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铁镇在身后缩小成一片模糊的锈色轮廓,如同一个即将溃烂的伤疤黏附在灰黄的地平线上。我独自一人,行走在无边无际的荒原。风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带着金属和辐射尘的涩味。天地间只剩下两种颜色:头顶铅灰的天空,和脚下蔓延至世界尽头的、毫无生机的焦土。偶尔能看到扭曲的枯树骨架,或半埋在沙土中的车辆残骸,像巨兽的尸骨,无声地诉说着往昔的繁华与最终的寂灭。这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后的世界,一个被彻底“格式化”的星球,幸存者如同病毒般在文明的废墟上苟延残喘。
我的目标明确:老鹰的雷达站。那是目前唯一的、与“锚点”、“归墟”直接相关的线索地。但我的内心却如同这荒原般纷乱。手腕上,经过老铁粗糙修复的扫码器屏幕微弱地亮着,裂纹如同蛛网般盘踞,显示的数据时断时续,跳动着残缺不全的信息:【环境辐射:γ波段,低强度……生物信号:无……错误:信号同步率17%……】
同步率17%。这个冰冷的数字刺痛了我的眼睛。老铁的话在耳边回响——“它可能被某种更高阶的技术标记了,或者……它本身就对某种特定能量场敏感。”这种不稳定,不仅仅是因为物理损坏,更像是一种……排斥反应?我的异能,这个在末世初期让我占尽先机、甚至一度以为是上天眷顾的能力,其本质究竟是什么?
我回忆起获得它的那个下午。空袭警报凄厉地响起,我随着慌乱的人流跌跌撞撞冲进那个巨大的物流中心仓库,寻求庇护。炸弹落下时地动山摇,货架倒塌,我被某种容器里溅出的、冰凉刺骨的液体泼了个正着。那不是水,带着一股奇特的化学甜腥味。随后是手腕处灼烧般的剧痛,等我从眩晕中醒来,就发现了这个如同生长在皮肤上的扫描接口。当时只以为是某种工业事故,现在想来,那液体或许是某种未成熟的、用于强效信息识别的生物耦合剂?它的目的是让机器更高效地识别物品,却阴差阳错地与我的神经系统产生了诡异的融合,赋予了我这种“扫码”的能力。
它本质上,是一种粗暴的、不完美的“嫁接”。它让我能读取物品表层甚至深层的编码信息,但这些信息流原本是为机器解读设计的,强行输入人脑,必然存在巨大的损耗和误读。就像一台老旧的收音机,勉强接收着来自不同频段的信号,杂音远大于清晰的乐章。
而“归墟”所掌握的技术,很可能是一种更高级、更完善的“生物-信息场”交互技术。他们或许能直接感知、甚至操控某种底层的信息流,如同海洋之于溪流。我的扫码器在这种强大的能量场附近,就像溪流遇到了海啸,被彻底干扰、压制,甚至可能触发了其内部某种不稳定的保护机制,导致宕机。
我尝试主动去“感受”扫码器的状态,而不是被动地等待它显示结果。我放慢脚步,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手腕那个微微发热的接口上。起初只是一片混沌,伴随着扫描失败时熟悉的刺痛感。但当我努力排除焦躁,试图去“聆听”那信息流的细微差别时,似乎能捕捉到一些极其微弱的、如同耳鸣般的背景噪音。这噪音并非完全无序,当我把目光投向远处一个废弃的通讯塔时,噪音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增强;而当我把注意力放在脚下一块普通的岩石上时,噪音则趋于平缓。
这不是精确的扫描,更像是一种模糊的直觉,一种对环境中信息密度或能量残留的粗糙感知。是因为老铁的修复起了一点作用,还是我在绝境中逼出了自身潜能?我不知道,但这或许是目前唯一能依仗的、与我的异能相关的“指南针”。
一路上,我避开了一些小股的“慢吞吞”和变异野狗的巢穴。遇到零散的幸存者,我也尽量隐藏行踪。现在的我,如同惊弓之鸟,任何不必要的接触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食物和饮水迅速消耗,我不得不依靠扫码器(在它偶尔工作的时候)寻找一些辐射较低的苔藓或挖掘地下勉强能饮用的脏水。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紧绷几乎达到极限,但营救林薇的念头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唯一燃料。
几天后,那片熟悉的、布满锈蚀机库和断裂跑道的空军基地废墟再次映入眼帘。与上次和林薇一起来时不同,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更加凝重的气氛。我没有贸然进入基地核心区域,而是绕到外围,朝着老鹰雷达站所在的那个矮坡摸去。
靠近雷达站时,我手腕上的扫码器突然发出一阵剧烈的蜂鸣,屏幕疯狂闪烁,然后再次彻底黑屏!与此同时,那种熟悉的、被强大能量场干扰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不好!这里刚发生过什么!或者,“归墟”的人还在!
我伏低身体,借助废墟的掩护,小心翼翼地靠近。雷达站比上次见到时更加破败,圆顶坍塌的部分更多,那个依附在主建筑旁的小屋门板碎裂,里面一片狼藉!打斗的痕迹很明显,地面上有能量武器灼烧的焦痕和几点已经干涸的、不像是人类的暗蓝色血迹。
老鹰出事了!
我的心沉到谷底。冲进小屋,里面如同被飓风席卷过一般,工具、书籍、零件散落一地。那张破桌子被劈成两半,老鹰珍藏的航空日志和图纸大多被烧毁或撕碎。我疯狂地在废墟中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在一个被砸扁的铁柜角落里,我摸到了一个硬物。是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有些融化的黑色金属片,上面刻着一个极其细微的、如同漩涡般的图案——与我在废铁镇下水道那个“锚点”装置附近捡到的芯片残骸上的图案类似,但更复杂!
我下意识地想用扫码器扫描,但它依旧死寂。我只好将它紧紧攥在手心,试图用我那不稳定的“直觉”去感知。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侵略性和秩序感的信息残留如同细针般刺入我的脑海,虽然模糊,但我仿佛能“看到”一些碎片化的影像: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动作如同机械般精准的身影……老鹰挣扎反抗……一道耀眼的蓝光……然后是运输舱起飞的模糊景象……
“归墟”!他们来过了!他们抓走了老鹰,或者……杀了他?为了灭口?还是为了他可能知道的关于“锚点”和“飞翔的荷兰人”的信息?
线索又断了。不,或许没有完全断。这个金属片,这个漩涡图案,是“归墟”的标志吗?它是否蕴含着某种定位信息或组织标识?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搜查整个雷达站。在倒塌的雷达基座下方,我发现了一处松动的砖块。撬开后,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防水油布包。打开油布,里面是一本页面泛黄、边角卷曲的薄薄笔记本,以及一张更加古老、绘制在特殊合成材料上的星图,星图的一角,用红笔圈出了一个陌生的星座,旁边标注着几个模糊的字母——“Acheron”。
笔记本是老鹰的私人记录,字迹潦草,记录了他战后在这些废墟中的发现和一些零散的思考。大部分内容是关于废弃飞行器的维修设想和观测数据,但有几页提到了特别的内容:
“……‘锚点’并非自然形成,疑是前文明(或地外?)遗留的全球能量网络节点,用于稳定某种……时空结构?‘归墟’在激活它们,目的不明,但能量读数显示极度危险……”
“……‘方舟’并非单纯避难所,其核心代码与‘锚点’网络有深层耦合……林正雄(林薇父亲?)的‘潘多拉’协议,或许是关键……”
“……‘清算者’与‘净水教团’,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真正的棋手隐藏在更深沉的黑暗里……他们争夺的,是末日后的‘定义权’……”
“……我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如果后来者发现这本笔记,记住,‘Acheron’……冥河渡口……或许是‘归墟’的一个入口或重要据点……坐标隐藏在……古老的航标里……”
Acheron!冥河渡口!这很可能就是“归墟”的一个重要基地的名称或代号!而坐标隐藏在“古老的航标”里?是指这张星图吗?我仔细查看那张星图,上面的星座标识与我认知中的任何星图都对不上,似乎是一种完全独立的坐标系。那个被红圈标记的“Acheron”星座,由几颗暗淡的星辰组成,排列成一个类似锁孔的形状。
如何解读这张星图?古老的航标又指向何处?一个个谜团接踵而至,但方向似乎越来越清晰了。“归墟”的面纱正在被一点点揭开,虽然依旧朦胧,但至少有了一个名字,一个可能的方位。
我将笔记本和星图小心翼翼收好,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充满悲伤和谜团的废墟。老鹰生死未卜,林薇身陷囹圄。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神秘的“Acheron”,那个被称为“冥河渡口”的地方。
我没有时间悲伤,也没有时间犹豫。前方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但我知道,我必须去。为了林薇,也为了揭开这末日后世界背后隐藏的、可能关乎所有人生死的巨大秘密。
我转身,再次投入那片无边无际的、绝望的荒原。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方舟”或日本,而是直指黑暗心脏——“Acheron”。我的扫码器依旧沉默,但我的意志,如同淬火的钢铁,在绝望的废墟上,燃起了冰冷的火焰。这条路,将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而我,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