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变成了冰冷的雾霭,悬挂在废铁镇锈蚀的骨架之间,如同天地间一张巨大的、湿漉漉的灰色蛛网。我蜷缩在镇子西北角一个半塌的车辆维修铺里,这里远离主街的喧嚣,只有风穿过破洞铁皮的呜咽声和远处“慢吞吞”永恒的、令人焦躁的“嗬嗬”背景音。身上下水道的恶臭已经被雨水冲刷掉大半,但那股混合着化学药剂和腐烂物的刺鼻气味似乎已渗入鼻腔深处,提醒着我昨夜地下汇流池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锚点”、“能量扰动”、“校准”、“连接”……这些词语如同鬼魅般在我脑海中盘旋,与“归墟”、“潘多拉”、“飞翔的荷兰人”交织成一团乱麻。但此刻,一个更迫切、更贴近自身的问题占据了我的思绪——我的扫码器,这个在末世前期给予我巨大优势,如今却时灵时不灵,甚至彻底黑屏的“异能”。
它不仅仅是工具,某种程度上,它是我认知这个崩溃世界、寻找生路的重要延伸。它的失效,如同夺走了我的一只眼睛,让我在面对“归墟”这种拥有远超时代科技的敌人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林薇被带走的那天,它彻底罢工;昨夜在地下,面对那个诡异的能量装置,它同样沉默。是巧合,还是某种必然?
我抬起手腕,看着那块布满裂纹的屏幕。在废土世界挣扎三年,它承受了太多的撞击、雨水浸泡和电磁干扰。是因为单纯的物理损坏吗?我回忆起最初获得这能力的情景——并非天生,而是在战争爆发初期,一次躲避空袭时,我躲进了一个即将被摧毁的物流中心仓库,被某种泄露的、用于新型智能标签的强效扫描液剂泼溅到,随后发现手腕上出现了这个如同植入皮肤般的微型扫描器接口。它本质上,或许是一种基于生物耦合的、未完全成熟的工业技术产物。
物理损坏是肯定的。但最近的失灵,尤其是面对“归墟”相关事物时的彻底沉寂,让我怀疑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是不是这种扫描技术,与“归墟”所掌握的能量形式,或者说与那“锚点网络”之间存在某种干扰或压制关系?就像收音机在不同频段会受到干扰一样?
我拆下扫码器——这需要一点技巧,它几乎与我的腕骨贴合。它的背面并非完全光滑,有一些极其细微的、像是生物神经接口的触须状结构,曾经与我的皮肤下微血管和神经末梢建立过连接,但现在有些触须已经萎缩或断裂。主体部分,那些微小的芯片和回路,肉眼无法看清,但外壳上的裂纹确实深入内部。
没有专业工具,我无法进行微观维修。但我记得老铁。那个脾气古怪的改装匠人,他那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和零件。他或许能看出点什么。而且,老鹰的雷达站就在空军基地附近,我本就要去那里。可以先找老铁试试。
下定决心后,我离开了藏身的维修铺,再次融入废铁镇泥泞的街道。雨水让本就糟糕的路况更加难行,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大多带着疲惫与麻木。镇子里的紧张气氛似乎更浓了,疤脸手下的巡逻队明显增加了频率,眼神也更加警惕。昨夜地下的事情,可能已经引起了“铁匠帮”乃至其他势力的注意。
我压低帽檐,避免与人对视,朝着老铁那个位于集市边缘的破棚屋走去。棚屋依旧,门口那块“嫌贵滚蛋”的牌子在雨中显得格外冷漠。我掀开门帘,里面依旧是那股熟悉的铁锈、机油和烟草的混合气味。老铁正背对着我,在一个冒着火花的工作台前忙碌着,电焊的蓝光闪烁,映照出他壮硕的背影。
“谁?”他头也不回,沙哑的声音被电焊噪音掩盖了大半。
“是我,陈默。”我提高音量。
电焊声戛然而止。老铁关掉设备,摘下护目镜,转过身,那只独眼落在我身上,又扫了一眼我空荡荡的手腕(扫码器被我握在手里)。“你又来干什么?找到你的飞机了?”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不耐烦。
“没有。遇到了麻烦。”我将扫码器递到他面前,“这东西,最近时灵时不灵,尤其是……遇到一些特殊状况的时候,会彻底失灵。你能看看是怎么回事吗?”
老铁的独眼眯了起来,接过扫码器,粗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屏幕上的裂纹和接口处的细微结构。“这东西……不简单。”他喃喃道,走到工作台前,打开一盏亮度很高的台灯,又拿出一个带有多种镜头和探针的放大镜,仔细检查起来。
“外壳破损,内部元件肯定有损伤。浸过海水,腐蚀是免不了的。”他一边检查一边说,“但你说遇到‘特殊状况’会失灵?什么样的状况?”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透露部分信息:“比如,靠近一些……能量异常的区域,或者,遇到某些装备特别先进的人。”我没有直接提“归墟”和地下的事情。
老铁的手停顿了一下,独眼透过放大镜锐利地看了我一眼:“能量异常?先进装备?你小子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东西了?”
“可能吧。”我含糊道,“关键是,它能修好吗?或者,至少搞清楚它失灵的原因。”
老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一个万用表一样的简陋仪器,接上几个探针,小心地触碰着扫码器的接口。仪器上的指针疯狂跳动了几下,然后归零。“内部能量回路不稳定,有短路和断路点。但核心……好像有种奇怪的惰性。”他皱起眉头,“不像完全是硬件问题。”
他放下工具,拿起一个看起来像是用废旧硬盘磁头改造成的精细镊子,试图拨开接口处一些细微的附着物。“咦?”他突然发出惊讶的声音,“这东西……接口深处,有非常微弱的、非标准的生物电信号残留。不像是你身体产生的……更像是一种……外来的印记或者干扰。”
外来的印记?我的心猛地一沉。难道是“归墟”?他们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对扫码器动了手脚?
“能清除吗?”我急切地问。
“很难。”老铁摇头,“这种信号层级非常低,几乎与设备本身的背景噪音融为一体,而且似乎与你的生物神经接口有某种耦合。强行清除,可能会彻底毁掉它,甚至伤到你的神经。”
他放下镊子,看着我:“你这玩意儿,恐怕不只是个扫码器。它可能被某种更高阶的技术标记了,或者……它本身就对某种特定能量场敏感。你遇到的‘特殊状况’,很可能就是触发了这种敏感或干扰。”
老铁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扫码器的失灵,并非偶然,而是与“归墟”及其背后的技术力量有关。这既是坏消息,也是线索——或许,通过研究扫码器的失灵规律,我能反推出“归墟”的一些活动特征或技术弱点。
“那……还有修复的可能吗?哪怕是暂时性的?”我不甘心。
老铁沉吟片刻,走到一个堆满杂物的架子前翻找起来,嘴里嘟囔着:“试试看吧……死马当活马医……也许加点‘屏蔽’……或者‘缓冲’……”他找出一小罐银色的导电凝胶、几段比头发丝还细的特殊合金丝,还有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微型元件。
他重新坐回工作台前,开始极其精细的操作。他用合金丝尝试桥接内部断开的线路,用导电凝胶涂抹在可能短路的区域形成隔离,更换了几个明显烧毁的微型电容。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只独眼专注得可怕。
终于,他长出一口气,将修复(或者说临时处理)过的扫码器递还给我。“只能做到这样了。物理损伤暂时稳定了一下,但核心问题没解决。它现在可能比以前更不稳定,在某些环境下或许能工作,但遇到强干扰,肯定还会趴窝。你自己小心点用。”
我接过扫码器,将它重新贴合在手腕上。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传来,那是生物接口重新建立连接的感觉。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起来!虽然裂纹依旧,但不再是彻底的黑屏。屏幕上跳出几个残缺的字符:【系统……自检……部分功能……恢复……错误……】
“谢谢!”我由衷地说道。尽管不稳定,但至少有了希望。
“别谢太早。”老铁摆摆手,拿起他的烟斗(依旧没点燃),“修这东西,让我想起一些老掉牙的传闻。战前有些顶尖实验室,在研究‘生物-信息场’的直接交互技术,据说能让人脑直接读取或影响特定环境下的信息流。你这扫码器,原理上有点像那种技术的……极度简化和阉割版。如果‘归墟’真的掌握了更完整的版本……”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白。我的扫码器,可能触及了某个我远远无法理解的科技领域的边缘。而“归墟”,可能就站在那个领域的中心。
离开老铁的棚屋时,雨已经小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手腕上的扫码器传来微弱的温热感,它活了,但像一个罹患重病的病人,随时可能再次倒下。老铁的话在我心中回荡。“生物-信息场”、“直接交互”、“归墟的完整技术”……这些概念让我不寒而栗。
我没有时间慢慢适应。我必须立刻去老鹰的雷达站。昨夜那些“生面孔”提到了“雷达站”和“锚点扰动”,老鹰很可能处于危险之中,而他那里,可能藏着连接所有谜团的关键。
我检查了一下装备:砍刀、几块压缩饼干、水壶、还有老铁刚刚帮我稳定过的扫码器。孤身一人,面对未知的强敌和诡谲的科技迷雾。但我没有退路。每一条线索,无论多么微弱,都可能是指向林薇的灯塔。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迈开脚步,向着镇外那片被死亡笼罩的荒原,向着西北方向的丘陵地带,坚定地走去。扫码器的屏幕在我行走间微微闪烁,像一颗不安的心跳,伴随着我,踏入更深的阴影。前方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陷阱,但为了那个在记忆中鲜活的身影,我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