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
天道你个锤子!
刘景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那个自称文士的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杀机,一闪而逝。
但那文士像是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伟大的发现之中,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安,等待着圣人的回答。
完了。
林安绝望地想。
刘景云大概是想把他也给剁了。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折腾了一晚上,他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饿了。”
声音不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说完,林安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种时候,你说饿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然而,那文士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如遭雷击。
“饿……了?”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品尝着世间最玄奥的经文。
然后,他笑了。
不是狂热的笑,而是一种大彻大悟之后,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我懂了!我懂了!苏某……终于懂了!”
文士后退三步,对着马背上那个一脸懵逼的年轻人,行了一个大礼,长揖及地。
“先生之‘道’,原来……竟是如此的朴实,如此的……直指人心!”
他抬起头,眼神亮得吓人。
“人,会饿!”
“先生一句‘饿了’,胜过万卷经书!这才是真正的‘天道’!是万物生发的根本!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个‘理’!”
林安:“……”
刘景云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松开了。
看着那个已经陷入自我攻略、无法自拔的文士,再看看身边已经彻底呆滞的林安,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古怪的……同情?
好像,到哪都一样。
这位文士,叫苏轼。在这烂柯山里,有个外号,叫“书呆子”。
他不是山匪,但他比山匪头子还可怕。
因为他手底下,收拢着烂柯山里最凶悍、最亡命的一群人。他不抢劫,不勒索,他只是带着这群人,在这方圆三百里的地界上,“讲道理”。
只不过,他的道理,是写在刀刃上的。
今天,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比刀刃更锋利的道理。
“先生!”
苏轼的称呼,已经变得无比自然和恭敬,“您与这位……护道人,一路风尘,想必早已疲乏。我的住处就在不远处,有粗茶淡饭,不知先生,可愿移步?”
林安听到了关键词。
住处。
吃饭。
他现在脑子已经不转了,全凭本能行事。能有个地方歇脚,能吃口热的,比什么都强。
他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面无表情,只是对着苏轼,淡淡吐出两个字。
“带路。”
“荣幸之至!先生请!护道人请!”
苏轼大喜过望,连忙在前头引路。
林安和刘景云骑着马,跟在后面。
苏轼一边走,一边还在兴奋地阐述着自己的领悟。
“先生,我以前总想不明白,这世道为何如此。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发现书上的道理,出了门就没用了。”
“直到今天,听了先生的‘饿’字真言,我才明白,不是道理没用,是他们的道理,都说错了地方!”
“他们总想着治国平天下,却忘了,最根本的,是填饱肚子!先生的‘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饱腹之道’!肚子饱了,人心就安了。人心安了,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林安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他想说,你高兴就好。
苏轼听到这声哼,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说得更起劲了。
刘景云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他不在乎什么王道霸道,也不在乎什么饱腹之道。
他只在乎,林安安不安全。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林木变得稀疏,出现了一片开阔地。
几间木屋,错落有致地建在一个不小的院子里,院中扫洒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用石头围出了几畦菜地,种着青菜。
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在院子里忙活。
有的在劈柴,有的在磨刀,还有几个,竟然真的捧着书卷,在月光下看得摇头晃脑,只是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像是随时能把手里的书给撕了。
看到苏轼带着两个陌生人回来,所有汉子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地站直了身体,眼神里带着警惕和凶悍。
“先生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轼身上。
“都过来,拜见先生!”苏轼对着院子里的人,沉声喝道。
他转身,对着马上的林安,恭敬地一引手。
“先生,这些都是我收拢的一些粗人,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
那些汉子虽然不明所以,但对苏轼的话,却是令行禁止。
他们扔下柴刀,扔下书卷,呼啦啦走上前来,对着马背上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发直的年轻人,学着苏轼的样子,笨拙地躬身行礼。
“拜见先生!”
林安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这……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人啊!
“先生之名,不可轻言。”
刘景云的声音冷冷响起,他翻身下马,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落叶,“以后,叫林公子。”
苏轼一愣,随即恍然。
是了!高人行于尘世,自然不喜张扬,大隐隐于市,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先生这是在点拨我,要低调,要务实!大道,本就蕴于平凡之中!
“是,是,苏某孟浪了。”
他连忙改口,“都听到了吗?以后,这位是林公子!”
“是!先生!哦不,林公子!”汉子们齐声应和。
林安已经彻底麻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就要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安排”下去了。
“林公子,想必是饿了。”
苏轼殷勤地说道,“我已让他们备下酒菜,请进屋一叙。”
他引着林安和刘景云,走向正中那间最大的木屋。
林安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床躺下,睡他个天昏地暗,最好一觉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
他被刘景云扶下马,刚要迈步。
突然,从那最大的木屋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短促而凄厉,像是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放开我!你们这群天杀的贼……”
声音,戛然而止。
那十几个刚刚还对着林安行礼的汉子,一个个脸色骤变,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起来,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林安刚要迈出的腿,顿时僵在半空。
刘景云的眼神,也在一瞬间,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