变化,吴恙体内的魂魄气息变得清晰可辨,虽然不知为何,但竟然三魂齐全! 意味着这具躯体此刻对它而言,已具备夺舍的条件。 一股贪婪的意念从槐鬼本体中爆发出来,根系疯狂舞动。 “不好!它要夺舍!”张子翁失声喊道,脸色煞白。 所有人的心沉入谷底,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为了阻止槐鬼为祸四方,似乎真的到了不得不启动最终手段,连同吴恙、林筠以及仍被困的玄承宇一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救命啊,有蛇啊!” 一个带着哭腔的男声隔着老远传来,孟驰提着大包小包连滚带爬地从林子深处窜出来,一边跑还一边语无伦次地大骂:“玄承宇你个狗日的怎么不接电话!” 这声突如其来的叫骂竟意外荡入了另一个被困的意识深处。 在与现实缠绕的阴蜃里,玄承宇正听着父母讲述起关于槐树的古老故事,声音絮絮叨叨,如同催眠的咒语。 孟驰极具辨识度的惨叫隐约传来,紧接着,他耳边仿佛幻听般,响起了一阵清脆的快板声。 “槐树……” “树……”玄承宇梦魇般喃喃念叨着,只觉得有一段很宝贵的回忆,也是关于树。 “你再抬头仔细看,我们仨,并排站,风来了,一起扛,雨来了,共承担!”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玄承宇猛地抬头,涣散的瞳孔骤然聚焦。 眼前的父母笑容变得僵硬。 他猛地清醒,赫然发现槐鬼的本体正伸出无数黑色触须,袭向不远处毫无防备的吴恙! “操!”玄承宇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顿时目眦欲裂。 几乎是本能,他想起了阿爷留给他的那本秘籍中记载的最后一式,一个需要以自身精血魂力为引,极其凶险的守护禁术。 来不及多想,他咬破舌尖,双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结印,嘶声念诵:“以吾精血筑尔灵柩,万邪莫侵!” 一道血色的的虚影骤然浮现,将吴恙的躯体笼罩在内。 槐鬼的根须撞击在血柩之上竟一时被阻隔在外。 玄承宇浑身剧震,七窍中渗出鲜血。 …… 而在黄泉路上,随着逆行,更多被遗忘的记忆汹涌地冲撞着林筠的意识。 他想起了吕辛树从高楼坠下时的沉闷巨响; 想起了唐萍手腕上层叠的伤痕; 想起了王小丫衣服上那些脏污的脚印; 想起了叶白英身上沉重的锁链; 想起了周子瑜挥刀时脸上扭曲的畅快; 想起了亲手杀掉骨肉老僧眼中的悲戚…… 人间的腌臜与丑恶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浸透。 但光也同时刺破黑暗照了进来。 他同样想起,在吕辛树死后,唐萍与吕母是如何搀扶着彼此互相慰藉; 想起了王小丫即便遭遇欺负,转头露出的那张没心没肺的纯粹笑脸; 想起了段玉霞最终逃离的勇气; 想起了周子瑶带着弟弟赴死的决绝…… 恶是真实的。 但善与温暖同样。 重新体验一遍过去的经历,林筠突然想明白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不是沉溺于过去的痛苦,也不是享受虚妄的安宁,而是为了承载这些所见、所感,为了那些挣扎求存的善意,为了那些未竟的呼喊,也为了……那个次次救他于水火的人。 他开始主动地朝着后方迈步! 然而此刻意外发生,他母亲、赵角等一众魂魄发出的光晕急剧黯淡。 槐鬼冲破了玄承宇的阻挠,为了让林筠的魂魄彻底磨灭,开始全力压制这些残魂。 来自黄泉与槐鬼的双重碾压瞬间降临。 林筠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绞肉机,魂体在行走间崩裂出无数伤口,血液飞溅,整个人迅速变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形态,如同一个从血池中捞出的的骷髅。 可他没有停下,甚至开始跑了起来。 拖着那具残破不堪的魂躯,顶着能将他撕成碎片的痛苦,他咬紧牙关,赤红着双眼,向着记忆中来时的方向拼命奔去。 脚下的黄泉路再次沸腾,赤红的岩浆如浪潮般翻涌而起将他吞没。 其不再是灼烧,而是湮灭。 林筠在炽热的洪流中沉浮,视线模糊,方向尽失,最后的意识也即将被这片赤色吞没。 “林筠!”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岩浆与亡魂的哀泣。 是吴恙! 几乎熄灭的意志被这个声音瞬间点燃,林筠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挣扎而去。 岩浆在他身后翻腾怒吼,试图将他拖回深渊。 他的指尖在炽流中一点点消散,却依然固执地向前。 模糊的视线里隐约出现了一道微光,以及光芒中那缕系着红绳的发辫。 近了,更近了…… 就在他的魂魄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一只手猛地回握过来。 与他十指相扣。 炽热、痛苦、混沌……瞬间远去。 他坠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耳边擦过那人如释重负的微颤声音。 “抓住你了。” 血腥气扑面而来,不知是他的还是对方的。 两个血淋淋的少年在这条背离轮回的路上成了彼此唯一的支点。 没有片刻停滞,他们拉扯着彼此向着遥不可及的生机狂奔。 脚下是滚烫的火路,身后是汹涌的浪潮,魂体混合着真实的血从他们的躯壳上不断剥离。 他们跑得跌跌撞撞,像两具被撕烂后又强行拼凑起来的躯壳,唯有紧握的手没有半分松动。 黄泉在他们身后震荡,彼岸花海为之倒伏。 决绝的身影如同一柄烧红的利刃,硬生生在这不容逆行的黄泉中劈开一条向生的血路…… …… …… “你怎么想的,带这么多香肠和腊肉?” 玄承宇用树枝拨弄篝火,看着孟驰从那个袋子里不断往外掏年货,忍不住吐槽。 炭火上架着的几条鱼正滋滋冒油,旁边还真的摆着一串红亮亮的香肠。 “你懂个屁!”孟驰一把护住他的宝贝,“这可都是我爸妈亲手灌的,有本事待会儿你别吃!” “我偏要吃。”玄承宇眼疾手快地抢过一根,得意地晃了晃,随即转头对着孟驰视角下空无一人的空气问道:“爸,妈,你们说是不是?孟驰真小气。” 几近透明的魂体带着温和的笑意围坐在篝火旁,玄承宇的父母、吴恙的父母,还有林筠的妈妈陈匀。 残魂即将彻底消散,这是最后相伴的时光,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要不是我最后用我阿爷的血缚灵柩扛那一下,争取了时间,你们哪能衔接得那么完美?”玄承宇啃着香肠,吹嘘起自己的英勇。 “我那个位置看得最清楚,吴恙刚把林筠从黄泉拽回来,身上还冒着烟呢,那个诛邪阵直接就启动了,金光那个亮啊,轰!直接把槐鬼按死在水底下,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极限反杀,太帅了!” 吴恙在一旁安静地翻动着烤鱼,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不时飘向身边还在昏睡的林筠。 喧闹氛围里,林筠的眼睫终于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聚焦。 他看到了篝火跳跃的暖光,看到了争抢香肠的玄承宇和孟驰,看到了吴恙骤然凑近的脸庞。 “醒了?” “感觉怎么样?” 林筠有些茫然,支撑着坐起身,下意识地点点头:“还……还好。” 随即他的目光被篝火旁带着温柔笑意的透明身影吸引。 “妈?” 陈匀俯身低着头看他,脸上是林筠从未见过的放松笑容。 她伸出手,虚虚地拂过林筠的脸颊,林筠能看见她眉眼处总是笼着轻愁的痕迹消失了,只剩下如水般的释然。 她的身形在篝火的光晕中微微波动,像是随时会融化的暖冰。 陈匀直起身,与其他几位长辈的魂体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起看向三个少年。 “能看到你们这样,真好。”法红棉也摸了摸吴恙的头,带着解脱的坦然,“今天是除夕,能这样再和你们这样聚一次,我们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小朋友们,我们得走啦,伤感的话就不说了,以后你们可就算是……两个世界都有人爱的人,知道吗?” 吴恙和玄承宇都站了起来,望着即将消散的父母,眼中虽有水光,嘴角却努力扬起。 “放心吧。” “再见……” 林筠赶紧站起身想去拉住陈匀,陈匀却只是笑着摆摆手。 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温柔,所有的遗憾与执念都在笑中化作了彼此前行的祝福。 魂体的光芒渐渐变得极其微弱,悄然消散在带着烤鱼香气的夜风里。 周围安静下来。 水库依旧,但槐树上不知被谁挂上了几盏红灯笼,在暮色中散发着光晕。 篝火噼啪作响,烤鱼的香气混合着香肠的咸香弥漫开来,孟驰还在嘟囔着什么,玄承宇已经把战利品塞进了嘴里…… 林筠望着眼前的烟火,大脑依旧有些空白,下意识地轻声问了一句:“这是……哪里?” 话音刚落,一只手拽住他微凉的手指。 他转过头,撞进吴恙带笑的眼眸里。 吴恙紧了紧握着他的手,声音带着将一切噩梦都驱散的力量。 “人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哇,想说的太多实在不知从何说起,那就干脆……完结撒花!!!感谢陪伴!!! 且将新火试新茶 诗酒趁年华,祝大家天天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