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苏醒
砰!
刚被拽进第二重问灵的吴恙像个装满石灰的麻袋一样, 直挺挺砸在意识不稳的林筠身上,两人狼狈地摔在一起。
林筠的后脑勺狠狠磕在地上,眼前顿时冒出一串金星。
“我操……”
他咬牙切齿地准备将吴恙从身上推开, 颈窝处却突然传来温热的气息。
“吴恙?”
林筠立马转头向脸侧看去。
这人倒下时脸部正好埋在他颈侧, 略长的发丝拂过他的皮肤,带来了微微的痒意。
但看了一会儿以后, 除了突然恢复的呼吸之外,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但转念一想, 呼吸回来了总归是一件好事, 林筠缓缓吐了口浊气,一直以来提着的心稍微松了一松。
强行问灵对魂魄造成的消耗也很快开始显出端倪, 林筠一时间只觉得浑身沉重无力,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他索性躺在吴恙这个没有意识的人型麻袋下面调整着呼吸。
待到天旋地转的感觉慢慢消退, 林筠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手肘刚蓄起力道抵住吴恙肩窝。
啪!
腕骨突然被一只手死死钳制,力道大得几乎要碾碎骨头。
林筠猛地抬头, 撞进一双半睁的失焦眼神。
吴恙血瞳里浮着一层浑浊的雾, 可瞳孔深处的杀意却未散尽。
其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 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还陷在某种应激状态里。
躯体对威胁的感知比理智苏醒得更快。
林筠甚至没来得及再出声, 那只扣住他的手猛然发力,硬生生将他的手腕摁进地面。
林筠闷哼一声,立刻用另一只手去掰吴恙的手指。
啪!
吴恙反应明显更快, 一把将林筠第二只手也死死钳住, 五指如钢箍般收紧,指节抵进他的腕骨缝隙,让他连一丝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吴恙!是我!”
林筠咬牙低喝, 试图用膝盖顶开压制。
可对方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身体猛地压下,膝盖直接抵进他的腿间,粗糙的布料在大腿处敏感的皮肤上狠狠擦过,破烂的校服短裙在挣扎间卷到大腿根部。
下一秒,他的双手被强硬地扣在一起,猛地拉过头顶,狠狠摁在坚硬的地面上。
吴恙的体温正以不正常的速度攀升,滚烫的掌心紧贴着他的脉搏,仿佛要透过皮肤烧进血管里。
林筠眼前又开始阵阵发黑,呼吸凌乱,挣了两下后干脆摆烂,放弃了挣扎。
而此时吴恙的瞳孔也终于聚焦,恍惚间看见一个长发女生衣衫不整地被自己压在身下,吓得一蹦三尺,差点没又吐出一口血来。
“是我……”
林筠将手缩回身侧,仰躺着喘气,汗湿的头发黏在颈侧,声音带着有气无力的沙哑。
“林筠?”
听到熟悉的声音,偏过头的吴恙终于敢将眼神转回。
扫过林筠几乎撕裂的裙摆,又非礼勿视地转了回去。
“有什么好避的?”
林筠穿裙子的羞耻劲儿在一系列生与死的横跳间早已消磨殆尽,如今只剩下麻木的平静。
“你给我扯烂的。”
被吴恙欺骗的愤怒还没消失,林筠吓人的胡话张口就来,“压也压完了,摸也摸过了,不负责吗师父?”
“哈哈,”吴恙心虚地干笑两声,背在身后的指尖无意识搓了两下。
……
“我妈出事了?怎么回事!”
气氛有些微妙之时,不远处突然传来吕辛树的声音。
两人一站一躺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吕辛树手里捧着一束花,手机紧贴耳边,脸色煞白。
随着他的走动,周围景象如同水墨晕染般逐渐清晰起来。
湛蓝的天空,炽热的阳光,灰白的柏油马路依次浮现,色彩越发鲜明。
不多时,林筠躺着的地方便成了校门外的马路,熙熙攘攘看不清面容的人群在四处穿行。
“滴——”
一辆汽车呼啸而来,毫发无伤地从二人身体穿过。
“咳,”吴恙清了清嗓子,“虽然是幻境,但这马路牙子,再躺下去可就不礼貌了。”
林筠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那搭把手呗。”
林筠借助吴恙伸来的小臂起身,然后猛然一扯,将猝不及防的吴恙拽得一个踉跄。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
近到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瞳孔间映出对方的倒影。
林筠锋利的目光在吴恙脸上逡巡。
从昏迷到苏醒的短短时间,这人竟已恢复面色红润,丝毫看不出之前受伤的状态。
“你伤到底怎么回事?”
吴恙心虚地眨了眨眼,喉结上下滚动:“这人行走江湖,免不了有点陈年旧疾嘛。”
“什么旧疾?”
“就……魂儿有点不稳,很偶尔很偶尔可能会出现一点小问题。”
“小问题?”林筠语气很冷。
吴恙沉默了一会儿。
事实上,在他清醒过后,看到本已脱离阴蜃的林筠时,便已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林筠这身破碎的校服裙装,就足以说明对方为了救他冒了多大风险。
“唉!”吴恙叹了口气,从心地半举双手投降。
“说来话长,出去以后我慢慢和你解释可以吗?”
“……行!”
林筠松开手暂时放过他,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吕辛树。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一段,便是关于吕辛树身亡的记忆。
……
“我刚看了最近的车票,最快的也得等到明天下午了。”
吕辛树还在接电话。
“外婆你先别哭,放心吧,我明天就赶回来了!”
挂断电话以后,吕辛树似乎有些脱力地蹲在马路牙子边上,右手重重地抹了几下眼睛。
他盯着手里的花束发呆,根部的包装纸已经被攥得变了形。
明明今天应该是个高兴的日子——他拼了命复读这一年,终于考上了唐萍的大学。
吕辛树又用袖口狠狠擦了把脸。
这一年来,每次给唐萍打电话,她总说在忙社团活动……发消息也常常隔很久才回。
大学的课业比高三还重吗?
吕辛树每次想问,最后却又总是把话咽了回去。
那些已读不回的微信,越来越短的语音,都像钝刀般凌迟着他的神经。
“树哥,大学里帅哥可多了,可别把你甩了。”复读班的同学总这样调侃他。
人生进度落后一年的巨大压力,与唐萍关系变淡的焦虑,在本就繁忙痛苦的复读中填满了他所有的空余心力,被抛下的恐慌就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的神经……
唐萍大一的两个假期都没有回家,而是选择了留校打暑假工赚取学费。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因此没有等到正式开学,便提前来了学校。
“你妈去买菜,被人从后面敲了头…”
外婆的话还在他脑中回放,如果没有提前离家,去买菜的人本应该是他……
“滴——”
又是一声尖锐的车鸣声。
吕辛树抬头时,正看见一辆宝蓝色跑车嚣张地停在对面。
车门打开,唐萍踩着细高跟迈出来,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阳光在她崭新的白色连衣裙上流淌。
吕辛树瞪大双眼,他甚至差点没能没认出她。
而这时,驾驶座里钻出个穿花衬衫的男人,绕过车头手臂熟稔地环住了唐萍的腰。
轰——
血液冲上太阳穴的声音盖过了车流,吕辛树踉跄着站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在视力恢复的刹那,他清晰地看见那个男人凑近亲了唐萍一下。
下一秒,唐萍的视线穿过车流,与他四目相对。
川流不息的车流在他们之间划出银河般的鸿沟。
唐萍脸上出现慌乱,猛地将怀里的男人推开,男人有些奇怪地转头看过来——赫然是杨智那张虚浮的脸。
杨智很快也发现了马路对面面色苍白的吕辛树,面上漏出挑衅与轻蔑的笑容,冲着吕辛树比了个中指。
怎么会是他?
吕辛树的世界在那一刻天旋地转,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杨智——那个让他无数个日夜都咬牙切齿的名字。
那个一年前带人闯进他家,将他砸进医院,错过高考的人渣。
吕辛树难以置信地看向唐萍。
唐萍面色煞白,低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杨智尤嫌不够,突然又一把揽住唐萍的腰,示威般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唐萍浑身一僵,竟没有推开,反而缓缓在杨智的脸上亲了一口。
杨智笑得前仰后合,对着吕辛树得意的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回到跑车里,一脚油门在轰鸣声中离开了。
唐萍转身想跑,吕辛树不顾马路上川流的汽车猛地往对面冲。
急促的车笛和谩骂声此起彼伏。
“唐萍!”
吕辛树一把拽过唐萍,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解释…我要一个解释。”
唐萍的嘴唇颤抖着,精心打理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前。
她张了张嘴,却在对上吕辛树通红的眼眶时哑然失声。
“什么时候开始的?”吕辛树几乎快要哭出声来。
唐萍没有回答,低着头想要转身跑开,又被吕辛树抓住肩膀扳了回去。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
二人的拉扯开始吸引附近的人群,已经有人在偷偷地打量他们。
唐萍还是低头不语。
吕辛树觉得自己快要濒临崩溃:“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爸带人去强拆了你家。”唐萍小声回答。
“那你知道我的伤也是被他打的吗?我的人生被他毁了,你居然和他在一起!”
“我……”唐萍眼角泛着泪花。
吕辛树自嘲地笑出声来,余光瞥见手里一直攥着的花束,如今看来分明是一种讽刺。
他将其狠狠摔在地上,用脚捻了捻。
“好玩吗?”
吕辛树听见自己古怪的笑声,“看我像条狗一样拼命复读,很有趣是吧?”
第26章 绞杀
四周渐渐聚拢起围观的人群, 窃窃私语如同无形的蛛网,将两人困在中央。
慢慢的,似乎有人认出了唐萍的身份。
“这个女生好像是文学院的, 傍了个有钱人。”
“这是在闹分手吗?”
“那这男的又是谁啊脚踏两只船?这么刺激的吗?”
“打扮得这么清纯, 私底下玩这么开?”
“拍下来拍下来!”
嘈杂喧闹间,三三两两的闲言碎语如同碎玻璃般精准地扎进唐萍耳中。
她死死攥着裙摆, 猛地甩开吕树辛想抓来的手,转头打掉了身侧一人举起的手机, 指着四周围观的众人。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唐萍的声音带着支离破碎的哭腔:“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凭什么?”
她的嘴唇颤抖着, 最终在更多探究的目光中转身逃离。
吕辛树这次没有再拦,只是沉默地跟在了十步之外。
“原来是这样。”
林筠看着吕辛树细长眉毛拧成痛苦的弧度, 想起孟驰当初提到过的那场校门外吵架。
跟上吕辛树之前,他瞥了眼正逐渐散去的围观者。
这些人在吕辛树的回忆里只是没有面容的模糊剪影, 可他们吐出的每一句闲言碎语却异常清晰。
这些话在两个最终选择站上天台的年轻人心中,是否如同无数根细小的丝线,也参与了对其的绞杀呢?
……
高跟鞋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频率越来越快, 直到忽然停止。
唐萍忍无可忍地转身, 眼眶通红:“你还跟着我干嘛?”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吕辛树目光灼灼,盯着唐萍闪躲的眼神。
“什么话?”
“你骂那些人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其实也是在骂我对吗?”
“不是。”唐萍下意识反驳,右手不自觉地抠着美甲上的水钻。
“你说谎的时候喜欢扣指甲。”吕辛树低头看向唐萍的右手,却意外发现其手腕内侧有几道比周围皮肤要浅的痕迹。
他猛地去抓她的手腕:“这是怎……”
“放开!”
唐萍像触电般甩开, 后退两步将手死死藏在身后。
……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吕辛树语气缓和下来, “我记得你刚上大学的时候和我提过一家做坛子肉的小店。”
唐萍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轻轻点了头。
小店二楼,阳光透过老旧的玻璃窗, 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些尴尬。
老板应该对唐萍很是熟悉,热情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妹妹!还是老位子吗?你朋友第一次来,我多送份小菜!”
“嗯!”唐萍转头冲楼道回道,“谢谢老板。”
她站起身冲吕辛树挤出一个笑容,“他家有免费绿豆汤,挺好喝的,我去打两杯上来。”
噔噔噔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心木质楼梯上回响,吕辛树独自坐在空旷的二楼,目光投向了唐萍留在桌上的手机。
他拿起手机,尝试输入了唐萍高中时用的密码,即他们的交往纪念日。
屏幕解锁的瞬间,他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吕辛树咽了咽口水,点开唐萍的微信,杨智刚好发来一张照片。
点开的瞬间,吕辛树只觉得浑身血液凝固——照片里赫然是他正在医院躺着的妈妈,头上打着绷带,双眼紧闭。
[杨智:我知道他会来找你,这次只是个警告,你要是敢搭理那个姓吕的,他妈就完了]
吕辛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剧烈颤抖着,那条威胁信息像毒蛇般盘踞在对话框里。
他本能地想截图保存证据,却在按下发送键前突然停住——不能把唐萍牵扯进来。
他死死咬住下唇,准备将截图删除,没忍住看了看唐萍的手机相册。
本该记录着大学生活精彩瞬间的相册,这一年的照片稀稀拉拉少得可怜。
没有社团活动,没有朋友聚会,只有几张模糊的校园角落和
吕辛树突然瞪大眼睛,点开了一张小图。
布满划痕、满是鲜血的纤细手腕触目惊心。
他想起唐萍手腕上那些深浅不一的疤痕,胃里翻涌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吕辛树深深吐出口气,退回至微信,一栏不久前的医院消息刺进他的眼睛。
[市精神卫生中心:您的复诊预约已成功]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快要被愤怒撑炸,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着,恨不得将杨智碎尸万段,啖其肉饮其血。
重新打开杨智的对话框,刚好又一条新消息发来。
[杨智:听说你们文学院有栋废弃的教学楼,这教室里面的玩法我还没试过,今天下午老时间去里面玩玩?记得带上次给你那条裙子,撕起来带劲]
指节因过度用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回复消息时,吕辛树的手指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每一个按键都按得极深,仿佛要把所有恨意都钉进这短短一行字里:
[好,到时候我在天台等你。]
楼梯口开始传来上楼的脚步声,吕辛树快速删除了最新的几条对话,退出微信,将手机扣回了桌面。
……
“原来约人的信息是用唐萍手机发的。”吴恙抱臂挑眉,“怪不得警察没查到杨智头上。”
林筠面色沉重,叹了口气:“继续看吧。”
……
经历刚才那一遭,吕辛树也开始满怀心事起来,几次三番偷偷打量唐萍的手腕。
唐萍很快有所察觉,停了筷子。
二人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默,结束以后,吕辛树便径直去了文院旧楼,沉默着一路上了楼。
林筠二人再一次跟随吕辛树回到旧文院的天台。
熟悉的地方,却是不同的心境。
水泥地板在九月的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铁栏杆上的红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锈蚀的金属内里。
远处,迎新生的彩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欢快的广播声隐约可闻。
吕辛树靠在褪色的栏杆上,俯视着下方不远处涌动的人潮。
新生们拖着行李箱,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志愿者们穿着鲜红的马甲,热情地指引方向,欢笑声随风飘上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遥远而模糊。
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除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吕辛树望着远处欢腾的人群,忽然觉得无比荒谬。
这一年他像疯狗一样咬着牙复读,每一道做错的题、每一张失误的卷子都像在嘲笑他。
你永远追不上她了。
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唐萍早已被困在更深的深渊里。
阳光亮得刺眼,吕辛树眯起眼,想起母亲病床上惨白的脸色,想起唐萍手腕上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拼命追赶的,不过是个早已破碎的幻影。
“值得吗?”他轻声问自己。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心底最阴暗的闸门。
那些不知何时开始藏于心理的抑郁情绪,和被压抑太久的念头喷涌而出。
如果杨智死了,母亲就不会再受威胁;
如果杨智死了,唐萍就不用活在恐惧里;
如果.…自己也死了,就不用面对这个烂透的世界。
在所有人庆祝新生活开始的这天,他终于想通了如何结束这一切。
林筠凝视着吕辛树平静到近乎空洞的侧脸,眼神微动。
他太熟悉了,那眼神就和溺水者在绝望深渊中,终于松开紧攥的最后一根稻草时所流露出的那种荒诞的释然。
“蠢。”
他轻声说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筠曾经也有那么一段时间,和此刻的吕辛树一样,满心满脑都是自我了断的念头。
他其实是个执拗到近乎偏执的人。
那时的他,就像一头困在黑暗牢笼里的野兽,满心都是对这世界的怨恨与绝望,一心只想找个痛快的了断。
可吴恙却在那时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像一道划破黑暗夜空的闪电,带着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坚韧和强大。
林筠不经意地瞥了眼身侧的吴恙,他何尝不是像吕辛树一样,那一个个挑灯的夜晚,凭着一股心气,死死地抓住和吴恙之间偶然的缘分。
若他也面临和吕辛树一样的境地……
林筠望向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叹了口气。
“怎么了?”吴恙侧眼看来。
“我就是觉得这问灵真是残忍,”林筠盯着吕辛树那长得极有特色的眉毛,想起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
“一个你明知已死的人,却能面对面看着他活生生的样子,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死亡。”
“是啊!”吴恙在天台边蹲下,发丝随着微风飘动,“世道无奈多啊!”
口哨声从身后传来,几人转头,杨智的身影出现在天台门口,身边还跟着两个熟悉的马仔。
吕辛树表情微变,杨智却笑得肆无忌惮。
“别把我当傻子!”杨智脸上带着轻蔑的嘲讽,“你以为我会单独一个人来?”
他一步步朝吕辛树逼近,“果然是你,我今天来呢,是想和你聊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去死,我就放过你妈妈和唐萍如何?”
吕辛树没有回答,只是咬牙切齿地盯着杨智,双眼因为愤怒和仇恨而布满血丝,直到杨智走进身前,他突然暴起,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想将其挟制。
但杨智早有戒备,身边那两人反应迅速,一把将吕辛树制住,粗暴地摁跪在了地上。
“我有唐萍的视频。”杨智欠揍的声音响起。
吕辛树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什么意思?”
杨智慢条斯理地在手机里翻着,脸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容,将一条及其露骨的视频播放出来。
画面中的唐萍似乎处于昏迷状态,被拿手机的人以极具侮辱性的方式拍摄。
很快,画面中开始出现不止一个男性,镜头越发露骨,挑动着吕辛树的神经。
吕辛树感觉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击中,神经瞬间被挑动到极致。
“删掉……”吕辛树声音沙哑得仿若砂纸。
“啊?”杨智笑得前仰后翻,故意凑近,那带着酒气和口臭的气息喷在吕辛树脸上,“你说什么?”
“删掉吧,求求你了。”吕辛树脸部肌肉抽搐,拳头死死捏紧,趁杨智不备猛地想去夺取手机,却再一次被另外两人钳制住了手臂。
杨智笑得更加猖狂,从兜里掏出另一部手机,在空中晃了晃,“你不会以为这么精彩的东西,我不会备份吧,就算你把我手机砸了也没用。”
吕辛树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绝望如同潮水一般将他彻底淹没,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要是跳下去,我就把所有备份都删掉,保证你妈妈和唐萍以后能安安稳稳过日子。”杨智凑到吕辛树耳边,轻声说道,那声音像是恶魔的蛊惑。
吕辛树呆呆地望着前方,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唐萍昏迷时被侮辱的画面,还有妈妈那憔悴又担忧的面容。
“对了,”杨智突然又问,“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唐萍是你的小女友吗?”
他没管吕辛树难看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道:“当时你还在医院躺着没醒呢,赔钱还不够,你妈在病房扯着我不让走,非要给你个说法。”
“结果你那小女友从学校翻墙跑医院来看你,给我砸了好大个伤口。”
杨智弯腰指了指自己额头,“诺,就在这儿。”
“当时我看见她那小模样,那叫一个心动,说起来你还算是我和她之间的红娘呢!”
“别说了。”吕辛树声音带着决绝,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回音,他站起身来,脸上已是一片死意。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地而有些发软,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天台边缘走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快跳啊!”
恶意的声音在身后回响,吕辛树耳边泛起耳鸣,他站在边缘往下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噬。
“对不起……”
吕辛树轻声说道,声音被风一吹就散。
然后,他纵身一跃,朝着那无尽的黑暗坠落下去。
第27章 图什么?
问灵在一声闷响声中结束, 林筠和吴恙同时睁开了眼。
林筠坐起身来,觉得胸腔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手捏成拳不自觉砸向眼前的桌面。
“卧槽!”
玄承宇耳朵贴着桌面, 被砸桌的声音惊醒弹坐, 与吕辛树飘在眼前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尖叫,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后一倒, “哐当”一下,带着屁股底下的木椅一起栽在了地上。
“鬼……鬼鬼……”
玄承宇说话间已经开始结巴, 连滚带爬地往林筠身边凑, 两手已经开始往林筠打着石膏的小腿抱去。
然后被吴恙揪住衣领扯了回去。
“干嘛呢哥们儿?准备猛拽瘸子那条残腿吗?”
玄承宇被拽回了理智,终于四下看了看周围, 最后视线定格回了在空中飘着的浑噩怨鬼。
“我走阴成功了?”
害怕之后,他话里带着难以压制的激动, 难以置信地望向吴恙。
“差不多吧。”
吴恙手撑着脸,软绵绵地往桌上一倒,“你应该本就有这方面的基础, 恰好这次被借魂, 阴差阳错打通了阴阳间的关隘, 还挺难得。”
“什么借魂?”玄承宇一脸茫然。
“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林筠问道。
玄承宇转头看向另外几个还趴在桌上的人:“耍剧本杀啊……第二幕刚看了两排吧,就……唉?”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 “好像就没什么印象了。”
“不记得是好事。”吴恙慢悠悠地解释,“说明对你们的影响不大,最多发两天烧就好了。”
话音刚落, 被玄承宇之前忽略的头晕感就开始上涌, 脸很快变得通红,撑不住地往地上倒。
索性他本就坐地上没起来,倒下去也没什么问题。
……
“杨智能在这儿被借魂, 他应该也回了店里。”
吴恙边说着,边起身推开了房门,果然在外面找到了昏睡的杨智。
这人浑身酒气,嘴角还带着白沫,吴恙忍着嫌弃,手指勾着衣领将人拖进了房间,一把扔到了墙角。
“其他的先不管,把承负仪式先完成了来。”
“好。”
林筠转着轮椅靠近,将手按在杨智的眉心。
“阴阳两界事,最重因果债。”
屋内的温度突然降了几度。
林筠肩头浮现出五个青黑的指印,里面停滞的怨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起来,像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肤下游走,从皮肤下渗出浓稠的黑水。
“天地为证,怨煞有主。”
随着林筠的吟诵,那些黑水开始化作黑烟,顺着杨智的七窍钻了进去。
“冤有头,债有主,当报则报莫踌躇。黄泉路上无老少,阎罗殿前自分明。”
话音刚落,杨智浑身剧烈抽搐,嘴角的白沫开始泛起黏腻的油光,脖子上慢慢浮现出五个青黑指印,和之前林筠肩上的一模一样。
吕辛树的额间和杨智身上同时出现了一道繁复的纹路,三息之后逐渐变浅消失。
“得!”
吴恙终于放下心来,跟没骨头一样摊回座位。
“终于签收成功了。”
林筠转了转肩膀,以前没问题的时候不觉得,如今突然恢复,只觉得身上轻松无比,呼吸都顺畅不少。
他转身看回吴恙,眯眼微笑:“此事已了,接下来说说你吧。”
“嗐呀!”吴恙把腿一搭,讪讪一笑:“其实我就那么回事,行走江湖总要受点伤嘛。”
林筠笑意更深:“这次可是差点阴沟翻船了?”
“这次确实是意外。”
吴恙长腿换了种搭法,叹了口气,“吕辛树虽然死法有怨,但严格意义来讲是自己坠的楼,按理讲是成不了鬼的。”
“我就说嘛!”玄承宇在地上躺着搭话,“他这种情况根本不科学!”
曾经和林筠信誓旦旦的保证被啪啪打脸,他这段时间都开始怀疑自我了。
“那为什么……”
“他身上有样物件,”吴恙坐直了身子,“阴刻骨琀,古时候贵族含于死者口中的玉器,刻有引魂阴文,能滋养魂魄。”
他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这种东西一旦和活人绑定,能够在人死后保魂不散,直至头七以后重新出现,变为无主之物。”
“那和你这次旧伤复发有什么关系?”
“那玩意儿和我有点相冲。”
吴恙手摸了摸发尾的小辫,嘿嘿笑了两声:“别太严肃嘛,我其实就是魂上有点不太稳,遇到这种作用到魂的物件时就偶尔复发。”
“那以你的状况驱鬼问灵岂不是很危险?”
“这话说得,”吴恙嘴角勾起,“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干咱们这行就不图善终。”
林筠沉默下来,他想要顺势入行不过寻求刺激,却没想过其他人是什么理由。
“……那你图什么?”
“我阿爷说,”玄承宇突然插话,“度幽解厄,不在除魔,而在明心。”
“此言大善!”吴恙拍手,“老爷子这话说得真好!”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珠串帘子被掀的叮当声,紧接着是一群人杂乱的脚步声。
房门被猛地推开,五六个穿着制服的警察鱼贯而入。
带队的是个熟面孔——正是当初和他们在天台一起劝阻唐萍跳楼的那位刑警队长。
老警察锐利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正好看见孟驰几人迷迷糊糊地醒来,一个个面色潮红,神情茫然。
“干什么?凭什么抓我?”
角落里的杨智突然惊醒,脸色惨白发青,印堂处隐约透着股黑气,他刚想挣扎,两个年轻民警已经利落地将他反手扣住。
“杨智是吧?”老警察亮出证件,“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控制住杨智以后,他转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轮椅上的林筠和一旁的吴恙。
“伤都没好全就跑来玩剧本杀?这么有闲情逸致啊。”
如今怨煞已除,二人面对警察倒是不需要再有所隐瞒,只需要给这些天的异常行为编个合理的解释就行了。
林筠腼腆地笑了笑:“说来惭愧,其实我们一直在私下调查吕辛树的案子,毕竟是我室友,总觉得他的死有蹊跷.…”
“有线索应该尽早求助警察!”老警察脸色稍缓,但语气依然严肃。
“既然这样,都跟我回局里做个笔录。”
……
刚一踏入警局,刺耳的争吵声就扑面而来。
“你孙子跳楼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
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正尖厉吼道。
“我告诉你老不死的,我女儿可是重点大学的苗子,差点被你家那个短命鬼害得跳楼!现在倒好,你还想倒打一耙?”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难听!”
这个声音很熟悉,正是吕辛树的外婆。
她被女人气得浑身发抖,枯瘦的手紧紧攥着孙子的遗照:“两个孩子明明.…明明高中时那么要好.…”
“呸!”女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戳到老人脸上,“我女儿将来是要嫁有钱人的,谁看得上你们家那个穷小子!”
“行了!”老警察一声暴喝,“警局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
女人撇了撇嘴,转头向门口看来,目光最终定在了杨智身上,表情一下翻了个样,一步并两步往杨智靠去。
“这个才是我女儿男朋友。”
“这么急着跟杀人犯扯上关系?”林筠在一旁笑着说道。
“什么杀人犯?你谁啊?”唐母斜眼打量着坐轮椅的林筠,“哪来的瘸子。”
“人家的腿是救你女儿才受伤的。”警察冷冷说道,看向这女人的眼神越发不喜。
“哼。”女人脸上挂不住,没再说话。
……
警察经唐萍跳楼一事之后,应当是对吕辛树一案重新进行了调查。
看现在的情形,可能已经掌握不少信息。
林筠被单独带进了一个房间做了笔录,他省略了关于灵异的部分,将可以解释的部分尽数交代,结束以后便坐在大厅等待。
不一会儿外面又传来一串警笛声,几名警察压着几个中年男人入了大厅。
“这几个又什么情况?”值班警察探头问道。
“这几个人跑殡仪馆去买吕辛树的尸体,交易都谈妥了,刚好和去重新验尸的几个弟兄撞了个正着。”
买吕辛树的尸体?
林筠抬眼望去,指尖在轮椅扶手上骤然收紧,立马低头避开了视线。
为首那人虽满脸皱纹,但长相和杨智如出一辙,一身名贵打扮,腕上名表闪着冷光,应该是杨智的爹。
但让林筠垂眼避开的原因不在于此,而是在其肩上,有两团黑影正攀附着蠕动。
那是两个不足婴儿大小的鬼物,青紫色的皮肤上布满蛛网般的血丝。
它们像树懒般环抱着男人的脖颈,肚脐处连出乌紫的粘稠脐带,从男人脊髓处伸入。
咧到耳根的嘴,正随着男人的呼吸节奏,一开一合地啃噬着他脖颈处跳动的动脉。
林筠深深吐出口气,面色恢复正常后才又抬头望去。
“警察同志,我其实就是想找个东西,我真不是偷尸体。”
那人还在一路说着,“我跟你说了,我是扬名集团的老总,根本不差钱,偷尸体做什么嘛你说是吧。”
“有什么要申冤的,留着等会说。”
拘着他的那名警察竟是丁警官,看见大厅里的林筠,路过时挥手打了个招呼。
林筠也冲其挥了挥手,却看见男人肩上其中一个小鬼突然抬头,腐烂的鼻翼抽动着转向他的方向。
那鬼物嘴角撕裂到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
——它在笑。
“它们发现你了!”
吴恙不知何时走到了轮椅旁。
“这老东西养了至少十年鬼财神。”
他冷笑,“可惜啊,这养小鬼谋求私利,实则是把自己喂成了人肉祭品,没几年好活了。”
杨父肩头的小鬼突然齐刷刷转头,它们黏腻的舌头舔过男人灰白的鬓角,但四只没有瞳孔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林筠,像是在品尝即将到嘴的新猎物。
第28章 下限
林筠嘴角无奈一撇:“怎么感觉我跟唐僧肉一样?”
吴恙眼睛笑得咪起:“皮白肉嫩, 可不咋地!”
“……”
“行了,说点正事。”林筠身体往后一倒,靠在椅背上, 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杨智他爹去买吕辛树尸体, 是冲着你说的那个骨琀吗?”
“应该是。”吴恙也收敛了笑意,“……那玩意儿对养小鬼的人来说确实作用不小。”
他声音压低, 叹了口气:“说不定杨智非要弄死吕辛树也是为了这个骨琀。”
“呵!”林筠低头,嘴唇动了动, 似乎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
没过多久, 孟驰等人陆续做完笔录出来。
一起的还有一开始就在警局的唐萍,她看到林筠时, 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对不起….我最后还是没能瞒住杨智。”
专业的警察开始正式调查以后,唐萍作为一个普通学生, 本身就不可能将杨智的存在瞒得了太久。
林筠微微仰头,声音轻缓:“你争取的时间刚刚好,我正想谢谢你呢。”
唐萍闻此松了口气, 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哎萍儿啊!你也在警局?”背后传来熟悉的尖利声音。
唐萍面上血色瞬间褪去, 脚不自觉退后两步。
“……妈?”
“哎呀你这死闺女, 担心死妈妈了!”唐母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冲过来,一把将唐萍揽进怀里。
“接到警察电话以后, 妈妈马上买了最近的航班就飞了过来,你说你这傻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 啊?”
“让妈妈好好看看, 没伤着哪儿吧?”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捧着唐萍的脸左右查看,然后压低声音凑到唐萍耳边:“杨智那事儿没乱说吧?”
唐萍身子一僵,下意识看向林筠。
唐母立刻注意到她的视线, 手指暗暗掐了掐女儿的胳膊,转身想要拽着她走。
“等会儿好好跟妈妈说清楚,杨智那边到底.…”
唐萍猛地甩开她的手,在唐母错愕的目光中默默后退了几步。
“你这是干什么呀?”唐母有些着急。
“妈,”唐萍双手捏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也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做着心理上的挣扎。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哽咽着开了口。
“我其实知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么你这孩子。”唐母心里开始出现莫名的慌张,她能感觉到自己那个逆来顺受的女儿似乎有些脱离了掌控。
“那个药,那个迷药……”眼泪再难以控制,压抑在心底最难以启齿的伤痛在此刻终于被活生生剖开。
唐萍泣不成声:“我知道,是你帮着杨智下的药,你帮着他把我迷晕的!”
声音很轻,像是耗费了她全部的力气,但每一个字都像是惊雷。
在场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
“你在胡说什么呀!”唐母急了,又想去扯她。
唐萍这次狠狠地将唐母的手打掉,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
“你把我像商品一样卖给杨智!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供他玩乐的物件,可在你眼里,我竟然连物件都不如,只是一个能换来你虚荣面子的工具!”
唐萍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母亲,那眼神中既有刻骨的仇恨,又有深深的失望。
“你知道这一年里,他拿着那些不堪的视频威胁我,逼我做了多少我不想做的事吗?”
唐萍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吼。
“我无数次在夜里惊醒,满身大汗,脑海中全是那些不堪的画面。”
“他还逼死了我喜欢的人……”唐萍有些说不下去了,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双手抱头,发出了一声声悲怆的呜咽。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唐母张大嘴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眼神中满是惊恐与慌乱。
她似乎没想到,那个一直乖巧听话、任她摆布的女儿,竟会在这个时候,在众人面前,将这一切丑恶的真相赤裸裸地揭露出来。
“张女士,唐小姐,方便就此时再聊一下吗?”一旁的警察适时上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唐萍点了点头,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无比坚定,主动拉着面色惨白的唐母往审讯室走去。
……
“这世道还有这样当妈的?”孟驰难以置信。
吴恙往墙边一靠,也叹了口气。
他一开始猜测唐母对杨智的行为选择了纵容,未曾想还是低估了人的下限。
林筠的思绪飘得很远,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嘴角还挂着惯常的温和笑意。
“其实很正常,对于有些人来说,孩子不过是没有情绪的工具罢了。”
他看向一旁刚走出来的丁警官,掩饰住心中难以压制的情绪:“丁哥,杨智目前已有的罪行大概会怎么判呢?”
“比较棘手。”丁警官啧了下嘴,挨着吴恙旁边的铁椅坐下。
“这杨智是个老油条,虽说害了不少人,但当真没有能证明其亲自实施杀人和□□的直接证据。”
“唐萍的那段视频也不行吗?”
丁警官叹了口气:“那段视频里面的男性不是杨智本人。”
几人同时沉默。
就在这时,警局大厅的感应门又一次打开,冲进来个穿着警服的楞头小年轻。
“丁哥,我刚在外面楼梯捡到封信,里面放了个U盘,还有张字条。”
小年轻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将字迹潦草的字条递过。
[里面有杨智迷药交易、嗑药还有□□未成年的证据]
“谁放的?”丁警官抬头问道。
“不清楚,但大厅电脑马上就可以拉一下刚才门口的监控。”
几人聚在电脑查看起来,画面中,放信封的人穿着一身宽松的休闲服,除了衣服自带的卫帽以外还扣了层鸭舌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口罩将脸遮得严严实实,根本无法辨认身份。
那人在警局门口徘徊了一会儿,鬼鬼祟祟地四处张望,见周围没人,便迅速将信封塞在了楼梯的角落里,然后匆匆离开了。
但林筠和吴恙同时一愣,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闪过一丝惊讶与了然。
那指甲上一闪而过的花哨闪钻,分明是杨智店里那名行事轻浮的女店员。
不管她究竟是什么原因选择在杨智店里打工,又因什么原因收集了这些罪证……
二人眼神无声交流,默契地替她保持了沉默。
……
“我马上将这个U盘提交上去,若真如纸条所说存在关键证据,那这个案子的调查可能还要持续一段时间。”
他指了指孟驰和玄承宇:“刚才我就想说,你们两个这个面色不对,最好去医院看看。”
丁警官对着几人招呼了两句,拿着U盘风风火火地准备往调查室跑去。
“等一下。”林筠将其叫住,“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要紧不?”
林筠琢磨了一下措辞。
关于韩佩兰一案,他和吴恙获得真相的方式完全没有现实依据,只能硬着头皮乱编一通。
“我和吴恙在旧文院楼调查吕辛树一事的时候,闻到五楼堆放表演道具的杂物间里有难闻的味道,我们怀疑里面可能发生过命案。”
“命案?”丁警官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一下,“这种事可开不得玩笑。”
但二人的表情却极为认真,丁警官也逐渐收敛笑意。
刚才队长才和他说过,这两个小孩什么专业技术手段都没用,纯靠实地和问访,就几乎将他们警方所有的调查结果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们所说或许真不是在开玩笑。
“行,那我明天就带人去那看一圈。”
“谢谢丁哥。”林筠乖巧一笑,“那我们先走啦!”
……
几人离开警局时,暮色又一次沉沉压下,天际最后一抹霞光也被乌云吞噬。
“好刺激啊!”玄承宇由衷感慨:“开学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比我过去十来年都来得刺激。”
“所以到底发生了啥啊?”孟驰扣了扣头上的纱网。
从醒过来到做笔录,他一直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警察问我剧本杀店里发生了什么没有,我说我睡着了,结果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智障一样。”
“不知道是好事。”玄承宇同情地拍了拍孟驰的肩膀。
真是的,已经不想跟不会走阴的人说话了呢。
出租车在暮色中穿行,很快到了学校。
四人把轮椅安置在宿管阿姨指定的“专属车位”后,来到了楼梯口。
“要帮忙吗~”吴恙嬉皮笑脸地张开双臂,作势要抱。
“打住!”林筠带着笑意,“我就断了一条腿而已,又不是双腿瘫痪。”
他拿过还背在玄承宇背后的拐杖,一阶一阶往上跳。
“得!”吴恙也不坚持,双手虚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
“你怎么还没走?”
宿舍内,洗漱完的林筠和大剌剌霸占着他书桌位置的吴恙面面相觑。
吴恙身子往后漫不经心地一靠,双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不记得了?我已经成为你新室友了。”
“那你自己的宿舍不住了?”
“我没申请宿舍,平时都回家住,离这儿可远了……”
“可吕辛树的东西都还没搬走,你能睡哪?”
“不知道。”吴恙上下左右都瞧了一会儿,“不如咋俩挤一挤吧。”
“那可不行!”孟驰嗓门不小,窜了出来:“林筠这腿可碰不得,吴恙哥,你跟我一起挤吧!”
话音刚落,他晃眼瞥见一旁玄承宇手腕上铃铛的铃舌突然开始猛地震动起来。
“你那闹钟怎么这次没响声……”孟驰说到一半突然卡住。
“等一下,你之前说这铃铛动的时候……”他双眼瞪大,头僵硬地顺着林筠和吴恙的视线,往阳台的方向转去。
第29章 死者复生
玄承宇也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仗着有吴恙在,毫无顾忌地便准备开启走阴。
但因为流程还不熟悉,结印的手在身前绞来绞去, 若是放点bgm都可以摇花手了。
“开!”
再次睁眼时, 他瞬间感觉到周围的温度急降,手臂皮肤迅速开始起鸡皮疙瘩。
侧眼一看, 宿舍阳台处飘着一个头颅倒垂、血肉模糊的鬼魂——正是吕辛树。
玄承宇吞了吞口水,在孟驰面前抑制住了想要尖叫的欲望, 维持住自己能嘲笑他胆小的地位。
林筠有些警惕地望去。
只见吕辛树本该狰狞的面容此刻竟显露出一种诡异的平和, 眼珠直愣愣地看向林筠和吴恙二人,声音带着血呼啦拆的滞涩。
“我来……谢谢你们!”
几人同时一愣。
林筠很快回了个笑容:“不谢, 算起来也没真帮上什么忙。”
状况之外的孟驰惊恐地看向三人视线所聚的地方,如今听到林筠冲着空气说话, 更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
吕辛树摇了摇头,因坠楼而断裂的脖颈有些晃荡。
“唐萍,还有外婆, 都谢谢!”
他破碎的声带挤出哽咽的颤音, 喘了口气, 声音里满是愧疚与不舍:“我……想拜托你们帮我给他们带句话,和我外婆说……”
“不急, ”吴恙突然出声打断:“想不想亲口和他们说?”
吕辛树突出的眼球猛地一轮,话里带着些难以置信。
“……可以吗?”
吴恙点了点头:“明日是你头七,彼时阴阳两界界限薄弱, 用一些特殊的手段可以让你短暂与阳间之人见面。”
吕辛树身体微微前倾, 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盯着吴恙,等待下文。
吴恙顿了顿:“但这事肯定有代价, 显形的每一息都要耗你四十九日阴寿,三魂消磨,七魄受损,属于正儿八经的魂飞魄散,就看你觉得值不值了。”
“值!”吕辛树声音依旧有些含糊,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眼角处渗出黑泪,在青白的脸上蜿蜒而下。
“我很后悔…现在想来,自杀不过是用来掩饰自己懦弱和逃避的借口,我一了百了得了个痛快,却害得亲者伤仇者快……简直是罪大恶极!”
他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抹,黑色泪浆在脸上糊成一脸,抬头冲着吴恙急切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吴恙指尖轻叩桌面:“明天中午阳落阴生的交替之时,就在你的灵堂处等着,剩下的交给我。”
“好!谢谢……”
吕辛树郑重点头,目光缓缓扫过宿舍的每个角落,最后落在三个室友身上。
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柔软,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另一种可能——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他和他们可能会在大学的几年里成为最要好的兄弟。
或许会一起熬夜赶作业,一起吐槽食堂的饭菜,在考试前互相打气.…
可过去一年来,他把自己封闭在仇恨与痛苦中,满心愤恨和痛苦,竟在死后才意识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那……明天见。”
吕辛树魂体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薄雾。
就在即将消失的刹那,他突然想起什么,转向吴恙:“我的床铺……你要是不嫌弃的话,请随意。”
“下辈子!”
玄承宇突然大喊,拳头攥得发白,脸因为有些不好意思而涨红:“下辈子我们早点认识吧!早点……”
吕辛树愣住了,在魂体消散的最后一瞬,狰狞的面容舒展,从一片血肉模糊中透出属于一个十九岁少年该有的,干净明亮的笑容。
宿舍温度渐渐回升,可某种更沉重的东西沉淀在空气里。
即使看不见鬼魂的孟驰也屏住了呼吸,从三人的沉默中感受到一种细密的遗憾和悲伤。
……
“行了!”
吴恙站起身狠狠伸了个懒腰,冲几人打了个响指。
“别愣了,明天上午要去找一趟唐萍和吕外婆,还得布置一些东西,今晚早点睡觉吧!”
他靠着让人瞠目结舌的臂力一把将林筠搂上了床,然后翻身下地,简单洗漱以后毫不见外地爬上了吕辛树的床位。
“晚安。”
灯光熄灭,四个少年在黑暗中各怀心事地睡去。
……
清晨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在宿舍楼前洒下斑驳的光影,四人刚推开宿舍大门,就与唐萍和吕外婆撞了个正着。
二人站在台阶上,不知是从何时便已来这里等待了。
“你们……”林筠的轮椅在门槛处微微一顿。
唐萍局促地捏着衣角,声音很轻:“昨晚我和….外婆聊了很久。”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老人,对这个新称呼还有些生涩,“我们想.…今天来郑重地和你们道谢。”
吕外婆抬了抬手想摸摸林筠,又在半空停住:“怎么不多睡会儿.…”
晨风拂过老人花白的鬓发,露出她红肿的双眼和深深凹陷的眼窝。
林筠推动轮椅上前,拉过老人的手紧紧握住。
“奶奶。”阳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我们正想去找您,今天中午”他顿了顿,看向吴恙,“我们想一起去看看吕辛树。”
“好啊……”
老人眼神有些悲伤,忍不住抹了下眼角:“其实今天下午就要火化了,他妈妈昨晚醒过来以后就连夜往这儿赶,刚好还能见这孩子最后一面。”
……
殡仪馆内,吕辛树静静躺在水晶棺里,四周围满了鲜花和学校派人送来的挽联。
但即使如此,偌大的灵堂仍显得有些空旷和冷清。
“辛树”
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中年女人突然如疯了一般冲入灵堂,脚步踉跄,似是随时都会摔倒。
她扑到棺前,在看到吕辛树的那一刻,整个人如遭重击,狠狠摔在了地上。
但她顾不上疼痛,迅速爬起,膝行几步靠近棺壁,颤抖的手指缓缓抚过儿子的脸庞,又触电般地收回了手,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来晚了”
她哽咽的声音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丧子之痛撕心裂肺,一时间,所有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唐萍视线移至门外,眼眶也逐渐变红。
……
过了很久,女人情绪逐渐平静下来,面上逐渐浮现出一种淡淡的死意。
她麻木地抬头,仿佛恍然间才终于意识到林筠一行人的存在。
“妈?”她反应有些迟钝地看向吕外婆,又看了看林筠几人:“他们是?”
“吕辛树的室友,”吕外婆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是一群好孩子,替我们家辛树寻了公道,帮了我们不少忙。”
“谢谢!谢谢!”吕母作势要跪,被吴恙扶起。
四周温度突然降下,林筠转头,看见吕树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灵堂之中,目光死死锁在母亲缠着纱布的额头上。
“来了?”林筠轻声问道。
吕辛树点了点头,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他伸手想触碰母亲,却在即将接触时被吴恙挡下。
“一禁妄语,二禁妄动,三禁妄念。”
吴恙此时的神情冷酷得甚至有些无情,“阴魂决不可触碰生人,不想你母亲折寿就忍住。”
“什么阴魂?你在和谁说话?”
吕辛树妈妈猛然抬头,眼中写满了困惑与不敢置信。
吴恙声音放轻:“阿姨,吕辛树现在就在这里,您想见他最后一面吗?”
吕母双眼瞪大,嘴唇颤抖着,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上:“你.…你说什么?”
她的声音支离破碎,想起小时候在村里听到的一些迷信传言,那些关于鬼魂的传说。
或许是悲痛让人变得迷信,又或许是内心深处的期盼战胜了理智,她一时间竟对吴恙所说的话没有丝毫的质疑。
吴恙没有直接回答,冲一旁难以置信的唐萍和老人也招了招手,从兜里取出一根红线、铜钱和一包香灰:“需要你们帮忙布置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另外二人也带着一种近乎茫然的信任,什么都没有再问,沉默地按照吴恙的指示,将红线绕成七圈,在每个节点挂上铜钱,颤抖着在黄纸上写下吕辛树的生辰八字投入香炉,然后在地上撒上香灰……
当最后一枚铜钱归位时,灵堂所有都灯光陡然熄灭。
黑暗中,只有香炉里那支青灰色的香亮着一点猩红。
这类神异的现象使得三人睁大双眼,心中的希冀开始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而来。
“记住,”吴恙对吕辛树交代道:“见面时长以香为限,燃尽必须归阴,否则……你这点残魂便会彻底灰飞烟灭!”
“好!”
吴恙将红绳剪成三根,分别递给唐萍、吕母和吕外婆,让他们将红绳在指间绕了三圈。
“走吧。”他接过林筠的轮椅,冲玄承宇和孟驰几人说道。
四人退至灵堂之外,将时间留给了吕辛树他们。
灵堂之中,吕母三人站在正中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突然台上香雾开始蜿蜒,地上的香灰突然出现一个浅浅的脚印。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仿佛有无形之人正朝他们走来。
三人震惊地捂住嘴,看着那些脚印越来越清晰,直到——
“妈”
熟悉的声音让所有人浑身一震,香雾散去,吕辛树半透明的身影站在圈中央,面容却干净如初,仿佛回到了他们记忆中最美好的模样。
第30章 牡丹花瓣
灵堂之外的广场上, 宿舍四人坐在楼梯坎上等待,看着眼前一排排并列的门扉发呆。
殡仪馆的氛围是肃穆而沉重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 空气中飘散着纸钱焚烧后的焦苦味, 混着不知何处传来的低泣声。
那一间间编着序号的厅内,此刻都在经历着生与死的离别。
孟驰有些坐不住, 站起来踢了两下地上滚落的梧桐果,青绿色的果实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几圈。
“你们说….”他突然开口, “吕辛树会和她们说些什么?”
林筠闻言微微侧头。
“先不说他, ”他笑着问道,“如果你和吕辛树一样, 在生命最后只能和你最重要的人再说最后一句话——你会说什么?”
孟驰懵了一下,浓黑的眉毛绞在一起, 额头挤出几道深深的纹路。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不知道从哪个高考作文高分素材里憋出一句,“我没有离开, 如果哪天春风突然暖得你想微笑……那就是我在说, 嗯, 我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玄承宇毫不留情地笑出声来,手掌拍打大腿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哥,你以为你在演古早肥皂剧吗?”他夸张地抹了抹眼角,“你这还不如化作星星守护你呢?”
孟驰满脸涨红, 拳头捏紧, “你懂不懂浪漫,再笑!信不信我和你拼了!”
林筠看着打作一团的二人,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缝,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细碎的金色光斑。
吴恙突然转头问他:“你会说啥?”
林筠一愣,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不知道……你呢?”
“我?”
吴恙轻笑一声,指尖随意一拈,恰好截住一片打着旋儿坠下的黄叶。
他捻着叶柄转了转,念起了打油诗,“一叶离枝落灶台,粥凉前盛半碗来。”
林筠疑惑地歪了歪头。
“我不久前遇到过一对老夫妻,”吴恙目光落在枯叶清晰的脉络上,声音不自觉放轻:“那个爷爷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交代奶奶以后别再吃冷稀饭。”
他嘴角微微上扬,“这些年我也算是旁观过不少生离死别,其实很多人最后的告别没有想象中那么轰轰烈烈,反而都落在了鸡零狗碎的日常上……”
吴恙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豁达的笑意将死亡的沉重感消融得干干净净,“我大概也会和他们一样吧!”
有些人就是这样,骨子里透着一股坚韧和通透,他们不需要刻意说什么大道理,只是那样坦然地笑着,眼角眉梢都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林筠不自觉地盯着吴恙看,目光太过专注,吴恙不自在地别过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了两下。
“那个….线香快烧完了。”他清了清嗓子,“我先进去看看。”
推开灵堂厚重的木门,香炉里的线香已燃至最后一寸,青烟袅袅中,吕辛树的魂体几乎透明得快要融入空气,但脸上却带着坦然。
当最炽烈的爱恨、最深重的绝望燃尽,余烬深处,沉淀着的便是最纯粹的牵念。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改变已发生的悲剧,更无法填补失去的空洞。
在消失之前,他只期望靠着燃烧灵魂挣来的这片刻时间,让他所爱之人能多一些释怀,在他离开以后能继续走向未知的、尚存希望的明天。
灵堂中的几人个个眼眶泛红,也都默契地没再说出挽留的话。
香灰无声坠落的那一刻,吕辛树的身影如晨雾般消散在穿堂而过的风里。
……
“骨琀你拿去吧。”空荡荡的灵堂里,不知从何处传来只有吴恙还能听见的声音。
吴恙却摇了摇头,双手插兜站在原地没动,“你被这玩意儿害得这么惨,我可不要,你带着一起烧了吧。”
“可我之前明明感觉你…”飘忽的声音里混杂着不解。
“你感觉错了。”吴恙指尖弹了下香炉边缘,清脆的“叮”声截断了未尽的疑问,“该上路了。”
吕辛树抿了抿嘴,也没再纠结,眷念地看向因为他的消失而泣不成声的三人。
“再见!”他轻声说道。
一阵穿堂风突然卷起灵前的纸灰,打着旋儿掠过每个人的发梢,将这最后一声告别和期许穿过阴阳之隔,到达了至爱之人的耳边……
……
“小伙子,回家啰!”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用红布仔细包裹好骨灰盒,双手捧着递给吕母。
吕母上前一步接过,颤抖的手摩挲着红布边缘,想说什么,声音却哽咽在喉咙里。
她抬头看向一直守在一旁的林筠几人,含泪的眼中满是感激:“辛苦你们陪辛树走完最后一程,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阿姨,”吴恙斟酌着开口,“我想问一下,吕辛树身上那个骨琀.…您知道是从哪来的吗?”
“骨琀?”
“就是他一直带着的那块玉质项链。”
吕母思索片刻:“那好像是老吕…哦,就是辛树他爸,几年前带回来的……说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宝贝….”
“那您还记得.…具体是从哪里找到的吗?”
“记得!渝城….对,好像是渝城一个叫金子山的地方。”
“金子山?”林筠突然皱眉出声。
“你知道?”吴恙侧目。
“林卓城的爹妈好像就住在金子山。”
吕母的目光已飘向远处,叹了口气,“那地方应该很偏僻,老吕那会儿总说去做生意,我追问后才知道,他竟跟着人去干挖坟那种伤天害理的事!”
吕母的眼眶又红了,“报应来得快啊他回来不久就病倒了,没熬过半年就……”
太阳逐渐西偏,吕母抱着骨灰盒的身影在斜阳中拉得很长。
“哎呀,辛树刚才不才说过嘛,咱们要向前看!”吕外婆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过骨灰盒,“不说这些了,车在外面等着,早点上路吧。”
吕母点了点头,回头将一旁沉默的唐萍揽进怀里:“好孩子,未来还长。”
她顿了顿,声音温柔下来,“放假以后,若是想,随时可以来家里坐坐。”
唐萍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点头,泪水无声地滚落。
失去孩子的母亲和被父母伤害的孩子,此时竟成了彼此在世间的支撑……
……
几人刚踏进校门,就察觉到校园里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氛围,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空气中仿佛漂浮着某种无形的躁动,让人不自觉地想起吕辛树跳楼那天的情景。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吗?”孟驰拦住一个匆匆走过的学生。
“你们还不知道?”
这人压低声音,“学校出大事了!前不久不是有人跳楼了嘛,还是那栋楼,警察今天在里面又发现了一起分尸案!”
林筠和吴恙无声对视一眼,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又多问了几句。
这人来了劲儿:“我打听过了,听说死者叫韩什么什么,几年前杀了人以后就失踪了,没想到是被人在杂物间分了尸,埋在了顶楼的花坛里,被警察挖出来的时候就剩白骨了。”
远处,旧文院楼前拉着刺眼的警戒线,穿制服的警察正在进进出出。
六载光阴流转,一切终于快要尘埃落定。
夕阳将那座老楼的阴影拉得很长,爬满藤蔓的外墙在暮色中显得格外陈旧。
几人正要离开,突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被两名警察押着走出大楼——正是那个大腹便便的中年领导。
“他怎么也被抓了?”林筠有些不解,这人虽然间接影响了很多事情,但却并没参与到实际性的犯罪之中。
“因为参与谋杀。”
苏荃不知何时出现在几人后面,冷笑说道:“旧文院楼的监控消失,是他收了钱后利用职权干的。”
她面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从读书时我就很讨厌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总算把自己彻彻底底地送进去了。”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非无其应,实乃时序未至。”玄承宇喃喃道。
“又来了,叽里咕噜的。”孟驰抻了抻肩膀。
玄承宇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他。
“苏老师,你怎么在这?”林筠转头看向苏荃。
“呵!”苏荃双手抱臂,“这两天军训,你们几个人又又又莫名失踪,你说我为什么在这儿?”
几人讪笑。
“行了几个祖宗,知道你们这两天帮警察破了案子,”
苏荃语气松了下来,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给玄承宇:“这是你们的军训服,今天特许你们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都给我按时去参加军训!”
“好嘞好嘞!”
孟驰抢过袋子翻了两下,脸上逐渐浮现一脸愁苦,“这军训服也太丑了吧。”
“知足吧!”苏荃冷笑,“你是不知道我当年那个军训服有多丑。”
“我也得去吗?”林筠顺眼瞥了一下被孟驰拎起的劣质配套胶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你这腿确实没法参与训练,但是……”苏荃同情地说道,“学校的规定,要求伤员也必须到场,只是不用入队……有专门的伤员休息处。”
“那我这是不是也算伤员!”孟驰把头凑过去。
“……呃,算吧。”
“不是吧,”玄承宇懵了,看向吴恙,“也就是说,只有我们两个要军训?”
“我吗?”吴恙指了指自己,然后嘴角勾起,“别忘了,我不是大一新生。”
……
校园林道,几人在嘻笑怒骂中往宿舍走去。
一栋旧楼,两段生死,情字如茧,缚人亦渡人。
一缕轻风掠过天台多年后重现天日的白骨,花坛边因掘土而飘落的一片牡丹花瓣被风卷入空中,划过窗边、树梢、最后轻轻落到了林筠的肩膀……——
作者有话说:一点深夜碎碎念~
整三十章,近十万字……我竟然真的完成了?
作为一个写文新人,过去这一个月里心情真的很像坐过山车。兴奋、忐忑、自我怀疑、短暂的满足、然后更深的迷茫……轮番轰炸。
说来好笑,我看文的时候,明明是个狗血无脑爽文的狂热爱好者,可一下笔,鬼使神差地就扎进了小众的灵异坑里,身边的朋友们对这题材兴趣缺缺,连个能讨论剧情的人都没有。
所以这一个月基本就是闷头单机,很多时候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老半天都敲不出几个字,脑子里嗡嗡响的都是自我拷问:“我真的适合写故事吗?这样写真的有人看吗?”
每天经历的那些小小的信心崩塌,都快成日常了。
所以,真的特别特别想感谢【雪糕】!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里,但你的评论真的给了我莫大的信心,顺便偷偷说一句,封面和人设图其实都是作者自己画的,所以被夸封面好看也很开心,谢谢你!
嗯嗯嗯……回归正题,随着字数不断增多,很奇妙的是,在一次次卡文和揣摩中,那些角色,林筠、吴恙、韩佩兰、吕辛树,好像真的慢慢在我心里活了过来,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及其新奇的体验。
写着写着,我发现自己没那么死盯着后台惨淡的收藏和点击了(好吧,还是会瞄一眼,但没那么焦虑了)。
更多时候,是觉得不能让他们困在这个未完的故事里,得把他们的路走下去。
完成第一卷对我而言,像是打赢了一场跟自我怀疑、懒惰、孤独的战斗。所以即使现在仍然收藏寥寥,点击稀薄,凌晨三点的现在,我却兴奋得不行。
写到这里,作者的神智其实已经有些不清醒了,如果有哪里不太通顺的地方请多多担待。
最后的最后,虽然发布的当下好长一段时间可能都没有人会看到,但真心感谢未来某一天愿意读到这里的你!希望这篇文能让你看得有那么一点点开心!笔芯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