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铁镇的轮廓在身后逐渐模糊,最终彻底被漫天的黄沙和辐射尘吞噬。我独自跋涉在死寂的荒原上,每一步都踩在文明破碎的尸骸之上。焦黑的土地、扭曲的金属骨架、以及远处如同墓碑般林立的废弃城市剪影,构成了一幅永恒的末日画卷。风声是这片土地唯一的哀歌,卷起地上细碎的骨粉和辐射尘,打在防尘面罩上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手腕上,经过老铁二次处理的扫码器屏幕依旧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但此刻却散发出一种极不稳定的、微弱的淡蓝色光芒。它不再完全黑屏,而是像接触不良的灯泡般闪烁不定,显示出的信息也支离破碎,夹杂着大量乱码和错误提示。【环境辐射:β/γ混合……强度波动……错误:基准信号丢失……】【前方地质结构……深度扫描失败……信号同步率提升至23%……不稳定……】
23%的同步率。比离开雷达站时高了6个百分点,但这增长并非线性,而是伴随着一阵阵针扎般的头痛和短暂的视觉模糊。我逐渐意识到,这种“同步率”的提升,并非源于扫码器硬件的修复,而是与我自身的精神状态,或者说,与我对自身异能的“理解”和“适应”有关。
老铁的话点醒了我。这异能并非恩赐,而是一场事故的产物,一种工业扫描液剂与人体神经系统的粗暴嫁接。它本是为机器解读信息流设计的,强行加载于人脑,必然存在巨大的排异和损耗。其不稳定性,不仅源于外部的物理损伤和能量干扰,更源于内在的、生物体与机械信息流之间的根本性不兼容。
我尝试放空思绪,不再被动地等待扫码器给出结果,而是主动去“引导”它,去“感受”那涌入脑海的信息流的质地和方向。这很困难,就像试图用意念去引导一股混乱的电流。起初只有更强烈的眩晕和刺痛,但当我强忍不适,将注意力集中在远处一座异常高大的通信塔残骸时,脑海中那片混沌的噪音似乎真的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指向性”。扫码器屏幕上的乱码跳动了一下,短暂地显示出【大型金属结构……残余微波信号……弱……】的字样,虽然瞬间又被错误代码覆盖。
这是一种模糊的直觉,一种对环境中特定信息特征的粗糙感知。它无法提供精确的数据,但或许能像指南针一样,在我完全迷失方向时,指出一个可能存在线索的大致方位。我回想起获得异能的那一天,空袭、混乱、物流中心、泼溅的冰凉液体……记忆的碎片中,是否隐藏着关于这异能本质的更多线索?那个物流中心,是属于哪家公司的?那液体的具体成分是什么?这些答案,或许早已淹没在战火和时光中,但也可能,在某个未被完全摧毁的数据库里,还留存着记录。
数日的跋涉后,我抵达了一片更为荒凉的区域。这里曾经是重要的工业地带,如今只剩下连绵不绝的、被酸雨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厂房外壳和如同迷宫般的管道废墟。根据老鹰笔记中隐晦的提示和星图上“Acheron”(冥河渡口)与某些古老航道标识的对应关系,我推测“归墟”的据点可能隐藏在这片工业废土的深处,或许依托于某个战前的大型地下设施。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化学污染物气味,即使戴着面罩也感到呼吸道灼痛。这里的辐射指数也明显高于其他地方,扫码器不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我不得不更加小心,依靠那不稳定的直觉和残存的地图碎片,在钢铁巨兽的尸骸间穿行。
这天傍晚,我在一个相对完好的大型变电所外壳内寻找宿营地。变电所内部空旷而阴暗,巨大的变压器早已被拆解得只剩下空壳,地面上散落着烧焦的电线和各种零件。我选择了一个二层的控制室,这里视野相对开阔,只有一个楼梯通往楼下。
就在我准备休息时,那种熟悉的、被强大能量场干扰的眩晕感再次袭来,比之前在雷达站和下水道时更加强烈!手腕上的扫码器屏幕瞬间被刺眼的红色警报覆盖,然后彻底黑屏!与此同时,我听到楼下传来了沉重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一种低沉的、如同引擎空转般的嗡鸣!
不是“慢吞吞”!是某种机械装置,或者……经过高度机械化改造的生物!
我立刻熄灭了手中的微小光源,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移动到控制室的破窗边缘,向下望去。
只见变电所空旷的大厅内,出现了三个身影。它们的身高超过两米五,外形大致保持人形,但四肢和躯干的大部分都被一种暗沉色的金属装甲覆盖,装甲上布满了粗大的管线和小型武器接口。它们的头部被完全包裹在棱角分明的头盔里,只留下一个发出暗红色光芒的独眼传感器。它们移动时步伐沉重而协调,显然受过严格的训练,或者……被某种中央意识统一控制。其中一人的肩上,扛着一个不断闪烁着电火花的、似乎是从某个大型机器上强行拆卸下来的能量核心。
“掠夺者”?不,它们的装备和纪律性远非普通的土匪或掠夺者可比。是“清算者”?还是……“归墟”的外围武装?
它们似乎正在执行某种回收或侦察任务,并没有发现楼上的我。但它们停留的位置,恰好堵住了我唯一的出口。
我心中焦急,林薇可能就在某个类似的设施中受苦,而我却被困在这里。必须想办法离开!我仔细观察着它们的行为模式和环境,寻找突破口。
这时,我注意到其中一个机械士兵走到变电所的墙边,伸出覆盖着装甲的手臂,按在了墙壁的一个特定位置。墙壁上竟然亮起了一个淡淡的、几乎与锈蚀墙面融为一体的复杂符号——那是一个由三个同心圆和贯穿其中的闪电状线条组成的标志!
就在那个标志亮起的瞬间,我手腕上原本死寂的扫码器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屏幕疯狂闪烁,竟然在没有我操作的情况下,自行投射出一片微弱的全息光影!光影中浮现出的,正是那个墙壁上的符号,但旁边还伴随着大量飞速滚动的、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代码和几何图形!
更令我震惊的是,一股庞大的、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强行涌入我的脑海!那不再是模糊的直觉,而是极其具体、却又无法理解的图像和数据碎片——巨大的地下空间、排列整齐的休眠舱、闪烁着幽光的控制台、还有……林薇苍白而惊恐的脸一闪而过!
“呃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抱住几乎要炸开的头颅,跪倒在地。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过载远远超出了我大脑的处理能力,鼻腔和嘴角渗出了温热的液体。
楼下的机械士兵显然捕捉到了这异常的能量波动和我的声音!三双暗红色的电子眼瞬间锁定了我所在的控制室!
“发现未授权神经链接波动!清除威胁!”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沉重的脚步声立刻朝着楼梯口逼近!
“该死!”我强忍着颅内的剧痛,挣扎着爬起来。扫码器依旧在不受控制地投射着光影,那些混乱的代码仿佛具有某种魔力,让我感到一阵阵恶心和眩晕。我意识到,这个符号,这个地点,与我的扫码器异能之间,存在着某种极其深刻的、我尚未理解的关联!甚至可能,“归墟”带走林薇,也与我这异能的本质有关!
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我抓起背包和砍刀,冲向控制室的另一端。那里有一排早已断裂的通风管道口。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不顾一切地向深处爬去。
身后传来了爆破声和金属被撕裂的巨响!它们正在强行突破!
通风管道内狭窄而黑暗,充满了陈年的灰尘和某种啮齿动物的粪便味。我拼命向前爬,扫码器不受控制发出的光芒在管道内壁上投下诡异跳动的影子,那些代码如同诅咒般萦绕不散。我能感觉到,随着我远离那个符号,信息流的冲击在逐渐减弱,但一种更深层次的恐惧却攫住了我——我的异能,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偶然。
不知在管道里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微弱的光亮和新鲜空气。我奋力钻出管道,发现自己来到了变电所的后方,一片堆满工业废料的洼地。此时已是深夜,荒原的夜空难得地清澈,繁星点点,却无法带给我任何宁静。
我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废料上,大口喘着气,擦去脸上的血迹。扫码器终于恢复了平静,屏幕再次变得暗淡,只剩下裂纹。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我抬起手,看着手腕上这个既是工具又是枷锁的装置。那个符号……它是什么?“归墟”的标记?还是某种更古老的、与异能本源相关的密钥?
冥冥之中,我感觉自己仿佛触碰到了一张巨大阴谋网络的边缘。林薇的失踪、老鹰的笔记、星图的指引、神秘的符号、不受控制的异能……所有这些线索,似乎都指向一个共同的、深不可测的源头。
“Acheron”……冥河渡口。那里等待我的,或许不仅仅是拯救林薇的希望,更是关于这个世界为何毁灭、我的异能从何而来,以及“归墟”真正目的的终极答案。
我望向远方黑暗中更加深邃的阴影,那里是工业区的心脏地带,也是星图隐约指示的方向。内心的恐惧前所未有地清晰,但决心却更加坚定。无论前方是地狱还是真相,我都必须去。为了林薇,也为了解开缠绕在我命运之上的谜团。
孤狼的嚎叫在荒原上回荡,我站起身,再次迈开了脚步,向着“冥河”的召唤,踏入了更深的黑暗。这一次,我携带的不再是简单的求生欲望,还有一份必须揭开的、关于自身与这个世界真相的沉重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