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我开杂货铺,齐静春求我出山》 第1章:一杯可乐,吓坏齐先生! “老板,讨碗水喝。” 门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来人一袭青衫,身形修长,气质温润如玉,偏偏一双眼眸深邃得像是藏纳了整片星空。 仅仅是不经意的一瞥,就让柜台后的林安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心脏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完了。 林安的内心发出一声哀嚎。 穿越到这个叫《剑来》的世界已经半个月,他倾尽所有家当,盘下这间位于骊珠洞天边缘、鸟不拉屎小道上的杂货铺,不为别的,只求一个字:苟。 这鬼地方太危险了!神仙遍地,大妖横行,凡人的命比路边的草还贱。 他的人生规划清晰无比:远离一切打打杀杀和讲道理的神仙,闷声发财,当一个无人问津的富家翁NPC,然后安稳躺平到寿终正寝。 可眼前这位,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路过这种破地方的普通人! “好嘞客官!您稍等!” 林安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假笑,心里却在疯狂敲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认出来了。 这身青衫,这股温润中透着一股子拧劲儿的气质……不就是书里那个风评极佳,但死得也巨早的齐静春,齐先生吗?! 这种级别的剧情大佬,来我这新手村外的杂货铺干嘛? 林安脑子飞速运转,去后院打井水? 不行,这荒山野岭的井水鬼知道干不干净,万一把大佬喝坏了肚子,自己怕不是要被挫骨扬灰,连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电光火石间,他有了主意。 林安假装弯腰,在杂乱的柜台下摸索,实则心念一动,从他的随身空间里,取出一瓶瓶身还挂着冰霜的可乐。 这是他压箱底的现代存货,是他最后的快乐源泉之一。 “刺啦——” 他熟练地拧开瓶盖,一股奇特的、带着气泡的黑色液体被倒进一个粗瓷大碗里,泡沫翻涌,发出细密的声响。 “客官,尝尝这个。” 林安将碗推了过去,强作镇定地介绍道:“我家乡的特产,我们那儿管它叫‘快乐水’。” 齐静春的目光,瞬间凝固。 他原本只是心有所感,觉得此地气机有些奇特,才信步走入这家看似平凡的店铺。 可眼前这碗水…… 色泽漆黑如墨,却又清亮通透。 无数细小的气泡从碗底升腾、炸裂,其中竟蕴含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奇妙道韵。 快乐水? 好大的口气! 是饮之可得大逍遥,忘却世间烦忧?还是此水霸道无比,能乱人心神,考验道心? 齐静春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端起粗瓷碗,正欲以本命气探查一二,却见那年轻的店主又有了新的动作。 只见老板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出一个亮晶晶的金属小方块。 拇指随意地在机括处向下一按。 “咔嚓!” 一声轻响,宛若律令。 一簇纯粹得不含任何杂质的赤金色火焰,便从他指尖凭空燃起! 这火焰稳定而炽热,没有动用丝毫的灵气! 齐静春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控火之术,信手拈来?而且是如此纯粹的离火之精? 这等手段,就算是三山五岳的顶尖火法宗师,也绝无可能做得如此云淡风轻,不带半点烟火气! 林安并不知道对面大佬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只是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尼古丁带来的镇静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 穿越半月,烟瘾犯得厉害,这可是他最后的存货了。 他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店外灰蒙蒙、压抑的天空,又想起了前世996的苦逼日子和这个世界神仙打架的危险日子,忍不住随口抱怨了一句。 “唉,这世道,规矩太多,活着可真累啊。” 一句再普通不过的社畜感叹。 然而,这句感叹落入齐静春的耳中,却不亚于一道九天惊雷,在他心湖之中轰然炸响! 轰! 此人……此人竟在感叹天道规矩束缚? “规矩太多,活着真累”…… 这是何等惊世骇俗之语!又是何等恐怖的境界,才能发出如此视天地规矩如无物的感慨! 齐静春握着碗的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猛然醒悟! 此地灵气稀薄近无,这位店主却气定神闲,丝毫不受影响。 (林安:快吓瘫了,动不了。) 他随手拿出的“快乐水”,道韵奇异,暗藏玄机。 他信手拈来的火焰,纯粹至极,返璞归真。 如今,更是随口一言,便道尽了对天道桎梏的厌弃与超脱! 这位看似平凡的杂货铺老板,分明是一位游戏风尘、修为已经通天彻地的绝世高人! 他到底是谁? 是上古时代幸存的大能?还是某位至圣先师的隔代传人? 他在此刻出现在这骊珠洞天之外,又到底意欲何为?布局为何? 齐静春心中无数念头翻滚。 他端起那碗“快乐水”,不再犹豫,一饮而尽。 一股冰凉、辛辣、又带着奇异甜味的液体滑入喉咙,无数气泡在口腔和食道中炸裂,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紧接着,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精神为之一振,心中的郁结烦闷似乎真的被冲淡了许多。 好水! 果然神异! “多谢先生赐水。” 齐静春放下碗,态度变得无比恭敬。他从袖中摸出三枚色泽温润、刻有精美纹路的铜钱,轻轻放在桌上。 “区区水钱,不成敬意。” 林安眼角一瞥,差点惊呼出声。 小暑钱! 这可是剑来世界里价值连城的硬通货!一枚就足以让普通人家富足一生! 这人喝碗可乐,直接给了三枚? 林安的心砰砰直跳,一半是贪财的激动,一半是面对大佬的恐惧。 这……这人傻钱多的背后,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先生。” 齐静春见林安收下钱,沉默不语,以为高人还在考验自己,便试探性地躬身问道: “不知先生,对这骊珠洞天,有何看法?” 看法?我能有什么看法? 林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懵了,心想,给钱这么大方,我总得说点什么吧?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竭力从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对原著那点可怜的剧透。 “哦,那个啊……我看就快碎了吧。” 他顿了顿,想起书里那些孩子的命运,又于心不忍地补充了一句。 “里面的孩子,怪可怜的。” 话音刚落。 齐静春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他……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自己耗费心神,以本命瓷为代价,才勉强窥得一丝天机,知晓洞天将崩。 而这位高人,仅仅是坐于此地,便早已将一切因果洞悉于心! 齐静春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撼,对着林安,深深一揖。 “先生大才,学生……受教了!” 林安:“???” 啊?我说啥了?教你啥了? 第2章:前辈,您管这叫“假的”? 齐静春走了。 他走得极慢,步履沉重,神情肃穆 林安不懂。 他只知道,自己怀里揣着三枚沉甸甸、温润如玉的小暑钱。 发财了! “大佬的世界我不懂,但大佬的钱,真香!” 林安心花怒放,已经在盘算着是先买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还是先雇八个貌美如花的丫鬟伺候自己。 少走几十年弯路。 至于齐静春临走时那副表情,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大佬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明白。 只要别来找我麻烦,给钱就是好大佬! 他这边还没YY结束,店铺那破旧的门帘,再一次被一只手掀开。 一股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安的笑容瞬间凝固。 来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脚踏草鞋,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背后,则斜挎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这是一个剑客。 男人气质危险,像一头蛰伏的猛虎。 林安的DNA动了。 这杀气! 这造型! 这该死的压迫感! 刚走一个文质彬彬的送财童子,又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索命阎王? 他该不会是……阿良?那个一剑就能把天都捅个窟窿的天下第十一? “店家,你这铺子,藏着大秘密啊。” 阿良大马金刀地在长凳上坐下,摘下斗笠,目光如炬,扫视着店铺的每一个角落。 他一路游历,感应到一股精纯至极的浩然正气在此地一闪而逝,那是齐静春的气息。 “客……客官,喝……喝点什么?” 林安的声音在抖,他感觉对方的视线不是在看他,而是在看一块猪肉,思考着从哪里下刀比较好。 “不急。” 阿良摆了摆手,目光死死锁定在林安身上。 “刚才,有个酸腐秀才来过?” “是,是啊。”林安咽了口唾沫,老实交代。 阿良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就知道,能让齐静春那家伙都毕恭毕敬的地方,绝对不是凡俗之地。” 他的目光在林安身上寸寸扫过,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忽然,他眼神一凝。 “店家,你身上……藏着一把绝世好剑。” 轰! 林安脑子里仿佛有惊雷炸响,吓得魂飞魄散。 剑? 我身上哪有剑! 我身上只有三枚小暑钱和两包快过期的老坛酸菜面啊! 他看着阿良那仿佛已经看穿一切的眼神,内心警铃大作。 这是黑话! 他说的“剑”,一定就是我怀里的钱! 他想抢劫! 不行,冷静,必须冷静! 面对这种杀才,硬刚就是死路一条,得想个办法糊弄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林安脑中灵光一闪, 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出了自己最后的“法宝”——一台充满了电的智能手机。 “客官!大侠!您……您误会了!我真就是个开杂货铺的普通人!” 林安慌乱地解锁屏幕,手指在上面胡乱滑动,只想随便找点什么能发光发亮的东西,转移这个煞星的注意力。 “我给您看个小玩意儿,不值钱的,就是个乐子,图一乐……” 慌不择路之下,他点开了一个早就缓存好的游戏CG。 屏幕,亮了。 手机那小小的方寸之间,一方玄妙的“小天地”骤然展开。 沧海之上,皓月当空。 一名白衣剑仙,遗世独立。 下一刻, BGM炸裂! 剑仙抬手,仅仅是一个写意的抬手动作,身下无垠的大海轰然倒卷,亿万道水流逆空而上,在空中瞬间凝结成亿万柄锋锐无匹的灵气飞剑! 剑! 全都是剑! 剑气如龙,剑光如瀑,亿万飞剑汇成一条贯穿天地的剑之星河,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轨迹环绕飞舞! 那画面中蕴含的,是一种毁天灭地的意志,是一种视天地万物为刍狗的霸道! 阿良嘴角的笑意,一寸寸凝固。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剑道! 以天地为剑匣,以沧海为剑胎,化万物为己剑! 这已经不是“术”的范畴了! 这是“法”!是“道”! 是创造!是开辟一方只属于剑的规则! 这等匪夷所思的剑道理念,这位前辈……竟将它封印在这方寸大小的琉璃宝器之中,随手向自己演化? 这是何等的考校!又是何等的提点! 阿良的心神在剧烈震荡,他猛地从长凳上站起。 “前……前辈!您的剑道……晚辈……晚辈……” 他已经语无伦次。 林安看他这激动的样子,以为是这五毛特效把没见过世面的古代人给唬住了,心中顿时一松,连忙摆手。 “啊?你说这个啊?”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本着现代人的诚实,实话实说。 “这不厉害,一点都不厉害的。” “就是个动画,电脑做的,假的。” “都是假的。” 假的? 他脑海中掀起了亿万丈狂涛! 高人说什么? 他说,这等开天辟地般的剑道演化,在他眼中,是“假的”? 是……不入流的玩意儿? 不! 前辈不是在说这个演化是假的! 他是在点拨我! 他是在告诉我,剑道的至高境界,是“由真入假,由假返真”! 世间一切有形之剑,皆为虚幻!皆为“假”的! 唯有本心通明,意念所至,才能化虚假为真实,化天地为真剑! 恐怖! 恐怖如斯! 这位前辈的境界,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 阿良深吸一口气,再也不敢有半分不敬,整理衣衫,对着林安,郑重其事地躬身,行了一个晚辈剑客对剑道前辈的最高礼节,一揖到底。 “前辈教诲,如醍醐灌顶,阿良……茅塞顿开!” 说罢,他从怀中郑重地摸出一本线装的、泛黄的册子,和一块通体碧绿、剑意内敛的玉佩,双手奉上。 “前辈,这是晚辈毕生所学,凝于一册的《本心剑意初解》,在前辈眼中想必粗鄙不堪,还请前辈斧正。” “此玉佩乃晚辈本命物所化,内蕴一道本心剑意,可斩心魔。赠予前辈,权当晚辈的问道之礼!” “他日若有缘,阿良再来向前辈……讨教何为真剑!” 话音未落,阿良戴上斗笠,转身便走,背影决绝,甚至带着几分落荒而逃的仓皇,仿佛再多待一秒,自己的剑心就要被前辈的无上境界给撑爆。 风中,只剩下林安一个人。 他手里捧着一本封面写着《基础剑谱》四个大字的破旧小册子,和一块入手冰凉、看起来就值大价钱的翡翠玉佩,整个人都傻了。 “……” 又……又一个?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骊珠洞天学雷锋送温暖日? 林安捏着手里的剑谱和玉佩,一脸懵逼。 这帮修仙的……脑子是不是都有点大病啊! 第3章:一块玉佩,吓退大妖! 林安搞不懂了。 他坐在柜台后,手里捏着那本名为《基础剑谱》的册子,翻来覆去地看。 纸张泛黄,墨迹却清晰有力,开篇第一页就写着:“剑者,心之刃也。诚于心,则诚于剑。” 后面画着各种小人练剑的姿势,以及密密麻麻的注解。 林安看了两眼,只觉得头晕眼花。 “什么玩意儿,还不如广播体操通俗易懂。” 他嘀咕着,把剑谱随手扔到了一边。修炼?开什么玩笑,有那个时间多睡会儿觉不好吗?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块碧绿的玉佩上。 玉佩触手生凉,质地细腻,在昏暗的店铺里也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林安把它拿到眼前,发现上面用极简的线条刻着一把小剑的图案。 “这个倒挺好看的。” 林安是个俗人,对功法秘籍没兴趣,但对这种亮闪闪、值钱的东西没什么抵抗力。 他找了根绳子,把玉佩穿起来,美滋滋地挂在了自己的腰间,权当是个装饰品。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块玉佩是阿良常年佩戴的随身之物,早已被那股霸道绝伦的顶尖剑意浸润了千百遍。 对于凡人,它确实有静心凝神之效。 但对于某些东西而言,它就是一道催命符。 …… 夜幕降临。 骊珠洞天的震动愈发频繁,山林间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息。 一条身长数丈、头生独角的黑色蛟龙,正狼狈地在林间穿行。 它浑身鳞甲破碎,鲜血淋漓,腹部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流淌着妖气。 它本是洞天内的一方霸主,却在刚才的天地异变中被一股从天而降的力量重创,境界跌落,仓皇逃窜。 此刻,它急需血食来补充妖力,治愈伤势。 忽然,它的鼻子嗅了嗅, 前方不远处,有一股旺盛而纯粹的凡人气血! 对于重伤的它来说,这简直是天降的灵丹妙药! 黑蛟压低身形,悄无声-息地朝着那间亮着微弱灯火的杂货铺潜行而去。 在它的感知中,那店铺里只有一个气血充沛但毫无修为的凡人,简直就是送到嘴边的肥肉。 近了。 更近了。 黑蛟已经能看到那扇薄薄的木门,它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涎水滴落,正欲用头颅将这店铺直接撞个粉碎! 然而,就在它发力的前一刹那。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凌厉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真龙猛然睁眼,从那小小的店铺中一扫而过!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斩断过日月星辰的神剑,就悬在它的头顶! 黑蛟那凶悍贪婪的念头,瞬间被这股气息冲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刺骨的恐惧! 这是……这是剑意! 是那种站在人间最顶峰的绝世剑仙的剑意! 自己这点残存的道行,别说闯进去了,怕是再靠近一步,神魂都会被这无匹的剑意瞬间绞杀成最原始的齑粉! “吼——!!!” 一声饱含着无尽恐惧的低吼从黑蛟喉咙里发出,它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然后以比来时快了十倍的速度,连滚带爬,仓皇逃窜! 它甚至不敢回头再看那间店铺一眼,那里不是什么凡人杂货铺,而是某个剑道神祇的沉眠之地,是九幽地狱的入口! 轰隆! 慌不择路之下,黑蛟一头撞断了远处的一棵百年大树,发出一声巨响,然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店铺内。 林安正打着哈欠,准备关门睡觉。 外面突然传来的巨响吓了他一跳。 “什么东西?动静这么大?” 他走到门口,朝外望了望,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真是的,吓人一跳,幸好没冲进来。” 关上店门,吹熄油灯,安然入睡。 而就在离杂货铺数百丈外的一处山崖上。 一位身穿儒衫、面容枯槁的老者,正通过一面悬浮在空中的水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水镜中,清晰地映出了黑蛟贪婪地靠近,又惊恐地逃窜的全过程。 老者的手指在轻轻敲打着膝盖,眼中精光闪烁,脑海中正在进行着疯狂的推演。 此地,正是他为自己选中的学生陈平安布下的局。 而这家突然出现的杂货铺,本是他局中的一个变数。 但现在看来,这个变数……大得超乎想象! “坐镇店内,不动分毫,仅凭一件信物散发的剑意,便能让一头金丹境跌落的蛟龙望风而逃,肝胆俱裂……” 老者,大骊国师崔, “此等威势,此等风范……” 他的目光,落在了水镜中林安腰间那块玉佩上。 “这剑意,锋芒毕露,灑脫不羁……是阿良的剑!此物,是阿良的信物!” 一个念头,让崔巉的心神都为之震动。 “今日,先是齐静春入店,恭敬而出。后是阿良来访,留下信物。” “如今,连洞天内的大妖,都近不得此店分毫!” “这位神秘的店主,他到底是谁?他与齐静春、阿良究竟是何关系?” “他出现在此地,绝非偶然!他将这两位都拉入局中,所图……必定极大!” 崔巉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原本清晰的棋盘,因为这个小小的杂货铺,瞬间变得迷雾重重。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这位高人,是在借自己的局,布一个更大的局! “必须重新评估此人!” “……究竟是敌是友?” 这一夜,有人安然入睡,有人彻夜难眠,有人则开始疯狂脑补。 一个围绕着只想躺平的林安所形成的、由无数顶级大佬自行脑补构建的巨大漩涡,已经悄然成型。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林安,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觉得,腰上这块玉佩,戴着还挺舒服的。 第4章:崔瀺的凝视: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大骊国师府,书房。 一盏孤灯,豆大的光晕映照着一张枯槁却精光四射的脸庞。 崔瀺,这位在朝堂与山巅都足以搅动风云的人物,此刻正专注地审视着摊在案上的两份密报。 密报以最精炼的文字,分别记录了齐静春与阿良先后踏入那间名为“林氏杂货”的小铺的详细情形。 无一遗漏。 崔瀺的指节,在冰凉的紫檀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叩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小暑钱三枚……对于齐静春而言,虽非小数,但若真是解渴之资,也算合乎情理。可他那姿态……” 崔瀺的目光深邃,“更像是得了某种提点,而非单纯的江湖偶遇。” 他的视线移向另一份密报:“阿良……此人剑心通达,游戏人间,能让他郑重行礼,甚至留下贴身玉佩和剑道心得,那店家给予他的,绝非寻常之物或寻常之言。” 齐静春的浩然正气,阿良的纯粹剑意,这两人,一个是文圣嫡传,一个是剑道天才,皆是心高气傲、眼界极高之辈。 能让他们同时表现出近乎“请教”的姿态,那间杂货铺的主人,又岂会是凡俗? “骊珠洞天外围,龙须河畔……如此敏感之地,如此敏感之时。” 崔瀺的思绪如同织网般铺展开来, “若只是寻常隐士,何以引得这二人接踵而至?若真是巧合,这巧合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关于骊珠洞天的古老秘闻,以及自己多年来对此地的种种推演。 这洞天福地之下,埋藏的因果纠葛,远非表面那般简单。 “是某位在历史长河中沉睡,如今苏醒的老怪物,借此地遮掩天机?还是……肩负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特殊使命,于此地落下一枚关键的棋子?” 崔瀺越想,便越是凝重。 那家杂货铺,那个年轻的店主,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激起了涟漪,更让他隐隐窥见了湖底潜藏的暗流。 “传令下去。” “启动静默尘网,对龙须河畔那家杂货铺,进行最高级别的远距离监察。” “记住,” “只许记录气机变化,观察其行为举止。任何人,任何事,不得有丝毫直接接触或干扰,以免打草惊蛇,惊扰了那位……‘高人’。” 门外阴影中,一道息波动了一下,随即悄然隐去,领命而去。 崔瀺很清楚,真正的“高人”,其手段往往返璞归真。 那杂货铺看似不设防的模样,本身或许就是一种最高明的防御,一种无声的警告。 贸然派人打探,甚至动用强硬手段,恐怕只会自取其辱,甚至引来不可预测的灾祸。 他要的,是滴水不漏的观察,是从最细微处洞察其真实意图。 接下来的数日,关于杂货铺的密报如雪片般汇集到崔瀺的案头。 “目标辰时开门,整理货架,偶有附近村民购买油盐酱醋……” “目标午后多坐于柜台内,手持一黑色扁平小物,时而蹙眉,时而轻笑,似在与人隔空交流,又或独自推演……” 这条情报引起了崔瀺的特别注意。 “黑色扁平小物?”崔瀺摩挲着下巴,想起了阿良观看“奇特光影”的描述。 他派去监察的眼线,皆是精挑细选之辈,目力过人,感知敏锐。 其中一份回报详述道:“那小物非金非玉,表面光滑,偶发微光。 高人常凝视其上,手指轻点,其上便有图文变幻。 卑职曾数次感应到,高人凝视此物时,神思专注,周身气息似与天地相合,仿佛在与某种玄奥法宝的器灵沟通,又像是在推演极为复杂的天机,其间玄妙,非卑职所能揣度。” 崔瀺的瞳孔微微一缩。 与器灵沟通?推演天机? 这等手段,闻所未闻!寻常法宝,哪有如此神异?除非……那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产物! 这个猜测,让崔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迷雾。 他立刻下令,调阅大骊王朝国库以及各大秘阁之中, 所有关于“游戏风尘” “隐世高人” “天外异宝”的卷宗。 从上古神话时代的残篇断简,到近千年来有明确记载的奇人异事,浩如烟海的资料被一一翻阅。 然而,数日过去,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没有哪个记载中的高人,与这位杂货铺老板的行事风格、所用“法宝”能对得上号。 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不留丝毫过往痕迹。 “看来,骊珠洞天这盘棋,因为他的出现,变数陡增啊。”崔瀺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幽幽叹了口气。 他原本的布局,是围绕着齐静春、陈平安以及洞天本身的崩塌而展开。但现在,这个林安,这个看似局外之人,却隐隐成了风暴的中心。 “此人……究竟是敌是友?他在此地,到底想做什么?” 崔瀺的脑中,开始重新审视整个骊珠洞天的局势。 他甚至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或许,自己不应该将此人视为单纯的变数或潜在的威胁,而是……应该尝试去“顺应”这位高人的某种“布局”? 如果能洞悉其万一,哪怕只是得到一丝半点的“启示”,或许就能在即将到来的大变局中,为大骊,也为自己,谋取到意想不到的先机。 当然,前提是不能触怒这位神秘的存在。 “试探,是免不了的。” “但不能直接针对他本人。” 他沉吟片刻,一个初步的、不露痕迹的试探方案,在他心中渐渐成型。 他要看的,不是这位高人会如何主动出手,而是当外界的风吹草动, 有时候,不作为,也是一种态度。 而高人的不作为,往往蕴含着更深层的含义。 崔瀺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夜幕与空间的阻隔,落在了数百里之外,那间安静坐落在龙须河畔的杂货铺上。 他有一种预感,这位姓林的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一旦风云际会,必将搅动天下!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就是拨开迷雾,看清这条潜龙的真正面目。 与此同时,杂货铺内。 林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上刚刚看完的搞笑短视频,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这沙雕网友,真是太有才了。” 他放下手机,摸了摸腰间那块温润的玉佩,只觉得触感舒适,有助于睡眠。 “明天……明天是不是该进点酱油了?村东头的王大妈好像念叨好几次了。” 窗外,夜色更浓,一颗孤星在云层后时隐时现,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第5章:一碗泡面惊国师,道蕴天成是煮时? 翌日,天光微熹。 林安是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吵醒的。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提不起半分精神。 昨晚,他捧着手机,一口气刷完了好几集珍藏已久的下饭神剧,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半夜。 这种现代社会带来的娱乐,在这个神仙满地走的异世界,是他为数不多的慰藉。 “咕噜噜……”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得,熬夜的代价。” 林安咂咂嘴,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寻思着早饭吃点什么。普通的米粥炊饼,他如今有些腻味了。 眼珠子一转,他想到了自己随身空间里囤积的宝贝——方便面! “嘿,奢侈一把!” 林安心情愉悦起来,对于一个只想躺平的咸鱼而言,偶尔改善一下伙食,就是天大的享受。 他走到店铺后院的小厨房,架起一口小锅,从水缸里舀了瓢井水,生火。 然后,他从随身空间里摸索出了一件“法宝”——一桶包装鲜艳夺目、印着诱人牛肉图案的红烧牛肉面。 …… 与此同时,杂货铺数百丈外,一处隐蔽的山坳中。 两名身着不起眼灰衣的汉子,正轮流通过一方法盘状的特制法器,聚精会神地监视着杂货铺内的一举一动。 这法器名为“窥影盘”,是大骊国师府的秘宝,能于无声无息间,将远处的景象清晰映照其上,且不易被高阶修士察觉。 “目标起身了。”一人低声道,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另一人接过窥影盘,仔细观察着。 只见画面中,那位神秘的店主林安,走进后院,而后,他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色彩斑斓、造型奇特的圆筒状纸碗。 “那是……何物?”监视者屏住了呼吸。 只见林安熟练地撕开纸碗的封盖,从里面取出了数个小巧玲珑、颜色各异的锦囊般的小袋子。 他依次将这些小袋子撕开,把里面的粉末、酱料、以及一些风干的、不知名目的“灵材碎屑”倒入纸碗之中。 “乾坤碗!内藏玄机!” 监视者倒吸一口凉气,“那些小袋,莫非是压缩了精华的‘丹引’与‘辅药’?” 接着,林安将烧开的井水注入纸碗。 监视者的瞳孔骤然一缩! “此水……看似寻常井水,但高人取用,必有其深意!莫非是某种经过特殊蕴养的‘无根之泉’?用以激发那些‘丹引辅药’的灵性?” 林安盖上碗盖,顺手拿起印着生产日期和食用说明的碗盖,放在一旁压住。 在监视者眼中,那碗盖上密密麻麻、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与图案,俨然成了某种玄奥的“封印符文”,用以在短时间内完成灵食的炼制。 不过片刻功夫。 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而浓郁的异香,仿佛拥有穿透虚空的力量,即便隔着数百丈,依旧丝丝缕缕地飘入了两名监视者的鼻腔! “嘶——好香!” “这是何等灵食?仅仅是逸散的香气,便让吾等精神一振,腹中馋虫大动!” 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 这种香气,不同于他们认知中的任何丹药或灵膳,它更加直接,带着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魔力。 “速成的‘丹羹’!亦或是某种失传已久的‘灵食秘方’!” 画面中,林安揭开了碗盖。 “呼——”他先是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然后拿起自带的筷子,夹起一筷子吸满了汤汁、变得金黄油亮的面条,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吸溜——吸溜——” 那清晰的、带着满足感的吸食声,通过窥影盘的微弱收音功能,传入监视者耳中。 “高人……高人在品鉴灵食!” “听此声音,畅快淋漓,显然对这灵食的品阶极为满意!” “莫非……这吸食之间,便是在汲取其中蕴含的精纯道蕴?” 一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的认知再次被刷新。 林安三下五除二,便将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喝了个精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只觉得通体舒泰。 “嗝——舒服!” 吃完泡面,他意犹未尽,又从空间里摸出一瓶冰镇可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 监视者再次记录:“高人餐后,又饮用了昨日齐静春先生所得的那种‘快乐神水’! 观其神情,愈发餍足,此水定然能够调和灵食的药力,使其更好地被吸收,亦或是有清心明性、稳固道基之奇效!” …… 大骊国师府,书房。 崔瀺看着最新呈上来的密报。 “乾坤碗……压缩精粮……秘制调料……无根之水冲泡……符文催化……” “竟能于片刻之间,炼制出香飘数百丈、令监察使都为之失神的灵食?” 崔瀺的指节再次轻轻叩击着桌面。 他想起了昨日齐静春对那“快乐水”的评价——“蕴含奇妙道韵,饮之可忘忧”。 如今,这位高人又展露了这等闻所未闻的“食补”之法。 “返璞归真,大道至简……” 崔瀺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莫非这位高人,已经臻至将日常饮食起居都化为修行的无上境界?一饮一啄,皆是道法自然?” 这等境界,只在某些最古老的道藏残篇中,有过只言片语的提及,被认为是传说中的“陆地神仙”才可能触及的领域! “大人,那高人所用之乾坤碗,以及饮用快乐神水后留下的琉璃樽,似乎都被其随意丢弃在后院的角落。”一名下属在旁小心翼翼地补充道。 崔瀺眼神一亮! “随意丢弃?” “高人行事,果然莫测高深。 这或许是另一种‘不沾因果’的体现。” “传令下去!” “想尽一切办法,务必不引起丝毫察觉,将高人丢弃的那些食物残渣,取回一二,供本座研究!” “是!” …… 夜色再次笼罩龙须河畔。 林安打着哈欠,将今日产生的垃圾——一个空泡面碗,一个空可乐瓶,还有一些果皮纸屑,随手扔进了后院墙角的垃圾堆里。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等攒多了再统一处理。 他刚转身回屋,两道黑影便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窜出,直扑那小小的垃圾堆。 两人动作迅捷无比,一人负责警戒,神识铺开到极致,感知着杂货铺内的任何一丝动静,紧张得额头冒汗,生怕惊扰了那位可能正在“神游太虚”的高人。 另一人则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从一堆寻常的垃圾中,用特制的、隔绝气息的法器手套,夹起了一个还残留着些许油渍的红烧牛肉面纸碗,以及一个透明的塑料可乐瓶。 得手之后,两人不敢有丝毫停留,再次化为虚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 国师府,灯火通明的密室之内。 崔瀺戴着一双薄如蝉翼的白玉手套,神情肃穆地端详着摆在面前的那个空泡面碗。 碗壁上,印着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块字和图案。 “营养成分表……”他眯起眼睛,试图从这些笔画奇异的“符文”中,解读出其内在的含义。 “每100克……能量……蛋白质……脂肪……” 这些词汇,对他而言,如同天书。 “这莫非是某种能量配比的秘篆?记录了此‘灵食’所能提供的不同‘元气’的种类与多寡?” 他又看向碗底那一行更小的字迹:“生产许可证号:SC……”以及一串数字。 “生产许可……SC……”崔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SC’是何种上古秘语的缩写?是某个隐秘的炼丹宗门,还是某种天地法则的代号?这串数字,又代表着什么?是炼制批次,还是某种时空道标?” 他拿起那个空可乐瓶,瓶身上同样印着类似的“符文”。 “高人所用之物,果然处处透着玄奇!” 崔瀺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某个巨大谜团的一角。 这位神秘的杂货铺老板,他的来历,他的目的,他所掌握的这些异术,都让崔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与……兴奋。 “必须弄明白这些符文的真正含义!” 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 而此刻的林安,早已进入了梦乡。 他梦见自己开了一家超大的超市,里面堆满了方便面、可乐、薯片和各种零食,他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再也不用担心存货不足了。 第6章:国师亲临杂货铺! 数日已过。 越是研究不透,崔瀺便越是心惊。 这种完全超出当前修行体系认知的东西,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上古某个断了传承的文明遗留,要么……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天外之物”!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那位杂货铺老板的来历,深不可测到了极点。 远距离的观察,终究是隔靴搔痒。 崔瀺深吸一口气,他决定,必须亲自走一趟。 唯有近距离感受那位“高人”的道韵,观察其细微举止,或许才能从那看似寻常的言行中,窥得一丝半点的真意。 当然,不能以大骊国师的身份。 那太过招摇,也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甚至反感。 一番思量之后,崔瀺选定了一个身份:一位游学归来,途经费尽,略带风霜的落魄书生。 这样的身份,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也符合他此刻探求“大道”的心境。 换上了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青布儒衫,发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起,腰间不佩玉,手中不持扇,只在袖中藏了几枚最普通的铜钱。 敛去了所有平日里的威严,只余下一股淡淡的书卷气,以及旅途劳顿的憔悴。 若非熟悉他的人,断然无法将眼前这个略显寒酸的书生,与那位权倾朝野、算计无双的大骊国师联系起来。 …… 龙须河畔,林氏杂货铺。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透过稀疏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货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安正趴在柜台后面,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这几天风平浪静,除了偶尔有村民来买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再无什么奇奇怪怪的“大人物”登门,让他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也松弛了不少。 没了那些眼神古怪的客人,他连可乐都不敢多喝了,生怕又被当成什么神仙水。 “咳嗯。” 一声轻微的咳嗽,在安静的店铺内响起。 林安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睡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又来客人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向门口。 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书生,正站在门槛内,略带拘谨地看着他。 这书生面容清瘦,眼神却说不出的复杂。 林安心中莫名一凛。 这人……这人的气场好生奇怪! 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衣着也朴素,但那种无形中散发出的压力,竟比之前那位齐先生,还要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紧张。 直觉告诉林安,这又是个不好打发的“大佛”。 崔瀺走进店铺,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店内简陋的陈设,心中却在飞速分析。 店铺不大,货品寻常,与寻常乡野小铺并无二致。 那位年轻的店主,相貌尚可,气息也如凡人一般,若非事先知晓齐静春与阿良的异状,以及那“泡面碗”的玄奇,任谁也看不出此人有何特异之处。 “返璞归真,大抵如此了。”崔瀺心中暗道。 他收敛心神,脸上露出一抹温和有礼的笑容,声音也尽可能放得轻柔:“店家,叨扰了。” “在下赶路许久,口渴腹饥,囊中羞涩,可否行个方便,向店家讨碗水喝,再买些许吃食充饥?” 崔瀺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林安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泄露的“天机”。 林安看着眼前的书生,对方虽然自称盘缠用尽,但言谈举止间透着一股子斯文有礼,不像是什么歹人。 他最怕的就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拔剑砍人的莽夫,和眼神灼灼盯着他仿佛要看穿他五脏六腑的“神仙”。 这位书生,看起来……还算正常? “哦,好说好说。”林安心里松了口气,脸上挤出职业化的笑容,指了指货架上用油纸包好的烧饼,又指了指柜台旁边的陶制水壶和粗瓷碗: “饼子两文钱一个,刚出炉没多久的。水是后院井里打的,干净,不要钱,客官自便。” 崔瀺心中微微一动:“井水?” 寻常井水?还是另有玄机?齐静春那“快乐水”,阿良那“剑道心得”,皆是出自此人之手。这井水,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他道了声谢,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钱,递给林安,取了一个烧饼。 林安接过铜钱,顺手丢进柜台下的钱匣子里,然后拿起水壶,给崔瀺倒了一碗水。 依旧是那只粗瓷大碗,依旧是清冽的井水。 崔瀺端起碗,却没有立刻喝,而是拿起烧饼,小口小口地咬着,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实则,他的全部心神,都在感知着这店铺内若有若无的“道韵”,以及林安身上那古井不波的气息。 “店家,”崔瀺咽下一口饼,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望向窗外,语气平缓地问道: “店家久居此地,想必见多识广。不知店家以为,这如今天下大势,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来了!试探! 林安一听这话,头皮又开始发麻了。 怎么这些读书人,都喜欢聊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天下大势?我一个开杂货铺的,我哪知道!我知道明天米价涨不涨就不错了! 他心里腹诽,脸上却不敢表露,只能硬着头皮上,搜刮着自己那点可怜的历史常识,敷衍道: “天下嘛……咳,依我看,也没什么新鲜的。正所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都那样,来来回回的,折腾呗。” 这是他以前看三国演义开头记住的话,觉得用在这里,应该能糊弄过去。 轰! 崔瀺的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此言……此言何其精辟! 短短八个字,看似简单平实,却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刻刀,将王朝更迭、宗门兴衰、乃至天地气运流转的铁律,刻画得淋漓尽致! 这绝非寻常乡野村夫所能言! 便是他崔瀺,穷尽一生所学,推演天下大势,也不过是在印证这八个字背后蕴含的至理! 这位高人,果然是对世事洞若观火,一开口,便是直指大道本源的真言! 他强压下心中的震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先生高见,一语道破天机。那么……先生又以为,在这分分合合的世道之中,我辈修行之人,又当如何自处?是该顺势而为,入世扶龙,还是当效仿古之先贤,超然物外,出世静修呢?” 这个问题,不仅是崔瀺自己长久以来的困惑,更是无数修行者终其一生都在追寻的根本大道之问! 林安听得头都大了。 还来?这书生有完没完了? 什么入世出世,扶龙不扶龙的,关我屁事啊! 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开我的杂货铺,赚点小钱,然后躺平啊! 他心中哀嚎,脸上却还得强撑着,脑子里飞快地转动,想着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给岔过去,或者干脆把这位问题贼多的“大佛”给请走。 这书生,比齐静春和阿良加起来还难缠! 第7章:何为内卷与躺平?崔瀺闻言道心崩! 他脑筋急转,瞥了眼对方那张写满了“求知若渴”的清瘦脸庞,心想,对付这种爱钻牛角尖的读书人,就得用他们听不懂的胡话来对付。 最好是那种听起来高深莫测,实际上狗屁不通的。 林安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副“不堪其扰又不得不点拨你两句”的表情,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这位客官,你问我如何自处……嗨,其实都一样。不瞒你说,现在这世道啊,干啥都内卷得厉害。大家伙儿争得头破血流,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图个啥?依我看啊,还不如找个清静地方躺平算了,活得也能轻松点不是?” “内卷”?“躺平”? 崔瀺握着那只粗瓷碗的手,指节微微泛白。这两个词,如同两道惊雷,在他心湖中炸开! “内卷……”他细细咀嚼着这个词。 一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山巅修士为了争夺一缕稀薄灵气而大打出手,宗门弟子为了一个真传名额而明争暗斗, 王朝之内为了权柄而互相倾轧……种种景象,不正是这“内卷”二字的真实写照么! 资源枯竭,功法传承艰难,大道之路越发拥挤,修士之间早已陷入了无意义的恶性竞争,互相消耗,这不就是“内卷”的极致? 高人此言,竟是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当今修行界最大的困局! 而“躺平”……崔瀺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这难道是指……避开这大道争锋的漩涡,不与世人争抢那虚无缥缈的机缘,回归本真,于无为之中静悟大道? 这……这难道是一种更高明的修行法门?一种在“内卷”时代下,独善其身,乃至超脱的至高境界? 林安见这书生听完自己的话,半晌没有动静,只是眼神闪烁,表情变幻不定,以为对方没听明白自己这“高深莫测”的胡言乱语,心中暗喜,看来效果不错。 为了让对方彻底“知难而退”,他决定再加把火,于是清了清嗓子,继续, “你看看,你看看嘛,大家都在争那些个名额啊,资源啊,把自己搞得焦头烂额,疲惫不堪,到头来,争到了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要面对这纷纷扰扰的世道?有时候啊,人呢,格局要打开,眼光要放长远一点,别老盯着眼前那点鸡毛蒜皮的东西。” 轰隆!! 崔瀺只觉得自己的道心都在剧烈震颤! “格局打开”! 高人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重如泰山,狠狠砸在他的心头! 他崔瀺,自诩智计过人,谋算天下,所图者,乃是大骊王朝的万世基业,是他个人在青史之上的赫赫声名。 但此刻听闻“格局打开”四字,他猛然惊觉,自己所谋划的一切,与这位高人所指点的“格局”相比,或许……依旧是太小了! 局限于大骊国师的身份?局限于这北俱芦洲一隅之地的得失? 高人是在点拨自己,要有更宏大的视野,更长远的图谋! 这……这竟然与他内心深处某些秘而不宣、连自己都觉得是痴心妄想的远大计划,隐隐不谋而合!难道高人已经看穿了他的一切? 崔瀺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只觉得口干舌燥,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探究,变成了近乎虔诚的敬畏。 他微微躬身,语气比之前更加恭敬了数倍: “先生……先生所言‘躺平’,是否便是‘打开格局’之前提与根基?若深陷‘内卷’之泥沼,心为形役,又何谈‘躺平’以静心,何谈‘打开格局’以观天下?” 林安一听,心里直乐。 嘿,这书呆子还真上道,自己顺着我的话说起来了。他哪里知道什么前提根基,随口就答道: “那肯定的啊!你想想,你要是天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人都快卷成麻花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哪还有那个闲情逸致去躺平啊?更别说去想别的那些有的没的了。人嘛,总得先让自己舒舒服服,心静下来了,才能想明白其他事情不是?” 他这话,纯粹是现代社畜的真实写照,压力大了,只想放空,哪有精力思考人生哲学。 然而,听在崔瀺耳中,却无异于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彻底悟了!他彻底悟了! 崔瀺的身体都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起来。 高人的意思,他完全明白了! 修行者,若被世俗纷争、大道竞逐这些“内卷”之事所困扰,心境便无法得到真正的宁静与放松,即无法“躺平”。 如此一来,道心蒙尘,灵台不明,又如何能够勘破迷障,洞悉天地大势的流转,从而“打开格局”,窥见真正的修行大道? 这……这简直是修行之总纲!是拨开迷雾见青天的至理名言! 一饮一啄,皆是修行。一言一语,暗合天道! 这位林先生,看似寻常,实则是以最朴素的言语,阐述着最深刻的道理! “先生金玉良言,字字珠玑,令晚生茅塞顿开,胜读十年寒窗苦读之书,胜过百年枯坐悟道之功!” 崔瀺猛地后退一步,对着林安深深一揖,九十度弯腰,其状虔诚无比,仿佛弟子在拜见传道受业的恩师。 林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去扶: “哎哎哎,客官你这是干什么,使不得,使不得!我就是瞎说的,你可别当真啊!” 崔瀺却执拗地行完了礼,直起身时,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 他从袖中取出一小锭碎银子,约莫有二三两,恭恭敬敬地放在柜台上,这银两,远超一个烧饼的价值,甚至足够寻常人家数月开销。 “些许俗物,不成敬意,还望先生莫要推辞。晚生今日得先生指点迷津,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所成,定不忘先生今日点化之恩!”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躬,然后才转身,离开了杂货铺。 林安看着柜台上那锭银子,又看了看书生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眨了眨眼,伸手把银子掂了掂,分量还不轻。 “嘿,这读书人……虽然脑子好像不太灵光,神神叨叨的,但出手还挺大方。” 林安心里美滋滋,看来以后可以多说点这种胡话,说不定还能多赚点外快。 崔瀺一离开龙须河畔的范围,脸上的憔悴与落魄便一扫而空。 “内卷……躺平……格局打开……” 他反复默念着这几个词,只觉得其间蕴含的深意,无穷无尽,每一次品味,都有新的感悟。 “来人!” 阴影中,数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立刻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暗中‘收集’与‘考证’,近期市井之间、乃至修行界中,是否有关于‘内卷’,‘躺平’,‘格局打开’这等新鲜词汇的流传与‘释义’!” “尤其是那位林先生日常言谈中,可能提及的任何相关片语,都要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呈送给我!” 崔瀺眼中精光闪烁。他预感到,这几个看似简单的词汇,或许将成为他未来撬动整个天下棋局的关键支点! 这位林先生,绝不仅仅是隐世高人那么简单,他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大道真解”宝库! 第8章:袖里乾坤问心阵,老板只想快关门! 大骊国师府,夜深沉。 崔瀺独坐书房,灯火摇曳,映照着他深邃的眼眸。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轻点, 初闻之时,只觉新奇,隐有深意。然细细品味,越品越是心惊! “内卷……”崔瀺低声自语,为了一丝飘渺的机缘,无数修士争得头破血流,宗门倾轧,王朝更迭,皆逃不过这二字。 这何尝不是对修行界现状最精准的概括? 资源日渐稀少,上升之路愈发狭窄,修士们如同被困在狭小泥潭中的鱼,互相吞噬,却难以跃出。 “躺平……”他呼吸微微一滞。 这莫非是指,跳出这无休止的内耗,于纷乱世事中寻一处清净,静观其变,积蓄力量,等待真正的时机? 这是一种何等超然的心境与智慧! “格局打开……”崔瀺眼中精光一闪。这更是振聋发聩之言!跳出自身局限,以更宏观的视角审视天地,方能洞察那冥冥之中的大势流转。 “此人……此人绝非寻常!”崔瀺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 他原以为林安只是游戏红尘、不愿沾染因果的隐世高人,但如今想来,其坐镇龙须河畔,看似平凡的杂货铺,难道仅仅是为了避世? 骊珠洞天乃龙气汇聚之地, 这位林先生,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个微妙的节点,出现在骊珠洞天外围。 若说其对大骊,对这天下大势毫无关注,崔瀺是万万不信的。 “他看似点拨于我,实则……恐怕也是在借我之口,传递某些信息,或者,是在观察大骊的反应?” 崔瀺眉头紧锁,种种念头纷至沓来。 高人的深浅,已然超出了他的预料。远距离观察和侧面打探,已不足以了解其万一。 “必须……再探!”但如何探?直接询问,恐引其不悦,甚至弄巧成拙。 他思虑良久,一个极为隐秘且凶险的念头浮上心头。 “袖里乾坤问心阵。” 此阵,并非实体法阵,而是崔瀺以自身强大的心神,结合一件从上古遗迹中寻得的秘宝“问心螺”, 于无声无息间引动对方心神,观察其心境最细微的波澜,从而判断其善恶、真伪,乃至窥探其部分念头。 此法对施术者心神消耗极大,稍有不慎,便可能遭到反噬。 若是对上同等级别,且心神坚凝的修士,几乎难以奏效,甚至会被当场察觉。 但崔瀺判断,那位林先生既然是“游戏红尘”,想必不会时刻都绷紧心神,设下重重防护。 只要自己足够小心,或许能窥得一丝半点的真实。 他要确认,这位高人对大骊,对他崔瀺,究竟是何态度?是善意点拨,还是另有所图? …… 翌日,午后。 林安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模样,趴在柜台上打盹。阳光透过门板的缝隙,在地上拉出几道光痕。 “店家,店家可在?”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谦卑和……疲惫? 林安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又是那个青衫书生! 他怎么又来了?阴魂不散啊这是! 林安心中哀嚎。昨日得了几两银子,他还小小高兴了一下,以为这“神神叨叨”的书生总算走了。没想到,今日又登门了! “客……客官,您又来了?” 林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现在严重怀疑,这书生是不是看自己好说话,打算长期在他这里蹭吃蹭喝,甚至……想赊账? 不行,绝对不行!本店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崔瀺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儒衫,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倦容,手中却提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袱,看起来鼓鼓囊囊的。 “叨扰店家了。”崔瀺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将布包袱放在柜台上, “昨日听先生一席话,晚生回去之后,反复思量,仍有几处不明,今日特来向先生请教一二。这些是晚生从乡下带来的一些土产,不成敬意,还望先生莫要嫌弃。” 说着,他打开包袱,里面露出来的,却是一些用粗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崔瀺随手拿起一件,解开包裹,是一方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砚台,石质黝黑,雕工也寻常,边角还有些许磕碰。 又拿出一卷画轴,展开一半,画的是些山水,笔法也显得有些稚嫩。 林安瞅了一眼,心里直犯嘀咕。这些玩意儿,看着就不值钱,莫不是想用这些破烂抵饭钱?他可不上当! “客官太客气了。”林安干笑两声, “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我这小店,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他心里盘算着,一会儿问什么,自己就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赶紧把人打发走。 崔瀺看似随意地将那些“土产”推到林安面前,目光却不着痕迹地在林安脸上、身上流转。 “先生昨日所言‘内卷’与‘躺平’,晚生初闻只觉精妙,细思之下,却感其中蕴含天地至理,只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似不经意地调整了一下呼吸,袖中的手指微微掐了几个印诀。 一丝若有若无的心神之力,如同最轻柔的春雨,悄然弥散开来,向着林安笼罩而去。 “袖里乾坤问心阵”,起手式已然催动! 林安只觉得今日这书生,眼神比昨天更亮了几分,亮得有些瘆人。 他说话的调子也有些古怪,不疾不徐,却仿佛每一个字都能钻进自己耳朵里,在脑子里打转。 一种莫名的不自在感,从心底升起。 就好像……就好像自己没穿衣服,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从里到外看得一清二楚。 这感觉让他汗毛倒竖,内心警铃大作! 这书生,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他想干什么? 崔瀺见林安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动。成了?还是高人已有所察觉,只是不动声色? 他不敢怠慢,心神催动更急,继续说道: “晚生不明的是,若世人皆‘躺平’,那这世道,岂非再无前进之动力?若人人皆不争,那优胜劣汰之天理,又将如何体现?此间平衡,究竟何在?” 他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每一个字眼都像是一把小锤,轻轻敲打在林安的心防之上,试图引动他最真实的想法与情绪。 林安被问得头皮发麻,那种被窥视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让他坐立不安。 他下意识地想找个东西抓着,手在腰间摸索了一下,触碰到了一个冰凉温润的物件。 是那块阿良送他的玉佩! 第9章:国师:我已看穿一切! 这些天,他一直把这块玉佩当成个普通的装饰品系在腰间,主要是觉得这玉佩质地不错,摸着舒服,万一哪天真没钱了,说不定还能当点银子。 此刻,在崔瀺“问心阵”无形压力的催动下,林安内心的极度紧张与不安,刺激到了这块看似寻常的玉佩。 “嗡……” 一声微不可查的轻鸣,自玉佩中响起。 紧接着,一股纯粹,凌厉,仿佛能斩断世间一切有形无形之物的剑意,从玉佩中一闪而逝! 这股力量无形无质,瞬间便斩断了崔瀺以心神构建的无形联系。 “噗!” 崔瀺喉咙一甜,一口逆血险些喷出,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身形控制不住地晃了一晃,差点维持不住那副风尘仆仆的落魄书生模样。 怎么可能?! 崔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的秘术,他引以为傲的“袖里乾坤问心阵”,竟然在触碰到对方的瞬间,就被一股霸道绝伦的力量摧枯拉朽般地斩断了! 不仅如此,那股力量还顺着联系反噬而回,若非他见机得快,及时切断心神,恐怕此刻已经是个神魂重创的废人! 那是什么?! 崔瀺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骇然地看向林安。 那股一闪而逝的力量,品阶之高,剑意之纯粹霸道,他生平仅见! 不,甚至超出了他认知的所有范畴! 崔瀺可以肯定,这剑意并非源自眼前这位林安店主本身。他身上依旧是那副凡人气息,古井不波。 那么,来源只有一个——是其佩戴的某件信物! 一件护身信物,竟然蕴含着如此恐怖的剑意?! 林安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他只是奇怪,刚才那种浑身不自在、仿佛被人扒光了看的感觉,突然就消失了。 同时,他感觉腰间的玉佩好像轻微地发热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冰凉。 他伸手捏住玉佩,拿起来凑到眼前看了看,嘟囔了一句:“这玉佩质量不行啊,热一下就不热了,不会是假的吧?” 全然不知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 他心里琢磨着,阿良那家伙看起来就不太靠谱,送的东西估计也是地摊货。 “阿良那家伙,可别坑我。” 轰隆!!! 这句轻飘飘的嘀咕,落在崔瀺耳中,却比刚才那道斩入神魂的剑意,还要让他感到震撼!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坑……坑他? 这块蕴含着足以重创十四境之下任何心神、剑意霸道绝伦的护身至宝,在这位高人眼中,仅仅是“质量不行”? 他还在怀疑这玉佩是“假的”? 崔瀺只觉得自己的认知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碾得粉碎! 那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这位高人的法眼?他真正看得上眼的,又该是何等惊天动地、足以震慑万古的无上至宝?!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自己之前所有的揣测,所有的试探,在这位高人眼中,恐怕都跟三岁孩童的把戏一样可笑! 自己以为是隐秘无比的心神秘术,在高人看来,不过是拂面而来的微风。 高人甚至懒得亲自出手,仅仅是佩戴的一件“质量不行”的“假货”,其被动激发的一缕气息,就差点让自己万劫不复! 刚才那道剑意,根本不是攻击,是警告! 是这位前辈对自己这种不敬试探的温和警告! 若是他再敢有半分逾矩,下一次,那柄无形之剑,斩断的恐怕就不是心神联系,而是自己的头颅了! 崔瀺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剧烈震荡的心神,不敢再有任何试探的念头。 这一刻,崔瀺心中再无半分试探之念。 只剩下最纯粹的敬畏,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立刻改变了策略,态度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谦卑,甚至带上了一丝“学生见了老师”般的惶恐。 “先生……先生教训的是!” 崔瀺猛地躬身,对着林安深深一揖,声音都有些发颤, “是晚生……是晚生着相了!晚生资质愚钝,心魔丛生,险些误入歧途,多谢先生当头棒喝,将晚生从迷障中点醒!” “啊?” 林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搞蒙了。 教训?我教训你什么了? 我就是抱怨一下玉佩质量不好,怎么就成了当头棒喝了? 这书生,脑子果然有问题!病得不轻啊! 崔瀺却不敢再多待一秒,他觉得在这位高人面前多呼吸一口空气,都是对高人的亵渎。 他指着柜台上那堆用粗布包裹的“土产”,语气郑重无比。 “这些……这些俗物,是晚生的一点心意,还请先生……随意品鉴,指点一二!”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躬,然后几乎是转身就跑,连头都不敢回,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杂货铺,背影显得狼狈不堪,仿佛身后有洪荒猛兽在追赶。 “哎……哎!” 林安连话都来不及说,对方就已经消失在了门口。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崔瀺“落荒而逃”的背影,又看了看柜台上那堆被遗留下来的“破烂”。 “真是个怪人,送东西都神神秘秘的。” 他拿起那方看起来很破旧的砚台,在手里掂了掂,又拿起那卷画轴展开看了看,画得跟涂鸦似的。 “算了,好歹也是人家一片心意,虽然不值钱,收着吧。” 林安摇了摇头,把这些“破烂”收到了柜台底下,心里琢磨着,这书生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与此同时。 崔瀺一路疾行,直到离开了龙须河畔十里之外,才敢停下脚步,背靠着一棵大树,大口大口地喘息,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禁忌……此人,乃是禁忌!” 他眼中满是惊悸。 阴影中,数道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国师大人!” 崔瀺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地发布命令。 “传我密令,将龙须河畔林氏杂货铺的监察等级,提升至最高——‘天’字禁忌!” “严禁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接近或打扰杂货铺方圆三里之内!违令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将所有关于那位林先生的卷宗,全部列为最高绝密,焚毁所有副本,原件由我亲自保管!” 跪地的身影们心中剧震,却不敢有丝毫疑问,齐声应诺:“遵命!” 崔瀺抬头望向杂货铺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试探?结交? 自己根本没有那个资格! 必须用更……更虔诚,更纯粹的方式,去求得这位高人的哪怕一丝善缘!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想法,在他心中萌生。 第10章:国师妙引璞玉,陈平安路指杂货铺 大骊国师府邸,书房内一片死寂。 崔瀺面色苍白,端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次敲击都毫无规律。 那一道自玉佩中一闪而逝的剑意,此刻仍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他的神魂深处,提醒着他今日的冒犯是何等愚蠢。 禁忌! 那位林先生,是绝对的禁忌存在! 任何直接的试探,都是在挑衅一位无法揣度的恐怖存在。送上金银财宝?俗不可耐!献上神通道法?班门弄斧! 自己那些自以为是的计谋,在那等人物面前,恐怕连尘埃都算不上。 那么,该如何是好?就此放弃这条线索,将这位高人彻底列为不可接触的存在? 不。 这等机缘,万载难逢,若是错过,他此生道心难安!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草鞋,眼神倔强的少年身影。 陈平安。 他最看重的一块璞玉,心性坚韧,赤子之心,只是蒙昧未开,尚需打磨。 或许……高人游戏风尘,正喜欢这种“点化顽石”的戏码? “来人,传陈平安见我。” 不多时,一个身材瘦弱、穿着草鞋的少年走进了书房,但站得笔直。 “先生。” 崔瀺看着他,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安,你心中有困惑,对前路感到迷茫,对吗?” 陈平安抿着嘴,重重点头。 “去山下吧。” 崔瀺站起身,走到窗边,遥遥指向一个方向,“沿着龙须河畔走,那里有一间杂货铺。铺子的主人,是个奇人。” 他转过身,直视着陈平安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你此去,不必强求什么,也不必刻意询问。只需以诚待之,看一看,听一听。那位先生性情淡泊,你若能得他一言半语,便是你此生最大的造化。去吧,一切随缘。” 陈平安虽然满心不解,但出于对先生的绝对信任,他没有多问一个字。 “是,先生。” …… 林氏杂货铺。 林安正趴在柜台上,对着一堆“高档垃圾”发愁。 那个神神叨叨的书生,上次来丢下一锭银子,这次来丢下一堆破烂,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拿起那方号称“土产”的砚台,黑乎乎的,边角还有个豁口。 “这玩意儿,给我家门前的石墩子磨脚都嫌硌得慌。” 又展开那卷画轴,画上几座山峰,画得跟发面馒头似的,旁边几条歪歪扭扭的线,大概是河流。 “这画,挂在茅房里,都能让上厕所的人失去兴致。” 林安叹了口气。 这些东西,扔了觉得可惜,毕竟是别人送的。可要说卖,谁会买?他要是敢把这标价出售,顾客不把他当成骗子才怪。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我只想安安静静躺平,怎么总遇到这些行为艺术家?” 他正嘀咕着,门口的光线一暗,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林安有气无力地抬起头,顿时心里一个咯噔。 又来一个! 进来的是个少年,穿着粗布衣和草鞋,看着就家境贫寒。 这……这不像是来买东西的。 这眼神,跟催债的似的。 林安挤出职业假笑:“客官,买点什么?” 陈平安站在柜台前,没有看货架上的任何东西,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林安。 他想起了先生的嘱咐,“以诚待之,一切随缘”,于是,他决定先观察。 这铺子的老板,看起来很年轻,甚至有些懒散,脸上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倦意,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提不起兴趣。 这就是先生口中的“奇人”?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一个内心慌得一批,一个满心虔诚与疑惑。 林安的社交恐惧症快要发作了。 “那个……你要是不买东西,能别这么盯着我吗?我害怕。”他忍不住先开了口。 陈平安被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脸颊微微一红,连忙躬身: “店家,对不住。是……是我先生让我来的。” “你先生?”林安一愣,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先生是哪位?” “我先生说,您是一位奇人。”陈平安老老实实地回答,“他说,您或许能解开我心中的困惑。” 完了! 林安脑子里嗡的一声。 是那个书生!绝对是他!自己搞了一套歪理邪说,现在还发展下线了?把我这里当成什么传销窝点了? 看着眼前少年清澈又执拗的眼神,林安决定下猛药,让他彻底断了这个念想。 林安嗤笑一声,指了指柜台上那堆破烂, “你看我像奇人吗?我自己的困惑都解不开。喏,看到这些东西没?” 他拿起那卷涂鸦似的画轴,在陈平安面前晃了晃。 “你先生送的。他说是什么土产,我看就是一堆垃圾。这画,在他眼里可能是宝贝,在我眼里,连引火都嫌烟大。” 陈平安的目光落在画轴上,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他看不懂,但当画卷展开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一股苍茫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画中不是山水,而是一段被封存的岁月! 而这位先生,竟然说……要用它来引火? 林安见他没反应,又拿起那方破砚台,在手里抛了抛。 “还有这个,所谓的砚台。我看拿来拍核桃都比磨墨有用。你瞧,这些在别人眼里的宝贝,在我这儿,一文不值。” 轰! 陈平安只觉得脑海中像是有惊雷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 先生是在点化我! 崔先生说这位是奇人,果然奇到了极点! 他是在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告诉我,世人所追逐的宝物、名利,在高人眼中,与尘土无异! 真正的价值,不在于物,而在于心! 陈平安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开口,像一个求学的弟子: “先生……您的意思是,一件东西的价值,并不在于它本身是什么,而在于……看它的人怎么想?” 林安一听,乐了。 嘿,这孩子还挺上道,居然能顺着我的思路走。看来我的“劝退”初见成效。 “孺子可教也!”林安一拍柜台,顺着杆子往上爬, “就是这个理!所以啊,小子,别老听别人说什么重要,什么有价值。你自己觉得什么重要,那才重要。至于我嘛,” 他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靠,伸了个懒腰,“吃饱了能睡个好觉,就是我的人生大道。懂了?” 人生大道…… 吃饱睡觉…… 大道至简! 陈平安浑身剧震,只觉得之前所有关于人生、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被这句最朴素的话给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猛地躬下身,对着林安深深一揖,声音铿锵有力:“先生,我懂了!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啊?懂了就行。”林安巴不得他赶紧走,“那……慢走不送?” 陈平安直起身,他再次对着林安一拜,转身就要离开。 “哎,等等。”林安叫住了他。 看着这孩子瘦弱的背影和脚上的草鞋,林安终究是有点于心不忍。 他随手从柜台下——实则是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 “这个,拿着路上吃。” 陈平安低头一看,是一条用奇怪的、色彩鲜艳的油纸包裹着的东西,上面印着他一个都不认识的古怪符号。 “先生,这是……?” “零食,补充体力的。”林安不耐烦地挥挥手,催促他快点走,“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关门睡觉。” 陈平安双手接过那件“零食”,只觉得入手温润,一股奇特的甜香钻入鼻腔,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这……这绝非凡品! 高人不仅为我解惑,还赐下仙丹了吗?! 第11章完了,我好像把剑来主角忽悠瘸了! 陈平安才走出杂货铺没几步,又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东西,又回头看了看那间毫不起眼的铺子。 不对。 先生的指点,如拨云见日,可他此行真正的目的,还未曾问出口。 机缘就在眼前。 林安刚把椅子搬到门口,准备晒晒太阳就关门,眼看清闲日子就要开始,一抬头,又看见了那个草鞋少年。 他又回来了? 林安的眉头拧成一团。 这孩子怎么回事?零食都给了,还想干嘛?难道是嫌一条不够,想再要一条?现在的孩子,脸皮都这么厚的吗? 他心里有点不耐烦,但来都来了,总不能直接赶人。 少年走到门口,光线被他瘦弱的身影挡住。 他没有立刻进来,而是站在门槛外,对着林安,极其郑重地弯腰,行了一个标准的书院学子礼。 “店家先生,小子陈平安,想……想向先生讨教一二。” 少年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 陈平安? 林安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刚才说什么? 陈平安?! 《剑来》里的主角,那个姓陈名平安,字“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终极卷王,那个一路从泥瓶巷打到天外的挂逼? 草! 林安的内心瞬间被十万头草泥马踏过,刚刚还觉得世界和平的咸鱼心态,顷刻间崩塌成了废墟。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骊珠洞天里被各种大佬算计,然后开启他那波澜壮阔的苦逼主角人生吗?怎么会跑到我这个破杂货铺来? 完了完了完了! 这可是主角啊!沾上主角,还有好日子过吗? 今天讨教一二,明天是不是就要拉着我一起对抗世界了?主角身边,可是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死亡率高得离谱! 林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看着眼前这个眼神清澈、一脸认真的少年, 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行走的巨大麻烦漩祐,上面还贴着“生人勿近,沾之即死”的标签。 然而,他这副惊恐的表情,落在陈平安眼中,却被自动解读成了另一种意味。 这位林先生,在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神情骤变,难道……自己的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触动了这位高人? 一瞬间,陈平安也紧张起来。 林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跑是跑不掉了。 现在自己要做的,就是撇清关系,装傻充愣,绝对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什么高人,赶紧把这尊大神送走! “讨教”……不一定就是问什么大道至理吧? 看他这穷困潦倒的样子,一个半大的孩子,孤身一人,所谓的讨教,会不会是……想问问哪里有活干?或者,迷路了想问路? 对,一定是这样!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人生困惑,最大的困惑不就是吃不饱饭吗! 想到这里,林安的内心忽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同情。 太可怜了。 就算他是未来的主角,可现在,他不就是个无依无靠的穷小子吗?看他这营养不良的样子,估计平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刚才自己还嫌弃人家,真是太不应该了。 林安的表情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脸上堆起了他自认为最和善、最亲切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小兄弟,别站着啊,快进来坐。” 他甚至站起身,想去拉陈平安,但又怕自己太热情吓到这个内向的孩子。 “别客气,有什么事慢慢说。是迷路了,还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跟哥……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陈平安被林安这突如其来的“和蔼”态度搞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呆呆地看着林安,感觉这位先生和自己想象中的“奇人”完全不一样。 没有丝毫高高在上的气势,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反而……像个邻居家担心晚辈吃不饱饭的热心大哥。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返璞归真”? 真正的高人,平日里的言行举止,就和最普通的凡人一样,甚至比普通人更温暖,更有人情味! 陈平安心中愈发敬畏,他鼓起全部的勇气,走进店里,对着林安再次躬身。 “先生,我……我不是迷路了。”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安。 “先生,我从小在镇上长大,很多人都说,善良没用,会被人欺负。我也确实……总是被人欺负。我想问先生,坚持做个好人,到底有没有意义?” “还有,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该走什么样的路。我身边的人,有的人想学文,有的人想练武,有的人只想安稳过日子。他们好像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可我不知道。我感觉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很笨,也很弱小……我该怎么办?” “先生,像我这样的人,真的……真的有未来吗?” 少年一口气说完,脸憋得通红,有些忐忑地看着林安。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这哪是什么找活干,这是标准的青春期烦恼加人生哲学三问啊! 而且,这问题也太“主角”了吧! 善良的意义?人生的道路?弱者的未来?这不就是那些玄幻小说主角在新手村阶段必定会思考的终极难题吗! 要命了!这道题是送命题啊! 自己一个现代社畜,躺平咸鱼,哪懂这些高深的东西! 说得深了,万一跟这个世界的“道理”冲突,被天道劈了怎么办?说得浅了,万一这孩子不满意,缠上自己了怎么办? 林安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都快下来了。 他看着陈平安那双期待,卑微的眼睛,心里忽然一软。 算了,死就死吧。 不就是心灵鸡汤吗?上辈子网上看得还少吗?今天就当是做慈善,给失足少年做一次心理辅导! “咳咳。”林安清了清嗓子,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下说。” “第一个问题,做好人有没有意义。” 他拿起柜台上的一杯凉白开,喝了一口。 “我问你,你晚上睡觉,会因为白天欺负了别人而做噩梦吗?” 陈平安摇摇头:“不会,因为我从不欺负人。” “那你会因为帮助了别人,心里觉得踏实,睡得特别香吗?” 陈平安想了想,用力点头:“会!” “那不就结了。”林安一摊手, “做好人的意义,不是为了让别人夸你,也不是为了以后有什么好报。它的意义,就是让你自己心安理得,能吃得下饭,睡得着觉。懂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轰! 心安理得……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大道至简! 陈平安只觉得一道光在脑海中炸开!是啊,自己为何要纠结于外人的看法? 修道,修的不就是一颗本心吗?本心安稳,则道基稳固!这位先生,用最简单的话,点出了“道心”的根本! 林安看他好像听进去了,心里稍稍松了口气,继续忽悠。 “第二个问题,不知道走哪条路。” 他指了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 “你看我这店里,有油,有盐,有针,有线。你说,哪个最重要?” 陈平安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林安自顾自地继续:“都重要,也都不是那么重要。对需要缝衣服的人来说,针线最重要。对要做饭的人来说,油盐最重要。路也是一样,没有哪条路是最好的,只有最适合你的。” “你现在觉得迷茫,是因为你想得太多,做得太少。你总想着一步就走到终点,那可能吗?” “别去想什么未来的康庄大道。你就盯着你脚下,想想你下一步,能做什么对的事。看到地上有石头,可能会绊倒别人,你就把它搬开。把眼前每一件小小的,正确的事做好,路,自然就走出来了。” 脚踏实地,积善成德,道由心生,路在脚下! 陈平安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感觉自己以前那些杂乱无章的念头,在林安的话语中,被梳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林安感觉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准备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你问,像你这样的人,有没有未来。” 他看着陈平安,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 “我告诉你,未来,不是别人给的,也不是天定的。是你自己,一拳一脚,一步一步,打出来,走出来的!” “弱小不可怕,愚笨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自己先认了命!” 林安说完,长舒一口气。 搞定!三碗毒鸡汤灌下去,这孩子应该被忽悠住了吧?可以送客了吧?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却发现陈平安低着头,身体在微微颤抖。 完了,是不是说得太重,把孩子说哭了? 第12章:一碗鸡汤教做人!泡面可乐暖心肠 他正想开口安慰两句,却见陈平安猛地抬起头。 少年站起身,退后一步,对着林安,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先生!陈平安……受教了!” 少年人的腰弯得极低,几乎成了九十度, 完了! 林安的脑子彻底宕机。 他僵在椅子上,看着眼前这个行弟子大礼的草鞋少年,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我他妈的好像把《剑来》的主角给忽悠瘸了! 这可是陈平安! 一个行走的超级麻烦吸引器!他走到哪,麻烦就跟到哪,算计就落到哪!自己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咸鱼,怎么就招惹上了这尊瘟神?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立刻、马上、毫不留情地掐断这段孽缘! 心灵鸡汤的药效太猛了,看来得下更猛的药,用自己那个世界的“大杀器”彻底把他震住,让他觉得自己高不可攀,然后乖乖滚蛋,再也别来烦自己。 林安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他想起了自己手机里存着的那些东西。以前无聊时下载的,各种励志短视频和打了鸡血一样的演讲集锦。 对,就用这个!用现代信息轰炸,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一点小小的震撼,让他知难而退! “咳。 “言语终究是虚的,你随我来。” 他站起身,领着陈平安走到柜台后方稍微宽敞点的地方,然后,在陈平安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手一翻,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光滑、黑得发亮的“法器”凭空出现在手中。 正是他的手机。 陈平安瞳孔骤缩。 储物法器!这位先生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林安没理会他的震惊,自顾自地划开屏幕,熟练地点开一个文件夹,找到了那个视频。 “来,小兄弟,”他把手机递到陈平安面前,屏幕上已经开始播放,“看看这个,或许对你更有帮助。” 陈平安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仿佛在接过一件稀世珍宝。 那“法器”入手微凉,屏幕上赫然亮起一片光华,紧接着,一个个他从未见过的人影,在方寸之间不断闪现。伴随着的,是一阵阵慷慨激昂的言语!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当你在负重前行,一定有人在为你岁月静好!你的努力,终将让你光芒万丈!” 虽然视频里很多词汇,陈平安一个也听不懂,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情绪! 那是一种不甘于平凡的怒吼!是对命运不公的抗争!是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呐喊! 尤其是那句“莫欺少年穷”,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他的心坎上! 他想起了泥瓶巷里那些鄙夷的眼神,想起了自己因为贫穷和弱小所遭受的无数白眼和欺凌。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不甘涌上心头,眼眶瞬间就红了。 而那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又像是一只温暖的大手,抚平了他所有的自卑与迷茫。 原来……原来我这样的人,也是有用的吗? 视频不长,很快就播放完毕,屏幕暗了下去。 陈平安却像被定住了一样,捧着手机,久久无法回神。他内心的冲击,比刚才林安那三碗鸡汤加起来还要强烈百倍! 这是什么? 这不是普通的法器!这是一件“显道之器”! 其中封存的,是一位位先贤大能的不屈意志和人生感悟!这位林先生,竟然将如此珍贵的“大道真音”轻易地展示给自己看! 这份恩情……太重了! 林安看着陈平安呆若木鸡的样子,心里得意地哼了一声。 小样儿,被现代精神氮泵给轰傻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来烦我! 眼看效果拔群,林安决定再加一把火,来个“温情攻势”,彻底了结此事。 他看着陈平安那瘦弱的样子和脚上的草鞋,心里那点仅存的同情心又冒了出来。 “看你风尘仆仆的,肯定饿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又从柜台下——实则是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包是花花绿绿的油纸包,上面印着“香菇炖鸡面”的字样。另一瓶则是黑色的液体,装着一个奇怪的瓶子里。 “这个给你,”他把东西推到陈“平安面前,“先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去走自己的路。” 陈平安缓缓回过神,目光落在柜台上的两件“奇物”上,再次愣住了。 这……这又是什么? 高人不仅以“大道真音”为我破除迷障,还要赐下仙家吃食和琼浆玉液吗? “先生,这……太贵重了!”陈平安双手都在颤抖,他觉得这份馈赠,他承受不起。 “贵重个屁。”林安不耐烦地摆摆手, “就是一碗面,一瓶水,不值钱。赶紧的,我教你怎么吃,吃完赶紧走,我还要关门睡觉呢。” 他麻利地撕开方便面的包装,将面饼和调料包一股脑地倒进一个大瓷碗里,然后转身去后面的小屋里提了一壶刚烧开的热水。 “刺啦——” 热水冲入碗中,一股难以形容的霸道香气瞬间爆炸开来! 香菇的醇厚、鸡汤的鲜美,混合着各种香料的味道,形成一股让人口舌生津的浓郁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杂货铺。 陈平安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活了十几年,从未闻过如此诱人的味道! 林安把筷子递给他:“盖上盖子,等一会儿就能吃了。这个叫可乐,喝的。” 他拧开可乐瓶盖,“呲”的一声,一股气泡涌出。 陈平安笨拙地接过筷子,按照林安的指点,用包装纸当盖子盖在碗上,然后满心好奇地看着那瓶会“生气”的黑水。 几分钟后,林安示意他可以吃了。 陈平安揭开盖子,更加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夹起一筷子已经泡得筋道的面条,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 轰! 一股温暖的洪流顺着食道涌入腹中,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面条的劲道,汤汁的鲜美,配料的丰富口感,在他味蕾上炸开。 之前长途跋涉的疲惫,心中的迷茫,身体的饥饿,在这一刻被这股暖流涤荡得干干净净! 这就是……仙家吃食吗? 他狼吞虎咽地吃完整碗面,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只觉得通体舒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又拿起那瓶“可乐”,学着林安的样子喝了一口。 奇异的甜味和刺激性的气泡在舌尖炸裂,一股清凉的感觉直冲天灵盖! 这……这难道是传说中能洗涤心神、增长灵气的“忘忧神水”?! 一碗“仙面”,一瓶“神水”下肚,陈平安全身上下暖洋洋的,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眼中更是亮得吓人。 然后,他退后一步,对着林安,再一次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先生再造之恩,陈平安……没齿难忘!” 林安刚想说“吃完就赶紧滚蛋”,听到这话,整个人都傻了。 再造之恩? 没齿难忘? 我就是给你看个抖音,喂了你一碗五块钱的泡面啊!你这是要赖上我了? 第13章:老板的泡面是大道,可乐是仙丹! 不行!绝对不行!必须立刻、马上、毫不留情地掐断这段孽缘! 心灵鸡汤的药效太猛了,必须下猛药。 “行了行了。” 林安猛地站起来,脸上挂着极不耐烦的表情,挥了挥手, “知道了就赶紧走,别在这儿杵着,我还要关门睡觉呢!” 陈平安抬起头,看到林安脸上那副“赶紧滚蛋”的嫌弃表情,心中非但没有半分失落,反而一凛。 高人这是在考验我! 先生以无上大道点化于我,又赐下仙家吃食,已是天大的恩情。 若我再纠缠不休,便是贪得无厌,心性下乘!先生的“不耐烦”,正是对我最大的提醒! 一股明悟充斥心间,他感觉自己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松弛下来,但一股更强大的信念却油然而生。困扰他许久的心境瓶颈,在这一刻悄然突破! “多谢先生点化之恩!小子明白了!无论出身如何,只要坚守本心,努力不辍,终有一日能证明自己!” 说完,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身迈步,走出了杂货铺。他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挺拔。 林安被他这郑重其事的样子搞得一愣,心想这孩子也太容易感动了,不就一碗泡面一个视频嘛。 他摆摆手:“嗨,多大点事,想通了就好,以后好好努力。” 看着陈平安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林安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总算把这尊瘟神送走了。”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感觉比连续搬一百箱货还累。 这主角光环也太可怕了,差点就把自己这个无辜的NPC给卷进去。以后必须吸取教训,无论谁来,一律装死,绝对不能再多说一句话! 而此刻的陈平安,心中早已认定,他以最朴素的方式,点拨了自己最根本的修行之路!这份恩情,永世不忘! 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脚步不停,径直朝着大骊国师府的方向走去。 他决定立刻回去将这份“天大的机缘”告知崔瀺老师。 …… 大骊国师府,书房。 崔瀺在书案后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他派出自己最看重的一块璞玉,去接触一个他完全看不透的恐怖存在,这步棋走得实在太过凶险。若是陈平安出了什么意外,他的许多布局都将功亏一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就在他快要坐不住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先生,我回来了。” 崔瀺猛地转身,当他看到走进来的陈平安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还是那个少年,还是那身粗布衣,那双草鞋。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的陈平安是一块蒙尘的顽石,那么此刻的他,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内敛,眼神清澈而坚定,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自信和沉稳。 这是……心境破境之兆! 崔瀺激动得霍然起身! “平安,你……” 陈平安走到书案前,将自己在杂货铺的经历,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当然,这一切都是经过他自己“悟道”滤镜加工后的版本。 崔瀺听得心神剧震,当听到陈平安复述出那几句话时,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 “莫欺少年穷?天生我材必有用?” 崔-瀺喃喃自语,眼中精光爆射,“以显道之器传大道之音,辅以仙酿神食稳固道心?” 他猛地一拍书案,声音都因激动而颤抖! “果然是高人!果然是高人!一举一动,皆合天道,化腐朽为神奇!” 崔瀺原本以为,那位先生最多只是指点陈平安一两句,结下一份善缘。 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如此“下功夫”! 这哪里是指点?这分明就是一场完整而高效的“点化”! 先问心,再传道,后固本!三步一体,环环相扣,手段之高明,简直匪夷所思! 用最简单的话语直指本心,这是“大道至简”! 用那不知名的“显道之器”直接将道理灌输神魂,这是何等逆天的手段?省去了陈平安多少年的苦苦参悟! 最后,还怕他道心不稳,根基虚浮,又赐下灵物,助他彻底消化所得! 崔瀺对林安的评价,在这一刻再次拔高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这位先生,恐怕已经超越了“游戏风尘”的范畴,他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拨动着天道因果! 他选择点化陈平安,绝非偶然! 这说明,陈平安的未来,与这位高人产生了某种联系!而自己,作为陈平安的引路人,也间接与这位高人搭上了线! 崔瀺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 必须进一步加深与这位“高人”的联系! 不,不能主动联系,那会引来高人的反感。 必须……顺势而为。 要将林安“不经意间”,纳入自己的一些重要布局之中,让他成为自己计划中最稳固、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环,以求“顺天应人”! 崔瀺看向陈平安,目光灼灼。 “平安,你做得很好。这位先生的恩情,你要牢记在心。” “从今日起,你无需再去刻意拜访,以免打扰先生清净。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将先生的教诲,一一践行!” “是,先生!”陈平安用力点头。 崔瀺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窗边,望着杂货铺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林先生,你到底是谁?你的出现,又将给这盘棋,带来何等变数? 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将给那个只想躺平的杂货铺老板,带来多大的麻烦。 —— 杂货铺内,林安四仰八叉地躺在摇椅上,感觉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送走了陈平安那个行走的麻烦源,他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完美。” 林安给自己刚才的“劝退”操作打了个满分。 一套组合拳下来,那小子估计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自己了。 以后,谁来都不好使!管你是主角还是反派,我这杂货铺就一个字:滚!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拿起一块抹布,有气无力地擦拭着柜台上的灰尘。 悠闲的日子,我来了! 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又一次被挡住了。 林安的动作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又来? 第14章:疯了!国师非说我在下一盘大棋!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但满脸焦急的老者,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朝里张望。 老者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模样的随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林安的陈平安PTSD当场发作。 这架势,比之前那个草鞋少年麻烦多了! “老板,关门了!明天再来!”林安想也不想,直接把抹布往柜台上一扔,起身就要去关门。 “哎!店家!店家请留步!” 那老者见状,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一把拦在门前,语气急切。 “店家,救命啊!” 林安被他这一下搞得头皮发麻。 “大爷,你看清楚了,我这里是杂货铺,不是医馆,更不是衙门。有事出门左转,慢走不送。” 这年头的人都怎么了?一个两个的,都把我的杂货铺当许愿池了? 老者满头大汗,嘴唇都在哆嗦。他看了看林安,又回头望了望街上,压低声音,几乎是在哀求: “店家,我……我是崔大人介绍来的!” 崔大人? 林安脑子里嗡的一声。 哪个崔大人?不会是那个神神叨叨的书生吧?那个陈平安的先生? 草! 这他妈的不是发展下线,这是搞起定点扶贫了?把我这当成什么疑难杂症处理中心了? 林安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看着老者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他让你来干嘛?我这里不治病,不借钱,不解决人生烦恼。酱油三文钱一斤,醋五文钱一升,爱买不买。” 老者被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噎了一下,但一想到崔瀺的眼神,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卷用锦布包裹的东西,双手捧着,递到林安面前。 “店家,崔大人说……说我这桩麻烦,只有您能解。” 林安低头一看,那是一卷地契。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人生困惑,到家庭纠纷?业务范围还扩大了? “拿走拿走!”林安连连摆手,像是看到了什么瘟疫,“我说了,我就是个卖东西的,你这玩意儿找我没用!” 老者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店家,您就行行好!有人要强买我这块祖产,对方势大,官府也……” 他声音一顿,满脸绝望,“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崔大人指点我来此,说您有通天彻地之能,必有解法!” 通天彻地?我看那个姓崔的脑子有病! 林安看着老者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那双因为恐惧而死死攥着地契的手,心里的不耐烦达到了顶点。 这破纸就是麻烦的根源! 他只想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你这麻烦,不就是因为这破纸吗?” 林安嗤笑一声,指了指那卷地契,“你把它攥得这么紧,生怕别人抢了去。我跟你说,有时候,你抓得越紧,丢得越快。” 老者愣住了:“店家……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林安想让他赶紧滚蛋,脑子一转,随口胡诌道,“你把它当成宝,别人才惦记。你要是把它当成垃圾,谁还稀罕?” 他随手一指墙角那个积了灰、用来装杂物的破瓦罐。 “喏,看到那个罐子没?你把这玩意儿往里一塞,谁能想到你的宝贝祖产会跟一堆破烂放在一起?这叫什么?这叫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懂了没?懂了就赶紧走!” 老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个破瓦罐确实毫不起眼,扔在路边都没人会多看一眼。 他再品味林安的话。 “抓得越紧,丢得越快……” “把它当成垃圾,谁还稀罕……”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轰! 老-者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 他瞬间明白了! 高人这是在点拨我啊! 崔大人口中的“解法”,并非是与那些豪强硬碰硬,而是要我转换思路! “抓得越紧,丢得越快”,这是在告诉我,不要执着于“祖产”这个名头,心若被缚,则处处是牢笼! “把它当成垃圾”,这是让我放下执念,行“无为之事”! 而将地契藏于这杂货铺的瓦罐之中,这哪里是“灯下黑”?这分明是“大隐隐于市”! 这位林先生的杂货铺,看似普通,实则是超然于世外的方外之地!将地契存放于此,便是将其置于先生的庇护之下! 这世间,还有比高人身边更安全的地方吗? 这已非简单的藏匿,而是将此物的“因果”,交托给了这位先生! 想通了这一层,老者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对着林安深深一揖,颤声道:“先生大才!老朽……老朽明白了!多谢先生指点迷津!” 说罢,他不再犹豫,郑重地走到墙角,将那卷地契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瓦罐深处,还随手抓了把灰尘洒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心头一块大石瞬间落地,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再次对着林安一拜,然后带着两个同样满脸震惊的家丁,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林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总算松了口气。 “总算又忽悠走一个。” 他压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个破罐子而已,谁爱放谁放,只要别再来烦我就行。 他伸了个懒腰,关上店门,准备享受自己来之不易的清闲生活。 …… 与此同时,国师府。 一名黑衣探子单膝跪地,将杂货铺内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了崔瀺。 当听到林安说出“抓得越紧,丢得越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时,崔瀺的瞳孔猛地一缩。 当听到林安让老者将地契放入瓦罐,而老者照做之时,崔瀺再也坐不住了,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他接了!” 崔瀺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脸上交织着震惊与狂喜。 “好一个‘大隐隐于市’!好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竟然……竟然真的肯接下这份因果!” 那块地,是他在骊珠洞天布局中最关键的一枚棋子!也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 他故意将那走投无路的老者引去杂货铺,本意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位高人的态度。 如果高人拒绝,说明他不想沾染因果,自己便要另寻他法。 可他万万没想到,高人不仅点了那老者几句禅机,更是直接将那关键的地契,纳入了自己的杂货铺中!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高人默许了!他用这种方式,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他选择站在了我这一边! 我的计划,得到了这位存在的“天意”加持! 崔瀺只觉得一股豪气冲天而起,之前所有的犹豫和顾虑,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有这位深不可测的存在为自己“镇压气运”,这盘棋,自己赢定了! “传我命令!” “针对骊珠洞天的‘收网’计划,提前启动!” 第15章:崔瀺:我编个故事,你可别当真啊 大骊京城,相府后园。 一局棋,黑白两色,杀机暗藏。 国师崔瀺执白,落子如山岳镇落,沉稳厚重。他对面,是身穿绯色官袍的大骊兵部侍郎,宋煜。宋侍郎执黑,棋风凌厉,如铁骑奔袭,步步紧逼。 园中寂静,唯有棋子敲落在玉石棋盘上的清脆声响。 “国师近日,气色愈发好了。”宋侍郎一子落下,截断白子大龙,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崔瀺捻起一子,却不急着落下,只望着棋盘,淡然道:“心有挂碍,则气色郁结。心无挂碍,自然神清气爽。” 宋侍郎眼皮微抬,瞥了崔瀺一眼。“哦?听闻国师前些日子为骊珠洞天一块棘手的地契颇为烦心,如今看来,是已经解决了?” 那块地,兵部也曾想要,却被几家山上的仙府势力死死卡住,最后不了了之。他倒想看看,崔瀺能有什么通天手段。 崔瀺笑了笑,将手中白子轻轻放在一处看似无用之地,盘活了整片残局。 “宋侍郎可知,世上最锋利的刀,并非沙场上的百炼横刀。” 宋煜眉头一皱,不解其意。 崔瀺不看他,只看着自己的落子,悠悠道:“而是一句最朴素的道理。前些时日,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在骊珠洞天外的小镇上,便听了一句。”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莫名的感慨。 “莫欺少年穷。” 宋煜手上一顿,棋子险些滑落。他抬起头,死死盯着崔瀺。 这话,寻常市井之徒也会说,可从崔瀺口中说出,又与他那块地契之事联系起来,味道便全然不同。 崔瀺继续道:“那孩子回来,精气神焕然一新,心境破开瓶颈。我问他遇了何等机缘,他说,不过是在一间杂货铺里,听了店老板几句闲谈,吃了一碗面,喝了一瓶水。” 宋侍郎的心猛地一沉。 一碗面,一瓶水,几句闲话,便能让崔瀺都看重的璞玉心境破境?这背后若是没有故事,他宋煜就把兵部衙门的门槛给吃了! 崔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声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有时,我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想得太多,算计得太深,反而忘了,一碗面,也能暖人心,一句寻常话,也能作当头棒喝。” 他终于抬眼,目光落在宋侍郎身上,眼神深邃。 “那块地契的麻烦,也是那位先生,随手就解了,他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宋煜的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这已经不是手段高明了,这是一种俯瞰棋局、视规则如无物的绝对自信! 崔瀺……这个老狐狸,背后竟然站着这样一位存在! 宋煜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微凉。 “国师,” “棋盘之上,我输了。” …… 山崖书院,朗朗书声随风远去。 一处僻静凉亭,几位大儒正坐而论道。齐静春坐于末席,静静听着,手中握着一卷书,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 一位老儒生捋着胡须,谈兴正浓:“说起这教化育人,最近倒有一桩奇闻。听闻国师座下那名关门弟子,前些时日心境有碍,国师束手无策,却在乡野间被一无名之人三言两语点破了迷障。” 另一人接话道:“确有此事!据说那高人藏身于一间寻常杂货铺,以‘显道之器’传‘大道真音’,又以凡俗吃食稳固其道心,手段当真匪夷所思!国师对此人推崇备至,言其有‘圣贤之风’。” “圣贤?”最初说话的老儒生摇头,“我看未必。行事如此不拘一格,倒更像是道家游戏风尘的陆地神仙。” 齐静春听到此处,心中一声轻叹。 是他。 必然是他。 “快乐水” “三昧真火” 原来,那日所见,并非自己的错觉。 崔瀺何等人物,心比天高,能让他都用上“推崇备至”四字,那位林先生的境界,恐怕比自己当初预估的,还要高得多。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齐静春缓缓合上书卷,起身对几位大儒拱手一礼,转身离去。他觉得,自己需要重新静下心来,好好品味那一日在杂货铺中的所见所闻。 每一个细节,或许都藏着自己未能领悟的深意。 …… 一条官道,尘土飞扬。 路边一座简陋酒肆,背着剑匣的草鞋汉子正将一整只烧鸡撕下条鸡腿,大口咀嚼,满嘴流油。 酒肆里人声嘈杂,三教九流混杂一处。 邻桌两个走江湖的汉子正在吹嘘见闻。 “听说了吗?骊珠洞天那边出了个神人!” “哪个神人?” “不知道啊!就说藏在一个破铺子里,前阵子有个叫陈平安的小子,就是被大骊国师看上的那个,走了狗屎运,被那神人点化了一下,现在乖乖,听说剑心都通透了!”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表舅的二姨夫的邻居就在那镇上当差,亲眼看见的!说那高人深不可测,一句话就能让人顿悟!连国师都得客客气气地派人去请教呢!” 正大吃大喝的阿良,动作慢了下来。 他摸了摸下巴,说话奇奇怪怪的杂货铺老板,还有那个能放出小人儿打架的“黑匣子”。 “陈平安?” “高人点化?” 阿良嘿嘿一笑,灌下一大口酒。 “有意思,真有意思。莫非……说的是那位请我看‘动画片’的老板?” 他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烧鸡,将剑匣往背上一甩,结了酒钱,晃晃悠悠地继续上路。 只是那前进的方向,不经意间,朝着骊珠洞天的方位,偏了那么一丝。 …… 林安四仰八叉地躺在柜台后的摇椅上,腿翘在桌子上,手里捧着一杯冰镇可乐,手机里播放着存下来的老电影。 阳光从门口斜斜地照进来,将空气中的微尘染成金色。 “这才叫生活啊。” 林安惬意地打了个嗝,感觉自己距离“安稳躺平当个富家翁”的终极梦想,又近了一步。 这几天生意清淡,无人打扰,他乐得清闲。 只是偶尔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之前那个凶神恶煞、想要强买老头地契的家伙,再也没出现过。 “管他呢,狗咬狗,一嘴毛,不来烦我就行。”他嘟囔一句,翻了个身,准备再睡个回笼觉。 悠闲的日子,如流水般淌过。 就在林安昏昏欲睡之际,门口的光线,再一次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眼皮都懒得抬。 “关门了,明天请早。” 那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脚步声沉稳,一步一步,走进了店内。 林安不耐烦地睁开眼,准备开骂。 当他看清来人时,所有的骂声都堵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个身穿破旧武夫劲衫的男人,身材魁梧,面容粗犷,眼神却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穿人的心肺。 他的腰间,没有佩刀,也没有挂剑,只简简单单地悬着一个酒葫芦。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整个杂货铺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让林安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人…… 这人给他的感觉,比齐静春更纯粹,比崔瀺更直接,是一种纯粹的、不讲道理的强大! 林安的内心警铃大作。 完蛋。 又来一个!而且看起来,比之前所有的都更不好惹! 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了。 “老板,你这儿……有酒吗?” 第16章:国师厚礼悄送至,老板错认生意旺 国师府,书房。 崔瀺负手立于窗前。 棋盘虽收,棋局却在心中愈演愈烈。 那位林先生,接下了那份地契因果,便是在这骊珠洞天的棋盘上,落下了一枚所有人都看不懂的闲棋。可这枚闲棋,却让他崔瀺满盘皆活。 受此大恩,若无表示,非君子所为,更不合修行人结善缘的道理。 送礼,是一门学问。尤其,是给一位游戏风尘、返璞归真的绝世高人送礼。 金银俗物,先生不会看在眼里,反是折辱。神兵利器,顶级功法,又显得太过刻意,有试探之嫌,恐惹先生不快。 崔瀺思虑良久,终于有了计较。 他要送的,是看似寻常,实则蕴含乾坤的“日用之物”。 这既是对先生“大道至简”行事风格的揣摩与迎合,也是一种更为高明的示好。 他唤来心腹管事,低声吩咐下去。 不多时,管事捧来一个清单。崔瀺逐一看过,微微点头。 东海之滨,三年一熟的“龙牙灵谷”,凡人食之,可洗髓伐经,延年益寿。在外头,一粒便值百金。他要送去十石,只当是寻常的白米。 天蚕山,取冰蚕丝与火浣布混纺而成的“流云锦”,水火不侵,尘埃不染。是山上仙子裁制法袍的上佳材料。他要送去百匹,只当是寻常的棉麻布料。 还有那南疆深山,于雷雨之后采摘,能清心明神,辅以悟道的“惊蛰茶”。他要送去百斤,只当是解渴的粗茶。 这些东西,在寻常权贵眼中,已是千金难求的至宝。但在崔瀺看来,送给那位先生,也仅仅是“聊表心意”罢了。 “寻个由头,务必自然。”崔瀺叮嘱道,“就说,是报答店家昔日一饭之恩的商队,迟来的谢礼。” “大人放心。”心腹管事躬身领命。 崔瀺望着管事离去的背影,眼神深邃。 先生啊先生,我这番心意,您可会收下? …… 林安的杂货铺,最近有些过分的清净。 门口的大黄狗不见了踪影,街角那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眼神不善的地痞无赖也消失了。整个街道都显得祥和安宁。 林安将此归结于风水好。 他正躺在摇椅上,盘算着自己那点小金库,琢磨着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买个大宅子,雇上七八个丫鬟仆役,彻底实现躺平的终极梦想。 就在这时,一辆气派的马车停在了铺子门口。 车上下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衣着体面,神态恭谨,身后跟着几个伙计,开始从车上往下搬东西。 一袋袋码得整整齐齐的米,一匹匹卷得结结实实的布,还有一个个用油纸包好的茶砖。 林安一个激灵从摇椅上坐了起来,满脸戒备。 这又是什么新套路? 那管事走进店里,对着林安深深一揖,脸上带着真诚的微笑:“店家,还认得小人吗?” 林安眯着眼睛打量他半天,脑子里一片空白:“不认识。” 管事也不尴尬,继续笑道:“店家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年冬日,我家商队路过此地,人困马乏,幸得店家施以一碗热汤,几句宽慰,才撑了过去。我家主人常念及此事,总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生意繁忙,直到今日才腾出手来,命小人送些土产,聊表谢意。” 林安听得一头雾水。 一碗热汤?我什么时候这么乐于助人了? 他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有这么一回事。但看对方这态度,真诚恳切,不似作伪。再看看那些货物,米、布、茶,都是些实实在在的日用品。 不要白不要。 林安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小事一桩,你们太客气了。东西放下吧。” “多谢店家宽宏!”管事大喜过望。 他指挥着伙计们将东西整整齐齐地码放到后院,又对着林安千恩万谢,这才告辞离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让林安连句客套话都来不及多说。 后院里,米袋堆成小山,布匹垒起高墙,茶香隐隐飘散。 林安叉着腰,看着这满院子的谢礼,心里乐开了花。 这下好了,未来一年的吃穿用度,基本都解决了。省下了一大笔开销! “看来我这穿越福利,终于开始大规模发放了啊!” 他嘿嘿一笑,扛起一袋米就往厨房走,入手沉甸甸的,米粒饱满晶莹,看着就喜人。 他淘了米,生火煮饭。不多时,一股奇异的清香从锅里弥漫开来,钻进鼻孔,让他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 “这米……真香!” 饭熟之后,他盛了一碗,那米饭粒粒分明,温润如玉,入口软糯,齿颊留香,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吃完饭,林安觉得浑身是劲,连日来的懒散困倦一扫而空。 他又拆开一匹布,那布料触手光滑,质地绵密,看着就结实耐用。他扯下一块,沾了水,随手就去擦拭满是油污的灶台。 结果一抹之下,油污尽去,那布上却半点污渍不沾。 “嘿,这布不错,够结实,吸水还不留痕,当抹布正好。” 忙活了一阵,有些口渴。他又想起那些茶砖,便撬了一小块,用刚烧开的水泡上。 茶汤色泽金黄,清澈透亮。他吹了吹,喝上一口,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直冲头顶,脑子瞬间清明了许多,心情也变得无比宁静。 “好茶!解渴!” 林安压根没多想,只当是那个不知名的商队主人会做人,送来的都是顶好的货色。 他不知道,他用来煮饭的,是能让修士都眼红的灵谷。 他拿来当抹布的,是仙家难求的云锦。 他用来解渴的,是能助人悟道的名茶。 而这一切,在国师府的崔瀺耳中,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先生收下了?” “回大人,收下了。那位林先生……还当场用灵谷煮了饭,用云锦擦了桌,泡了悟道茶。”探子低声回报,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崔瀺闻言,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猛地站起! 他收下了! 他不仅收下了,还当场就用了! 在高人眼中,天材地宝与凡俗之物,并无区别!这正是“不滞于物”的至高境界! 他用灵谷果腹,用云锦除尘,用悟道茶解渴……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自己,他认可了这份“心意”,并且对这些物品的“品质”,表示了满意! 崔瀺心中的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这步棋,走对了! 与这位高人的善缘,算是真正结下了! 有了这位先生在暗中“镇压气运”,自己后续的许多计划,便可再无后顾之忧。 崔瀺不知道,被他如此“厚待”的林安,此刻正因为省下了一大笔生活开销而沾沾自喜,盘算着明日是不是该彻底关门歇业,全身心投入到“躺平大业”中去。 他更不知道,这些被他当成普通米面茶叶的天材地宝,正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悄然改变着他这具凡俗之躯。 第17章:天机预警手机报,修士惊呼全料到 近些时日,骊珠洞天左近的天地,有些不对劲。 风是燥的,刮在脸上,没有半分凉意,反倒像是从老旧风箱里挤出来的闷气。 天上的云,也走得奇快,时而聚成鱼鳞状,时而又被撕扯成一缕缕败絮,在灰蒙蒙的穹顶下飘荡。 寻常百姓只觉得天气古怪,该收的衣服要趁早。 而那些身在山上的修行中人,却能感受到那股藏在风中、云后,愈发紊乱狂躁的灵气。山雨欲来风满楼。 清风观的观主许慎,这几日便心神不宁。 他只是个小观的观主,修行几十载,堪堪摸到洞玄境的门槛,在这骊珠洞天附近,算不得什么人物。 可正因修为不高,他对天地气机的变化才格外敏感,如同暴雨来临前,总能提前归巢的燕雀。 今日,他下山查探,只觉方圆数十里的灵气如一锅沸水,处处都在翻腾,让他胸口发闷,道心不稳。 行至小镇街口,那股烦恶感达到了顶峰。他口干舌燥,只想寻个地方,讨碗水喝,定一定神。 目光所及,一间挂着“杂货铺”招牌的小店,安静地开在街角,与周遭的浮躁格格不入。 许慎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店内,林安正靠在躺椅上,百无聊赖。 自打前些天收了那批来路不明的“谢礼”,他的生活品质直线上升。 那米,熬出的粥自带一股清香,喝下去浑身舒坦。那布,擦桌子不起毛,不沾油,好用得很。那茶,解渴提神,一泡能喝一天。 他惬意地摸出手机,屏幕上还剩百分之三十的电。这是他穿越后唯一的念想,存着几部老电影,几百首口水歌,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单机游戏。 他习惯性地点开那个早已断网的天气APP,只想看看那熟悉的界面。 不料,屏幕上竟弹出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一行小字,倔强地显示在屏幕中央:【极端天气预警:卫星数据异常,根据最后缓存信息分析,未来72小时内,本区域可能发生强烈地质活动及大范围强对流天气,请市民注意防范。】 林安皱起了眉。 “搞什么名堂,这破手机要坏了?”他举起手机晃了晃,嘟囔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地震?又要下大暴雨?扯淡呢。” 话音刚落,他感觉门口光线一暗。 许慎正站在门口,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 他本想开口讨碗水,可林安那几句轻飘飘的嘟囔,却如九天惊雷,在他耳中轰然炸响! 强烈地质活动? 大范围强对流天气? 未来七十二小时内? 许慎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为修士,他当然听不懂这些古怪的词句,可他能领会其中的“意”! 骊珠洞天乃是一方小天地,依附于浩然天下。如今洞天根基动摇,行将破碎,反映到现实中,不正是天崩地裂般的“地质活动”吗?! 洞天破碎,其中积攒了千百年的灵气一朝宣泄,与外界天地冲撞,必然会引发呼风唤雨、雷霆万钧的恐怖异象,这不就是“大范围强对流天气”吗?! 而这位高人,竟连洞天破碎的具体时辰——七十二个时辰,也就是三日之后——都已洞悉! 许慎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再次看向林安。 那人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对自己泄露的惊天之语毫不在意,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对“天灾”的嫌弃与不耐。 这是何等的境界! 天地倾覆在即,万灵将遭涂炭,在他眼中,竟只是一桩“扯淡”的麻烦事。 这不是傲慢,这是视天地棋局为等闲的绝对超然! 崔国师所说的那位高人……必定就是此人! 许慎不敢再往前一步,他怕自己身上那点微末道行,污了这方清净地。他也怕自己再多听一句,会因承受不住其中的大道天机而道心崩溃。 他悄无声息地后退,退出店门,对着那间平平无奇的杂货铺,隔着数丈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而后,他转身便走,脚步仓皇,仿佛在逃离什么恐怖的根源。 半个时辰后,清风观。 许慎冲进后山静室,对着正在打坐的师兄喊道:“师兄!天机!我窥见了天机!” 他将杂货铺的见闻一五一十道出,说到那位高人风轻云淡的“预言”末日时,声音都在颤抖。 “他……他气定神闲,口含天宪,三言两语,便道破了骊珠洞天即将崩塌的未来!” “师兄,我们必须早做准备!高人这是在点化我们,给我们这些蝼蚁一线生机啊!” 这则消息,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以清风观为中心,荡开了一圈圈看不见的涟漪。 一些同样察觉到异样的小门派、小世家,在得到这则“高人预言”后,无不骇然,纷纷开始暗中准备,收拢弟子,加固阵法。 流言越传越广,也越传越神。 最终,一份加急的密报,被送到了大骊京城的国师府。 书房内,烛火摇曳。 崔瀺看着密探呈上的情报,久久不语。 上面详尽记录了清风观观主许慎的所见所闻,以及那句被原样复述的“预言”。 “强烈地质活动……强对流天气……” 崔瀺轻轻念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手指在桌案上无意识地敲击着。 旁人听不懂,他崔瀺,又怎会听不懂? 这位林先生,果然早已将一切都看在眼中。 从他接下那份地契因果开始,崔瀺就知道,先生已经入局。但他没想到,先生对局势的洞察,竟已精准到“时辰”! 骊珠洞天的破碎,是自己整个计划的开端,也是最混乱、最不可控的一环。 而现在,先生用这种方式,看似无意的,通过一个不相干的小修士之口,将最关键的“时间”,透露了出来。 他不是在预言,他是在“告知”。 告知我崔瀺,也告知这棋盘上所有该知道的人。 “收网之时已定,尔等,准备好了吗?” 这便是先生的言外之意。 崔瀺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天边那抹诡异的晚霞,胸中郁结多日的最后一丝疑虑,烟消云散。 他原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如今看来,在这位先生面前,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枚被点拨的棋子。 而能成为先生的棋子,何其有幸! “传令下去。” 崔瀺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 “三日之后,依计行事。” 杂货铺里,林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看了看窗外,天色阴沉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 “这破天气预报,不会真这么准吧?” 他嘀咕一句,起身将门板一块块装上。 “算了,保险起见,明天关门歇业,在家躺平,安全第一。” 第18章:抗生素救垂危命,高人慈悲种善因 天,终究是漏了。 一声非钟非鼓的沉闷巨响,自九霄之上传来,仿佛天穹这面巨大的青瓷,被人用重锤砸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紧接着,大地开始剧烈地摇晃,不是左右,而是上下。 林安的杂货铺,如同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被一股无形巨力猛地向上抛起,又重重落下。 柜台上的算盘、茶碗、杂物,瞬间飞上半空,又噼里啪啦地摔成一地碎屑。 “我操!” 林安连滚带爬,一头钻进了结实的木制柜台底下,双手死死抱住头,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被搅得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地震?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地震?比电影里的特效夸张一百倍! 屋外,是鬼哭神嚎般的风声,是山石崩塌的轰鸣,还有无数夹杂在其中的,惊恐绝望的尖叫。 整个小镇,乃至整个天地,都陷入了一场末日般的狂欢。 林安躲在柜台下,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心里把这该死的世界骂了一万遍。什么狗屁世外高人,什么神仙打架,老子只想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能将人骨头颠散架的剧烈震动,终于缓缓平息。 世界,却并未安静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尘和一股硫磺般的焦糊味。林安小心翼翼地从柜台下探出半个脑袋,眼前一片狼藉。 店铺内像是被洗劫过一遍,唯独他藏身的这片地方,和他身后的后院,竟奇迹般地保持着完整。 他晃了晃昏沉的脑袋,扶着柜台站起身,腿肚子还在发软。 门外,天色灰败,如同死鱼的眼睛。 街道已经不成样子,碎石瓦砾遍地,远处的房屋倒塌了大半。逃难的人群像没头的苍蝇,与他这间尚算安稳的小铺,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就在这时,一串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停在了他的店门口。 林安浑身一僵,警惕地望过去。 那是几个灰头土脸的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还在襁褓中,被一个少年紧紧抱在怀里。 他们身后,一个衣衫破碎的老者,用一根木棍支撑着身体,另一条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在淌着黑血。 老者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污浊的血印,他的嘴唇干裂发紫,眼神涣散,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扑通”一声,老者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孩子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林安的心,被那哭声狠狠揪了一下。他怕麻烦,怕死,怕被卷进任何是非里。 可看着那几个衣不蔽体、满脸恐惧的孩子,看着那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老人,他骂了句脏话,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 “别哭了!” 孩子们被他吓得一哆嗦,哭声戛然而止。 林安心烦意乱地绕出柜台,蹲下身探了探老者的鼻息,还有气,但极其微弱。额头烫得惊人。他掀开老者腿上的破布,那伤口已经开始腐烂,散发着一股恶臭。 “妈的,破伤风加细菌感染,放我那会儿就是一针的事儿。”他低声咒骂着,脑子飞速转动。 他怕麻烦,但他更见不得人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 罢了罢了。 林安不再犹豫,心念一动,一个不起眼的急救包出现在手中。他从里面飞快地摸出酒精棉、纱布,还有一小板用锡纸包着的白色药片。 阿莫西林,广谱抗生素,穿越前他特意备下的。 他先用酒精棉球,粗暴但仔细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血。那刺鼻的气味和清凉的触感,让昏迷中的老者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忍着点,死不了。” 林安头也不抬,手下动作不停。清理完毕,他撬开老者的嘴,抠出两粒药片,又从空间里摸出一瓶矿泉水,一股脑地灌了进去。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咽下。 做完这一切,他又拿出几块压缩饼干,塞到那个年纪最大的孩子手里。 “带着他们去后院井边,自己打水喝,吃完了就待在那儿,别乱跑。” 孩子愣愣地接过饼干,看着这个面色不耐、动作却很麻利的店老板,怯生生地“嗯”了一声。 林安忙完,拍了拍手,看着地上人事不知的老头,叹了口气:“这兵荒马乱的,可别感染死了,不然我他妈白忙活了。” 他不知道,就在街角一处断壁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郑青云,神诰宗内门弟子,奉师门之命,于骊珠洞天破碎之际,下山查探机缘,搜寻遗宝。 天地翻覆,灵气暴走,他亲眼见到无数修士为了争夺一道泄露的洞天本源而大打出手,也见到凡人如蝼蚁般在灾劫中死伤狼藉。 他心中不是没有波澜,却也仅限于此。大道无情,优胜劣汰,这便是修行界的法则。 可眼前这一幕,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在那间唯一还算完好的杂货铺前,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年轻老板,在所有人都疯狂逐利的时候,竟在救助几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凡人。 他拿出一方玉瓶,倾倒出“无根神水”,为老者清洗伤口,那浓郁的生机,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 他甚至……拿出了一枚丹丸。 那丹丸朴实无华,没有半点霞光异彩,可当它被喂入那垂死老者口中后,奇迹发生了。 郑青云看得真切,老者身上那股浓郁的死气,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 他那因高烧而涨红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正常。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老者的呼吸,已然平稳有力。 这是何等神效的丹药! 活死人,肉白骨! 郑青云心神剧震。这等逆天丹药,便是在他神诰宗的丹房里,也寻不出一颗!而此人,竟随手就拿来救一个凡俗老叟! 这已经不是慈悲,这是一种视天地规则如无物的大境界,大胸怀! 郑青云再次望向林安。那人做完一切,只是拍了拍手,脸上没有半点居功自傲,反而带着一丝寻常人做完寻常事的烦闷与疲惫。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在天地灾劫面前,众人皆为利,唯他独为仁。不争机缘,不夺遗宝,只于这红尘浊世之中,随手种下一份善因。 想通此节,郑青云额头渗出冷汗,为自己之前的“寻宝”念头感到羞愧。他对着杂货铺的方向,深深一揖。 又过了一阵,地上的老者悠悠转醒。他茫然四顾,随即挣扎着要对林安叩首。 林安赶紧扶住他:“行了行了,没死就赶紧带着孩子找个安全地方待着。” 老者老泪纵横,从怀里摸索半天,摸出一块脏兮兮的玉佩,通体墨绿,上面还有几个豁口。 “恩公,老朽无以为报,这是祖上传下的东西,还请您务必收下!” 林安看了一眼,成色差得很,还破了,估计当不了几个钱。 但他看老者态度坚决,不收下恐怕就要长跪不起,只好不耐烦地接过来,随手揣进兜里。 “行了,快走吧。” 远处的郑青云,瞳孔再次收缩。 那玉佩……那上面流转的,分明是一丝洞天破碎后才有的本源气息!虽已残破,却也是一件不折不扣的法宝残片! 而这位高人,竟看也不看,就那么随意地收下。在他眼中,这法宝残片,与凡人一颗感恩的心,并无重量上的区别。 郑青云长长吐出一口气,心中的敬畏,已攀升至顶点。 今日所见,必将震动整个大骊修行界。 在所有人都以为骊珠洞天是一场机缘盛宴时,一位真正的隐世圣贤,用最朴素的行动,给所有人上了一课。 第19章:妖王觊觎杂货铺,此地缘何静如初 天塌地陷,是盛宴,也是葬场。 一条身躯百丈的黑蛟自破碎的洞天裂隙中狼狈逃出,鳞甲翻飞,血肉模糊, 一道几乎将其拦腰斩断的剑痕,至今仍有残余剑意盘踞,如跗骨之蛆,不断磨灭着它的生机。 它名玄煞,曾是骊珠洞天内一处水府的君王,修行一千三百年,只待洞天圆满,便可借机化龙。 未曾想,等来的不是化龙之机,而是灭顶之灾。 此刻,它盘踞在一片废墟的阴影之中,猩红的竖瞳扫视着这片混乱而崭新的天地。 空气中,凡人的恐惧、修士死前的怨念、还有那精纯却狂暴的灵气,混杂成一锅让它既贪婪又警惕的大补汤。 它需要进补,需要吞噬足够多的血食魂魄,来压制伤势,恢复妖力。 小镇之内,哀嚎遍地,处处都是惊慌失措的“点心”。 玄煞正欲张开血盆大口,将一条街的生灵尽数吞噬,动作却猛然一滞。 它的神念,如水银泻地,铺满整个小镇,却在触及一处角落时,如遇冰山,突兀地顿住了。 那是一间杂货铺。 在满目疮痍、灵气紊乱的末日景象中,那间小小的铺子,连同它所在的那个院落,竟如风暴眼一般,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死寂与安宁。 不对。 玄煞仔细分辨,那安宁之下,藏着几缕微弱却坚韧的生机,像是风中残烛,却怎么也吹不灭。 这等天地倾覆的大灾变之中,还能独善其身,护住一方平静。要么,此地有上古遗留的绝强禁制;要么,便是藏着一件能够镇压气运的异宝。 或者,住着一个实力通天的老怪物。 无论是哪一种,对此刻的玄煞而言,都意味着天大的机缘。 它的身形在阴影中蠕动,悄无声息地向那间杂货铺靠近。 百丈妖躯收敛成一个寻常黑衣男子的模样,只是脸色惨白,眼瞳中偶尔闪过一丝非人的猩红。 他看见了。 店铺门口,一个年轻人正不耐烦地安抚着几个凡人。一个老头,几个孩童。 玄煞心中冷笑。又是这种伪善的把戏。修行中人,最喜在凡人面前彰显慈悲,沽名钓誉。 等杀了你,这些魂魄,正好一并做了我的开胃小菜。 杀意在胸中酝酿。 然而,当他试图将神念再往前探出一步,想要看清那年轻人的根底时,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妖魂最深处炸开。 那间铺子,在他的神念感知中,不再是一间铺子。 那是一个黑洞。一个看似平静,实则可以吞噬万物的漩涡。 他那足以撕裂山川的妖王神念,才刚触及门口的门槛,便如泥牛入海,瞬间消散无踪,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玄煞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一种源于血脉的、被更高等阶存在俯视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数百年前,一头不开眼的同族,因觊觎小镇气运,被一道无形剑气斩灭当场,魂飞魄散。 后来有侥幸逃脱的小妖惶惶传言,此地,有剑仙游戏红尘。 又想起不久前,另一头实力不俗的大妖,仓皇逃出小镇,神魂受创,只言此地有大恐怖,提及时,至今仍瑟瑟发抖。 难道…… 玄煞强压下心中的贪念与杀意,将自己更深地藏入阴影,眼中的猩红褪去,只剩下凝重与惊疑。 他忽然察觉到,窥伺此地的,不止他一个。 东边的屋顶,西边的断墙,南边的枯井……至少有三道隐晦的气息,同样在死死盯着那间杂货铺。 那些气息,有的是大骊朝廷的鹰犬,有的则是名门大派的探子。 他们都在看,却没有一个敢动。 这里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 玄煞生性狡诈,活了一千三百年,靠的从不是一身蛮力。它按捺住所有冲动,决定等。 等一个比它更蠢,或者比它更贪的家伙,去投石问路。 杂货铺里。 林安被几个孩子的哭声吵得头疼。这天灾人祸的,他自己都朝不保夕,哪有心情当什么保姆。 可看着那一张张挂着泪珠和灰尘的小脸,他心里又软了下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有些笨拙地安慰着,从兜里摸出手机,晃了晃,“叔叔给你们讲个故事,就不怕了。” 那几个孩子抽抽噎噎,好奇地看着他手中那个能发光的黑色方块。 “从前啊,有三只小猪,他们要盖房子……” 林安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他自认为很温柔的语调,开始讲述那个烂熟于心的童话故事,“猪大哥图省事,盖了一座茅草房。大灰狼来了,呼的一口气,就把房子吹倒了……” 他的声音不大,平铺直叙,毫无感情。 可在远处,藏于阴影中的玄煞,却听到了完全不同的东西。 它的神念不敢靠近,只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音节。那声音,穿透了外界灵气的狂暴与喧嚣,直接响在他的妖魂之中。 那是一种古怪的韵律,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 那几个凡人孩童原本因天地剧变而濒临崩溃的神魂,竟在这三言两语间,迅速平复下来,重新变得稳固。 这是……安魂咒? 不对! 玄煞的眼瞳骤然收缩。 寻常的安魂咒,只能抚慰,绝无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几近离体的神魂强行“钉”回躯壳!这已经不是术法,这是言出法随!是直指神魂本源的大道真言! “茅草房……” “大灰狼……” “吹倒了……” 一个个简单至极的词句,在玄煞耳中,却被自行补全、解读成了另一番惊悚的含义。 茅草,脆弱不堪,指的是那些道基不稳、只求速成的左道修士。 大灰狼,是天地灾劫,是外魔入侵。 一口气吹倒,便是警示,在这等大劫之下,根基不牢者,顷刻间便会万事皆休,形神俱灭!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玄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位高人,根本不是在讲什么故事。他是在用最浅显的比喻,向冥冥中的某些存在,阐述着“大道至简,根基为王”的道理! 他甚至懒得用什么高深术法,只是用最寻常的言语,便抚平了凡人的恐惧,同时又点破了修行的天机。 这是何等的返璞归真!何等的游刃有余! 玄煞心中那最后一丝贪婪,被这无边的恐惧彻底浇灭。 他再也不敢有任何觊觎之心。这间杂货铺,不是什么藏宝地,这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揣测的禁忌存在的道场! 自己这点道行,在对方面前,恐怕连那“茅草房”都算不上。 玄煞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雕,直到林安讲完故事,打着哈欠,准备去后院看看那袋“好米”还剩下多少时,他才敢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身形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狼狈退走。 他必须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 但在离开之前,他那双猩红的竖瞳,扫过远处一个同样在窥伺此地,却显得有些不自量力的贪婪修士。 你自己不敢去探,总得找个替死鬼,去试试水的深浅。 玄煞的嘴角,咧开一个无声而残忍的弧度。 第20章:剑意威压犹未散,妖王探爪心胆寒 天灾过后,万物寂静,唯有废墟下的余烬,偶有几缕青烟,执拗地向着灰败天幕升腾。 黑蛟玄煞蛰伏于断壁残垣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如同一截被遗弃的焦木。 它在等。 等那些同样藏在暗处的视线,先失去耐心。 可半柱香过去,小镇死寂依旧。东边屋顶的那道气机,稳如磐石。西边断墙后的那抹人影,也与瓦砾融为一体。 没人敢动。 那间小小的杂货铺,便如同一尊沉默的神龛,供奉着未知的神祇,接受着四面八方的朝拜与窥探。 玄煞猩红的竖瞳中,焦躁与贪婪在反复交战。体内那道剑伤残留的剑意,如同活物,每一息都在啃食它的妖丹。 再拖下去,无需旁人动手,它自己就要跌境,乃至身死道消。 等不了了。 那年轻人讲的“三只猪”的故事,还在它妖魂深处回响,字字句句,都透着一股让它心惊肉跳的禅机。 富贵险中求,天大的机缘,便有天大的凶险。 玄煞心一横,决定亲身一试。 主意已定,玄煞深吸一口气,周身百丈的妖王气焰尽数收敛于丹田。 它俯下身,张开口,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黑色妖气,被缓缓吐出。 这缕妖气,漆黑,纯粹,不带半分杀意与威压,如同一缕最寻常的夜风,贴着满是瓦砾的地面,悄然无声地朝着杂货铺的方向蜿蜒游去。 五十丈,三十丈,十丈。 越是靠近,那间铺子所散发出的平静气机就越是清晰。 那不是死寂,而是一种活着的、呼吸着的安稳,仿佛将周遭所有的狂暴与混乱都排斥在外。 玄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近了,更近了。 那缕黑线般的妖气,终于蠕动到了杂货铺那饱经风霜的木制门槛前。 它没有丝毫停顿,如一条灵巧的墨色小蛇,朝着门槛下的缝隙,就要钻进去。 铺子里,林安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递给那个最大的孩子,挥挥手。 “行了,别在这儿杵着,后院有井,自己照顾自己去。” 他转过身,打算回屋里躺会儿,这番折腾,比他上辈子连着加七天班还累。 腰间,那枚从老者手中得来的墨绿玉佩,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晃。玉佩上,那一道不起眼的豁口,似乎闪过一抹微光。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玄煞那缕妖气即将越过杂货铺门槛的刹那。 没有预兆。 一道剑意,自那门槛处,一扫而过。 这道剑意,不凌厉,不霸道,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没有斩断一粒尘。它只是出现了,然后消失了。快到仿佛从未存在。 远在百丈之外阴影中的玄煞,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如遭雷噬。 那缕探出去的妖气,瞬间湮灭,干净得不留半点痕迹。 更恐怖的是,那道无形的剑意,竟顺着冥冥中的气机牵引,逆流而上,直接斩在了它的妖魂之上! “噗!” 玄煞所化的黑衣男子,一口紫黑色的妖血喷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剧痛! 深入骨髓,直抵神魂本源的剧痛! 它的妖魂,仿佛被一柄无形的手术刀,精准地、从容地,切割开来,又在瞬间愈合。那是一种对它生命层次的绝对碾压。 玄煞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唯有一幅画面,一闪而逝。 一个青衫客,一个头戴斗笠的洒脱剑客,腰间挂着酒葫芦,对着它,懒洋洋地递出了一剑。 这一剑,讲道理。 天地之间,妖物害人,我便斩你,天经地义。 “阿……阿良……” 玄煞的牙齿在打颤,吐出的两个字,破碎而不成音。 是那个人的剑意!那个曾经一剑破开一座天下的浩然剑客!他不是应该早已远游天外天了吗? 不,不对。 这不是完整的剑。这只是一缕被封存在某件器物中的本命剑意。 可仅仅是一缕被动激发的剑意,就有如此神威! 玄煞亡魂皆冒。 那铺子里的年轻人……究竟是谁?能让阿良这等人物,心甘情愿留下一缕本命剑意护身?是他的亲传弟子?还是连阿良都要以礼相待的同辈高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它这头丧家之犬可以招惹的存在。 逃! 玄煞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字。 它不敢有丝毫犹豫,甚至不敢再多看那杂货铺一眼。妖力轰然爆发,不是为了攻击,而是为了逃命。 它身形化作一道黑光,贴着地面,就要向远方天际遁去。 可刚窜出数十丈,它又猛地顿住。不行,就这么走了,若是那位“剑仙”起了兴致,追杀出来,自己必死无疑! 玄煞眼中闪过一抹决绝,利爪猛地插向自己胸口,硬生生抠下一片最坚硬的护心鳞。它将残存的大半妖力灌注其中,反手朝着与自己逃跑方向相反的东城废墟,狠狠掷去! “轰!” 一声闷响,那片鳞甲轰然炸开,一股狂暴而混乱的妖气冲天而起,将那片区域的残垣断壁尽数掀飞。 动静不大不小,刚好能吸引所有暗中窥探者的注意。 做完这一切,玄煞的身形黯淡了数分,头也不回地融入黑暗,狼狈逃窜,速度比来时快了数倍。 杂货铺内。 林安正走向后屋,忽然感觉后颈一凉,像是有阵穿堂风刮过。 他停下脚步,揉了揉鼻子,有些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大门。 门外,依旧是死气沉沉的街道,断壁残垣,几个孩子在后院井边的嬉闹声隐约传来。 “奇怪,怎么突然有点冷?” 他嘀咕了一句,也没多想,只当是这鬼天气闹的。 转身继续跟那袋怎么吃都吃不完的“仙米”较劲,盘算着明天早上是煮粥,还是蒸一锅干饭。 他全然不知,就在刚才,自己又一次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并且亲手“送走”了一位能让一州之地都为之震动的妖王。 而小镇的阴影里,那些原本同样心怀叵测的眼睛,无论是来自神诰宗的郑青云,还是大骊朝廷的密探,此刻都死死定格在玄煞妖王自爆鳞甲、狼狈逃窜的方向。 他们没有感受到那股只针对妖邪的恐怖剑意,但他们清晰地看到了那条不可一世的黑蛟妖王,在靠近杂货铺后,是如何如遭雷击般倒飞而出,又是如何不惜自残,也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此地。 恐惧是会传染的。 连一头千年妖王都视若禁地、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地方,他们这些连给对方塞牙缝都不够的修士,又算得了什么? 一时间,所有窥探的目光,尽数收回。 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在众人心中,被彻底划上了一个代表着“禁忌”与“死亡”的血色叉号。 第21章:余威尚在风声里,京城再起波澜急 风,停了。 那股能撕裂山川的狂暴灵气,似乎也找到了宣泄的口子,渐渐归于沉寂。 天地间,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死寂,和远处隐隐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断墙之后,郑青云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剑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方才那头黑蛟妖王自爆鳞甲的决绝,以及逃窜时那份发自妖魂深处的恐惧,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一头修行千载的妖王,在骊珠洞天内也是一方霸主的存在,竟被吓得不惜自损道行,也要制造假象逃命。 它究竟在那间小小的杂货铺门口,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感受到了什么? 郑青云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先前对于那位“高人”的认知,错得离谱。 他以为,高人是慈悲的,于末日中随手救助凡人,是为仁。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份仁,或许只是高人亿万面相中最不起眼的一面。在那份看似寻常的仁德之下,是足以让千年妖王都为之颤栗的、不容挑衅的绝对威严。 是规矩。 高人在这里,这里便是规矩。 慈悲是他的规矩,威严亦是。顺者生,逆者亡。那头黑蛟,显然是无意中触碰了后一种。 郑青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不敢再在此地停留,对着杂货铺的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再次躬身行了一礼,而后收敛全部气息,如同一道青烟,悄然隐入夜色之中。 他必须立刻将此地发生的一切,禀报宗门。但措辞,必须斟酌。 他不能说自己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因为他什么都没看到。他只能如实记述那妖王的反应。 因为,未知,才是最大的恐怖。 几乎在同一时间,小镇各处阴影里,数道同样隐晦的身影,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是大骊王朝的密探,是崔国师撒在这张棋盘上的眼睛。他们没有郑青云那般多的感悟,他们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事实就是,一头实力堪比金丹境修士的妖王,试图窥探杂货铺,而后,败了。 败得莫名其妙,败得狼狈不堪,败得……像是见了鬼。 数道加急密信,以不同的渠道,用上了最快的符箓,撕裂夜空,朝着同一个方向——大骊京城,国师府——飞驰而去。 …… 国师府,书房。 烛火依旧,只是灯下的那个人,神情比烛火更加凝重。 崔瀺负手立于窗前,他没有看窗外的夜色,而是盯着窗棂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他已在此站了整整一个时辰。 骊珠洞天的破碎,比他预想中要顺利,也比他预想中要混乱。各方势力入场,妖魔鬼怪横行,一切都在朝着他计划中最有利于大骊的方向发展。 唯独那颗最大的变数,那个位于小镇中心的杂货铺,始终像一团看不透的迷雾。 “先生啊先生,你到底想做什么?”他轻声自语。 话音未落,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 一名心腹幕僚快步而入,神色慌张,手中捧着数枚刚刚解除禁制的玉简。 “国师,自骊珠洞天方向传回的甲字号急报,一共七封,来自不同谍子,但内容……大同小异。” 崔瀺缓缓转身,眼神平静无波,伸手接过一枚玉简,将神识沉入其中。 玉简内,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冰冷的记述。 “……戌时三刻,有黑蛟大妖,长百丈,妖气冲霄,疑为骊珠水府之主玄煞,其实力,可比山巅境修士。其身负重伤,盘踞于小镇废墟……” “……戌时五刻,妖王玄煞有所异动,化形潜行,目标,疑似为林氏杂货铺……” “……其后,未知。只见妖王玄煞如遭重创,倒飞百丈,妖气溃散。未几,不惜自爆护心鳞,化血遁之术,向西仓皇逃窜,其状,如遇天敌……” 崔瀺面无表情地看完了第一枚,又拿起第二枚、第三枚…… 七封密报,来自七个不同的位置,七双不同的眼睛,却拼凑出了一个完整得令人心悸的场景。 当他放下最后一枚玉简时,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名幕僚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能感受到,国师身上那股运筹帷幄的从容,正在被一种更为深沉的东西所取代。 那是……敬畏。 崔瀺终于明白了。 他以为先生是在“告知”时间,是在“点拨”棋子。 现在看来,先生根本就懒得下这盘棋。 他只是坐在那里。 他坐在那里,便自成一界。这一界,有他自己的规矩。比如,可以有凡人哭喊,可以有孩童吵闹,但不能有妖魔窥伺。 那头黑蛟,不是败给了什么神通,而是败给了“规矩”。它想把棋盘外的肮脏东西带进来,于是,被棋盘本身,毫不留情地碾了出去。 这不是警告。 这是天地至理。 崔瀺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最后一丝试探与算计,彻底烟消云散。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亲自写下了一道手令。 字迹,沉稳如山。 “传我手令,大骊所有在此次洞天破碎一事中行走的官、军、吏,即刻起,不得以任何理由,踏入小镇半步。那间杂货铺,列为‘甲字第一号’禁地。”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笔锋一转,透出彻骨的寒意。 “有擅闯者,无论身份,无论缘由,不必上报,格杀勿论!” 幕僚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觉得重若千钧。他从未见过国师下达过如此严厉、不留任何余地的命令。“格杀勿论”这四个字,通常只用于对待叛国逆贼。 “国师,这……” “执行。” 崔瀺只说了两个字,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 杂货铺,后院。 那几个孩子和老者,在经历了极致的惊恐和疲惫之后,终于在角落里沉沉睡去。 林安坐在小马扎上,看着他们,叹了口气。 晚饭是解决了,可之后呢?这兵荒马乱的,他总不能一直养着这一家子。 他从兜里摸出那块从老者手里接过的墨绿玉佩,又摸出阿良留下的那块。两块玉佩,在昏暗的灯光下,都显得平平无奇。 “一个祖传的,一个朋友送的,看着都不怎么值钱。” 他把玩了一下,觉得那块阿良的玉佩入手更温润些,便随手挂回了腰间,至于老者的那块,则被他扔回了兜里。 屋外,夜风萧索,吹过断壁残垣,发出呜呜的声响。 林安打了个哈欠,只觉得身心俱疲。 “这世道,救一个人都这么麻烦。”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可千万别再来什么麻烦事了,我这小身板,可真顶不住。” 第22章:一束强光破永夜,几只小妖作鸟散 玄煞逃了。 它像一条丧家之犬,不敢走直线,专挑那些阴沟暗渠、断壁残垣的阴影处亡命奔逃。 胸口那片被自己硬生生抠下的护心鳞,伤口处传来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空洞的虚弱,妖力正不受控制地向外流逝。 但比肉身之伤更重的,是妖魂深处那份挥之不去的恐惧。 那一道剑意。 那根本不讲道理。 玄煞想不通,那等天上的人物,为何会将一缕本命剑意留在一个凡夫俗子身上。 难道那年轻人,真是某位圣人转世,游戏风尘? 它不敢再想下去。 在一处倒塌的牌坊下,玄煞停住脚步,猩红的竖瞳里,怨毒与不甘交织。 就这么走了?它不甘心。那间铺子里,必定藏着天大的秘密,甚至可能关系到此方天地的气运走向。 可它不敢再去。 但总有比它更蠢,或者说,比它更贪婪的家伙。 城西,一处大户人家的废墟之上,三头气息强横的妖物,正在大快朵颐。 正用那张巨口撕咬着一具修士的尸身,连人带甲,嚼得咯咯作响。 这三头妖物,都是在骊珠洞天破碎时趁乱逃出的小妖王,虽不及玄煞那般有千年道行,但也都是相当于修士金丹境的存在,凶残成性,灵智却不算太高。 玄煞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它们身后。 “三位,好胃口。” 那三头妖王猛然一惊,齐齐转头。 当看清是玄煞时,眼神中先是戒备,随即化为一丝轻蔑。它们自然认得这位曾经的水府之主,也同样感受到了他此刻的重伤。 “玄煞老哥?怎么,洞天里的水府被淹了,跑出来跟我们哥几个抢食儿了?”野猪精瓮声瓮气地说道,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肉。 玄煞并不动怒,只是惨然一笑,摇了摇头。 “食欲乃是小道,天大的机缘就在眼前,三位难道就只满足于此?” 它伸出爪子,指向杂货铺的方向。 “那处铺子,我方才路过,感应到其中有重宝出世的气息。只可惜,我与人争斗,受了重伤,无力夺取。那宝物的主人,似乎也在此次天地剧变中受了震荡,气息不稳,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玄煞的话半真半假。 那蝙蝠妖发出一阵尖笑:“哦?玄煞老哥这般好心,会把这等好事让给我们?” 玄煞重重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淤血,气息更显萎靡。 “我已是这般模样,去了也是送死。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卖三位一个人情。日后三位得了重宝,修为大进,莫要忘了拉兄弟一把就行。” 它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 那野猪精与蜈蚣精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贪婪。它们智力不高,全凭本能行事。 玄煞的重伤是事实,那铺子的方向,也确实隐隐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安宁气机。 “当真?”野猪精追问。 “当真。”玄煞点头, “不过那人虽然受伤,想必也有些手段,三位最好联手,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说完,它便不再言语,身形一晃,融入黑暗中。 三头妖王看着玄煞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间在黑暗中静默的杂货铺,心中的贪念如同野草疯长。 “干了!” 野猪精一跺脚,大地都为之震颤。 一时间,妖气弥漫,腥风扑鼻,三股凶煞之气,从三个方向,直逼那间小小的杂货铺。 铺子里。 林安刚把最后几个孩子安顿在后院的柴房里,累得腰酸背痛。 这天灾来得突然,之前的“地震”把屋里的东西都震得东倒西歪,油灯也翻了,光线昏暗得不行。 “这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东西。” 走到自己的行李堆旁,翻找起来。很快,他摸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金属圆筒。 那是一支大功率的LED强光手电筒,他以前玩户外露营时买的,号称“黑夜小太阳”,光束能照出几百米远。 他走到窗边,想看看外面的院墙有没有塌。 “咔哒。” 他按下了手电筒的开关。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灵气波动的涟O。 那三头刚刚潜行到杂货铺外的妖王,正欲破门闯入。 冷不防的,就被这道突如其来的光柱,照了个正着。 “啊——!” 蝙蝠妖天性属阴,最畏强光。 它哪里见过这等强度的光亮,只觉得双目如同被烧红的铁钎刺入,神魂都在这光芒的照射下,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它那由妖气凝聚的黑雾之身,竟在这光柱中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当场就开始消融。 那野猪精同样不好受,它那双小眼睛被照得瞬间失明,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巨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差点撞在墙上。 而那条蜈蚣精,更是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沸油,浑身的甲壳都感到了灼烧般的痛楚,上百对节足疯狂地抽搐着,本能地想要钻入地下。 这是什么? 三头妖王心中同时涌起一个念头。 这不是法术!任何法术的催动,都有灵气的波动! 这是法宝! 一件专门克制它们这些妖邪之物的至阳至刚的法宝! 它们瞬间联想到了玄煞。全是骗妖的鬼话! “破……破邪神光!” 它们哪里还敢再前进一步,夺什么重宝。 那野-猪精第一个反应过来,调转庞大的身躯,连滚带爬地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蝙蝠妖和蜈蚣精也是亡魂皆冒,各自施展出压箱底的逃命本事,一个化作一道血光,一个钻入地底,作鸟兽散,逃得比来时快了十倍不止。 窗内。 林安举着手电筒,对着外面晃了晃。 雪亮的光柱扫过空无一人的街道,照亮了断壁残垣,和在光束中飞舞的尘埃。 他似乎看到几道黑影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惊人。 “嗯?什么玩意儿?” “野猫吗?跑这么快?” 他没多想,关掉手电筒,屋里重又陷入昏暗。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到屋里,盘算着明天早上那袋“仙米”,是该煮粥,还是蒸干饭。 他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个无心之举,又一次将几头足以在外界掀起腥风血雨的妖王吓得屁滚尿流。 而远处的阴影里,一名负责监视此地的大骊密探,缓缓放下了手中那面可以远距离窥探的“玄光镜”。 他的手,在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拟写新的密报。 “……亥时初,有三头金丹境大妖联手,意图不轨,窥伺禁地。高人未现身,未出剑。仅自铺中射出一道神光。光出,则妖邪辟易,三妖王瞬间重创,仓皇逃窜,如见天敌。” “此光……非术,非剑,疑似某种上古破法仙器之威。其威煌煌,其意凛然,不可直视。” “附议:禁地之威,深不可测。建议……将此地列为大骊‘绝字第一号’禁区。任何窥探,皆为寻死。” 写完,他将玉简小心放飞。那道承载着新一轮惊悚脑补的流光,划破夜空,向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23章:一缕奇香压百邪,城隍座下有神惊 几道狼狈的黑影,在小镇的废墟中一闪而过,再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那一道自杂货铺窗中射出的煌煌白光,虽已敛去,却如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玄煞没有跟着那三头蠢货一起逃远。 它躲在一处被削去半边的山壁豁口里,死死盯着那间在黑暗中仅有豆大灯火的小小铺子。 它不信。 它还是不信天底下有如此巧合之事。 先是阿良的剑意,再是那来历不明的破法神光。这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无形的大网,早已在此地张开,而它,只是一条不慎撞网的鱼。 可鱼,总有侥幸。 只要那张网有一丝疏漏,它便要再试一试。 它在等,等一个破绽。 铺子里,林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忙活了一天,此刻只想躺平。 只是这夏末秋初的夜,破败的屋子四处漏风,竟招来了不少蚊蝇,嗡嗡作响,扰人心烦。 “真要命。” 林安皱着眉,从角落的行囊里翻找片刻,摸出一个绿色纸盒,从里面取出一盘盘成螺旋状的墨绿色物件。 盘式蚊香。 他在墙角寻了块碎瓦片,将蚊香支在上面,又用那只被齐静春脑补成“离火之精”的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了蚊香的顶端。 一缕纤细的青烟袅袅升起,随之弥漫开来的。 “这味儿是冲了点,不过管用。” 林安拍了拍手,不再理会,走到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边,摸出没电警告的手机,借着屏幕最后的余光,翻看起之前下载的几本闲书。 屋外。 那缕青烟,并未就此消散。它仿佛有自己的生命,顺着门窗的缝隙,慢悠悠地飘了出去,融入到这片死寂的废墟里。 所过之处,那些因生灵死伤而滋生出的怨念与秽气,竟像是遇到了某种天敌,不由自主地向后退避,淡化,直至消散于无形。 小镇东头,一位身着皂隶公服、面容模糊的身影,正手持铁链,行走在无人的长街上。 此乃本方土地新晋敕封的夜游神,姓赵,生前是位捕快,为人正直,死后受城隍点化,司职巡夜,缉拿游魂野鬼,维系一方阴阳秩序。 骊珠洞天破碎,妖邪四溢,他的差事,陡然重了千百倍。 正当他循着一股残余的妖气,追至杂货铺附近时,脚步猛地一顿。 停了下来,不是因为发现了妖物的踪迹,而是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从未闻过的奇特香味。 这香味并不浓烈,却带着堂皇正大的气息。吸入鼻中,他只觉得自己的阴神之体,都为之凝实了三分,神魂中的疲惫与阴郁,一扫而空,遍体通泰。 “这是……” 夜游神老赵心中大骇。 下意识地看向那股香味的源头,正是那间在诸多密报中被反复提及的禁忌之地——林氏杂货铺。 他不敢靠近,只是远远望着。 那些原本在废墟中若隐若现、伺机而动的几缕微弱妖气,在接触到这股香味的刹那,竟发出无声的尖啸,如滚汤泼雪,瞬间消融得一干二净! 净化! 这不是驱散,而是从根源上的净化! 夜游神老赵倒吸一口凉气,那张模糊的面孔上,满是震撼。 “安神定魄,百邪不侵……这是何等品阶的灵香!竟能有如此霸道的镇邪奇效!” 他再看向那间铺子,灯火昏黄,静谧安详。隐约可见一道人影,安然端坐于灯下,似乎是在读书。 那份从容,那份闲适,与周遭这片劫后余生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 夜游神老赵懂了。 高人是觉得周遭环境有些污浊,便随手点了一柱清净道场的熏香。 仅此而已。 可就是这份“随手”,便已是他们这些底层神祇,终其一生都无法想象的神通伟力。 山壁豁口中。 玄煞的猩红竖瞳,猛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它也闻到了那股味道。 如果说,先前那道破法神光,是一柄瞬间斩落的利剑,带来的是极致的锋锐与剧痛。 那么此刻这缕无孔不入的香味,便像是一座无形的烘炉,将它整个妖魂都置于其中,以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方式,缓慢地灼烧,研磨。 每一缕飘来的香气,都在削弱它的妖力,侵蚀它的本源。 这是一种持续性的、全方位的压制。 “噗!” 玄煞再也忍不住,又是一口妖血喷出,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完了。 彻底完了。 这位隐居于此的大人物,根本就没把它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 对方甚至都懒得亲自出手。 随手拿出一件不知名的法宝,便能射出克制万邪的破法神光。 如今,就连晚上读书时点燃的一盘熏香,都是能让它这等千年大妖魂飞魄散的顶级灵物,是为清净。 这还怎么斗? 拿什么去斗? 试探? 再试探下去,恐怕自己连逃命的机会都没有了! 玄煞的脑海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逃得越远越好! 它再不敢有半分犹豫,猛地一捶自己胸口,榨出最后一丝本命妖元,身形化作一道黑线,贴着地面,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天际,仓皇遁去。 这一次,它连制造假象的念头都不敢有。 生怕慢了那么一息,那铺子里就会伸出一只手,将它从天地间彻底抹去。 夜游神老赵,亲眼目睹了那股盘踞在山壁处的强横妖气,是如何在挣扎中飞速衰弱,最终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幕之中。 他对着杂货铺的方向,深深地、恭敬地,弯下了腰。 而后,他从怀中取出一枚城隍庙下发的空白玉简,将神识沉入其中,一笔一划,郑重无比地开始书写今夜的巡查日志。 “……亥时二刻,有千年黑蛟大妖玄煞,负伤潜藏于镇东山壁,其心不死,意图窥伺禁地。” “高人未现,亦未有神通。仅于铺内,燃安神香一柱。” “香气弥漫,百丈之内,邪祟尽消,妖氛绝迹。黑蛟妖王受香气所镇,妖魂重创,不敢久留,已向西远遁千里……” “附:此香,具无上净化之威,疑为传说中道家三清境才有的‘九天凝神香’。高人竟以此为日常用度,其境界……非卑职所能揣度。” 写罢,他催动神力,那枚玉简化作一道流光,直冲云霄,飞向郡城城隍庙的方向。 杂货铺里。 林安放下手机,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伸了个懒腰。 他抽了抽鼻子,闻着满屋子的蚊香味,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虫子声总算是没了。” “这世道,连睡个安稳觉都这么难。” 他嘀咕了一句,翻了个身,裹紧了身上的被子,很快便沉沉睡去。 在他的梦里,没有绝世高人,也没有妖王鬼怪。 第24章:夜梦安稳无人扰,一觉醒来天下惊 林安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没有光怪陆离的梦,没有神仙妖魔的影,只有久违的安宁。 他甚至觉得,身上那股子从前世带来的、挥之不去的疲惫,都淡了几分。 日上三竿,阳光透过破洞的窗纸,洒下一片斑驳。 林安揉着眼睛坐起身,只觉得浑身筋骨都舒坦了。他扭头看向墙角,那盘蚊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小截灰白色的香灰,落在碎瓦片上。 “一晚上就没了,真不经用。”他嘟囔一句,有些心疼。这玩意儿可是他那不多的现代物资里,为数不多的消耗品。 屋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还有孩童睡梦中的呢喃。 林安这才想起,自己这小小的杂货铺,如今已不是他一个人的安乐窝。 站起身,走到后院,那祖孙几人横七竖八地睡在柴草堆上,虽然狼狈,但神情安详。 老者的呼吸平稳了许多,不再像昨日那般气若游丝。那几个孩子脸上也没了惊恐,只是睡得小脸通红。 “咕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从一个孩子的肚子里传来,像是拉响了某种号角,此起彼伏。 林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饿了。 人是救了,可吃饭,成了眼下最大的问题。他那点存粮,可经不住这么多人消耗。 他忽然想起一事,转身回到屋里,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布袋。 袋子一打开,一股奇异的米香便逸散出来。正是那位书院君子郑青云,临走前硬塞给他的那袋“仙米”。 米粒颗颗饱满,晶莹剔透,泛着淡淡的玉色光泽。 林安抓起一把,放在鼻尖闻了闻。 “闻着是挺香,也不知道跟东北大米比,哪个好吃。” 他没多想,只当是这个世界某种比较高级的贡米。眼下救急要紧,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郡城。 城隍庙。 此地香火,已逾三百年,庇佑一方水土。 白日里人声鼎沸,信众如织。到了夜晚,阳气散尽,阴神登场,又是另一番景象。 大殿之内,青烟袅袅,幽深寂静。 高坐神案之后的,并非泥塑金身,而是一位面容威严、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是此地城隍。 “赵游,何事来报?可是又有不长眼的妖邪,冲撞了那处禁地?” 自骊珠洞天破碎以来,城隍庙便忙得焦头烂額。 他手下的阴差鬼卒,几乎倾巢而出,日夜巡查,弹压那些从洞天内流窜出来的孤魂野鬼、小妖小怪。而所有差事的核心,都绕不开那间杂货铺。 大骊国师府的密令,早已通过特殊渠道,传达到了他这位地方神祇耳中。 他比那些凡人密探,更知晓敬畏。 “回禀城隍爷,” “昨夜,确有妖王玄煞,意图不轨。只是……” “只是,那妖王并未能靠近禁地百丈之内,便已魂飞魄散,仓皇远遁。” 城隍爷眉头一挑:“哦?高人出手了?” “未曾。” 老赵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一种近乎于朝圣般的狂热,“高人……只是在铺子里,点了一柱香。” “一柱香?” “是。卑职远远观之,只见一缕青烟自铺中起,弥漫四野。香气所过之处,百邪辟易,万秽消融。那黑蛟妖王,修行千年,在这香气面前,竟如冰雪见阳,毫无抵抗之力,当场被镇住妖魂,险些形神俱灭。” 大殿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只有案上烛火,轻轻摇曳。 城隍爷缓缓伸出手,将那枚玉简摄入手中。 九天凝神香! 传说中上清天宫,圣人讲道时,用以降下清净、安抚元神的至宝! 一缕,便可定一方水土,百年无灾。一柱,足以让一位新晋的阴神,稳固神位,省去千年苦功。 那等只存在于道藏典籍最深处的传说之物,那位高人,竟然……拿来当熏香,驱赶蚊蝇? 城隍爷只觉得自己的神魂,都在微微震荡。 他想起了数百年前,一位云游至此的大真人,曾与他有过一番谈话。大真人言,世间修行,炼气,炼神,炼心,最终所求,不过“返璞归真”四字。 何为返璞归真? 是将万金之物,视作寻常瓦砾。是将通天神通,化为日用常行。 如今看来,那位高人,早已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他坐在那里,便是道。他呼吸之间,便是法。 “此事,不可外传。” “赵游,你做得很好。” 他站起身,在大殿中踱步。 “既然高人喜静,不愿被俗事叨扰。我等身为本地神祇,便不能只看着。” 他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 “传我神令!即刻起,城隍庙阴差鬼卒,巡查范围扩大十倍。以杂货铺为中心,方圆三十里内,不得有任何孤魂野鬼、妖邪之气存留!凡有擅闯者,无论来历,先拿下,再审问!” “此外,通报本郡山水诸神。就说高人在此清修,若有哪路山精水怪,冲撞了贵人,休怪本神翻脸无情,先斩后奏!” 一道道神令,自这座古老的庙宇发出,化作无形的律令,迅速传遍了整个郡城的阴司体系。 一方土地,因为一个人的安睡,而变得铁桶一般。 …… 大骊,京城,国师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 一个时辰前,他收到了关于“破法神光”的密报。 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高估那位先生的手段了。 可现在,十几封内容几乎一模一样的密报,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摆在他的书案上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是何其贫瘠。 这些密报,不仅有他大骊的谍子,还有东宝瓶洲其他宗门安插的眼线,甚至有几封,来自于那些见不得光的山上修士。 “破法仙器……” 崔瀺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不讲任何道理的碾压。 这不是下棋,这是掀桌子。 “国师。” 门外,心腹幕僚的声音有些干涩。 “进来。” 幕僚快步而入,手中又捧着一枚刚刚破译的玉简,只是这一次,他的脸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苍白。 “国师,这是……从郡城城隍庙那边,传来的‘神道’密信。” 崔瀺眼神一凝。 他崔瀺算计人心,算计天下,自然不会忽略神道这一环。与地方城隍,私下亦有联系。 他接过玉简,神识探入。 片刻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幕僚只觉得书房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看到国师的嘴角,竟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似乎是一个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寒。 “好一个……九天凝神香。”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那位先生,他只是在……生活。 天黑了,屋里暗,他便点一盏灯。这盏灯,恰好是能洞穿万法的“神光”。 夜里有蚊虫,扰了清净,他便燃一柱香。这柱香,恰好是能镇压神魂的“仙物”。 一切,都只是因为他需要。 崔瀺猛地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笔走龙蛇。 “传令,” “命其即刻启程,前往骊珠洞天,不必入镇,于镇外三里处,寻一山头,结庐而居。” “他此去,不为监视,不为示好,只为一件事——” 崔瀺笔锋一顿,写下最后一行字。 “为先生,守门。” 第25章:天塌洞碎落凶宝,先生火钳作等闲 轰隆——! 林安一个踉跄,险些把手里的陶盆摔了。屋顶的瓦片簌簌作响,灰尘弥漫。 他扶着门框站稳,惊魂未定地望向天空。 天色,骤然暗沉下来。 并非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更高远、更深邃的虚空,被撕开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无数流光,夹杂着漆黑的混沌气息,从那些裂缝中喷涌而出,如同一场席卷整座小镇的流星火雨。 “没完了还!”林安骂了一句,赶紧护着头躲回屋檐下。 那些流光速度极快,拖拽着长长的尾焰,有的射向远方天际,有的则直直坠落下来。 “噗!”“噗!”“铛!” 几声闷响,就在杂货铺的院子里和门口响起。 烟尘散去。 林安探头一看,只见院子里的青石板上,多了几个坑。 一个坑里,插着半截断裂的黑色长戈,戈刃上还萦绕着若有若无的黑气,让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另一个坑里,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骨片,惨白惨白的,上面似乎刻着一些扭曲的符文,看一眼就让人心里发毛。 铺子门口,还滚落着一块拳头大的、不规则的石块,颜色暗红,像是被什么东西的血浸透过千百遍,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 林安皱紧了眉头。 “这天上掉下来的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也太脏了。” 他可不想用手去碰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谁知道上面有没有病菌。 他转身走进后厨,从灶台角落里,拎出一把铁制的长柄火钳。 这火钳有些年头了,钳口宽大,是他平时用来夹柴火和煤球的,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林安走到院中,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坑洞,神色间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他伸出火钳,稳稳夹住那块血色石块。 “这么个破石头,死沉。” 他掂了掂,随手一甩,将石块扔到了院墙角落,那里是他平时堆放垃圾和废品的地方。 接着,他又用火钳夹起那截断戈。 长戈上的黑气,似乎有生命一般,想要顺着火钳蔓延而上。 林安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铁钳传来,让他打了个哆嗦。 “邪门玩意儿。” 他手上加了把劲,将断戈也扔进了垃圾堆。 最后是那块惨白的骨片。 他用火钳尖端,小心翼翼地把它从土里拨弄出来,夹住,看也不多看一眼,直接丢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林安拍了拍手上的灰,只觉得神清气爽。 院子,总算又干净了。 他没有看见。 在他身后百丈之外,一处倒塌的酒楼二层。 一位身穿杏黄道袍的老者,身形僵直,如遭雷击。 他叫何休,是东宝瓶洲清水剑宗的传功长老,一身修为已至龙门境顶峰。 他此次前来,是奉宗门之命,追踪一件从上古遗迹中失落的凶物——血飨祭坛。 那祭坛早已破碎,但每一块碎片,都蕴含着滔天煞气,能污人神魂,染化一方土地。 循着气机,一路追到此地,亲眼看到那块沾染着万灵之血的祭坛核心碎片,坠入了那间小小的杂货铺。 他心中大急,正欲现身,索要此物,以免遗祸人间。 然后,他就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年轻人,那个看起来与凡人无异的杂货铺老板,一脸嫌弃地走了出来。 他拿出一把……火钳? 何休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就是一把凡间铁匠铺里,随处可见的火钳。 然后,那个年轻人,用那把火钳,轻描淡写地夹起了那块足以让金丹修士都郑重以待的血飨坛石。 何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坛石上的凶煞之气爆发,将那年轻人连同那把可笑的火钳,一起化为一滩脓血。 可什么都没有发生。 坛石上的血光,在那火钳夹住的刹那,竟黯淡了下去,温顺得像一块真正的石头。 年轻人随手一扔。 就像扔掉一块碍事的砖头。 何休的呼吸,停滞了。 紧接着,是那柄“戮魂戈”的残片!此物乃是古战场上凝聚无尽军魂煞气而成,触之即伤,凡人沾之必死! 年轻人又用火钳夹了起来,扔了。 最后,是那块“怨咒骸骨”!据宗门典籍记载,此乃上古一位大魔头坐化前的护心骨,内蕴其毕生怨念与诅咒,歹毒无比! 年轻人,还是用那把火钳,夹起来,扔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何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懂了。 那不是嫌脏。 那是道法自然,返璞归真之后,对这些外道邪物的……蔑视! 是站在云端的神龙,对地上泥鳅的蔑视! 那把火钳,也绝非凡物!它看似普通,却能隔绝一切凶煞秽气,是一件专门用以降服镇压此类凶物的无上法器! 高人行事,果然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何休对着杂货铺的方向,深深一躬。 他不敢再有半分索要宝物的念头。 开什么玩笑?去跟一位能把“血飨坛石”当垃圾扔的大能,说“道友,此物与我有缘”? 那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而在另一处阴影里。 一个浑身笼罩在黑袍中的身影,正死死地盯着墙角那堆“垃圾”,眼中满是贪婪、恐惧,与无法理解的狂乱。 他乃是魔道巨擘“鬼手门”的弟子,人称“鬼三”,此行便是为了那块“怨咒骸骨”。 他亲眼看着骸骨落下,心中狂喜。 也亲眼看着,那个年轻人,用一把烧火的钳子,把它和其他两件同样价值连城的凶物,一起扔进了垃圾堆。 鬼三的世界观,崩塌了。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自己的修行出了岔子,产生了心魔幻象。 那可是怨咒骸骨啊! 门中长老耗费百年心血,都未能成功收取,只能任其流落在外的至宝! 就这么……被当成垃圾处理了? 那个年轻人,到底是谁? 那把火钳,又是什么品阶的法宝? 鬼三不敢动。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要自己敢对那堆“垃圾”伸出手,下一刻,那把平平无奇的火钳,就会夹断自己的脖子。 他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大骊国师府的密探,则用一面特制的玄光镜,将这一切,分毫不差地记录了下来。 他的手在抖,写下的密报,字迹都有些歪斜。 “……辰时三刻,骊珠洞天核心崩碎,天降凶物三件,分别为‘血飨坛石’,‘戮魂戈’残片、‘怨咒骸骨’,皆落入禁地。” 密探写到这里,停顿了许久。 他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那把火钳。 最后,他咬了咬牙,写下四个字。 “……道法自然。” 玉简,化作流光,冲天而去。 第26章:随手一扔镇凶煞,大佬围观全吓傻 大骊,京城,国师府。 书房内,一盏孤灯如豆,映着崔瀺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的面前,悬浮着一面水汽氤氲的玄光镜。镜中画面,正是小镇杂货铺院内的景象。 画面,已经定格了许久。 崔瀺没有说话。 他身后的心腹幕僚,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生怕惊扰了国师的沉思。他只觉得,今日书房里的空气,比三九寒冬的冰窟还要冷冽。 国师府的情报网络,如一张无形巨网,笼罩着整个东宝瓶洲。 就在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洞天崩碎之后,至少有十七股来自不同势力的顶尖修士、密探,循着宝光与煞气,扑向了那座小镇。 可现在,他们都在看。 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看着那个年轻人,做着一件……打扫庭院的琐事。 “呵。” 许久,崔瀺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笑声。 幕僚的心猛地一颤。 “你看。” 崔瀺的手指,轻轻点在玄光镜上,指着那把火钳,“凡铁,对吗?” “……是。”幕僚艰难地应道,“城中铁匠铺,三文钱一把。” “是啊,凡铁。” 崔瀺缓缓坐下,靠在椅背上,声音里带着一种勘破迷局后的疲惫与兴奋, “可你再看,那血飨坛石,上古妖神之血浸染,触之即污,凡铁近身,顷刻间便会化作一滩铁水。” “还有那戮魂戈,凝聚万千军魂,煞气之烈,足以让龙门境修士的飞剑蒙尘。” “可是,你看那把火钳。” “那些凶煞之气,在靠近那年轻人周身三尺之地时,便如骄阳下的薄雪,自行消融,无声无息。火钳之上,更是没有沾染分毫!这说明什么?” 幕僚额头见汗,不敢接话。 崔瀺自顾自地说道:“这说明,在那位先生眼中,所谓的凶煞、怨念、诅咒,与这院中的尘土、落叶,并无不同。” “他不是在镇压,不是在降服。” “他只是觉得……脏。” “他只是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清理着他院子里的垃圾。而这方天地,恰好,就在他的院子里。” 崔瀺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人嫌弃的表情。 那不是伪装,那是发自内心的……视若无物。 一种站在天道之上的……游戏心态。 崔瀺对身后的幕僚挥了挥手。 “去,传,守门,要用心。” “喏。” 幕僚退下,脚步都有些虚浮。 …… 杂货铺百丈之外的阴影里。 “咕咚。” 鬼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道心,在这一刻,出现了裂痕。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宗门耗费无数心血,牺牲无数弟子去祭炼的那些所谓“法宝”,在真正的存在眼中,是不是……也就配跟烂菜叶子、破瓦罐待在一起? 这是警告! 是那位恐怖的存在,在用一种他几乎无法理解的、堪称羞辱的方式,在警告鬼手门! ——你们的宝贝,在我这里,只配当垃圾。 鬼三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有半分觊觎之心。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他怕那位先生会觉得他这只苍蝇碍眼,顺手用那把火钳,把他也夹起来扔了。 他开始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向后挪动。 —— “高人!高人啊!” “妙啊!实在是妙不可言!” “老夫明白了!此乃‘以凡镇玄,以无胜有’的至高境界!” “何为镇压?封印?禁制?那都是下乘之道!那位先生的手段,早已通玄!” “将此等凶物,置于凡俗之地,不设任何封印,不加任何禁制,任其日晒雨淋,与尘土为伴,这……便是最高明、最强大的封印!” “使其滔天煞气,在最平凡的人间烟火中,自行消磨于天地之间!此等大道至简的手段,老夫……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何休只觉得自己的修行瓶颈,都隐隐有些松动。 对着杂货铺的方向,再次深深一躬。他立刻返回宗门,闭关! 要将今日所见所悟,融入自己的剑道!至于那凶物?开什么玩笑,那是先生用来“点化”世人的教具,谁敢去动! 随着鬼三的悄然远遁,何休的飘然离去。 那些隐藏在更远处的、来自各路中小门派的探子们,也都不是傻子。 这就够了。 “走!快走!” “此地之物,已被一位神秘高人收走,速速上报宗门,万万不可与之争锋!” “撤!目标等级……无法估量!” 一道道讯息,传向四面八方。 一时之间,刚刚还暗流涌动、杀机四伏的小镇,竟变得风平浪静。各路牛鬼蛇神,如退潮般,消失得干干净净。 ……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安,正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 院子干净了,看着就舒心。 他走到墙角,用那把火钳,又在那堆“垃圾”里拨拉了几下。 “这块破铁片子,锈得这么厉害,不知道镇上的铁匠铺收不收,能换两个铜板也好。” “这石头颜色还挺怪的,搬起来死沉,垫桌脚都嫌它硌人。” “还有这骨头,最是晦气,得赶紧找个地方埋了,免得吓到那几个小孩。” 林安盘算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这一番“垃圾分类”的举动,已经通过十几面玄光镜,传遍了东宝瓶洲最高层的那一小撮人。 崔瀺挥了挥手,玄光镜散去。 “先生的‘道’,比我想象的,还要高。” “他今日此举,看似随意,实则是在为整个骊珠洞天崩碎后的乱局,定下一个基调。” 崔瀺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向骊珠洞天的方向。 “他将这些足以搅动风云的凶物,视作尘埃。” “这既是做给那些宵小之辈看的,也是……做给我们看的。” “他在告诉所有人——” “这盘棋,他说了算。” “规矩,由他来定。” 他忽然有些期待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中土神洲,传到那些自以为是的山上神仙耳朵里时,又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会不会,有大佬,坐不住? —— 林安用那袋“仙米”熬了一大锅粥。 米香浓郁得不像话,粥水粘稠,泛着一层温润的玉色光泽。 那祖孙几人醒来后,喝了小半碗,一个个精神头都好了许多,连那老者的咳嗽都止住了。 “林……林老板,您这米……”老者颤巍巍地想问。 “嗨,别客气,管饱就行。”林安摆摆手,把剩下的半袋米收好。 他可舍不得全煮了,这米看着就不便宜,得省着点吃。 忙活了一早上,林安搬了张竹椅,坐在杂货铺门口,眯着眼晒太阳。 虽然现在看来,这世界天是真的会塌,但好在没砸到自己头上。 就在他昏昏欲睡,口水都快流下来的时候,一片阴影笼罩了他的脸。 “唔?” 林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 那东西没飞走,反而轻飘飘地贴在了他的鼻子上。 睁开眼,伸手一抓,将那玩意儿从脸上扯了下来。 入手,是一张“纸”。 说它是纸,却非金非玉,质地坚韧,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感,比他所见过的任何纸张都要高级。 纸张呈暗金色,有些残破,边缘还有烧灼过的痕迹。 上面画着些山川河流的轮廓,线条古朴,旁边还标注着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如同蝌蚪在爬的扭曲文字。 “什么玩意儿?” 第27章:天降秘宝如传单,老板糊墙当墙纸 林安把它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最新款的酒楼传单?还是哪家钱庄的广告?做得还挺下本钱。” 他对着太阳照了照,发现那纸张竟能透光,里面的山川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 “嘿,带防伪水印的啊。” 林安啧啧称奇,只当是这个世界某种独特的防伪技术。 他随手想把它扔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可惜。这“纸”的质感这么好,扔了岂不是浪费。 他站起身,走进铺子里,目光扫过里屋那面斑驳的墙壁。 前几日下雨,墙皮受潮,脱落了一大块,露出里面黄色的泥坯,怎么看怎么别扭,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林安眼前一亮。 一个绝妙的废物利用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他从随身空间里,摸出几枚亮闪闪的、带着彩色塑料帽的图钉。这是他当初从公司办公桌上顺手带过来的,本以为没什么用。 没想到,今天派上了大用场。 走到墙边,将那张暗金色的“传单”仔細地铺在墙上,正好盖住那块最难看的污渍。 然后,他捏起一枚图钉,对准“传单”的一角,用力按了下去。 “噗呲。” 图钉轻而易举地刺穿了那张坚韧无比的“纸”,深深地钉进了墙里。 林安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拿起几枚,分别在另外几个角和中间位置按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几步,叉着腰,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 “嗯,不错。” “这复古风的壁纸,还挺有艺术感的,远看像一幅抽象山水画,比原来那光秃秃的墙好看多了。” …… 与此同时。 距离小镇百里之外的一处荒山。 三道身影,正焦急地围着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古朴罗盘。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穿洗得发白的云纹道袍的老者,他仙风道骨,此刻却面色涨红,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叫云鹤真人,乃是早已覆灭的上古宗门“山河宗”的当代宗主。 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名年轻弟子。 “动了!动了!” 云鹤真人指着罗盘上那根疯狂旋转的指针,声音都在颤抖。 “祖师在上!我山河宗的镇派之宝,那最后一页‘山水祖谱’,终于现世了!” 山河宗,曾是东宝瓶洲赫赫有名的宗门,以炼制山水福地、挪移洞天为根本。 而这“山水谱”,便是其宗门的根本法器,记载着宗门所有福地的核心阵图与本源脉络。 万年前宗门覆灭,山水谱破碎四散。云鹤真人这一脉,耗费了十几代人的心血,才寻回几页残篇,勉强维持着传承。 而罗盘上感应到的这一页,是传说中的“祖谱”,是整个山水谱的源头! 得之,则山河宗,有望重现辉煌! “师父!指针停了!”风锐激动地喊道,“就在前面那座小镇里!” “走!” 云鹤真人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大袖一挥,卷起两名弟子,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小镇的方向疾驰而去。 片刻之后,三人落在了小-镇外的一处僻静小巷。 云鹤真人收敛了所有气息,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此等至宝现世,必有异象。我等须得小心行事,切不可打草惊蛇。” 他闭上双眼,一缕几近透明的神识,小心翼翼地顺着罗盘的指引,探了出去。 神识穿过几条街道,最终,锁定在了那间平平无奇的杂货铺。 云鹤真人心头一紧。 大隐隐于市? 他不敢大意,神识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渗入铺内。 他看到了那个躺在椅子上打盹的年轻人,平平无奇,毫无修为。 他看到了院角那堆被当成垃圾的“凶物”,瞳孔猛地一缩,心中警铃大作。 然后,他的神识顺着那股最纯粹的本源气息,转向了里屋的墙壁。 下一刻。 云鹤真人的神识,如遭雷击,瞬间凝固。 巷子里,他猛地睁开眼睛,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在地。 “师父!您怎么了?”清玄连忙扶住他。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师父,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祖谱被人抢走了?”风锐急得拔出半截长剑,杀气毕露。 “不……”云鹤真人艰难地摇了摇头,他指着杂货铺的方向,声音嘶哑,“它……它在……在墙上……” “在墙上?”风锐一愣。 云.鹤真人深吸一口气,用神念将自己看到的那一幕,传递给了两个弟子。 风锐和清玄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副让他们道心崩裂的画面。 宗门万年传承的希望,记载着天地至理的“山水祖谱”,被……被几枚五颜六色的、粗鄙不堪的凡铁图钉,钉在了一面斑驳的泥墙上。 它的作用,是遮挡一块污渍。 “岂有此理——!!” 风锐的眼睛瞬间红了,一股狂暴的剑意冲天而起,“此乃奇耻大辱!何人敢如此亵渎我宗门圣物!我要杀了他!” 他提着剑,就要往外冲。 “站住!” “师兄,你冷静点!” “你……你难道没发现吗?” 她指着那幅画面,声音发颤, “那几枚‘图钉’,看似凡物,却能轻易刺入祖谱本体,而未损其分毫灵韵!甚至……甚至将祖谱那狂暴不羁的洞天本源之力,死死地‘钉’在了那方寸墙壁之上!” “这……这不是亵渎!” 清玄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一道惊雷,在云鹤真人和风锐耳边炸响。 “这是……镇压!” 轰! 云鹤真人如遭醍醐灌顶,浑身剧震。 是啊! 祖谱离宗万年,早已成了无主之物,其内蕴含的福地本源之力,狂暴无比,一旦失控,足以将方圆百里化为空间乱流! 寻常修士得到,莫说炼化,便是靠近都难,只会被其本源之力撑爆! 可那个人…… 那个年轻人,他做了什么? 他没有设下惊天大阵,没有动用无上法宝。 他就用那么几颗看似可笑的图钉,就那么随意地往墙上一按。 便将那足以倾覆一地的本源之力,驯服得如同画中走兽,温顺无比! 这是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 他懂了!他彻底懂了! 那位先生,不是在用祖谱糊墙! 他是在布阵!一个以天地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的惊天大阵! 这间杂货铺,就是阵眼! 那面墙,就是承载大道的阵基! 而山河宗的祖谱,只是他信手拈来,用以稳固这方天地的一块“补丁”! 他这是……在骊珠洞天破碎之后,以一己之力,为这片混乱的天地,重新钉下秩序的根基啊! 想到这里,云鹤真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自己刚才,竟然还想着去“索要”圣物? 风锐更是满脸羞愧,握着剑的手在微微发抖。自己竟想去斩杀一位正在“救世”的圣人? “师父,那……那我们现在……” 云鹤真人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道袍,对着杂货铺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我等,什么都不做。” “我山河宗的祖谱,能被先生看中,用以镇压天地,稳固乾坤,这是我山河宗……万年未有之荣耀!” “风锐,清玄,传我宗主令!” “从今日起,我三人,便在此地,为先生护法!” “为先生……守门!” 第28章:王侯驾临窥神物,一语惊破帝王心 小镇外,林间古道。 三道身影被拦住了去路。 云鹤真人将两名弟子护在身后,面色凝重地看着眼前这队人马。 他们身着统一的玄甲,甲胄上刻着大骊王朝的蟠龙纹,气息森然,每一个都是百战余生的锐士。 “云鹤道长,我家王爷有请。” 云鹤真人稽首道:“贫道乃方外之人,与贵府王爷素无瓜葛,不知……” “道长,有些事,不必说得太明白。” 刀疤将领打断了他,目光扫过云鹤真人手中的罗盘,意有所指, “此地,乃大骊疆土。此地发生的一切,皆为大骊国事。王爷说了,感念道长宗门传承不易,不愿多造杀孽。你们可以留下传讯玉简,若有结果,国师府自会与你们‘商议’。” 云鹤真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他身后的风锐怒不可遏,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清玄却死死拉住了他,对他微微摇头。 她看得明白,对方人不多,但个个气血如龙,军煞之气连成一片,真动起手来,自己这边三人绝无幸免之理。这不是江湖仇杀,这是王朝机器的碾压。 云鹤真人长叹一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他知道,对方这是先礼后兵。 传承重要,但命更重要。 何况,那位先生还在镇中。祖谱在先生手中,比在任何人手中都安全。 “多谢王爷体谅。” 云-鹤真人从怀中取出一枚空白玉简,刻下神念烙印,交给了刀疤将领,“贫道三人,就在镇外静候佳音。” 刀疤将领接过玉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一条路。 云鹤真人带着两个满心不甘的弟子,默默转身离去。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刀疤将领身旁的一名亲卫低声道:“将军,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万一他们……” “一群丧家之犬,翻不起浪。”刀疤将领冷哼一声,“王爷的谋划,岂是他们能懂的?走,去见王爷。” …… 一处临时的军帐内。 一位身穿蟒袍、面容俊朗,却不怒自威的中年男子,正静静地擦拭着一柄古朴的长剑。 他便是大骊皇帝的亲弟弟,手握重兵,镇守南疆的靖南王,宋睦。 “王爷,都处理好了。” “嗯。”宋睦放下长剑,声音平淡,“崔瀺那边可有新的消息?” “回王爷,国师府半个时辰前传来密信,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这位国师大人,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他自己不敢去,便想借本王的手,去探一探那位的深浅?” 他站起身,走到帐口,遥望着那座被暮色笼罩的小镇。 “本王偏不如他的意。” “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驻扎,收敛全部气息,不得靠近小镇十里之内。” “王爷?”刀疤将领一愣,“那神物……” “本王,亲自去。”宋睦淡淡道,“去拜会一下,这位连崔瀺都只能‘静观其变’的先生。” 他脱下蟒袍,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翁的锦衣,收敛了所有王侯气焰,看上去就像一个路过此地的殷实商人。 …… 林安打了个哈欠,从竹椅上坐直了身子。 夕阳的余晖,把铺子门口的石板路照得一片暖黄。 他正寻思着晚饭是吃方便面还是继续喝那锅神仙粥,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人。 来人约莫四十出头,一身锦衣,气质沉稳,眼神深邃。虽然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气度,是藏不住的。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一个! 怎么回事?自己这小破店,怎么净招些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物? 前有齐静春,后有这帮山河宗的,现在又来个“大老板”? “老板,生意兴隆啊。”宋睦微笑着开口,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店铺。 简陋,朴素。 一切都平平无奇。 直到他的目光,落在了里屋那面墙上。 刹那间,宋睦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它! 宗卷里记载的,上古山河宗的至宝,“山水祖谱”! 传闻此物乃天地初开时的一缕本源所化,内蕴洞天生灭之秘,得之,便有开宗立派,自成一界之能! 如此神物…… 宋睦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固定着“祖谱”的那几枚东西上。 五颜六色,造型奇特,顶部圆润,尖端却闪烁着一丝令他心悸的寒芒。 他看到,祖谱内那磅礴欲出的洞天本源之力,一触碰到那些小小的“图钉”,便如遇见了天敌的毒蛇,瞬间变得温顺无比,被死死地锁在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宋睦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想起了崔瀺的评价——“大道至简”。 他想起了关于这位先生的传闻——用一把烧火的火钳,便将三件旷世凶物当成垃圾扔掉。 现在,他又亲眼看到,对方用几枚不知名的“钉子”,便将一件足以让整个东宝瓶洲都疯狂的创界至宝,当成……壁纸,用来遮挡墙上的污渍。 这是何等的境界? 这是何等的……蔑视? 这已经不是游戏红尘了,这是视天地万物为掌中玩物! 他不敢再有半分试探,更不敢流露出丝毫对“祖谱”的觊觎之心。 宋睦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对着正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自己的林安,恭恭敬敬地,深深一揖。 “晚辈宋睦,途经此地,听闻先生高义,特来拜会。” 林安被他这一下搞得手足无措,连忙摆手: “别别别,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您太客气了。我就是个开店的,小本生意,担不起,担不起。” 宋睦直起身,目光诚恳地望向那面墙,小心翼翼地问道: “晚辈愚钝,斗胆请教先生。不知先生墙上此画,可有何说法?晚辈观之,似有所感,又似一片茫然,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他身后的刀疤将领,屏住呼吸,将这一幕通过玄光镜,分毫不差地传回了京城国师府。 崔瀺的面前,水镜荡漾。 他看着画面中,自己那位眼高于顶的王爷弟弟,此刻竟像个蒙童一般,在一个杂货铺老板面前请教学问。 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到了。 这位先生的回答,将会决定大骊王朝,乃至整个东宝瓶洲未来的走向! 林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上的“传单”,愣了一下。 这人什么毛病? 对着一张糊墙的破纸,研究个什么劲?装什么文艺青年呢。 “啊?你说那个啊?” 林安一脸理所当然地指着那张“山水祖谱”,随口说道: “嗨,没什么说法。” “就是一面墙,时间久了,总有些遮不住的腌臢事,看着碍眼。” “拿张纸,把它盖住,不就……眼不见为净了么?” 轰!!!! 宋睦的脑海中,宛如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他身形剧震,脸色煞白,蹬蹬蹬连退三步,险些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听到了什么? “一面墙”……是指这破碎之后的骊珠洞天,这片混乱的天地! “时间久了,总有些遮不住的腌臢事” 在先生眼中,这些搅动风云的凶物,这些心机算尽的王侯将相,都只是……“腌臢事”?! 而先生的处理方式,竟是如此的……举重若轻! “拿张纸,把它盖住”……是用这山河祖谱,镇压这方天地,定下规矩! “眼不见为净”…… 这四个字,瞬间刺穿了宋睦所有的伪装和心机! 先生是在点化我? 这哪里是点化! 这是警告!是敲打! 是来自天道之上的,最温和,也最恐怖的警告! 宋睦浑身冰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第29章:俗物权当敲门砖,一言惊醒梦中人 宋睦的心,是凉的。 他身后的刀疤将领和亲卫们,虽然听不懂其中玄机,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家王爷身上那股瞬间垮塌下去的气势。 他们握紧了腰间的刀柄,如临大敌。 而林安,正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人怎么了? 说句话而已,怎么跟被雷劈了似的,脸都白了? 难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可不就是一张破纸糊墙吗? 看着对方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锦缎袍子,再看看门外影影绰绰的护卫,林安心里直打鼓。 这年头,有钱人是不是都有点什么特殊的毛病? 他主动打破这诡异的沉默,赶紧把这尊大佛送走。 “那个……客官,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 “先生!” 宋睦猛地回过神,再次躬身,这一次,姿态比之前还要低,几乎将头埋进了胸口。 “晚辈愚钝,险些错解了先生的无上大道,还望先生恕罪!” 林安:“……” 大哥你又悟到啥了啊?! 宋睦直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那面墙, “先生将此等神物,用以镇压天地间的‘腌臢’,此等胸襟,此等手段,晚辈……闻所未闻!” “晚辈斗胆再问,此等神物,不知先生从何而得?莫非是……” 他不敢再说下去。 难道是先生亲手炼制的?那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 “哦,这个啊。” 林安一听,总算听懂了。原来是问这“传单”的来历。 他挠了挠头,回忆了一下。 当时这玩意儿是直接飞到他脸上的,可不能这么说,不然显得太离奇了。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用一种最朴实无华, “嗨,就前两天在门口随便捡的。看它皱巴巴的挺可怜,扔了又可惜,这纸质感还挺好。” “本着废物利用,为咱们这小镇的环境整洁做点贡献的原则,就拿回来贴墙上装饰一下了。好看吧?我觉得还挺有艺术感的。” 话音刚落。 站在宋睦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一位山羊胡老者,双眼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老者是宋睦的首席幕僚,王府的智囊,姓文,人称文先生。 他快步上前,凑到宋睦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压抑着狂喜的声音急速说道:“王爷!您听!您听到了吗!” “随便捡的!废物利用!环境整洁!” 文先生激动的胡子都在抖:“这……这便是先生在点化我等啊!” 宋睦也是心头剧震,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 “愿闻其详!” “王爷!”文先生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先生说随便捡的,是在暗示我等,此等开天辟地的神物,在他眼中,不过是路边随处可见的顽石!大道无所不在,只看你有没有那份机缘去捡!” “他说废物利用,其深意更是骇人听闻!何为废物?此神物离了先生之手,便是身怀利刃的孩童,是足以搅乱天下的祸源!可在先生手中,便能化腐朽为神奇,用以镇压乾坤!这不仅仅是利用,这是点化!是创造!” “先生的格局,早已超脱了家国天下,恩怨情仇!他所思所想的,是这方天地的大道运转!他这是在告诉我们,他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某个王朝,某个宗门,而是为了这整个破碎之后的天地!” “不着痕迹,道法自然!这才是真正至高无上的境界啊!” 轰! 文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睦的心头。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自己先前竟然还用那套王侯权术去揣度先生,简直是夏虫语冰,坐井观天! 先生是在教自己,格局要大!眼光要远!不要总盯着眼前那点“腌臢事”!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这是天大的机缘! 宋睦猛的一挥手。 “来人,把给先生准备的礼物,呈上来!” “是!” 刀疤将领应声而出,片刻之后,与两名亲卫抬着一个沉重的、散发着幽幽檀香的木箱走了进来。 箱子被打开。 刹那间,满室珠光宝气! 林安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箱子……满满一箱子,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珠宝玉石,个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 还有几株用玉盒装着的、一看就不是凡品的植物,根须虬结,霞光流转,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异香。 最上面,还放着一卷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的画轴。 “先生高风亮节,晚辈钦佩不已!” “这些俗物,不成敬意,只是晚辈的一点心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他指着那箱子宝贝,诚恳道:“晚辈等人愚钝,斗胆恳请先生恩准,让我等在此,参悟一下先生这幅壁画,不知可否?” 林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使劲咽了口唾沫。 发……发财了? 就因为墙上这张破纸? 这张破纸……难道是什么孤本藏宝图?! 他看着那满箱的珠宝,心跳得如同擂鼓。冷静!林安!要冷静!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 高人风范!一定要拿出高人风范!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嘴角快要咧到耳根的冲动, “此物……嗯,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 他瞥了一眼那面墙,淡淡道:“道,就在那里。有缘者,自能得见。” “你们想看,便看吧。” 说到这里,他没忍住,又加了一句发自肺腑的叮嘱:“不过可得小心点,别给我弄坏了,我还指着它……遮丑呢。” “多谢先生!” 宋睦大喜过望! “遮丑”! 这是在提醒我等,参悟大道的同时,不要忘了此物的根本用途——镇压污秽,稳固天地! 这是何等的苦心! 他立刻对身后的文先生和刀疤将领使了个眼色。 三人立刻屏息凝神,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走到那面斑驳的泥墙前。 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只是站在三步之外,仰着头,开始“参悟”那张被五颜六色的图钉钉着的“山水祖谱”。 林安则美滋滋地走到箱子前,假装不在意地用脚尖碰了碰,嗯,很沉,很实在。 他决定了,等这帮人一走,他就把这箱子宝贝全塞进自己的随身空间里! …… 大骊,京城,国师府。 崔瀺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韵律的“笃笃”声。 他面前的玄光镜中,正分毫不差地倒映着杂货铺内的一切。 宋睦和他那个只会掉书袋的幕僚,只看到了“道法自然”。 而他崔瀺,看到的却是更深一层的东西。 这位先生,是在用最朴素的语言,讲述最残酷的规则。 他是在告诉宋睦,也是在告诉自己——你们这些所谓的王侯将相,宗门老祖,在我眼中,不过是些可以“随便捡来”的“废物”,唯一的价值,就是被我“利用”起来,去打扫这片“环境”! 何等的霸道! 何等的……有趣! 第30章:俗物权当敲门砖,一言惊醒梦中人 宋睦站在那里,像一尊石雕。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从日暮西沉,到月上中天。 三人就这么对着一面斑驳的泥墙,枯站不动。 他们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双眼圆睁,时而又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那面墙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墙。 文先生的眼中,那山川纹路是龙脉走向,是王朝气运的脉络图。他看到了大骊的兴衰,看到了南疆的兵戈,看到了潜藏在深渊下的蛟龙。 刀疤将领的眼中,那纵横交错的线条,是沙场阵图,是兵法演练。他看到了千军万马的冲杀,看到了攻城拔寨的韬略,看到了金戈铁马的悲鸣。 而靖南王宋睦,他看到的更多,也更远。 林安坐在柜台后面,哈欠连天。 他搞不明白这几个人在干什么。 看墙?行为艺术? 可人家毕竟送了一大箱子真金白银,是金主,是财神爷。林安不好赶人,只能陪着。 铺子里的气氛实在太过沉闷,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林安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他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一瓶冰镇可乐,给自己倒了一杯。 “咕嘟咕嘟……” 气泡升腾的声音,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宋睦等人被这声音惊动,齐齐回头。 林安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想着来者是客,便举了举手里的瓶子,客气道: “几位客官,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吧?要不要也来点‘快乐水’解解渴?” “快乐水?” 宋睦与文先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又是这个名字。 之前齐静春先生的玉简中曾隐晦提及,先生有一种奇特的仙酿,名为“快乐水”,饮之可忘忧,亦可乱道心,是对修士心境的一种考验。 今日,竟有幸得见。 宋睦不敢托大,连忙躬身道:“有劳先生。” 林安拿起几个粗瓷碗,给他们一人倒了半碗。黑色的液体在碗中翻腾着细密的气泡,发出一阵“滋滋”的轻响。 文先生小心翼翼地端起碗,先是闻了闻,一股从未有过的奇异香气钻入鼻孔, 他试探性地抿了一小口。 液体入口,无数细小的气泡在舌尖炸开,带来一种酥麻而奇妙的触感,随即一股清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 轰! 文先生只觉得一股清气直冲脑门,先前观摩壁画时那些滞涩不明之处,此刻竟有豁然开朗之感! “这……这……道韵!此水中竟蕴含着一丝大道之韵!”文先生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宋睦见状,不再犹豫,将碗中之水一饮而尽。 那股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只觉得胸中那股因久居上位而郁结的王霸之气,竟被这股清流冲刷得柔和了许多。 他看向那面墙,眼中再无之前的迷茫,只剩下清明。 “原来如此……”宋睦喃喃自语,“我明白了。” 文先生凑近低声道:“王爷,您悟到了什么?” “本王悟到了放下。”宋睦眼中精光一闪, “先生赐我等仙酿,又让我等观摩这镇世神图,其意不在于教我等如何拿起,而在于教我等如何放下!” 高山仰止,莫过于此! 林安被他们看得头皮发麻,心里直犯嘀咕。 不就是一杯可乐吗?至于吗?这帮人脑子是不是都有点问题? “先生大恩,宋睦没齿难忘!” 宋睦整理衣冠,对着林安,行了一个郑重无比的大礼。 “天色已晚,我等不敢再叨扰先生清修。那箱俗物,还请先生务必收下。他日若有机会,宋睦再来聆听先生教诲。” 林安巴不得他们赶紧走,连忙摆手:“好说好说,慢走不送啊。” 宋睦带着人,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杂货铺。 走出小镇,刀疤将领才忍不住问道:“王爷,咱们就这么走了?那神物……” “住口!”宋睦冷声喝止,“那是先生用来镇压天地的圣物,岂容我等觊觎?文先生。” “王爷。” “你立刻草拟奏折,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漏,八百里加急,呈送京城,奏明皇兄。就说,骊珠洞天外,有真圣贤在世,乃我大骊万年之幸!” “遵命!” 宋睦抬头,望向那座在夜色中安详宁静的小镇,长长吐出一口气。 崔瀺啊崔瀺,你让本王来探路,却不知本王得此天大机缘。这盘棋,从今天起,该换个下法了。 …… 大骊京城,国师府。 崔瀺放下了手中的一枚黑色棋子。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国师大人,宫里来人,陛下召您即刻进宫议事。” 崔瀺站起身,掸了掸衣袖,神情淡然。 “知道了。” 风,要起了。 …… 林安当然不知道,自己一杯可乐,几句牢骚,已经在大骊王朝的最高层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他现在正美滋滋地蹲在那个大木箱子前,两眼放光。 抓起一把鸽子蛋大小的各色宝石,感受着那冰凉坚硬的触感,嘴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发了!发了! 这些东西,随便拿一颗出去,都够他舒舒服服躺平一辈子了吧? 他拿起那个用玉盒装着的、长得像人参一样的东西,闻了闻,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好东西,肯定是大补之物。回头切片泡水喝。” 他又拿起那卷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的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 “圣旨?不像啊……地契?!” 林安看清了上面的字,眼睛瞪得滚圆。 “兹有大骊靖南王宋睦,感念林先生高义,愿将名下位于清风城内‘听竹小院’一座,连同院内仆役、周边良田百亩,一并赠予先生,聊表寸心。立此为据。” 下面,是靖南王府的朱红大印。 林安抱着那卷“地契”,激动得浑身发抖。 房子!仆人!田产! 自己这是……一步到位,直接当地主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幸福会来得如此突然。 从那天起,林安发现,自己的小店,莫名其妙地就火了。 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人,从大老远的地方跑来。 他们不买东西,也不问路。 就站在铺子门口,或者干脆走进铺子里,对着那面墙,一看就是大半天。 有个背着长剑、一脸冷峻的年轻人,对着墙看了三天,然后对着林安一抱拳,说了一句“多谢先生指点剑道,晚辈悟了”,然后就走了。 林安:“???” 还有个穿着儒衫、酸气冲天的老头,对着墙摇头晃脑地念了一下午的诗,临走时非要塞给林安一本他亲手抄录的孤本诗集,说是“以文会友,幸甚至哉”。 林安:“……” 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异域服饰的商人,牵着骆驼,风尘仆仆地赶来,对着那面墙拜了三拜,然后献上了一袋子金灿灿的“沙金”,说是感谢先生为他们指明了“财富之路”。 林安一脸懵逼地收下礼物,内心充满了困惑。 他那面墙,到底有什么魔力? 他不知道,随着这些人的口口相传,“林先生”的名号,已经如同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了整个东宝瓶洲。 大骊边境,有位隐世高人,游戏红尘。 他的一间杂货铺,是论道圣地。 他的一面墙,藏着天地至理。 他的一言一行,皆是大道箴言。 无数自认有些修为、有些机缘的人,开始朝着这座小镇涌来,他们不求能得先生亲口指点,只求能远远看一眼那面“神墙”,沾染一丝道韵,便已是天大的福分。 林安的烦恼,也随之而来。 他只想躺平,可这些“游客”实在是太热情了。 今天送块玉,明天送株草,后天直接抬箱钱。 林安的随身空间,都快被这些“土特产”给塞满了。 这日清晨,林安刚打开店门,就看到小镇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一队队身着玄甲的禁军,肃立在街道两侧,将所有闲杂人等,都拦在了远处。 街道中央,一架由八匹神俊异常的白马拉着的华贵车驾,正缓缓驶来。 车驾之前,一名宦官手持拂尘,朗声高喝: “大骊皇帝陛下驾到——!宣,林先生,觐见——!” 林安拿着扫帚,呆立在门口。 他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皇帝车驾,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下,玩脱了。 第31章:闭门谢客避尘嚣,更显高人境界高 皇帝?哪个皇帝?大骊王朝的皇帝?他怎么会来这种穷乡僻壤?还来找我? 他想逃,可街道两侧那些玄甲禁军,目光如刀,气机早已将整个杂货铺牢牢锁定。 别说逃,他感觉自己多动一下脚趾,都会被当场射成刺猬。 车驾停在铺子门前,珠帘掀开,走下一位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 他并未戴冠,头发随意束起,面容与靖南王宋睦有几分相似,但那双眼睛,更加深沉。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落在门口那个手持扫帚、呆若木鸡的年轻人身上。 这就是宋睦和崔瀺都推崇备至的“先生”? 大骊皇帝宋正醇的内心,并无波澜。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所谓的“高人”,有的能呼风唤雨,有的能卜算天机,但在这座江山社稷面前,终究不过是棋子。 可眼前之人,不一样。 他太平静了。 面对君王,面对甲士,面对这泼天的皇权,他的眼神里没有敬畏,没有谄媚,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有……茫然。 仿佛眼前的皇帝车驾,与路边的一块石头,并无区别。 这已经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这是根本未将泰山放在眼中。 他走上前,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声音刻意放得平缓:“先生不必多礼,朕只是途经此地,听闻先生大名,特来拜会。” 林安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他……他管我叫先生?他还对我笑?这是什么情况?不是来抓我的? 求生的本能让他挤出一个笑容,“不……不敢当,陛……陛下万福金安。” 这副模样,落在宋正醇眼中,便成了另一种解读。 先生这是在自嘲, 有趣,真是有趣。 “先生一间小铺,却能引得四方风云汇聚,朕心向往之。” 宋正醇侧身,看了一眼那面依旧挂着“山水祖谱”的墙壁,“朕想请先生移步京城,入主国师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轰! 林安的脑子又炸了。 去京城?当国师? 他一个只想混吃等死的咸鱼,去掺和那最顶级的权力斗争?怕不是第一天就被人吃得骨头渣都不剩。 不行!绝对不行! 林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去不去!我这人……懒散惯了,干不了那活儿。” 他说完就后悔了,直接拒绝皇帝,这是不是要被砍头的弥天大罪? 他不敢抬头看皇帝的表情,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三分。 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个杂货铺老板,他竟然……拒绝了陛下? 宋正醇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设想过无数种回答,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如此干脆利落的两个字——“不去”。 不是“不能去”,不是“不敢去”,而是“不去”。 那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国师之位,在他口中,就跟让他去扫大街一样,是一件不值一提的“活儿”。 他明白了。 这位先生,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自己:你的江山,你的权柄,与我无关。 我的道,不入你的红尘。 宋正醇深深地看了林安一眼,忽然笑了。 “是朕唐突了。”他对着林安,竟微微一拱手, “先生既喜清净,朕便不打扰了。只望先生,能护我大骊一方水土安宁。” 说完,他转身,登车,离去。 庞大的仪仗队,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满街的寂静和一地被惊起的尘埃。 林安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 他看着远去的车驾,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活下来了…… 但皇帝走后,麻烦,才真正开始。 “高人连皇帝的征召都拒绝了”这件事,如同一滴滚油落入沸水,瞬间让整个东宝瓶洲的山上神仙和山下权贵们,彻底炸开了锅。 第二天一早,林安的杂货铺门口,人山人海。 有真心求道,三步一叩首的苦修士; 有抬着重礼,想混个脸熟的地方官员; 有哭哭啼啼,想献上族中女子求一场仙缘的小家族长; 甚至还有些江湖骗子,也想来蹭一蹭热度。 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在人群中搔首弄姿,嘴里娇滴滴地喊着: “先生,奴家愿侍奉您左右,为您扫榻叠被……” “滚!” 林安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铺子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宛如闹市。 林安躲在屋里,头都快炸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林安在后院找到一块破旧的木板,又翻出之前某个“信徒”孝敬的一支上好狼毫笔和一砚台徽墨。 他根本不管什么笔法,蘸饱了墨,用尽全身力气,在木板上写下八个歪歪扭扭、墨迹淋漓的大字: “本店装修,概不接客!” 写完,他走到门口,在一众错愕的目光中,“哐当”一声,把牌子挂在了门上,然后“砰”的一声,关紧了店门,还用门栓死死抵住。 这下,总该清净了吧? 铺子外,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盯着那块木板,面面相觑。 “装修?概不接客?这是何意?” “先生……这是厌烦我等了?” 就在众人惶惑不安之际,人群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长抚须长叹:“非也,非也!尔等都错解了先生的深意!” 众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他。 老道长指着那块牌子,一脸肃穆: “先生连九五之尊都拒之门外,岂会因我等俗人而动怒?‘装修’二字,大有玄机!” “而‘概不接客’,更是点睛之笔!何为‘客’?萍水相逢,皆为过客!先生这是在说,他的大道,不传无缘之人!他这是在设下一道考验,考验我等的诚心与悟性啊!” 一番话,说得众人如梦初醒,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我等愚钝!” “多谢道长指点!这块牌子,本身就是一道禅机!” 于是,一副奇特的景象出现了。 那些求道者们非但没有离去,反而更加虔诚。 他们不再喧哗,而是在杂货铺门前的空地上,三五成群,对着那块“谢客牌”,开始参悟其中蕴含的“无上大道”。 …… 大骊京城,国师府。 崔瀺听着密探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 他挥退下人,独自走到窗前,遥望南方。 “闭门谢客……好一个闭门谢客。” 他轻声自语:“此举看似绝情,实则高明至极。既是斩断了与大骊皇室那最后一丝明面上的因果,不欲沾染过多红尘俗事,又是将皮球踢给了天下人。” “他关上了门,却也敞开了一扇无形的心门。谁能从这八个字中悟出道理,谁能在这场考验中坚持下来,谁,或许才有资格成为他真正的‘客’。” 崔瀺眼中精光闪烁。 “先生,当真是个妙人。他下的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第32章:宝物堆积如山高, 林安趴在门缝上,看着外面黑压压一片的人群,一张脸几乎要皱成苦瓜。 这些人是疯了吗? 木板上那八个大字是隐形的?本店装修,概不接客!这么直白的话,他们怎么就看不懂? 还一个个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表情肃穆,跟集体悟道似的。 修仙的,脑子果然都有病。 这群人是打算在他家门口坐到天荒地老吗? 林安叹了口气,放弃了与他们沟通的念头。 他转身走向后院,打算透透气,结果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个狗啃泥。 低头一看,是个用上好绸缎包裹的盒子,就扔在后门门槛边上。 不知道又是哪个手欠的,大半夜翻墙进来扔的。 “又来?” 他捡起盒子,打开扫了一眼,里面是一株通体雪白、散发着淡淡荧光、长得像灵芝的玩意儿。 他看都没多看,随手一扬,将它扔进院子角落的杂物堆里。 那地方现在已经是一座小山了。 最让他火大的是昨天。 他一早推开后院门,发现院子里站着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约莫七八岁的样子,穿着崭新的绸缎衣服,正怯生生地看着他。 林安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送钱送东西也就算了,现在开始送人了?这他妈是贩卖人口!是要坐牢的! 他二话不说,冲过去一手一个,拎着两个孩子的后衣领就往外走,直奔小镇东头。 “老张头!你管不管!” 林安把两个孩子往村正面前一墩,“谁家的小孩,赶紧领回去!放我那干嘛?我这开的是杂货铺,不是托儿所!” 村正张德发看着那两个孩子身上明显是山上仙家手笔的衣料,再看看一脸暴躁、拎着孩子跟拎小鸡仔一样的林安,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林……林先生,您息怒,这……这可能是哪位高人……送来服侍您的童子……” “服侍个屁!”林安直接骂了出来, “我一个开杂货铺的,手脚齐全,需要人服侍?赶紧的,给我查!查出来是哪家的,立刻送回去!不然我今天就把他们扔大路上了!” 张德发哪敢怠慢,连滚带爬地去打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找到了几十里外一个妄图用孩子攀附仙缘的小家族。 林安这才骂骂咧咧地回了铺子。 院子里的“垃圾”越来越多,看得他心烦意乱。 这些东西,占地方不说,还容易招贼。 他不止一次想把它们全当废品处理掉。 “收旧货嘞——!收破铜烂铁嘞——!” 午后,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慢悠悠地从街上走过。 林安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他从“垃圾山”里刨出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剑,这玩意儿是前天一个冷脸剑客留下的,说是他从墙上悟出的“剑道之礼”。 林安抓着剑就冲了出去。 “老师傅,等等!” 货郎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是林安,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立刻挤满了讨好的笑容:“林先生,您老有什么吩咐?” “别叫我先生。”林安把手里的短剑递过去,“你看这个,收不收?废铁,按斤给你算就行。” 货郎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接过了短剑。 剑一入手,一股微弱但精纯无比的灵气顺着他的手心猛地钻了进去。 他那点微末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修为,在这一瞬间像是被热水浇灌,通体舒泰,差点叫出声来。 “扑通”一声,货郎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手抖得像得了羊癫疯。 “仙……仙师饶命!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竟敢……竟敢触碰仙家法器!这……这等神物,借小老儿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收啊!” 林安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货郎,脑门上全是问号。 又来?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 这破铜烂铁到底有什么魔力? “你给我起来!”林安不耐烦地喝道。 “仙师不收回法器,小老儿不敢起!不敢起啊!” “草!” 林安低声骂了一句,一把从货郎手里夺回短剑,转身就走。 货郎这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挑着担子,头也不回地跑了,那速度比见了鬼还快。 林安站在自家门口,看着手里的短剑,陷入了沉思。 卖,卖不掉。 扔,又怕被哪个不开眼的捡了,再给他毕恭毕敬地送回来,顺便再附赠一堆新的“垃圾”。 他回到院子,用力把短剑扔回那座小山,溅起一片象征着财富和灵气的灰尘。 “狗日的,没完了是吧?” 他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回到屋里,关上门,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一罐冰可乐和一包薯片。 打开没信号但能看缓存视频的手机,点开早就下载好的电视剧。 熟悉的沙雕剧情和台词传来,林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才他妈的是生活。 什么修仙得道,长生不老,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他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能睡到自然醒,看看剧,喝喝可乐,没人打扰。 说来也怪,自从穿越过来,特别是这帮人开始疯狂送礼之后,他感觉自己身体越来越好了。 以前通宵一晚要缓三天,现在熬个大夜,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 精力充沛,躺平都更有劲了。 他把这归功于这个世界空气好,水质好,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品养的。 “不行,不能再这么待下去了。” 林安灌下一大口可乐,冰凉的液体刺激着他的喉咙,也让他下定了决心。 这个地方有毒。 再待下去,他这小小的杂货铺,迟早要被那些所谓的“天材地宝”给堆满,到时候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必须跑路! 把店铺盘出去,换一笔钱,找个更偏僻、鸟不拉屎、绝对没人认识他的深山老林,买个小院子,雇两个仆人,继续躺平! 这个计划,完美!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甚至开始盘算着明天就去找村正张德发,让他帮忙物色一个想接手这个“风水宝地”的冤大头。 就在这时。 “嗡——” 一声奇异的剑鸣,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穿透了屋顶和墙壁,瞬间响彻整个小镇。 林安手里的可乐罐子都抖了一下,差点脱手。 他一个激灵,冲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看去。 只见一道凝练的青色剑光,如流星坠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精准地悬停在了他的杂货铺门前。 光芒散去,露出一枚古朴的、由竹子制成的令牌。 令牌上,刻着两个他看不懂、但感觉笔锋锐利如剑的古字。 一股远超之前所有人的、不容抗拒的威压,从那块令牌上传来。 街道上,那些还在对着“谢客牌”参悟的修士们,看到这块令牌,全都脸色大变,纷纷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山崖书院……院主令!” “天啊!是山崖书院的院主令!” 林安听着外面的惊呼,心脏猛地一沉。 山崖书院? 这个名字,他好像听齐静春提过一嘴。 东宝瓶洲,最顶尖的那几个地方之一。 第33章:圣旨忽降杂货铺, 林安躲在门缝后,心脏狂跳。 山崖书院。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齐静春提过,是东宝瓶洲最顶尖的几个势力之一,真正的庞然大物。 他一个开杂货铺的,怎么会惹上这种级别的存在? “不……不对劲!”人群中,那位之前指点迷津的老道长,此刻脸色涨红,激动得浑身发抖, “你们看!院主令只是悬停在门外,并未进去!” “我懂了!”老道长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 “这不是施压,这是拜帖!是山崖书院的院主,在向林先生递上拜帖!以院主令为帖,这是何等的敬重!是圣贤与圣贤之间的遥相致意啊!” —— 就在这时, “咚、咚、咚……”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街道的尽头,出现了一片黑色的潮水。 “圣旨到——!林先生接旨——!” “噗!” 林安嘴里的狗尾巴草直接喷了出去,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了一样,从躺椅上弹了起来,心脏“咚咚咚”的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圣旨? 什么玩意儿? 他穿越过来只想当个富家翁,怎么还跟这种封建王朝的最高指令扯上关系了? 林安脑子里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后院通往前堂的门边,贴着门板,从一道细小的缝隙里,颤颤巍巍地向外偷看。 只一眼,他浑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店铺外面,黑压压的一片。 但不再是前几天那些穿着各色衣服的修士和百姓,而是一队队身穿明光铠、手持长戈的禁军甲士。 他们肃立在街道两侧,面容冷峻,杀气腾腾,阳光照在他们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人群最前方,一名身穿绯红色官袍、头戴乌纱帽、面白无须的中年官员,正手捧一卷明黄色的绸缎。那玩意儿,他在古装剧里见过无数次! 完了。 林安的脑子“嗡”的一声,两个字在他脑海里疯狂闪烁。 完了! 这是什么情况?我犯了哪条王法? 偷税漏税?可我这破店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铜板啊! 不对,我连税都没交过! 那是为什么?因为我拒绝了皇帝的招揽?所以他恼羞成怒,要来砍我了? 草!我就知道!伴君如伴虎! 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一线生机。装死?不行,这么多人看着。跑路?后院墙外估计也被人围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见店内毫无动静,那名钦差大臣深吸一口气,再次朗声高喝,声音比刚才更大了几分。 他叫李斯年,官拜礼部尚书,奉陛下之命前来。 临行前,崔国师和宋睦王爷都曾再三叮嘱,这位先生性情古怪,最喜清净,断不可冒犯。 可他看着门上那块“本店装修,概不接客”的破木板,眼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 高人风范,果然与众不同。 面对皇权,面对圣旨,竟能安坐不动,闭门不出。这已经不是倨傲,而是视天下权柄如无物。 李斯年心中凛然,非但不敢有丝毫愠怒,反而愈发恭敬。 他知道,这必定是先生的又一道考验。考验他这个朝廷使者的诚心,考验大骊皇室的耐心。 于是,他不再催促,只是捧着圣旨,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 这份耐心,落在林安眼里,就成了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这是在等我自己出去引颈就戮吗? 林安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他死死地扒着门缝,大气都不敢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街道上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甲士们沉重的呼吸声和偶尔响起的甲叶碰撞声。 终于,李斯年似乎觉得时机到了,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圣旨,抑扬顿挫地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东宝瓶洲有奇士林安先生,居于市井,声名不显,然怀经天纬地之才,腹有定国安邦之策,具济世安民之心。” 前堂里,林安听着这半文不白的话,心惊胆战。 奇士?经天纬地?定国安邦? 这说的是谁?肯定不是我!你们找错人了啊大哥! “先生之德,高山仰止;先生之才,鬼神莫测。一杯‘快乐水’,可洗涤人心,勘破虚妄;一曲‘大道音’,能震慑宵小,锤炼道心。片言只语,暗合天道至理;无心之举,堪为万世之师。” 林安的嘴巴越张越大。 快乐水……可乐? 大道音……不就是我手机里的土味神曲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终于明白了,不是来抓他的,也不是来杀他的。 这是把他错认成某个隐世高人了! 但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轻松,反而让他坠入了更深的恐惧。 “今大骊内有隐忧,外有强敌,江山社稷,风雨飘摇。朕夙兴夜寐,寝食难安,常思破局之法而不得。幸闻先生大名,如暗室逢灯,迷航见塔。” “朕心向往之,诚惶诚恐,特遣礼部尚书李斯年,代朕躬身,敬备薄礼,恭请先生移步国都,入主国师府,辅弼朕躬,共商国是,上安天命,下抚万民!” “朕愿与先生,共治天下!” “钦此——!” 最后一个“钦此”落下,声音洪亮,在整条街道上空回荡。 李斯年合上圣旨,双手依旧高高捧着,目光灼灼地望着那扇紧闭的店门。 他身后的文武官员,包括那些杀气腾腾的禁军甲士,全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位高人的回应。 整个小镇,乃至暗中观察此地的无数山上神仙,此刻都将目光聚焦在了这间小小的杂货铺上。 而门后的林安,已经彻底石化了。 他的大脑艰难地处理着刚刚听到的一切。 去……去京城? 当……当国师? 辅佐皇帝……共治天下?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前世那些007、996的社畜生活,浮现出那些没日没夜开会、写报告、跟人勾心斗角的痛苦日子。 而去当国师,那可是终极版的996!是最高危的职业! 干得好,那是你应该的;干得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甚至干得太好了,功高震主,也他妈要掉脑袋! 不去! 打死都不去! 我只想躺平啊!我只想当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啊! 林安的内心在疯狂地咆哮,一张脸憋得通红,冷汗顺着额头哗哗地往下流。 他该怎么回答? 直接喊“不去”?会不会被当场以“抗旨不遵”的罪名给砍了? 出去接旨?那不是等于默认了自己是高人?到时候被拉到京城,第一天就得露馅,欺君之罪,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 这他妈是个死局! 林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看着门外那捧明黄色的圣旨,就像看到了催命符。 他的“高人”身份,这张被动得来的护身符,在这一刻,终于变成了悬在他头顶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谁来救救我啊! 第34章:一门之隔。 接旨,就是走上了一条通往京城的不归路,早晚要被拆穿西洋镜,落得个欺君罔上的下场。 抗旨,门外那些杀气腾腾的甲士,下一刻就会破门而入,将他剁成肉泥。 向前一步是万丈悬崖,后退一步是刀山火海。 这他妈的,是个死局! 林安扒着门缝,手脚冰凉。 当国师? 他的白日梦里,最多是中了彩票,买个小岛,左手可乐右手烧烤。 国师这种活计,听着就折寿。那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陪着天下最有权势的那个男人,在刀尖上跳舞。 跳得好,君臣相得,一时风光。 跳得不好,身首异处,株连九族。 天下哪有能一直跳对步点的舞者? 林安怕死,比谁都怕。 他好不容易从那个需要拿命换钱的世界里挣脱出来,只想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 可现在,有人非要把他这条咸鱼架在火上烤。 李斯年手捧圣旨,身形站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 他们在等。 等一个答复。 林安的额头上,汗珠汇聚, 林安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靠着门板,几乎要瘫软下去。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前世今生的所有画面都在飞速闪过,却找不到任何一条可以活命的计策。 慌乱中,他下意识地在身上乱摸,想找根烟,却摸到了口袋里一支用来记账的半截炭笔,和几张裁好的粗糙草纸。 写字? 一个荒唐的念头,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脑海中升起。 不能出去,也不能喊话。 一出去,就坐实了高人的身份。届时骑虎难下,再无退路。 也不能拒绝。 抗旨不遵,这四个字的分量,他一个在古装剧里泡了二十多年的人,掂量得清楚。门外那数百杆长戈,不是吃素的。 那……递个纸条? 不行,写字也等于应了。 他想破口大骂:我他妈就是个开杂货铺的!你们是不是有病! 但他不敢。 他甚至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动了门外那群阎王爷。 门外,礼部尚书李斯年心中的敬畏,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何等的定力! 圣旨当前,皇权亲临,这位先生竟能安坐内堂,不言不语,不惊不动。 这是考验我等。 李斯年瞬间想通了崔国师临行前的嘱托——“先生之心,如渊似海,不可揣度,唯有以诚待之。” 若是自己此刻心生愠怒,恐怕立刻就会被这位高人扫地出门,大骊王朝也将永远失去这一次天大的机缘。 想通此节,李斯年非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愈发恭敬,将圣旨又往上捧了捧,身子躬得更低了。 他身后的文武官员与禁军甲士,见尚书大人如此,也纷纷屏息凝神,站得如同一座座雕塑。 林安看在眼中。 彻底绝望了。 这帮人……怎么还不走?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非要逼死我吗? 林安的腿一软,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脸上血色尽失。 他想不通,也想不明白。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逃不掉,躲不过。 既然如此…… 林安的脑中,那个名为“躺平”的最终奥义开始占据高地。 算了。 爱咋咋地吧。 他放弃了思考,放弃了挣扎。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下,最好能一觉睡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一切都只是个噩梦。 后院,他的床,他那一方小小的、安全的天地,在这一刻,成了他唯一的念想。 于是,在一片死寂之中,林安做出了一个遵从本能的决定。 他撑着发软的腿,从地上爬起来,转过身,踉踉跄跄地走向通往后院的那扇小门。 然后,轻轻地,将门关上了。 “咔嗒。” 一声轻微的、木制门栓落下的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街道上,却清晰得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李斯年猛地抬起头,眼神剧震! 他身后的官员们,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街道上围观的修士和百姓,更是发出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关……关门了? 面对圣旨,面对皇权,这位先生……就这么关门了? 李斯年的脸色先是一白,随即, 他懂了! 他彻底懂了! 这不是拒绝,这也不是羞辱。 这是……慈悲! 这位先生,是不愿入世,不愿沾染这凡尘俗务,但他又不想让大骊王朝下不来台,不想让他这个钦差大臣难堪。 所以,他选择了最温和,也最决绝的方式。 他不开门,不见我,不言语,只是关上了通往他清净之地的那扇门。 这一个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道不同,不相为谋。尔等的王权富贵,在我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的世界,你们进不来。 何等的洒脱!何等的超然物外! 既表明了心迹,又给足了皇朝体面。 “高山仰止……高山仰止啊!”李斯年喃喃自语,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他缓缓地,郑重地,将圣旨合上。 然后,对着那扇紧闭的杂货铺大门,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先生之意,斯年……领会。” “我等,不叨先生清净了。” 他直起身,对着身后的禁军统领一挥手。 “回宫。” 没有半句废话。 黑压压的禁军甲士如潮水般悄然退去,文武官员紧随其后,来时气势滔天,去时悄无声息。 街道上,只剩下那枚依旧悬浮在半空、散发着青光的山崖书院院主令,和一群已经彻底傻掉的围观群众。 “天……天啊!拒绝了!就这么拒绝了‘共治天下’的邀请!”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视权势如粪土!” “你们没看见吗?先生连山崖书院的院主令都未曾理会!皇权、仙权,在先生眼中,皆是虚妄!” 门后。 林安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整个人都虚脱了。 走了? 他们……就这么走了? 为什么? 林安想不明白,但他也不想去想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感,让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再动弹。 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许久,才手脚并用地爬回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 狗日的,总算活下来了。 这个国师,谁爱当谁当去吧。 他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熟练地点开一个下载好的沙雕喜剧。 熟悉的、无脑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第35章:仙缘 城外 临时搭建的粥棚连绵数里,挥之不去悲伤的气息,笼罩着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 王婆子端着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蹲在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面前,“狗儿,再吃点,吃了才有力气。” 这孩子叫狗儿,是她从另一户逃难人家里临时接手照看的。他爹娘,都没能从那场山崩地裂中跑出来。 狗儿瞥了一眼碗里清汤寡水的粥,小嘴一撇,扭过头去。 “不吃,这不好吃。” 王婆子叹了口气,眼中的浑浊又多了几分。 她知道,不是孩子挑剔,是这粥……确实没什么滋味。可眼下这光景,能有口热的填肚子,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好孩子,听话……” “婆婆,我想吃仙师给的‘神仙面’。”狗儿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 “方方的,一小块,放在碗里用开水一冲,就变得又香又长,汤都是金色的,好喝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他旁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也跟着猛点头,小声补充道: “还有仙师给的‘开心水’,黑黑的,喝到嘴里会炸开,像好多好多小针在舌头上跳舞,喝完了就不累了!” 王婆-子听得一愣一愣的,只当是孩子们饿坏了,说起了胡话。她伸手摸了摸狗儿的额头,不烫啊。 “什么神仙面,开心水的,净说些傻话。”她把碗又往前递了递,“快喝了,不然一会儿就凉了。” 狗儿急了,从怀里掏出个宝贝似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摊在掌心。 那是一枚红色的、圆形的薄片,上面刻着几个他看不懂的、扭来扭去的白色洋文。 “是真的!”他举起那个可乐瓶盖,像是在展示什么稀世珍宝,“这就是仙师赐给我的信物!上面还有仙师的味道呢!” 周围几个同样被林安救下的孩子,立刻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开始了自己的“历险记”。 “仙师的屋子可黑了,但是他脸会发光!白色的光,可亮了!” “仙师还会凭空变出东西!他手一伸,就变出了一张好软好白的布,给我擦脸!” “李爷爷快不行了,仙师就喂了他一颗白色的小丹丸,李爷爷马上就能喘气了!” “对对对,他还用一种闻着很冲的仙水给李爷爷擦伤口,说能杀掉坏东西!” 孩子们的童言童语,清脆而认真,每一个细节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他们不知道什么,能做到这一切的,除了神仙,还能有谁? 不远处,一个负责记录幸存者名册的青衫文士,停下了手中的笔。 他叫刘三思,是崔瀺安插在难民营里的眼线之一。他的任务,就是记录一切“异常”。 这些描述,太具体了。 刘三思悄悄挪了过去,装作歇脚的样子,耳朵却竖得老高。 他听见那个叫狗儿的孩子,正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位“仙师”的样子: “仙师可温柔了,他说话慢慢的,总是叹气,好像在可怜我们。他给我们面吃的时候,还教我们怎么撕开那个画着画的纸袋子,他说那叫……‘撕裂结界’!” 刘三思握着笔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撕裂结界? 他继续听下去。 “仙师还说,那个开心水不能多喝,喝多了牙会坏掉。” “他还跟我们说,要好好活下去,说……说我们是‘未来的花朵’,不能就这么蔫了。” 刘三思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飞快地在随身携带的册子上记录着。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原原本本地将孩子们的每一句话都记了下来。 当他看到狗儿献宝一样捧出的那个红色瓶盖时,他彻底被镇住了。 这就是……仙人信物? 他不敢去要,只是远远地,将那瓶盖的形状和上面的字符,一丝不苟地描摹了下来。 崔瀺的临时官邸, 他先看了李斯年的奏疏。 果然是高人风范。不落俗套,不沾因果。 随后,他翻开了刘三思那份来自底层的、热乎乎的报告。 越看,他的眼神就越亮。 “脸会发光……或为灵光自生,神莹内敛之相。” “凭空取物……袖里乾坤,亦或是须弥芥子之术。” “白色丹丸,活死人肉白骨……此等丹道造诣,当世罕见!” “撕裂结界,未来的花朵”…… 一个能与将死的天子谈笑风生,能对皇权圣旨视若无睹的至高存在,却愿意蹲下身子,耐心地教一群逃难的脏孩子如何“撕裂结界”,吃一碗果腹的“神仙面”。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境界! 强可撼动国本,柔可安抚孺子。 “传令下去。” “将那几个孩子好生安置,单独看护,供给饮食衣物不得有误。他们身染仙缘,乃是大骊未来的善种,需静观其变。” “是!” 命令很快被传达下去。 狗儿和他的小伙伴们,被从嘈杂的粥棚区带走,住进了干净整洁的独立院落。 王婆子也被一同请去,专门负责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每日的伙食,比县令家的还要丰盛。 一位恰好路过那处院落的、出身小门派的修士,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使劲地嗅了嗅鼻子,脸上露出极度困惑又无比惊喜的表情。 他闻到了一缕奇特的“气息”。 那气息,并非草木灵气,也非金石煞气,更不是任何一种他已知的妖气或魔气。 那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味道,带着些许甜腻,些许清冽,还有一种……从未接触过的味道。 “这是……先天道韵?不,不对……是受了高人点化后,凡躯之上残留的‘灵机’!” 这位修士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曾在一本古籍上看过,说上古有大能者,讲道时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凡人听之,哪怕不入仙途,身上也会沾染道韵,三日不散,百病不侵! 眼前这几个孩子身上的气息,不正是如此吗?! 于是,一则传说,生根发芽: “听说了吗?骊珠洞天里,住着一位隐世高人!” “何止是高人!那位先生心怀慈悲,在山崩之时,救下了一群孩子,还赐下了仙食神水!” “据说,连京城来的钦差大臣,捧着圣旨,想请先生‘共治天下’,先生都只是关上了门,懒得搭理!” “皇权、仙权,在先生眼中,皆如尘土!这才是真正的得道真修!” “先生他……就住在那家杂货铺里!” 那里,仿佛成了黑暗中的唯一灯塔。 而此刻,这座灯塔的主人,林安,正一头栽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在自己的杂货铺里,但外面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用看神仙的眼神看着他,求他赐福,求他显灵。 他吓得魂飞魄散,大喊着“我不是,我没有,你们认错人了”,却没人相信。 然后,他被这个噩梦惊醒了。 林安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狗日的,吓死我了……” 他翻了个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熟练地点开那个沙雕喜剧。 熟悉的、无脑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36章 凡尘 林安拍了拍身上的灰,慢吞吞地走到店门口,取下门板。 清晨的阳光有些刺眼,街道上冷冷清清,劫后余生的镇子,还未从恐慌中完全恢复过来。 “也好,人少点,麻烦少点。” 林安搬了张小马扎,坐在门口,眯着眼晒太阳。 没清净多久,巷子口就传来了脚步声。 林安抬眼望去,只见一老一少两个人,正朝着他的杂货铺走来。 老的那个,约莫六十来岁,须发皆白,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儒衫,背着一个古旧的药箱,眼神清亮,步履稳健。 少的那个,二十出头,跟在后面,手里还提着一个用布包起来的包裹,神情恭敬中带着几分紧张。 林安的心,咯噔一下。 他最怕跟这种一看就很有“故事”的人打交道。 尤其是那个老头,明明看着像个郎中,但那股子精气神,比他前世在电视里看到的武林高手还足。 “别是来找茬的吧?”林安下意识地握紧了小马扎的凳子腿。 两人走到铺子前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 老的那个,对着林安,竟是深深一揖,长躬到地。 “山野郎中孙百草,携劣徒,拜见先生!” 他身后的年轻人也跟着跪了下去,额头几乎要碰到地面,“弟子钱方,拜见先生!” 林安直接傻了。 他手里的马扎“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啊?” 这什么情况?还是我没睡醒,噩梦下半场开始了? 林安的嘴巴张了张,半天憋出一句:“你们……认错人了吧?我就是个开店的,我姓林。” 孙百草缓缓直起身,眼神里满是敬畏和虔诚。 “先生说笑了。先生在此地游戏风尘,我等凡夫俗子,本不该前来叨扰。只是……”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悲天悯人之色,“只是近日小镇周围数个村落,忽起时疫,来势汹汹。患病者初起发热,继而咳嗽,浑身酸痛无力,不过三五日,便油尽灯枯。老朽行医四十载,用尽了方子,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乡亲们受苦,实在是……束手无策!” 他说着,眼眶都红了。 “昨日,听闻先生心怀大慈悲,以无上仙丹救活垂死之人,又赐下仙缘予一群稚童。我等……我等实在走投无路,才斗胆前来,恳请先生……指点迷津,赐下救世良方!” 说完,孙百草又要跪。 林安一个激灵,吓得赶紧上前扶住他,“别别别!大爷,您可千万别这样,折我寿啊!” 他总算听明白了。 感情是之前救人的事传出去了。 什么仙丹,不就是几颗阿莫西林吗? 什么时疫,听这症状,不就是重感冒或者甲流之类的玩意儿吗? 林安头皮发麻。 “我……我真不是什么先生。” “我就是略懂一点……土方子,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越是这么说,孙百草眼中的敬意就越浓。 高人风范!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身怀经天纬地之能,却自谦为“土方子”! “先生不必过谦。”孙百草从弟子手中接过那个包裹,恭恭敬敬地递上前,“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只求先生看在满城百姓性命的份上,垂怜一二。” 林安看着那个包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入手沉甸甸的,还带着一股好闻的药草香。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株用红绳扎好的、他叫不上名字的药材,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林安的务实心态瞬间占了上风。 来都来了,礼也收了……总不能把人硬赶出去。 而且听着确实挺可怜的,万一真是流感,自己空间里那点存货说不定真能起点作用。 “那个……时疫,是吧?”林安清了清嗓子,“发热,咳嗽,浑身没劲……” 抗生素不能乱给,万一不是细菌感染,给了也没用,反而显得自己是冒牌货。 那就只能用……那个了。 居家旅行,必备良药。清热解毒,老少咸宜。 林安心里有了主意。 他对孙百草说:“你等一下。” 然后,他转身走进光线昏暗的店铺里,背对着门口,假装在货架上翻找,实则心念一动,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了一盒“板蓝根颗粒”。 他把一整盒都拿了出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妥。 不能给太多,不然显得这“神药”太大路货。 得营造出一种“此物极其珍贵,赐你一两包已是天大恩情”的氛围。 于是,他拆开盒子,只从里面抽了两小包,然后把剩下的都收回了空间。 做完这一切,林安才转过身,拿着那两包板蓝根,走了出来。 “喏,这个东西,你们拿去。” 林安把那两小包绿白相间的纸袋递了过去,表情装得很高深,语气却很随意,完全是现代人给朋友分享感冒药的口吻。 孙百草和弟子钱方,两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林安手里的东西。 那是什么? 两片薄如蝉翼的“符纸”? 上面印着他们从未见过的、玄奥无比的方块字,还有一些扭曲的、如同蝌蚪般的“符文”。 “板蓝根颗粒”。 这四个字,他们认得。但组合在一起,却又陌生无比。 “颗粒”是何意?难道是指此药已炼化至微尘之境,无需煎煮,入口即化? 孙百草伸出双手,颤抖着,像是接过一道圣旨,小心翼翼地将那两包“药散”捧在手心。 那奇特的纸质手感,光滑、致密,绝非凡间之物! 他甚至能闻到一股奇异的、带着丝丝甜意的清香,沁人心脾。 “先生……此乃何等神方?”孙百草的声音都在发颤。 林安看他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心里那点小小的虚荣感得到了满足,也更镇定了。 “此物,以热水冲服即可。” “功效嘛……清热解毒,预防时疫,颇有奇效。” “记住,大道至简,药不在多,对症则灵。” 最后这句,纯粹是他临时起意,随口胡诌的,就为了把逼格拉满,好让他们赶紧滚蛋。 轰! 孙百草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住了。 大道至简! 对啊!他行医一生,总想着如何用名贵药材,如何用复杂方子,却忘了医道的根本! 先生一语,点破天机! 这哪里是赐药?这分明是在传道! “弟子……弟子受教了!”孙百草热泪盈眶,再次深深一躬。 “先生大恩,百草没齿难忘!待我以此神方救治百姓,再来叩谢先生!” “去吧去吧,救人要紧。” 孙百草和钱方,如获至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林安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小马扎上,感觉比跑了个八百米还累。 他掂了掂手里的那包草药,嘿嘿一笑。 “两包一块钱的板蓝根,换了这么一包好东西,不亏。” 一个时辰后,城外的临时医棚里。 孙百草小心翼翼地撕开了一包“板蓝根颗粒”的“结界”,将里面的黄褐色粉末倒进碗里。 一股浓郁的药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用开水冲开,只见那粉末迅速溶解,化作一碗褐色的汤药。 “师父,这……这就好了?”弟子钱方看得目瞪口呆。 不用熬,不用煮,开水一冲,即成汤药? 这是何等仙家手段! “休得聒噪!”孙百草瞪了弟子一眼,端起药碗,先给一个病情最重的病人喂了下去。 奇迹,发生了。 那病人喝下药汤不过一刻钟,原本滚烫的额头,竟开始微微出汗,急促的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半个时辰后,病人悠悠转醒,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我饿了。” 整个医棚,瞬间沸腾! “神了!真是神药啊!” “孙神医求来了仙方!我们有救了!” 孙百草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手捧着剩下那一包板蓝根,朝着林安杂货铺的方向,第三次深深拜了下去。 “先生之德,功盖天地!我等,不及万一!” 第37章 阿良夜访, 板蓝根神药救世的传说,如同一阵风,一夜之间吹遍了整座小镇,并以更快的速度向外扩散。 只是传说在传播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走了样。 “听说了吗?骊珠洞天外的那位先生,不是医道高人,是药祖转世!” “何止!我三舅姥爷的邻居亲眼看见了,先生只是对着病人吹了口气,那人当场就活蹦乱跳了!” “我听到的版本是,先生根本没露面,只是托梦给了孙神医一张仙方,那方子上一个字都没有,孙神医对着白纸看了一天一夜,就悟了!” 传闻愈演愈烈,以至于大骊京城的某些大人物,都收到了一份份措辞离奇的密报。 而这些传闻,也顺着江湖的风,传入了一个戴斗笠、佩竹剑的男人耳中。 阿良正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大州,跟人喝着酒,吹着牛,听着曲儿,快活着。 可当“骊珠洞天”,“杂货铺”,“高人”,“仙方”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传入他耳中时,他喝酒的动作,停住了。 那地方,那间铺子,那个人……他有点印象。 他想起了一个会拿出“动画片”给自己看的奇怪老板,一个收下自己珍贵玉佩和剑谱,却只是随手扔进柜台的咸鱼掌柜。 “有趣,有趣。” 阿良灌下最后一口酒,将几枚铜钱拍在桌上,扛起竹剑,晃晃悠悠地走了出去。 他决定回去看看。 月色如水,倾泻在劫后的小镇上。 万籁俱寂,连犬吠声都听不见,只有更夫的梆子声,遥遥地传来,带着几分萧索。 阿良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杂货铺所在的巷子口。默默地打量着那间早已上好门板的铺子。 他的眼神,微微一凝。 不对劲。 这铺子周围的气息,太“干净”了。 就像一座深山古刹,天然便有佛光庇佑,百邪不侵。 “是崔瀺那个老狐狸的手笔?”阿良瞬间就有了猜测。 也只有那位大骊国师,才有能力,也才有动机,如此不动声色地为一位他所看重的“高人”布下守护。 看来,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阿良想起了自己当初赠出的那块玉佩和那本剑谱。前者能温养神魂,后者虽是残篇,却也是一等一的剑道真解。寻常人得其一,便足以光宗耀祖,开宗立派。 可那位林老板呢? 他记得清清楚楚,林安只是“哦”了一声,就接了过去,那神态,淡然得仿佛收下的是两颗大白菜。 当时阿良只觉得这老板性子古怪,不识货。 现在回想起来,那哪里是不识货?那分明是见惯了世间珍宝,早已不以为意的淡然!是站在山巅之人,俯瞰山脚顽童献宝时的莞尔一笑! 他迈开步子,悄无声息地走到杂货铺的窗下。 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 对一位真正的隐世高人而言,任何形式的打扰,都是一种冒犯。他此来,只为求证,只为看上一眼。 就在这时,铺子内亮起了光。 那光很奇特,透过窗户纸,映出一片柔和的、白茫茫的光晕。紧接着,一个人影,映在了窗纸上。 是林安。 阿良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看到窗纸上的那道人影,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捧着一个巴掌大的、会发光的小方块。 那是什么法宝?观天宝鉴?红尘幻镜? 只见林安的身影时而前倾,时而靠后,对着那小方块,眉头紧锁,似乎在参悟着什么极其深奥的难题。 忽然,他的人影猛地一颤,随即肩膀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阿良心中一凛:“这是……悟道时心神激荡,以至于道心不稳,将要走火入魔?”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竹剑,想着万一情况不对,自己说不得要出手相助。 可下一刻,窗纸后的人影,却又恢复了平静。 紧接着,一阵模糊不清,但又蕴含着某种奇特韵律的词语,从屋内幽幽传来。 “卧槽……” “牛逼……” 声音很轻,却如同两道惊雷,在阿良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卧槽?牛逼? 这是何等古朴苍凉,蕴含天地至理的音节! 阿良作为当世最顶尖的剑客之一,神魂敏锐远超常人。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两个词从林安嘴里说出来,与寻常市井之徒的叫骂截然不同。 “我于一槽之内,观大千世界……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而那一声“牛逼”,更是石破天惊! “气可冲斗牛,一笔惊鬼神!” 阿良呆立当场,只觉得浑身气机都在翻涌。 他明白了。 先生根本不是在看什么法宝,而是在以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方式,神游太虚,观照万象! 那发光的小方块,便是先生承载大道的器具!那紧锁的眉头,是先生在与天地棋局中的无形对手进行推演博弈!那剧烈的抖动,是道法冲撞、心神交锋的具象体现! 一时间,阿良只觉得自己先前对先生的认知,是何等的浅薄可笑。 什么医道高人?什么药祖转世? 这等皮毛,如何能形容先生的万一! 先生,分明是一位已经超越了世俗所有境界划分,正在探索那条从未有人走过的、通往终极之道的先行者! 阿良对着那扇映着人影的窗户,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心中默默道:“先生,江湖路远,有缘再会。你赠我的‘动画片’,我已略有所悟,今日再观先生悟道,更是茅塞顿开。此恩,阿良记下了。” 说完,他直起身,再无半分犹豫,身形一闪,便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来时无声,去时无息。 他不知道,在他离去后,巷子对面的一个黑暗角落里,一个负责盯梢的眼线,正用颤抖的手,在自己的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 此人正是刘三思。 他的记录很简单,却字字千钧: “亥时,剑仙阿良夜访先生。未曾入内,立于窗下。良久,先生窗内映出神光,似有大道之音传出。阿良闻之,面露顿悟狂喜之色,对窗遥遥一拜,神情敬畏至极,而后心满意足飘然远去。” 这份记录,将会在天亮之前,被送往大骊京城,摆在国师崔瀺的案头。 林安打着哈欠,关掉了手机上播放的沙雕视频集锦。 “这哥们也太牛逼了,头把卡车撞停了可还行……” 他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颊,将电量告急的手机插在窗台的太阳能充电宝上。 “狗日的,又熬夜了。”林安嘟囔着,一头栽倒在床上,扯过被子蒙住头,不到三秒钟,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今晚的月色不错,适合睡个好觉。 第38章 求道者 天光大亮。 林安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宿醉般头痛。昨晚的沙雕视频太上头,耗光了手机最后一点电,也耗光了他的精神。 打着哈欠,趿拉着鞋,习惯性地去开店门,准备搬个小马扎出去晒太阳。 门板刚卸下一半,他就僵住了。 门口,巷子里,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 老的,少的,穿儒衫的,穿短褂的,甚至还有几个背着剑、一看就不好惹的江湖人士。 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的铺子,像一群嗷嗷待哺的雏鸟。 最前面的是孙百草和他徒弟,两人神情激动,旁边还围着几个被治好了时疫的乡民,手里提着鸡蛋、腊肉之类的东西。 “先生早!”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气势惊人。 “先生!” “求先生指点!” “求先生赐药!” 林安吓得手一抖,门板差点砸自己脚上。 “我操……”他心里骂了一句, “各位……各位乡亲,大清早的,这是干嘛呢?都散了吧,散了吧。” “先生心怀慈悲,我等特来感谢先生救命之恩!”一个大娘激动地举起手里的老母鸡。 一个背着长剑的年轻人更是直接跪下:“晚辈一心向道,恳请先生收我为徒,晚辈愿为先生执鞭坠镫,死而后已!” “我……我不是什么先生!”林安头皮都炸了, “我就是个卖货的!前几天的药,就是个土方子,碰巧了,真是碰巧了!” 他越解释,众人眼中的敬佩之色就越浓。 “听到了吗?先生说那仙方只是‘土方子’!” “高人风范!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 “先生这是在点化我等,大道至简,返璞归真!最寻常之物,亦可通神!” “先生不愿收徒,定是嫌我等资质愚钝,诚心不够!” 林安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这辈子都没跟这么多人同时说过话,社恐的基因在疯狂报警。 他那点抗生素、感冒药,本来存货就不多,再来几波,他就得宣布破产。 不行,必须把这些人赶走! 他退回店里,在一片混乱的柜台上翻找,找到一张泛黄的草纸,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下几个大字:东家有事,暂停营业。 写完,他走出去,“啪”的一下,把纸贴在门板上。 “今天不开了,都回去吧!”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人群安静了一瞬。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纸上。 “东家有事……暂停营业……”一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年喃喃自语,随即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彩,“我懂了!我懂了!” 他激动地对周围人说:“‘东家’,谁是东家?天地万物,皆有其主!先生这是在说,他要处理的,是这天地间的大事!所以才‘暂停营业’!” “原来如此!” “先生果然是在为苍生谋划!” “我等凡夫俗子,竟还在此打扰先生清修,罪过,罪过啊!” 一群人非但没走,反而露出了愧疚和更加崇敬的神情,自动退后了几步,但依旧围在巷子口,不愿离去,似乎能远远看一眼高人闭关的场所,也是一种莫大的荣幸。 林安靠在门后,听着外面的议论,绝望地捂住了脸。 这他妈都行? 他深吸一口气,计上心来。 赶不走,那就吓走! 他重新拉开一道门缝,对着外面喊道:“那什么,也不是不能卖东西!我这儿有一包‘神仙面’,吃了能延年益寿,有没有人要?” 说着,他从空间里摸出一包红烧牛肉方便面。 “神仙面?”众人眼睛一亮。 林安伸出一根手指,咬牙道:“一百两黄金!” 他就不信了,谁会花一百两黄金买一包方便面?这帮人肯定会骂他疯子,然后一哄而散。 然而。 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林安手里的那包花花绿绿的“神仙面”。 一百两黄金! 这已经不是凡间的价格了。 能标上这个价格的东西,岂是凡品? “此物……想必是蕴含大道真意的无上宝物,我等凡人肉眼,看不出玄机罢了。” “一百两黄金,买一个窥探大道的机会,值了!” “这分明是先生在考验我等的财力与决心!非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得之!” 一个穿着锦袍、看起来像个富商的中年人,排开众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对着林安深深一揖:“先生!此物,晚辈要了!” 林安:“啊?” 他看着那个富商从怀里掏出一沓厚厚的金票,手都开始哆嗦了。 巷子对面,黑暗的屋檐下,负责盯梢的刘三思默默地在小本子上记下: “先生不堪其扰,欲闭关清修,然求道者众。先生遂挂歇业牌,后,先生取出‘神仙面’一包,索价百金。宝庆府富商王百万,当场购之,如获至宝。” 他身边,另一个黑衣人低声道:“三思哥,要不要我们出面,把这些闲杂人等都‘劝退’?” 刘三思摇了摇头,眼神深邃:“不必。国师大人有令,高人红尘炼心,我等不可过多干涉。只需赶走那些心怀不轨的宵小之辈即可。这些人……都是先生的‘缘’。” 铺子里的林安,呆呆地捏着那沓滚烫的金票,看着那个富商捧着一包方便面千恩万谢地离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 这下彻底解释不清了。 他看着门外那群更加狂热的眼神,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狗日的,这地方待不下去了,必须跑路!” 林安“砰”的一声,死死关上了店门,后背紧紧抵住门板,心脏狂跳。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沓轻飘飘的金票,手心全是汗。 一百两黄金。 换在以前,他能乐得蹦起来。可现在,这玩意儿烫手。 跑! 必须马上跑! 再不跑,等这帮人狂热劲儿上来,把他这铺子拆了都有可能。到时候别说躺平了,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林安打定主意,立刻行动。 他猫着腰,借着从门缝和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光,在昏暗的店铺里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值钱的家具?带不走。 铺子里的杂货?不值钱。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被他随手扔在柜台角落的包裹上。里面是孙百草送的那些名贵药材。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揣进了怀里。 然后,他又想起了阿良留下的那块玉佩和那本破破烂烂的剑谱。 “累赘。” 林安嫌弃地撇撇嘴。玉佩还好,剑谱这玩意儿,在他看来跟武林秘籍一样,是最大的麻烦源头。 他想都没想,就把它们连同一个破碗一起,扫进了床底下的一个破木箱里。眼不见为净。 最后,是他真正的家当。 随身空间里剩下的几包方便面、半盒饼干、几个打火机、止痛药、手机和太阳能充电宝。 这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就在他准备从后门溜之大吉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骚动,还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霸道的香味。 林安心里一个咯噔,忍不住凑到门缝边,小心翼翼地朝外望去。 只见巷子口的空地上,那个买走他方便面的富商王百万,正一脸庄重肃穆,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套崭新的小火炉和瓦罐,正小心翼翼地用金贵的银炭生火。等水烧开,他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撕开了那包“神仙面”的包装。 他先是将面饼郑重地放入瓦罐,然后,他捻起调料包,神情虔诚地将其中的粉末和酱料尽数倒入。 一股浓郁到近乎蛮横的香味,瞬间炸开! 在场的所有人,何曾闻过这种味道? “好香!” “这……这是何等仙家香气?闻一下便觉神清气爽!” 第39章我悟了! 王百万更是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用一双象牙筷,夹起一小撮面条,吹了吹,然后颤颤巍巍地送入口中。 面条入口的瞬间,王百万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他这辈子吃过无数山珍海味,却从未体验过如此直接、如此酣畅淋漓的味觉冲击! 一股热流,从丹田升起,瞬间流遍四肢百骸。他感觉自己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常年经商积累下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像是年轻了十岁! “悟了……我悟了!” 王百万热泪盈眶,端起瓦罐,将剩下的面和汤“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此面,非凡间之物!其中蕴含的,乃是大道至简的真意!一百两黄金,物超所值!物超所值啊!” 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般的眼神看着王百万,又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狂热目光,望向林安那紧闭的店门。 “神仙面!我也要买神仙面!” “先生!求您再赐一份仙缘吧!” “我出一千两!我出一千两黄金!” 门后的林安,脸色煞白。 跑? 现在还跑得了吗?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打开后门,瞬间就会被这群疯子给淹没。 林安在铺子里,如坐针毡,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靠着仅剩的几块饼干度日,连后门都不敢踏出一步。门外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风雨无阻。 直到第四天清晨,巷口传来一阵骚动。 并非争抢,而是一种自发的退让。 一队人马缓缓行来,不似江湖草莽,更非官府中人,人人锦衣,神情内敛,步伐沉稳,为首的是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 他们没有高声叫嚷,只是静静地分开了人群,来到铺子门前。 巷口的刘三思眼神一凛,认出那是大骊国师府上的徽记,心中了然,却按兵不动,只是在小本子上添了一笔。 门板被轻轻叩响,三声,不轻不重。 林安吓得一个激灵,以为是追债的上门了。他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门外那声音温和响起:“先生,我家主人偶感风寒,幸得先生昔日所赠神药,已然痊愈。主人感念先生恩德,特命小人送来些许山野之物,聊表谢意,绝无他意,还望先生莫要推辞。” 林安心中叫苦,又来?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隔着门板,没好气地回道:“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先生!你们找错人了,东西拿回去!” 那管家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躬身一揖,态度愈发恭敬: “先生风骨,小人敬佩。然主人有令,此物务必送到。东西便放于门口,小人告退。” 说罢,便真的听到了脚步声远去,连同巷子里那些人的骚动也一并平息下去。 林安等了半晌,确认外面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地拉开一道门缝。 门口果然放着两样东西。 一个半旧的木盒,还有一块用粗布包裹的……铁疙瘩? 他做贼似的,飞快地将东西拖进店里,死死拴上门。 他先打开那木盒,几株形貌古怪的干草躺在里面,通体呈暗紫色,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让人心神宁静的古怪味道。 林安凑近闻了闻,觉得有点像艾草,但后劲更冲,闻多了头晕。 “什么玩意儿。”他嘀咕一句,随手将盒子扔到后院的柴火堆旁,想着改天天气好了,正好拿来引火,说不定还能熏熏蚊子。 然后,他去解那块粗布。 布一解开,露出一块黑不溜秋的铁块,巴掌大小,却沉得吓人。 林安使了吃奶的劲儿才把它搬到柜台上,震得“咚”一声响。他翻来覆去地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这玩意儿除了死沉,一无是处。 拿去当废铁卖,都嫌搬着费劲。 正烦躁间,他起身倒水,不小心撞了一下旁边的桌子,桌子“吱呀”一晃,半杯水都洒了出来。 这张桌子的一条腿短了些,一直晃晃悠悠,他垫过石块,垫过木片,都不甚合意。 林安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柜台上那块黑铁。他走过去,比划了一下。大小,厚度,竟是刚刚好。 他眼睛一亮,也顾不上嫌重,费力地将那铁块搬过去,塞进了晃动的桌脚下。 再一推,桌子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嘿,总算有点用了。”林安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笑容。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一座幽静府邸。 崔瀺正襟危坐,听着手下的汇报。 “国师大人,东西已送到。那位先生……并未当面收取。” 崔瀺端起茶杯,不以为意:“意料之中。继续说。” “是。我等退下后,暗中观察。先生先是将那几株凝神草,置于后院向阳通风之处,与一堆凡俗薪柴放在一处,任由天地灵气自行交融,似乎在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 崔瀺呷茶的动作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赞叹:“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神物于他而言,与凡俗薪柴无异,此等心境……那块星辰铁母呢?” “星辰铁母……被先生随手取用,垫在了他日常起居所用的一张书桌之下。” “什么?”饶是崔瀺心机深沉,此刻也有些失态。 那手下急忙解释:“我等看得真切。先生似是嫌那书桌不稳,便用铁母做了镇物。如此一来,那铁母便日夜承载先生道韵,与他气机相连,时时温养。此等举重若轻、化神奇为腐朽、再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我等……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崔瀺缓缓放下茶杯,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半晌,他才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丝狂热。 “我懂了。我懂了!” 他站起身,负手踱步, “寻常修士得此神物,必是藏于密室,设下重重禁制,日夜祭炼,唯恐被人夺了去。殊不知,这般作为,已是落了下乘!先生此举,看似随意,实则蕴含无上至理!何为炼器?人炼器,器亦炼人!将星辰铁母这等天外神物,用于凡俗桌案,日夜相伴,以自身红尘气、人间烟火气去洗练其天外煞气,这才是真正的大家手笔!是了,是了,此乃‘大巧不工,重剑无锋’之境!” 崔瀺望着窗外,眼神悠远。 “我送去的,是一块死物。而先生,要还给这方天地的,是一件活着的至宝。” 杂货铺里,林安翘着二郎腿,坐在稳如泰山的桌边,哼着小曲儿。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脚边那块让他桌子不晃的“破铁”,已经在一位大人物的心中,掀起了何等惊涛骇浪。 第40章神物垫桌脚 刘三思身边,站着一个新来的人。 此人姓钱,单名一个“立”字,是国师府上专司望气堪舆的客卿。 他不像刘三思那般藏于暗处,而是寻了一处茶楼的二楼雅间,临窗而坐,气定神闲。 钱立双指并拢,在眼前轻轻一抹,再睁眼时,瞳孔深处似有淡淡的金色流光划过。 他望向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呼吸微微一滞。 “三思,你看。” 刘三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寻常巷陌,别无他物。 钱立缓缓道:“你看不到。那铺子之上,原先只是寻常人家气象,虽有高人蛰伏,气机内敛,如龙潜渊,不显于外。可就在方才,铺子地底,忽有一股厚重、沉凝的气息冲天而起,却又在离地三尺处戛然而止,凝而不散,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整座宅院的气运死死按住,镇在了原地。”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敬畏:“此等手段,已非寻常山水阵法。这是以无上重宝为‘镇物’,生生造出了一块风水宝地!那铺子所在之地,如今地气稳固,瑞气盘旋,长此以往,便是凡夫俗子居于其中,也能延年益寿,百病不生。那位先生,这是将星辰铁母……启用了。” 刘三思心头巨震。国师大人送去的重宝,先生竟这么快就用了?而且还是用来镇压一方气运?这是何等的大手笔! 钱立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或许是我等想得浅了。先生此举,可能并非为了他自己。你可记得,此地是何处?” “骊珠洞天旧址。”刘三思沉声回答。 “是了。龙脉破碎,灵气散逸,此地气数已尽,本该沉寂百年。可先生偏偏选在此处落脚,又以星辰铁母这等神物镇压地气。他不是在造福地,他是在……补天缺。” 钱立闭上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国师大人说得对,我等凡夫,不可用凡俗眼光,去揣度高人行事。” 刘三思默默颔首,在怀中小本上,又添了一笔:先生启用星辰铁母,镇压骊珠洞天气运,疑有补全天地之意。 蚊子。 夏日渐盛,暑气蒸腾,铺子里也变得潮湿闷热。 那些无孔不入的蚊虫,成了林安夜里安眠最大的敌人。被咬得浑身是包,痒得钻心,让他烦躁不堪。 “狗日的蚊子,比外面那群人还烦!”林安挠着胳膊上的红疙瘩,在铺子里来回踱步。 可他的蚊香之前用完了,就那么点。 目光一瞥,落在了后院墙角的那一堆柴火旁。 崔瀺府上送来的那个木盒,被他随手扔在那里。里面那几株散发着古怪味道的干草,被他当成了某种不知名的艾草。 “熏蚊子,这个应该行。” 走了过去,从那堆名贵的“凝神草”里随手抓了一把,回到屋里。找了个破掉的瓦罐,将干草放进去,然后用打火机点燃。 “嗤”的一声,一股青烟袅袅升起。 烟雾并不嗆人,反而带着一股奇异的清香,像是草木,又像是药香。林安闻着这味道,觉得有些上头,昏沉的脑袋似乎都清醒了几分。 烟雾所过之处,那些原本在空中“嗡嗡”作响的蚊虫,像是遇到了天敌,瞬间乱了阵脚,争先恐后地朝着门窗缝隙逃去,慢了一步的,便一头栽倒在地,再不动弹。 不过片刻功夫,整个铺子里便安静了下来。 不只是蚊子,连墙角结网的蜘蛛,梁上爬行的壁虎,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一些藏在阴暗角落,带着微弱灵智的毒虫蛊物,也像是被扼住了喉咙,仓皇逃窜。 “嘿,效果这么好?”林安大喜过望。 他索性将瓦罐提到门口,又扔进去几株,让那青烟飘散到院子里。很快,整个杂货铺内外,都变得一片清净。 林安满意地拍了拍手,觉得崔瀺府上总算送了件有用的东西。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茶楼之上,钱立的瞳孔再次收缩。 他身边的刘三思也察觉到了异样,低声问道:“钱先生,怎么了?” 钱立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那杂货铺里升起的袅袅青烟。 那青烟在他眼中,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淡金色,所过之处,并非单纯的驱虫,而是在洗涤、净化。 他看到,空气中那些肉眼不可见的污秽之气、怨憎之念,乃至于游离的、带着戾气的残破灵机,都在被那青烟缓缓同化、消融。 整个杂货铺,正在从内到外,被涤荡成一方琉璃般纯净的“道场”。 “他在……焚燃神草。”钱立的声音有些干涩,“国师大人送去的凝神草,他竟就这么烧了。” 刘三思大惊:“烧了?暴殄天物……” “住口!”钱立低喝一声,眼中带着一丝狂热与明悟, “你懂什么!这不是暴殄天物,这是……这是上古的净化秘术!以神草为引,燃天地之火,清净一方道场!我只在最古老的道门典籍上见过寥寥数语的记载,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得见!” 他激动地站起身,在雅间内来回踱步:“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先以星辰铁母镇压地气,稳固根基。再燃凝神宝草,涤荡污秽,清净道场。这是在为某种惊天动地的布局做准备!此等环环相扣、步步为营的手段,当真是神鬼莫测!” 刘三思听得心驰神摇,连忙在小本子上飞速记下:先生焚燃凝神草,施展上古净化秘术,洗涤道场。与星辰铁母镇压气运之举相合,疑有大图谋。 当夜,两份加急密报,一同摆在了大骊国师崔瀺的书案上。 崔瀺看完第一份关于星辰铁母的密报,便已是赞叹不已。待他看完第二份关于焚草净化的密报,这位以算计人心、布局天下而闻名的大骊国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四个字:“道法自然。” 侍立一旁的心腹不解:“大人,何为道法自然?” 崔瀺抬起头,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府邸的重重院墙,看到了百里之外那间小小的杂货铺。 “寻常人得神物,如得拱璧,藏之、掖之、祭之、炼之,唯恐其神性有失,唯恐旁人觊觎。殊不知,这已是心有挂碍,落了下乘。” 他拿起那份密报,轻轻敲了敲桌案。 “先生如何做的?星辰铁母,何等重宝?他随手取来,垫了桌脚。凝神宝草,安魂圣药,他信手拈来,燃之熏虫。” “世人皆以为,宝物之所以为宝物,在于其稀有,在于其神效。却不知在先生这等境界眼中,星辰铁母与顽石无异,凝神宝草与凡俗艾草何干?万物皆可为道用,万事皆可入道途。” 崔瀺站起身,负手而立,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与先前不同,多了一分超然与洒脱。 “道,不在天上,不在典籍,不在深山。道,就在那不平的桌脚,就在那扰人的蚊虫,就在这人间烟火的日常起居之中,我送去的,是两件死物。而先生,却用它们,给我上了一堂活生生的课。” 他转过身,对心腹郑重吩咐道:“传令下去,将杂货铺周边的警戒等级,再提一级。另外,派人去查,最近骊珠洞天附近,有无不长眼的山泽野修、江湖匪寇。若有,不必我们动手,只需将‘那间杂货铺乃是一处藏有重宝的风水宝地’这个消息透露给他们即可。” 心腹一凛:“大人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崔瀺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笑意:“不,是为先生的‘清净道场’,添几块……试剑石。” 第41章震惊!他竟干这种事! 夜色如墨,泼洒在骊珠洞天旧址的残垣断壁之上。 三道鬼祟身影,贴着墙根阴影,如三尾滑腻的游鱼,无声无息地接近那条寂静的小巷。 为首那人,人送绰号黑三,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是贪婪与凶戾交织的光。 “大哥,就是这儿?真有传闻里说的那么玄乎?又是神仙面,又是重宝镇压风水?” 黑三冷哼一声,声音像是夜枭的爪子刮过树皮:“玄乎?这世道,越玄乎的地方,油水越多。骊珠洞天这块肥肉碎了,总有些汤汤水水溅出来。管他什么高人不高人,咱们求的又不是长生,是快活。有宝物,抢了便是。有美人,也抢了便是。” 他扫过那间门窗紧闭的杂货铺,添了一句:“再说了,真要是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陆地神仙,会窝在这种穷乡僻壤开个破铺子?笑话。多半是以讹传讹,要么就是个得了些机缘、不知天高地厚的半吊子,故意装神弄鬼,想吓退旁人,自己独吞好处。” 另一个跟班谄媚道:“大哥说的是。在您这搬山境的修为面前,什么神仙高人,都得现了原形。” 黑三很是受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人脚下发力,悄无声息地跃上巷对面的屋顶,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那座小小的院落。 只是看了一眼,黑三的呼吸便微微一滞。 不对劲。 这地方,太安静了。 不是寻常巷陌的寂静,而是一种……纯粹的死寂。连一声虫鸣,一声犬吠都没有。 “真有宝贝!”黑三心中狂喜,那点疑虑瞬间被贪婪冲散。 他打了个手势,三人正欲从屋顶扑下,破门而入。 就在此时。 铺子内里,毫无征兆的,传出一声悠长的哈欠。 “啊——哈——” 这声音并不响亮,甚至带着几分慵懒和疲惫,像是寻常人家半夜起夜后,伸了个懒腰发出的动静。 可在这死寂的夜里,这声音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黑三的身形,猛地僵在原地,浑身汗毛倒竖。 他身边的两个跟班也是脸色煞白,腿肚子不自觉地开始打颤。 “大……大哥,这……” 黑三没有理会手下,他死死地盯着杂货铺的窗纸。 那一瞬间,他听到的不是哈欠。 是一记警钟。 是一声闷雷。 那声音看似随意,却中气十足,音波绵长,悠远不绝,像是一口气吐尽了胸中浊气,又像是引动了天地间的某种共鸣。这绝非凡人能发出的声音!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隐隐感觉到,在这条小巷的几个阴暗角落里,似乎还有几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一直锁定着他们。 天罗地网! 黑三的脑子里,瞬间蹦出这四个字。 这个高人,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他没有布下任何阵法,没有点亮一盏灯笼,就这么安安稳稳地待在屋里,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刚才那一声哈欠,不是疲惫,是警告! 是猫捉老鼠前,玩味的戏弄! “他看不起我们。”黑三的嘴唇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再往前一步,就是死。 黑三越想越怕,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走!” 连多余的动作都没有,黑三转身便如一只受惊的野猫,疯狂地朝着巷外逃窜,那两个跟班更是屁滚尿流,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三道身影来时无声,去时却狼狈不堪,仓皇的像是身后有万千神魔在追赶。 巷子,重归寂静。 铺子里,林安打完那个舒服的哈欠,眼角都挤出了泪花。 “妈的,这破剧太上头了,又看到半夜。”他嘟囔一句,关掉手机屏幕,把太阳能充电宝放到窗台上,好让它明天能多吸收点阳光。 然后,他翻了个身,将被子一裹,很快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茶楼二楼,钱立缓缓放下并拢在眼前的双指,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口气息在空中凝成一道白线,久久不散。 “看见了?”他问。 刘三思站在他身后,神情肃穆,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撼:“看见了。仅凭一声哈欠,惊退搬山境的魔道修士。” “不是惊退。”钱立纠正道,眼中满狂热, “是碾压。那位先生,甚至都未曾将神意投向那几只蝼蚁。那声哈欠,不过是他作息的本能。可正是这份‘无心’,才更显恐怖。这说明,先生的道,已经与他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彻底融为了一体。他自身,便是一方行走的天地,一尊不怒自威的神祇。任何心怀不轨之徒,只要靠近他的‘道场’,便会被其自然散发的‘道威’所慑,心神崩溃。” 刘三思听得心驰神摇,连忙在小本子上奋笔疾书,写完后,又觉得不妥,反复修改,最终才定下一行字: 深夜,有搬山境宵小窥伺。先生于睡梦中,无意泄出一缕气机,化作道音。宵小闻之,肝胆俱裂,遁走百步之外,疑已道心受损。先生之威,已入化境,不怒自威。 百里之外,国师府。 崔瀺看着手下呈上的两份密报,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他才将密报放下,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 “我还是小觑了先生。” 侍立一旁的心腹低头道:“大人的意思是……那几块试剑石,太钝了?” “不是钝。”崔瀺摇了摇头,走到窗前,望着天边那一轮残月, “是我送去了一柄凡铁,却妄图去试探一柄……天上的剑。先生的境界,已经不是我等可以揣度的了。他在此地清修,怕是厌烦了世间纷扰。” 心腹心中一凛:“大人,那我们……” 崔瀺眼神变得深邃:“先生不愿出手,是他的超然。但我等,不能让这些蝼蚁,再去叨扰先生的清净。” 他转过身,声音变得冰冷而果决。 “传令下去,将那伙魔道修士的根底给我查个底朝天,我要让他们从这大骊版图上,彻底消失。” “另外,去一趟落魄山,告诉陈山主。” 崔瀺顿了顿,“当尽一份地主之谊,护前辈周全。这桩善缘,或许比他那几座山头,加起来都重。” 落魄山,竹楼。 青衫客从山外走来,步履不快,却带起一路烟尘。 信不是用手递的,而是被一缕微风裹挟,轻飘飘,却又精准无比地落在了竹楼二层的窗台上。 第42章大佬的脑补,最为致命! 大骊国都,钦天监。 夜观天象的监正大人,最近愁白了头发。 帝王星旁,有一颗伴星,本该熠熠生辉,如今却黯淡无光,甚至隐有坠落之相。 此星,对应着三皇子,宋构。 皇宫深处,御书房。 大骊皇帝宋和,正对着一堆奏章发愁。但他愁的不是国事,而是家事。 “逆子!” 他将一本描绘着飞天遁地之术的杂书狠狠摔在地上,书页散开,尽是些荒诞不经的图画。 书案前,跪着一个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的年轻皇子,正是宋构。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神情里却满是执拗。 “朕让你学经义,你去看神仙传记。朕让你习武备,你去寻访丹士。你看看你,哪还有半分皇子模样!简直是中了邪!” 宋构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父皇,儿臣所求,非人间权柄,乃是那长生久视,逍遥于天地之间的大道。若能得道,区区一座江山,又算得了什么。” “混账话!”宋和一巴掌拍在桌案上, “长生?逍遥?你可知你脚下这片江山,是多少黎民百姓的身家性命!你可知你这身锦衣玉食,是多少将士的鲜血枯骨换来的!” 皇帝骂得口干舌燥,看着儿子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心中忽地升起一股无力感。 宋和沉默片刻,忽然换了语气,变得有些疲惫。 “罢了,你既然一心向道,朕也不拦你。朕给你一个机会。” 宋构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骊珠洞天那边,最近不太平。你不是喜欢寻仙问道吗?去那边走走,散散心吧。”宋和挥了挥手,“或许,你能在那儿,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让这逆子去碰碰运气。若真能高人一言半语点化,或许比自己骂上一百句都管用。 若不能,便让他看看山野修士的真实面目,受些挫折,断了这不切实际的念想,也是好事。 “儿臣,谢父皇恩典!” 宋构大喜过望,重重叩首,仿佛已经看到了仙缘在向他招手。 三日后,小镇巷口。 一辆看似普通,但用料极为考究的马车停在远处。 三皇子宋构换了一身锦衣,手持折扇,在一众便衣护卫的簇拥下,走进了这条寂静的小巷。 他按照线人指点,很快便找到了那间毫不起眼的杂货铺。 看着那块歪歪斜斜的招牌,和半开着、透出些许昏暗光线的铺门,宋构的眉头皱了起来。 “就是这里?”他低声问身边的护卫。 护卫躬身道:“殿下,正是此地。据闻,那位先生,便在此处。” 宋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藏龙卧虎之地,他见得多了。可这地方,也未免太寒酸了些。连一丝灵气波动都感受不到,与寻常市井铺子毫无二致。 真有高人,会住在此等污秽之地? 怕不是个沽名钓誉的江湖骗子。 他心中虽如此想,但父皇的命令,国师的暗示,都让他不敢太过放肆。 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收敛了脸上的骄矜,摆出一副谦逊求教的姿态,迈步走进了杂货铺。 铺子里光线不好,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扑面而来。 宋构微微蹙眉,看见柜台后,一个年轻人正趴在桌上,似乎在打盹。 那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头发有些乱,听到脚步声,才懒洋洋地抬起头。 正是林安。 “客官,买点什么?”林安揉了揉眼睛,声音里还带着一丝睡意。 宋构打量着林安,见他面容普通,气息平平,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修士的风采,心中的轻视又多了几分。 但他还是拱了拱手,装出一副文士模样,开口问道:“敢问先生,可是此间主人?” 林安被他这文绉绉的问话搞得一愣。 又是这种人。 他心里嘀咕,嘴上应付道:“是是是,我就是老板。有事?” 宋构清了清嗓子,将准备了一路的问题抛了出来。他要用这个问题,来探一探对方的深浅。 “在下于修行路上,偶遇迷津,心中困惑,特来向先生请教。” “先生,敢问人活一世,所求为何?是那寿与天齐的长生大道?是那权倾天下的赫赫威名?还是那无拘无束的逍遥自在?”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无数人。 有的丹士说,当求金丹大道,肉身不朽。 有的剑客说,当求心中一剑,快意恩仇。 他想看看,眼前这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人,能说出什么惊世之言。 林安听完,一个头两个大。 又来了,又来了! 怎么这地方的人,都喜欢问这种哲学问题?我一个开杂货铺的,我哪知道人活着图个啥? 他看着宋构那一脸“我好有深度,快来点化我”的表情,只觉得心累。 烦躁之下,他想起了穿越前,自己被老板画大饼时,那些听得耳朵起茧的心灵鸡汤。 他叹了口气,随口答道:“嗨,兄弟,你想那么多干嘛?不累吗?” 宋构一怔。 林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用他那套现代社畜的理论敷衍道: “人嘛,最重要的,就是活在当下,找点乐子,让自己开心。天天想着长生,想着权势,那都是虚的。你能不能长生,能不能掌权,那是你的命。但你今天能不能开心,是你自己能决定的。” 他看宋构愣住了,以为对方没听懂,便又换了个更通俗的说法。 “说白了,就是找一件你自己真正喜欢做的事,然后踏踏实实地,把它做好。别总想着一步登天,那不现实。” 轰! 这几句朴实无华,甚至有些粗俗的话,落入宋构耳中,却不亚于九天惊雷,在他心中轰然炸响! 活在当下! 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把它做好! 别总想着一步登天! 是啊!他从小到大,读的是圣贤书,求的是长生道,见的是王公贵胄,谈的是天下大势。他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总想着寻个仙缘,一步登天,从此超脱凡俗。 他从未想过,“活在当下”这四个字。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那些寻仙访道,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一种逃避。 他一直眼高于顶,却忘了脚下的路,要一步一步走。 林安见他半天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心里有点发毛。 这人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 他决定赶紧把人打发走,便指了指自己这间小铺子,又补了一句: “你看,别太焦虑了,年轻人。路要一步一步走,饭也要一口一口吃。我这铺子,虽然又小又破,但我每天开开门,扫扫地,卖点东西,赚几个小钱,也挺自在的。这就是我喜欢做的事,我觉得挺好。”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宋构浑身一震,如遭电击,又如醍醐灌顶! 他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位高人,根本不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在……点化他! 用最朴素的言语,讲述最深刻的道理! 第43章:一盘象棋定乾坤! 什么长生,什么权势,什么逍遥,在高人眼中,皆是虚妄。 真正的道,不在天上,不在远处,就在这日常的洒扫应对之中! 高人开设这间杂货铺,不是为了避世,而是在入世修行!这间小小的铺子,就是他的道场!他的一举一动,看似平凡,实则皆合于大道! 宋构之前的那些骄矜、不屑,瞬间烟消云散。 他退后一步,对着林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之言,如暮鼓晨钟,令宋构茅塞顿开。多谢先生指点,宋构……受教了!” 林安被他这九十度大鞠躬吓了一跳。 啊? 这人干嘛?碰瓷吗? 我就是随便胡说八道了几句,你怎么还当真了? 宋构直起身,眼神已经彻底变了,清澈、坚定,再无之前的迷茫与虚浮。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再次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杂货铺。 巷口,护卫们看着自家殿下走出来,都觉得有些不对。 来时,殿下步履虚浮,神情倨傲。 去时,殿下龙行虎步,目光沉稳。 “殿下?” 宋构没有理会,直接上了马车,沉声道:“回宫!” 御书房。 当宋构再次站在大骊皇帝面前时,宋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儿子,虽然衣衫未换,但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截然不同。 “父皇,”宋构躬身行礼,动作标准,神情肃穆,“儿臣,知错了。” 他没有再提什么长生大道,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本《大骊律法》,双手奉上。 “儿臣愚钝,前半生活得浑浑噩噩。从今日起,儿臣愿从头学起,先从律法、政务开始,为父皇分忧。” 他又道:“儿臣过去痴迷机关之术,却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儿臣想,若能将此术钻研透彻,用于军械、民生,或许也能为国朝做些实事。” 宋和看着儿子,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真的回头了。 高人用几句话,就给点醒了。 何等手段!何等境界!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骊珠洞天的方向。 “传朕旨意。” “不,朕不能去。朕去了,反而会惊扰先生的清修。” 他沉吟片刻,最终下定决心。 “将城东那座‘小洞天’别苑,连同地契、仆役,一并送去。就说,是朕……替一个不懂事的晚辈,赔罪。” 林安摸出手机,看了看电量,安全感满满。 “就是不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真愁人。” 他这悠闲日子没过两天。 那位不请自来的宋构皇子,又来了。 这次,他态度比上次还要恭敬,手里还捧着一个用明黄色绸缎包裹的方正物件。 “先生,晚辈又来叨扰了。” 宋构站在门口,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林安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 又来? 这人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他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进来吧,门没锁。” 宋构小心翼翼地走进铺子,将手里的东西轻轻放在柜台上,然后揭开绸缎。 里面是一副制作精美到晃眼的玉石象棋。 棋盘是整块的暖玉雕琢而成,温润通透,上面的楚河汉界,是用金粉描绘的。 棋子更是不得了,一半白玉,一半墨玉,每一颗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拿在手里,冬暖夏凉。 “先生,晚辈回去后,受益匪含。只是晚辈愚钝,于许多细微之处,仍有不解。” 宋构一脸诚恳地看着林安,“听闻古之大贤,常以手谈问道。晚辈斗胆,想与先生对弈一局,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林安心里翻了个白眼。 手谈个鬼,问道个屁。 不就是想找个借口来烦我吗? 不过,这副象棋倒是真漂亮。 他闲着也是闲着,象棋他也会下,虽然水平就是公园老大爷级别,但虐虐这种古代的皇子,应该问题不大吧? 主要是,能打发时间。 “行吧。” 林安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就下一盘,下完你赶紧走。” 宋构听到林安答应,顿时大喜过望:“多谢先生!多谢先生!” 两人就在铺子门口,摆开了棋局。 巷子对面的阴影里,刘三思的眼睛亮得像灯泡,手中的笔已经饥渴难耐了。 “快记下来!皇子殿下以玉石棋盘为礼,请先生手谈问道!” 棋局开始。 宋构正襟危坐,神情肃穆,每走一步都深思熟虑,俨然是把这当成了一场神圣的问道仪式。 林安就随意多了。 他靠在椅子上,翘着腿,下棋全凭心情。 当头炮。 跳马。 出车。 都是些最基础的开局。 在他看来,下棋嘛,娱乐而已,别搞得那么紧张。 然而,在宋构和暗中观察的刘三思眼中,这一切都变了味。 “先生的棋路,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大巧不工,返璞归真!” 宋构心中惊叹,“每一步都落在最关键的位置,看似寻常,却封死了我所有的变化!这……这是何等恐怖的算力!” 林安打了个哈欠。 这皇子下棋怎么磨磨唧唧的,走一步要想半天。 他有点不耐烦了,想早点结束去看剧。 于是,他的一步棋,走得有些随心所-欲,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他直接把自己的“炮”,隔着一个子,架到了一个看似毫无用处的位置。 这是一步臭棋。 一步连公园大爷都不会走的臭棋。 宋构当场就愣住了,捏着棋子的手悬在半空,大脑一片混乱。 “这……这是何意?” “先生此举,看似自断一臂,将重子置于无用之地,可……可为什么我感觉,我整个棋盘的攻势,都被这一子给搅乱了?” 他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刘三思在小本本上奋笔疾书:“先生落子如飞,不拘章法,一步闲棋,竟暗含兵法玄机,意在局外,令皇子殿下长考不决!” 林安看他半天不动,催促道:“喂,到你了,快点啊。” 宋构一个激灵,冷汗都下来了,连忙走了一步。 棋局继续。 林安越下越不耐烦,棋路也越来越奔放。 有时候为了吃掉对方一个小卒,不惜牺牲自己的车。 有时候明明可以将军,他却视而不见,去走一步闲棋。 在他看来,这叫“快乐象棋”。 在宋构看来,这叫“大道无情,视万物为刍狗”! “先生他……他根本不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车、马、炮在他眼中,与兵、卒无异!他要的,是整个棋局的胜利!” “是了,是了!为君者,岂能因一时之得失,而忘天下大局!先生这是在教我为君之道啊!” 宋构激动得浑身发抖。 “将军!” 林安随口喊了一句。 宋构只觉得这一声如同惊雷贯耳,让他心神俱震! “哎呀,这步走错了!” 第44章:大骊国运,系于一人! 林安猛地发现自己一步棋走错,马上就要丢个大子,下意识就伸手把那棋子给拿了回来。 “哎呀,这步不算。” 宋构和巷子对面阴影里的刘三思,瞬间石化。 悔棋? 不! 高人行事,岂能用“悔棋”二字来揣度! 刘三思手中的笔杆剧烈颤抖,几乎要捏碎了。 他激动地在小本本上写道:“先生一言,可定军心!落子无悔,是为定数!然勘破胜负之外的杀劫后,又随手捻起棋子,于红尘之中,重定乾坤!此等视天地规则如无物之姿,真乃神人也!” 宋构更是如遭雷击,醍醐灌顶! “原来……是这样!” “胜负是规则,规矩是规则,但这些都只是表象!” “先生这是在告诉我,真正的掌局者,不仅要遵守规则,更要能随时打破规则,甚至……创造规则!” 一局棋,硬生生下了一个时辰。 林安的耐心彻底告罄。 “不玩了,太磨叽了,没意思。” 他嘟囔一句,干脆利落地拿起自己的老帅,主动朝着对方的炮口上撞了过去。 自杀。 用最直接的方式,结束这场无聊的对局。 然而,就是这匪夷所思的最后一步,让宋构整个人都凝固了。 他的瞳孔先是剧烈收缩,随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竟有热泪夺眶而出! “啪!” 他将手中的玉石棋子重重拍在桌上,对着林安,深深地,深深地拜了下去,额头触地。 “先生!学生……悟了!” 宋构的声音都在颤抖,带着哭腔:“为君者,为天下苍生,必要之时,当有‘舍我其谁,以身殉道’之大决心!先生以帅亲身犯险,置之死地而后生,是以自身性命,为我等开辟万世太平之路!” “此等胸襟!此等气魄!晚辈……没齿难忘!” 林安:“啊?” 不是……这他妈也行? 我就是单纯的不想下了而已啊! 宋构输的是心悦诚服,五体投地,捧着那副被“点化”过的棋盘,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在他心中,这盘棋里蕴含的,是足以安邦定国,流传千古的无上智慧。 当晚。 一份详细到每一个呼吸、每一个眼神的“手谈问道记录”,连同宋-构皇子那篇文采飞扬、情感真挚的“观棋心得”,被连夜送入皇宫,摆在了大骊皇帝的龙案之上。 皇帝看着报告,又联想到国师崔瀺近期在朝堂上那几次神鬼莫测的布局,据说灵感源头,同样是这位林先生。 烛火摇曳,映着他变幻不定的脸。 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点头。 “传国师,崔瀺。” 自“玉盘问道”之后,大骊皇帝对自己那位素来看不上眼的儿子宋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以往是藏不住的嫌弃。 现在是压不住的赞许。 朝堂之上,皇帝不止一次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夸赞宋构“心性沉稳,渐有储君之风”。 这让满朝文武百思不得其解。 唯有国师崔瀺,轻抚长须,含笑不语,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高深模样。 他知道,陛下,这是彻底信了。 信了那位杂货铺里的林先生,是足以镇压大骊一国气运的在世圣贤! 而宋构,作为当今世上唯一能与那位先生“手谈问道”的皇子,其地位自然水涨船高,不可同日而语。 “大骊得此高人,国运昌盛之兆啊。” 这句私语,开始在京城最顶层的圈子里,如风一般流传。 越来越多的大臣和背后势力,开始相信,在骊珠洞天那片不起眼的巷弄里,住着一位能够左右大骊未来的神秘存在。 一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也因为这个传闻,悄无声息地向皇帝和国师一派靠拢。 谁会傻到去得罪一位连皇帝都要恭敬请教的“活神仙”呢? 林安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觉得,最近的日子,过得特别舒心。 自从那个皇子三番两次跑来送礼之后,巷子口那些乱七八糟的求道者、江湖客,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肯定是崔瀺那老狐狸干的。” 林安乐得清静,每天开门晒太阳,躺在小马扎上看剧,日子过得比神仙还快活。 “这才对嘛,我就是个开杂货铺的,别老来烦我。” 他并不知道。 他铺子周围的“安保”级别,已经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大内高手和国师府的修士,正在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守护”着这方寸之地。 任何可疑的陌生人,都会在百米之外,被各种“意外”和“巧合”劝退。 这份清静,是整个大骊王朝,用尽心力为他一人营造出来的。 与此同时。 关于“大骊高人”的消息,仿佛插上了翅膀,越过雄关,飞渡大江。 通过各国间谍、豪商、游历修士的渠道,传到了周边列国的案头。 北莽王朝,单于金帐。 这个雄踞北方,一直与大骊在边境线上厮杀不休的草原帝国,此刻也收到了一份来自南方的绝密情报。 “高人?隐世圣贤?” 北莽国主,一个体格壮硕如熊罴的中年男人,看着密报,发出不屑的冷笑。 “我看是大骊那些南人被我们打怕了,故弄玄虚,编出这种鬼话来吓唬谁!” 金帐之下,一位身披黑袍,脸上布满诡异刺青的老者,缓缓睁开眼,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陛下,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 此人,正是北莽国师,呼延灼。 一个以手段狠辣,修为莫测而闻名于世的恐怖人物。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呼延灼的眼中闪烁着蛇一般的幽光,“大骊国师崔瀺,阴险狡诈,却从不信口开河。能让他和骊帝都如此推崇备至,此事,必有蹊跷。” “国师的意思是?”北莽国主收起了轻视。 “无非两种可能。” 呼延灼伸出两根干枯如鹰爪的手指。 “其一,大骊真的出了一位我们无法想象的人物,那我们必须重新评估南侵大计。” “其二,这是大骊君臣设下的一个局,一个引我们上钩的巨大陷阱。”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 “无论是哪一种,我们都必须去亲眼看一看,探一探虚实。” “臣,想派人去会一会这位大骊的‘高人’。” 另一边,大骊京城,国师府。 崔瀺看着手中来自各方的密报,眉头紧锁。 他敏锐地察觉到,平静的水面之下,周边各国的暗流,正因为先生的存在,而变得汹涌狂暴。 “先生威名远扬,不战而屈人之兵,固然是好事。” 他喃喃自语。 “但,树大招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只怕……会引来更强大的窥探者。” “看来,得再做些准备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番堪称杞人忧天的担忧,是多么的多余。 因为在他眼中那位“秀于林”的绝世高人,此刻正烦躁地挠着头,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不停转圈的加载图标。 “狗日的!” “这破地方,连个4G网都没有!新出的沙雕视频都看不了!” 第45章:一瓶酱油惊敌酋! 夜,深沉如墨。 几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小镇。 他们身法诡异,行动间没有带起一丝风声,完美地避开了崔瀺布置在镇外的所有明哨暗哨。 为首的,是北莽国师呼延灼的亲传弟子,拓跋真。 一个年纪轻轻,但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青年。 “师父说,目标就在那间杂货铺。” 拓跋真对着身后的几位同伴,做了个手势,“记住,只探虚实,不可打草惊蛇。” “是!” 几人如幽灵般,穿梭在小镇的屋顶和巷道之间,很快,便来到了林安的杂货铺附近。 拓跋真停下脚步,蹲在一处屋檐上,远远地打量着那间在月色下毫不起眼的铺子。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不对劲。 这铺子……太普通了。 普通到,连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都没有。 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死气沉沉。 “难道情报有误?” 他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可师父的判断,从未出过错。 “越是如此,越是说明有问题。” 拓跋真对自己说,“返璞归真,大隐隐于市。这或许才是真正高人的境界。” 他对着同伴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在外围警戒,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施展出师门秘法。 他的身形,渐渐变得透明,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拓跋真艺高人胆大,决定亲自潜入后院,近距离观察。 他像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悄然飘落,双脚落地,悄无声息。 后院不大,堆着些柴火,还晾着几件洗得发白的衣服。 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平凡,那么的……正常。 就在这时,厨房的窗户里,亮起了一点昏黄的油灯光。 拓跋真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朝里望去。 厨房里,一个身影正在忙碌。 正是林安。 林安今天嘴馋,特别想吃一顿红烧肉。 穿越过来这么久,吃的都是些清汤寡水的东西,他感觉自己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 他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了仅剩的半瓶海天酱油。 “省着点用,这玩意儿可是宝贝。” 林安拧开瓶盖,闻着那股熟悉的、带着一丝甜意的酱香味,感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窗外,拓跋真死死地盯着林安手里的那个造型古怪的琉璃瓶。 瓶子里,装着半瓶深不见底的黑色液体。 当林安拧开瓶盖的瞬间,一股浓郁、醇厚、带着奇异鲜香的气味,从窗缝里飘了出来。 拓跋真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修炼的功法,对天地间的各种能量、气息,甚至是毒素,都极为敏感。 这股味道…… 这股味道是什么?! 它不是灵气,却比灵气更醇厚! 它不是药香,却比任何丹药都更让人心神震荡! 他从那股奇异的“墨香”中,竟然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陈年道蕴”和“精纯能量”! 就好像……就好像是传说中,用千年灵木的树心,埋于地脉深处,再经过上万年时光沉淀,才能形成的“千年墨髓”! 那是炼制顶级符箓,甚至是仙家法宝才能用到的无上至宝! 拓跋真的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他看到了什么? 那个被称为“高人”的男人,正拿着一瓶“千年墨髓”,准备……准备往一口锅里倒! 锅里,是几块平平无奇的猪肉! 他要用“千年墨髓”……来烧肉?! 拓跋真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然后又被碾成了粉末。 这……这是何等的奢侈! 何等的暴殄天物! 何等的……难以理解! 难道,在这位高人的眼中,这等堪比仙家至宝的“灵墨”,就只是用来调味的普通东西? 那他平日里吃的,喝的,又该是何等惊世骇俗之物? 林安小心翼翼地倒了些酱油,然后赶紧盖上瓶盖,生怕香味跑光了。 他随手把酱油瓶放在灶台上,哼着小曲儿,开始切肉。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即将到来的美食的期待。 窗外的拓跋真,浑身冰冷,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不敢再看下去了。 他怕自己再看下去,道心会当场崩溃。 此人,不可力敌! 此人,不可揣度! 此人,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恐怖存在! 拓跋真不敢再有丝毫停留,他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后院,与外面的同伴汇合,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小镇。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立刻回去,把这个惊天动地的发现,报告给师父! 大骊,卧虎藏龙! 那间小小的杂货铺,是一个比皇宫更可怕的龙潭虎穴! 北莽皇帐。 气氛凝重。 呼延灼听着弟子拓跋真的回报,那张布满刺青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千年墨髓……用来烹饪凡俗食物?” “弟子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拓跋真跪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那股醇厚道蕴,弟子绝不会感知错!那等宝物,就算是在我北莽的国库里,也找不出一件!” 呼延灼沉默了。 他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 如果拓跋真说的是真的,那这个大骊“高人”的境界,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个能用“千年墨髓”当调料的人,其实力,其底蕴,该有多么恐怖? “大骊……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吗?” 北莽国主脸色阴沉。 “不像。” 呼延灼摇了摇头, “若真是示威,不会如此隐晦。那人,似乎根本没发现拓跋真。他的行为,更像是……日常。” 日常…… 这两个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把仙家至宝当日常用品,这是何等境界? “师父,弟子觉得,此人深不可测,我们……不宜与之硬碰。” 拓跋真心有余悸地说道。 呼延灼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就凭一次窥探,就让他北莽放弃南下的计划? 他不甘心。 “还不够。” 他缓缓说道,“我还需要一件东西,一件能够证明他身份的‘实物’。” “拓跋真,你再辛苦一趟。这一次,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从那杂货铺里,带一件他随身之物回来!哪怕是一片衣角,一张废纸!” 拓好真心中叫苦,但师命难违,只能硬着头皮领命。 ....... 第46章:一张地图引风波! 第二天清晨。 林安打着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感觉一阵尿意袭来。 他趿拉着鞋,往后院的茅厕走去。 刚一进去,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让他差点当场去世。 “我操,这厕所是真不能要了。” 林安捏着鼻子退了出来。 这古代的茅厕,实在是太简陋了,就是一个坑,连个冲水系统都没有,味道全闷在里面,简直是生化武器。 不行,得找个清净的地方解决。 他忽然想起,自己之前在手机的卫星地图上,看到附近不远的山里,好像有个废弃的小庙。 那种地方,肯定没人去,绝对僻静。 主意已定,林安立刻行动。 他怕迷路,还特意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一张之前打印好的A4纸简易地图。 地图是彩色的,上面用红蓝线条标注着等高线、小路,还有一个红色的五角星,标记着那个废弃小庙的位置。 林安拿着地图,一边看,一边哼着小曲儿,就出了门。 他完全没注意到,在他身后不远处,一道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透明身影,正远远地跟着他。 拓跋真又来了。 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更加小心,离得更远,只用秘法远远地观察。 然后,他就看到了林安手中那张“图卷”。 那是什么?! 一张薄如蝉翼的“宝图”,玄奥无比的符号? 在晨光的映照下,那张图卷上,似乎还隐隐有“灵光”在流转! 拓跋真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地脉阵法图? 洞天福地指引图? 还是……传说中,上古圣人用来丈量山河,划分九州的“山河社稷图”的残片?!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图,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膛了! 他看到林安拿着那张“神图”,一路走进了山里,最后在一处破败的小庙前停下。 然后,林安走进了小庙后面的树林里。 拓跋真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在外面焦急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林安一脸舒爽地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手里的地图,觉得这玩意儿已经没用了,便随手一团,揉成一个纸团,精准地扔进了路边一个堆放杂物的破筐里。 一个完美的抛物线。 拓跋真看到这一幕,眼睛都红了! 暴殄天物! 这简直是丧心病狂的暴殄天物! 如此神图,用完就扔?! 他等林安哼着小曲儿走远,再也按捺不住,如同一阵风般冲了过去,在那堆满枯叶和破烂的筐里,小心翼翼地,如同捧着圣旨一般,捧出了那个被揉成一团的A4纸。 他颤抖着手,缓缓地展开。 神图! 这绝对是神图! 虽然被揉皱了,但上面那玄奥的线条和符号,依旧散发着一股让他心悸的气息! 拓跋真如获至宝,将地图小心翼翼地叠好,揣进怀里,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林安因为找到了一个风景优美、空气清新的“天然厕所”而心情大好。 就在北莽王朝的密探,因为一瓶酱油和一张地图而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 大骊王朝内部,一场由林安引发的变革,正在悄然发生。 文庙。 浩然天下读书人的圣地。 齐静春一袭青衫,站在议事堂前,神情平静。 成为文庙的坐镇圣人之后,他开始着手推行一些他构思已久的举措。 开启民智,教化万民。 他要让读书,不再是世家门阀的专利,要让最底层的百姓,也有识字明理的机会。 这个想法,无疑触动了许多旧势力的利益。 议事堂内,争论不休。 “齐先生,此举耗费国帑甚巨,恐非国家之福啊!” 一位来自顶尖书院的老夫子,抚着胡须,满脸不赞同。 “是啊,自古以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若是人人都读书,谁还去种地?谁还去做工?天下岂不大乱?”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齐静春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诸位所言,皆是老成之言。” 他先是肯定了对方,然后话锋一转。 “但,吾友林先生,曾与我论及此事。” 林先生! 这三个字一出,原本嘈杂的议事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齐静春身上。 那位连国师崔瀺都敬佩不已,连皇子宋构都要执弟子礼的“林先生”,对这件事,又是何看法? 齐静春的目光,扫过全场。 “先生曾言,‘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他还说,‘想要马儿跑,就得给马儿吃草’。百姓是国家的根基,根基不稳,何谈大厦将倾?欲求国富民强,必先开启民智。” “至于诸位担心的,人人都读书,无人去劳作。先生亦有高见,他称之为‘普及基础知识,鼓励创新思维’。让农人懂得天时地利,让工匠懂得奇技淫巧,这难道不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吗?” 林安的原话,其实是:“这帮老古董,脑子都僵化了。九年义务教育懂不懂?科技是第一生产力懂不懂?没文化,国家怎么发展?” 这些大白话,经过齐静春的“翻译”和“润色”,立刻变得高深莫测,充满了大道至理。 议事堂内,一片死寂。 反对者们,哑口无言。 他们可以质疑齐静春,但他们不敢质疑那位“林先生”。 因为,没人知道那位先生的深浅。 万一,这真是那位先生的“道”,自己反对了,岂不是与大道为敌? 齐静春并非刻意利用林安的名头。 他是真的认为,林安那些看似简单朴素的言语中,蕴含着他自己苦苦追寻的圣人大道。 平等,务实,直指本心。 “此事,就这么定了。” 齐静... 齐静春一锤定音。 一场足以改变大骊国运的教育改革,就因为林安几句现代人的常识,而扫清了最大的障碍。 齐静春甚至还派了自己的几位得意门生,乔装成普通学子,去杂货铺“请教”。 林安只觉得,最近来的“好学青年”有点多。 问的问题也奇奇怪怪。 “先生,何为‘天下大同’?” 林安:“啊?哦,大概就是人人有饭吃,有衣穿,有地方住,不用打打杀杀吧。” “先生,何为‘格物致知’?” 林安:“这个嘛,就是要多观察,多动手,多思考,不能光看书,实践出真知嘛。” 这些回答,在学生们看来,句句都是圣人之言,回去一汇报,齐静春更是感慨万千。 “林先生,真乃吾之良师益友!” 在齐静春等人的“推动”下,林安的形象,正在从一个“隐世高人”,向着“万民导师”、“在世圣贤”的方向,一路狂奔。 他自己,却对此毫不知情。 他只是觉得,最近来请教问题的人,给的“束脩”(谢礼)越来越丰厚了。 “嗯,今天又多了几斤好米,晚上可以蒸米饭吃了。” 林安掂了掂米袋,满意地想。 他不知道,这份由他无意中促成的“教化功德”,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汇聚在他的身上,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引发某种惊人的变化。 第47章:北莽的学术风暴! 北莽皇帐。 呼延灼高坐主位,下方,不仅有拓跋真,更有北莽王朝地位最尊崇的十几位大萨满、阵法宗师和国策智囊。 这些人,每一个跺跺脚,都能让北莽的草原抖三抖。 但此刻,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汇聚在中央铺着的一张白狼皮上。 狼皮之上,静静地躺着一张……图。 正是林安扔掉的那张A4地图。 “都说说吧。” 呼延灼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帐内,死寂无声。 十几位北莽最顶尖的智者,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已经盯着这张图,整整一个时辰了。 “国师……”一位胡子花白,号称能与长生天沟通的大萨满,声音干涩地开口, “此图所用之纸,不蕴含任何我们已知的灵力。这……这本身就是一种我等无法理解的道,是真正的大道至简!” 旁边一位以阵法闻名草原的宗师,指着地图上的等高线,脸色苍白: “这些线条……看似杂乱,实则暗合天地脉络!每一根线,都精准地描绘了一方地势的灵气走向和高低起伏。” “这种测绘天地的手段,闻所未闻,见所未闻!与它相比,我们引以为傲的沙盘推演,简直是小儿涂鸦!” “还有这些符号!”另一位智囊指着地图下方的一串数字和字母(GPS坐标)。 “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文字,或者说是一种真言!结构简单,却似乎蕴含着某种定义‘方位’的根本法则!我等尝试用卜算之法推演,却感觉神魂刺痛,险些遭到反噬!” 他们越是研究,就越是心惊。 越是看不懂,就越是觉得其博大精深! 这张图上的一切,都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体系。 红色的路线,是被标注出的“龙脉主干”吗? 蓝色的细线,是传说中滋养万物的“灵气水脉”? 而那个位于终点的,鲜红的,造型奇异的五角星标记…… 它代表着什么? 一处隐藏的上古洞天? 一件足以镇压国运的无上神器? 还是一处……封印着远古魔神的禁忌之地? 所有人都看向呼延灼,等待他的决断。 呼延灼缓缓站起身。 他本以为,大骊的“高人”只是修为高深。 现在看来,他错了。 大错特错! 这已经不是修为的差距了。 这是……文明的差距! 用“千年墨髓”当调味品,是因为在对方眼中,那真的就只是普通的调味品。 将“山河社稷图”随手丢弃,是因为在对方眼中,那真的就只是一张用完的废纸。 “此人……” “不,这位存在……他不是在向我们示威。” “他只是……在过着他的‘日常’。” “而他的‘日常’,就是我们的‘神话’。” 此言一出,帐内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从骨髓里冒出来的寒意。 “传我命令!” “从即刻起,成立破译神图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破解这张图上的奥秘!” “在破解之前,南下之事,暂且……搁置!” —— 就在北莽王朝因为一张地图而陷入集体性的“学术焦虑”时, 大骊王朝的内部,一场由林安引发的变革,正以一种温和而坚定的方式,席卷全国。 文庙。 齐静春的教育改革,推行得异常顺利。 那些曾经激烈反对的世家大族、顶尖书院,如今都偃旗息鼓。 无人敢于公开质疑“林先生”的理念。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先生”的形象,在读书人的心中,已经从一位神秘的隐世高人,逐渐演变成了一位……近乎在世的圣贤。 这一日,齐静春派去“请教”的几位得意门生,又一次满脸激动地回到了文庙。 “老师!我们又见到林先生了!” “先生今日又赐下大道真言,弟子等茅塞顿开!” 齐静春放下手中的书卷,温和地笑道:“哦?说来听听。” 一位学生恭敬地说道:“弟子斗胆,请教先生‘为政之道’。先生……先生似乎有些不耐,只言道:‘让所有人都有活干,有饭吃,别让当官的跟蛀虫一样吸血,不就行了?哪有那么复杂?’” 学生说完,自己都有些脸红,觉得这话太过粗鄙。 然而,齐静春听完,却是双眼一亮,抚掌赞叹! “好!好一个‘不就行了’!”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自己的弟子们,沉声道: “你们以为先生说的是粗鄙之语?错了!这才是真正的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让所有人都有活干,有饭吃,这八个字,便是藏富于民,民富则国强的根本!此为民本之道的极致!” “别让当官的跟蛀虫一样吸血,这更是振聋发聩之言!正官吏,清吏治,方能固国本!此乃格物之学的核心,‘格’尽天下不平事!” 一番解读下来,几位学生恍然大悟,眼中充满了对林安的无限崇拜。 原来,圣贤之言,并非一定要引经据典,辞藻华丽。 最朴素的话语,往往蕴含着最深刻的道理! 齐静春心中更是感慨万千。 与林先生相交越久,他越发觉得自己过去所学,都困于形式,流于空谈。 而林先生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锋利的刻刀,直指事物的本质,剔除所有繁文缛节,只留下最核心的道。 “传我之令,”齐静春神情肃穆, “将先生此言,刻于石碑,立于各地学宫门前,令天下学子,日夜诵读,时时自省!” 随着齐静春不遗余力地“推广”,林安的“圣贤之名”愈发响亮。 一股无形无质,却又真实不虚的力量,开始在天地间汇聚。 那是“教化万民”所产生的宏大功德。 这股功德,如百川归海,大部分都越过山川江河,无声无息地,朝着那间小小的杂货铺汇聚而去。 它们化作淡淡的、肉眼不可见的金色光晕,如同最温柔的春雨,悄然融入了林安的身体,滋养着他的神魂。 正在后院躺椅上,思考着晚饭是吃红烧肉还是炒青菜的林安,忽然打了个惬意的哈欠。 “奇怪,今天感觉……精神头好像特别足?” 他挠了挠头,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整个天下的“功德”强行“投喂”。 大骊王朝,皇城,钦天监。 观星台顶,一名白发苍苍,身穿八卦道袍的老者,正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座巨大的青铜观龙仪,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观龙仪,乃大骊开国之君,集天下奇珍异宝所铸,上可观星辰之变,下可察龙脉之气。 数百年来,观龙仪中央那代表着大骊国运龙脉的指针,都如同死物一般,纹丝不动,甚至还隐隐有向衰位偏移的迹象。 这,也是历代大骊皇帝最大的心病。 可就在刚刚,就在一炷香之前! 那根沉寂了三百年的指针,竟然……动了! 它虽然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着盛位,偏移了一丝丝! 但它确实是动了! “快!快去禀报陛下!” 第48章:一本菜谱惊天下 “国运……国运复苏了!天佑我大骊!天佑我大骊啊!” 消息传到皇宫,整个朝堂为之震动! 大骊皇帝在得到确认之后,龙颜大悦,当场宣布大赦天下,祭祀太庙,将此等祥瑞,归功于列祖列宗的保佑。 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片喜庆的氛围之中。 无人知晓,这国运复苏的真正源头,在何处。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北莽皇帐。 “破译神图院”的研究,终于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一位大萨满,手持一根由雷击木制成的法杖,面色惨白地冲进了呼延灼的帐中。 “国师!我们……我们大概……定位到了那个‘红色五星’所标记的地点!” “在何处?!”呼延灼猛地站起。 “在……在大骊南方,一处名为落魄山的山脉之中。”大萨满的声音带着哭腔, “根据我们数十位萨满联合施展的‘通灵大法’,以及对那股‘真言’气息的追溯……” 他顿了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那里……并非什么洞天福地,也不是什么神器所在。” “那里,是一处……汇聚了无尽污秽、腐朽与不祥的……‘极凶’之地!” 呼延灼瞳孔骤然收缩! 他瞬间想通了一切! 那位高人,手持神图,去往那处极凶之地…… 他不是去寻宝! 他是去……镇压! 镇压那连北莽数十位大萨-满联合施法,都感到心惊胆战的“极凶”! 然后,他完成了镇压,觉得这张地图已经没用了,便随手……扔了! 呼延灼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无比恐怖的形象。 一位身着青衫的男子,背对众生,行走于天地之间,默默地处理着那些世人根本无法察觉,却足以毁灭世界的恐怖灾厄。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而他们……北莽…… 竟然妄图去挑衅这样一位……守护着整个世界平衡的……存在?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呼延灼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那张依旧摆在皇帐中央的“神图”,眼神中, 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 —— 林安觉得嘴里有些淡。 连着吃了半个月的炖菜和烤肉,再好的肠胃也有些吃不消。 人活一世,吃喝二字,若是连口腹之欲都满足不了,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看着案板上的一块肥瘦相间的肉,和几颗青菜,一时有些犯难。 清炒,还是红烧? 这成了一个问题。 思索片刻,他从随身空间里摸索出一本书来。 书的封皮是硬壳彩印,在昏暗的厨房里,显得有些晃眼。上面印着几个大字——《家常菜谱大全》。 这是他穿越前,为了脱离外卖,立志成为一个“生活家”时,头脑一热买下的,结果没翻几页就用来垫了泡面碗。 现在,倒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娱乐读物和实用工具书。 他将菜谱摊开在案板上,哗啦啦地翻着。 “宫保鸡丁……没有鸡。” “鱼香肉丝……没有木耳和笋。” “麻婆豆腐……这个可以有。” 他看得津津有味,手指在印着菜品成图的铜版纸上划过,完全没注意到,杂货铺的门帘被人轻轻掀开了一角。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来人是崔瀺府上的一位幕僚,名叫魏晋。 此人别无他长,唯独对吃之一道,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被国师派来拜访林先生,实则是抱着几分朝圣的心态。 他本想先扬声问候,以示礼数。 可目光穿过堂屋,落在那后院厨房的一角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林先生正立于案板前,身前摊开一卷……宝光流转的“图鉴”! 那册子材质非金非玉,却在寻常光线下映出七彩霞光。上面绘制的图案,更是闻所未闻! 魏晋只来得及瞥见一角,那是一盘色泽赤红,油光锃亮的“仙肴”,旁边似乎还点缀着翠绿的灵草。 那画工之精妙,简直像是将真正的仙肴封印在了纸上,让他只看一眼,便口舌生津,腹中雷鸣。 而图鉴旁边,罗列着一行行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天书符文”! 那不是大骊的篆文,更不是北莽的密语,那是一种结构简练到极致,却又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神秘符号。 食仙宝典! 魏晋的脑海中,瞬间只剩下这四个字! 他想起京城中的传闻,林先生曾用一碗“泡面”,让宋构皇子差点悟道。 曾用一罐“可乐”,让齐静春圣人品出了大道滋味。 原来,传闻非虚! 这位先生,竟是一位将“食”之一道,修炼到了通天彻地之境的绝世高人! 魏晋几乎是手脚僵硬地退了出去,连自己来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一路狂奔回国师府,见到崔瀺时,嘴唇都还在哆嗦。 “国师……学生……学生见到了!” 崔瀺放下手中的棋子,抬眼看他:“见到了什么,如此失态。” “食!是食之道!”魏晋激动得语无伦次, “林先生……他拥有一本记载着无上烹饪法门的‘食神秘典’!学生只看了一眼,便觉大道在喉,神魂震颤!” 崔瀺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他想起林安那些看似寻常,却总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 酱油,地图,如今又多了一本“食神秘典”。 这位林先生身上的迷雾,真是越来越浓了。 “口腹之欲,亦是人间大道。” 崔瀺缓缓开口,像是在对魏晋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将最寻常的‘吃’,修至极致,返璞归真,这等境界……” 他沉默了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你退下吧,此事,我自有安排。” …… 三日后,大骊皇宫,御膳房。 总管太监刘成,将一张薄纸,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御厨总管李奉先的面前。 “李总管,这是国师大人……偶然得到的一页‘古方’,让您参详参详。” 李奉先年过六旬,侍奉过两代君王,一手御膳手艺出神入化,心气极高。 他瞥了一眼那张纸,上面用墨笔笨拙地描摹着一幅图,还有一个他从未听过的菜名。 “麻婆……豆腐?” 他眉头一皱,再看那所谓的“方子”,更是嗤之以鼻。 “豆腐一块,肉末……五十钱?豆瓣酱一勺,花椒粉少许……” 这是什么东西?小儿涂鸦吗? 第49章:一首流行歌,竟是上古失传曲? 身为御厨总管,天下食材,他识得九成九。 但这“豆瓣酱”,是何种神豆发酵之精髓? 这“花椒粉”,又是何种蕴含雷霆之力的神木花粉? 他再看那张图,越看越是心惊。 直觉告诉他,这看似简单的方子背后,藏着他无法想象的奥秘。 李奉先将那页纸,如获至宝般收了起来,把自己关进了专用的厨房里,三天三夜没有出门。 而杂货铺里,林安翻着自己的菜谱,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奇怪,麻婆豆腐那页怎么没了?” 他挠了挠头,“算了,反正记得差不多,凭感觉来吧。” 李奉先失败了无数次。 他用最顶级的“灵豆”去发酵,用蕴含火属灵气的“赤酱”去调和,始终做不出那图上的神韵。 直到第七天,他须发散乱,双眼赤红,几乎陷入癫狂。 在一次失手之下,他错将一味用以提神的“地脉精华”当成了水,倒入了锅中。 霎时间,一股奇异的香味,轰然爆发! 那锅中的豆腐,竟真的如同图上一般,染上了一层温润的宝光! 李奉先颤抖着,用一柄玉勺舀起一勺,送入口中。 麻,辣,烫,鲜,香! 五种滋味,如同五道惊雷,在他的味蕾上同时炸开!一股暖流,顺着喉咙而下,直冲四肢百骸! 他成功了! 当这道“新派宫廷菜”被端上龙椅前时,已经对山珍海味感到厌倦的大骊皇帝,只是尝了一口,便龙颜大悦,当场赏赐无数。 “此菜,蕴含生机,当为国宴第一菜!” 消息传出,整个京城的权贵圈都轰动了。 一道菜,竟能让君王赞不绝口,甚至吃出了“生机”? “林氏食神秘典”的传说,悄然流传。 林安的日子,依旧过得百无聊赖。 午后,日头正好,晒得人骨头发酥。 他搬了张躺椅放在后院,菜也懒得烧了,就着早上剩下的半个馒头,啃得津津有味。 吃饱喝足,闲愁便上心头。 手机没信号,但里面存着的东西,是他在这异世唯一的精神慰藉。 点开音乐播放器,一首旋律舒缓的流行老歌,便从那小小的扬声器里流淌出来。 音质算不上好,甚至有些许杂音,但林安不在乎。 他眯着眼,手指随着节拍在躺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嘴里还跟着哼哼唧唧。 调不成调,曲不成曲,纯属自娱自乐。 这般光景,于他而言,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于旁人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景象。 …… 裴玄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这般尘世喧嚣之地了。 他曾是大骊宫廷首席乐师,一手七弦琴,能让云停,能让水止。 只因厌倦了将音律当做取悦君王的玩物,便挂冠而去,游历天下,寻访那传说中遗失的上古“道音”。 数十年风雨,他走遍名山大川,拜访过不知多少隐世宗门,琴技愈发通玄,心境却愈发枯寂。 他所求的“道音”,始终只存在于古籍的寥寥数语中,缥缈无踪。 今日他途经此地,本意是找个酒楼歇脚。可当他走过这条寻常巷陌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一股声音,钻入他的耳中。 那是什么声音? 非钟,非鼓,非琴,非箫。 那声音里,似乎藏着金石之声,又带着丝竹之韵,更有一种他从未听闻过的、清澈而飘忽的女子唱腔。 曲调的起承转合,完全不符合他所知晓的任何一种乐理。 那旋律的构造,简单直白,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像一把无形的钩子,直直地探入人心最柔软的地方。 裴玄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他一生浸淫音律,自负天下乐章,无一不知。可眼前这首曲子,完全颠覆了他六十余年的认知! 这不是凡间的乐曲! 凡间乐曲,讲究宫商角徵羽,讲究意境留白。 而此曲,结构之严谨,情感之饱满,仿佛是将一个完整的天地,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法门,硬生生塞进了这短短的旋律之中! 是上古失传的仙人乐章?还是无意间泄露的天外之音? 他循着声音,颤抖着,一步步走向那间小小的杂货铺。 透过半开的门帘,他看见了后院那个躺在椅子上,神态慵懒的年轻人。 看见了他身旁那个正在发出声音的,巴掌大小的黑色“法器”。 裴玄的呼吸,骤然一滞。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真正的仙人雅士,又何须借助那些凡俗的乐器? 随手取来一块山石,一方朽木,便能奏响天地玄音! 这位先生,他不是在听曲,他是在……演道! 裴玄整了整衣冠,深吸一口气,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走进了铺子。 他不敢高声,只是来到后院门口,躬身长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晚辈裴玄,拜见先生。敢问先生,此曲……可是上古遗音?” 林安正听得入神,冷不丁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差点从躺椅上滚下来。 他睁眼一看,只见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正对着自己恭恭敬敬地行大礼。 那眼神,炽热得吓人。 林安脑子一懵,第一反应是自己放音乐扰民,被人家找上门来投诉了。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最怕的就是和人起冲突。 “啊?老先生,对不住,对不住!” 他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把抓过手机,胡乱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音乐声戛然而止。 “是小子不懂事,吵到您清净了?我这就关了,这就关了,您别生气。” 他陪着笑脸,连连道歉,姿态放得极低。 裴玄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却是心头剧震。 先生他……收了神通。 他非但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反而说“吵到您清净了”。 这是何等的禅机! 这是在问我,你的心,是否被这红尘俗世的杂念,吵得不得清净? 是啊,我一心执着于寻访道音,本身就落了下乘。 心若不静,听见再玄妙的仙乐,又有何用? 今日得见仙乐,已是天大的机缘。 自己还妄图探其根源,实在是……痴心妄想! 他懂了。 先生这是在考验自己的诚心! “不不不,先生误会了。” 老乐师急忙说道, “老朽是为先生的仙乐而来。敢问先生,方才所奏之曲,是何名目?其中音律之玄奥,编排之精妙,老朽……闻所未闻,愿向先生请教一二!”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仙乐? 不就是一首普通的网络古风歌吗? 还请教? 我连五线谱都认不全,请教个毛线啊。 “大爷,您说笑了。” 林安干笑道,“那就是我随便听着玩的,瞎哼哼的,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大道不轻传! 这等无上乐章,岂是自己这等凡夫俗子,想听就能听的? 一念及此,裴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冷汗涔涔而下。 他再次深深一拜,比之前更加恭敬,甚至带着几分惶恐。 “先生教诲,裴玄……明白了。” “是晚辈心境不纯,德行有亏,不配聆听大道玄音。多谢先生点拨,晚辈……告退。” 林安举着手机,愣在原地,满脸茫然。 教诲?点拨? 我……我说什么了? 林安看着他的背影,满头问号。 “这老头,真奇怪。” 他挠了挠头,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了。 没起冲突就好。 他打了个哈欠,将手机揣回兜里,重新躺下,继续自己的午睡大业。 第50章:高人也用化妆品?! 而逃也似的离开杂货铺的裴玄, 一路回到自己下榻的客栈,立刻关紧房门,拿出纸笔。 他双眼赤红,神情癫狂,奋笔疾书。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旋律,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要将它记下来! 哪怕只能记下万分之一的神韵,也是足以震动天下的无上瑰宝! 他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反复推敲,始终觉得无法还原那曲子中蕴含的万一。 最终,他放弃了完全的复刻。 他以自己记忆中的主旋律为骨,以自己毕生所学的乐理为肉,以自己方才悟到的心境为魂,将那一段残缺的天外之音,重新演绎成了一首完整的琴曲。 七日后,京城,国师崔瀺府上的一场雅集。 满座皆是当世名士,大儒鸿儒。 酒过三巡,有人请裴玄奏上一曲。 裴玄沉默片刻,缓缓坐于琴前,拨动了琴弦。 一道从未有过的琴音,悠悠响起。 那琴音,没有高山流水的空灵,没有金戈铁马的肃杀,它就像一个说书人,在用最平淡的语调,讲述着最深刻的爱恨情仇,直抵人心。 一曲终了,满座寂然。 良久,崔瀺才缓缓睁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探寻。 “裴老此曲,前所未闻。不知其名?” 裴玄起身,对着众人一揖,神情肃穆。 “此曲无名。” “乃晚辈偶听一位世外高人随口哼唱的只言片语,如闻天道,不敢擅自命名。” 他顿了顿,想起林安那句“吵到您清净了”,心中又是一番感悟。 “若非要有个称呼,便叫它……《问心》吧。” 《问心》! —— 林安虽然自认是个糙汉,但毕竟是从现代社会过来的,基本的个人卫生还是挺讲究的。 穿越的时候,他行李里除了各种吃的,还顺手塞了几瓶男士洗面奶、爽肤水,甚至还有一小瓶没用过几次的古龙水。 他想着,万一以后有需要“体面”的场合,说不定能用上。 这天下午,天气有点闷热,林安出了一身汗,感觉脸上油腻腻的,很不舒服。 他便走进后院,用新买的木盆打了盆清水,挤了点洗面奶,痛痛快快地洗了把脸。 清新的薄荷味,让他感觉神清气爽。 洗完脸,他又觉得衣服上也有股汗味,便拿出那瓶古龙水,对着空气喷了两下,然后走进那片香水雾里,转了个圈。 嗯,经典的“香水雨”用法,味道淡雅,不刺鼻。 林安满意地回到铺子里,继续躺尸。 他不知道,就在刚才,一股他自己习以为常,但在这个世界却从未出现过的奇异香味,从他的杂货铺里,飘散了出去。 恰在此时,附近一个名为“百花谷”的修仙小门派,几位年轻的女弟子,正结伴下山,来镇上采买些女儿家的东西。 为首的一位女弟子,名叫柳如烟,是百花谷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不仅容貌秀美,其修炼的功法,还让她对各种花草香气,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嗅觉。 她正和师妹们说笑着,鼻子忽然轻轻一动。 她的脚步,停住了。 “师姐,怎么了?” 身后的师妹好奇地问道。 柳如烟没有回答,她闭上眼睛,仔细地嗅着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那是什么味道? 清新,淡雅,带着一丝清冽的凉意,又夹杂着一种沉稳的、如同雨后森林般的木质气息。 这味道…… 她可以肯定,这绝非凡间的任何一种花香、草香,也不是任何一种修士常用的熏香或者丹药的气味。 百花谷以炼香闻名,她自问识遍天下香料。 但这股味道,她从未闻过。 那是一种……干净到极致,又复杂到极致的香气。 就好像……传说中,九天之上,仙人们用瑶池仙露混合百种仙葩的魂魄,才能凝练出的仙人体香! 能拥有此等仙香的,会是何等人物? 柳如烟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 她顺着香味的来源,一路寻去,最终,停在了林安那间破旧的杂货铺门口。 香味,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师姐,这……就是个普通的杂货铺啊。” 一位师妹不解地说道。 柳如烟却不这么认为。 她眼中,这间杂货铺,平凡的外表下,必定隐藏着惊天的秘密。 她鼓起勇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莲步轻移,走进了铺子。 一进门,那股仙香更加清晰了。 她看到了柜台后面,那个躺在椅子上,半梦半醒的年轻老板。 那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头发也有些乱,看起来不修边幅。 是了! 真正的高人,本就该是如此! 铅华洗尽,与光同尘! 林安感觉有人进来,睁开眼,看到一个仙气飘飘的漂亮姑娘,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姑娘,买点什么?” 林安坐起身,热情地招呼道。 柳如烟被他看得有些脸红,近距离之下,她感觉那股仙香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了,让她有些心神荡漾。 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安看她光看不说话,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个再也寻常不过的动作,落在柳如烟眼中,却如同石破天惊! 高人……高人这是在做什么? 他是在点化我吗? “面由心生,相自我观”。 先生是想告诉我,不要执着于外相,要勘破皮囊,直指本心吗? 还是说,这是一种更高深的、无需言语的问道方式? 柳如烟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她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位先生,高深莫测,宛如天人。 “晚辈……晚辈无事,只是路过,叨扰先生了。” 柳如烟对着林安,盈盈一拜,然后像是受了惊的小鹿,转身快步离去。 林安一脸莫名其妙。 “这姑娘,真奇怪。” 他嘟囔了一句,又躺了回去。 柳如烟回到百花谷后,立刻将自己偶遇高人,身带仙香的奇遇,告诉了同门姐妹。 “杂货铺里住着一位前辈高人,疑似上界仙人转世”的传闻,如同一颗石子,在百花谷这片平静的湖水中,激起了阵阵涟漪。 一群情窦初开的仙子们,开始对那位神秘的林先生,产生了无尽的遐想。 林安不知道,他只是用了一次洗面奶,就给自己招来了一整个仙子后援会。 第51章:老板的垃圾分类,竟是炼器新思路 自那日百花谷女弟子来过之后,杂货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林安对此一无所知,依旧过着他那睡到日上三竿,开铺随缘,关门看心情的咸鱼日子。 对他而言,生活就是由一顿顿饭,一次次躺椅上的假寐,以及一些无伤大雅的个人习惯组成的。 后院的角落里,摆着几个破旧的竹筐。 这是林安的习惯,穿越前就养成的习惯。 吃剩的果皮菜叶,归于一处,以后埋在土里,兴许还能肥肥地。 喝完水剩下的透明琉璃瓶,他觉得好看,舍不得扔,便单独放着,想着攒多了能不能做点什么。 前两天吃饭时失手打碎的一个瓷碗,碎片锋利,他怕伤到人,也小心翼翼地扫进一个筐里。 至于那个喝完了汽水,被他捏扁的、带着些许铁锈的铁皮罐子,则被扔进了另一个筐。 做完这一切,林安拍拍手,只觉得院子清爽了许多,便转身回屋,继续他未完成的躺尸大业。 他不知道,就在街角对面的茶楼二楼,一双眼睛已经默默地注视了他数日。 这双眼睛的主人,名叫公输旦。 他是国师崔瀺府上的一名供奉,以一手精湛的炼器之术,在大骊王朝的修行圈子里小有名气。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已经有整整三年,未能炼制出一件让自己满意的法器了。他的瓶颈,坚如磐石。 数日前,国师崔瀺将他唤去,没有指点他炼器法门,只给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 “去那家杂货铺附近待着,什么都不用做,看就行。” 公输旦不敢问,只能领命。 他在这茶楼,一坐就是七天。 看了七天那个年轻老板如何懒散度日,心中从最初的敬畏,渐渐变得有些……困惑。 高人,就是这么修行的? 起初,他只是不解。 破碎的瓷片,是土石之属。枯黄的菜叶,乃草木之精。 那透明的琉璃瓶,纯净无暇,隐有水行之韵。生锈的铁罐,是为金铁之骸。 为何要分开? 它们不都已是无用之物,污秽之流? 炼器之道,不就是去芜存菁,将万般材料熔于一炉,以真火淬炼,使其化作一体吗? 公输旦的眉头紧紧皱起,脑海中浮现出自己那座炼器炉。 三年来,他为了追求威力,不断地将各种天材地宝投入其中,金石、灵木、玉髓、兽骨……结果却是一次次的炸炉,一次次的失败。 那些珍贵的材料,最终都化作一滩灵性混杂、无法分离的废渣。 废渣…… 等等! 公输旦的瞳孔猛然收缩,一道电光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死死盯着林安后院的那几个竹筐,呼吸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急促。 他悟了! 高人这是在做什么? 这不是在处理杂物!这是在演化大道!这是在向他这个迷途的炼器师,展示一条前所未闻的通天正途! 万物皆有其属,阴阳五行,各归其位! 哪怕是已经残破、废弃的“垃圾”,其本源属性依然存在。 土归土,木归木,金归金。 将它们混杂一处,便是阴阳失序,五行错乱!这不正是他那座炼器炉中正在发生的事情吗?!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火候不对,是自己的符文刻画不够精妙。 错了!大错特错! 从一开始,从他将那些属性相冲相克的材料胡乱扔进炉中的那一刻起,失败的结局,便早已注定! “噗——” 公输旦一口茶水喷出,却浑然不觉。 他猛地站起身,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发出一声脆响。 他却恍若未闻,眼中只有狂喜与顿悟的清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求强融,而求相合!先分后炼,提纯归源!这才是炼器的根本!” 他对着杂货铺的方向,深深一揖,神情肃穆到了极点。 这一拜,拜的是解惑之恩,拜的是再造之德! 随即,他扔下一锭银子,疯也似地冲下茶楼,直奔自己在大骊京城的工坊而去。 林安正躺得舒服,似乎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 “谁家放炮仗呢?”便又沉沉睡去。 …… 三日后。 国师府,书房。 崔瀺手持一卷书,静静地听着身前公输旦的禀报。 公输旦双手捧着一柄崭新的短剑,神情激动,语无伦次。 “国师!晚辈明白了!那位先生……那位先生以寻常废弃之物,为晚辈演练了‘万物归本’的至高妙法!土石之秽,草木之枯,金铁之锈,琉璃之净……看似皆为无用,实则各有其道。不可混同,不可强求!” 他将那柄短剑呈上。 “晚辈回去之后,便遵从此法,先将所有材料分门别类,逐一提纯,剔除其中相冲相克之杂性,再依五行相生之理,依次熔炼。终、终炼成此剑!国师请看,此剑名为‘清源’,虽用料普通,但其灵性之纯粹,远超晚辈毕生所炼制的任何一件法器!” 崔瀺放下书卷,接过那柄名为清源的短剑。 他没有去看剑刃的锋利,也没有去感受其中蕴含的灵气波动。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剑身。 剑身清澈,如一泓秋水。 他能感觉到,这柄剑内部的各种材料,并非是粗暴地挤压在一起,而是如同水乳交融一般,形成了一个和谐而稳定的整体。 没有丝毫的冲突,没有半点的滞涩。 这是一种全新的境界。 “一举一动,皆是点化。寻常小事,亦含大道……” 他原以为,让公输旦去观摩,是想借那位先生的道韵,看能否助他勘破心障。 却未曾想到,那位先生竟如此体贴,直接用一种最直白,也最深刻的方式,为公输旦上了一课。 教你炼器,甚至都懒得跟你谈论炼器本身。 他只是分了分垃圾。 崔瀺的目光,望向城南的方向,眼神愈发深邃。 “公输旦。” “晚辈在!” “你悟出的这个‘万物归本,分类提纯’之法,很好。即日起,传授给大骊王朝工部所有炼器师。” 公输旦一愣,随即大喜:“谢国师!” “但是,”崔瀺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平淡, “此法,是你闭关三载,苦思冥想,自行悟出的。与旁人,再无干系。你可明白?” 公输旦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道: “晚辈……明白!此法乃晚辈呕心沥血所得,蒙国师看重,方才献于朝廷!” “很好。”崔纁点了点头,“下去吧。” 公输旦恭敬地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崔瀺看着那柄剑,许久,嘴角才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一个能随口哼唱出《问心》曲调,能身带九天仙香,能以收拾废品来点化炼器宗师的人…… 他那间小小的杂货铺里,扔掉的都是这种能启发一个行业的东西。 那他……没扔掉的,又会是什么? 崔瀺忽然对林安的那些垃圾,产生了一点小小的兴趣。 第52章:充电宝是聚灵石? 入夏后,日头变得毒辣。 林安却有些喜欢这样的天气。 日头越足,他后院那个黑乎乎的板子,就越是好用。 铺子里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清, 他搬了张小马扎,坐在后院门槛上,盯着院中那片唯一能晒到太阳的空地,眼神专注。 他将那个巴掌大的黑色方块,用一根纤细的黑线,接在了那块更大的黑色板子上。 这是他的命根子之二。 手机,以及给手机续命的充电宝和太阳能充电板。 穿越这种事,什么都能缺,就是不能缺了精神食粮。 手机里存着的家人照片、下载好的几千本小说和单机游戏,是他在这枯燥世界里对抗孤独的唯一壁垒。 他带来的几个大容量充电宝,是他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一个充电宝用空了,另一个就得立刻补上,绝不能出现空窗期。 此时,那个正在补充能量的充电宝上,四盏极小的白色指示灯,第一盏已经恒亮,第二盏正在以一种固定的频率缓慢闪烁。 林安托着下巴,看得有些出神。 心里盘算着,这一个下午的日头,应该能把它喂饱。 要是放在以前,随便找个插座,一顿饭的功夫就好了,哪像现在,跟伺候祖宗一样。 他没有察觉到,杂货铺的门口,一道身影已经站了许久。 陈平安只是来送些自家做的吃食,这是阮秀交代的。 他本想直接进去,却被院中先生的举动吸引了。 先生坐姿随意,神情却前所未有的专注。 他盯着的那个东西,陈平安认得。 那是一个小小的法器,上次他亲眼见过,先生就是用这个法器,让另一个能显现山川人物画面的显道法器重新亮了起来。 此刻,那个小法器正被一根黑线连接着,另一头,是一块更大的、从未见过的黑板。 黑板正对烈日,仿佛一个无形的漩涡,在疯狂汲取着天空之上煌煌大日中蕴含的精粹能量。 陈平安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小法器。 上面的光点,一明一灭,每一次闪烁,都仿佛与天地同律,像是一颗心脏在搏动,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吞吐。 他在那微光中,仿佛看到了一个饥饿的太古生灵,正在缓慢而贪婪地进食,将那至阳至刚的日之精华,转化为一种更为本源、更为纯粹的力量,储藏于己身。 陈平安的脑海中,一道惊雷炸响! 他明白了! 眼前这个黑色的小东西,就是用来储存和转移那种能量的“聚灵石”! 先生的法门,却已然超脱于此。他竟将这一切都外化了!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西斜。 充电宝上最后一盏灯,也终于停止了闪烁,四盏灯齐齐亮起。 林安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喜色,赶紧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拔下线,将温热的充电宝捧在手心。 他拿起来掂了掂,又摸了摸另一个放在兜里,同样满格的。 两个满的。安全感爆棚! 他脸上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嘴里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幸好多带了几个,不然这没电的日子可怎么熬啊……” 陈平安身形剧震! 先生,在为此事焦虑。 他看着先生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愁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难言的感触。 原来,就算是先生这般通天彻地的人物,也有自己的难处。 驱动那等演化大道的神物,其消耗定然是海量的。 即便有这等可以汲取日精的聚灵石,似乎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法完全满足。 先生并非无所不能。他亦在为了自己的道,而承受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负荷。 陈平安对着杂货铺的方向,郑重地躬身一礼,随后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去。 …… 国师府,书房。 烛火摇曳,将崔瀺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听完陈平安的叙述,久久没有言语。 书房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聚灵石……” 崔瀺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仿佛敲在天道脉络的节点上。 “以大日真火为食,储存精粹能量,再供给另一件法器使用……好一个能量流转,自成一体的循环体系!” 他的双眼,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明亮,其中有无数推演在生灭。 有消耗,才显得真实。 有代价,才证明其强大。 “先生为续航而焦虑?”崔瀺忽然问了一句。 陈平安郑重点头:“晚辈亲耳所闻,先生神情,确有忧色。” 崔瀺笑了。 “寻常的日光,对于我等修士而言已是宝贵,但对于先生那等存在,恐怕就如涓涓细流,太慢,也太薄弱了。” “我等修士,都知道天地间蕴含能量最磅礴,最精纯之物,无外乎两种。” “一种,是九天神雷。” “一种,是地心真火。” 崔瀺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京城万家灯火,眸光深邃。 “先生游戏风尘,或许是不屑于,又或是不方便亲自去取用那些狂暴之物。这是他身为高人的体面。” “但我们这些受过点化的晚辈,若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才是真正的愚钝。为先生分忧,这既是本分,也是一场泼天的机缘!” 他猛地转过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下去!” 门外,一道阴影无声无息地躬身,连呼吸都停滞了。 “让工部和钦天监,立刻清点国库及各大宗门府库。凡千年以上的雷击木之心、万载地心火髓玉、深海的避水雷珠,以及前朝遗留下的所有能够引动天雷、勾动地火的阵盘法器,不论品阶,不论用途,都给整理出一份最详尽的名录来!日出之前,我要看到!” “遵……遵国师令!”随即悄然退去。 崔瀺的目光,重新投向了城南那间小小的杂货铺,嘴角勾起一抹智谋得逞的弧度。 用一国宝库的俗物,去为先生那等存在的大道之厄稍尽绵力,这笔投资,千百个大骊王朝都换不来。 先生,您看这大骊王朝的诚意,够不够给您的聚灵石,充一次电? —— “国师,国库及各大仙家府邸中,千年以上的雷击木之心共计一十三块,最大者不过拳头大小。” “万载地心火髓玉,仅有两枚,藏于皇室秘库。至于……至于能引动天雷、勾动地火的阵盘,皆乃前朝重器,一旦催动,恐有倾覆社稷之危……” 这些东西,任何一件拿出去,都足以让山巅修士打得头破血流。 崔瀺静静地听着。 没有看那份足以让皇帝都心惊肉跳的名录,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一下,又一下。 他想起陈平安的描述,先生脸上的忧色。 以先生的手段,上取九天神雷,下汲地心真火,不过是翻掌之间。 他为何不做? 是他不屑,还是……不便? 第53章:人间烟火,还能回去吗?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了书房的门,望向那片京城夜色。 为一件法器,能有多少消耗?值得这般人物显露愁容? 除非……那件法器,不是寻常之物。 崔瀺忽然想起了公输旦。 他明白了! 那都是他过往生活的一部分,是他锚定自身,不被这个世界同化的道! “我等……都想错了。” “我们总想着送那些天上之物,以为那才配得上先生的身份。可对先生而言,那些东西,与路边的石头,恐怕并无二致。” “他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天材地宝。” “他需要的,是家。” “传令。” “从明日起,工部不必再寻雷木火髓。” “让御膳房每日挑选最新鲜的瓜果蔬菜,太液池里最肥美的那条锦鲤,用冰镇着,送到城南杂货铺去。” “告诉内务府,把库里存着的,前朝贡上来的那些银霜炭,每日清晨,送一车过去。要最好的,无烟无味,火力最匀的那种。” “再派人去江南,寻最好的绣娘,用最普通的棉麻,给先生做几身合体的常服,要透气,要舒服,不要任何花里胡哨的阵法纹路。” “还有……” 崔瀺顿了顿,想了想林安那间有些破旧的铺子。 “让工部派几个手艺最好的老师傅,悄悄过去,看看先生的铺子哪里需要修缮。屋顶的瓦片,后院的篱笆,门前的台阶……就说是街坊邻里,搭把手。莫要惊扰,莫要多言。” 一连串的命令下达,那道阴影已经彻底懵了。 从搜罗一国奇珍,到关心一人的吃穿用度,这转变,比翻书还快。 但他还是躬身领命:“遵……遵国师令!” …… 林安最近有点烦。 不是因为生意不好,他的生意就没好过。 是快断粮了。 他靠在躺椅上,看着墙角最后两包方便面,忧心忡忡。 穿越过来时带的存货,终究是有限的。省吃俭用,也快见底了。 油盐酱醋也都不多了,米缸里的米,还能吃个三五天。 “唉,坐吃山空啊。” 他叹了口气,琢磨着明天是不是该起个早,去东市逛逛,补充点给养。 可一想到要去跟人讨价还价,他这社恐的毛病就犯了。 “烦死了,”他嘟囔着,翻了个身,决定先睡一觉,把烦恼留给明天。 第二天,他又是日上三竿才起。 揉着眼睛打开铺子门,却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一块干净的青布。 “谁啊?送错了?” 他探头探脑地往街上看了看,空无一人。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青布,一股鲜活的气息扑面而来。 篮子里,是几颗还带着露水的青菜,水灵灵的,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 旁边还有一条用荷叶包着的大鱼,鳞片完整,眼睛清亮,隔着荷叶都能感觉到那份肥美。 林安愣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 田螺姑娘?不对,这世界应该是田螺仙子。 他正发懵,街角走来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担子里是黑乎乎的木炭。 老汉在他门口停下,憨厚地笑了笑: “后生,可是住这儿?有位老爷让俺给你送些炭来,说是你这铺子阴凉,怕你夏天过了,秋天冷。” 说着,都不等林安回话,就麻利地将一担上好的木炭,整整齐齐地码在了后院的角落。 那木炭截面光滑,隐有银霜,一看就不是凡品。 林安彻底傻了。 “大爷,这……这得多少钱?” “不要钱不要钱,”老汉摆摆手,“那位老爷已经给过了,给得足足的。俺就是个跑腿的。” 说完,挑着空担子就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林安就跟活在梦里一样。 今天门口多了一袋上好的新米,明天又有人送来一小坛据说是御赐的酱油。 甚至有一天,他正愁后院的篱笆被风吹倒了一截,下午就有两个老师傅,提着工具箱上门,客客气气地问: “后生,俺们是街对面的,看你这篱笆倒了,闲着也是闲着,帮你弄弄?” 林安一开始还惶恐不安,疑神疑鬼,生怕是什么仙人跳。 可送东西的人,态度恭敬却不谄媚,放下东西就走,绝不多话。 修东西的师傅,手艺精湛,干完活连口水都不喝。 几天下来,林安那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了。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 肯定是自己穿越者的锦鲤体质发作了!遇到了一个喜欢玩养成游戏的本地土豪! “嘿,还别说,这土豪品味不错啊。” 林安拎着那条肥美的锦鲤,走进厨房,脸上乐开了花,“知道我懒,还知道我嘴刁。这日子,可比天天吃方便面舒坦多了!” 他点上那银霜炭,火力不大,却恒久,屋里一点烟味都没有。 鱼汤炖得奶白,青菜下锅一焯,碧绿生青。 一时间,小小的杂货铺里,飘起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林安吃得满嘴流油,心里的那点烦恼,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生活质量,直线上升! 与此同时,一座清幽雅致的学宫内。 齐静春正与一位老友对坐品茶。 老友是山崖书院的山长,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他抚须道:“静春,你可知,最近京城里出了一桩怪事。” “哦?愿闻其详。”齐静春温和一笑。 “国师崔瀺,近来不知为何,忽然关心起了民生。不再只盯着朝堂和修行界,反而屡次下令,让工部改良农具,让太医院研究祛除瘟疫的方子。整个大骊王朝的风气,都为之一变。以往那些只知闭关的修士,竟也开始三三两两下山,行走红尘了。” 齐静春放下茶杯,目光望向城南的方向,眼神悠远。 “山长,这并非怪事,而是好事。” 他轻声道:“所谓修行,并非是远离尘嚣,不履凡俗。观林先生之行,于一饮一啄,一言一行之间,皆是修行,皆是大道。” “我辈修士,总以为吞吐灵气,炼化宝物,便是正途。却不知,那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亦最合天道自然。崔瀺,他这是看明白了。” 夜深人静。 林安躺在床上,吃饱喝足,浑身舒坦。 可不知为何,看着窗外那轮与家乡一般无二的明月,心里却空落落的。 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 他划开屏幕,没有信号,没有网络,有一张存了很久的全家福。 照片上,父母笑得开怀,妹妹正对着镜头做鬼脸。 “爸,妈……我在这边,过得挺好的。” 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有吃有喝,还有人上赶着送……就是,有点想家了。” —— 他忽然想起一个寻常的夏日午后。 那会儿他刚毕业,工作还没着落,天天在家里打游戏,被他妈拿着鸡毛掸子从二楼追到一楼。 “林安!你看看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那个破电脑!眼睛不要了?人不要了?” “妈,我这叫电竞,电竞!能挣大钱的!” “挣什么大钱?你看看隔壁小王,人家都考上公务员了!你再看看你表姐,下个月就结婚了!就你,老大不小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以后谁跟你过?” 他爸坐在沙发上,端着个紫砂壶,慢悠悠地吹着气,看报纸挡着脸,从报纸上头露出一双眼睛,帮腔道: “哎呀,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别老念叨。” “我不念叨?我不念叨他能自觉?林建国,我告诉你,这儿子就是给你惯坏的!” 妹妹抱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厨房出来,幸灾乐祸地冲他挤眉弄眼, “哥,妈说得对,你再这么下去,我同学都得管你叫叔叔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抢了最大的一块西瓜,惹得他妹哇哇大叫。 屋子里,是他妈的唠叨,他爸的叹气,他妹的吵闹,还有电视里天气预报的声音。 乱哄哄的,却也热腾腾的。 那时的他,只觉得烦。 可现在,他愿意用一切,去换那么一个吵闹的午后。 换不到了。 林安关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自己一张没什么血色的脸。 他将脸埋进被子里,带着阳光和棉絮的味道,很暖和。 可他心里那个窟窿,却像是被夜里的风灌满了,呼呼地响,空得厉害。 这世上,怎么会有吃饱穿暖,还觉得活不下去的道理。 第54章:养只猫吧 正当他胡思乱想,胸口闷得发慌时,后院忽然传来两声极轻的咳嗽。 “咳,咳。” 声音苍老,像是怕惊扰了谁。 林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这大半夜的,谁?贼? 他悄悄下床,抄起门边一根用来拨弄炭火的铁棍,踮着脚尖,一点点挪到后门口。 月光下,两个人影站在后院篱笆旁,正是前几日来帮他修篱笆的那两个老师傅。 他们没进来,就站在那。 “大爷?” 林安试探着喊了一声,心里把那不知名的土豪骂了一遍,这养成游戏还带半夜查岗的? 两个老师傅被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点局促的笑。 “后生,吵着你了?” 其中一个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 “俺们哥俩,就是……就是睡不着,过来看看。你这院子,收拾得是真好。” 另一个也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就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林安纳闷了,“少了什么?” 两个老师傅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说道: “后生,你看啊,这院子有了,篱笆也有了。就这月光底下,要是能有把摇椅,人往上一躺,泡壶茶,慢慢摇着,那滋味……” 他说着,还比划了一下,眼里满是向往。 林安愣住了。 摇椅? 这年头还有上门推销摇椅的? 他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不用,大爷,我这有躺椅,挺好的。不麻烦您二位了。” 他的社恐毛病又犯了,跟陌生人多说几句都觉得累,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 可这话听在两个老师傅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挺好的”,意思就是,我现在的状态就很好,不需要外物来增添什么。 “不麻烦”,意思就是,我这点道心的小事,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两位老师傅心里咯噔一下。 国师大人说得没错,这位先生,果然非同凡响。 寻常人得了好处,只会想着要更多。 可先生呢?他只要最基本的吃穿,连一把能让他更舒坦的椅子,他都觉得是多余的。 这是一种何等的境界? 两人不敢再多言,生怕说错了话,扰了先生的清修。 他们只是恭敬地对着林安拱了拱手,低声道:“后生,是俺们唐突了。你歇着,俺们这就走。” 说完,两人转身就走,步履匆匆,像是怕多留一秒,都是一种亵渎。 林安拿着铁棍,站在月光下,彻底懵了。 这俩大爷,大半夜跑过来,就为了跟他说一声你家院子缺把摇椅,然后被自己拒绝了,就又跑了? 这什么操作? 他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索性也懒得想了,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睡觉。 而那两位老师傅,一路小跑,连夜赶回了工部衙门的一间偏房。 国师府的那道阴影,正静静地等在那里。 “如何?”阴影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先生……先生他,拒绝了。”老师傅喘着粗气,将刚刚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听到林安那句我这躺椅挺好的时,阴影沉默了许久。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我明白了。” “先生不是拒绝一把椅子。” “他是在告诉我们……心若不安,坐什么都不会安稳。” “他是在点拨国师大人,也是在点拨我们所有人。” “真正的家,不在于屋舍器具,而在于心之所安。” “先生,这是想家了啊。” 国师府,书房。 灯火通明。 “……先生并非拒绝一把能安坐的椅子,而是他心不安。属下斗胆揣测,先生他……想家了。” 崔瀺握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家……” 他咀嚼着这个字,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我等俗人,总以为家是一处宅邸,几亩薄田。所以我们送米送炭,修缮屋舍,以为这就是体贴,这就是周全。” “可对先生这般人物而言,何处不能为家?又何处……能是家?” “他若想,天下山河,皆可为庭院。他若不想,金銮宝殿,亦是牢笼。” 崔瀺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道阴影。 “你说的对。他不是想念某一个地方。游子思乡,思的不是那几间破屋,而是屋里的人,是那份斩不断的瓜葛。” “先生他,太‘干净’了。干净到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他想要重新入世,就必须找到一个新的锚点,一根能将他重新拴在这滚滚红尘里的线。” “我们送的,都是死物。米会吃完,炭会烧尽,衣服会穿旧。这些是供养,不是牵绊。” 阴影屏住呼吸,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真相。 “那……国师大人的意思是?” “得是活物。” “一个弱小的,需要他照顾的,能与他日夜相伴的活物。这种单方面的付出,最不沾因果,却最能磨人心性,也最能……生出感情。” “去找一个身家清白的小女孩,要穷苦人家的,但父母要良善。让她去街角寻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野猫,要最不起眼的那种,土猫,狸花猫,都行。洗干净了,抱去给先生。” “告诉那小女孩,什么都别说,就问先生,能不能给这只猫一个家。” 阴影心头巨震。 这哪里是送猫,这分明是递上了一份红尘契约! “……遵命!” …… 第二天,林安睡到自然醒。 他打着哈欠拉开铺子门,准备迎接今天的投喂盲盒,心里还盘算着今天会是酱肘子还是烧鸡。 可门口,既没有竹篮,也没有食盒。 只有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干净衣裳,正蹲在地上,小手护着什么东西。 看到林安出来,小女孩站起身,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大……大哥哥。”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 林安愣住了,这什么情况?昨天是老大爷,今天是小萝莉?这土豪的玩法还挺多花样。 “小妹妹,你找谁?”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一些。 小女孩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将怀里的小东西往前一递。 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奶猫,黑乎乎的一团,只有四只爪子尖是白色的,像是踩了雪。 “大哥哥,” “我娘说,你是个好人。它叫小黑,它没有家……你……你能给它一个家吗?” 林安彻底傻眼了。 送米送菜送炭火,现在开始送活物了? 这算什么?养成游戏解锁宠物系统了? 他本能地就要拒绝:“小妹妹,这可不行。我……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哪有闲工夫养猫啊。” 他这可是实话,社恐加懒癌晚期,养活自己都费劲,再来个祖宗伺候着,那还不得要了他的老命。 小女孩一听,眼圈立刻就红了,豆大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眼看就要决堤。 “可是……可是阿娘说,要是不给小黑找到家,它……它就要被扔到河里去了。” 她把怀里的小猫又往前送了送,几乎要塞到林安手里。 那小猫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发出一声细微又可怜的喵呜,小小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林安的心,像是被那声猫叫给轻轻挠了一下。 他看着眼前快要哭出来的小女孩,又看了看手里那只还没他巴掌大的小东西,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行了行了,别哭了。” 他叹了口气,“真是怕了你们了……扔河里,多大仇啊。” 小女孩见他接过了猫,立刻破涕为笑,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谢谢大哥哥!” 说完,不等林安再说什么,转身就一溜烟地跑了,生怕他反悔。 林安站在门口,低头看着手心里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家人。 小猫似乎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度,竟然不抖了,还用它那小小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 一种陌生的、软乎乎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烦死了。” 第55章:这套拳,能教我吗? 他一个二十好几的大男人,还真狠不下心再把它扔出去。 “叫什么好呢……” 林安把它放在地上,看着它那黑乎乎的样子,和四只雪白的小爪子,随口道,“叫踏雪?太文艺了。叫小黑?太土了。” 他想起自己此刻的心情,灵光一闪,“就叫麻烦吧。” 小猫“喵”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 养猫的日子,和想象中一样,麻烦。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安就被一阵细碎的爪子挠门声给吵醒了。 他顶着一头乱发拉开门,那小东西正蹲在门口,仰着头,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祖宗,饶了我吧。”林安哀嚎一声。 被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久坐不动的僵硬。 “不行,得活动活动。” 他想起自己穿越前为了应对996,特意学的养生健身操,想着在这缺医少药的世界,可不能把身体搞垮了。 他走到后院,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很舒服。 他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点开一段存好的视频。 “第九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第一节,伸展运动……” 林安跟着熟悉的口令,开始伸胳膊伸腿。动作算不上标准,就是个活动筋骨的架势,自己舒服就行。 他没注意到,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杂货铺的街角。 是陈平安。 他是来给先生送些新打的草鞋的,这是他自己的一点心意。可刚走到巷口,他就停住了脚步,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看到了什么? 晨光熹微,薄雾未散。 先生就站在那院子中央,身形站定,看似松散,却自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紧接着,先生动了。 一个简单的上举动作,在陈平安眼里,却像是双臂托起了整片天空,拉开了天地间的帷幕。 那动作缓慢而有力,与这晨曦中的第一缕生气相互呼应。 陈平安心神剧震! 他本以为先生是学问通天的圣贤,没想到……先生的武道修为,竟也到了这般返璞归真的境地! 林安开始做第二节,扩胸运动。 他双臂一开一合,努力把胸腔打开,缓解一下胸闷。 可在陈平安眼中,这哪里是扩胸? 这分明是老龟吐纳,龙虎开合! 每一次开,都像是猛虎下山,气势磅礴;每一次合,又如灵龟入水,气息绵长。一张一弛,暗合大道至理! 随后是弓步冲拳。 林安为了发力,嘴里还“嘿哈”地配着音,拳头软绵绵地推出去,纯粹是图个乐呵。 这一拳,落在陈平安眼里,却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先生身后有一尊巍峨法相,一拳递出,看似平平无奇,却封死了所有闪避的可能,拳意直指本心!这……这已不是拳法,是道! 陈平安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死死地盯着先生的每一个动作,体转运动、跳跃运动……那些在他看来无比怪异、却又玄奥无比的动作,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直到林安做完整套操,收了势,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浑身舒坦多了。 “爽!” 他一回头,正对上陈平安那双写满了震撼和崇拜的眼睛。 “你……你啥时候来的?”林安吓了一跳。 陈平安这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恭恭敬敬地将手里的草鞋递上,声音都有些发颤: “先生……我……我刚到。” 他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没忍住,鼓起毕生勇气问道:“先生,您刚刚打的那套拳……是……是什么无上功法?” 林安:“啊?” …… 国师府。 崔瀺听完陈平安的描述,久久不语。 “开合如龙虎,吐纳似龟蛇……拳意直指本心……” “我还是小觑了先生。” “我等以为,送些吃穿用度,再为先生寻一红尘牵绊,便是体贴。却忘了,先生这般人物,其本身,就是一座行走的道藏!”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处于震撼中的陈平安。 “你看到了,是你的机缘。” “先生既然不避讳你,便是有意传道。这套炼体之术,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了天地生息的至理,是真正的固本培元、直指大道的无上法门。” 崔瀺眼中精光一闪,“此事,不可外传。但也不能埋没!” “传令下去。”他沉声道, “命工部画师,即刻起,在杂货铺对面租一间屋子,每日清晨,将先生的‘拳架’,一笔一划,分毫不差地描绘下来!” “让军中挑选百名体魄最强健的锐士,不问出身,只看筋骨。再从宗室子弟中,挑选十名心性坚韧者。” “待图成之日,让他们对着图,日夜修习!” “这套图,就命名为……《林仙师养身炼体图》!” 崔瀺的嘴角,勾起一抹深邃的笑意。 他要用这大骊王朝最精锐的一批人,来验证先生这套“功法”的深浅。 …… 杂货铺里。 林安看着放下草鞋就跑了的陈平安,满头雾水。 “什么玩意儿啊……” 他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这时,脚边传来一声猫叫。 他低头一看,那只叫“麻烦”的小猫,正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裤腿。 “你也饿了?”林安叹了口气,“行吧行吧,给你弄吃的去。” 他走进厨房,看着那条昨天送来的肥鱼,决定给这小家伙开个荤。 至于什么无上功法,什么炼体神图,跟他林安有什么关系? 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 养猫的第一天,林安就后悔了。 小东西,精力旺盛得不像话。 前一刻还在你脚边打呼噜,下一刻就能蹿上柜台,把一小袋盐给扒拉下来,弄得满地都是。 “你啊,真是个麻烦。”他把小猫放到一边,自己蹲下身子收拾。 这点活儿,累得他腰酸背痛。 第二天清晨,他被吵醒后,睡意全无,干脆又去了后院。 “今天换个花样。” 他点开手机里另一个瑜伽拉伸的视频, 跟着里面女教练的动作,摆出一个笨拙的“下犬式”,屁股撅得老高,感觉浑身的筋骨都被拉开了。 他没看见,街对面那栋小楼的二楼窗户,被人悄悄推开了一条缝。 缝隙后,是两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 吴老头和李老头,是大骊工部里最顶尖的两位画师。 一个擅画山水,笔下能藏风雨;一个专攻人物,画中人能传神。 昨天半夜,他们被国师府的人从被窝里提溜出来,接了个莫名其妙的任务——画一个人晨练。 两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这简直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 可当他们看到院子里那个身影时,所有的不满都烟消云散了。 昨天,他们看到的是开合大气的拳架,是动。 今天,他们看到的却是静,一种蕴含着无穷张力的静。 “老李,你看……”吴老头声音干涩,指着林安那个“下犬式”, “这……这是什么桩功?形如山岳,气走周天。你看他那脊背,像不像一条蛰伏的大龙?” 李老头没说话,手里的炭笔已经在纸上“刷刷”地动了起来。 他画人物,最重骨相。 可眼前这人,他竟有些不敢下笔。 第56章随手涂鸦解闷,竟成天道符文? 因为那人的骨,仿佛不是生在皮肉里。 林安又换了个动作,单腿站立,双手合十,学着视频里的树式。 他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心里还骂着这动作反人类。 可在两位画师眼中,这一幕却成了——先生脚踏大地,引地脉之气上行,头顶苍穹,与天心遥相呼应, “悟了,我悟了!”吴老头一拍大腿,眼神狂热, “先生昨日演法为‘动’,今日演法为‘静’,一动一静,互为阴阳,这才是完整的修行大道!” 李老头手下不停,笔锋愈发稳健。 林安活动完,觉得神清气爽,回头看了一眼街对面。 “奇了怪了,对面那家,怎么老是大清早开着窗户?也不怕进蚊子。” 他嘟囔一句,转身回屋,准备给麻烦弄点鱼汤泡饭。 …… 三天后。 一卷画轴,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国师崔瀺的书案上。 送画的,是那道阴影。 他的声音里,破天荒地带上了一丝激动。 “国师大人,画……画成了。吴李二位师傅说,他们穷尽毕生所学,也只能描摹出先生神韵的万分之一。画成之后,两人便力竭昏倒了。” 他伸出手,缓缓展开画轴。 画轴铺开,没有惊天的异象,也没有灵气四溢。 上面只有寥寥数笔,勾勒出十几个简单的人形动作。 可崔瀺只看了一眼,便如遭雷击。 那画上的人,明明没有五官,可他却仿佛能看到先生那双淡然的眼。 那些动作,明明是静止的,可他却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足以搅动风云的磅礴之力。 一动一静,一生一息,一开一合。 这哪里是什么炼体图?这分明是一部阐述天地至理的无上道典! “好……好!”崔瀺抚着画卷,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传我命令!” “将此图临摹百份,用最快的八百里加急,送往北境大营!交到大将军许骁手上!告诉他,全军将士,即刻起,废弃一切旁门左道的炼体术,只修此图!” “将原图,送入宫中,呈给太子!让他每日观摩一个时辰!能悟多少,看他自己的造化!” “告诉他们,” “能得此图中一分真意,可安一国。能得一成,可镇天下!” 从这一刻起,大骊王朝的天,要变了。 此刻,林安正头疼地看着自己的躺椅。 麻烦正趴在上面,把藤条当成了猫抓板,挠得不亦乐乎。 他叹了口气,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___ 北境,大雪龙骑军帐。 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信,连同一卷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画轴,摆在了大将军许骁的案前。 许骁,这位以治军铁血、杀伐果断闻名天下的悍将,亲手撕开信封,展开画卷。 当他看到那十几个歪歪扭扭、堪称简陋的人形动作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国师这是什么意思?让老子的兵练这个?” 废弃军中所有炼体术,只修此图。 “荒唐!” 许骁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笔架嗡嗡作响。 他戎马一生,信奉的是沙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气力,是千锤百炼的筋骨。这图上的东西,软绵绵的,像什么样子? 可他终究还是耐着性子,按照图上第一个伸展运动的姿势,笨拙地举起了双臂。 下一刻,许骁脸色骤变。 一股他从未体验过的暖流,竟从他体内那百战之躯留下的无数暗伤处,丝丝缕缕地升腾起来。 那感觉,就像是冰封的土地,迎来了初春的第一缕阳光。 他保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足足半个时辰。 “来人!”许骁的声音沙哑,“传我将令,全军……全军修此神图!” …… 杂货铺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冷清。 那套让他全身舒坦的广播体操,他已经腻了。 麻烦,除了吃就是睡,偶尔挠坏一点东西,已经无法给他带来更多的新鲜感。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无聊啊……” 林安趴在柜台上,手里拿着一截烧剩的木炭,在身前一块擦拭干净的旧木板上,百无聊赖地划拉着。 画个什么好呢? 他想了想,随手画了两个点,又在下面画了一道弯弯的弧线。 一个简单的笑脸。 “:)” 他看着这个笑脸,自己也乐了,觉得挺有意思。 他没注意到,一个身穿道袍、仙风道骨的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杂货铺的门口。 老者名叫符玄,乃是大骊符箓道的执牛耳者,一身修为,全在一张张的符纸之上。他是被国师崔瀺请来的。 崔瀺的原话是:“符老先生,我为你寻了一桩大机缘,能不能接住,看你自己。” 符玄本是不屑的。 他的符道,自成一家,何须旁人指点? 可当他看到木板上那个简单的符号时,僵在了原地。 那是什么? 两个点……是阴阳?是两仪?是天地之眼? 那一道弧线……是虹桥?是龙脉?是众生笑意之所聚? 三笔! 仅仅三笔! 竟能勾勒出喜乐、安宁、圆满这等大道意蕴! 符玄一生所画之符,何止千万? 请神、敕令、召雷、驱鬼……哪一张不是笔画繁复,结构森严? 可他所有的符加起来,在那简简单单的三笔面前,都显得那么的……笨拙。 大道至简! 原来这四个字,是这个意思! 符玄双腿发软,几乎要当场跪下。 他明白了,这位先生不是在画画,他是在造符,不,他是在阐述道的本源! 就在符玄心神激荡,恨不得将那天道神符烙印进自己神魂里时。 林安却皱了皱眉。 “画得有点歪,不好看。” 他伸出袖子,对着木板,轻轻一抹。 那个笑脸,消失了。 “噗——” 符玄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脸色煞白。 没了! 那般蕴含了无上道韵的神符,就这么……被他随手抹去了?! 符玄呆立半晌,忽然浑身一震,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懂了! 先生这是在点化自己!大道无形,真意无相! 真正的道,是不能留存于世间的! 一旦画出,便是演法。 演法结束,便该烟消云散! “多谢先生指点!” 符玄对着杂货铺的方向,深深一揖,然后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 他要回去,他要立刻闭关!他要将今日所见所悟,融入自己的符道之中! 林安听到门口的动静,抬起头,只看到一个道士的背影匆匆离去。 “奇奇怪怪的……” 他嘀咕一句,也没在意。 擦掉了笑脸,他又觉得木板空荡荡的,便又拿起炭笔。 “这次画个什么呢?” 他想起了以前网上很火的一个表情符号。 先是一个方框,代表脸。 里面一横,代表嘴。 再点上两笔,代表无奈又纠结的眼睛。 一个“囧”字,跃然板上。 第57章:先生的口头禅,被奉为修行箴言! 画完,他自己看着都想笑。 “这个好玩。” 他满意地点点头,趴在柜台上,欣赏着自己的大作,准备等会儿陈平安来了,让他也瞧瞧。 他不知道,刚跑出巷口的符玄,因为心有所感,猛一回头,又看到了这一幕。 这一次,他没有再震惊。 而是陷入了更深层次的呆滞。 那个字…… 外有天地为框,内有人世为锁。 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生困顿,灾厄之感。 这是…… 这是镇压世间一切不幸的无上敕令! 昨日,国师府送来《林仙师养身炼体图》,开辟肉身修行新天地。 今日,先生随手涂鸦,便是一动一静、一正一反两张直指大道的“根本符”! 这位林先生……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到底是谁?! 巷口,寒风卷着落叶打了个旋。 符玄老道士的背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仓皇中带着一股悟道后的癫狂,几个踉跄便消失不见。 林安趴在柜台上,手里还捏着那截炭笔,看着自己画的囧字,越看越满意。 这玩意儿,可比那个笑脸传神多了。 “先生。” 陈平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他一眼就看到了木板上的那个字。 只一眼,陈平安便觉得心神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攫住。 那个由简单的线条构成的符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人的心气都给罩了进去。 这……这又是什么神仙手段? “先生,这……这是……” 他想问这是何等符箓,却又怕自己见识浅薄,问得鲁莽。 林安抬了抬眼皮,见是他,懒洋洋地道:“哦,随便画画。” 随便画画? 陈平安心头一震! 天地万法,皆在其一念之间,信手拈来,皆成文章。 他看着那个囧字,忍不住问道: “先生,昨日那套《养身炼体图》,军中锐士已经开始修习。只是……只是其中真意,我等愚钝,难以参透。不知此法,可有心诀?” 林安一听就头大。 什么玩意儿就炼体图了?不就是套广播体操吗?还心诀? 他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那个啊,还行吧,没什么心诀。” 还行吧…… 陈平安品味着这三个字,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先生是什么人物? 这等开天辟地般的无上法门,在他口中,也只得一句还行的评价。 先生说没有心诀,那便是真的没有。 因为大道至简,真正的道理,就藏在那一招一式之中,若是还需要言语来点拨,那便落了下乘。 陈平安懂了。 先生是在告诉他,不要执着于外物,要用心去体会。 鼓起勇气再问:“那先生,此符……此图,又该如何称之?其中可有深意?” 林安被他问得有点烦了。 一个表情包而已,哪来那么多道道。 他撇了撇嘴,道:“无所谓,一个符号罢了。” 无所谓! 陈平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勘破表象,洞悉本质!一切外在皆是虚妄! 原来如此! 重要的是其中蕴含的理! “学生……学生明白了!” 陈平安深深一揖,眼中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学生告退!” 说完,他转身就跑,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宝贝,要赶紧回去藏好。 林安看着他的背影,满头雾水。 “这孩子,今天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 国师府,书房。 崔瀺静静地听着陈平安的复述,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敲击. “随便。” “还行吧。” “无所谓。” 崔瀺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等钻营算计,汲汲于名利,与先生的境界相比,简直是萤火与皓月之别。” “‘随便’,是随缘来去的道心。” “‘还行吧’,是见过天地广阔后的淡然。” “‘无所谓’,是洞穿万法本质的智慧。” 崔瀺站起身,在书房中来回踱步。 “昨日符玄道长疯疯癫癫地从我府上离去,说是见了大道真容,要闭死关。我原先还不解,现在全明白了。” “先生这是在点化世人啊!” 他停下脚步,眼中精光一闪,对那道一直侍立在旁的阴影沉声道: “传令下去,派专人记录先生的日常言行,尤其是先生不经意间说出的言语。” “一字一句,都不可错漏!” “编撰成册,就叫……《林先生妙法真言录》!” “此录,暂不外传,只在军机处、内阁、宗室核心子弟中传阅。能悟多少,看他们各自的造化了。” 崔瀺觉得,自己为大骊王朝,又寻到了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山。 …… 下午,杂货铺里昏昏欲睡。 林安正琢磨着晚饭是吃鱼还是吃鸡,门口就来了个管家模样的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仆役,抬着一堆绫罗绸缎、山珍海味。 那管家一脸谄媚的笑,说是代表某位大人,感念先生教化之恩,特来送些薄礼。 林安一看来头不小,也不敢得罪,只能应付着。 管家放下东西还不走,旁敲侧击地问起了天下大势,什么北境战事,南疆妖乱,说得口沫横飞。 林安一个头两个大。 我一个开杂货铺的,你跟我说这个?我知道个屁啊。 他被烦得不行,只想赶紧把人打发走,忍不住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脱口而出: “唉,我太难了。” 那管家闻言,脸上的谄媚瞬间凝固,转为一脸的肃穆和……悲悯。 先生太难了? 他不是在说自己难,他是在为这天下苍生而难!是为这纷乱的世道而难! 这才是圣人胸襟! 管家不敢再多言,生怕自己的俗务叨扰了先生的清静,深深一揖,带着人匆匆离去。 林安看着门口,松了口气。 总算走了。 跟这些人打交道,真是心累。 他瘫在躺椅上,看着趴在脚边打盹的''麻烦'',幽幽地道: “还是佛系一点好啊,卷不动了,真的卷不动了。” 小猫喵了一声,翻了个身,继续睡。 林安不知道,他这几句纯粹发泄情绪的口头禅,在一个时辰后,便被原封不动地记入了那本刚刚开笔的《林先生妙法真言录》之中。 而崔瀺看到这几句新的真言后,枯坐半宿,最终在录上批下八个字: “心怀苍生,大智若愚。” 第58章 什么!有女明星绯闻图的报纸是宝 国子监一位致仕多年的老祭酒,姚文远,被几位门生故吏从故纸堆里请了出来。 姚老祭酒一生只做一件事,考据。 上至三代之前的文字演变,下至百年前的乡野秘闻,无一不精。 他此生最大的憾事,便是许多上古典籍中记载的神文、天书,早已失传,只留下些许语焉不详的描述。 崔瀺请他出山,只说了一句话:“姚公,晚生或许寻到了一丝上古遗风的线索。” …… 林安的杂货铺,北墙有些受潮,墙皮掉了一大块,一到冬天就往里渗阴风。 他翻箱倒柜,从随身空间的箱子底,扯出几张垫东西用的旧报纸。 “凑合用吧。” 他嘀咕着,用米糊把报纸歪歪扭扭地糊了上去。 什么金融时报、娱乐周刊,简体字配着些模糊的人像照片,在他看来,跟鬼画符也差不多,反正都是些废纸,能挡风就行。 刚糊好墙,门口就走进一位老者。 青衫磊落,须发皆白,但一双眼睛,却像是深冬寒潭。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 这种人,他见一个怕一个。 姚文远走进铺子,没有看林安,也没有看那些瓶瓶罐罐,他的目光,像是一把尺子,在丈量着这间铺子里的每一寸气。 他奉命而来,却不信什么口头禅。 他信的是真凭实据,是那些不会骗人的文字和遗迹。 终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那片刚糊好的墙壁上。 只一眼,姚文远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是什么? 那种文字……笔画简练,却又暗合某种天地至理。 不同于甲骨、钟鼎,更非篆隶,这是一种他毕生所学都无法归类的……“道文”! 还有那些印在纸上的“图影”,不是画,倒像是用某种神通直接将真人真景拓印其上。 其中一角,有个穿着暴露的女子,标题写着“天后情史再添一笔”,在姚文远眼中,那分明是上古神祇“天后”的情感纠葛秘闻! 另一块残片,标题是“多国股市动荡,巨鳄做空未来”。 姚文远瞳孔骤缩。 多国……股市……动荡…… 这寥寥数语,在他脑海中掀起的却是惊涛骇浪! “多国”,是指上古那些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的神圣国度吗?“股市”,莫非是某种卜算国运兴衰的天地棋局?“巨鳄做空未来”,这……这是有洪荒巨兽在撼动时间长河,要让未来倾覆?! 一瞬间,姚文远浑身汗毛倒竖。 这些……这些零散的残片,分明就是一部上古纪元的……史诗残章啊! 林安看这老头一直死死盯着自己刚糊的破墙,脸色变幻不定,心里有些发毛,还以为是嫌弃自己这铺子太寒酸,让人家看不上眼。 他干笑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老先生,见笑了。墙有点旧,漏风,就随便找了些废纸糊一下,您别介意。” “废纸……” “随便……糊一下……” 姚文远听到这两句,只觉得一股电流从天灵盖直冲脚底。 他猛然转头,死死盯住林安。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将记载着如此惊天秘闻的“上古天书”,称之为“废纸”! 将其随意地糊在墙上,只为“挡风”! 这不是傲慢,这是何等的境界? 这是在告诉他,告诉世人,莫要执着于表象,莫要沉迷于过往! 纵使是天崩地裂的上古史诗,于先生而言,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其价值,与一张挡风的废纸,并无不同!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崔瀺,你对了!这世上,真有此等高人! “学生……学生受教了!” 姚文远身子一颤,对着林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说完,他再也不敢多看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大道的亵渎。他转身便走, 林安站在柜台后,懵了。 “不是……我这……哎?” 今天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 半个时辰后,国子监。 姚文远冲进自己尘封多年的书斋,一把推开桌上所有的竹简古籍,嘶吼道:“笔!墨!快!” 一位老仆匆匆赶来,看着状若疯癫的老主人,吓得不敢说话。 姚文远一把抢过毛笔,双手颤抖,竟无法落笔。 他闭上眼,脑海中全是那面墙。 “我错了……我们都错了……”他喃喃自语, “我们皓首穷经,试图从故纸堆里寻找大道,却不知,真正的大道,早就在我们眼前,只是我们视而不见!” “先生他……他不是在点化,他是在……在嘲笑我等痴愚啊!”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他提笔,在崭新的宣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观林先生壁书有感》! 此文一出,整个大骊王朝的学术界,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而那面糊着旧报纸的墙,也多了一个新的名字—— 上古纪事残壁。 只八个字:“国之祥瑞,当以国士待之。” 一时间,暗流汹涌。 那座小小的杂货铺,那面糊着“上古纪事”的破墙,成了一处看不见的漩涡中心。 林安觉得这几日街上的气氛有些古怪。 总有些穿着打扮不像寻常百姓的人,在巷口探头探脑。 “难道是……我卖的盐有问题?” 林安掂了掂手里的盐袋,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上午,铺子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 林安探头一看,差点把下巴惊掉。 巷口被一队甲胄鲜明的兵士堵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是一个锦衣玉袍的年轻人,约莫十七八岁,面容俊朗。 年轻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心翼翼的工匠,手里捧着各种工具,看那架势,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倒像是来……拆房子的。 林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完了,这是来强拆的?” 那锦衣年轻人龙行虎步地走进铺子,目光一扫,直接落在了那面糊着报纸的墙上,眼神瞬间变得炙热。 他没理会站在柜台后,一脸紧张的林安,而是对着那面墙,深深作揖。 “晚辈赵篆,拜见先生大道真迹!” 林安听得一头雾水,结结巴巴地道: “那个……公子,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这就是个小杂货铺,没什么……真迹。” 被称作赵篆的年轻人闻言,非但没有疑虑,反而眼中闪过一丝赞叹。 他转身对自己的一名随从低声道: “听见了吗?这便是姚老祭酒文中所言的‘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先生视神迹如无物,此等心境,我辈望尘莫及!” 说完,他再次转向林安,态度愈发恭敬: “先生不必过谦。先生为天下苍生,将此等上古神文公之于世,实乃我大骊万民之幸。此墙,乃国之重宝,断不可如此暴露于尘世,任其风吹日晒。” 他一挥手,身后那几个工匠便要上前。 “晚辈今日前来,便是想请能工巧匠,将此壁完整取下,移入宗庙,以金玉为框,妥善供奉,供后世瞻仰!” “什么?!”林安这下是真急了。 取下墙壁?还要移入宗庙? 开什么玩笑! 他想都没想,一步从柜台后跨出来,张开双臂拦在墙前,急声道: “不行!绝对不行!不能动!” 这要是让他们把糊着报纸的墙给挖走了, 回头再仔细一研究,发现上面印着“女明星绯闻” 那自己这脸还要不要了? 第59章:是了……我懂了。 他急得脸都白了,语气也重了些: “公子,我再说一遍,这就是一面破墙!上面糊的也是些废纸!不值钱!你们要是把它挖了,我这屋子就塌了!” 赵篆看着林安那视死如归的模样,不但没生气,反而愣住了。 他身后的随从和兵士也都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 先生为何如此激动? 赵篆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是了……我懂了。 先生将神迹置于此地,藏于闹市,自有其深意。 大道隐于凡尘,方为大道。 我今日大张旗鼓,要将其移入庙堂,以金玉供奉,这……这本身就落了下乘! 先生不是在保护这面墙,他是在点醒我! 是在告诉我,不要执着于形式,真正的比姚老祭酒那篇文章还要深刻! 神迹若离了这间凡俗杂货铺,便不再是神迹。 如同鱼儿离了水,便失了性命。 这间铺子,这市井的烟火气,才是承载这“大道真迹”的……土壤! “晚辈……愚钝!” 赵篆想通了这一层,对着林安再次深深一揖,这次,是心悦诚服。 “先生教诲,赵篆铭记在心。今日是晚辈鲁莽了。” 林安看他态度软化,松了口气,赶紧顺着台阶下: “不鲁莽,不鲁莽,知错能改……啊不,公子你也没错,就是……别动我墙就行。” 赵篆却摇了摇头,神情肃穆道: “不。先生既要大道隐于市,晚辈自当为先生护法。” 他转过身,对着那队兵士下令: “传令下去!从今日起,此巷列为禁地!派一队锐士日夜值守,任何人不得擅入,不得喧哗,不得惊扰先生清修!” “啊?”林安的笑脸僵在了脸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队兵士领命而去,在巷子口设下了岗哨,将所有想看热闹的百姓都拦在了外面。 赵篆做完这一切,又对林安行了一礼,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话。 “先生放心,从今往后,再无人敢来叨扰。晚辈会替先生,挡下所有俗务。” 林安站在空荡荡的铺子里,看着巷口明晃晃的刀枪,只觉得天旋地转。 我……我这是……被软禁了? 他只是想糊个墙而已啊! 怎么就发展到被军队看管起来了? 这日子,还怎么过?! 秋风萧瑟,卷着巷口的落叶,打着旋儿撞在紧闭的铺子门上。 林安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夹袄,还是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巷子口,那队锐士换了岗,新来的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铁面孔,手里的长戈在秋日下泛着冷光。 三天,铺子没开张,无人问津。 除了送饭的哑仆,再见不到一个活人。 这哪里是护法,分明是坐牢。 林安越想越气,越气越觉得冷,鼻子一痒,喉咙也跟着发干。 他这是要着凉的征兆。在这缺医少药的地方,一场风寒都可能要人老命。 “阿嚏——!” 一个喷嚏结结实实地打了出来,震得他自己脑袋都嗡嗡的。 他揉了揉鼻子,往手心哈了口热气,心里骂骂咧咧: “肯定是那个姓赵的小王八蛋在念叨我。” 与此同时,被岗哨拦在巷子外的街角,正有三名修士探头探脑。 这三人衣着普通,气息驳杂,是那种最底层的散修,听闻了“上古纪事残壁”的传闻,特地赶来想碰碰仙缘。 可他们没想到,这地方竟被官家兵士封锁了。 “师兄,看来传闻是真的。这等阵仗,里面住的定然是位通天彻地的大人物。” 一个年轻些的修士压低声音,眼中满是敬畏。 为首的师兄点点头,神情凝重: “姚老祭酒的文章我也拜读了,字字珠玑,蕴含大道。能让那等人物都五体投地,这位林先生的境界,我等怕是连想象都无法想象。”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我等修为浅薄,连巷子都进不去,还谈何拜见?怕是高人随便泄露一丝气机,都能让我们神魂俱灭。” 正说到这,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巷内深处传来。 “阿嚏——!” 声音不算震耳欲聋,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三人脚下的青石板路,似乎都微微颤了一下。 那两名守在巷口的锐士,身形也是一顿,手中的长戈发出嗡的一声轻鸣。 一阵劲风从巷子里倒卷而出,吹得三人衣袂狂舞,几乎睁不开眼。 三人脸色煞白,当场僵住。 那年轻修士最先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是什么?!” 为首的师兄骇然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巷子深处,嘴唇哆嗦着: “不是术法……没有真气波动……这是……纯粹的……声!”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传说,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古籍有载,上古有大能者,吞吐气息便可引动风雷,一吼可碎山河。此道不修真气,只炼一口本命气,名为‘龙吟狮吼’!难道……难道这位林先生,修的竟是这早已失传的至高音功?!” “方才那一声,绝非寻常喷嚏!” “那是先生在调息时,无意间……无意间漏出的一丝本源气音啊!” 他们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位白衣高人盘坐于室内,周身气流自成天地,每一次呼吸都引动虚空共鸣。 只因秋风扰了清净,一丝不悦化作气音,便有如此威势! 这哪里是点化,这分明是警告! 警告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莫要在此窥探天机! 就在这时,林安揉着鼻子,满是鼻音的抱怨声悠悠地从铺子里飘了出来,虽不清晰,但足够他们听见几个字眼。 “……谁在念叨我……” 三人闻言,如遭雷击,浑身一颤! 先生……先生察觉到我们了! 他知道我们在议论他! 三人对视一眼,眼中的惊骇已无以复加。 不敢再有半分停留,他们对着巷口方向,深深地弯腰作揖,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头也不回地仓皇逃离。 “快走!先生不喜我等在此逗留!” “何等境界!我等连其真容都未见,仅凭一丝气音,便觉道心震颤,不可直视!” “今日之事,万不可与外人道也!不……得传扬出去!让世人知晓,林先生除了那‘纪事残壁’,更有震古烁今的‘龙吟道音’!” 看着三人连滚爬爬离去的背影,巷口的锐士面无表情,但握着长戈的手,却又紧了几分。 而铺子里,林安又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脖子,只觉得这该死的风寒,好像更重了。 第60章:仙人信物能救命?屁,是穷! 小泥镇外,有个李家村。 村里最野的皮猴子叫小石头,前些日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城里那位林先生的一件“仙家宝贝”,是个红彤彤的铁圆片,中间还有些看不懂的洋文。 小石头把这玩意儿当命根子,用根草绳穿着挂在脖子上,睡觉都得揣在心口。 这天下午,村头的老槐树下,一群半大孩子在比谁爬得高。 小石头仗着自己有仙人护体,一马当先,蹭蹭蹭就爬到了离地一丈多高的树杈上,冲着下面一群流着鼻涕的跟屁虫耀武扬威。 “看我!我才是最高的!” 乐极生悲。 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跟个秤砣似的直直往下栽去。 “啊——!” 底下孩子们吓得尖叫起来,村里晒太阳的老人也惊得站了起来。 小石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风声灌满了耳朵,死亡的阴影头一回离他这么近。 他下意识地,死死攥住了胸口那枚温热的铁片。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红光在他胸前一闪而过。 “噗通。” 一声闷响,预想中的骨断筋折没有发生。 小石头摔在了树下一堆秋后积攒的、半人高的枯枝败叶里,软绵绵的,只是胳膊擦破了点皮,疼得他龇牙咧嘴,但小命算是保住了。 几个胆大的村民凑上来,七手八脚地把他从落叶堆里扒拉出来。 “没断气!还好还好!” “石头,你小子命真大!这么高摔下来都没事!” 可小石头却完全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怔怔地摊开手掌,看着那枚红色的铁片。 刚才,就在刚才,他看得真真切切,这宝贝发光了!肯定是林神仙的宝贝救了自己! “是……是它!”他举起瓶盖,无比的激动, “是林神仙的宝贝救了我!它发光了!我感觉自己跟片叶子一样飘下来的!” 周围的村民们将信将疑,但再看看那棵高高的槐树,又看看几乎毫发无伤的小石头。 一个见证了全程的半大孩子,指着小石头,结结巴巴地喊道: “我……我看见了!真的!他胸口红光一闪,人就……就轻飘飘地下来了!” 这话像是往滚油里泼了一勺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神了!真神了!” “我就说那位林先生是天上下凡的神仙!” “随手给个小玩意儿,就是一件能救命的护身法宝!这是何等通天的手段!”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 不过两三天,可乐瓶盖——尤其是红色的那种,在附近几个村镇,成了无数孩童梦寐以求的“护身符”。 消息传到崔瀺耳中时,他正在书房里研究那篇《观林先生壁书有感》。 听完下人的禀报,崔瀺久久不语。 “点化万物,片叶飞花皆可伤人,寻常铁片亦可护体……” 在他看来,这绝非巧合。 高人行事,岂有偶然? 那瓶盖,在先生手中时,是凡物。 可一旦赐下,蕴含了先生的意志。危急关头,护佑持宝之人。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术法神通了,这是在……制定规则! 林安,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家铺子门口的门槛上,对着巷口站岗的两个锐士发呆。 自打被软禁后,他这铺子算是彻底黄了。 他偶尔能看到巷子外,有些鬼鬼祟祟的小孩子,不像是来买东西,倒像是在……翻垃圾。 今天,他又看见一个小不点,在街角他之前扔掉的一堆杂物里刨了半天,终于翻出了一个啤酒瓶盖,高兴得手舞足蹈,跟捡了金元宝似的。 林安愣了一下,随即心里涌上一股酸楚。 “唉……” 他懂了。 穷啊! 这些孩子,穷得连个正经玩具都没有,只能把这些城里人当垃圾扔掉的瓶盖当成宝贝。 看着那孩子小心翼翼地把瓶盖揣进怀里的样子,林安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站起身,回到屋里,翻箱倒柜。 没一会儿,他找出了一个布袋,里面是他平时喝完可乐、啤酒后攒下来的瓶盖,花花绿绿的,攒了一小堆。 他走到巷口,那两个锐士立刻投来警惕的目光。 林安没理他们,只是对着外面那群探头探脑的孩子招了招手。 孩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看到林安手里那满满一袋子的瓶盖,眼睛瞬间就亮了,跟饿狼见了肉一样。 林安也懒得出去,直接把那一袋子瓶盖往巷子口一倒。 “哗啦啦——” 五颜六色的瓶盖滚了一地。 “给你们了,都拿去玩吧。” “屁的仙人信物,都是穷闹的。扔了也是扔了,给他们玩玩也好。” 巷子外的孩子们疯了似的扑了上来,为了一枚红色的至尊护身符差点打起来。 人群外,一个精瘦的行商,看着这疯狂的一幕,浑浊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一道精光。 商机!天大的商机! 那精瘦的行商,名叫钱三两。 人如其名,他这辈子只认钱,不认人。 别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仙缘,在他看来,就是一条金光闪闪的财路。 当晚,钱三两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敲开了城东王铁匠的家门。 王铁匠正光着膀子打铁,火星四溅,见是钱三两,哼了一声,没好气道: “钱掌柜,又有什么赔本的买卖要我干?” 钱三两嘿嘿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枚不知道从哪个孩子手里换来的、有些变形的啤酒瓶盖,小心翼翼地放在铁砧上。 “王哥,说笑了。这次,是天大的富贵!”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照着这个样子,给我打一百个!不,一千个!要薄,要圆,中间也要有这种锯齿边儿!” 王铁匠拿起那铁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一脸嫌弃:“这不就是个破铁片?跟娘们儿裙子的花边似的。打这玩意儿?掉价!” “掉价?”钱三两眼睛一瞪, “王哥,你可知这是什么?这叫仙师信物!是那位巷子里神仙亲手点化过的宝贝!一个能卖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文?”王铁匠眼皮跳了跳。 钱三两摇了摇头,把大拇指一收,只剩下四根手指对着王铁匠晃了晃。 “嘶……四十文?” 钱三两冷笑一声,缓缓收回三根手指,只留下一根食指,戳在王铁匠眼前。 “一……一百文?!”王铁匠手里的铁锤差点掉在脚上。一个破铁片卖一百文?抢钱也没这么快的! “这还只是最次的!” “要是红色的,价格还能翻一番!老哥,你只管打,我只管卖,赚来的钱,咱俩三七分,你三我七!” 王铁匠的呼吸瞬间就粗重了。 “干!” 仅仅一夜功夫,第一批粗制滥造就出炉了。铁皮薄脆,边缘还拉手,但样子总算有了七八分像。 钱三两又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城南一个穷困潦倒的老秀才,指着瓶盖上那几个洋文,问道: “老先生,你学问大,看看这上面写的可是什么上古神文?” 老秀才扶了扶老花镜,眯着眼看了半天,摇头晃脑地道: “此非篆非隶,笔画扭曲,却隐有章法……依老夫看,这应是某种祈福的符箓,写的怕是天地人和,趋吉避凶之类的吉利话。” “好!就按这个来!”钱三两一拍大腿, “您老就帮我在这铁片上,刻上类似的符文,越像越好,越玄乎越好!” 于是,在老秀才的笔下,“Coca-Cola”变成了龙飞凤舞的“天地人和”,“Budweiser”被解读成了玄之又玄的“道法自然”。 第61章先生, 第二天一早,钱三两就在被封锁的巷子口不远处,支起了一个小摊。 一块破布铺在地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上百个闪着贼光的“盗版法宝”。 摊位旁立着一块木牌,上书一行大字:“林仙师开光护身符,诚惠一百文!” 路过的百姓起初还只是好奇,当听钱三两唾沫横飞地讲着小石头死里逃生、仙人赐宝、片叶可护体的故事后,所有人的眼睛都红了。 “真的假的?这玩意儿真能保命?” “巷子被官兵封了,想求真宝贝也求不着啊!” “一百文……买个心安也好!” 第一个掏钱的是个给大户人家采买的仆妇,她儿子淘气,三天两头上房揭瓦,她早就想求个平安符了。 她颤颤巍巍地递过一百文钱,拿起一个刻着“天地人和”的“红色至尊版”。 有人带头,场面瞬间失控。 “我要一个!给我来个蓝的!” “红的还有没有?我加二十文!” 不过一个时辰,上百个“盗版法宝”被抢购一空。钱三两赚得盆满钵满,当场就跑到王铁匠那儿,把门槛都快踏破了。 “加量!王哥!有多少打多少!全都要!” 一时间,小小的泥瓶巷外,竟形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火爆市场。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老秀才刻字的沙沙声,还有钱三两数钱的嘿嘿笑声,交织成了一首荒诞的交响曲。 而巷子深处,林安正缩在椅子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喧闹声,一脸纳闷。 “今天外面怎么跟赶集似的这么吵?”他问前来送饭的哑仆。 哑仆比划了半天,大概意思是外面很多人在买东西,很热闹。 林安恍然大悟,随即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看来是官府看这地段不错,搞了个新集市啊。也好,热闹是他们的,我只要我的清静……” 泥瓶巷外的喧嚣,终于还是传进了国师耳中。 只是,下人禀报上来的,并非什么“仙师开光护身符”,而是“坊间百姓自发仿制仙缘信物,以求心安”。 崔瀺听罢,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下人退去。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映在背后那副堪舆图上,如同一尊俯瞰山河的鬼魅。 “仿制?” “凡人只知其形,岂能得其神髓?先生若是不愿,那铁片便是顽铁。先生若是愿意,一把沙土亦可镇杀山巅神仙。” 在他看来,巷外那场闹剧,不过是先生随手落下的一片树叶,引得一群蝼蚁争抢罢了,无足轻重。 真正重要的,是那棵树本身。 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位林先生的每一个、哪怕是最不经意的举动。 “传李闻。”崔瀺轻声道。 门外阴影里,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无声地滑入书房,单膝跪地,头颅低垂。 “国师。”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此人名李闻,出身行伍,天生一对顺风耳, 后又修习了军中秘传的“龟息听风”之术,能在百丈之外,从风声水流中分辨出蚊蝇振翅。 派他去听一个凡人的墙角,已是杀鸡用牛刀。 崔瀺头也不抬,依旧盯着桌上的一份边境密报,缓缓开口:“有何动静?” 李闻不敢抬头,恭声道:“回国师,林先生作息规律,白日多在门口枯坐,偶有自语,皆是些‘天气不错’,‘何时下雨’之类的寻常言语。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昨夜子时,属下监听到先生似乎陷入梦魇,呓语了数句。字句破碎,不成章法,属下不敢妄断,便都记了下来。” 说着,李闻从怀中取出一张小纸条,双手奉上。 崔瀺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没有半点波澜。他接过纸条,展开。 纸上只有几个简短而古怪的词。 “死线……明日。” “双十一……折。” “更新……太慢……悬崖。” 崔瀺的瞳孔,在看到第一个词时,便骤然收缩。 死线? 是说某件事的最终期限?还是说,一条通往死亡的界线? 他拿起桌上那份来自北境雁愁关的密报,两相对照。 密报上说,关外蛮族部落近期小动作不断,但斥候回报,皆是些不成气候的骚扰,应是秋后缺粮的惯例劫掠。 主将判断,不足为虑。 不足为虑? 崔瀺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死线”二字。 再看下一句,“双十一……折。” 双十一?是十一月十一日?还是指两个“一”?蛮族部落素来崇拜双数,每次大祭或出征,都会挑选双日。而“折”字,是折损,是战损,还是转折? 他原本平静的眼神,此刻已是风雷激荡。 最后一句,“更新……太慢……悬崖。” 更新换代,太慢了? 是指雁愁关的军备?还是指守将的思维? 悬崖……是指雁愁关的处境,已在悬崖边缘! 这几句看似毫无关联的梦话,在此刻的崔瀺眼中,却如同一道划破黑夜的闪电,将一盘原本模糊的棋局照得通明!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脑中无数条线索疯狂串联。 蛮族的小股骚扰,是为了让我们习以为常,放松警惕!这是“慢”! 他们真正的总攻时间,就在十一月十一日!这是“双十一”! 主将的固步自封,就是将雁愁关推向了“悬崖”! 而“死线……明日”,不是说梦话的明天,而是指一旦开战,留给雁愁关的,只有一日的生死线! “先生这是在点我,王朝的这把刀,已经钝了!”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抓起朱笔,蘸满红墨,一连写下三道军令。 “传我密令!命羽林卫轻骑三千,即刻出京,不得声张,星夜驰援雁愁关!” “命兵部,即刻调拨最新式的三批火器、箭弩,不计代价,三日内必须送到雁愁关守将手中!” “草拟弹劾奏章!雁愁关主将陈康,因循守旧,怠于军务,着即刻罢免,由副将暂代其职!” 三道加急令,如三支利箭,在深夜中射出国师府。 看着那几道命令被信使带走,消失在夜色中,崔瀺才缓缓坐下,后背竟已惊出了一层冷汗。 若非先生这几句梦中呓语,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大祸,恐怕就要在所有人的轻慢中轰然降临。 睡梦之中,神游天外,便可洞察万里之外的杀机,并以最匪夷所思的方式,将警示送到自己面前。 而此时,巷子深处。 林安翻了个身,睡得正香。 他梦见自己终于攒够了钱,买了一套湖景房,结果开发商更新小区绿化太慢,承诺的人工湖变成了悬崖,他正站在悬崖边上跟客服扯皮。 “唉……”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梦中响起。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第62章咔嚓 林安搬了张椅子,就搁在门口。 初秋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带着一丝慵懒的燥意。 安稳,平静,无人打扰。 这般闲坐,从清晨到午后,人就容易犯馋。肚子里倒不饿,就是嘴巴里寡淡,想嚼点什么东西。 林安咂了咂嘴,念头一起,便有些按捺不住。 他左右看了看,巷子里空无一人,哑仆也不在跟前。 他这才不着痕迹地,心神一动,从那个旁人无法窥见的随身空间里,摸出了一件宝贝。 那是一个用油亮亮的怪纸包着的东西,上面印着看不懂的红色符文,轻轻一晃,里面就哗啦哗啦响。 正是他省吃俭用留下来的最后几包零食之一——原味薯片。 “刺啦——” 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安撕开了包装袋,一股奇特的、难以言喻的咸香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这味道不似酒肉那般醇厚,也不像糕点那般甜腻,却霸道地钻进人的鼻孔,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他捻起一片金黄色的薄片,放进嘴里。 “咔嚓。” 清脆,利落。 薄片应声而碎,一股浓郁的香味在唇齿间炸开,随后便是细碎的、令人愉悦的咀嚼声。 “咔嚓……咔嚓……” 林安半闭着眼,一脸满足。 就是这个味儿,熟悉的工业香精和碳水的快乐,让他瞬间找回了一丝前世的慰藉。 他正沉浸在这种小小的幸福里,没注意到巷子口,探出了几个小脑袋。 为首的,正是前些日子因为一块铁片名动全城的小石头。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鼻涕虫,都是这附近的野孩子。 他们本来是想来巷子深处掏鸟窝的,却被这突如其来的香味和古怪的声音给镇住了。 “石头哥,你闻到了吗?好香啊……”一个瘦小的孩子吸了吸鼻子,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什么声音?跟……跟咱们冬天踩在薄冰上的声音一样。”另一个孩子侧着耳朵听。 小石头眼神最好,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口的林安,和他手上那个奇怪的袋子,以及那不断送进嘴里的金色薄片。 是那位仙师! 小石头心里一凛,立刻拉着身后几个不懂事的家伙,蹲在了墙角,只敢偷偷地看。 他娘千叮咛万嘱咐,仙师喜静,万万不可打扰。 可那“咔嚓咔嚓”的声音,还有那飘过来的香味,简直就像有无数只小手在挠他们的心。 几个孩子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得翻江倒海,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喉结上下滚动,口水咽了又咽。 林安吃得正香,终于还是察觉到了那几道过于灼热的视线。 他睁开眼,就看到墙角蹲着一排小萝卜头,正用一种看神仙下凡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薯片袋子。 又是这帮小鬼。 林安有些无奈。 他本不想搭理,可被这么盯着,他浑身不自在,嘴里的薯片似乎也没那么香了。 他看着他们那一张张馋得快哭出来的小脸,心里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是打发了。 他朝着小石头招了招手。 小石头浑身一激灵,有些害怕,又有些兴奋。 他推了推身边的伙伴,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在离林安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怯生生地喊了一声: “仙……仙师……” 林安没说话,只是从袋子里抓了一小把薯片,递了过去。 金黄色的薄片在阳光下,边缘似乎都泛着一层光。小石头看着那几片造型古怪的仙饼,不敢伸手。 “拿着。”林安淡淡地开口。 小石头这才哆哆嗦嗦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了过去,仿佛捧着什么绝世珍宝。 “分给他们,然后……别在这儿待着。”林安挥了挥手。 小石头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捧着那几片薯片跑回墙角,一脸郑重地分给了每个伙伴一人一片,最后才把剩下的一片留给自己。 几个孩子学着林安的样子,将那薄片放进嘴里。 当牙齿与薯片接触的瞬间,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在他们每个人的嘴里响起。 紧接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咸香味道轰然炸开! 那是一种他们贫瘠的味觉认知里从未出现过的体验。 薄如蝉翼,入口即碎,都不用怎么嚼,就化在了口中,只留下满嘴的酥香。 几个孩子都愣住了,眼睛瞪得溜圆,忘了说话,也忘了呼吸,只是下意识地用舌头舔着嘴唇,回味着那一闪而逝的惊艳味道。 “神仙……神仙吃的饼子……”半晌,小孩子才喃喃自语,一脸震撼。 小石头也是满脸通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了,比过年吃的肉还香!比蜜糖还好吃! 吃完一片,他们更馋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向林安,那眼神,比刚才还要灼热百倍。 林安被看得头皮发麻,索性将袋子里剩下的薯片一股脑全倒给了他们,然后站起身,关上门,落了栓。 “真是……怕了这帮小鬼了。”他嘀咕着,回了屋。 门外,几个孩子看着手心里的一小堆仙饼,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 他们宝贝似的将这些薄片分食干净,连掉在手心的渣子都舔得干干净净。 …… 当天晚上,给大户人家采买的那个仆妇下工回家,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儿子小石头坐在门槛上发呆。 “石头,想啥呢?”她笑着问。 小石头猛地回过神,扑到他娘怀里,激动地比划着: “娘!娘!我今天又见到那位仙师了!” 仆妇心里一紧,生怕儿子又闯了什么祸,连忙问道:“你没去打扰仙师吧?” “没有!”小石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仙师……仙师赐给我们吃的了!” “吃的?” “嗯!”小石头努力地形容着,“是一种金黄色的饼,可薄可薄了,比纸还薄!放到嘴里‘咔嚓’一下就碎了,又香又脆,咸咸的,比咱们家过年炖的肉骨头还好吃一百倍!” 他一边说,一边咂着嘴,仿佛还在回味。 “咔嚓仙饼?”仆妇听得一愣一愣的,“真有那么好吃?” “真的!娘,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小石头一脸认真,“仙师吃东西的声音都是‘咔嚓咔嚓’的,可好听了!” 仆妇看着儿子那副魂牵梦绕的样子,再联想到前些日子那片铁叶子的神异,心里顿时活络了起来。 仙师亲手所赐的“护身符”都能起死回生,那仙师亲口吃的“仙饼”,岂不是凡间的无上美味? 第二天,她在主家后厨帮忙的时候,便忍不住跟相熟的几个婆子、丫鬟提了一嘴。 “听说了吗?泥瓶巷那位林先生,不仅会开光法宝,他吃的点心,都是神仙玩意儿。” “什么点心?” “叫‘咔嚓仙饼’!据说薄如蝉翼,入口即化,咸香酥脆,回味无穷!我家那小子昨天有幸得了一片,回来念叨了一晚上,觉都没睡好!” 一传十,十传百。 流言就像长了脚,从下人的厨房,传到了主家的饭桌上。 这城里的大户人家,山珍海味早就吃腻了。 乍一听到有这么个“闻所未闻”的“仙家点心”,顿时来了兴趣。 “薄如蝉翼,入口即化?当真如此神奇?” “仙师所食,必非凡品。若是能求来一二,在宴席上拿出来,岂不是天大的面子?” 一时间,城中不少嘴馋的富家子弟,或是那些以精通美食自居的食客,都动了心思。 而此刻的林安,正坐在院子里,对着自己仅剩的两包泡面和一包辣条发愁。 “这存货……消耗得有点快啊。” 他叹了口气,一脸忧郁,“省着点吃吧,这可是最后的念想了……” 第63章 薯片。仙缘? 敲门声很轻,三下,生怕惊扰了屋里的什么人。 林安正为自己那点零食存货发愁,听见动静,皱了皱眉。 哑仆出去买米了,只能他自己去开门。 他拉开门栓,门外站着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身不错的绸缎衣裳,但身子微微佝偻着,是那种常年侍奉主家的姿态。 是个管事,林安一眼就断定了。 “林先生……” “小人冒昧,听闻先生昨日曾赐下仙缘……” 林安脑子一懵。仙缘? 什么玩意儿?哦,薯片。 他瞬间就明白了,那帮小鬼头说出去了。 他没吱声,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那人。 他心里却在飞速盘算:这是来找茬的?说那几个孩子吃坏了肚子?不对,这态度不像。 这分明是……有所求。 管事见林安不说话,额角渗出一颗汗珠。 他听过传闻了,这位是真正的高人,话少,因为字字珠玑。他必须得加倍小心。 “我家主人……对先生所食的仙饼,心向往之,不知……不知小人能否为主人求取一二?” 管事终于把来意挑明了,“价钱……好说。” 生意来了!林安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就是一阵狂喜。 钱啊! 有了钱就能换更舒服的被褥,买过冬的好炭,甚至能搞点这个世界的土特产好酒尝尝。 可要价多少?这是个技术活。 他维持着高人风范,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他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天空,一副在思考天地至理的模样,其实脑子里正在疯狂回忆古装剧里那些奢侈品都卖什么价。 这沉默,在管事看来,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是仙师不悦了?还是在考验自己的诚心?他一咬牙,下了决心。 “先生,若您肯割爱,我家主人愿出……二十两雪花银。” 二、十、两、银、子。 林安的大脑当机了。就为了一包薯片?这简直是疯了。 放上辈子,也就几块钱的东西。这利润,也太吓人了。 他差点就脱口而出“成交!”,但多年社恐养成的习惯,以及在这个世界必须维持的神秘人设,让他硬生生憋住了。 他缓缓地将目光从天上收回来,落在管事身上,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嗯。” 就这一个字,听在管事耳朵里,却不啻于天籁。 成了!自己竟然真的求到了! 他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奉上:“这是定金,还请先生过目。” 林安接过来,分量不轻。 他没当面打开,那太跌份了。 他只是转身进屋,关上了门,把管事一个人晾在了门外。 一分钟后,门开了一道缝,林安的手伸了出来,手里换成了一个朴素的布袋子。 不是传闻中那个会哗啦响的“怪纸”,但那分量,和隐约透出的那股霸道香气,错不了。 管事如获至宝般接过,对着紧闭的院门深深一揖,然后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巷子,一颗心还在胸膛里砰砰狂跳。 屋里,林安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打开钱袋,里面银锭子的光芒让他眼睛都亮了。 他把钱袋在手里抛了抛,脸上露出一个藏不住的傻笑。 “发了啊……”他低声念叨。这可比开个杂货铺强太多了。 …… 当天晚上,城中最大的盐商府邸,一场宴席进行到尾声,一道所有人都翘首以盼的“主菜”终于被端了上来。 一个白瓷盘,盘中没有山珍海味,只有一小撮金黄色的、薄薄的圆片。 “这便是那‘咔嚓仙饼’?”盐商是个精明的胖子,他看向自己的心腹管事。 “正是,主人。小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位林先生手中求来。” 管事挺着胸膛,一脸的与有荣焉。 满座的宾客,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伸长了脖子。 关于这仙饼的描述,早就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传遍了:薄如蝉翼,色泽金黄,味道能让神仙动容。 盐商用一双银筷,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那姿态,慎重无比。他将那薄片放入口中。 “咔嚓。” 声音清脆,利落。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盐商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一股咸香的味道,一种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蒸、煮、炖的烹饪体系的味觉体验,在他舌尖上轰然炸开。 那味道不复杂,甚至有些粗暴,却直接、美妙得让人欲罢不能。 “好!好!好!” 他半晌才憋出三个字,脸颊因激动而涨红,“此物,非人间所有!其味霸道,直入神魂!” 其余的宾客,每人也分到了一片。 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咔嚓咔嚓”的轻响,接着是短暂的寂静,最后,是潮水般的赞叹。 “这其中,似乎蕴含着一丝火行真意,却又不燥烈。” “不对,我尝到的是庚金之气,锋锐,爽利!” “仙人手笔,果然不同凡响!” 城中最负盛名的厨子魏老师傅也在席上,他分到一片,却没急着赞叹,而是细细地咀嚼,眉头紧锁。 他想分辨出其中的门道。 某种根茎类的作物,切得薄到了极致。 用了特殊的油料炸过,这毋庸置疑。 可那调味……和他所知的任何一种盐都不同,仿佛每一粒盐都被赋予了灵性。 他心里一沉,知道这东西,自己一辈子也仿制不出来。 “咔嚓仙饼”的传说,在这一夜被彻底坐实。 它不再是简单的点心,而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一种谈资,一件值得炫耀的珍品。 价格也水涨船高,从二十两一袋,很快就被人炒到了五十两,甚至一百两。 可即便如此,依旧是有价无市。 那位林先生,每隔数日才会“赐下”一袋,且只给那些“有缘人”。 …… 林安当然不知道什么“缘分”,他的原则很简单,谁给钱快,谁给钱多,就卖给谁。 只是他的存货告急了,各种口味的薯片加起来,也就剩下十来包。 这是个短期生意。 他坐在院子里,对着一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银锭子发呆。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感觉到如此踏实的安全感。 这很好,很安稳。 他的目光落在石桌上,那里摆着他最后的几件宝贝。 两包泡面,一包红烧牛肉,一包香辣排骨。还有一包鲜红色的、真空包装的……辣条。 他拿起那包辣条,隔着包装袋,都能感受到那股油润的红亮。 他想起了那股霸道的,集咸、香、辣、甜于一体的,堪称工业食品巅峰的味道。 “这帮人,为了一点盐和炸土豆片就快疯了,”他摩挲着辣条的包装,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要是我把这个……这个‘终极美味大杀器’放出去,会怎么样?”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副画面了。 这念头太过荒诞,让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 薯片还能解释成一种特殊的饼。 但这玩意儿……这鲜红的颜色,这古怪的嚼劲,这侵略性的辣味,搞不好真会被人当成什么魔道炼出来的丹药。 可那念头,就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悄悄滋生。耳边仿佛响起了银子堆成山的哗啦声。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发财梦里的时候,一阵沉稳有力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林安皱眉,把辣条塞回怀里。又来谁了?还是买家?他起身走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一身素雅儒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 年轻人身后,还站着两名护卫,手都按在刀柄上。 “这人有点熟悉,他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想不起来了,算了。” 第64章:年终总结大会? 年末,大骊京城落了第一场雪。 雪不大,细细碎碎,落在国师府的黑瓦上,很快就化了,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深色。 书房内,却温暖如春。 一炉上好的银霜炭,烧得没有半点烟火气。 国师崔瀺,坐于主位。 他面前的长案上,没有奏章,没有公文,只摆着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清茶。 下方两侧,坐着几个人。 每一个,都是跺跺脚能让京城乃至大骊王朝抖三抖的人物。 大骊储君,宋构。 文庙圣人,齐静春。 符道大家,阮师傅。 城中神医,孙老头。 甚至还有那个从泥瓶巷走出来的少年,陈平安。 气氛庄重,近乎肃穆。 崔瀺轻轻放下茶杯,环视一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诸位,今日请你们来,非为国事,也非为私事。是为了一件,比国事更重要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 “是为了总结、领会那位林先生,在过去一年里,给予我们的启示。” 储君宋构正襟危坐,神情前所未有的专注。 齐静春面色温和,点了点头,似乎对此议题早有思量。 陈平安则有些紧张,双手放在膝上,紧紧攥着。 崔瀺看向那位以一手精湛符箓闻名京城的阮师傅。 “阮师傅,你先说。” 阮师傅是个干瘦老者,闻言站起身,对着崔瀺,也对着在座众人,拱了拱手。 “不敢说领会,只说一点浅薄感悟。” 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激动。 “自从小人有幸,得见那块‘天地人和’铁片,便日夜揣摩。初时,只觉其材质普通,刻工寻常,但其中蕴含的道意,却浩瀚如烟海。” “天地人,三才也。先生只用最简单的笔画,便将这三才归于‘和’之一字。这哪里是符,这分明是道!是大道至简的至理!” “小人受此启发,摒弃了以往繁复的朱砂、符纸,尝试以心意引动天地之气,刻符于顽石、朽木之上。虽十不存一,但偶有成功,其威力,远胜从前!” 他说完,满脸红光,像是参悟了什么绝世秘法,重新坐下。 崔瀺微微颔首,又看向那位被誉为“活菩萨”的孙老医师。 “孙神医,你呢?” 孙老头一身布衣,胡子花白,他站起来,叹了口气。 “老朽惭愧。行医一生,自诩通晓药理,可见过先生那‘快乐水’与‘救命丹’,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席间一片安静。 阮师傅说的是“道”,孙神医说的也是“道”。 一个是符道,一个是医道。 全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崔瀺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齐静春身上。 在场众人,若论境界修为,无人能出其右。 “齐先生,你怎么看?” 齐静春笑了笑,温声道:“我看到的,可能与诸位略有不同。” “我曾有幸,在先生店中,听过一段‘大道之音’。” 众人神情一凛。大道之音? “那声音,嘈杂,刺耳,不合韵律,甚至可以说是……靡靡之音。初听时,让我心神不宁,道心都有了些许波澜。” “可后来我才明白,先生这是在告诉我等一个道理。” 齐静春收回目光,看着众人。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们修士,求的是那‘四九’之中的规矩、清净、雅正。可先生却将那遁去的‘一’,那世俗的、嘈杂的、凡俗的‘一’,摆在了我们面前。” “他是在问我们,你们修得大道,可包含了这人间烟火?你们求的清净,可能容得下这世间嘈杂?” “还有那‘咔嚓仙饼’。”齐静春话锋一转,“诸位都说此物非凡,是仙家点心。可我尝来,那不过是寻常田地里种出的土豆,切成薄片,用油炸过,撒上些滋味古怪的盐罢了。”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储君宋构都忍不住皱眉。 寻常土豆?这怎么可能? 齐静春却继续说道:“正因其寻常,才显其不凡。先生是想说,道,不在天上,不在云端,就在那田间地头,就在那寻常巷陌。一块铁片,可以是护身符。一片土豆,也可以是无上美味。万物皆可为道,万事皆是修行。” “先生之意,是让我们这些登山之人,莫要忘了下山的路,莫要忘了,我们也是从那人间烟火里走出来的。” 一番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随即又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将凡俗之物,点化成非凡之境。 将嘈杂之音,演绎出大道之问。 这是何等的境界? “诸位说的都对。” “符道,医道,乐理,世间法……先生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但他想做的,远不止于此。”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北境,雁愁关的位置。 “数月前,先生梦呓几语,‘死线’、‘双十一’、‘悬崖’。若非此警示,我大骊北境雁愁关,已然失守,三十万边军,将埋骨关外,蛮族铁蹄,将踏入我朝腹地!” “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大祸,被先生于睡梦中,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所以,”崔瀺转过身, “先生于小处落子,看似闲庭信步,点化尔等,实则是在为我大骊王朝这艘大船,修补每一处漏洞,拧紧每一颗螺丝。他的眼中,是整个天下的棋局!” “他的每一个举动,每一次开口,都是一次落子。我们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去领会,去执行,去跟上先生的脚步!” “来年,我们要更加深入地服务好先生,他的一切需求,无论多么匪夷所思,都要不计代价地满足。因为那背后,必然有我们看不懂的深意!” 一番话说完,书房内的空气都凝固了。 原来,他们所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 …… 与此同时。 泥瓶巷,巷子深处。 林安的杂货铺里,同样暖意融融。 一口黑乎乎的铁锅,架在小泥炉上,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汤底,是半包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调料兑上水,里面煮着几片白菜叶子,还有几颗肉丸,是哑仆从集市上买来的。 没有电磁炉,没有鸳鸯锅,更没有肥牛毛肚黄喉。 但在这飘雪的冬夜,已经算是顶级的享受。 林安夹起一颗烫嘴的肉丸,吹了半天,塞进嘴里,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嘶……哈……舒服!” 他喝了一口锅里的热汤,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了。 他看着窗外慢悠悠飘落的雪花,开始盘算自己的家底。 “薯片卖完了,泡面还剩一包半,辣条……辣条是最后的底牌,不能动。” “银子倒是赚了不少,可这玩意儿买不来可乐和薯片方便面啊。” “这个年,总算是能过得安稳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新的一年,别的也不求了。” “就希望能再多搞点钱,然后……安安稳稳的,继续躺平吧。” “要是能找到回家的路,那就更好了……” 第65章:储君亲至与最后的底牌 雪停了,巷子里的寒意却愈发刺骨。 林安拉开门,门外站着个年轻人,一身看不出价钱但料子极好的素雅儒衫,脸上挂着笑,温和得像是邻家书生。 可他身后那两人,只是站在那儿,就像两座沉默的铁山,手始终按在刀柄上。那股子生人勿进的冷硬,让巷子里的风都绕着走。 林安不认得这年轻人,但他认得这种气派。 这是麻烦。还是大麻烦。 他本能地想把门关上,对方身后的一名护卫却不着痕迹地往前站了半步,正好挡住了门扇回旋的余地。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 卖几包薯片而已,至于吗? “先生安好。”年轻人先开了口,声音温润, 对着林安拱了拱手,“学生宋和,自京城而来,久仰先生大名,特来拜会。” 宋和?没听过。 林安懒得搭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现在的人设是高人,高人话少,能不开口就不开口,言多必失。 他这副冷淡,落在宋和眼里,便是高人理所应当的淡泊。 国师崔瀺叮嘱过,这位先生喜静,厌烦俗礼,对待他,须有十二万分的小心与诚意。 宋和愈发恭敬:“听闻先生有通天彻地之能,学生愚钝,于国于家,于己身修行,皆有困惑,恳请先生赐教一二。” 还来? 林安听得头都大了。他最烦的就是这种满嘴大道理的。 脑子飞速转动,讲道理是讲不走的,得用点非常的手段。 他想起了自己最后的底牌。 林安没说话,只是缓缓退后一步,让开了门。 这一个动作,在宋和看来,是默许了。他心头一喜,整理了一下衣冠,就要迈步进屋。 林安却没看他,而是从怀里,慢慢掏出一样东西。 一个鲜红色的,扁平的,被某种透明“油纸”封存的物事。 他当着三人的面,两指捏住那“油纸”的边缘。 “撕拉——” 一声轻响,封印被揭开。 刹那间,一股浓烈到近乎凶悍的气味,从那小小的口袋里喷薄而出! 那不是香,也不是臭,而是一种霸道无比,混杂着辛辣与油润的侵略性气息。 它仿佛是活的,无孔不入,瞬间就充斥了整个门前空间。 宋和身后那两名气息内敛如古井的护卫,脸色骤变! 两人几乎是同时闷哼一声,护体真气瞬间鼓荡而起,形成一层肉眼难见的屏障。 可那股诡异的气味,竟如附骨之蛆,轻易便穿透了真气,直冲他们的神魂,搅得气血翻涌。 两人眼中满是骇然。 这是何等毒物?其气机之烈,竟至于斯! 宋和也僵住了。他死死盯着林安手里的东西,那股味道让他头皮发麻,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出警报。 林安却面色如常,他从那小袋子里,慢条斯理地拈出一根油光锃亮,色泽赤红,形态扭曲如筋的物事。 他将这根东西递到宋和面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尝尝这个。” “若能食之,你我便算有缘,可以谈一谈。若不能,便请回吧。” 这是他从话本里学来的江湖骗子套路,用怪东西把人吓走,简单,直接,有效。 可这话,听在宋和耳中,却不啻于一声天道玄音。 考验! 国师说过,先生的每一次赐物,都是一次考验! 宋和看着那根赤红如血,扭曲如龙筋,心脏狂跳。 他想起了国师的分析:先生之能,在于化腐朽为神奇,点顽石为黄金。 此物看似凶险,内里必有大机缘!这考验的,不是自己的肠胃,是自己的道心!是胆识!是诚意! “殿下,不可!”一名护卫终于忍不住,“此物气息诡异,恐有奇险!” 宋和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若今日退缩,他与这位先生的缘分,便尽了。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恭恭敬敬地从林安手中接过了那根辣条。 入手油润,触感坚韧。 在两名护卫紧张到几乎要拔刀的注视下,在林安略带期盼的目光中,宋和一咬牙,闭上眼,将那根辣条送进了口中。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复杂味道,瞬间在他口腔里引爆! 辛辣,麻痹,咸,甜,鲜……无数种味道纠缠在一起,化作一股洪流,冲开味蕾,直贯天灵盖! 宋和的脸“唰”一下就涨成了猪肝色,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身子都开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成了! 林安心中暗喜。 看这反应,难吃的快要升天了,这下总该走了吧? 然而,宋和却死死咬着牙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竟硬生生将那口辣条咽了下去。 他睁开眼,双目赤红, 他对着林安,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作了一个九十度的大揖。 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带着一丝哭腔。 “多谢先生……赐下‘赤龙髓’!” “学生……学生通过考验了。” 林安举着那半包辣条,站在门口,风中凌乱。 啊? 赤龙什么? 他……他说啥? 林安彻底傻了。 赤龙髓? 这玩意儿上辈子在小卖部五毛钱一包,什么时候有了这么霸气的名字? 还有,什么叫通过考验了?我就是想用这怪味儿把你熏走啊大哥! 林安的僵硬和沉默,在宋和与他两名护卫的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那是高人赐下机缘后,一种古井无波的审视,一种“我已给你造化,能领悟多少,全看你自己”的淡然。 宋和此刻的感觉,却远非淡然二字可以形容。 那根“赤龙髓”入腹,先是如同烈火烹油,一股辛辣霸道的暖流轰然炸开,顺着喉管一路烧进五脏六腑。 他身为大骊储君,自幼以天材地宝淬炼身体,根基稳固,可在这股暖流面前,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座纸糊的堤坝。 剧痛! 可就在剧痛之后,一股前所未有的舒畅感,从四肢百骸的深处涌起。 那股霸道的暖流并非在破坏,而是在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冲刷着他经脉中沉积的杂质,锤炼着他的气血。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困顿许久的瓶颈,竟有了一丝松动! 这哪里是什么凡间吃食,这分明是一味淬炼肉身、激发潜能的无上灵药! “先生……”宋和强压下体内的气血翻涌, “是学生浅薄了。此等仙物,凡人食之,恐怕会当场爆体而亡。先生以此物考验学生,是看学生的根骨,也是在看学生的胆识。” 他自行把一切都解释通了。 林安张了张嘴,想说“不,你想多了,这就是个零食”,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他看着对方那双灼灼发亮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崇拜和狂热。他知道,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不会信了。 “嗯。”林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节,“就是个小玩意儿,提提神罢了,别大惊小怪。” 他这是实话实说,上辈子熬夜打游戏,就靠这玩意儿提神。 可这话听在宋和耳朵里,却不啻于一声惊雷。 小玩意儿? 提提神? 这位先生的境界,到底高到了何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第66章 名为“赤龙髓”的至高试炼 他对着林安再次深深一揖,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谦卑、诚恳。 “先生,学生既已侥幸通过考验,斗胆……向先生请教一事。” “如今我大骊,看似国泰民安,实则内有世家掣肘,外有蛮族虎视。朝堂之上,人心各异。学生身为储君,日夜忧思,只觉前路迷雾重重,如履薄冰,不知该如何走下去。” “恳请先生,能为学生指点迷津!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定能让学生茅塞顿开!” 储君? 他刚才……给一个国家的太子……吃了一根辣条? 完了。 欺君之罪?还是妖言惑众?不管哪个,好像都是要掉脑袋的。 林安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现在只想立刻关门,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可对方还在那儿等着,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期待,他不说点什么,今天就长在这儿了。 怎么办?说什么?治国方略?他连自己下个月的伙食费都还没着落呢! 极度的紧张之下,林安的脑子反而一片空白,一些前世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下意识地就冒了出来。 那是他通宵达旦,在虚拟世界里与队友们浴血奋战时,喊过无数遍的口号。 他嘴唇动了动,干巴巴地吐出几个字: “啊?那个……嗯……” “稳住,别浪。” “猥琐发育,后期才能一波带走。” 话音落下,巷子里一片死寂。 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林安说完就后悔了。 这都说的什么玩意儿?人家问的是国家大事,自己说的跟街头混混打架似的。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对方的勃然大怒了。 然而,宋和却愣在原地,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 他反复咀嚼着这十二个字,每一个字,都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稳住,别浪! 这是何等精辟的告诫! 稳住国本,稳住民心,不要行差踏错,不要好大喜功,不要被眼前的些许胜利冲昏头脑! 一个“浪”字,道尽了多少年少轻狂的帝王最终败亡的根由! 猥琐发育! “猥琐”二字,初听粗鄙,可细细想来,却蕴含着无上大道! 何为猥琐?是收敛锋芒,是隐藏实力,是不与人争一时之长短! 是像最耐心的猎人,潜伏在暗处,默默积蓄力量,哪怕承受再多的误解与屈辱,也绝不暴露自己的最终目的! 这不正是道家“韬光养晦”的极致真意吗! 后期才能一波带走! 这便是最终的图穷匕见! 待到时机成熟,便如雷霆万钧,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扫平内外之敌,毕其功于一役! 短短十二个字,竟包含了一整套从蛰伏、发展到决胜的完整国策! 大道至简!大道至简啊! 宋和眼中的迷雾被这十二个字彻底撕碎,一条清晰无比的道路,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林安的脸,眼中泪光闪烁。 他再一次,对着林安行了跪拜大礼,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学生宋和,领受先生教诲!” “此十二字真言,学生定当终身铭记,不敢忘!” 林安呆呆的,手里还捏着那半包辣条, 我……我刚才……好像……给大骊王朝的太子……制定了国策? 用一句游戏术语? 宋和眼里的光,几乎要把林安点燃。 林安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手里的辣条袋子都快捏出水了。这太子爷,不会是听了胡话,脑子出问题了吧? 完了,教唆储君,这罪过怕是比欺君还大。 宋和没有再说话,只是对着身后使了个眼色。 那名一直沉默如铁山的护卫,没有半分迟疑,双手呈上一个紫檀木的方盒。盒子不大,入手却极沉。 护卫单膝跪地,将木盒高举过头。 宋和亲手接过,转身,再次面向林安,双手将盒子奉上。 “啪嗒。” 盒盖打开。 一瞬间,一抹流光从盒中溢出,将林安那张有些发白的脸都映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光晕。 盒内铺着明黄色的绸缎,一株形如小龙的人参静静躺在其中,通体赤红,根须虬结,仿佛有生命一般在缓缓呼吸。 林安不认得这是什么,可光看这卖相,这盒子,还有这扑面而来的奇异香气,就知道这玩意儿比他这条命都值钱。 他想推辞,可宋和的眼神。 林安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能硬着头皮,伸手将盒子接了过来。 “先生活国之恩,学生无以为报。些许俗物,不成敬意。” 林安心里叫苦,面上却只能维持着高深莫测的淡然,轻轻点了点头,将盒子放在了一边。 收了这么重的礼,不表示一下,好像说不过去。 林安的目光,落在了那两名从头到尾都站得笔直的护卫身上。 他心里一动,从那半包辣条里,又“忍痛”抽出两根,递了过去。 “你们也尝尝。” 那两名护卫没有动,只是看向宋和。 宋和立刻会意,脸上露出一丝期待。 考验! 这是先生对我的护卫的考验! 他沉声道:“先生赐食,是尔等的造化,还不谢恩?”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激动。他们快步上前,一人一根,恭恭敬敬地用双手接了过去。 那股霸道的气味再次弥漫开来。 两人怀着近乎朝圣的心情,将那根赤红色的“赤龙髓”送入口中。 左边的护卫刚一咀嚼,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双目圆瞪,脸涨成酱紫色,额头汗如雨下。 下一刻,他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涕泪横流,弯着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体内的真气四处乱窜,狼狈到了极点。 宋和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道心不坚,心性浮躁,与仙缘无分。 而另一名护卫,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同样脸色通红,脖子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但他死死咬着牙关,双拳紧攥,愣是一声没吭。 过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白气,那白气中,竟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黑线。 他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即对着林安和宋和,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中气十足:“多谢先生赐药!”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在体内冲刷,困扰他多年的一个修行关隘,竟被这股力量粗暴地撞开了一道裂缝。 宋和看着这截然不同的两种反应,心中轰然一响。 他彻底明白了! 这“赤龙髓”,不仅仅是淬炼肉身的灵药! 它更是一面镜子! 一面能照见人心的“道心镜”! 有此神物,何愁忠奸难辨?何愁人心难测? 宋和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林安,眼神比之前更加炙热。 “先生!” 他向前一步,声音恳切到了极点,“学生斗胆,恳请先生能……能再赐下一些‘赤龙髓’。” “学生想将此物带回宫中,以此……以此来甄别朝臣,考验宗室子弟。这比任何权谋算计,都来得更直接,更有效!” 林安看着对方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 包装袋里,空空如也。 没了。 最后一根,也给出去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货没了!这太子爷要是发火,自己今天怕是走不出这条巷子。 他脑子飞速运转,嘴上只能含糊其辞,用一种故作高深的淡漠语气说道:“此物……炼制不易。” 他停顿了一下,感觉不够,又加上一句从评书里听来的话。 “需待天时。” 宋和闻言,恍然大悟,随即又有些惭愧。 是了,此等逆天神物,岂是凡间的萝卜白菜,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炼制它,必然要耗费先生巨大的心力,甚至需要等待天地间某种特殊的机缘巧合。 是自己贪心了。 他不敢再强求,对着林安又是深深一揖。 “是学生孟浪了,先生勿怪。” 他从怀中又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放在了林安手边的桌上。 “这是学生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学生先告辞,改日再来拜会先生。” 说完,他带着那名通过考验的护卫,和那名还在墙角干呕的护卫,恭敬地退出了杂货铺,转身离去。 巷子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林安呆呆地坐在那儿,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紫檀木盒,又看了看那个锦囊。 打开锦囊,里面不是金银,而是一袋子龙眼大小的珠子,颗颗圆润,在昏暗的屋子里散发着柔和的光。 是东海明珠。 价值连城。 林安抱着千年血参,抓着一袋子珍珠,再次陷入了那种“我发财了,但我好慌”的幸福又烦恼的情绪之中。 尤其是,他上哪儿再去找一包卫龙辣条? 第67章:大骊甄选法 大骊京城,国师府。 夜深,雪停。书房里灯火通明,将窗外堆积的白衬得愈发清冷。 储君宋和几乎是撞开门进来的,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眼神却亮得吓人。 “国师,我见到那位先生了。” 崔瀺正独自一人对着一局残棋,闻言,缓缓抬起头, “殿下,坐下,慢慢说。” 宋和也发觉自己失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翻腾,在崔瀺对面坐下。 他将泥瓶巷中的一幕幕,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说完,他伸出自己的手掌,真气流转,一股微弱但精纯无比的气息一闪而逝。 “我困顿数年的瓶颈,松动了。国师,只因那小小一根‘赤龙髓’,它就松动了。” 崔瀺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容。 “东西,拿来我看看。” 宋和双手将那半根扭曲的、色泽赤红的辣条奉上。 崔瀺没有用手去接。 他只是凑近了,仔细地看。看那奇异的色泽,看那油润的表面,看那完全不属于任何已知天材地宝的古怪形态。 然后,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那股混杂着辛辣与油香的霸道气味,冲入鼻腔。 崔瀺那颗算尽天下人心的脑袋,头一次感到了茫然。这东西的构造,这东西的气味,完全超出了他毕生所学的范畴。 “殿下,此物你还有?” “没了,先生说,这是最后一根。” 崔瀺沉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针尖泛着幽幽寒光。 他没有去碰那“赤龙髓”,而是将银针悬于其上,以真气引动其一丝气机附着于针尖。 银针毫无变化。 “无毒。”崔瀺缓缓说道,眉头却皱得更紧。 无毒,却有如此霸道的气息,这比有剧毒更让他费解。 他想了想,又从案台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墨玉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趴着一只通体剔透、宛如水晶雕琢而成的蛊虫。 此乃他早年游历南疆所得的异种,能辨识天下万千气机,对剧毒与大补之物尤为敏感。 崔瀺将那墨玉盒子,慢慢推向那半根“赤龙髓”。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只在盒中安然不动的蛊虫,仿佛遇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天敌,瞬间蜷缩成一团,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了疯似的往玉盒的角落里钻,恨不得将自己嵌进玉石里去。 崔瀺倒吸一口冷气。 他猛地收回了玉盒,看向宋和,眼中满是骇然。 这不是畏惧,这是源自生命最深处的……臣服! 崔瀺的脑海中,无数线索瞬间串联起来。 宋和的描述,那霸道的口感,淬炼肉身的奇效,还有眼前这蛊虫的反应…… 他霍然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嘴里喃喃自语。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他猛地停下,双眼放光地看着宋和:“殿下,你错了!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什么丹药灵草!” 宋和一脸不解:“那它是……” “它是一种‘法’的具现!是‘道理’化作了实物!” “那辛辣,不是味道,是锤炼神魂的烈火!那霸道,不是口感,是拷问本心的天威!它的形态扭曲如龙,正是为你这大骊真龙储君,量身定制的至高试炼!” “你吃下,修为精进,是因为你心志坚定,扛住了考验!你那名护卫,忍住痛苦,排出体内浊气,是得了他该得的造化!而另一名护卫,当场失态,丑态百出,不是他体质不行,是他道心不坚,心性浮躁,与仙缘擦肩而过!” 崔瀺伸出手指,重重地点了点那半根辣条。 “先生不是在给你一件宝物,他是在给你一面镜子!一面能照彻人心的‘道心镜’!殿下,你可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宋和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原来……原来如此! 他只看到了此物能淬炼肉身,却没想到,这背后还藏着如此惊天的深意。 崔瀺抚掌,仰天长叹:“高!实在是高啊!先生之智,已非我等凡人所能揣测。他看透了你的困境,看透了大骊朝堂的盘根错节。他没有直接告诉你谁可用,谁不可用,而是给了你一把尺子,让你自己去量!” “他不是在给我们鱼,他是在教我们如何去捕鱼!殿下,你悟到了,这是你的机缘,更是我大骊的国运!” 宋和眼中的迷茫一扫而空。 “国师,我明白了。学生斗胆,想将此‘赤龙髓试炼’,定为我大骊的一项国策,于朝堂宗室之内,秘密推行,以此甄别忠奸,选拔栋梁!” “善!”崔瀺眼中精光大盛,“此法,可命名为‘大骊甄选法’!” 说完,他又冷静下来,立刻想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如此神物,想必炼制极为不易。先生可曾提及,如何才能再得?” 宋和将林安的话复述了一遍:“先生说,此物炼制不易,需待天时。” “天时……” “是了,是了。此等逆天神物,岂能像凡间的萝卜白菜一样随要随有。先生这是在考验我们的诚意啊。” 他看向宋和,语气变得无比郑重。 “殿下,你需记住。从今日起,满足那位先生的一切需求,将是我大骊王朝的头等大事。无论他要什么,哪怕是再匪夷所思的东西,我们都要不计代价地为他寻来。我们给出的,是凡尘俗物;换回的,是能定我大骊万世基业的无上仙法!” “我们必须想办法,从先生那里,换来这‘赤龙髓’的稳定供应,哪怕只是炼制之法也好!” …… 与此同时,杂货铺的后厨里。 林安正对着那株流光溢彩的千年血参发愁。 “这玩意儿,长得跟个胡萝卜似的,炖鸡汤肯定大补。” 他掰下一小节根须,扔进灶上那口黑乎乎的铁锅里。 下一刻,锅里的水“轰”的一声,瞬间沸腾蒸发,一股庞大的热浪冲天而起,整口铁锅被烧得通红,连带着灶台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林安被熏得满脸漆黑,手忙脚乱地把火弄灭,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我的妈呀,差点把厨房给点了。” 他看着锅里那截依旧红光闪闪的参须,又摸了摸自己咕咕叫的肚子,一脸的生无可恋。 “发财是发财了,可这日子怎么过得越来越难了?” “唉,要是能有一包红烧牛肉面就好了……” 第68章:神物稀缺的风波 大骊京城,一处偏殿,暖炉烧得极旺,却驱不散殿内几位重臣心头的寒气。 兵部侍郎刘淳安坐在椅上,身子坐得笔直,可那眼神却飘忽不定,像是丢了魂。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没能扛住那半根“赤龙髓”的考验,在储君殿下面前涕泪横流,丑态尽出。 他知道,自己的仕途,怕是走到头了。 而他对面,户部的一位年轻主事,此刻正被几位同僚围着,脸上红光满面。 他通过了试炼,据说硬生生扛了过去,事后还感觉修为精进不少。 一人坠入冰窟,一人平步青云。 这便是“赤龙髓试炼”的魔力。 储君宋和坐在主位,面色沉静,心里却焦急如火。 这几天,他只是拿出了自己分到的半根,试了寥寥数人,便在朝堂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可先生那里,没了。 “殿下,”一名心腹太监躬身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派去先生那里的李公公回来了,说是……先生那边,还是没有。” 宋和捏紧了拳头。 他派去的人,一天三趟,带去的礼物从东海明珠换成了北地铁精,再换成有价无市的丹药古籍,可先生始终就是一句话,东西没了。 这等神物,果然不是想有就有的。 与此同时, 林安觉得自己快疯了。 门口那个姓李的老太监,天天来报到,比上班打卡还准时。 每次来,都笑得跟朵菊花似的,放下东西,然后用一种无比期待的眼神看着他,问一句:“先生,今日天时可至?” 天时?天你个头啊! 我上哪儿给你变辣条去? “李公公,”林安靠在门框上,一脸生无可恋,“不是我藏私,实在是……这玩意儿,做起来太费劲了。” 李公公连忙躬身:“先生说的是,是奴婢们心急了。只是殿下那边催得紧,不知先生炼制此物,可有什么短缺的材料?殿下说了,整个大骊的府库,任先生取用。” 材料? 林安的脑子“嗡”一下。 这是个好借口啊! 他眼珠子一转,目光飘向自己那简陋的后厨。墙角挂着一串干瘪的红辣椒,案板上还泡着几张做凉皮剩下的豆制品。 有了。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评书先生的派头,声音压低,透着一股子神秘和为难:“炼制此物,对原材料的要求,近乎苛刻。” 李公公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掏出个小本本就准备记。 林安看着厨房里的辣椒,随口胡诌:“主料之一,名为‘龙血椒’。” 他又看了看那些豆皮腐竹之类的东西,扭曲缠绕,便接着说:“辅料,名为‘缠丝藤’。” 说完,他重重叹了口气,摆出一副“这事儿难办了”的表情: “这两种东西,世间罕见,我也是多年前偶然得之,早已用尽。没了它们,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李公公将这六个字重重记下,如获至宝,对着林安拜了三拜,转身就跑,那速度,活像屁股着了火。 国师府。 崔瀺听完李公公的汇报,拿着那张写着“龙血椒”和“缠丝藤”的纸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宋和在一旁急道:“国师,这可如何是好?听名字便知不是凡品,天下之大,我们去哪里找?” 崔瀺却忽然笑了。 他将纸条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殿下,你还没明白吗?” “龙血椒……此物必是色泽赤红如龙血,其性之烈,如真龙之阳气。缠丝藤……其形必是缠绕扭结,其性之韧,如蚕丝牛筋。一刚一柔,一阳一阴,在先生那通天彻地的手段下,阴阳交泰,方能化成那淬炼道心的‘赤龙髓’!” “先生在给我们指路!他早就知道这些东西散落于天下何方,他这是在用一种雅称,来考验我大骊王朝的底蕴与能力!我们能不能找到,找到了,能不能送到他面前,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他当即下令:“传令谍子司,宝录阁,倾全国之力,寻找此二物!将画像分发至各州府,悬赏万金!任何蛛丝马迹,都不得放过!” 一道密令,自京城而出,如风暴般席卷了整个大骊王朝。 一时间,天下震动。 无数修行中人,地方官府,都疯了一样地开始寻找所谓的“龙血椒”和“缠丝藤”。各地深山老林里,但凡是红色的辣椒,价格一夜之间翻了十倍不止。任何长得像藤蔓的植物,都被人挖地三尺地刨了出来。 几天后,南疆传来急报。 谍子司在一处蛮荒之地的瘴气谷中,发现了一种野生椒,色泽殷红如血,当地土著畏之如蛇蝎,称其为“魔鬼泪”,一小颗就能辣死一头牛。 紧接着,西域那边也有了消息。 一支商队在古国遗迹里,发现了一种早已绝迹的藤蔓,晒干后坚韧无比,水火不侵。 两样东西,被八百里加急,用最昂贵的玉盒装着,日夜兼程地送往京城。 崔瀺和宋和看着眼前这两样东西,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 对了!就是它们! 先生果然没有骗人!他只是换了个说法,是他我等凡夫俗子,没能领会先生的深意! 这更加证明了,先生的每一步,都暗合天道,皆有深意! 于是,一支长得望不见头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泥瓶巷。 林安的杂货铺门口,被一箱箱,一捆捆的东西堆得水泄不通。 红的,是那“魔鬼泪”,隔着箱子都能闻到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呛人辣味。 黄的,是那坚韧的藤蔓,还有无数被误认的替代品。 林安站在自家门口,看着这堆积如山的真辣椒和各种真藤蔓,傻了。 带队的官员递上一份盖着储君大印的文书,满脸崇敬地对林安说: “先生,原材料已送到。殿下有令,大骊国库,但凭先生调遣。若还有任何短缺,先生尽管开口,我等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为先生寻来!” 官员走了,车队也走了。 林安一个人,站在满院子的“原材料”中间,风中凌乱。 现在,东西有了。 压力,全到了他这边。 他看着那堆能把大象辣哭的辣椒,又看了看那堆能当绳子用的藤蔓,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他该怎么用这些玩意儿,做出那个五毛钱一包的卫龙辣条味? 这他妈不是为难人吗! 第69章:高人炼丹的奇迹 后院的门,关了。 林安把自己关在了里面,像是要把整个天下的纷纷扰扰都隔绝在外。 可他隔绝不了。 门外,是那堆积如山的“龙血椒”和“缠丝藤”,是大骊王朝的殷切期盼,是一座无形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殷红如血的辣椒,呛人的辣味直冲脑门。他又拿起一根坚韧的藤蔓,扯了扯,纹丝不动。 用这玩意儿,做出卫龙辣条? 开什么玩笑。 他不是厨子,更不是神仙。 这件事,办不到。 办不到的后果是什么?林安不敢想。那位储君,那位国师,他们会怎么看自己?一个戏耍了整个王朝的骗子? 到那时候,别说躺平了,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连三天,林安就这么在院子里枯坐。 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他想过跑路,可往哪儿跑? 这天下之大,恐怕早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处。那位国师崔瀺,听名字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自己能跑到哪里去? 焦虑和恐惧,像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心。 社恐发作到了极点,他甚至不敢去开门,只让哑仆每日把饭菜放在门口。 第四天清晨,门外传来了熟悉的、恭敬的声音。 “先生,奴婢李英,奉殿下之命前来问安。殿下说,不催先生,只是……朝堂上,等着用‘赤龙髓’的人,太多了。国之大事,许多决策,都悬而未决,只待先生手中的神物来一锤定音。” 国之大事…… 系于我一身? 林安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他猛地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怎么办?怎么办! 绝望之中,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是他唯一的秘密,那个小小的随身空间。 一个荒唐至极,却又像是唯一救命稻草的想法,从他脑海深处猛地蹿了出来。 既然这个世界不讲道理,那我……能不能也不讲道理一次? 他死死盯着手里的那根辣椒,和那根藤蔓。 原材料……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心念一动,将手中的一根“龙血椒”和一根“缠丝藤”收进了随身空间。 空间里,两样东西静静地躺着。 林安没有去看,他只是拼命地、集中自己全部的精神力,在脑海里疯狂地去想。 想那熟悉的、油润的、红亮的辣条。 想它那霸道的香气,那复合的口感,那印着“卫龙”两个字的透明包装袋,甚至连包装袋上的锯齿边,他都一遍一遍地在脑中勾勒。 这是他前世的记忆,是他最深的执念之一。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他只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突然,那个只有他能“看”到的随身空间里,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阵极其微弱的光芒。 光芒一闪即逝。 原材料消失了。 而在随身空间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的东西。 一根辣条。 形态,色泽,油光,甚至连外面那层透明的包装,都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包装袋上,本该印着品牌、生产日期、配料表的地方,一片空白。 像是一张白纸,等待着人去书写。 林安愣住了。 足足过了一分钟,他才猛地回过神,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颤抖着手,将那根辣条从空间里取了出来。 撕开包装,那股熟悉的、魂牵梦绕的霸道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他把辣条放进嘴里。 就是这个味! 林安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他明白了。 他的这个随身空间,根本就不只是个仓库! 它……它是一个奇迹的发生器! 只要提供“概念上相似”的原材料,它就能根据自己脑子里最深刻的认知,去“复刻”,去“具现化”出那些现代工业的产物! 这已经不是什么金手指了,这是神迹! 林安压抑住内心的狂涛骇浪,自己得救了。 他走到院门口,拉开门栓。 门外,李公公和几名护卫正焦急地等候着,看到门开,都是一愣。 只见几日不见的林先生,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深邃。 “东西,拿进来。”林安淡淡地说道。 李公公大喜过望,连忙挥手,让仆役们将一箱箱的“龙血椒”和“缠丝藤”搬进后院。 林安没有多说一句话,等所有东西都搬进去后,便再次关上了院门。 这一次,门外的李公公和那些暗中观察的各路探子,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知道,先生要开始“炼丹”了。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竖起了耳朵,想要窥探一丝一毫高人炼制神物的秘密。 然而,整整一天过去。 院内,没有升起一丝烟火。 也没有听到任何丹炉的轰鸣。 安静得可怕。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际,有眼尖的修行者,偶尔能看到,那紧闭的院门缝隙里,会一闪而过一抹极其微弱的奇异光华。 “天啊……这是什么炼制手法?” “这才是真正的大道!无需炉火,无需阵法,凭空造物!” “先生的境界,已经到了‘意念成丹’的地步了吗?” 林安忙得不亦乐乎。 他坐在院子里,像个流水线上的工人,不断地从箱子里抓出一把辣椒,一捆藤蔓,扔进空间,然后集中精神,想象着辣条的样子。 一包,两包,十包…… 当院子里堆起一座由一百包“无商标版”辣条组成的小山时,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打开院门,将一百包辣条交给了早已等候在外的李公公。 “拿去吧。” 李公公看着那整整一百包形态、气息都一模一样的“赤龙髓”,激动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对着林安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才带着东西,日夜兼程地赶回京城。 大骊京城,国师府。 灯火通明。 崔瀺,宋和,还有几位大骊王朝最顶尖的阵法大师和炼丹宗师,围着桌上那一百包“赤龙髓”,神情肃穆。 “不可思议,简直不可思议。”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宗师,捧着一包辣条,手都在抖, “老夫炼丹三百年,从未见过如此神物。每一件,气息、形态、分量,都一般无二,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另一位阵法大师皱眉道:“我等用阵法探查过,其内蕴含的道理,刚柔并济,阴阳相合,却又寻不到一丝一毫人为炼制的痕迹。它……它仿佛是天地间自然生成的。” 崔瀺静静地看着。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震撼。 “你们都错了。” “这不是‘炼丹’。” “先生不是在遵循某种规则去炼制它,而是在创造一种规则,让它凭空诞生!”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造物!创道!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压得在场所有人喘不过气来。 宋和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看着崔瀺,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 “国师,我明白了!先生赏赐的,不只是神物,更是我大骊的万世基业!” 他当即下令。 半个时辰后,一份盖着储君金印的文书,和一副详细的府邸图纸,被送到了林安的杂货铺。 “奉殿下令,感念先生活国之恩,特赐城郊‘听竹王府’为先生府邸。另,册封先生为‘大骊逍遥国师’,享国师之尊,不问朝堂之事,但凭心意逍遥。” 传令的官员走了。 林安一个人,捏着那份封他为“国师”的文书,看着图纸上那座比故宫还大的王府。 怎么就……就成了国师了? 第70章:国师府的废纸与刺客的道心 听竹王府。 名字风雅,地方也确实风雅。 只是这风雅,对林安来说,是天底下头一号的煎熬。 搬进来的第一天,他差点疯了。 从睁眼的那一刻起,便有两名眉清目秀的侍女躬身立在床前,轻声细语地问他今天要穿哪件袍子。 林安在被窝里缩了半天,憋出一句:“随便。” 结果就是,他被套上了一件月白色、袖口绣着繁复云纹的丝绸长袍,料子滑得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去饭厅的路上,九曲十八弯,前面有管家引路,身后跟着四名侍女。他走快一步,管家便会恰到好处地慢下来等他。他走慢一步,身后四人也跟着放缓脚步。 那感觉,不像是去吃饭,倒像是被押送着上刑场。 饭桌上,更是折磨。 一道菜,布一次筷。 一碗汤,盛好递到嘴边。林安只想扒拉两口白饭,可那管家仿佛会读心术,总能在他拿起筷子前,将一筷子他根本不想吃的菜,精准地放进他碗里。 一顿饭下来,林安吃了个半饱,心却累得像是跑了十里地。 他想念自己那个破杂货铺了。 想念那个可以光着膀子、趿拉着拖鞋随意走动的小院子,想念那张可以让他躺着发呆一整天的破旧摇椅。 这里是金丝笼,富贵乡。 可他不是金丝雀,他只是个想躺平的咸鱼。 “我……我想自己待会儿。”林安终于忍不住,对亦步亦趋的老管家说。 老管家一脸惶恐,以为是自己哪里伺候得不好,差点就要跪下。 “不是你的问题,” 林安连忙摆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幽静的阁楼,“我就是想去那儿,看看书,一个人。” “是,先生。那是书房,老奴这就命人去备茶点。” “不用!什么都别准备,就让我一个人进去,行吗?”林安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哀求。 老管家愣了愣,随即深深一躬身:“谨遵先生法旨。” 林安几乎是逃也似的,一头扎进了书房,然后重重地关上了门,落了栓。 背靠着厚重的木门,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世界,终于清静了。 书房很大,四面墙壁都是顶到房梁的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古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和墨水混合的陈旧气味。 这些,都是崔瀺和那位储君宋和,以孝敬的名义送来的。据说每一本,都是寻常修士一辈子都见不到的孤本秘籍。 什么《青萍剑诀残篇》,什么《太上忘情录》,还有《大衍阵图详解》。 林安随手抽出一本,翻了两页,上面鬼画符一样的文字和圈圈绕绕的图案,看得他头昏眼花。 “这写的都是啥玩意儿……” 他把书扔回架子上,又换了一本。结果还是一样,天书。 一连换了十几本,他彻底放弃了。 这些在别人眼里的无价之宝,在他看来,跟废纸没什么两样。 他百无聊赖地在书房里踱步,最后在一方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后坐下。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都是顶级的货色。 林安拿起一支笔,蘸了蘸墨,纯粹是闲得发慌。 他想画点什么,可又不知道画什么。脑子里空空如也,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焦虑混在一起,乱成一团。 忽然,他想起大学时物理课上学过的一个东西。 一个最简单的收音机电路图。 当时老师要求每个人都得会画。那圈圈绕绕的线条,那代表着电阻、电容、三极管的奇特符号,曾让他头疼不已。 可现在,那些图形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鬼使神差的,他提着笔,就在一张上好的宣纸上,画了起来。 他画得很专注,不是为了别的,纯粹是为了打发这难熬的时间。 一个节点,连接一条线,拐个弯,画上一个锯齿状的符号,再引出一条线…… 他沉浸在这种无意义的重复里,仿佛找到了片刻的安宁。 画完,一张宣纸上,布满了现代人一看就懂,但这个世界的人绝对看不明白的古怪图形。 “画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林安自嘲地笑了笑,欣赏了两秒,便觉得索然无味。 他随手将这张画着“收音机电路图”的纸,丢在了书案的角落,和一堆废弃的草稿纸混在了一起。 然后,他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就在他画下这张图纸的时候,一道密令,已从遥远的北方蛮族王庭发出。 大骊的神物“赤龙髓”,可量产强者。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进了蛮族平静的湖面。 若任由大骊如此强盛下去,不出十年,蛮族的铁骑,将再也无法踏过那道雄关。 必须阻止。 源头,就在那位神秘的“逍遥国师”身上。 刺杀他,或者,夺走炼制神物的方法。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比夜色更深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听竹王府的重重院墙。 影。 蛮族影杀部落三十年来最出色的刺客。 他的刀,曾割断过上五境大修士的喉咙。他的潜行,能骗过护山大阵的感知。 今夜,他的目标,是书房里那位传说中的逍明国师。 影如一缕青烟,避开了所有的明哨暗哨。大骊王朝布下的天罗地网,在他眼中,漏洞百出。 他很轻松地就来到了书房外。 阁楼里,灯火未熄。 影伏在屋檐的阴影下,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将全身气机收敛到极致。他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没有杀气,没有情绪。 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到了那个趴在书案上熟睡的男人。 看起来,平平无奇,毫无防备。 影的眉头微微皱起。 太顺利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将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整个书房。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书案角落那张被随意丢弃的纸上。 只一眼,影全身的汗毛,轰然倒竖! 那是什么?! 在他的视野里,那张纸上画的,根本不是什么无意义的涂鸦! 那是一个……一个他无法理解,却又让他神魂战栗的……阵法! 不,那甚至不能称之为阵法! 寻常阵法,引动的是天地灵气,遵循的是五行生克的道理。 可这张图纸上的东西,它……它自成一格! 整个图纸,环环相扣,构成了一个封闭而又无限循环的绝杀之局。 没有生门! 踏入此局,便是踏入了轮回,神魂将被这无穷无尽的死气,一点点绞杀、碾碎,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 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从影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瞬间明白了。 什么毫无防备? 这位国师,根本就是在这里,张开了一张看不见的网,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这张阵图,不是陷阱,是警告!是一种赤裸裸的,源自于绝对自信的……蔑视! 影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张图纸一眼,他怕自己的心神会被那恐怖的杀局吸进去。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退? 他不敢。 第71章:剑道新解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只要自己生出一丝退走的念头,那个看似熟睡的男人,就会立刻醒来。而那张恐怖的阵图,也会在瞬间被激活。 他只能等。 等一个对方可能永远不会给出的,饶他一命的机会。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 每一息,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又被夜风吹干,反反复复。 影就这么在阴影里,站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照进书房。 书案后的林安,终于动了。 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睡眼惺忪地站了起来。 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林安揉了揉眼睛,看到了桌角那张自己昨晚画的“电路图”。 他眉头一皱,似乎有些嫌弃。 “什么破玩意儿……” 他嘟囔了一句,走过去,拿起那张在影眼中堪比神魔契约的恐怖图纸,随手一揉,把它揉成了一团。 然后,“啪”的一声,精准地丢进了墙角的废纸篓里。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轰! 影的脑子里,像是有一万道惊雷同时炸开。 他看到了什么? 随手布下的、足以绞杀上五境修士的惊天杀阵……用完……就扔了? 视若无物! 这……这位高人的境界,究竟已经到了何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所理解的修行,他所信奉的杀戮之道,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碾得粉碎。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彻底击溃了他的心防。 影再也无法维持冷静,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转身就跑。 他用尽了平生最快的速度,狼狈不堪地逃出了这座让他道心崩溃的王府。 而书房里。 林安正对着那一屋子的孤本秘籍发愁。 “这么多废纸,得占多少地方啊……” “这要是能拿去卖废品,得卖多少钱?” —— 林安住进来之后,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从一个亭子,走到另一个亭子,然后发呆。 这天,老管家步履匆匆地走来,躬身禀报: “先生,隔壁的听风苑,陛下赐给阿良剑仙了。说是即日便会搬来,与先生做个邻居。” 林安“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心里却咯噔一下。 阿良? 那个头戴斗笠、一身江湖气的剑客?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最不想打交道的就是这种人了,浑身上下都写着“麻烦”两个字。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派个顶级打手来监视自己? 林安叹了口气,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人家搬家,关我屁事,别来烦我就行。” 然而,事情显然不会如他所愿。 第二天下午,阿良就上门了。 林安被管家“请”到前厅的时候,头皮都是麻的。 阿良就那么大马金刀地坐着,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正端着个茶杯牛饮,看见林安进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先生,别来无恙啊。” 他的眼神很直接,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探究,仿佛在说:咱们在小镇上见过,你那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林安感觉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浑身不自在。他干笑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喝茶,喝茶。”他只能这么说。 “茶水解不了渴,也解不了惑。” 阿良放下茶杯,身子前倾,那股子锐气扑面而来, “先生,我这人直来直去,我读书少,不问别的,就想问问先生,关于剑的事。” 林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最怕的环节,终究还是来了。 他一个连刀都拿不稳的社恐,要跟一个顶级剑客聊剑道?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剑……剑怎么了?”林安的声音有点发干。 阿良的目光灼灼,像两把出鞘的利剑: “我辈剑修,一生所求,不过更快,更利。可我总觉得,这条路走到头,好像还是缺点什么。先生,这剑道的尽头,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林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办? 冷汗,顺着他的背脊,悄无声息地滑落。 再给他看部仙侠片? 林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剑道之初,求的是利剑在手,随心而动,讲究一个‘快’字,一个‘准’字,此为‘利剑无意’。” 阿良的眼神微微一凝,身子坐直了些。这话,有点意思。 林安见有戏,胆子也大了一点,继续回忆着台词往下背。 “待火候到了,便不再拘泥于剑之形态。手中之剑,可为软剑,变化无常,诡谲难防。此为‘软剑无常’。” 阿良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 林安没看他,自顾自地往下说。 “再往上走一步,便是返璞归真。弃奇技淫巧,转而追求剑之厚重。手中之剑,重而不锋,无需开刃,以力破巧,一力降十会。此为,‘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阿良一生追求剑的锋利,何曾想过,剑,可以没有锋刃! 林安没给他思考的时间,将最后那句点睛之笔,也是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轻轻地抛了出来。 “然,这还不是尽头。” “直至最后,手中已然无剑,心中也再无剑之束缚。那时候,风是剑,雨是剑,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皆可为剑。那,或许才算是摸到了剑道的门槛。” 话音落下。 满室死寂。 阿良呆呆地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利剑,软剑,重剑,无剑…… 这四重境界,像四座巍峨大山,彻底颠覆了他数十年来对剑道的全部认知! 为他打开了一扇他从未想象过,甚至连做梦都不敢梦见的宏伟门户! 原来……原来剑道,是这个样子的! “轰!” “先生!” “听君一席话,胜我百年苦修!阿良,受教了!” 林安被他这一下搞懵了,连忙摆手: “别别别,我就是胡说八道,你可别当真……” “先生不必谦虚!” “此等大道,若还是胡说,那天下剑修,岂不都成了笑话!” —— 听竹王府很大,大到林安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关在黄金笼子里的蚂蚁。 从王府大门走到他睡觉的屋子,要穿过三座石桥,绕过两片竹林。 他在这里,没有自由。 富贵,有时候比贫穷更像一座牢笼。 成了所谓的“逍遥国师”后,林安彻底失去了逍遥。 他每天最大的盼头,就是等日头升到最高,管家和侍女们会识趣地退下,让他一个人在书房里“清修”。 这便是他一天中唯一的喘息之机。 他会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摸出那个跟随他穿越而来的手机,还有一块巴掌大的太阳能充电宝。 他将充电宝放在窗台下,让那方寸之地,贪婪地吸收着这个世界的阳光。 电量一点点上涨,就像是他的生命条在缓慢恢复。 等充得差不多了,他便会插上耳机,蜷缩在书房最角落的一张太师椅上。这是他最后的净土。 音乐响起,隔绝了整个世界。 他时而跟着节奏轻轻晃动身体,时而看着手机里缓存下来的搞笑短视频,脸上会露出一种发自内心的、傻子一样的笑容。这种表情,在这座规矩森严的王府里,显得格格不入。 他不知道,他这副模样,在别人眼中,是另一番光景。 第72章:高人的爱好 大骊国师崔瀺,今日便是不请自来。 他没有让任何人通报,就那么一个人,一身青衫,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书房门口。 他没有进去,只是透过窗户的缝隙,静静地看着。 先生戴着两个奇特的、塞入耳中的小物件,正靠在椅子上,双目微闭。 他的身体,随着一种无声的韵律,在极轻微地晃动。他的脸上,是一种崔瀺从未见过的神情。 那是一种……沉溺。 一种完全将神魂沉浸于某种玄妙之境,与天地相合,物我两忘的痴迷状态。 崔瀺的心神,猛地一紧。 这位先生,又在修行何种通天彻地的大道?他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位高人。 他站在那里,等了足足半个时辰。 林安终于摘下了耳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抬头,正对上窗外崔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啊!” 林安吓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手机都险些脱手飞出去。 “崔……崔国师?你……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心里慌得一批,脸上却要强作镇定。 崔瀺走了进来,对着林安微微一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崔瀺冒昧,打扰先生清修了。只是方才见先生神游太虚,不敢惊扰。敢问先生,方才所聆听的,是何种天籁之音?竟能让先生如此入神。” 天籁之音? 林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机屏幕上还亮着的歌名——《午夜DJ》。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古人解释什么是电音,什么是耳机。 “啊……这个,没什么,就是……就是我家乡那边的一些小调,瞎听听的,当不得真。”林安含糊其辞,只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崔瀺却不这么认为。 高人总是喜欢自谦。越是惊天动地的大道,在他口中,越是说得云淡风轻。 “先生谦虚了。”崔瀺的语气愈发恭敬, “世间万物,皆有其理。万般声响,亦藏大道。崔瀺愚钝,也想聆听一二,不知先生可否成全?”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安还能怎么办? 他心里叫苦不迭,这可是你自找的。他一咬牙,索性将手机的外放音量调到最大。 下一刻,一阵石破天惊的音乐,在这间摆满了古籍、充满了墨香的雅致书房里,轰然炸响。 “Biu~Biu~Biu~” “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崔瀺的脸色,在音乐响起的第一个瞬间,就变了。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平静面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扭曲。 这是什么东西?! 这根本不是乐曲!这是魔音! 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狂躁与混乱,毫无雅正可言,直冲心神而来,搅得他气血翻涌。 作为文圣亲传,他本能地运起胸中那一口浩然正气,试图将这污秽之音抵挡在外。 然而,他错了。 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魔音”看似杂乱无章,但它的每一次冲击,都精准无比。 那一声尖锐的嘶鸣,像一根无形的针,刺入他念头深处,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杂念,硬生生给挑了出来。 快!太快了! 这魔音的节奏,快到让他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构筑完美的防御。 他的心境修为,在这狂风暴雨般的冲击下,处处都是破绽,处处都在告急! 崔瀺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本可以强行中断,拂袖而去。 但他没有。 他强忍着神魂被撕扯的剧痛,挺直了脊梁,就那么站着,完整的,一个音节不落地,听完了整整一首曲子。 当最后一个鼓点落下,书房重归寂静。 崔瀺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他脸色苍白,甚至连站立都有些不稳。 但他那双眼睛里,却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感觉自己的心境,在方才那短短的片刻之间,被这粗暴的魔音狠狠地淬炼了一遍。 那些隐藏极深的瑕疵,被反复捶打、碾碎,如今再看,整个道心竟变得比闭关一年,还要通透,还要精纯! 这哪里是什么魔音! 这分明是一种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道心修炼法”! 以魔音为锤,以心境为铁,于万般嘈杂中,锻造无上道心! 崔瀺骇然地看向林安。 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简直匪夷所思! 他对着林安,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大才,崔瀺……受教了!” 林安看着崔瀺这副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样子,一脸懵逼。 这人……听首土味电音,怎么还听出工伤来了? ……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储君宋和的耳朵里。 “什么?崔师听了一首曲子,心境修为便精进了一大截?”宋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崔瀺将自己的感悟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后,宋和也震惊了。 第二天,储君宋和,连同朝中几位修行有成、位高权重的大臣,便齐齐来到了听竹王府,“求取魔音”。 林安看着眼前这一排能决定大骊王朝国运的大佬,一个个正襟危坐,满脸肃穆,眼巴巴地瞅着他手里的手机,感觉这个世界真是疯了。 他硬着头皮,当起了DJ。 一首,两首,三首…… 整个下午,听竹王府的书房里,都回荡着各种节奏感爆棚的土味神曲。 而大厅里,大骊王朝的权力中枢们,一个个脸色发白,浑身冒汗,却又强忍着,不敢错过一个音节,生怕漏掉了什么大道真意。 那场面,诡异到了极点。 宋和当即下令。 “举全国之力,也要将此物,复刻出来!” 命令传达到了大骊王朝最负盛名的符道大家,阮师傅那里。 阮师傅,是个须发皆白,脾气倔强的老头。 当他带领着一众能工巧匠,第一次听到那所谓的“大道之音”时,气得差点当场昏过去。 “这……这是什么狗屁东西!污秽!嘈杂!这是在亵渎音律之道!” 但在储君和国师的强压之下,他不得不从。 他们开始尝试。 用最好的丝弦,模仿不了那种尖锐的电子音。 用最大的战鼓,捶打不出那种沉闷而有力的重低音。 无数次失败。 就在所有人都快要绝望的时候,阮师傅偶然发现,一种深海中产出的“回音石”,在灌注灵气时,能模仿出极其相似的声响。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看到了希望。 他们以回音石为核心,以上百个精密的符文阵法为驱动,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 一个月后。 一座半人高的,由黄铜和水晶构成的,外形古怪的法器,被成功造了出来。 它需要三名金丹境修士同时灌注灵气才能启动,每次启动,都要消耗海量的灵石。 当它第一次发出声音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那声音,比林安手机里放出来的,要失真一百倍,刺耳一千倍,充满了金属摩擦的杂音。 但,就是那个味儿! 大骊王朝,从此掌握了一种全新的、可以量产的“道心修炼”手段。 这种奇异的音乐,很快就在京城的高层圈子里秘密流传开来。 而那些潜伏在大骊京城的敌国探子,彻底陷入了迷茫和恐惧。 他们传回了一份份加急密报。 “大骊高层,似中邪术,沉迷一种癫狂魔音,日夜聆听,神情痛苦却又甘之如饴。” 第73章:来自敌国的音律大师 起初,还只是在崔瀺、宋和等一小撮顶尖权贵中流传。 他们将聆听魔音视为一种极其高端、极其私密的修行方式,如同闭死关一般,轻易不示于人。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很快,一些消息灵通的王公大臣便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们发现,国师崔瀺近来似乎愈发深不可测了,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心悸,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已了无痕迹。 “听说了吗?国师大人和殿下,得了一种秘法,能淬炼道心!” “何止啊!我听说,连兵部那位脾气火爆的王尚书,前日有幸被殿下赐听了一曲,回去之后,竟然三天没骂人!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究竟是什么秘法,如此神奇?” 无数人削尖了脑袋,想方设法地想要进入听竹王府,求那位神秘的逍遥国师赐下一段大道之音。 送礼的马车几乎堵住了王府所在的整条街。礼单上的名目,从千年灵芝、万载玄铁,到绝色美人、封地城池,五花八门,无所不有。 这可把林安给愁坏了。 他现在是门都不敢出。 每天一睁眼,老管家就会捧着一尺厚的拜帖和礼单进来,用一种无比崇敬的眼神看着他,问他今天想“见”谁。 林安只想见鬼。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拉上窗帘,用被子蒙住头,插上耳机,把音乐声开到最大。 只有这样,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我就是个普通人啊……” 他缩在椅子里,欲哭无泪,“我只想躺平,为什么就这么难?” 他无比怀念他的杂货铺。 虽然穷,虽然破,但自由。 他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可以穿着大裤衩子在院子里溜达,可以跟街坊邻里扯一些没营养的淡。 可现在,他成了笼中的鸟,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被人过度解读。 他随便哼个小曲,都会被门外的侍卫记录下来,呈报上去,然后被一群他见都没见过的大臣们,逐字逐句地分析其中蕴含的“微言大义”。 他快要疯了。 而这份疯狂,并不仅仅局限于大骊王朝内部。 就在大骊京城被这股魔音搅得天翻地覆之时,一份加急密报,也送到了邻国,大庆王朝的皇宫深处。 大庆王朝,以音律入道,闻名于世。 其镇国之宝,是一张名为沧海的古琴,据说弹奏之时,可引动潮汐,水淹千里。 当今大庆的护国大师,名为筝音。 她是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袭白衣,气质清冷如月。 她的琴道修为,已臻化境,一曲《破阵子》,能让三军将士气血沸腾,战力倍增;一曲《安魂引》,能让垂死之人魂魄安宁,含笑而逝。 当她看到密探传回来的情报时,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涟漪。 “魔音?能淬炼道心?” 筝音看着情报上的描述,秀眉微蹙。 “狂躁、混乱、毫无章法,却能于嘈杂中锻造心境?” 这完全违背了她对音律之道的全部认知。 她所修的道,是雅正,是和谐,是引动天地之正气,与万物共鸣。 而情报里描述的这种魔音,分明是旁门左道,是污秽之音。 可偏偏,这污秽之音,却能做到连她都无法轻易做到的事情——在短时间内,强行提升一个人的心境修为。 这让她感到了冒犯,以及一丝……好奇。 “大骊崔瀺,文圣弟子,何等人物,竟会沉迷于此道?” 筝音自语道,“其中必有蹊跷。我倒要亲自去会一会,这位所谓的逍遥国师,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做了一个决定。 三日后,大庆王朝的使团,以“祝贺大骊储君生辰”的名义,浩浩荡荡地开赴大骊京城。 而使团之中,便多了一位身份是宫廷乐师的白衣女子。 …… 林安最终还是没能躲过去。 当储君宋和亲自上门,一脸诚恳地“请求”他,务必“接待”一下来自大庆的使团,尤其是那位音律大家筝音大师时,林安知道,自己没得选。 “先生,那筝音在大庆国号称琴道第一,此次前来,名为祝寿,实为挑衅。她已在国宴上,以琴音压得我大骊宫廷乐师抬不起头来。如今,她点名要与先生‘论道’。此事,已关乎我大骊国体颜面,还请先生……” 宋和话说得很客气,但意思很明确。 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林安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鸭子,浑身难受。 他一个五音不全的社恐,要去跟一个国家的“琴道第一”论道?这跟让一个小学生去跟数学教授讨论哥德巴赫猜想有什么区别? 可他能说什么? 他只能硬着头皮,被一群人簇拥着,来到了接待使团的鸿胪寺。 大殿之中,文武百官,使团成员,分坐两侧。气氛庄重而又紧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大殿中央的两个人身上。 一个是林安。他穿着一身被强行套上的繁复朝服,脸上的表情僵硬得像块木头。 另一个,便是筝音。她一袭白衣,怀抱古琴,静静地坐在那里,气质清冷,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筝音也在打量着林安。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局促?身上没有丝毫修士该有的灵气波动。 这便是那位能以魔音撼动崔瀺道心的绝世高人? 筝音心中生出一丝疑虑。难道是情报有误?还是说,这位高人已经到了返璞归真,与凡人无异的境界? “久闻先生大名,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筝音率先开口,声音清冷如泉水叮咚, “小女子不才,于音律之道略有心得。听闻先生亦是此道大家,特来讨教一二。” 林安的头皮都炸了。 讨教?讨教个屁啊!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能怎么办?再放一首《午夜DJ》?在这种场合,怕不是要被当成邪魔外道,当场拿下。 怎么办? 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里衣。 他脑中一片混乱,无数念头闪过。 忽然,他想起了自己手机里,除了那些土嗨的DJ舞曲,还存着一些别的东西。 一些他大学失恋时,单曲循环了无数遍的……中文流行情歌。 对!就这个了! 这个总比“动次打次”要雅正一点吧?至少旋律是正常的。 林安心中有了主意,对着筝音干笑一声:“讨教不敢当……就是,随便听听,随便听听。” 说着,他从怀里,在众人无比期待的目光中,掏出了那个黑色的“法器”——。 崔瀺和宋和等人,眼神瞬间就亮了。 来了!就是此物! 筝音的目光也凝固在了那部手机上。 这就是传闻中,能发出“大道之音”的神物?果然造型奇特,不见丝毫灵气,却又透着神秘。 林安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点开了那首他最熟悉的歌曲。 他没开外放,而是插上了耳机。 他怕了,他怕这首歌再引起什么奇怪的误会。 他只想自己听,然后假装高深莫测地坐一会儿,等时间到了,就赶紧开溜。 他将一只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时,一旁的崔瀺却忽然开口了。 “先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此等天籁,何不让大家共赏之?” 林安身子一僵。 第74章:道心破碎的琴师 他转头看去,只见满朝文武,包括对面的大庆使团,全都用一种无比渴望的眼神看着他。 林安认命了。他一咬牙,拔掉了耳机,将手机音量调到最大。 下一刻,一阵与之前《午夜DJ》截然不同的音乐,缓缓地在大殿中流淌开来。 没有狂躁的鼓点,没有刺耳的嘶鸣。 而是一段温柔的,带着一丝忧伤的钢琴前奏。 紧接着,一个充满磁性的男声,饱含深情地唱了出来。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歌声婉转,旋律优美,歌词更是直白得不能再直白。 林安听得老脸一红,觉得尴尬的脚指头都快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 完了,这下高人形象彻底崩塌了。这不就是一首俗不可耐的口水情歌吗?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众人鄙夷和嘲笑的目光了。 然而,大殿之中,却是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预想中的“魔音贯耳”,预想中的“道心淬炼”,全都没有发生。 这是什么? 情情爱爱? 这……这位高人的品味,竟然如此……独特? 就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之时。 对面的筝音,那张清冷如冰的脸上,却陡然间血色尽褪,变得一片煞白。 她那抱着古琴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死死地盯着林安,仿佛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恐怖的事情。 轰! 在筝音的识海之中,这首在她听来旋律简单、歌词直白的“情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哪里是什么情歌! 这分明是用最温柔的曲调,在讲述一个最残酷的道理!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这是“因”!是万千大道,无尽轮回之中,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因果”之始! “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这是“果”!是沾染了因果之后,便再也无法挣脱,神魂被牢牢锁定的宿命! “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 这是“执念”!是修士逆天而行,心中生出的妄念!以为一切皆有转机,殊不知,从一开始,便已陷入局中! “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这是“天道之罚”!是陷入因果执念之后,永世沉沦,在无尽的孤独与求而不得中,被大道消磨殆尽的最终结局! 一首歌,四句词。 却将“因果”“宿命”、“执念”、“天罚”这四重修行者最畏惧、最根本的大恐怖,剖析得淋漓尽致,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 这比那所谓的“魔音”淬炼道心,要高明一万倍! 它在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告诉世间所有修士: 别挣扎了。 你们所谓的修行,所谓的逆天,在真正的“天道”眼中,注定结局的……笑话。 筝音的道心,在这一刻,寸寸龟裂。 筝音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她一生以音律为道,自负琴心通明,能洞察天地间的至理。 她以为自己站在山巅,却没想到,今天,有人只用一首她起初嗤之以鼻的“口水情歌”, 就轻易地将她从山巅推下,摔得粉身碎骨。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筝音口中喷出,染红了她身前雪白的衣襟,也染红了她怀中那张名贵的古琴。 她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大师!” 大庆使团的人顿时乱作一团,惊呼着冲上去扶住她。 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 怎么回事? 不就是听了首小曲儿吗?怎么还听得吐血昏迷了? 大骊的官员们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茫然。 他们没听出什么门道啊,就觉得这曲子软绵绵的,有点靡靡之音的意思。 可为什么,大庆国最顶尖的音律大师,反应会如此激烈? 难道……这曲子里面,真的蕴含着什么他们无法理解的惊天秘密? 一时间,众人看向林安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敬畏之中,又多了一丝深深的恐惧。 这位逍遥国师,实在是太可怕了。 杀人于无形,诛心于无声! 这究竟是什么神仙手段?! 而此刻的林安,则是彻底傻眼了。 他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筝音,又看了看自己手里还在播放着“传奇~”的手机,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我干了什么? 我就是放了首歌啊! 这女人碰瓷吧?绝对是碰瓷! 她是不是跟大骊有仇,故意跑来这里演一出,好栽赃陷害我? 林安的心里,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他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 “我……我不是……我没有……”他张着嘴,想解释,却发现根本没人听。 崔瀺已经站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大殿中央,看了一眼昏迷的筝音,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安,那眼神中的震撼与叹服,几乎要溢出来。 他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 先生,这是在立威! 是在用一种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不动声色地,敲山震虎! 大庆使团以音律挑衅,先生便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音律”,将他们最顶尖的大师,一击溃败! 而且,用的是什么? 不是那种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那太落了下乘。 先生用的是一首看似最无害,最温柔的“情歌”。 这其中的意味,太深了。 这不仅是在展示力量,更是在展示一种境界,一种“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绝对自信。 我杀你,与你何干? 我甚至都懒得用刀,我只用一片羽毛,就能压垮你的整个世界。 高! 实在是高! 崔瀺心中对林安的敬佩,已经攀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他对着林安,长长一揖,沉声道:“先生神威,崔瀺佩服!今日,先生为我大骊,挣回了天大的颜面!” 他身后的文武百官,虽然大部分还没想明白其中关窍,但看到国师大人都如此表态了,哪还敢怠慢? “哗啦”一声,所有人齐刷刷地站起来,对着林安躬身行礼。 “先生神威!” “先生为我大骊万世之楷模!” 山呼海啸般的赞誉声,震得林安耳朵嗡嗡作响。 他看着眼前这群对他顶礼膜拜的大佬,又看了看被手忙脚乱抬出去的筝音,只觉得这个世界魔幻到了极点。 他想哭。 他真的只是想放首歌,划划水,蒙混过关而已啊! …… 第75章:闭关摸鱼的快乐 这场由一首情歌引发的外交风波,最终以大庆使团的仓惶离去而告终。 筝音大师被抬回去之后,据说一直昏迷不醒,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各国。 逍遥国师林安的名头,一时间,响彻云霄。 所有人都知道,大骊王朝,出了一位神秘莫测的绝世高人。 各种关于他的传说,被编撰成不同的版本,在坊间流传。 有人说,他其实是某位隐世不出的老怪物,活了数万年,大骊皇帝,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传言越传越玄乎,林安的形象,也被无限地神化。 而作为当事人的林安,却快要被逼疯了。 听竹王府的守卫,增加了一倍。明哨暗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皇帝宋和,三天两头就跑来“请安”,每次来,都要带上一大堆用不上但又价值连城的赏赐。 国师崔瀺,更是把他的书房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家,一有空就跑过来,也不说话,就搬个凳子坐在角落里,用一种研究稀世珍宝的眼神,静静地看着林安“清修”。 林安现在连听歌都不敢了。 他怕自己再放一首歌,又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他每天能做的,就是在那间巨大的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想逃离。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疯狂地滋长。 他受够了这种被人当成神一样供着,却没有丝毫自由的日子。他宁愿回到那个破杂货铺,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于是,他开始想办法。 装病?不行。 他要是病了,皇帝能把全天下的名医都请来,把他从里到外研究个遍。 直接摊牌,说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更不行。 在那些已经把他脑补成万古巨擘的大佬眼里,这只会被解读成“高人的新考验”或者“游戏红尘的新玩法”。 思来想去,林安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闭关! 在修仙世界里,闭关不是家常便饭吗?动不动就闭个几十年几百年的。 只要我宣布闭关,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所有人都关在门外,自己一个人清静清静了吗? 对!就这么干! 打定主意后,林安找来了老管家。 他背着手,模仿着那些电视里高人的样子,用一种故作深沉的语气,淡淡地说道: “我近日偶有所感,需要闭关一段时间。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打扰。” 老管家一听,顿时神情一肃,脸上露出既激动又崇敬的表情。 先生要闭关了! 先生在“论道”之后,定然是又有了新的感悟,要开始冲击更高的境界了!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是!老奴遵命!” 老管家激动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老奴这就去安排,保证一只蚊子都不会飞进书房打扰先生清修!先生您需要什么?丹药?法宝?还是需要布置聚灵阵?” “不……不用。”林安连忙摆手,“什么都不用,我就是……静坐。” “静坐?”老管家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眼神中的敬佩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他懂了! 真正的高人,修行哪里还需要借助外物? 餐风饮露,吐纳天地,这才是大逍遥,大自在! “老奴明白了!先生放心闭关,外面的一切,都交给老奴!” 老管家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将“逍遥国师要闭关”这个消息,传达给了崔瀺和宋和。 消息一出,整个京城又是一阵轰动。 崔瀺和宋和立刻下达了最高指令。 “国师闭关,乃我大骊头等大事!听竹王府方圆十里,列为禁区!任何人胆敢靠近,格杀勿论!” 于是,林安的书房,就这么成了整个大骊王朝,防卫最森严的地方。 当林安终于关上书房的大门,落了栓,听着外面远去的脚步声,他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自由! 他终于获得了梦寐以求的自由! 他第一时间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那些盔明甲亮、站得笔直的禁军,心里乐开了花。 来吧!守得越严越好!最好连皇帝都别放进来! 他兴奋地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打了个滚。 然后,他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和充电宝,像个终于拿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他要报复性娱乐! 他要把之前没看的短视频都刷完!要把没听的歌都听一遍! 他躺在最舒服的那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戴上耳机,点开了一个搞笑视频合集。 “哈哈哈哈哈哈……” 压抑了许久的笑声,在安静的书房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林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有注意到。 在他的书房之外,两个身影,正悄无声 息地悬浮在半空中。 正是崔瀺和皇帝宋和。 他们不放心,还是亲自过来“护法”了。 他们听不到书房里的声音,因为整个书房都被一层无形的禁制笼罩着。 这是老管家自作主张,请来了大骊最好的阵法师布下的,隔绝内外一切动静。 但他们能“看”到。 在崔瀺的眼中,此刻的书房,已经不是一座普通的建筑。 一股股玄之又玄的“道韵”,正从书房中弥漫出来,与天地间的灵气,产生着奇妙的共鸣。 而书房的中心,那个他们看不见的“先生”,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搅动着整个京城,乃至整个大骊王朝的气运。 “崔师,”宋和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担忧,“先生这次闭关,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崔瀺摇了摇头,眼神无比凝重,又带着一丝狂热。 “殿下放心。这不是危险,这是……机缘。” “我能感觉到,先生这一次,恐怕是要……捅破天了。” 林安的“闭关”生活,简直快乐得像是上了天堂。 没有没完没了的请安,没有亦步亦趋的侍女。 他每天的生活,规律得就像前世的退休老干部。 早上睡到自然醒,通常都是日上三竿。 醒来后,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一包泡面,用书房里现成的炭炉和铜壶烧点水,刺溜刺溜地吃上一碗。吃完面,再把汤喝得干干净净。 对他来说,这加了火腿肠和卤蛋的豪华版泡面,可比王府里那些精致得过分的山珍海味,要好吃一百倍。 吃饱喝足,就开始了他一天最重要的娱乐活动——玩手机。 他把珍藏的电影、电视剧、搞笑综艺,翻来覆去地看。 看到动情处,他会跟着主角一起哭。看到搞笑处,他会毫无形象地拍着大腿狂笑。 看累了,就听听歌,或者打几局单机斗地主。 他甚至还在书房的角落里,开辟出了一小块“菜地”。 他把泡面调料包里没用完的脱水蔬菜种子,种在了花盆里,每天煞有介事地浇水、松土,期待着它们能长出点什么来。 这种与世隔绝,彻底躺平的日子,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懒洋洋的,心满意足的气息。 …… 听竹王府,书房之外。 崔瀺和宋和,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护法”。 他们看不见书房里的具体情形,但他们能“感受”到。 在他们的感知中,书房内那位先生的气息,每天都在发生着微妙而又深刻的变化。 第一天,他们感觉到,一股锋锐无匹的“剑意”从书房中一闪而逝。 那是因为林安在看一部武侠电影,看到独孤求败的片段时,忍不住拿起一根毛笔,模仿着电影里的样子,比划了几个动作。 崔瀺当时就震惊了。 “是剑意!好纯粹的剑意!”他对着宋和沉声道, “先生果然是全才,不仅精通音律,于剑道之上,亦有如此恐怖的造诣!他这是在以自身之道,与阿良的剑道,进行印证和推演!” 宋和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对林安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第二天,他们又感觉到,一股悲天悯人的“慈悲”之意,从书房中流淌出来,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疾苦。 那是因为林安在看一部催泪的家庭伦理剧,哭得稀里哗啦,不能自已。 第76章先生在斩心魔? 第三天, 林安斗地主,连输了十几把,气得他差点把手机给砸了,嘴里骂骂咧咧,全是国粹。 崔瀺和宋和被这股气息一冲,齐齐后退了半步,脸色发白。 “好可怕的魔念!” 宋和心有余悸地说道,“崔师,先生他……不会走火入魔吧?” 崔瀺的眼神却在放光。 “不!殿下,你错了!”他激动地说道, “这不是走火入魔!这是‘破而后立’!先生是在以无上毅力,斩断自身的心魔!他在经历一场我们无法想象的道心之劫!一旦功成,他的境界,必将再次飞跃!” 所有人都对逍遥国师的这次闭关,充满了无限的期待。 他们相信,等先生出关之日,便是大骊王朝气运冲天,威压四海之时! …… 时间,就在林安的快乐摸鱼和众人的疯狂脑补中,一天天过去。 转眼,一个月了。 林安感觉自己快要弹尽粮绝了。 他随身空间里带来的泡面、可乐、零食,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 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是时候‘出关’了。”他有些恋恋不舍地收起手机,叹了口气。 就在他准备收拾一下,开门迎接那烦人的现实世界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是夜,月黑风高。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避开了王府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无数禁军,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听竹王府的内院。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林安一张“电路图”吓破了胆的蛮族刺客,影。 他并没有回去。 道心破碎之后,他不敢回去复命。 他像一头孤狼,一直潜伏在京城附近。 他要搞清楚,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他画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如果不搞清楚,这个心魔,将伴随他一生,让他永无寸进。 今天,他听说那位国师在闭关。 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他悄悄潜入,一探究竟的绝佳机会。 他凭借着自己对阴影和气息的极致掌控,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书房之外。 书房的防御,果然比外面森严百倍。一层又一层的禁制,散发着让他心悸的波动。 但影,毕竟是顶尖的刺客。他最擅长的,就是寻找漏洞。 他花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在禁制的一处能量交汇点,找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一闪即逝的缝隙。 他毫不犹豫,化作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黑烟,钻了进去。 书房内,一片黑暗。 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桌椅书架的轮廓。 影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他的目光,在书房内一寸寸地扫过。 没有秘籍,没有法宝,只有一排排的书架。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书案上。 书案上,很乱。 有一些揉成一团的废纸,还有一个空了的,画着奇怪图案的红色大碗(泡面桶)。 而在书案的角落里,放着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小方块。 是它! 影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记得很清楚,那一日,那个男人就是用这个东西,发出了那种能淬炼道心的“魔音”。 这绝对是一件神物! 一件比他见过的任何法宝都要神秘,都要强大的神物!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偷走它! 只要能得到它,研究出其中的奥秘,别说道心恢复,就是立刻突破到更高的境界,也并非不可能!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压抑着激动的心跳,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朝着书案摸了过去。 而此刻,林安正在干什么呢? 他正躺在书房最里面的那张躺椅上,睡得正香。 因为是“闭关”的最后一晚,他特意奢侈了一把,戴上耳机,听着舒缓的白噪音,想要睡个好觉。 他睡得很沉,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影,离书案越来越近。 三步。 两步。 一步。 他的手,已经伸向了那部黑色的手机。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手机屏幕的那一瞬间。 躺椅上的林安,忽然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梦话。 “别……别动我手机……没了它……我还怎么活啊……” 声音很轻,被耳机里的白噪音掩盖,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但影,听见了。 他听得清清楚楚! 轰!!! 这句无意识的梦话,落在影的耳朵里,不亚于一道九天神雷,直接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没了它……还怎么活?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影的脑子,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想到了一个无比恐怖,无比荒谬,却又似乎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这件神物……是这位高人的……本命法宝? 不!甚至比本命法宝还要重要! 这……这是他的“道”的化身!是他的神魂寄托之物! 一旦此物被夺,这位高人,就会……身死道消?! 一个激灵,影瞬间从贪婪的狂热中清醒过来。 冷汗,刷的一下,湿透了他的后背。 他刚才在干什么? 他竟然想去夺走一位如此恐怖存在的“神魂寄托之物”? 这是想死吗?不,这是想体验一下什么叫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书房内外如此森严,唯独这件神物,就这么随意地摆在桌上。 这不是疏忽! 这根本就是个陷阱!一个无比恶毒的,考验人心的阳谋! 你敢拿,你就死! 这是一种何等蔑视众生的自信! 影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他甚至能感觉到,黑暗中,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玩味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看一只掉进陷阱里,垂死挣扎的老鼠。 他怕了。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潜行,什么刺客的尊严。 他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像一只没头的苍蝇,朝着窗户的方向,疯狂地撞了过去。 “砰!” 他撞破了窗户,也触动了整个书房的禁制。 “嗡——” 一瞬间,整个听竹王府,警铃大作! 无数道强大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朝着书房的位置,疾冲而来! “有刺客!” “保护先生!” 崔瀺和宋和的身影,第一个出现在书房门口。 他们看到破碎的窗户,以及那个狼狈逃窜的黑影,顿时脸色大变。 但当他们的目光,扫到书房内,看到那个从躺椅上被惊醒,一脸茫然地揉着眼睛,摘下耳机的林安,安然无恙时,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崔瀺的脸上,便露出了一种混杂着后怕、愤怒,以及……恍然大悟的复杂神情。 他看着那个被无数禁军追杀,最终力竭被擒的刺客,又看了看一脸懵逼的林安。 他,又一次,自以为是的,“懂了”。 第77章:治水?我就是说说而已, 那名被擒下的蛮族刺客,影,最终没能活过天亮。 崔瀺亲自审的,手段如何,无人知晓。 只知道最后,这位国师大人从阴暗的大牢里走出来时,脸色平静,对等候在一旁的宋和,只说了四个字。 “他该说的,都说了。” 至于究竟说了什么,崔瀺没提,宋和也没问。 君臣之间,有些事,心里明白就够了。 这一场风波,便如此悄无声息地落下了帷幕。 听竹王府的门槛,更高了。 那位逍遥国师在众人心中的形象,也变得愈发神秘,愈发高不可攀。 林安对此,一无所知。 当他终于恋恋不舍地结束了“闭关”,推开书房大门时,迎接他的是积攒了数日的奏章。 “先生,”崔瀺率先开口,对着林安深深一揖,“您辛苦了。那宵小之辈,已然伏法。” “先生此番‘引蛇出洞’,再以身为饵,设下天罗地网,一举荡平隐患,此等算计,此等魄力,崔瀺……五体投地。” 林安揉着惺忪的睡眼,脑子还有点懵。 引蛇出洞? 以身为饵?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啊?哦……小事,小事而已。” 这话落在崔瀺和宋和耳中,自然又被理解成了高人风范,举重若轻。 宋和正要上前,询问先生此次闭关,于国运之上,可有新的指点。 就在这时,一名水利司的官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死灰之色,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陛下!国师大人!不好了!” “决堤了!京城外三十里的清河,快要决堤了!” 官员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大殿里回荡。 “连日暴雨,上游山洪灌入,清河水位一夜之间暴涨三尺!” “沿岸大堤多处出现管涌,摇摇欲坠!” “一旦决堤,下游数万亩良田,十几个村镇,数十万百姓……将尽数淹没于洪流之中啊!陛下!” 宋和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废物!都是废物!” “朝廷每年拨下数百万两银子,让你们修缮河道,加固堤防,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那官员话都说不利索:“陛下……这……这是天灾,非人力可为啊!” “天灾?” 宋和一脚将他踹开,“一句天灾,就想推卸掉所有责任?” 崔瀺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他快步走到一旁悬挂的舆图前,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条蜿蜒的清河,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下游,全是人口稠密的富庶之地。 一旦…… 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宋和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向站在一旁发呆的林安。 他几步冲到林安面前,竟是撩起龙袍,便要下跪。 “国师!” 林安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一躲,手忙脚乱地把他扶住:“别别别,陛下,你这是干什么?” “有话好好说。” “国师!” 宋和眼圈都红了,声音嘶哑,“此事,已非人力可及!” “唯有请国师您出手,施展通天手段,救我大骊万民于水火!” “我……” 林安人都傻了。 救命啊! 我一个开杂货铺的,你们让我去治水? 我又不是龙王爷! 看着宋和那张写满哀求和期望的脸,林安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这要怎么拒绝? “那个……先看看图。” 林安硬着头皮,被众人簇拥着,走到了那副巨大的舆图前。 他看着地图上那条弯弯曲曲的蓝线,以及上面标注的各种他根本看不懂的符号,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办? 怎么办? 就在他急得快要冒汗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了院子里的一角。 那是他“闭关”前,为了打发时间,弄的一个玩意儿。 一个大陶缸,里面分层装着石子、细沙、还有烧过的木炭,缸底有个小孔。 他前两天刚往里面倒了一盆浑浊的池塘水,这会儿,缸底下那个小孔里,正一滴一滴地渗出清澈的水来。 他本来是想净化点水,养几条鱼,解解闷。 这个景象,却让崔瀺和宋和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 “先生!” “您……您是想告诉我们,治水之道,便如这滤水一般,在于‘疏’而不在于‘堵’?” 林安愣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头,下意识地“啊?”了一声。 崔瀺却以为他默认了,整个人都好似被一道电光劈中,瞬间茅塞顿开。 他指着舆图,声音都变了调:“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堵,是下策!” “我们只想着如何加高堤防,如何封堵漏洞,却忘了,这洪水滔天,其势已成,岂是凡人血肉之躯能硬抗的?” “越是堵,积蓄的力量便越是恐怖,一旦溃败,便是万劫不复!” “先生的意思是……疏导!” 崔瀺的目光在地图上飞快地扫过,最后,重重地落在了清河上游的一片区域。 “这里!这里地势开阔,人烟稀少,多是荒滩软地!” “我们为何不能在这里,主动挖开一道口子,将汹涌的洪水,引一部分到这里来?”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那水利司的官员,更是目瞪口呆,失声道:“主动决堤?” “这……这怎么可以?!” “这不是决堤!” 林安听着他们的对话,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自己曾经在纪录片里看到过的一个词,脱口而出:“这叫‘分洪’。” “分洪?” 两个字,如同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宋和喃喃自语:“分流洪水……对啊!” “将一股滔天洪流,分成数股,其势自消!” “好一个‘分洪’!” 林安一看有戏,心里顿时有了底气。 他清了清嗓子,指着地图上的大堤,继续把他那点可怜的现代常识,包装成高深莫测的道理,往下说。 “光分洪还不够。” “你们看这大堤,看着是挺结实,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你们派人去看了吗?” “那堤坝上,有多少蚂蚁洞,有多少老鼠洞?” “水一泡,里面空了,外面看着好好的,里面早就被掏空了,再大的浪头一来,能不垮吗?” “赶紧的,派人去,一寸一寸地查!” “找到蚁穴鼠洞,要么用烟熏,要么用火烧,再不行,就用石灰水往里灌!” “务必把这些隐患,全都给我除了!” 林安一口气说完,感觉自己口干舌燥。 他说的,不过是后世水利工程中最基础,最不起眼的常识。 可这番话,落在大骊君臣的耳中,却不亚于纶音天降,醍醐灌顶! 他们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些宏观的大堤、水位,却从未有人,将目光投向那些最微不足道的蚁穴! 是啊! 再坚固的堡垒,也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这哪里是在说治水? 这分明是在说治国啊! 高! 实在是高! 宋和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他对着林安,对着舆图,长揖及地,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无比郑重。 “学生,受教了!” 皇帝的圣旨,如雷霆一般,传遍了整个京城。 一场与天争命的浩大战役,就此拉开序幕。 林安在交代完这些之后,溜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看着被折腾得乱七八糟的院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几天后,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暴雨,如期而至。 清河水位再度暴涨,浪头甚至拍上了大堤。 河道,安然无恙。 下游,万家灯火,一如往常。 消息传回京城,万民欢腾。 林安“一言救万民”的神迹,在朝廷的有意宣扬下,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大骊王朝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百姓,自发地在家中,为这位素未谋面的逍遥国师,立起了长生牌位。 田间地头,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到处都在传颂着他的名字。 第78章愿力加持与言出法随 这天午后,天色又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林安在书房里憋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他推开门,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仆役,随口对跟在身后的老管家抱怨了一句。 “唉,这天儿,看着又要下雨,想出个门都麻烦。” 他纯粹就是没话找话,缓解一下自己快要发霉的心情。 老管家听了,身子一顿,脸上却露出一种“我懂了”的神秘表情,二话不说,躬身退了下去。 林安没在意,自顾自地在廊下踱步,盘算着自己空间里剩下的那几包辣条还能撑几天。 可没等他盘算明白,怪事就发生了。 也就一炷香的功夫,头顶上那原本只是阴沉的天,忽然间就黑了下来。 乌云像是从四面八方被人硬生生拽过来的一样,堆叠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王府上空。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 林安抬头看着天,人都傻了。 这雨……下得也太快,太刻意了吧? 刚才还只是阴天,怎么一转眼就瓢泼大雨了? 他不知道,就在他刚才抱怨的那一刻,王府屋顶的阴影里,几名负责暗中护卫的大内供奉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 “先生想看雨。” “先生说,出门不便。” “那便让这雨,下得大一些,让先生不必出门,在府中观雨,岂不更好?” 于是,几位在京城跺跺脚都算个人物的修行者,心照不宣地掐了几个法诀,各自施展了压箱底的行云布雨之术。 远处,一座茶楼上,一名路过京城,本想来瞻仰一下“国师”风采的龙虎山老道士,恰好听到了那句抱怨。他捻着胡须,微微一笑,也对着天空轻轻一指。 “高人雅兴,贫道便助上一助。” 于是,这几股力量汇聚在一起,一场本不该存在的大雨,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落了下来。 府里的下人们看见这一幕,更是惊为天人。 “听见没?国师大人刚才就说要下雨!” “我的天爷!真就下了!国师大人这是言出法随啊!” “快快快,把先生最爱喝的云顶茶备上,雨天品茶,乃是雅事!” 这些议论,一字不漏地传进了林安的耳朵里。 言出法随? 林安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天,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荒谬感和恐惧感,瞬间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不信邪。 他回到书房,看着院子里那几盆被他当成宝贝疙瘩,种着脱水蔬菜的盆栽,故意用一种很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这几棵小苗,长得也太慢了,要是能再精神点就好了。” 说完,他就趴在窗户边,死死地盯着那几个花盆。 一夜无事。 第二天,当他揉着眼睛再次看向窗外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那几个花盆里,原本只有指甲盖高的小菜苗, 一夜之间,疯长到了半尺来高!叶片肥厚,绿得发亮,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一看就充满了惊人的生命力。 他冲到院子里,蹲下身子,抓起一把花盆里的土。 那土,根本不是他之前弄的普通园土,而是一种蕴含着淡淡灵气的黑色沃土。 一个负责园林的仆役,正满脸谄媚地凑了过来。 “先生,您看,这‘青木灵土’还合用吗?小的听闻您嫌弃这花草长得慢,特意连夜去皇家库房,给您换上了最好的灵土,又用了些催生的甘霖露,保准您满意!” 林安看着他那张笑成菊花的脸,手脚冰凉。 他彻底明白了。 这不是什么言出法随。 这比言出法随还要可怕!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无心的念头,都会被身边这群人无限放大,然后用一种不计成本,不问缘由的方式,强行替他实现! 他晚上做饭,只是随口嘟囔了一句:“好久没吃鱼了,这河里的鱼,估计土腥味重。” 半个时辰后,一柄飞剑破空而来,直接落在了王府的厨房里。剑上挂着一个水囊,里面,一条活蹦乱跳的东海银鳞鱼,正在拼命地甩着尾巴。 送鱼来的剑客,只留下一句话:“国师大人要的鱼,东海刚出水的,万望大人笑纳!” 林安看着那条鱼,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怕了。 从那天起,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 他不敢再随便说话了。 他怕自己哪天说一句“这天真热”,第二天,天上就真的多出来一个太阳。 他怕自己说一句“活着真没意思”,第二天,崔瀺就能给他安排一场举国飞升的盛大葬礼。 这种感觉,就像是喉咙里被塞了一团棉花,又像是脖子上架着一把无形的刀。 他失去了随便说话的自由。 而他的这种变化,落在崔瀺和宋和的眼里,又有了全新的解读。 书房内,宋和有些担忧地对崔瀺说: “崔师,先生最近……愈发沉默了,是不是上次刺客的事,让他心有余悸?” 崔瀺摇了摇头,眼神深邃。 “陛下,您错了。” “先生这等人物,心境早已如古井无波,岂会为一跳梁小丑所动?” “他这是在‘守拙’。” “守拙?”宋和不解。 “对。”崔瀺的语气无比笃定, “先生的境界,已到了言出法随的地步。一言一行,皆系天下因果。他若开口,便是天机。天机,不可轻泄。” “所以,他非到关乎国运兴衰,天下存亡的大事,绝不再轻易开口。先生越是沉默,就说明,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是石破天惊!” 宋和听完,倒吸一口凉气,随即便是深深的敬畏与期待。 于是,整个大骊王朝的高层,都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共识。 逍遥国师林安,惜字如金。 他若不开口,便是天下太平。 他若一开口,便是天翻地覆。 没人再敢去揣测林安的心意,也没人敢去违逆他任何一个可能存在的“意愿”。 听竹王府的规格,在宋和的亲自授意下,再次提升。 各种天材地宝,珍稀典籍,流水一般地送进王府,堆满了库房。 林安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牢房”,变得越来越华丽,也越来越坚固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这种被强行架起来的“言出法随”之名,早已随着各种或真或假的传闻,跨过了大骊的边境。 北方的蛮族王庭,东海的仙家岛屿,西域的佛国净土,南疆的巫神殿堂。 甚至,在那浩然天下的文庙之中,在那青冥天下的道观之内。 一些真正站在云端之上,俯瞰人间百态的视线,开始若有若无地,投向了东方这座小小的王朝,投向了那个被迷雾笼罩的听竹王府。 第79章:来自敌国的“阳谋” 北境的风,终究是吹进了大骊京城。 与以往的凛冽不同,这一次的风,带着一股子燥热与挑衅。 蛮族王庭在经历了那场失败的刺杀,以及被“赤龙髓”当头一棒的羞辱后,非但没有偃旗息鼓,反而改变了路数。 他们的国师,一位据说能与先祖之灵沟通,在枯骨与火焰中窥见未来的老萨满,为他们的君主献上了一条毒计。 一条堂堂正正的阳谋。 一封盖着蛮族王庭大印的国书,被快马送入大骊京城,旋即,内容传遍天下。 国书写得极尽张狂,声称大骊王朝新晋的逍遥国师,不过是个窃取天地气运的伪神,其声名皆是空中楼阁。 为了揭穿这虚伪的面具,蛮族将派遣使团,带着他们世代信奉的“先祖图腾”,前来大骊京城,与这位逍遥国师,进行一场神迹对决。 对决的内容,简单粗暴。 双方各自祈福,看谁能让一块从极北之地运来的“千年玄冰”先行融化。 赌注,是两国边境线上,纠缠了百年的三座城池的归属权。 这封国书,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大骊王朝的脸上。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一个让你明知是坑,却不得不往下跳的阳谋。 应战?谁都知道蛮族图腾之力,向来以狂暴的火焰著称,融化玄冰,正是他们最擅长的领域。 那老萨满敢如此叫嚣,必然是有着十成的把握。 大骊若是输了,不仅要割让三城,国师林安更会沦为天下笑柄, 不应战?那更是正中了对方下怀。 一时间,整个大骊朝堂,乱成了一锅沸粥。 太安城内,皇宫大殿。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他将国书狠狠摔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殿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屈辱与憋闷。 崔瀺站在百官之首,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他也陷入了两难。他对先生的信心,是建立在那种神鬼莫测的智慧与布局之上的。 可这次,蛮子不跟你玩心眼,他们要比的是“神力”,是硬碰硬的蛮力! 这就好比两个绝顶高手过招,对方放弃了所有精妙剑招,直接抡起一块千斤巨石砸过来,问你接不接。 这怎么接?先生……擅长这个吗? 崔瀺心里,第一次没了底。 朝堂上争论不休,有人主张拖延,有人主张斥责其无礼,但谁都拿不出一个真正能解决问题的法子。 最终,所有的目光,都穿过宫墙,越过街道,不约而同地汇聚到了那座如今已成为京城定海神针的听竹王府。 半个时辰后, 宋和屏退了所有人,只带着崔瀺,硬着头皮,再次求见那个让他又敬又怕的国师。 书房里,林安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 他已经好几天没敢随便说话了,整个人都快憋出毛病了。看见皇帝和崔瀺一脸死了爹娘的表情走进来,他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这俩人又来给我出难题了。 宋和看着林安那张平静的脸,心中稍安,但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蛮族国书之事,原原本本的,用一种极其沉痛和屈辱的语气,详细说了一遍。 他说完,便和崔瀺一起,紧张地盯着林安,大气都不敢喘。他们等待着,等待着先生或是震怒,或是冷笑,或是给出一个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的破局之法。 然而,林安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的脑子里,没有屈辱,没有愤怒,只有一连串的关键词在疯狂闪烁。 比试? 公开的? 赌注是城池? 会输? 这……这他娘的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林安感觉自己压抑了许久的心情,瞬间拨云见日! 他正愁找不到一个合理的,体面的,不至于掉脑袋的理由,来摆脱这个该死的“国师”身份。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只要他输了这场比试,证明自己就是个吹牛皮的普通人,皇帝总不好意思再让他占着国师的位置了吧? 到时候,他卷铺盖走人,拿着皇帝赏的万贯家财,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买上几百亩地,娶个老婆,安安稳稳地躺平,这神仙日子不就来了吗! 至于那三座城池……关我屁事!反正也不是我的。再说了,我一个穿越来的,尽力了嘛,输了也不能全怪我吧? 想到这里,林安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他抬起头,迎上宋和与崔瀺那两双充满期盼与担忧的眼睛,努力做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落在两人耳中。 “可。” 顿了顿,他觉得不够,又补了半句。 “本座,应战。” 轰! 这两个字,这四个字,像是一道贯穿天地的惊雷,瞬间劈散了宋和与崔瀺心中的所有阴霾! 他们看到了什么? 没有丝毫的紧张,没有半点的犹豫,甚至连一丝凝重都没有! 那是一种怎样的姿态? 云淡风轻! 是那种俯瞰蝼蚁打架,觉得索然无味的淡然! 是那种巨龙看着一只蚂蚁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连抬起爪子都觉得多余的蔑视! 两人瞬间就“懂了”! 先生根本就没把蛮族这点小伎俩放在眼里! 什么先祖图腾,什么火焰神力,在那位存在眼中,恐怕就跟小孩子玩火没什么区别! 那块千年不化的玄冰,在先生看来,恐怕真的就只是一块路边的普通石头! 崔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甚至为自己刚才的担忧感到羞愧。 先生这是在借坡下驴! 不,是借此机会,要堂堂正正的,用蛮族最引以为傲的方式,将他们的尊严和国运,彻底碾碎! 一劳永逸的,镇压北蛮未来百年的气焰! 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气概! 宋和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看着林安,深深一揖,声音都带上了颤音:“先生……大骊,全靠先生了!” 林安面无表情地摆了摆手,心里乐开了花。 快走吧,快走吧,别耽误我琢磨到时候怎么输得自然一点,逼真一点。 大骊王朝的回复,快马加鞭,送往北方。 应战! 消息传出,天下震动。 无数蛰伏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了大骊京城。 东海的剑仙,南疆的巫祝,西域的僧人,中土的儒生,甚至是一些隐世不出的山上人,都纷纷动身,或明或暗地涌向这座风暴的中心。 所有人都想亲眼看一看,这场关乎两国国运,堪称百年未有的“神仙打架”,究竟会是何等光景。 而这场风暴的主角,逍遥国师林安,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一面铜镜,偷偷练习着各种表情。 “嗯……这个表情,够不够懊恼?” “这个姿势,是不是显得我尽力了,但就是技不如人?” “唉,当个演员,也挺难的。” 第80章:天心即我心 比试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地点是皇城正南门外的观天台。此台高九丈,白玉垒成,是历代大骊皇帝祭天之所,气象森严。 消息一出,整座京城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水,沸反盈天,却又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按住了锅盖,只听得见底下沉闷的咕噜声。 北蛮的使团已经入住了国宾馆驿,馆驿周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气氛肃杀。 为首的那位老萨满,极少露面,但偶有驿馆的下人远远瞥见,都说那老头身上有股子血腥味,手里时时刻刻捧着个黑布包裹的物什,看久了,心底里就发寒。 京城里但凡有点门路的赌坊,全都开了盘口。 买蛮人赢的,一赔一。 买国师胜的,一赔十。 饶是如此,涌向蛮人那边的赌注,还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道理很简单,人家蛮子玩火玩了几百年,用图腾里的火焰之力融化一块冰,那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是看家本事。 而大骊这位逍遥国师,人人都说他神鬼莫测,可他的手段,都在那谈笑风生的算计里,在那羚羊挂角的布局中。 谁见过他真正与人动手?更别说是这种近乎于街头卖艺的蛮力比拼。 这盘口,在所有人看来,不是赌输赢,是赌国师能撑多久,能输得体面几分。 皇宫深处,武英殿内。 宋和的面前,摆放着三样东西。 一枚通体赤红,宛如岩浆凝固的“离火珠”。一卷绘制着繁复符文,据说能引动地火的“赤帝阵图”。还有一把造型古朴,剑鞘上镶嵌着火鸦羽毛的短剑。 “崔师,这三样,是我大骊宝库中,与火之一道关联最深的至宝了。你看,是不是该请先生过目,看他用不用得上?”宋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虑。 崔瀺站在一旁,看着那三件宝物,眼神却很平静。 他没有立刻回答,国师大人那一句“本座,应战”,至今还在他耳边回响。那份从容,那份淡然,让他坚信,先生必有后手。可这后手究竟是什么,他想不透。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快步走入殿内,躬身禀报。 “启禀陛下,崔大人。听竹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国师大人……他……他谢绝了所有府库送去的宝物和符箓。” 宋和一愣,刚要说话。 崔瀺却抬了抬手,示意内侍继续说下去。 内侍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些:“国师大人只提了两个要求。” “说。”崔瀺吐出一个字。 “国师大人说,要一面……磨得极光亮的铜镜,要凹面的,越大越好。还要……还要许多黑色的布。” 铜镜? 凹面? 黑布? 宋和听完,彻底懵了,这是什么路数?临阵磨枪,准备改行当个铜匠不成? 崔瀺却在听到这几个字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他先是眉头紧锁,嘴里无声地念叨着:“铜镜……凹面……黑布……” 殿内一片死寂。 宋和看着他,不敢出声打扰。 忽然,崔瀺的双眼猛地睁大,那张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混杂着震撼、恍然、以及无上崇敬的复杂神情! 他想通了! 他终于想通了先生的用意! 铜镜聚光,凹面则能将光汇于一点!黑布吸纳光热,能使效用倍增! 先生要借的,不是地上的离火珠,不是人画的赤帝阵图! 他要借的,是天上的那轮煌煌大日! 他根本不屑于动用自身那惊天动地的修为,他要用这天地间最纯粹,最浩大,最无可辩驳的“天道之理”,去碾压蛮族那自以为是的“鬼神巫术”! 这已经不是术法的比拼了。 这是“道”的碾压! 是我之道,在天之上。你之道,在尘埃里。 “我……我明白了……”崔瀺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颤,“陛下,我等……我等都想岔了,我等都小觑了先生的胸襟与境界!” 他转身,对着宋和深深一揖:“陛下,速速传令!召集我大骊所有能工巧匠,不计代价,不眠不休,为先生铸造一面直径三丈的凹面铜镜!再传令下去,收缴京城内外所有黑色布匹,越多越好!快!” 那语气中的急切与狂热,让宋和也受到了感染,他虽未完全想通其中关窍,但看崔瀺的神情,便知此事定是石破天惊之举! “准!依崔师之言,速办!” …… 听竹王府的后院里。 林安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面女子梳妆用的小铜镜,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角度。 午后的阳光,被他汇聚成一个亮得刺眼的光斑,稳稳地落在一片枯黄的落叶上。 青烟袅袅升起,随即,“呼”的一声,枯叶中心燃起一小簇火苗。 “成了!” 林安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灰。 “看来中学物理没白学。只要后天是个大晴天,赢肯定是赢不了的,但好歹能让那冰块冒点热气,融化几滴水。到时候咱就两手一摊,说一句‘天时不利,非战之罪’,这输得也不算太难看。” 他已经盘算好了,只要输得不太丢人,再主动引咎辞职,皇帝为了面子,肯定会顺水推舟,再赏赐些金银安抚一下。到时候,天高任鸟飞! 与此同时。 城北的国宾馆驿内,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 蛮族老萨满盘腿坐在屋内,他面前的地上,摆放着那个黑布包裹的图腾。他划破指尖,将一滴滴黑血滴在图腾上。那图腾上的乌鸦雕刻,双眼竟泛起一丝诡异的红光,仿佛活了过来。 老萨满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 他的“太阳真火”,乃是借助先祖图腾,直接抽取大日精魄的禁术。他有十足的把握,莫说区区玄冰,便是一座小山,也能在一炷香内,给它烧穿了! “大骊国师?伪神罢了。待我当着天下人的面,将你的神话,连同那块玄冰,一同烧成一滩水汽!” 夜深了。 京城无数人辗转反侧,为三日后的大战而忧心。 听竹王府的主卧内,林安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睁着眼睛看床帐。 他不是紧张,是激动。 激动得睡不着。 他脑子里全是未来的美好生活蓝图:山清水秀的小院,门前一条河,屋后一片田,雇几个仆人,养几条懒狗,再也不用看崔瀺那张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的脸。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皇宫里,灯火通明。 崔瀺正对着一脸肃穆的宋和,以及几位大骊王朝最核心的臣子,沉声布置着什么。 “……诸位都听明白了吗?后日观天台上,先生要做的,是借大日天威,行雷霆之举!我等要做的,就是配合!确保万无一失!” “司天监听令,后日卯时起,我要你们寸步不离,观测天象,确保那一日,晴空万里,片云也无!” “京畿大营听令,比试一个时辰前,观天台方圆十里,净街!除了受邀观礼之人,连一只飞鸟,都不能让它飞进去,以免惊扰了先生引动天威!” “还有……” 一场由基础物理学常识引发的修仙界顶级误会,正在双方主角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无数的“聪明人”,全力以赴地,推向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巅峰。 第81章:玄冰对决“大日神威” 观天台,白玉为阶,上承天意,下瞰皇城。 今日,此地人潮如织,却静得能听见风声。 正中央,一方从极北苦寒之地运来的千年玄冰,高逾一人,静静矗立。 那冰块并非通透,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丝丝缕缕的寒气肉眼可见,缭绕不散,将周遭的地面都凝上了一层白霜。 离得近了,便觉一股刺骨的寒意侵入骨髓,寻常武夫都要运足气血才能抵御。 高台之上,大骊皇帝宋和龙袍加身,面沉如水。 他身侧,是文武百官,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更远处,是来自周边诸国的使节、前来观礼的各路山上人,他们的目光,或好奇,或轻蔑,或凝重,尽数汇聚于那块玄冰之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屈辱与期待交织的诡异氛围。 “时辰到。” 随着礼官一声长喝,北蛮使团中,走出一个干瘦枯槁的老者。 他身披一件缀满骨片与羽毛的黑袍,手中捧着一根半人高的图腾柱,柱顶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乌鸦,双目紧闭,透着不祥。 正是那位蛮族国师,老萨满。 他走到玄冰十步开外站定,浑浊的眼睛扫过大骊君臣,嘴角咧开一抹森然的笑意,露出满口黄牙。 “大骊的伪神,看好了。这,才是来自先祖与太阳的真正神力!” 他喉咙里发出一串艰涩难懂的音节,像是夜枭啼哭,又似枯骨摩擦。 随着他的吟唱,手中的图腾柱开始轻微震颤,那雕刻的乌鸦双眼,竟缓缓睁开,射出两点猩红的光芒! 一股阴冷、暴虐的气息,轰然扩散! 在场修为稍弱之人,只觉心头一悸,如被毒蛇盯上,气血都为之凝滞。 “去!” 老萨满厉喝一声,将图腾柱猛地顿在地上。 那木雕乌鸦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化作一道黑光离柱而出,迎风便长,瞬间化为一只翼展数尺的黑色火鸦! 这火焰并非赤红,而是深邃的墨色,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所过之处,连空气都扭曲起来。 “轰!” 黑色火鸦一头撞在玄冰之上,没有爆裂,反而像一滴墨落入清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冰层。 下一刻,“滋啦啦”的声响,骤然响起! 只见那玄冰与黑火接触之处,并非融化成水,而是直接被烧灼、蒸发,化作大团大团的白色水汽,滚滚升腾!一个肉眼可见的坑洞,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大、加深! 大骊百官阵营中,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不少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好霸道的巫术!” “这……这如何能比?国师大人他……” “完了,这下我大骊的颜面……” 宋和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他望向身旁的崔瀺,却见这位大骊国师的头号“信徒”,依旧面色平静,只是那双眸子,比平日里更深邃了几分。 崔瀺的视线,越过蒸腾的雾气,望向了观天台的入口。 先生,该您了。 半个时辰,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玄冰已被那黑色火鸦侵蚀了近半,老萨满额头见汗,脸色苍白,显然这等禁术对他消耗极大,但他眼中的得意愈发浓烈。 轮到林安了。 他慢悠悠地从台阶下走上来,依旧是一身寻常的布衣,神态闲适得像是来后院散步。 在他身后,跟着几十名禁军锐士,一个个咬牙切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合力抬着一个用巨大红布蒙着的庞然大物。 全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这是何物?法宝?阵盘? 林安走到场中,挥了挥手。 “放那儿吧,小心点,别磕着碰着。”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下人挪一件家具。 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什放下,立在玄冰的另一侧。 林安走上前,一手抓住了红布的一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揭!” 他轻喝一声,猛地将红布扯下! 刹那间,万道金光迸射而出! 一轮巨大的“太阳”,出现在观天台上! 那是一面直径足有三丈的巨大铜镜,镜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微微向内凹陷。 此刻,它正对着天上那轮煌煌大日,将无尽的阳光汇聚、反射,光芒之盛,竟让许多人不敢直视,纷纷眯起了眼睛。 全场一片哗然。 “镜子?就一面镜子?” “这是何意?难道要用光把冰照化了?荒谬!” 北蛮使团那边,更是发出一阵哄笑。 老萨满喘着粗气,脸上尽是鄙夷:“装神弄鬼!这就是你大骊国师的手段?可笑至极!” 林安心里也直打鼓。 乖乖,这帮工匠也太实诚了,还真给我造了这么大一个。他原本想着有个一人高就顶天了。 “左边,再高一点……对……好,稳住!” “角度往下压三寸……多了多了,回来一寸!” 在他的操控下,那面巨镜反射出的光,汇聚成一个脸盆大小、亮到极致的光斑,精准无比地落在了玄冰之上,与那黑色火鸦灼烧的坑洞遥遥相对。 起初,并无异状。 众人愈发不解。 就连宋和,手心也全是冷汗。 只有崔瀺,双眼死死盯着那束光,呼吸都停滞了。 来了!先生的道,要来了! 一息,两息,三息…… 突然,有人惊呼出声! “快看!” 只见那被光斑照射的冰面,开始冒出丝丝白气。紧接着,那白气越来越浓,越来越急!冰层融化的速度,竟在飞速提升! 只是短短十数息的工夫,那光斑照射之处,就形成了一个平滑如镜的深坑,其融化速度,竟然……竟然比那霸道绝伦的黑色火鸦,还要快上三分! “这……这怎么可能!”老萨满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没有符文,没有咒语,没有天地元气的流转! 那就只是光!纯粹的,来自太阳的光! 可为什么?为什么纯粹的光和热,能有如此恐怖的威力?这不合理! 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术法、对力量的理解范畴! 这不是巫术,更不是道法! 他是在直接调用太阳的力量! 观礼台上,那些自视甚高的山上人,脸上的轻蔑早已消失不见。 “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动修为,引天威为己用……这是何等境界?” 崔瀺看着这一切,内心激荡澎湃,他知道,先生这手“借天光”,已经镇住了全场。 但这还不够!先生的布局,绝不止于此!他要的,是碾压!是让北蛮百年不敢南望的彻底摧毁! 他悄无声息地,对人群中的一位老匠人,轻轻递去一个眼神。 那老匠人,正是大骊王朝匠作监的首席大师,阮师傅。 他接收到崔瀺的眼神,心领神会,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入袖中,指尖捏碎了一张早已备好的符箓。 “阳炎符”! 第82章:太阳的窃贼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精纯火行元气,如一条细线,悄无声息地注入到了那面巨大的铜镜之上。 与此同时,隐藏在禁军阵列中的几位军中修行高手,也同时暗运玄功,将自身修炼的火系真气,以秘法加持到了铜镜的底座之上。 他们都是崔瀺提前安排好的“托”! 他们不懂先生那神鬼莫测的手段,但他们懂一件事——配合先生!无条件的,倾尽全力的配合! 先生要借大日神威,我等便为这神威,再添一把火! 得到了这数股力量的暗中加持,那束聚焦的光斑,猛然一颤! 原本只是亮得刺眼,此刻,那光束的中心,竟隐隐透出了一丝淡金色!光束所过之处的空气,发出了被点燃般的噼啪轻响! 威力,暴涨了何止十倍! 林安正看着那冰块融化得比预想中快,心里还琢磨着:“不错不错,看来今天太阳是挺毒的,这样输也不会太难看,起码场面上过得去……” 他念头还未转完。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那坚不可摧的千年玄冰,竟从光斑照射的中心点,裂开了一道蛛网般的缝隙! 紧接着,缝隙疯狂蔓延!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得整个观天台都为之摇晃! 那块一人多高的巨大玄冰,仿佛被从内部引爆了一颗霹雳雷珠,瞬间炸裂! 在那恐怖的高温光束扫荡下,所有冰块、冰屑在空中就瞬间被蒸发,化为了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白色水雾,将整个观天台笼罩! 整个过程,从光束威力暴涨到玄冰彻底消失,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工夫!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神迹般的一幕,震得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风吹过,卷走了最后一丝水汽。 场中,空空如也,只剩下一面兀自闪烁着金光的巨大铜镜,和那个站在镜子前,一脸懵逼的青衫男子。 “我……我就是想给它挠个痒痒……怎么……怎么把它给秒了?”林安呆呆地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大脑一片空白。 “噗——!” 对面的老萨满,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溅在身前的图腾柱上。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林安,那张老脸上写满了极致的惊骇与绝望。 “你……你不是人……你……你窃取了太阳!” 话音未落,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竟是当场气绝攻心,昏死过去。 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雷鸣! “国师神威!” “大骊万年!” 欢呼声、呐喊声,从观天台爆发,瞬间传遍了整座京城,汇成一股撼天动地的声浪! 宋和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抓住崔瀺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崔师!崔师!你看到了吗!这就是先生的实力!这就是神迹!” 崔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狂澜,对着那道依旧淡然站立的背影,遥遥一拜,躬身到底。 天心即我心。 先生之能,已非人力所能揣度。 风停了。 蛮族使团的人,脸色比地上的白玉还白。 几个武士踉跄着上前,将口吐白沫、昏死过去的老萨满抬起来,动作狼狈不堪,像是一群斗败了的野狗。 按照赌约,北境三座经营了百年的重镇,从此要改换王旗。 这不只是输了一场比试。 这是国运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 大骊的百官,依旧没从那神迹般的一幕中回过神。他们的目光,越过那面静静矗立的巨大铜镜,汇聚在那个布衣青年身上。 眼神里,敬畏仍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那不是法术,也不是神通。 没有灵气流转,没有符文闪烁。 那人只是站在那里,动了动手指,便借来了天上太阳的威能。 这个人,已经不能用“山上人”去揣度了。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林安缓缓地,有些僵硬地转过身。 他看着对面那群失魂落魄的蛮人,又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搞砸了……彻底搞砸了……” 他辞职的希望,随着那块玄冰,一同蒸发得无影无踪。 “国师神威!大骊万年!”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情绪瞬间引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从观天台冲天而起,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 宋和激动得快步上前,一把抓住林安的手臂,掌心滚烫。 “先生!先生真乃神人也!” 他转过身,面对百官与诸国使节,声音洪亮,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底气与骄傲。 “逍遥国师林安,护国有功,再赐封地千顷,黄金万两!此镜,汇聚大日神威,乃我大骊镇国神器,赐名‘大日神鉴’!” 林安听着耳边震天的欢呼,看着皇帝那张涨红的脸,只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这下工作合同焊死了。 皇宫,武英殿。 灯火通明。 宋和坐在龙椅上,脸上的潮红还未完全褪去。崔瀺与几位心腹重臣立于殿下,气氛却不似庆功,反而多了一丝沉凝。 一位兵部尚书,忍不住开口,声音干涩:“崔大人,今日之事,下官……下官实在是看不懂。先生这手段,究竟是何道理?” 所有人都看向崔瀺。 崔瀺抚了抚长须,神色平静,眼中却有智慧的光在流淌。 “诸位,你们都只看到了先生的神威,却未曾看懂先生的深意。” 他顿了顿,见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才缓缓开口。 “先生此举,看似简单,实则蕴含三重道理。其一,名为‘大道至简’。我辈修士,总以为阵法越繁复越好,神通越玄奥越强。先生却用最朴素的道理,告诉天下人,真正的力量,就悬在头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是境界上的碾压。” 殿内响起一片吸气声。 崔瀺继续说道:“其二,是警告。今日他能借太阳真火融化玄冰,那明日,他是否能借此火,点燃一座军营?焚尽一片粮仓?他是在告诉那些心怀叵测之人,莫要轻易试探大骊的底线,否则,天威降临,便是玉石俱焚。” 兵部尚书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那……那第三重呢?”宋和也忍不住追问。 崔瀺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第三重,最为诛心。北蛮之人,世代信奉太阳图腾,以太阳后裔自居。而先生,当着天下人的面,直接‘窃取’了太阳的权柄,用他们信奉的神,击溃了他们的国师。这不是击败,这是从信仰的根源上,彻底摧毁了他们的骄傲。从今往后,北蛮之人再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心中便会多出一道挥之不去的阴影。” “先生,是他们信仰的窃贼。”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 宋和与几位大臣,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们看着崔瀺,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位算无遗策的大骊国师。 而能让崔瀺如此心悦诚服,称之为“先生”的那个人,又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第83章:禁阁闲谈,天罗地网 听竹王府。 林安像一条死鱼一样,瘫在太师椅上。 身前,是一箱箱打开的黄金,黄澄澄的光几乎晃瞎了他的眼。旁边,是厚厚一沓地契,足够他买下小半个郡。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辞职不成,反升官。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拿起那份册封“大日神鉴”为镇国神器的圣旨,欲哭无泪。 “一个凸透镜,成了镇国神器?那我下次拿个手电筒出来,他们是不是得当成仙器供起来?” 正唉声叹气,一名内侍官恭敬地走了进来,呈上一块紫金令牌。 “国师大人,陛下有旨,特许您自由出入皇家书库最顶层的‘禁阁’。此乃令牌,请您收好。” “禁阁?”林安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回大人,禁阁之中,存放的皆是我大骊王朝最核心的舆图秘闻,以及……历代先皇搜罗的天下顶尖功法。” 林安接过令牌,随手丢在桌上,兴致缺缺。 “功法?有教人怎么躺平的功法吗?最好是练了就能让人忘掉我那种。” 内侍官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敬畏神情,躬身道: “先生高论,下官愚钝。先生是说,真正的修行,在于修心,忘我,方能与天地同寿。下官受教了!” 说完,他倒退着,满怀崇敬地离开了。 林安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他觉得,心好累。 与此同时。 远在不知多少万里之外的一处秘境。 这里没有日月,天空中悬浮着九颗巨大的火球,将整片大地照得亮如白昼。一座完全由赤金琉璃铸成的神宫,就坐落在火球之下,吞吐着无尽的光与热。 神宫最深处,一道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如洪钟大吕,震得整座宫殿嗡嗡作响。 “是谁……是谁在凡俗尘世,以凡人之躯,亵渎了太阳的权柄!” 声音里,蕴含着无上的怒火。 宫殿下方,一名身穿金色长袍,面容俊美如天神的年轻人,单膝跪地。他神情倨傲,眼中却有火焰在跳动。 “启禀师尊,弟子以为,此事必有蹊跷。末法时代,凡间灵气稀薄,怎可能诞生如此人物。想必,是大骊王朝偶然得到了一件上古流传下来的神器,故弄玄虚罢了。” “神器?”苍老的声音冷哼一声,“便是上古火德神君的法宝,也断无可能如此轻易地调用太阳本源。必须查清。” 金袍年轻人抬起头,眼中战意升腾。 “师尊,弟子愿往。区区一个凡俗国师,弟子出手,必叫他显出原形。我‘太阳神宫’的威严,不容挑衅。我会将他的头颅,连同那件所谓的‘神器’,一同带回神宫,献于师尊!” 苍老的声音沉默了片刻。 “可。神子,你去吧。让世人记起,谁,才是太阳真正的主人。” 夜深了。 林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不是激动,是愁的。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新的计划。 “行,既然辞职不成,那我就摆烂。从明天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来我都不见,什么事我都不管。我就当个混吃等死的吉祥物。时间久了,皇帝看我一点用都没有,总该嫌弃我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靠谱,心情终于好受了一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说要摆烂,林安是认真的。 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 听竹王府的下人们早已备好早膳,他吃得心不在焉,只觉得这富贵日子过得实在无聊。 “就这么天天待着,人都要发霉了。”林安琢磨着。 摆烂不等于坐牢。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干,那种既能打发时间,又绝对不会惹出任何麻烦的事。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那块紫金令牌。 皇家书库,禁阁。 “去禁阁。”他对着候在一旁的管家吩咐了一句。 管家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敬畏神情。 先生即便身在王府,依旧心系天下,这是要去查阅古籍,为大骊的万世基业寻找新的道理啊。 禁阁,位于皇城深处,是一座九层高的黑木高楼,周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守卫的森严程度,比皇帝的寝宫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安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楼下,亮出那块紫金令牌。 禁阁统领是个满脸风霜的汉子,身上气息沉凝,显然是军中一等一的高手。 他见到令牌,眼神一凛,再看林安那一身闲散气质,心中更是敬畏。 这位就是那位只用一面镜子,就吓退北蛮,毁其国运的逍遥国师。 “恭迎国师大人。”他单膝下跪,声音沉闷如鼓。 “行了行了,起来吧。”林安摆摆手,“我就是来随便看看,不用管我。” 他信步走入禁阁,一股陈旧的书卷气和木料的清香扑面而来。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塞满了浩如烟海的卷宗、玉简、兽皮书。 林安对那些一看就金光闪闪、灵气逼人的功法玉简毫无兴趣,径直走上了存放杂书野史的楼层。 他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些故纸堆里,找到点关于这个世界的有用信息,比如有没有跟他一样倒霉的穿越者前辈,或者有没有什么回家的线索。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史官,躬着身子跟在他身后,随时准备伺候。 这人是崔瀺安插在此的眼线,名为简雍,职责就是记录先生的一言一行。 林安翻了几本《山海异志》、《百国风物考》,看得津津有味,权当是看旅游杂志了。 不知不觉,他走到一处角落,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舆图。 是整个大骊京城的防务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线,密密麻麻地标注了各个卫所、巡城营、暗桩的分布,以及紧急情况下的调度路线。 林安只看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 他前世是做城市应急预案的,职业病一下就犯了。 “乱,太乱了。”他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身后的老史官简雍,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林安走到舆图前,指指点点: “你看这里,西城一个粮仓着火,消息要先传到巡城司,巡城司再上报兵部,兵部批了条子,再调动最近的城防营。黄花菜都凉了。” “还有这,人口流动这么大,张三跑到了李四的地盘犯了事,两边的衙门还得先扯皮半天,看到底归谁管。效率呢?” 他越说越来劲,也忘了身边还有人,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专业领域。 “这不行,得改。” 他环顾四周,看到一张书案,上面正好有纸笔。他走过去,也不客气,拿起笔,唰唰唰就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画了起来。 第84章:太阳神子 他画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框,代表整个京城,然后用横竖几笔,在里面画出了一个个更小的方格子。 “这不就清楚了?”他一边画,一边自言自语,像是在给一个看不见的甲方讲方案。 “每一个格子,就是一个责任区。给每个格子,设一个头儿,就叫……嗯,网格长。这个格子里有多少人,多少户,哪家有老人,哪家有小孩,哪条街有个消防隐患,这个网格长必须门儿清。” “信息,要一级一级往上报。命令,要一级一级往下传。出了事,谁的格子里出的事,直接找这个网管……哦不,网格长。跑都跑不掉。” “这叫‘网格化管理’。懂不懂?责任到人,高效,还没有死角。” 林安画完,满意地吹了吹墨迹,把自己随手涂鸦的草图往桌上一丢,继续去看别的书了。 他就是嘴上痛快痛快,过把指点江山的瘾。 可他身后的老史官简雍,已经呆立当场,如遭雷击! 他死死盯着那张画满了格子的草图,和旁边记录下来的那几句“网格长”“责任到人”、“高效无死角”的话,整个人的手脚都在发麻,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什么防务之术! 这……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将整个国家、整个城池、乃至每一个人都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帝王之术! 天罗地网,疏而不漏! 简雍不敢有丝毫耽搁,他颤抖着手,将那张草图和自己记录下来的原话,用最隐秘的方式,火速呈报给了国师府的崔瀺。 当夜,国师府,灯火通明。 崔瀺看着那份草图,久久不语。 他原本端坐的身子,不知不觉间已经站了起来,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眼神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也越来越骇人。 这套体系,何止是解决了京城防务的顽疾? 这分明是一套全新的国家治理之术!税收、徭役、户籍、治安……所有的一切,都将被这张无形的大网笼罩! 大骊王朝对疆域的控制力,将达到一个历朝历代都不敢想象的恐怖程度! 先生,又在点化我大骊了! 崔瀺没有片刻犹豫,连夜入宫。 武英殿内,宋和听完崔瀺的阐述,看着那张简单的草图,也是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先生……先生真乃神人!”他最终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三人一致认为,这是先生继“大日神鉴”之后,再次为大骊王朝的万世基业,献上的治国神策! 一道道密令,从皇宫发出。 大骊王朝最顶尖的执行力量,开始围绕着这份“网格化管理”草图,疯狂运转起来。 京城,被作为第一个试点,无数官员被秘密考核、任命为第一批“网格长”。 整个京城的控制力和信息传递效率,在短短数日之内,得到了肉眼可见的质的飞跃。 这套高效的近乎冷酷的体系,让那些潜伏在京城阴影中的各路人马,瞬间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北蛮的探子,发现自己住了十年的邻居,忽然成了监视自己的“网格长”。 南边小国的间谍,刚刚传递出去的情报,还没出城,就被精准截获。 一些原本在灰色地带游走的江湖势力,一夜之间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仿佛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所遁形。 恐慌,在敌人内部蔓延。 他们惊恐地发现,他们对大骊京城的渗透,几乎在一夜之间,完全失效了。 大骊京城,长街之上,忽有金光乍现。 一名男子,身着一身灿烂金袍,缓步行来。 他面容俊美,几近妖异,眉心一点朱砂,仿佛是天上的太阳坠入凡尘,印在了他的额头。 这人便是太阳神宫的神子,耀。 他没有丝毫隐藏行迹的意思,径直走到了如今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听竹王府,也就是逍遥国师林安的府邸门前。 府前甲士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怠慢,上前拱手询问。 耀看都未看那甲士一眼,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随手一弹。 一道金光飞出,不偏不倚,钉在了王府朱红大门的门楣上。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金箔拜帖,上面龙飞凤舞,只写了两个字。 太阳。 嚣张,且霸道。 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就传到了国师崔瀺的府中。 书房内,崔瀺看着密探呈上来的拓印字样,背着手,在屋内走了七八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口上。 “太阳神宫……” 那不是世俗王朝,也不是什么山上仙家。 那是从上古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庞然大物,宗门之内,供奉的是真正的太阳星君,行事向来不讲道理,只讲神宫的道理。 他们自诩为太阳在人间的代言人,霸道无比。 先生之前那惊天动地的一手,终究是捅了天大的马蜂窝。 “备车,去听竹王府。”崔瀺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 听竹王府内,林安正百无聊赖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琢磨着中午是吃红烧肉还是清蒸鱼。这几天,他严格执行自己的“摆烂”计划,大门不出,谁来都不见,日子过得倒是清净。 管家匆匆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慌乱:“大人,国师崔大人求见,说是有天大的急事。” “不见。”林安眼睛都没睁,“天塌下来,也等我睡醒午觉再说。” “可……崔大人说,事关太阳。” 林安一个激灵,从藤椅上坐了起来。 太阳? 他心里咯噔一下,那面凸透镜惹出的祸事,他自己心里有数。本以为糊弄过去了,怎么又找上门了? 崔瀺没等通报,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先生,出事了。”崔瀺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太阳神宫的人,找上门了。” 他三言两语,将太阳神宫的来历和霸道作风说了一遍。那不是大骊王朝能招惹得起的势力,甚至连中土神洲的文庙、武庙,对上他们都要头疼三分。 “来者是当今太阳神宫的神子,名为‘耀’,实力深不可测。如今就在府外,递上了拜帖。” “先生,此人恐怕就是为您那‘窃日’神威而来。您……可有应对之策?” 林安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完犊子了。 这回是真修仙大佬找上门了! 还不是大骊这种凡俗王朝的修士,是听起来就牛逼得不行的上古大派。自己那点小把戏,在人家眼里,估计跟三岁小孩玩泥巴一样。 跑?往哪跑?人家既然能找到这,估计自己跑到天涯海角都能被揪出来。 打?拿什么打?拿键盘吗? 第85章:道心破碎! 林安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个念头,每一个都是死路一条。他怕得要死,手心里的汗把藤椅的扶手都给浸润了。 可他抬起头,迎上崔瀺那充满探寻和期望的眼神,知道自己不能怂。 一旦怂了,崔瀺这个“信徒”估计就要崩塌了,到时候大骊皇帝也不知道会不会噶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想起了穿越前看的那些电影里,大佬们面对挑衅时的做派。 越是这种时候,话越要少,姿态越要高。 于是,他重新懒洋洋地靠回藤椅,眼神飘向远处的天空,轻轻说了一句。 “无妨。” 像是觉得这事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才又补充道:“让他进来吧。” 崔瀺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 先生果然是先生!面对太阳神宫这等庞然大物,依旧是这般云淡风轻,视若无物!看来,一切尽在先生掌握之中。 他躬身一礼,沉声道:“下官明白了。” 说罢,转身大步离去,安排迎客事宜。 林安看着崔瀺离去的背影,差点瘫在椅子上。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想点上,可手抖得连打火机都按不着。 “装逼一时爽,等下火葬场啊……”他欲哭无泪。 王府正厅。 林安端坐在主位上,强迫自己面无表情。 神子耀,在一众下人敬畏的目光中,缓步踏入。 他一进大厅,目光就如两道利剑,直直刺向林安。同时,他悄然开启了宗门秘法——真实之眼。 此法可勘破世间一切虚妄,洞察万物本源。 在他眼中,崔瀺身上是文运与龙气交织,磅礴浩大;厅中侍立的甲士,则是气血如炉,杀气凝而不散。 可当他的目光落在林安身上时,耀,愣住了。 空空如也。 什么都没有。 没有灵气,没有道韵,没有气血,没有神光。 在他那双能洞穿金石、看透神魂的“真实之眼”里,坐在主位上的那个男人,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一个纯粹到不能再纯粹的凡人。 怎么可能?! 耀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来之前,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此人或许是一位返璞归真的绝世大能,修为高深到自己完全看不透;或许是身怀某种遮蔽天机的至宝,将一切都隐藏了起来。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对方,真的只是一个凡人! 一个凡人,如何能隔着不知多少万里,调用太阳本源,熔化北蛮大军的铁骑? 一个凡人,如何能让大骊国师崔瀺这等人物,都心甘情愿地侍奉左右? 这巨大的反差,让耀陷入了深度的自我怀疑。 不! 绝不可能! 他的骄傲,他身为太阳神子的骄傲,不允许他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瞒过神宫的“真实之眼”。 除非…… 除非此人的境界,已经高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高到已经完全超脱于这个世界的灵气、道法、修为体系之外!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道”,所以“真实之眼”看他,才会是一片虚无! 返璞归真?不,这已经不是返璞归真了! 他收敛了眼中的神光,脸上露出一个俊美却冰冷的笑容,决定先礼后兵,亲自试探一下这位“高人”的深浅。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通体赤红,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岩浆在缓缓流动。 石头一出现,整个大厅的温度都骤然升高了几分,空气都变得灼热扭曲。 此乃“太阳石”,是太阳神宫用秘法,从太阳星核中截取的一丝本源真火,凝练而成。 莫说凡人,就是寻常的山上修士,触之即会神魂肉身一同化为灰烬。 “初次见面,听闻先生雅号,特来拜会。” 耀微笑着,将那块滚烫的太阳石递向林安,“一点家乡的小玩意儿,不成敬意,还望先生笑纳。” 崔瀺站在一旁,瞳孔骤然收缩。他能感受到那块石头里蕴含的恐怖力量,这哪里是送礼,分明是索命! 他刚要开口提醒,却见林安已经很自然地伸出了手。 林安看着这块亮晶晶、暖洋洋的石头,心里琢磨着: 这什么玩意儿?看着像块红宝石,还挺好看的。大老远跑来,就送这个?还挺客气。 入手温润,暖烘烘的,像揣了个刚出炉的烤红薯,舒服极了。 他甚至还把石头在手里抛了抛,掂了掂分量,然后抬头,对着一脸微笑的耀,很真诚地说了句。 “嗯,挺暖和的,冬天拿来当个暖手宝,应该不错。” 话音落下。 神子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安用凡俗的肉手,把那块足以焚山煮海的太阳石,像个普通卵石一样随意把玩。 那一刻,耀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连同修炼了数百年的道心,一起…… 咔嚓一声,碎了。 崔瀺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他死死盯着林安的手,那只手,正在做着一件足以让天下所有火法修士道心崩塌的事情。 耀体内的太阳真火,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万年玄冰。 那股源自血脉与神魂的骄傲,那股足以焚江煮海的炽烈,竟有了失控的迹象。 一股灼热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就要不受控制地炸开。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强行拉回一丝清明,硬生生将那股暴走的真火压了回去。 俊美的脸庞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额头眉心那点朱砂,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此人到底是什么怪物? 肉身,竟能无视太阳真火的灼烧? 他不知道,也无法理解。在林安的“因果错位体质”面前,一切逻辑都失去了意义。 那块“太阳石”上蕴含的、足以将一座城池化为灰烬的恐怖能量,在传递向林安的那一刻,其“伤害”的因果,便被一股无形的天地至理强行扭曲。 焚山煮海的伟力,被消解,被转化。 最终抵达林安掌心的,只剩下最纯粹、最无害的——热量。 一股暖洋洋的,很舒服的热量。 林安把玩了一会儿,觉得这石头入手温润,揣在怀里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一个让神子耀道心彻底崩裂的动作。 他随手将那块太阳石,揣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沓,就像一个逛完集市的普通人,随手将买来的小玩意儿放好。 这个动作,落在耀的眼中,却成了极致的蔑视,是无声的羞辱。 仿佛在说:你们太阳神宫耗费无数心血,从大日星核中截取、引以为傲的至宝,在我这里,只配当个取暖的物件儿。 用完,就该收起来了。 “咔嚓……” 一声轻响,从耀的神魂深处传来。 第86章:一杯白水 他从小到大建立起的雄伟宫殿,那份身为神子的无上骄傲,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一道清晰的裂痕,出现在了他坚不可摧的道心之上。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宗门上下,万古以来所修行的“大日真法”,那条追逐太阳荣光的无上大道……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 不! 他不能接受! 要找回场子,要证明自己,证明太阳神宫的威严不容挑衅! 试探已经没有意义。 耀眼中神光暴涨,他决定不再有任何保留,他要向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展示真正的力量。 他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遥遥指向庭院中的一座嶙峋假山。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也没有风云变色的异象。 一束细如发丝的金色光线,从他指尖一闪而逝。 无声,无息。 庭院中,那座由太湖石堆砌而成、高逾两丈的假山,就那样在崔瀺骇然的目光中,从内部开始融化,变成了一滩缓缓流淌、冒着青烟的赤红岩浆。 坚硬的石头,在一指之下,化作了流火。 林安吓得手一哆嗦,桌上的茶杯被他碰得“哐当”一响,茶水溅出了几滴。 他看懂了。 这是警告,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 那意思很明白:你看,我能把石头变成水,自然也能把你这个人,变成一滩血水。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林安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慌的一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可他脸上,还得端着。 他自己现在就是个纸老虎,全靠崔瀺这些人的脑补撑着。 一旦自己露了怯,这层虎皮被戳破,眼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也变成一滩岩浆。 于是,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庭院中那滩滚烫的岩浆,没有说话。 一个皱眉的动作。 在林安这里,是极度紧张和恐惧下的肌肉自然反应。 可在道心已然失守的耀眼中,这个皱眉,却被解读成了完全不同的含义。 是不悦。 是鄙夷。 耀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他是在嫌弃我这点微末道行,弄脏了他的院子吗? 在他看来,如此惊世骇俗的神通,只是不入流的把戏? 甚至,让他感到了不快? 这个认知,让耀刚刚升起的一点战意,瞬间又被无边的恐惧和自我怀疑所淹没。 他究竟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大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林安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沉重的气氛压得窒息了。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僵局。 他脑子飞速运转,得出的结论是:认怂。 必须得认怂,还得认得不留痕迹。得让这位大佬觉得舒坦了,满意了,赶紧走人。 于是,他端起桌上自己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白开水,从主位上站起身,亲自走下台阶,递到耀的面前。 他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最和善、最客气的笑容。 “道长远来辛苦,神通盖世,林某佩服。” “喝杯水,润润喉吧。” 这番话,在他想来,是再清楚不过的示弱了。 承认你牛逼,我服了,咱俩喝杯水,这事就算过去了,您请回吧。 然而。 这杯普普通通的白开水,在心神恍惚、道心失守的耀眼中,却呈现出了另一番惊天动地的景象。 他看见的,不是水。 在那澄澈的液体中,他仿佛看到了无数星辰的生灭,看到了日月的轮转更迭,看到了一条比太阳真火更古老、更霸道、更本源的大道在其中缓缓流淌。 那不是水。 那是道! 是一杯足以淹没他神魂,同化他一切的“大道之水”! 耀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杯水,是最后的通牒。 是最后的选择。 要么,喝下去,彻底放下太阳神宫的骄傲,被他那更高远的大道所同化,从此俯首称臣。 要么,就带着你的太阳,你的骄傲,你的宗门,滚出我的视线。 耀伸出手,却在距离杯沿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的手,抖得厉害。 他不敢接。 他怕自己一接,自己连同整个太阳神宫万古的传承,都会被这杯看似平平无奇的“水”,彻底倾覆。 神子耀,死死盯着那只粗瓷杯,像是盯着足以吞噬天地的深渊。 额角的冷汗,顺着他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颊滑落,滴在金线织就的衣袍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奔腾如江河的太阳真火,在这杯水面前,竟如遇见了克星,变得凝滞,甚至畏缩。 他修了数百年的“大日真法”,在这杯清澈见底的液体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他喝下这杯水,他的一切,都会被这看似无害的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这杯水,是毒药,是比世间任何剧毒都要恐怖的道毒! 可林安不知道这些。 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有点酸。 这人怎么回事? 请他喝杯水,怎么跟要他命似的? 接还是不接,给个痛快话啊。 这僵持的气氛,让他心里发毛,手心里的汗又冒出来一层。 尴尬,实在是太尴尬了。 林安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觉得不能再这么举着了,显得自己好像在求着他喝一样。 于是,他收回手,将那杯水轻轻放回了身旁的桌案上。 “啪嗒。” 一声轻响。 在林安听来,这只是杯底与桌面接触的普通声音。 可在神子耀的耳中,这声音却不啻于天道惊雷,在他神魂深处轰然炸响! 他……把水收回去了? 耀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明白了。 这位高人,给了自己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放下“太阳”,去见识更广阔天地的机会。 可自己,犹豫了。 自己,不敢接。 所以,高人失望了。 他收回了这次“点化”的机缘,也收回了对自己的那份认可。 自己,被放弃了。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那本就布满裂痕的道心。 …… 听竹王府百丈之外,一座茶楼的顶层雅间。 一名青衫男子,正拎着个酒葫芦,靠在另一边的窗栏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府内的那场无声对峙。 这人正是大骊王朝的护国供奉,剑客阿良。 当看到神子耀在那杯水前汗如雨下,最终被林安一个放杯子的动作逼得面无人色时,阿良忍不住灌了一大口酒,大声叫好。 “先生牛逼!” 他一拍大腿,咧嘴笑道, “他娘的,老子早就看那帮自称太阳儿子的家伙不爽了,整天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你看看,先生就用一杯白水,就把那小子的道心给破了!” 阿良啧啧称奇:“这叫什么?这就叫‘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先生这用的是圣人手段,不跟你打打杀杀,直接从根子上把你给废了,高,实在是高!” 第87章别秀了,我们真看不懂啊! 大骊王朝的西南边陲,天色永远是灰蒙蒙的。 瘴气如同一床烂了千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十万大山之上,也压在每一个驻守此地的军士心头。 国师府,书房。 灯火通明,却照不散崔瀺眉宇间的阴云。 地上已经散落了十几份来自西南边关的八百里加急军报,每一份都用朱笔圈出了同一个词——腐骨虫。 “国师,已经折进去三位玉屏境的供奉了。” 大骊皇帝在书房内来回踱步,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躁,“符箓、丹药、阵法,能试的都试了。那些鬼东西,连修士的护体真气都能啃食,简直就是……邪门!” 崔瀺捻着那份最新的军报,指尖微微泛白。军报上说,腐骨虫已经变异,繁殖速度快了十倍不止,连破三道防线,再这么下去,不出半月,就要席卷西南三州。 那将是动摇国本的大祸。 皇帝停下脚步,看着沉默不语的崔瀺,试探着开口:“国师,要不……去请示一下先生?” 崔瀺抬起头,“陛下。” “先生于此,是为天下大局,非为我大骊一朝一姓。” “若连区区虫灾,都要去劳烦先生出手,我等君臣,又有何面目立于朝堂?先生的棋盘上,我等岂不都成了废子?” 皇帝闻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连忙道:“国师言之有理,是朕急糊涂了。” 崔瀺缓缓将那份军报放在桌上,“此事,臣来解决。” …… 听竹王府。 林安正百无聊赖地盘点着自己的随身空间。 自从上次那个太阳神宫的小子被自己一杯白开水吓跑之后,日子又清净了下来。 崔瀺那边好像在忙什么国家大事,好几天没来烦他了,这让林安心里舒坦极了。 “手机电量87%,还能看好久的小说……方便面又出现了五箱,这个空间还挺奇怪的,到现在他也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辣条……薯片……” 他划拉着空间里的货,忽然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几个积满灰尘的铁皮疙瘩。 “哟,这玩意儿居然还在。” 那是几箱罐头,有黄桃的,有午餐肉的,这些是他穿越前囤的准备当宵夜。 看着那熟悉的包装,林安忽然有点馋了。 他取出一罐黄桃罐头,用起子撬开,一股工业化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叉起一块,放进嘴里。 甜,冰凉,爽滑。 “嗯,还是这个味儿。”林安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吃了几块,他忽然想起了什么。 崔瀺那个家伙,鞍前马后地伺候自己, 自己好像从来没给过人家什么回礼。这在现代社会,叫不懂人情世故。 虽然崔瀺是个心眼子比蜂窝还多的老狐狸,但表面功夫总得做做。 送什么好呢?金银珠宝他肯定不缺。 林安的目光,落在了手边的罐头上。 这个世界,应该没有这玩意儿吧?送个这个,尝个新鲜,也算一份心意。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于是,他又从空间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午餐肉罐头,想了想,找来一张纸,提笔写了几个字。 总不能直接说“送你个罐头尝尝”,那也太掉价了,不符合自己现在这个“高人”的身份。 得写得模糊一点,深奥一点。 他思索片刻,落笔写下四个字: “或可一试。” 写完,他满意地点点头。这话就很有水平,至于到底“试”什么,让他自己猜去吧,反正他喜欢猜来猜去。 唤来下人,将罐头和纸条一并送往国师府。 国师府内,崔瀺正对着一张西南舆图,一筹莫展。 腐骨虫,其性在“腐”,其根在“朽”。万物皆有生机,而此虫,专食生机,以腐朽为食,故而道法难伤,丹药无用。除非能找到一种力量,其本质恰好与“腐朽”相悖。 可那又是什么力量? 就在这时,下人恭敬地捧着一个木盒走了进来。 “国师,是听竹王府的先生差人送来的。” 崔瀺精神一振,连忙起身,亲自接过木盒。 先生送来的?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屏住呼吸,缓缓打开木盒。里面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铁皮盒子,入手冰凉沉重,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崔瀺拿起纸条,看到那四个字——“或可一试”。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猛地一跳! 先生知道了! 先生一定是一直在关注着西南的局势!他知道自己陷入了困局! 这个铁盒,就是先生给出的破局之法! 他压下心中的激动,找来工具,小心翼翼地将铁盒撬开。 一股奇异的肉香扑鼻而来。无毒。 他切下一小块,放入口中。 那是一种被完美封存在铁盒中的味道,咸香,丰腴。最关键的是,崔瀺从这块被处理过的肉中,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却又坚韧无比的特质。 那是一种对抗时间,对抗腐朽的特质! 这铁盒,这经过特殊处理的食物,其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封存”! 将食物的生机与味道,完好无损地封存在一个隔绝外界侵蚀的“天地”之中! 腐朽!封存! 崔瀺的脑海中如有一道惊雷炸响,瞬间驱散了所有迷雾! 他明白了! 先生的用意,何其深远! 腐骨虫,以腐朽为道。而先生赐下的此物,其核心的道理,正是“对抗腐朽”! 此物,就是腐骨虫的天敌,是克制其大道的根本之法! “来人!”崔-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立刻传我将令,将所有此类铁盒,悉数征用!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西南边关!告知前线将士,此乃先生所赐破敌仙法!” …… 三日后,西南边关,黑云压城。 驻守将军赵毅,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铁皮罐头,满脸的困惑与绝望。 京城送来的,不是援军,不是高人,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而是这些闻所未闻的……吃食? 军令上写得明明白白:将罐头打开,环绕营地放置,虫灾自解。 “将军,这……这是让我们吃顿饱饭,好上路吗?”一个副将苦涩地问道。 赵毅一咬牙,吼道:“放屁!这是国师大人的军令,是先生的法旨!执行命令!” 士兵们怀着满腹的狐疑与悲壮,将一罐罐午餐肉、黄桃、雪梨罐头打开,摆放在营地四周的防御工事上。 甜腻的糖水味和咸香的肉味,在弥漫着血腥和腐臭的空气中,显得格格不入。 营地外,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已经如同潮水般涌来。黑色的虫潮,即将再一次淹没这座孤立无援的营寨。 所有士兵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准备迎接死亡。 然而,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在距离营地还有十数丈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然停滞。 前排的腐骨虫,在闻到罐头散发出的气味后,竟像是遇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天敌,发疯似的向后退去,甚至不惜与后方涌来的同类互相啃食、践踏。 那股由现代防腐剂、添加剂混合而成的,对于这个世界的生灵来说,完全无法理解的化学气味,对这些以纯粹的“腐朽”之气为生的妖虫而言,是比烈火和剧毒更致命的克星。 虫潮,停了。 然后,开始缓缓退去。 营地内外,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赵毅颤抖着手,走到一个罐头前,看着那在夕阳下泛着油光的午餐肉,又看了看远处如避蛇蝎般退去的虫潮。 他扑通一声,朝着京城的方向,跪了下去。 “先生……真乃神人也!” 第88章:灭神露 西南大捷的军报,被八百里加急送抵京城。 朝野沸腾。 大骊皇帝在御书房内,手捧着一份军报,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脸上的惊异与狂喜交织,久久不能平复。 “国师,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指着军报上那段关于虫潮退避的描述,声音都有些发颤,“就凭这些……吃食?” 崔瀺没有说话, 铁盒内壁光滑,还残留着些许油脂。他用手指蘸了一点,捻了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奇异的、非草木非金石的气味,钻入鼻腔。 皇帝见他不语,又拿起一个完好的黄桃罐头,在手里掂了掂, “朕还是想不明白,到底是这铁盒子的功劳,还是里面食物的功劳?” 这是一个困扰了满朝文武三天的问题。 有人说是以毒攻毒,罐头里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剧毒,恰好克制腐骨虫。但军医验过,无毒,甚至颇为滋补。 有人说是厌胜之法,这铁盒本身就是一件法器,其形其质,天然就让妖邪厌恶。 崔瀺缓缓抬起头,目光深邃,他拿起那个黄桃罐头,又指了指那个午餐肉罐头。 “陛下,一个是果,甜的。一个是肉,咸的。” “一者生于草木,一者生于牲畜。” “两者天差地别,却有同样奇效。”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让皇帝听得心头一震。 “所以……”皇帝的呼吸急促起来。 瀺将那个空铁盒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而在于‘封存’这两个字。” “封存?” “然也。”崔瀺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是他自认为洞穿了天机之后的光芒, “先生送来的,不是食物,而是一种‘道理’。一种能将生机、味道,乃至光阴本身,都完美封存于这方寸铁盒之中的无上大道!” 他站起身,负手而立,在大殿中央缓缓踱步。 “腐骨虫,其道在‘腐’,其本在‘朽’,食万物生机而壮大。” “而先生此法,其道在‘存’,其本在‘恒’!将生机定格,不使其流逝,不使其腐坏。” “此道,正是腐朽之道的天然克星!是以虫潮遇之,如遇天敌,只能退避三舍!” 皇帝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喃喃道:“封存生机……对抗腐朽……先生的境界,当真……神鬼莫测!” 崔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此乃圣人手段,不落杀伐,直指大道根本。我等,望尘莫及。” 这个惊世骇俗的结论,很快传遍了京城。 大骊王朝的府库被打开,一箱箱的金银、一车车的天材地宝,被源源不断地送往听竹王府,只为求购那些被命名为“定生铁盒”的战略物资。 林安自己那小小的随身空间里,太神奇了。 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和各种他根本不认识的亮晶晶的石头、干巴巴的草药,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狂喜之中。 发了!这下真的发了! “躺平……这次是真的可以躺平了……” 林安幸福地躺在藤椅上,连崔瀺派人送来的那些深奥的谢礼清单都懒得看一眼。 然而,安稳日子没过几天,新的麻烦又找上门了。 西南边关再次传来急报。 罐头虽能驱赶虫潮,形成一道安全的防线,但治标不治本。 十万大山深处,腐骨虫的源头——一个巨大的巢穴,依旧在源源不断地繁衍着那些怪物。 只要巢穴不毁,虫灾就永远不可能真正平息。 西南主将赵毅上书,恳请朝廷能派遣一位修为高深的大修士,携带“神物”,组成一支敢死队,深入大山,直捣黄龙,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这封奏折,被崔瀺原封不动地送到了林安面前。 “先生,此事,您看……”崔瀺站在堂下,姿态放得极低。 林安看着那份奏折,头皮都炸了。 什么玩意儿?还要派人去抄老家? 他比谁都清楚,罐头那玩意儿,顶多就是气味特殊,能把虫子熏跑。真到了人家的老巢里,面对千军万马的虫子,开再多罐头也顶不住人家一口唾沫! 这要是派人去了,不就是送死吗? 到时候事情败露,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了下来。 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去送死! 可怎么拒绝?直接说罐头没用?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都怪这个脑补怪。 林安的脑子飞速运转,慌得一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沉吟的动作,在崔瀺看来,是先生在权衡利弊,在推演天机。 林安在想什么?他在想自己的空间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派上用场。 忽然,他想到了。 在他的空间角落里,还静静地躺着几瓶东西。那是他穿越前,家里闹蟑螂,特意买的大容量杀虫剂气雾罐。 那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狰狞的骷髅头,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剧毒,请勿误食。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 有了! 他放下茶杯,看着崔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凝重:“此事,非同小可。寻常手段,确已无用。” 崔瀺心中一凛,恭声道:“请先生示下。” 林安沉吟片刻,然后站起身,走入内室。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被黑布包裹的圆柱形铁罐走了出来。 他将铁罐递给崔瀺派来的信使,没有让崔瀺触碰。 “此物,名为‘灭神露’。”林安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信使和崔瀺听到这个名字,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灭神露! 好霸道,好恐怖的名字! 林安看着他们震惊的表情,心里暗自得意,继续加码, “此物,不可口服,沾之即死,神仙难救。” “此物,不可近火,遇火则爆,焚天灭地。” “使用之时,必须在空旷、上风之处,对准巢穴,倾泻而出。” “切记!”林安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死死盯着信使, “喷洒之后,人,必须立刻撤离!一息都不可多留!否则,后果自负!” 瓶身上那个狰狞的黑色骷髅标志,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尤为可怖。 这番郑重其事到极点的叮嘱,配上那个神秘的骷髅符号,以及“灭神露”这个凶残的名字,在崔瀺和信使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彻底信了。 这,才是先生真正的杀手锏! 之前的罐头,只是开胃小菜,是不争的圣人手段。 而这瓶灭神露,是真正的雷霆之怒,是能弑神灭魔的禁忌之物!是连使用者都必须亡命奔逃的恐怖杀器! 崔瀺对着那瓶“灭神露”,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当晚,大骊王朝从军中挑选出十名修为最高、心志最坚的修士,组成了一支敢死队。 他们没有留下遗书,因为在他们看来,此行,必死无疑。 他们怀着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悲壮与决绝,带着那瓶被层层符箓包裹的“灭神露”, 踏上了前往十万大山深处,那条通往腐骨虫巢穴的不归路。 第89章:寂灭法则 十万大山深处,瘴气浓得化不开,像是熬了千年的苦药汤。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甜腥的腐臭,光是闻着,就让大骊王朝这十名精锐的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他们的面前,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天坑。 那不是坑,那是一碗盛满了活物的地狱。 坑壁、坑底,蠕动着亿万只黑色的腐骨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汇聚在一起。 为首的队长,是沙场宿将魏合,金丹境的武夫,一身煞气足以让鬼魅退避。可此刻,他握着那只被黑布包裹的铁罐,手心满是冷汗。 他一辈子打过最硬的仗,见过最凶的蛮人,却从未像今天这般心悸。 “将军……” 一名年轻的修士脸色惨白,声音发颤,“这……真的能行吗?” 魏合没有回答,只是深吸一口气,脑海里回荡着国师崔瀺那无比郑重的嘱托。 “此物,乃先生所赐,名‘灭神露’。” “记住先生的每一个字:上风之处,对准巢穴,倾泻而出。然后,立刻撤离,一息都不可多留!” 魏合看了一眼风向,又看了一眼脚下深不见底的虫狱,眼中闪过一抹决绝。 他们是敢死队。 来之前,就已经把命留在了军营。 他不再犹豫,撕开黑布,露出那个画着狰狞骷髅头的铁罐。 魏合按照国师府匠人演示过的方法,拇指用力,按下了顶端的机括。 “呲——” 一声轻微却尖锐的声响,划破了山谷的死寂。 一股白色的气雾,从那喷口中激射而出,带着一股极其刺鼻、他们从未闻过的古怪气味,如同一条白色的长龙,一头扎进了下方的天坑之中。 没有雷鸣电闪,没有灵气爆散,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 只有那无声无息的白雾。 下一刻,让这十名见惯了生死的悍卒毕生难忘的恐怖景象,发生了。 那白雾所过之处,下方那片蠕动的黑色海洋,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接触到白雾的腐骨虫,无论是正在啃食同伴的,还是正在向上攀爬的,都在瞬间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身体僵直,然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从坑壁上脱落。 一片接着一片。 成片成片的腐骨虫,如下起了一场黑色的暴雨,悄无声息地坠入坑底,堆叠在一起,再无半点动静。 没有挣扎,没有嘶鸣,没有反抗。 就是死。 一种绝对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死亡。 “这……这是什么……” 一名道法高深的供奉喃喃自语,“不是火属,不是水属,甚至……甚至连一丝一毫的灵气波动都没有!” 他们见过符箓化作的烈火,见过飞剑斩出的雷霆,见过大阵引来的罡风。 那些力量,无论多强,都有迹可循,都还在他们能够理解的范畴之内。 可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不像是法术。 这更像是一种宣告。 在此气味之下,万物皆寂! 魏合也看得头皮发麻,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只喷了不到半分钟,眼看坑中已经有小半区域化作死地,猛然想起了林安那句“立刻撤离,后果自负”的警告。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东西,连使用者都得亡命奔逃! “撤!” 魏合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 他不敢再多看一眼,第一个转身,运起全身真气,头也不回地向外狂奔。 其余九人如梦初醒,纷纷丢下心中所有的惊疑和震撼,拼了命地跟在魏合身后,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片死亡之地。 他们一口气跑出十数里,直到再也闻不到那股刺鼻的气味,才敢停下来,回头望去。 只见那个巨大的天坑上空,依旧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久久不散的白雾。 曾经那震动山谷的“沙沙”声,已经慢慢消失了。 …… 京城,国师府。 当西南大捷的详细军报,与魏合亲笔书写的、充满了敬畏与惶恐的陈情信一同摆在崔瀺面前时,这位算无遗策的大骊国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骊皇帝坐在他对面,手里也捧着一份抄录的军报,脸上的狂喜已经渐渐被一种更深层次的震撼所取代。 “崔卿,朕……还是觉得像在做梦。” 皇帝的声音有些干涩,“不耗费一兵一卒,不损耗一件法宝,就凭着那一罐白雾……就把十万大山的虫灾给平了?” 崔瀺缓缓抬起头,他的眼中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洞悉了某种恐怖真相后的凝重。 “陛下,臣明白了。” “明白什么?” “臣明白了先生的用意,也明白了这‘灭神露’的本质。” 崔瀺站起身,缓缓踱步,“臣之前,想错了。” 他拿起魏合的那封信,指着其中一段描述: “魏将军在信中说,此物无形无质,不属五行,不入大道,却能令万物寂灭。臣反复推演,发现此物的道理,确实不在我等所知的任何一种体系之内。” 皇帝皱眉:“那它究竟是……” “是法则。”崔瀺一字一顿,声音低沉而有力,“一种凌驾于我等所知的大道之上,更为本源的‘寂灭法则’!” “先生赐下的,根本就不是一件物品,而是一缕‘寂灭法则’的具现化!所以它才能如此不讲道理,无视修为,无视防御,直接从根本上,将那些妖虫的存在彻底抹去!” “这是一种降维打击!” 皇帝听得瞠目结舌,手中的军报都差点滑落在地。 寂灭法则? 降维打击? 这些词汇,他闻所未闻,但只听名字,就足以感受到那背后令人窒息的恐怖与伟大。 崔瀺的眼中闪烁着狂热与敬畏交织的光芒:“之前的定生铁盒,是先生阐述封存与腐朽对立的道理,是圣人教化,不沾杀伐。而这灭神露,则是先生向我等展露的雷霆手段,是神明之怒!”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听竹王府的方向,深深一揖。 “先生之能,已非神鬼莫测,而是……执掌天条!” 然而,君臣二人谁也不知道。 就在腐骨虫被灭绝的那一刻,在十万大山更深处,一处终年被墨绿色毒瘴笼罩的巨大地窟之中。 地窟最深处,一个盘坐在由无数骸骨与毒虫躯壳铸成的王座上的黑袍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在他面前,一座供奉着一只巨大无比、宛如琥珀般的“虫母”圣物的祭坛,发出了“咔嚓”一声脆响,一道裂缝,从上至下,骤然出现。 那沉睡了百年的虫母,发出一声无声的悲鸣,琥珀般的身躯,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黑袍人,万毒窟的宗主,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 “吾之腐骨虫……吾之圣物……” 他伸出干枯的手,抚摸着祭坛上的裂痕,眼中射出怨毒无比的光芒。 “查!” “去给我查清楚!到底是谁,用了何种手段,敢毁我万毒窟的根基!” “我要将他的神魂,抽出炼成万虫幡,永世不得超生!” 第90章:? 听竹王府的日子,忽然就清净下来了。 那些三天两头送来的、请他“指点”的奏折没了。 那些拐弯抹角想求取“神物”的请求也少了。 崔瀺甚至都不怎么登门,只是每日派人送来最新鲜的瓜果和各种珍奇玩意儿,礼数周全,却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们似乎生怕惹得自己不高兴,一抬手,再掏出个什么“灭神露”来。 林安对此,乐见其成。 他瘫在自己那张宝贝藤椅上,晃晃悠悠,手里拿着一罐冰镇可乐,惬意地打了个嗝。 “这才是人生啊……” 心念一动,几件东西出现在面前。 一个巴掌大小、银白色的便携式投影仪。一个黑色的、砖头似的蓝牙音箱。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存满了几个T电影和电视剧的移动硬盘。 这才是他真正的宝贝,是他对抗这个无聊世界的终极武器。 可这安稳日子,终究是奢侈品。 没过几天,新的麻烦自己找上了门。 崔瀺来了。 这位大骊国师,今日穿得格外郑重,态度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谦卑。他站在堂下,躬身行礼,半天没直起腰。 “先生,陛下有一事相求。” 林安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他最怕听到的就是“相求”这两个字。 “说。”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声音平静。 崔瀺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图纸,双手奉上, “陛下感念先生恩德,欲在国师府旁,为先生修建一座‘问道宫’,以便日后能时时聆听先生教诲,领悟大道。此乃宫殿的图样,还请先生过目,指点一二。” 问道宫? 林安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他被崔瀺半请半拽地拉到了工地。 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数千名工匠正在平整土地,旁边堆着小山似的金丝楠木和汉白玉。 大骊皇帝穿着一身常服,正满脸兴奋地对着一张巨大的图纸指指点点。 看到林安过来,宋构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意。 “先生,您看!朕让他们把这主殿按照上古道场的规制来建,内设九九八十一根梁柱,对应大道之数。您觉得如何?” 林安看着那张画满了符文和阵法线条的图纸,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懂个屁啊!他哪知道什么大道之数! 这帮人是不是有病?有这钱,有这功夫,干点啥不好?非要盖个庙来烦我? 他只想赶紧结束这趟要命的差事,回去把《教父》三部曲再刷一遍。 林安的沉默,在皇帝和崔瀺看来,是高人对这种“凡俗之举”的不屑。 “是朕……是朕唐突了。”皇帝有些手足无措,“先生的境界,又岂是金玉砖瓦所能承载的。” 崔瀺在一旁,适时开口:“先生,陛下之意,是想求得一处能更好地‘观天地、见众生’的所在。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观天地,见众生? 林安脑子里灵光一闪。 有了!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皇帝和崔瀺,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的、仿佛看透了世间万物的沧桑感。 “真正的‘问道’,不在于殿宇的宏伟,不在于梁柱的多寡。” “你们要观天地,见众生?可以。” “把那间屋子清空,墙壁刷白,所有门窗都封死,不许透进一丝光。”林安指着不远处一间刚建好的库房,下达了命令。 皇帝和崔瀺虽然满心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半个时辰后,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密室准备好了。 林安抱着他的“宝贝”,走了进去。皇帝和崔瀺,以及几名心腹重臣,也屏息凝神地跟了进去。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他们只听见林安在鼓捣着什么。 “真正的道,是活的。今日,我便让你们见识一下,何为‘观天地’。” 话音落下,前方的白墙,忽然亮了。 巨大的、凡人无法想象的金属造物,在漆黑的、点缀着无数光点的“虚空”中缓缓航行。 它的身躯上,闪烁着万家灯火,比整座大骊京城都要庞大,都要辉煌。 “轰——!” 一声他们从未听过的、仿佛能撕裂神魂的巨响,从四面八方传来。 只见那金属造物的下方,一束粗壮得令人绝望的赤红色光柱,骤然射出,瞬间洞穿了另一艘同样庞大的敌对战舰! 没有灵气波动,没有道法痕迹。 就是纯粹的、蛮不讲理的毁灭。 火光,爆炸,撕裂的钢铁,在虚空中无声地翻滚。 紧接着,画面一转。 一颗蔚蓝色的、无比美丽的巨大星辰上,无数奇形怪状、狰狞可怖的异星生物,如同潮水般涌出,与身穿奇特铠甲的人类军士,展开了殊死搏杀。 激光炮火撕裂了天空,密集的弹雨形成了死亡的瀑布。 那震撼的画面,配上环绕在整个密室中、仿佛就发生在耳边的爆炸声、嘶吼声、金属撞击声,瞬间将皇帝和崔-瀺等人拉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光影地狱。 这是什么? 幻术?不可能! 天下没有任何一种幻术,能真实到这种地步!连空气的震动,都像是真实发生的! 大骊皇帝这位九五之尊,此刻脸色煞白,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在他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影像。 这是林先生,用他那深不可测的无上神通,为他们截取了一段发生在“域外战场”的真实景象! 甚至……是某个高等世界的过去,或是未来! 原来,在他们头顶的这片天之外,还有如此广阔、如此残酷的世界! 而崔瀺,他的反应截然不同。 他没有被那毁天灭地的景象吓住,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画面中,那些星际战舰的排兵布阵。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以三艘战舰为一组,互为犄角,构成‘离火’之阵!前方佯攻的舰队是‘虚’,后方隐匿的母舰才是‘实’!虚实转换,杀机暗藏!这……这比兵书上记载的任何一种合击阵法,都要高明!都要狠辣!” 他看得如痴如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疯魔般的顿悟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吞天食地的画面消失,前方的白墙,又恢复了平平无奇的模样。 密室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皇帝浑身都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激动。他几步冲到林安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 “先生!朕……朕明白了!” 他指着那块普普通通的白布,声音都变了调。 “这‘问道宫’,不需金碧辉煌,不需雕梁画栋!只需一块白墙,一间暗室即可!这……这才是‘芥子纳须弥,方寸见大千’的至高境界啊!” 从此,来国师府旁边的“问道宫”,对着一块白墙枯坐,成了大骊王朝最高层最顶级的精神享受,和最神秘的悟道方式。 而一个传说,也悄然在修行界流传开来。 第91章:文圣的疑惑 中土神洲,文庙。 此地不见香火鼎盛,唯有浩然气充塞天地。殿内一老者,须发皆白,身穿朴素儒衫,正垂眸看着一卷来自东宝瓶洲的密信。 老者看得极慢,每一个字都仿佛要在心中掂量许久。 信上所言,匪夷所思。 一个叫林安的年轻人,居于大骊京城,无修为在身,却屡现神迹。 老者身旁,一位中年儒士忍不住开口: “师尊,此人行事,霸道酷烈。那灭神露与域外杀伐之景,与我文庙教化之道,背道而驰。此信,是否言过其实,被妖人蒙蔽了?” 老者,文庙亚圣,缓缓将密信放下。 “我在意的,是此人言行背后,那些闻所未闻的‘道理’。” 老者伸出枯槁的手指,轻轻点在信笺的末尾。 “林安曾言:‘规矩太多,活着真累’。” 中年儒士一愣:“此话……有何深意?” “你我皆是规矩中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哪一样离得开规矩二字?我文庙更是天下规矩的源头之一。” 老者收回手指,叹了口气,“可此人,却能站在规矩之外,俯瞰规矩,言其‘累赘’。这等心境,要么是狂悖无知的疯子,要么……是早已跳出樊笼,视天地为棋盘的真正大能。”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疲惫。 “不说他了。前线战事又起,陛下催促的那批兵书策论,抄录得如何了?” 中年儒士面露难色,躬身道:“回师尊,已组织了三百名顶尖刻工,日夜不休。但一部《武经总要》,卷帙浩繁,图文复杂,穷尽心力,最快也要半年才能刻印出第一批。且人力抄录,错漏难免,耗时耗力,所费甚巨。” 这才是老者真正的心病。 文庙之责,在于教化天下。 可知识的传播,却被这最原始的手段死死束缚。 一部圣贤经典,从文庙传到一洲一国,往往需要数年乃至数十年。期间的损耗、错讹,更是难以计数。 无数道理,就这么被锁在了高阁之上,无法真正惠及众生。 老者沉默了许久,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决然。 他缓缓站起身。 “备车。” 中年儒士大惊:“师尊,您要去何处?” “去一趟东宝瓶洲,大骊国。”老者看着东方,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里山河, “我不去看他的杀伐手段,也不去探究他的来历根脚。我只想当面问他一个问题。” “一个……关于教化,关于传播的,道理。” …… 听竹王府,林安觉得最近的日子有点不对劲。 崔瀺不来了,皇帝也不来了。 连带着那些想求取“神物”的王公贵族,也都销声匿迹。 整个王府,清净得像座坟。 这让他心里非但没有踏实,反而更加发毛。 暴风雨前的宁静,懂不懂啊?这帮老阴货,肯定又在憋什么坏! “妈的,把他们给吓着了吧?” 林安躺在藤椅上,一口可乐下肚,心里七上八下,“还是说,上次放的科幻片,有什么地方穿帮了?” 他正胡思乱想着,崔瀺来了。 “先生。” “有屁快放。”林安没好气地道。 崔瀺苦笑一下,直起身子,沉声道:“中土文庙,亚圣张夫子,已动身前来京城。” “谁?”林安一愣,没听过。 崔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解释道: “文庙,天下读书人的圣地。这位张夫子,便是当今文庙地位最崇高的大人物之一,与我家先生是同辈论交的存在。他……是为先生您来的。” 林安手里的可乐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文庙?圣人? 这不就是这个世界的思想、教育、宣传部门的一把手吗?! “他……他来干什么?” “不清楚。”崔瀺摇头,“只说,想与先生‘论道’。” 论个屁的道! 三天后,听竹王府,一间最朴素的待客厅。 林安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文庙亚圣。 没有想象中的宝光四射,没有浩然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胡子老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眼神温和,像个邻家教书的老先生。 可林安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座看不见的大山压着,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两人相对而坐,沉默。 老者在打量他,林安则低着头,研究着自己茶杯里的茶叶梗。 许久,老者终于开口了,声音温润,不带一丝火气。 “老朽此来,不为他事,只为心中一惑,想请教先生。” 林安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不敢当,您说。” “敢问先生,”老者看着他,目光平静如水, “欲传大道于天下,何其难也?圣贤之言,经典之作,锁于高阁,困于一隅。抄录之难,传播之艰,耗费无数人力心血,却依旧错漏百出,事倍功半。此困局,先生以为,可有解法?” 问题一出,林安愣住了。 他想过对方会问什么天道,问什么长生,问什么神仙鬼怪。 万万没想到,问的居然是……书籍印刷和传播的问题? 这不就是古代生产力低下的技术问题吗? 林安脑子飞速转动。 他一个现代人,对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是刻在骨子里的。 但他不能直接说。 他得装。 他沉吟了许久,久到崔瀺都替他捏了一把汗。 “你们,方法用错了。” 老者眼中精光一闪:“愿闻其详。” 林安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沾了点茶水,画了一个方块。 “你们现在印书,是一整块木板,把一页书的内容,完完整整地刻上去,对吧?” 老者点头:“然也,此为雕版。” “这块版,印完了这本书,就废了。下次要印别的书,还得重新刻一块新版。是不是?” “理应如此。” “笨。” 林安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想给自己一巴掌。 对面坐着的可是圣人啊! 然而,那老者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身体微微前倾,神情更加专注了,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林安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道,是活的。字,也是活的。你们却用死的法子,自然事倍功半。” 他一边说,一边用茶水在桌上画着。 “为什么要把所有的字都刻死在一块板上?” “把常用的那些字,比如‘之乎者也’,‘天地玄黄’,一个个单独刻出来,做成一个个小方块。就像……棋子一样。” “排版的时候,需要哪个字,就从一堆‘字’里面,把这个‘棋子’找出来,排在一块铁板上。一篇文章排满了,刷上墨,拿纸一盖,一压。” “唰,一页就印好了。” 林安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最关键的是,”他放下茶杯,看着已经呆住的老者,说出了核心, “这一版印完了,把铁板上的那些‘字’拆下来,洗干净,放回原处。下次排别的文章,这些‘字’,还能用。” “一个‘字’,可以用无数次。一本‘书’,可以由无数个‘字’任意组合。” “这样,不比你们一页一页地死刻快啊?” “死的版,活的字。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林安说完了。 崔瀺站在一旁,已经完全听傻了。 他听懂了林安说的每一个字,但他完全无法想象,这些简单的字组合在一起,意味着什么。 而那位文庙亚圣,张夫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桌上那片被茶水画得乱七八糟的痕迹,浑身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活字…… 活字…… 是啊!为何他们就从未想过! 第92章:死物活法, 他们钻研了千年的雕版技艺,追求的是如何刻得更快,刻得更精美,却从未想过,从根子上,把死变活! 这是何等功在千秋,泽被万世的大功德! “啪!” 一声脆响。 张夫子手中的茶杯,滑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反复念叨着那两个字。 “活字……活字……死版活字……一通百通!一通百通啊!” 他状若疯魔。 突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还一脸懵逼的林安。 “学生张承,今日得闻圣道。” “请受学生一拜。” “先生!” 这一拜,拜得石破天惊。 林安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别别别!使不得!我受不起!” 可那位文庙亚圣,身子骨硬朗得很。 一旁的崔瀺,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木雕。可他微微颤抖的袖口,暴露了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先生一言,胜过我等百年苦功。” “学生这就回文庙,召集天下巧匠,试制此‘活字’之法!” 又只剩下林安和崔瀺。 林安心里发虚,端起茶杯猛灌一口,“那个……国师大人,这老先生……他没事吧?” 崔瀺缓缓抬眼,目光复杂地看着林安,看了许久,才低声道: “先生这一手,不是在造物,而是在传火。这把火,足以烧穿万古长夜。只是不知,火光之后,是清明盛世,还是灰烬遍地。” 林安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这老阴货又在说些神神叨叨的话。 “关我屁事。”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瘫回椅子里。 清净日子,只过了不到十天。 活字,造出来了。用的是百炼精钢,每一个字都精巧无比,大小如一。 可排出的版,印在纸上,效果却差强人意。 这个世界的纸,太金贵了。 最好的,是处理过的妖兽皮,一张纸就价值数枚雪花钱,柔韧是柔韧,但墨迹难干,成本更是高得吓人,根本不是给寻常典籍用的。 次一等的,是各家豪阀秘制的藤纸、竹纸,产量稀少,轻易不外传。 而市面上流通最广的,是那种粗糙泛黄的草纸,纤维粗大,吸墨不均,印上去的字迹,要么模糊一团,要么直接透到背面去。 文庙的刻工们愁眉不展, 张承又来了。 他身后跟着崔瀺,两人脸上都带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期待。 “先生。”张承再次躬身,态度比上次还要恭敬,“活字已成,然……承载大道之舟,难寻。” 林安正在院子里晒太阳,听见这话,眼皮都懒得抬。“说人话。” 崔瀺上前一步,苦笑道:“先生,是纸的问题。如今的纸,太贵,也太次,根本撑不起大规模的印书需求。我等……黔驴技穷了。” 林安一听,烦了。 怎么又来了?没完没了是吧? 你们这帮神仙大佬,一个个人精似的,怎么在这种事情上,脑子就跟榆木疙瘩一样?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脑子里那些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年的初中历史课本内容,又模模糊糊地浮了上来。 “纸……纸有什么难的?”林安没好气地站起身,走到院墙边,指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玩意儿,”他指着一截被风吹来的破旧树皮, “还有那儿,”他又指向厨房门口堆着的、准备当柴火烧的破布头,“甚至,河边那些没人要的破渔网!” 张承和崔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满脸不解。这些……都是贱到骨子里的废物。 林安看着他们那副“你到底在说啥”的表情,一股无名火就上来了,说话也懒得再包装。 “把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都给我剁碎了!剁得越烂越好!听懂没?” 张承和崔瀺下意识地点头。 “剁碎了,扔进大池子里,拿水给我泡!往死里泡!泡到它烂成一锅粥!” “然后呢?”张承追问道,眼睛里已经开始放光。 “然后加石灰!就是盖房子用的那种!放进去跟那锅烂粥一起煮!用大火煮!” 林安说得口干舌燥,“煮成更烂的糊糊,就是纸浆了!” “纸浆……”张承嘴里念叨着这个陌生的词,如获至宝。 “最后,”林安做了个捞东西的动作, “用细密的竹帘子,到那锅糊糊里去捞!薄薄地捞一层起来,把水滤掉,再拿重东西压平,放到太阳底下晒干!” “那不就是纸了吗?!” 林安一口气说完,叉着腰喘气,我欠你们的啊? 崔瀺怔怔地站在原地,他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 树皮、破布、旧渔网……这些被世人视为污秽、废弃之物,在先生口中,竟能脱胎换骨,变成承载圣贤文章的宝纸? 这不是简单的技艺! 而张承,这位文庙亚圣,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这变废为宝,是以‘生’化‘死’,是‘无’中生‘有’!” “先生!先生您……” 此等布局,此等胸襟,何止是圣人! “学生……明白了!”张 “学生这就去办!” 说完,他又一阵风似的跑了。 这一次,整个大骊王朝的底层都被动员了起来。无数的乞丐、贫民,靠着去捡拾那些曾经无人问津的破烂,换来了足以果腹的铜钱。 半个月后,京城郊外的一座新建工坊里,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新纸”被成功试制了出来。 那纸,色泽微黄,却平整坚韧,远胜草纸,成本却不及藤纸的百分之一。 文庙为纪念此法,不敢直呼先生名讳,只说此法乃上古圣人“蔡侯”所传,故将此纸命名为——蔡侯纸。 活字印刷术,加上廉价的蔡侯纸。 无数曾经被锁在深宫高阁的典籍、策论、乃至一些基础的修行吐纳法门,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海量地印刷出来。书的价格,一落千丈。 一个贩夫走卒,只要识得几个字,辛苦一天挣的钱,就足以买回一本《论语》的单行本。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渐渐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知识的普及,成了一把双刃剑。 而真正的危机,来自于那些依靠知识垄断来维持统治的庞大势力。 青鸾国,一座传承千年的书香门第府邸内。 “混账!” 一名锦衣老者,将一本印刷精美的《武经总要》狠狠摔在地上,“文庙这是要掘我等的根!此等妖术,绝不能留!” 数日后,大骊王朝境内,一座刚刚建成的文庙印刷工坊,深夜里燃起熊熊大火,数名顶尖刻工,惨死其中。 紧接着,一份份措辞激烈的檄文,开始在各国上层流传。 夜,深了。 崔瀺再次来到听竹王府,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将一份被烧得只剩半截的、印着煽动言论的蔡侯纸,轻轻放在了林安面前的石桌上。 “先生,火,烧起来了。” “这一次,是冲着您来的。” 第93章舆论战?我熟啊! 火,烧起来了? 林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响:完了,玩脱了。 他只是想用一点初中历史知识,忽悠这帮人,让他们别来烦自己,好安安生生地躺着。 谁知道这帮人执行力这么强,直接把活字印刷和廉价纸给搞出来了。 现在,动了别人的蛋糕,人家找上门来放火杀人了。 下一个,是不是就要来烧他的听竹王府,杀他这个“罪魁祸首”? 林安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 他端起茶杯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只能用另一只手扶住,装作是在拂去茶沫。 “先生。” 崔瀺见林安久久不语,只是平静地看着那片焦痕,心中愈发敬佩。 看,先生果然早已料到。 此事必有波折,流血在所难免。 这火,恐怕本就是先生计划中的一环,用以引出所有藏在暗处的敌人,再一网打尽。 先生的沉默,是在考量,是在布局,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机会。 “那些世家大族,反应比预想中更激烈。”崔瀺沉声汇报, “青鸾国、玉圭宗,数个以诗书传家的宗门联手,污蔑此法为‘断根妖术’会荼毒人心,动摇国本。” “他们说,知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才是天下安稳之本。如今我等将利器授予黔首,是天下大乱之兆。” 林安听得眼皮直跳。 这些话,他太熟了。 不就是“技术封锁”和“愚民政策”吗? 他心里慌得一批,嘴上却因为极度的紧张,反而吐出了一句无比平淡的话。 “哦。” 崔瀺心头一震。 果然! 先生根本就没把这些所谓的世家大族放在眼里! 在他眼中,这些传承千年的庞然大物,不过是路边的几块绊脚石,连让他多费一句口舌的资格都没有。 “先生,火已燎原,我等……是否要暂避锋芒?”崔瀺试探着问。 他想看看,先生的下一步棋,究竟要怎么走。 林安听到“暂避锋芒”四个字,简直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 对对对!赶紧避! 把那些印刷作坊全关了,纸也别造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刚想点头,话到嘴边,却猛地卡住了。 不行。 看崔瀺这架势,自己要是说个“避”字,他百分之百会脑补成什么“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的惊天大计。 到时候,事情只会越搞越大。 林安脑子飞速转动,冷汗把衣衫都贴在了身上,一股烦躁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烦透了这种每天猜谜,每天在刀尖上跳舞的日子。 “避?” 林安忽然抬起头,一把拿过那张烧焦的纸,看了一眼上面扭曲的字迹,嗤笑一声。 “为什么要避?” 他把那张破纸揉成一团,随手丢在地上。 “他们会骂人,你们就不会吗?” “他们有笔,有纸,你们的印刷作坊是摆设吗?” 林安站起身,烦躁地来回踱步,那样子在崔瀺看来,却是一种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从容。 “蠢。” 林安指着崔瀺,毫不客气地骂道, “他们骂你们是妖术,你们就跟他们争辩这不是妖术?你掉进别人的陷阱里了,还帮着人家挖坑埋自己?” 崔瀺被骂得一愣,随即躬身,态度更加谦卑:“请先生赐教。” “教个屁!”林安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事还要我教?!” 他越说越气,前世在网上跟人对线的记忆本能地被激活了。 “他们的话,是说给谁听的?是说给那些跟他们一样的旧世家、老古董听的!你们要争取的,是那些人吗?” “你们要争取的,是那些以前读不起书的穷人,是那些被他们压在底下的普通人!” “别跟他们辩经!要跟他们抢人!” 林安叉着腰,唾沫横飞。 “他们说你们是妖术,你们就告诉天下人,这个‘妖术’能让他们的孩子有书读,能让他们有机会识字,有机会改变命运!” “他们说你们的纸是污秽之物,你们就告诉天下人,这张纸,比他们卖的那些金贵的兽皮纸便宜一百倍!是给天下所有穷苦人用的‘良心纸’!” “把调子给我定下来!谁反对新法,谁就是不想让穷人好过,谁就是天下的罪人!” 崔瀺听得目瞪口呆,脑子里仿佛有无数烟花炸开。 不辩经……抢人…… 绕开了所有冠冕堂皇的道理,直指最根本的人心和利益! 林安说得口干舌燥。 “光说还不够!” “给我画!找画师,画最简单的画!就画一个肠肥脑满的世家老爷,抱着一堆书,一脚把一个想读书的穷孩子踹开!” “再画一幅,文庙的夫子,把一本本崭新的书,亲手发到孩子们手里,孩子们脸上都笑开了花!” “把这两幅画,印上几万份,几十万份!贴满大骊的每一座城,每一条街!让不识字的人,也看得懂,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编成故事,找说书人去茶馆里说!编成歌谣,找小孩子去街上唱!”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有一帮坏蛋,要砸掉他们孩子读书的饭碗!” 林安一口气说完,只觉得胸中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他瘫回椅子里,摆了摆手,“行了,就这么办吧,别来烦我了。” 崔瀺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林安,只觉得眼前这个瘫在椅子上、一脸不耐烦的年轻人,比十万大山里最恐怖的妖魔还要可怕。 杀人,何须用刀? 先生不仅传下了“术”,更传下了驭使此“术”的无上“法”! “…明白了。” “先生之法,胜过百万雄师!这就去办!” …… 青鸾国,柳氏府邸。 家主柳承功,正惬意地品着新茶,听着下人的汇报。 “家主,大骊那边已经乱了,我们安插的人手回报,他们的印刷工坊被烧,死伤惨重。市面上,那些所谓的‘蔡侯纸’,也成了人人喊打的妖物。” “好!好啊!”柳承功抚掌大笑, “文庙那帮腐儒,痴心妄想!我等世家传承千年,根基岂是他们能动摇的?” 他认为,这场风波,最多一两个月,就会自行平息。 就在此时,一名管事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 “家……家主!不好了!” 管事哆哆嗦嗦地摊开手,掌心是一张彩色的、质地粗糙却印制清晰的纸。 纸上,一幅极具冲击力的画,映入柳承功眼帘。 一个肥胖的、穿着与他身上锦袍有七分相似的富商,正坐在一座由书籍堆成的高山上,满脸狞笑,而山下,是无数伸着手、面黄肌瘦的读书人。 画的旁边,还有一行醒目的大字。 “断你读书路,肥我万代孙。” 柳承功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一把抢过那张纸,翻来覆去地看。 “这……这是从哪来的?!” “回……回家主,今天一早,国都的大街小巷……全……全都贴满了!成千上万张!撕都撕不完!” 柳承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他猛然发现,这张纸的右下角,还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红色印记。 第94章道印?这是可乐罐底啊! “家主,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柳承功死死攥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捏得发白,仿佛要将它捏碎。 可他不敢。 他有一种直觉,这枚小小的红色印记,比那幅诛心的画,比那句恶毒的口号,还要可怕一万倍。 “查!” “给我查!动用所有的人手,把这个红色的鬼画符到底是什么来头,给我查个底朝天!” “是哪个隐世宗门的印记?还是什么上古流传下来的诅咒符文?”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们怕的,是这种未知。 一个能想出“活字”、“蔡侯纸”这种颠覆乾坤之法的幕后黑手。 一个能想出这种直插人心、煽动万民的毒计的操盘者。 现在,这个神秘的存在,又亮出了一个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徽记”。 这就像两军对垒,你这边还举着刀枪剑戟,对方却已经掏出了一件你完全无法理解的法宝。 “家主,不……不好了!” 又一名下人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外面……外面的民心,要翻天了!” “说什么?” “到处都在传,说咱们这些书香门第,是趴在穷人身上吸血的书山肥老爷,说我们为了自家的万代富贵,要断了天下寒门子的读书路!” 那下人快要哭出来了,“现在连府里新来的那些粗使下人,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了!” 柳承功身子一晃,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明白了。对方根本就没打算跟他们在“道理”上纠缠。 对方用最粗鄙的画,最恶毒的话,直接给他们定了性,画了像,把他们钉在了天下万民的对立面。 …… 听竹王府,一派祥和。 林安躺在藤椅上,感觉自己快要发霉了。 自从那天跟崔瀺发了一通火,这老阴货已经好几天没来烦他了。 这让林安很是受用。 他现在就希望,这帮人能自己把事情摆平,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更别再把他牵扯进去。 他正美滋滋地喝着冰可乐,琢磨着晚上是吃泡面加个蛋,还是奢侈一把让王府的厨子炒两个菜。 崔瀺来了。 真是不能念叨, 与他同来的,还有那位一阵风似的文庙亚圣,张承。 两位大佬一进院子,看见躺在椅子上,一脸悠闲的林安,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先生。” 两人走到林安面前,齐齐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林安吓得差点把可乐喷出来,赶紧坐直了身子,“别别别,又来这套,有事说事。” “先生,大胜!”崔瀺抬起头,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您传下的舆论之法,已初见成效!青鸾国那些世家,如今已是焦头烂额,疲于奔命,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张承更是老泪纵横,上前一步道: “先生之法,非攻城,乃攻心!如今,‘蔡侯纸’与‘活字术’,已不再是‘妖术’,而是天下寒门翘首以盼的‘希望之光’!万民之心,已尽归我等!”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么厉害? 他心里有点小得意,但更多的是心虚。 “哦,那挺好,你们自己看着办就行。” 林安摆了摆手,端起可乐准备喝一口,想赶紧把这俩人打发走。 “先生!”崔瀺却没走,反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学生还有一事不明,今日特来请教。” “说。”林安眼皮一抬。 “先生,您在那画作之上,留下的那一方‘道印’,当真是神来之笔,有画龙点睛之效!” “道印?”林安脑子“嗡”的一下,可乐差点从鼻子里呛出来。 什么玩意儿?道印? 他茫然地看着崔瀺。 “先生请看,就是此印!如今,此印已传遍天下,青鸾国那些世家大族,穷尽家中所有典籍,召集无数智囊,也无法破解其中蕴含的‘道理’,更无法仿制分毫!此印,已成了我等正名之徽记!凡有此印者,皆为我等盟友;无此印者,皆为伪作!” 林安的目光,落在那枚熟悉的、扭曲的、流畅的红色图案上。 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那天,文庙派来的画师,战战兢兢地将画好的草稿呈给他看。 “高……高人,您看这样可还行?” 林安当时正烦着呢,手里拿着一罐刚从空间里摸出来的可乐,随口道:“行了行了,就这么画吧,挺好。” 那画师得了肯定,却没走,反而更加紧张地问道: “高人,此等檄文,事关重大,是否需……需要您老人家落下印信,以正视听?也好让下面的人知道,这是得了您的允准。” 落印? 林安当时就烦了,我哪来的印? 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文房四宝,旁边正好有一盒给崔瀺他们盖公文用的朱砂印泥。 他脑子一抽,完全是下意识的,为了图省事,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可乐罐倒过来,在红色的印泥里用力一按。 然后“啪”的一声,在画纸的角落盖了下去。 可乐罐的罐底,是凹进去的,上面还刻着“Coca-Cola”的艺术字体。 这一下盖上去,印出来的,自然就是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图案。 “就用这个吧。” “赶紧去印,别磨蹭。” 画师如获至宝,捧着那张画,千恩万谢地走了。 …… 回忆结束。 我操! 那他妈不是可口可乐的罐子底吗?! 道印?还他妈蕴含道理?你们是拿显微镜去研究了吗?! 这帮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啊!是不是有病啊! 林安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看着崔瀺和张承那两双充满了求知欲和崇拜的眼睛,感觉自己要是说出真相,这俩人估计能当场道心破碎,走火入魔。 他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里那一万头奔腾而过的草泥马。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掩饰住自己抽搐的嘴角,沉默了许久。 终于,林安缓缓放下茶杯,淡淡地开口。 “一个戳儿而已。” “何必大惊小怪。” 轰! 崔瀺和张承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个……戳儿? 先生这是在点拨他! “学生……明白了!”崔-再次深深一躬,“先生教诲,学生铭记在心!” 林安摆了摆手,心力交瘁:“明白就好,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我想静静。” “是!” 崔瀺和张承不敢再多打扰,恭敬地退了出去。 走到院门口,崔瀺忽然停下脚步,脸色变得无比凝重。 “张夫子,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张承一愣:“国师何出此言?” 崔瀺看着王府内那道瘫在椅子上的身影,低声道: “刚刚收到密报。青鸾国柳氏,联合了十数个旧日世家,共同发出了一份血色悬赏令。” “悬赏的目标,不是你我,也不是大骊皇帝。” 崔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 “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那位创出舆论战法,并留下这方道印的……幕后妖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95章完了,我成幕后妖人了! 崔瀺和张承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 夜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也清晰地送来了两人最后的低语。 “……血色悬赏令……” “……幕后妖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林安僵在藤椅上,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他刚刚才把那两位大神送走,心里正盘算着自己终于可以清净两天,结果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噩耗。 悬赏? 妖人? 还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的是谁? 林安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手。 所以……这个要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幕后妖人…… 不就是我吗?! 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气,从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林安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完了。 他只是想用一点微不足道的现代知识,把这群大佬糊弄过去,让他们别再来烦自己, 好让自己能安安稳稳地当个富贵闲人,每天晒晒太阳,喝喝可乐,混吃等死。 他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杀人放火,他只是在电视和小说里见过。 现在,一帮真正会杀人放火的修仙者,发出了悬赏令,要取他的性命。 他毫不怀疑,从今晚开始,会有无数的亡命之徒、顶尖刺客,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大骊京城,涌向这座听竹王府。 一想到那个画面,林安的牙齿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战, 不行,得想办法! 跑? 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往哪跑?这可是个有神仙的世界,人家一张通缉令发出去,恐怕整个天下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更何况,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跑出京城,可能死得更快。 那就……找人帮忙? 找谁? 对,找崔瀺! 这件事是他挑起来的,他有责任保护我! 可转念一想,林安又泄了气。 怎么说? 冲过去抱住崔瀺的大腿,哭着喊: “国师大人救我!我好怕!我不是什么高人,我就是个骗子!那些都是我瞎编的!” 林安打了个寒颤。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这么干了,崔瀺可能会是第一个拧下他脑袋的人。 欺君罔上,愚弄圣贤,这罪名,哪一条都够他死一万次了。 高人的身份,是他的护身符,也是悬在他头顶的铡刀。 他现在被架在了一个下不来的高台上,前是万丈深渊,后是熊熊烈火。 必须想个办法,既能让崔瀺他们心甘情愿地保护自己,又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林安的目光,在院子里疯狂扫视,最后,落在了石桌上那只被他喝了一半的可乐罐上。 就是这个东西! 这个所谓的“道印”的源头! 他的烦躁和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口。他走过去,一把抓起可乐罐,就想狠狠地将它摔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可手举到一半,他又停住了。 不能摔。 林安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模糊的计划渐渐成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 “来人!” 一名王府侍卫迅速出现在院门口:“先生有何吩咐?” “去,把刚走的崔国师,给我叫回来。”林安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淡,“就说,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是。”侍卫领命而去。 林安重新坐回藤椅,强迫自己摆出那副万事不萦于心的咸鱼姿态。 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端在手里,用杯盖一下一下地撇着浮沫。 他只希望,自己手别抖得太厉害。 很快,崔瀺去而复返,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疑惑。 先生刚让我等退下,言说想静静,为何又立刻召我回来? 难道……是刚才的“血色悬赏令”一事,先生有了新的示下? “先生。”崔瀺走到林安面前,躬身行礼。 林安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手里的茶杯,仿佛那里面有什么绝世画卷。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崔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林安开口了。 “有点吵。” 崔瀺一愣,没明白。 王府内外,一片寂静,连虫鸣都无,何来“吵”之一说? 林安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崔瀺,望向了京城之外的黑暗天际。 “总有些苍蝇,嗡嗡嗡的,绕着人飞,很烦。” 苍蝇? 崔瀺的脑海里,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 他瞬间就明白了! 先生口中的“苍蝇”,指的根本不是什么飞虫,而是那些因为悬赏令而蠢蠢欲动的刺客,是那些躲在青鸾国背后的世家大族! 在先生眼中,这些足以颠覆一国,让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庞大势力,不过是一群恼人的苍蝇! 何等的……蔑视! 崔瀺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他原以为先生召他回来,是要商议如何防御,如何应对。 却没想到,先生根本就没把这次危机当回事。 先生的“静静”,不是真的要休息,而是被打扰了清净,感到不悦了! “是学生等办事不力,惊扰了先生。”崔瀺立刻低头认错。 林安摆了摆手,将茶杯重重地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家里进了苍蝇,怎么办?”他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崔瀺几乎是本能的回答:“自然是……拍死。” “对嘛。”林安松了口气,感觉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让崔瀺主动派人把那些想杀他的刺客都“拍死”。 为了让自己的意图更明显一点,他补充道:“我不喜欢家里脏兮兮的,找个得力的人,把屋子……打扫干净。” “我不希望,再被这种小事打扰到。” 林安说完,瘫回椅子里,挥了挥手,赶紧去办。 他觉得,自己这番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 找个靠谱的保镖头子,把刺客都挡在外面,别让他们进来烦我。 然而,这几句话落在崔瀺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番意思。 打扫屋子…… 何为屋子?大骊,乃至整个天下,都是先生的“屋子”! 打扫干净…… 这是要……斩草除根! 先生这是在下令,让他不要再局限于被动防御,而是要主动出击,彻彻底底地清理一遍! 那份血色悬赏令,在先生看来,非但不是危机,反而是一个“打扫屋子”的绝佳借口! 一个将所有敌人一网打尽,永绝后患的……机会! “学生……明白了!” 崔瀺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先生的布局,原来在这里! “先生放心,屋子,很快就会干净。” “绝不会再有任何尘埃,惊扰您的清净。”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林安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搞定。 这下,应该会派一队大内高手把王府围起来吧?安全问题总算是暂时解决了。 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在椅子上,一动也不想动。 夜风吹来,他才发现自己浑身黏糊糊的,难受得紧。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准备回屋洗个澡,然后从空间里摸出一包薯片,压压惊。 总算,又能继续躺平了。 第96章:一个不留! 大骊京城的夜,从未如此寂静。 林安泡在王府特意为他准备的大木桶里,热水包裹着全身,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起一罐冰镇可乐,“咔”一声拉开,美滋滋地灌了一大口。 气泡在喉咙里炸开的爽快感,让他彻底放松下来。 安全了。 崔瀺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人。 自己那番的暗示,他肯定听懂了。想必此刻的听竹王府外,早已被大内高手和文庙修士围得跟铁桶一样。 那些拿了悬赏的刺客,只要脑子没坏,就不会来自寻死路。 总算可以安稳睡个好觉,继续自己混吃等死的躺平大业了。 林安舒服地哼起了小曲儿,心里盘算着明天是该吃红烧肉还是糖醋里脊。 至于什么舆论战,什么世家反扑,都见鬼去吧,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 他现在,就是那个最高的人……的虎皮。 …… 同一片夜空下,三道鬼魅般的黑影,如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贴着坊墙的阴影,朝着听竹王府的方向高速掠近。 为首之人代号“鬼蝠”,是名震周边数国的顶尖刺客,死在他手上的山泽野修、王公贵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都记住了,目标是‘幕后妖人’,柳家下了死命令,此人手段诡异,不可大意。我们只探不杀,摸清虚实,拿到他的一缕气息或是随身之物,便立刻撤退。” 鬼蝠用秘法传音,声音嘶哑。 “大哥放心,咱们兄弟联手,就算是龙潭虎穴,也闯得!” “这听竹王府,看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连个像样的护山大阵都没有,那妖人再厉害,还能三头六臂不成?” 鬼蝠没有回话,只是在距离王府还有两里地的一处巷口停了下来。他天生灵觉敏锐,总觉得空气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他从怀中摸出一只通体漆黑的寻踪蛊,蛊虫躁动不安,却始终不肯飞出。 不对劲。 “撤!”鬼蝠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 然而,晚了。 当他说出那个“撤”字时,他脚下的影子,忽然活了过来。 那影子无声地拉长、扭曲,化作一只漆黑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鬼蝠心中大骇,想也不想,反手一剑便朝自己脚踝斩去,竟是打算断足求生! 可他的剑,却停在了半空。 不知何时,他身后的“夜枭”和“壁虎”,已经变成了两座栩栩如生的冰雕,脸上还保持着上一刻的错愕与不解。 彻骨的寒意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冻结了空气,也冻结了鬼蝠的剑。 一个身穿大骊绣鸾春服的年轻人,仿佛一直站在那里,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他手里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玉佩,玉佩上,正散发着与那两座冰雕同源的寒气。 “奉国师令,清扫尘除。”年轻人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柳家的悬赏,你们也配接?” 鬼蝠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绣衣使!还是大骊绣衣使中最神秘的“风雪佩”!这种专为皇室办脏活的顶尖修士,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变得僵硬。 视野的最后一刻,他看到年轻人身后,影影绰绰,不知还站着多少个气息恐怖的身影。 他们就像一群耐心的猎手,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猎物上门。 …… 青鸾国,柳氏府邸。 柳承功一夜未眠,眼眶下是浓重的黑影。 他派出了三波人,都是成名已久的好手,可无一例外,如泥牛入海,连个声响都没传回来。 派去京城潜伏的暗子,倒是传回了消息,只有寥寥八个字。 “王府如旧,刺客无踪。” 这八个字,比“全军覆没”四个字,还要让柳承功感到恐惧。 这意味着,他派出去的所有人,都在靠近听竹王府之前,就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了。对方甚至不屑于用他们的尸体来示威。 那种感觉,就像你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打在了一片深不见底的虚空里,连一丝回音都没有。 “家主!不好了!”管事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木盒。 木盒是被人用飞剑直接钉在柳府大门上的。 柳承功颤抖着手打开木盒。 里面没有血淋淋的人头,也没有威胁的信件。 只有三枚用冰雕成的、晶莹剔透的蝙蝠、猫头鹰和壁虎。在三枚冰雕的下方,平铺着一张粗糙的黄纸。 纸上,用朱砂印泥,盖着一个鲜红的、扭曲的、他毕生难忘的图案。 那个被他们称之为“诅咒符文”的“道印”。 “噗——” 柳承功一口老血喷出,仰头栽倒。 他终于明白了,对方这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们是谁,知道你们派了谁来,也知道你们想干什么。 而你们,对我一无所知。 这根本不是一场对等的博弈。 这是……神明对蝼蚁的戏弄。 …… 第二天一早,林安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王府的厨子果然给力,早餐是蟹黄包配上新磨的豆浆,吃得他满嘴流油。 吃完饭,他溜达到院子里消食,正撞见崔瀺从外面进来。 崔瀺看到林安,立刻停步,躬身行礼,态度比以往更加恭敬。 “先生早。” “早啊。”林安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 “昨晚还行吧?没什么不开眼的苍蝇飞进来吧?” 崔瀺身子一顿,沉声道: “已清扫了一批,屋子干净了许多。只是尘埃太多,一时半会儿,怕是扫不完。” 林安点点头,心想这保卫工作还挺到位。 看来崔瀺是安排人手在外面巡逻,把那些鬼鬼祟祟的家伙都提前赶走了。 “干得不错。”林安很满意, “继续保持。对了,扫出来的垃圾,记得处理干净点,别堆在门口,看着碍眼。” 说完,他摆摆手,晃晃悠悠地回屋睡回笼觉去了。 留下崔瀺一个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扫出来的……垃圾? 别堆在门口……碍眼? 崔瀺的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亮光。 他明白了。 先生这是在点拨他! “清扫苍蝇”,只是第一步,是清除那些主动送上门的杀手。 而“处理垃圾”,才是真正的核心! 那些世家,那些门阀,那些盘踞在青鸾国、玉圭宗的庞然大物……在先生眼中,不过是清扫过后,需要被处理掉的“垃圾”! 先生嫌他们“碍眼”! 崔瀺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府外走去,衣袍被风鼓动,猎猎作响。 他一边走,一边冷酷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传我手令。” “通知大骊兵部,陈兵青鸾国边境,以‘清剿叛逆’为名,行军演之实。” “传讯给张承,文庙所有在外游学的弟子,即刻起,宣扬柳氏等世家‘窃取文运、荼毒百姓’之罪状,我要让他们,在天下读书人心中,彻底烂掉!” “还有……” 崔瀺的脚步停在王府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宁静的院落,声音低沉得如同寒冰。 “告诉绣衣使,那份血色悬赏令上所有的名字。” “一个,都不要留。” 第97章不知仇家已灭门! 林安睡了一个回笼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舒服得让他差点呻吟出声。 崔瀺的办事效率确实没得说,一大早就过来汇报说“屋子干净了许多”,想必是把王府周围的安保等级提到了最高。 这就对了嘛。 他晃悠到院子里,躺在藤椅上,从随身空间里摸出手机和太阳能充电宝。 他点开一个叫“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悠哉悠哉地在草坪上种起了豌豆射手。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林安觉得,这“幕后高人”的身份,除了偶尔会惊吓过度,好像……也还不错? …… 与听竹王府的宁静祥和不同,千里之外的青鸾国,柳氏府邸,已是人间地狱。 “家主!完了!全完了!” 一名柳氏长老面如死灰,连滚带爬地冲进祠堂,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大骊三十万铁骑陈兵边境,他们说我们……我们与叛逆勾结,要、要踏平青鸾!” 祠堂内,柳承功披头散发,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三十岁。 他死死地盯着供桌上那个空荡荡的木盒,眼神空洞。 “不止如此……”另一名管事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恐惧与荒诞的神情, “文庙那边发声了,说我们柳家窃取文运,倒行逆施,是天下读书人的败类!” “我们柳家经营了三百年的书院,一夜之间,所有学子都跑光了!还有我们的商号,所有合作的世家都单方面撕毁了契约,说我们……我们是沾染了不详的‘垃圾’!” 垃圾…… 这个词,像一根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了柳承功的心脏。 他想起了那份从京城传回来的、只有寥寥数语的情报。 那位先生,对崔瀺说:“扫出来的垃圾,记得处理干净点,别堆在门口,看着碍眼。” 原来如此。 他们这些在青鸾国呼风唤雨、跺跺脚山河震动的千年世家,在那位先生的眼中,真的就只是……碍眼的垃圾。 “噗——” 柳承功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这次,他再也没能站起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翻了身后的太师椅。 祠堂内外,哭喊声、咒骂声、绝望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柳家,这座屹立了近千年的庞然大物,在短短一天之内,轰然倒塌。 林安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被僵尸啃掉的最后一个向日葵,苦恼地叹了口气。 “唉,大意了,这波守不住了。” …… “先生。” 一个恭敬中带着几分谄媚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林安抬头,只见一名身穿锦袍、面白无须的老者,正小心翼翼地站在那,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木盒的小太监。看这服饰,像是宫里来的人。 “你是?”林安放下手机,有些疑惑。 “老奴乃大内总管李德福。” 李总管躬着身子,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容。 “陛下听闻有宵小之辈惊扰了先生的清净,龙颜大怒,特命老奴前来探望,并送上些许薄礼,为先生压惊。” ? 林安一愣,随即心中大定。 看来崔瀺这根大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粗壮。连皇帝都这么给面子。 “有心了。” 林安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过是几只苍蝇罢了,不值一提。” 李德福心头一颤。 苍蝇?能让崔国师启动雷霆手段,让整个京城暗流汹涌的恐怖刺客,在先生口中,只是“几只苍蝇”? 他愈发觉得眼前这位看似普通的年轻人深不可测,态度也越发恭敬。 “先生风范,我等高山仰止。” 李德福挥了挥手,身后的小太监立刻将一个紫檀木盒呈了上来。 “这是陛下的一点心意,此乃千年‘养神木’雕琢而成,有静心凝神之效,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林安接了过来,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块黑漆漆的、造型有些奇特的木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说不上好闻还是不好闻的香味。 养神木?能养神?这不就是安神香之类的东西吗? 林安心里嘀咕着,随手把木头拿了出来,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还挺足。 他瞥见石桌上被风吹得乱跑的宣纸,顺手就将那块“养神木”压了上去。 “嗯,大小正合适,拿来当个镇纸不错。” 李德福的眼角狠狠一抽,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镇……镇纸? 那可是能让元婴修士都眼红的修行至宝“养神木”啊! 平日里削下一点粉末,都价值连城! 陛下为了送出这份礼,把自己的心爱之物都拿了出来。 结果到了先生这里,就……就成了个压纸的? 震撼过后,李德福心中涌起的,是更深层次的敬畏。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视天下奇珍如无物,先生的境界,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先生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李德福连连点头,腰弯得更低了,“那老奴就不打扰先生清修了。” “嗯,去吧。”林安挥挥手,准备继续自己的游戏大业。 李德福躬身后退,临走前,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 “先生放心,崔国师已经启动了‘惊蛰’之策,雷霆扫穴,务求将大骊内外所有藏污纳垢之地,都彻底打扫干净。从京城到地方,保证无一遗漏,绝不会再有任何尘埃,能惊扰到您的清净。” 林安刚要躺下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他缓缓转过头,眼睛微微睁大,似乎没听清。 “你说什么?所有地方?无一遗漏?” “是啊。”李德福理所当然地回答,“先生不是嫌垃圾碍眼吗?自然要全部清理掉。” 一股寒意,比昨夜听到“血色悬赏令”时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林安的脚底板窜到了头顶。 垃圾……清理掉……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 他穿越过来,盘下的那个小杂货铺!他辛辛苦苦攒钱,准备将来买下的那个小院!他计划中安度晚年,当个富家翁的那个宁静祥和的骊珠小镇! 那……算不算是“地方”? 按照崔瀺那种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狠辣劲头,他那所谓的“打扫干净”,该不会是……搞拆迁吧? 还是不给补偿款的那种! 一想到自己未来的养老金、不动产,都可能在崔瀺一声令下,被当成“垃圾”和“尘埃”给“清理”掉,林安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那可是他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 刺客要杀他,他可以躲。 可崔瀺要是动了他的钱袋子,那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等等!” 林安猛地从藤椅上弹了起来,冲着即将走出院门的李德福,发出一声惊慌失措的大喊。 第98章求你别再脑补了! 他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 他缓缓转回头,看到的,是让他心神剧震的一幕。 方才还如古井无波,视天下风云如无物的先生,此刻竟从藤椅上“弹”了起来。 动作之迅捷,神情之……急切。 先生这是……为何? 为何先生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难道……我们又会错意了? 李德福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林安此刻哪里顾得上什么高人风范,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的店!我的院子! 那可是他穿越至今,冒着生命危险,靠着智慧与勇气积攒下来的全部身家! 崔瀺那个疯子,做事向来喜欢连根拔起。 万一哪个绣衣使脑子一抽,觉得小镇风水不好,影响了大骊国运,一剑给平了,他找谁说理去? 不行,绝对不行! 可话到了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怎么说?“李总管,别的地方你随便拆,骊珠小镇那个杂货铺千万别动,那是我的产业!” 这话一出口,人设当场崩塌。 一个世外高人,会在乎一个乡下小镇的杂货铺? 骗鬼呢。 他现在被架在高人的位置上,说的每一句话,都得符合这个身份。 恐慌在胸中如野火蔓延,林安的大脑却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但落在李德福眼中,却成了先生因为他们的“愚钝”而生气。 林安往前走了两步,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颤抖,而显得有些低沉和沙哑。 “惊蛰?” 李德福的头垂得更低了,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是崔国师与陛下共同商议,取‘春雷响,万物惊’之意……” “春雷,也会劈错地方。” 林安打断了他,语气幽幽,“有时候,动静太大,会惊醒一些……不该醒的东西。” 他脑子里想的是,你们动静太大,会把我的地契给惊没了! 然而这话落在李德福耳朵里,却无异于一道真正的天雷。 惊醒……不该醒的东西? 先生是在暗示,大骊这片土地之下,还沉睡着连他都需要忌惮的存在? 是上古的魔头,还是前朝的余孽?抑或是……某种关乎天下气运的禁忌? 崔国师的“惊蛰”之策,竟有如此巨大的隐患! 李德福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不敢再想下去。 林安见他脸色发白,似乎被自己唬住了,心中稍定,决定再加一把火,把范围精确到自己的“不动产”上。 他踱步到院中,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虚空,望向了骊珠洞天的方向。 “大扫除是好事,但屋子里,总有些地方的灰尘,是沉淀了千百年的。”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一种历史的沧桑感,“那不是污垢,是根基。” “扫得太干净,地基就露出来了。风一吹,房子……会塌。” 我那小院的地契,就是我躺平人生的根基!你们要是给我扫了,我的人生就塌了!林安在心中疯狂呐喊。 李德福已经彻底被镇住了。 根基!先生竟然用“根基”来形容那些“藏污纳垢”之地! 他瞬间联想到了大骊立国以来的种种秘闻。 那些被镇压的龙脉,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古战场,那些与山川灵气勾连在一起的千年世家…… 崔国师的计划,是要将这些不稳定因素全部抹除,建立一个绝对纯净、完全掌控的大骊。 可在先生看来,这根本就是自毁长城! 扫掉它们,房子就会塌! 好险!实在是太险了! 若非先生今日及时点拨,他们恐怕已经酿成滔天大祸! “先生……” “老奴……老奴愚钝!” “尤其是……” 林安见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自己最核心的诉求。 “东南方,有个小地方……很安静。” “那里的尘埃,已经落定了。我不喜欢……有人去搅动它。” 李德福脑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一副巨大的山河舆图在他面前展开。 东南方! 骊珠洞天!落魄山! 他瞬间明白了!先生所有的布局,所有的因果,其原点,就在那个看似不起眼的骊珠小镇! 那里,或许是先生的道场所在,或许是先生某件惊天动地的法宝的藏匿之地,又或者……那里本身,就是先生用以撬动天下的那个支点! 而他们,竟然差点派人去“打扫”那个地方! 这已经不是在打扫屋子了,这是要拆了主人的神龛! “先生放心!” 李德福猛地跪了下去,“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禀告陛下和崔国师!” “那个地方的尘埃,谁也、也别想再动分毫!!” 说完,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出去。 看着他仓皇离去的背影,林安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腿一软,一屁股坐回藤椅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应该……保住了吧?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拿起石桌上那块黑漆漆的“养神木”镇纸,入手冰凉,倒是让他纷乱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 …… 国师府。 崔瀺听完李德福带着哭腔的、添油加醋的转述,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之色。 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脏上。 “根基……会塌……” “惊醒……不该醒的东西……” “东南方……那个地方……尘埃落定……” 崔瀺喃喃自语,额头上同样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站在了第五层,揣摩到了先生布局的冰山一角。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连门都没入。 先生的“打扫屋子”,根本不是他理解的简单粗暴的“斩草除根”。 先生的真实意图,是在敲打他!提醒他! 提醒他不要因为一时的顺利而得意忘形,提醒他这盘棋的复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我明白了……” 崔瀺的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先生不是在阻止“惊蛰”之策,而是在完善它! 清扫,要清扫那些跳出来的“苍蝇”和主动暴露的“垃圾”。 但对于那些盘根错节,与大骊国运、天地气数深度绑定的,不仅不能动,还要……保护起来! 尤其是,骊珠洞天! 那个地方,是先生的禁脔!是他整个宏大布局的核心! 自己之前的计划,竟然是要从核心的外围开始“清理”,这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 “传我手令!” “‘惊蛰’之策,即刻修正!” “所有绣衣使、文庙修士,即刻停止对地方世家的一切行动!转为暗中监视,甄别敌我!” “另,抽调‘风雪佩’、‘闻雷’两部精锐,以商队、游学士子的名义,即刻秘密进驻骊珠国及周边所有郡县!” 一名侍立在旁的幕僚大惊失色: “国师,这是为何?那两部是我等手中最锋利的剑,用来……驻守一个边陲小镇?” 崔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幕僚如坠冰窟。 “驻守?不。” 崔瀺的声音低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是朝圣。” “从今天起,骊珠洞天方圆三百里,列为大骊最高等级的‘静默区’。一只鸟飞进去,我都要知道它姓什么。” “先生的后花园,绝不容许任何宵小,惊扰了那里的……一粒尘埃。” 第99章:杀无赦! 骊珠小镇,废弃的破庙内。 赵四浑身经脉被封,如同一滩烂泥,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想不明白,自己只是想找个地方疗伤,为何会招来如此恐怖的杀身之祸。 那个笑眯眯的胖子和病恹恹的书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就在赵四感觉自己的心神即将被这死寂的压力彻底碾碎时,一道微光从书生袖中飞出,化作一张符纸,悬停在两人面前。 符纸无火自燃,崔瀺那冰冷决绝的声音,在破庙内幽幽响起。 “找到那只老鼠,以及他背后的所有同类。” “用药,要猛。” “务必,药到病除。” 话音落下,符纸化作飞灰。 胖老板和书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和解脱。 先生的法旨,终于到了。 “看来,我们之前的谨慎,是多余了。” 胖老板重新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只是这次,笑容里再无半分温度,“先生不喜欢被动的等待。” 书生点点头,目光落在赵四身上: “此人,便是那只主动跳出来的‘老鼠’。但先生说的是‘所有同类’。”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点在赵四的眉心。 赵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整个人便剧烈地抽搐起来,双目翻白,七窍之中溢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儒家秘法,搜魂。 片刻之后,书生收回手指,脸色苍白了几分,眼神却亮得惊人。 “玉圭宗的余孽。此宗与青鸾国柳氏暗中勾结,曾参与构陷先生的舆论战。宗门虽灭,但还有不少弟子在外游历,未曾归宗。” 胖老板抚掌而笑:“这下,老鼠的窝,也找到了。” “先生的法旨是,药到病除。” 书生看向赵四和他怀中那颗不断散发着邪异气息的“噬魂珠”,“这只老鼠和它身上的毒,该如何处理?” “先生的信中还说,要注意安全。” “意思是,处理过程,不能对‘静默区’造成任何一丝一毫的污染和破坏。” 他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漆黑的玉佩。 “这是国师大人亲赐的‘归墟佩’,可暂时开辟一方小天地,将此地与外界隔绝。你我联手,在此地布下‘两仪微尘阵’,将这‘噬魂珠’的威力彻底炼化,不让一丝邪气外泄。” 书生眼中闪过一丝赞同:“善。至于这只老鼠……搜魂之后,神魂已碎,留之无用。正好,用他的血肉,来祭这个阵法。” 赵四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了极限。 他听着这两个人,用一种讨论天气般平淡的语气,决定了他的命运,以及他整个宗门所有幸存者的命运。 他张开嘴,似乎想求饶,想咒骂,但最终,只发出了一声绝望的、野兽般的呜咽。 …… 半个时辰后。 破庙,还是那座破庙。 蛛网依旧,尘埃遍地。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胖老板和书生站在庙外,一阵风吹过,将两人身上最后一丝血腥气和法力波动吹散。 “干净了。”胖老板满意地点点头。 书生则拿出笔墨纸砚,就地书写了一份报告,言简意赅,充满了他们自以为是的“道韵”。 “禀国师:鼠已毙,穴已寻,药已备。被已晒,尘已定,万籁寂。先生后院,清净如初。” 他将报告用秘法送出,两人身形一闪,再次消失在小镇的人流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京城,国师府。 崔瀺看着这份报告,脸上露出了由衷的、欣慰的笑容。 “清净如初……好,好,好!” 他再次感受到了那种与先生“神交”的快感。 先生寥寥数语,他便能心领神会,并完美地执行。 这种默契,这种信赖,是任何权力、任何法宝都换不来的。 这证明,他走在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他心情大好,破天荒地从自己的珍藏中,取出两枚龙眼大小、晶莹剔透的“灵犀丹”,命人送往骊珠小镇,作为对那两名办事得力下属的赏赐。 他相信,有这样一群能够深刻领会先生意图的下属,先生的“后花园”,必然会固若金汤。 …… 几天后,林安收到了老王的回信。 信是用很粗糙的毛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还夹杂着几个错别字,但内容却让林安笑开了花。 “小安子,信收到了。我身子骨好得很,一顿能吃三大碗饭!铺子也好好的,你放心,我天天都去看。你那被子我给你晒了,太阳老大,晒得暖烘烘的。你说那老鼠,也怪了。前几天夜里,我好像是听见外面刮了阵怪风,还以为是耗子闹腾,可第二天去看,啥也没有,干净得很。你别担心,这镇上太平得很,没啥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在京城自己也多保重,别省着。” 林安看完信,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嘿,这老王头。” 他笑着摇摇头,心里暖洋洋的。 铺子没事,老邻居也好好的,老鼠也没了。 完美。 这安稳的躺平生活,总算是步入正轨了。 他心情大好,决定晚上奢侈一把,从空间里摸出一包珍藏已久的螺蛳粉,再配上一罐冰可乐,好好犒劳一下自己。 他一边美滋滋地烧着水,一边哼着小曲,完全不知道,那阵被老王轻描淡写略过的“怪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更不知道,在那场被完美“净化”的战斗中,“噬魂珠”被炼化的最后一刻,有一缕几乎无法被察觉的、属于其本源的能量,穿透了“归墟佩”的封锁,如同一粒蒲公英的种子,飘向了遥远的天际。 …… 中土神州,一座悬浮于九天之上的宏伟神山。 山巅,一座古老的青铜殿内,终年点着一盏青铜古灯。 灯火万年不灭,映照着大殿中央盘坐的一道身影。 那身影枯瘦如柴,仿佛已经与身下的石台融为一体,若非胸口还有着微弱的起伏,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具坐化的枯骨。 突然,古灯的灯火,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了一下。 一道微不可见的涟漪,从虚空中荡漾开来,融入了灯火之中。 下一刻,那枯瘦的身影,猛地睁开了眼睛。 “魂……魂珠……” 一个沙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没有说过话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是渊儿的气息……” 他缓缓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盏同样造型的、但小了无数倍的魂灯,其上的火焰,已经彻底熄灭。 但在灯芯的底部,一点比星芒还要微弱的光点,正执着地闪烁着,指向一个遥远的方向。 “大骊王朝……东郡……骊珠……” 老者口中念出这几个地名,每念出一个,大殿内的空间都为之震颤。 “好,好一个大骊王朝……” “敢杀我天魔宗的亲传弟子,敢毁我宗的镇宗之宝……” 他缓缓站起身,那看似枯槁的身体里,爆发出足以让天地变色的恐怖威压。 “传本座法旨。” 他的声音,穿透了神山,响彻在整个天魔宗的上空。 “命三长老,携‘万魂幡’,亲赴大骊东郡。” “调查渊儿死因,寻回魂珠碎片。” “若遇阻拦……” 老者眼中,那片崩塌的星空,化作了无尽的血海。 “无论神佛,无论仙魔。” “杀无赦。” 第100章天魔宗要你家破人亡! 那碗螺蛳粉,林安是含着幸福的泪吃完的。 酸笋的“芬芳”在小院里弥漫,霸道地驱散了花草的清香。 林安却觉得,这才是人间烟火该有的味道。 一口粉,一口汤,再嘬一口冰镇可乐,气泡在舌尖炸裂的快感,瞬间荡平了连日来的所有惊恐和不安。 他瘫在藤椅上,满足地打了个嗝,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开始盘算未来的美好生活。 京城的宅子是崔瀺送的,产权清晰,地段优越。 骊珠小镇的杂货铺和小院是自己的根基,养老的本钱。 至于那些大佬们送的、自己根本叫不上名字的法宝、丹药,更是意外之喜。 他从空间里又摸出几样“战利品”摆在石桌上。 那块被他当成镇纸的“养神木”,黑不溜秋,压着几张写废了的书法,倒是尽职尽责。 一枚据说是文庙大儒开过光的玉佩,触手温润,他试过,拿来刮土豆皮意外的好用,就是有点太滑了。 还有一本崔瀺送的、名为《大骊山河阵图详解》的古籍,封面是某种不知名的兽皮,摸着手感极佳,林安觉得大小厚度正合适,用来垫桌脚,稳当。 生活,就该是这么朴实无华。 林安惬意地眯起眼睛,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想等京城这阵风头过去,就找个机会“告老还乡”,回到他的骊珠小镇。 守着他的杂货铺,娶个老婆,生个娃,安安稳稳地当个富家翁。 至于什么世外高人,什么幕后黑手,谁爱当谁当去。 他不知道,就在他回味着螺蛳粉的余韵时,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骊王朝的血色风暴,正以他的“后花园”为目标,呼啸而来。 …… 中土神州与大骊王朝的边境,是一片绵延数万里的蛮荒之地,人迹罕至,妖兽横行。 寻常商队或修士,若要穿行,需结伴而行,耗时数月,九死一生。 但今日,这片蛮荒之地的天空,却被一片不祥的墨色所笼罩。 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行走在半空之中,他每踏出一步,脚下便有黑气如莲花般绽放,身形便已出现在百里之外。 来者是一名身穿玄黑道袍的老者,面容枯槁,眼神却如深渊,不见一丝活人的情感。 他身后,扛着一杆三丈多高的巨大幡旗。 此乃天魔宗凶名昭著的至宝——万魂幡。 他便是天魔宗三长老,幽泉。 他停下脚步,目光穿透虚空,望向大骊的方向。 那目光所及之处,天空的云层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碎,下方的山林中,无数妖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发出绝望的悲鸣。 “渊儿的魂息,最后便是在此地附近消失的。” 幽泉长老的声音干涩而冰冷,不带任何情绪,却让周围的空间都泛起涟漪。 “大骊王朝……一个连元婴修士都寥寥无几的蛮夷之地,竟敢动我天魔宗的亲传弟子。” “本座的万魂幡,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一整个国都的生魂了。” 他没有丝毫隐藏自己行踪的意思。 天魔宗行事,何须鬼祟? 他就是要让整个大骊都知道,他来了。 他要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都在无尽的恐惧中,等待着末日的降临。 他再次迈步,身后的万魂幡上,一张张痛苦的人脸,似乎变得更加兴奋和狰狞。 …… 大骊,京城,国师府。 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崔瀺站在那副巨大的山河舆图前,面沉如水。 他的面前,悬浮着一面水镜,镜中呈现的,正是幽泉长老扛着万魂幡,一步步踏入大骊国境的景象。 “启禀国师,‘风雪佩’在边境的三十二座哨点,已全部失联。” “‘闻雷’部传来密报,大骊东部边境,天地元气紊乱,怨气冲天,疑似有魔道巨擘入境!” “钦天监急报!紫微星黯,天狗食日之兆提前显现,国运……国运示警,大凶!” 一道道加急的情报,如雪片般飞来,让在场的所有幕僚都面如土色。 水镜中的画面,更是让他们心胆俱裂。 “万魂幡……那是天魔宗的万魂幡!” 一名见多识广的老幕僚失声惊呼,声音都在颤抖,“传闻此幡内,封印着十万生魂,幡出,可屠城灭国!来者,至少是天魔宗的长老级人物!” “天魔宗?他们为何会突然对我大骊出手?我们与他们素无瓜葛啊!” “看他前进的方向……是、是冲着东南方去的!” “东南方……骊珠洞天!”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崔瀺的身上。 那里,是先生的“静默区”! 崔瀺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愤怒,惊骇,杀意……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他自以为已经将先生的后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固若金汤。 可现在,竟然有一头来自域外的洪荒巨兽,要直接冲进去,踩踏先生的菜地! 这是何等的挑衅!何等的狂妄! 但,仅仅几息之后,崔瀺眼中的惊怒,便迅速褪去。 他想起了先生那句看似不经意的点拨。 “有时候,动静太大,会惊醒一些……不该醒的东西。”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崔瀺只觉得一道灵光在脑海中炸开,瞬间贯通了所有的前因后果。 他之前的理解,太浅薄了! 他以为先生只是在提醒他,不要自毁根基。 现在他才明白,先生的这句话,是一句横跨了因果与未来的精准预言! 先生早就料到了! 他料到清理玉圭宗的余孽,会引来天魔宗! 先生的“打扫屋子”,根本不是目的,而是一个手段!一个诱饵! 他真正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屋子里的那点灰尘和垃圾,而是潜伏在屋外黑暗森林里的这头……真正的猛兽! 好大的手笔! 何等恐怖的布局! 崔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但他的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和兴奋。 原来这才是先生真正的考验! 玉圭宗,只是开胃小菜。这天魔宗,才是先生为他准备的真正的大餐! “我明白了……” 崔瀺喃喃自语,眼中再无一丝慌乱,只剩下棋手落子前的绝对冷静。 他要做的,不是去惊扰先生,更不是去问先生该怎么办。 他要做的,是作为先生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漂漂亮亮地,替先生……宰掉这头送上门来的祭品! “国师,我们该如何是好?是否要即刻启动护国大阵?或是……向文庙求援?”一名幕僚焦急地问道。 “不必。” 崔瀺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眼神中的沉稳和决绝,瞬间安抚了所有人的惶恐。 “慌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铁,“不过是先生棋盘上,一颗自己跳出来的棋子罢了。” “传我手令!” “命大骊所有供奉,三山修士,即刻赶赴东郡集结!” “命所有绣衣使,放弃一切任务,以骊珠小镇为中心,布下天罗地网,封锁方圆千里!任何人,不得靠近‘静默区’半步!” “另,将此獠的影像,传给所有前线将士。” 崔瀺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的笑意。 “告诉他们,这是天外邪魔,意图染指我大骊国土,惊扰庇佑我大骊的……圣人清修。” “此战,不为王朝,不为君王。” “为圣人而战!” “犯先生者……” “杀无赦!” …… 第101章:真正的猛兽,来了! 大骊铁骑洪流滚滚,自京畿要地而出,铁蹄踏碎了官道上的宁静,直扑东郡。 无数佩剑悬刀的江湖客,收到了来自朝廷供奉、甚至是宗门长辈的死命令,放下手中一切恩怨,奔赴同一个方向。 他们身份各异,立场相左,但此刻,他们接到的命令,内容却惊人地一致。 “东郡有天外邪魔来犯,欲扰圣人清修,凡我大骊修士,凡我炎黄子孙,皆有守土之责,为圣人而战!” “为圣人而战!” 原来,圣人一直就在我们身边! 原来,我辈修士,竟有幸能成为圣人棋盘上的护道者! 一时间,恐惧被狂热取代,私心被一种宏大的使命感所淹没。 无数的普通百姓走出家门,看着头顶时不时掠过的剑光,看着街道上开拔而过的军队,脸上写满了茫然与惶恐。 天,要塌了吗? …… 京城,小院内。 林安剔着牙,把最后一块酸笋的余味咂摸干净,幸福地叹了口气。 “嗝~” 他瘫在藤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午后的太阳,感觉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刚才好像听到外面有点吵,隐约还有马蹄声,跟阅兵似的。 “京城就是不一样,天天搞演习,动静真大。”林安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继续假寐。 他现在唯一的烦恼,就是这小院里的花香,好像被螺蛳粉的味道给盖过去了。 这霸道的“人间烟火气”,也不知道要几天才能散掉。 就在此时,院墙外,一队气息彪悍的甲士簇拥着一位身披重甲、面容坚毅的大将军疾驰而过。 将军名为岳屠,乃是大骊军方柱石之一,刚接到勤王令,正要率领亲兵赶赴东郡。 路过这处僻静小院时,岳屠的鼻子忽然动了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古怪的味道,从院墙内飘了出来。 这味道初闻刺鼻,带着一股强烈的酸腐之气,令人皱眉。 但仔细一闻,那股酸腐之后,却又藏着一股极其热烈、极其复杂的“生机”,仿佛将世间百味熔于一炉,最终返璞归真,化作一种最原始、最接地气的味道。 岳屠,杀人如麻,心如铁石,一身煞气足以让鬼神退避。 可闻到这股味道的瞬间,他那颗因常年征战而变得冰冷僵硬的心,竟莫名地、微微一颤。 他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 “将军?”亲兵卫队长急忙上前。 岳屠没有说话,他只是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味道,仿佛一道无形的符箓,钻入他的神魂。 他眼前不再是金戈铁马,不再是血流成河。 他仿佛看到了炊烟袅袅的村庄,看到了田埂上奔跑的孩童,看到了万家灯火,看到了人间最平凡也最真实的景象…… 他脑中轰然一响! 圣人! 此地,定然就是那位圣人隐于京城的居所! 崔国师说,圣人游戏风尘,一举一动皆含深意。 我等此去东郡,是为圣人而战,是去杀伐,是去染血。圣人在此刻,放出这般“人间烟火”之气,是何用意? 是了! 岳屠猛地睁开双眼,精光暴射! 圣人是在点化我!是在告诫我等所有奔赴前线的将士! 杀伐,是手段,不是目的! 我等手中之刃,是为了守护这身后的万家灯火,是为了守护这最朴实的人间! 绝不能被煞气蒙蔽了双眼,绝不能为了杀而杀,沦为只知杀戮的魔头! 这哪里是凡俗的臭气,这分明是洗涤杀心、稳固道心的大道真味! “传我将令!”岳屠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一丝颤抖。 “全军止步!在此地……静立一炷香!” “所有人,屏息凝神,感悟此间道韵!用心去闻!用心去记!” “这是圣人赐予我等的无上机缘!可保我等在接下来的血战中,不坠魔道!” 他身后的亲兵们全都懵了。 闻?闻什么? 闻这股……臭味? 虽然心中万分不解,但军令如山,尤其是在这种即将奔赴战场的时刻,无人敢有异议。 于是,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出现了。 一队杀气腾腾的精锐甲士,停在了一座普通小院的墙外,一个个站得笔直,闭着眼睛,使劲地、虔诚地,翕动着自己的鼻翼,仿佛在品鉴什么琼浆玉液。 有些士兵实在没忍住,差点吐出来,但看到将军那副如痴如醉的神情,又硬生生把呕吐物给咽了回去,脸上憋得通红,表情更加“虔诚”了。 院子里,林安似乎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皱了皱眉。 “怎么回事?堵车了?这帮人停我门口干嘛?不会是嫌我煮的螺蛳粉太臭,要上门投诉吧?” 他心里有点发毛,赶紧从藤椅上坐起来,蹑手蹑脚地溜回了屋里,把门窗都关好,假装家里没人。 一炷香后,岳屠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神清气爽,念头通达。 他对着小院的方向,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个军中大礼,这才厉声喝道: “全军开拔!” 铁蹄声远去。 屋子里,听到到外面的人终于走了,这才松了口气。 “莫名其妙……” …… 大骊东郡边境。 黑云压城。 天魔宗三长老幽泉,扛着那杆巨大的万魂幡,悬立于半空。他脚下,是黑压压一片的大骊军阵,剑拔弩张。 更远处,一道道修士的灵光冲天而起,结成阵势,遥遥与他对峙。 幽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讶异。 他预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大骊朝廷的官员跪地求饶,比如边境的守军望风而逃。 但他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没有恐惧,没有混乱。 下方那些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的凡人军队、练气修士,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狂热和决绝。 那眼神,不像是来送死的,倒像是……来朝圣的。 “邪魔!” 一名大骊将领越阵而出,用尽全身力气怒吼,“此乃圣人清净之地,岂容你这等妖邪踏足半步!今日,我等便用血肉,为圣人筑起第一道长城!” “为圣人而战!死不旋踵!” “为圣人而战!!”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天地都为之变色。 幽泉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圣人? 这蛮夷之地,哪来的圣人?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气势虽然因为狂热而显得高涨,但修为的本质却无法改变,最强者也不过金丹。 在他面前,这些人确实与蝼蚁无异。 可这些蝼蚁,却主动亮出了自己的獠牙。 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要有趣一些。 “一群……被蒙骗的可怜虫。” 幽泉缓缓举起了手中的万魂幡,幡面上,无数痛苦的人脸开始扭曲、尖啸。 “既然你们急着求死,本座,便成全你们。” …… 京城小院里,林安躲了半天。 他闲着无聊,便从空间里取出文房四宝。 这是崔瀺送的,据说都是顶级货色,纸是千年宣,墨是龙血墨。 林安不懂这些,只觉得这玩意儿用来打发时间不错。 他铺开纸,研好墨,提笔想了半天。 自己这手毛笔字,实在拿不出手,写点什么好呢? 算了,就写几个最简单,也最美好的祝愿吧。 他深吸一口气,笨拙地挥动笔杆,在雪白的纸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写下了四个大字: 天下太平。 第102章:天下太平,一缕炊烟 东郡边境,血肉磨坊已然开启。 幽泉长老的万魂幡只是轻轻一摇,自幡面涌出的黑气便化作万千厉鬼冤魂,如决堤的墨色洪水,扑向大骊的军阵。 最前排的重甲步卒,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身上的血肉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食、剥离,只剩下一副副森然白骨,被怨气侵蚀,咔嚓声中散落一地。 他们的魂魄,则化作新的痛苦面孔,被强行摄入那杆魔幡之中,成了它新的养料。 这便是元婴修士的威能,这便是天魔宗凶器的恐怖。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勇气和狂热显得如此廉价而脆弱。 “结阵!放箭!” 幸存的将领目眦欲裂,嘶声怒吼。 无数灌注了军中煞气的符文箭矢,如一片片逆飞的鱼鳞,铺天盖地射向天空中的幽泉。 然而,这些足以洞穿金石、射杀低阶修士的箭矢,在靠近幽泉身体三尺之外时,便被一层无形的魔气屏障挡住,纷纷无力地坠落。 幽泉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他享受着这种猫戏老鼠的快感。 他要的不是一场速战速决的屠杀,而是一场能让恐惧发酵、让绝望蔓延的盛宴。 “圣人?你们的圣人在哪里?” 他干涩的声音在战场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碎着大骊将士们的信心, “让他出来,看看他的信徒们,是如何在本座的幡下,化作一滩滩血泥的。” 远处,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们结成的剑阵,虽然光华璀璨,剑气纵横,但在万魂幡的压制下,也只能勉力自保,根本无法对幽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威胁。 …… 京城,国师府。 每一名士兵的倒下,每一寸土地被魔气侵染,都像一根钢针,扎在崔瀺的心头。 身后的幕僚们早已面无人色,有人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国师……我们……我们赌错了……” 一名老幕僚声音发颤,“那根本不是什么考验,那是单方面的屠戮!我们激怒了一头真正的魔头!我们的大军……就要全完了!” “闭嘴。” 他心中何尝没有波澜? 他甚至在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难道,自己真的会错了先生的意? 先生的点拨,难道真的只是字面意思,让自己不要把动静搞得太大? 不。 不可能。 先生的境界,岂是自己能够轻易揣度的? 若是自己连这点风浪都扛不住,还有什么资格做先生的棋子?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忽略了某个关键的细节。 崔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海中飞速复盘着与先生见面的每一个细节,先生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动作。 到底是哪里? 就在他心神激荡,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水镜的另一个角落。 那是他一直分出心神,用法术悄然监视着的那个小院。 院内,先生正伏在石桌上。 先生要作画? 还是……要写下什么惊世篇章? 崔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先生在这个时候动笔,绝非偶然! 只见林安笨拙地握着笔,手臂僵硬,像是在跟毛笔较劲。 他眉头紧锁,似乎在为什么高深的难题而苦恼。终于,他落笔了。 一笔,一划。 动作很慢,甚至有些稚嫩,完全不像书法大家那般行云流水。 终于,四个大字出现在纸上。 当看清那四个字的瞬间,崔瀺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放大到了极致。 那四个字是—— 天下太平。 轰! 崔瀺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将他之前所有的困惑、焦虑、迷茫,尽数劈得粉碎!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我错了……我错得何其离谱!” 崔瀺喃喃自语,脸上先是骇然,随即涌起一股巨大的狂喜和深深的……惭愧。 “国师?”身旁的幕僚被他吓了一跳。 崔瀺没有理会,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水镜中那四个字,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先生根本不是要他去打!不是要他去杀! 先生的布局,从来就不是以杀止杀,以暴制暴!那是凡夫俗子的手段,是自己这种“棋子”的思维局限! 先生要的,是“天下太平”! 他清理玉圭宗,引来天魔宗,根本不是为了设一个陷阱,让崔瀺去和天魔宗硬碰硬。 他是要借此“事件”,借这东郡的血与火,来点醒自己!来告诉自己,身为执棋者,眼光要超越杀伐,要看到杀伐背后的……“道”! 何为“道”? 天下太平,便是道! 这哪里是什么考验?这是提点!是传道! “以杀止杀,是术;不战而屈人之兵,是法;化干戈为玉帛,方为道也……” “先生啊先生,瀺……愚钝至此!” 他之前的安排,命大军集结,命修士死战,在先生看来,恐怕就如同两个小儿持械斗殴一般,可笑,且幼稚。 幸好,幸好先生及时落笔,写下了这四个字,将自己从错误的道路上拉了回来! 他们喊着为圣人而战,却在做着与圣人意愿完全相悖的事情。 这是何等的讽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他自己。 “来人!” “传我手令!” “命前线所有将士,立刻停止进攻,后撤三十里,结防御阵型!” “命所有修士,收敛剑气,就地打坐,诵我文庙《太平经》!” “什么?!” “国师,临阵后撤,乃是兵家大忌啊!这会让军心溃散,那魔头正好趁势掩杀,我军将再无还手之力!” “是啊国师,此刻岂能示弱?!” “都给我闭嘴!” “一群蠢物!尔等可知,我等之前的所作所为,已然违逆了圣人之意?!” 他指向水镜中的小院,沉声道:“圣人已降下法旨!你们自己看!” 众人循声望去,当他们看清那张白纸上的四个大字时,所有人都和崔瀺一样,呆立当场。 天下太平…… 原来,这才是圣人的真正意图。 …… 小院里,林安放下笔,长出了一口气。 “唉,真是献丑了。” 他看着自己写的这四个字,歪歪扭扭,跟狗爬似的,自己都觉得没眼看。 算了,写都写了,也不能浪费了这张好纸。 他随手把这张“天下太平”放在石桌上,想着等墨干了,就拿来当草稿纸,在背面画点简笔画什么的。 肚子有点饿了。 他又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了一桶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熟练地撕开包装,把面饼、调料包、蔬菜包一股脑地倒进碗里。 没有热水。 林安想了想,从空间里取出一个小小的卡式炉,又拿出一小瓶纯净水倒进锅里,然后用打火机“咔嚓”一声点燃。 很快,锅里的水开始沸腾。林安将热水冲入面碗,盖上盖子。 一股浓郁的,混合着酱料、脱水蔬菜和面饼香气的味道,伴随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开始在小院中弥漫开来。 这缕在林安看来再普通不过的“炊烟”,就这样,慢悠悠地,飘向了小院之外。 第103章:一念镇魔,大道真味 东郡战场。 停止进攻?后撤三十里?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京城的国师大人,被那魔头的凶威吓破了胆? 但军令如山,纵有万般不解,大骊军队还是以惊人的纪律性,开始交替掩护,缓缓向后收缩。 这一幕,让天空中的幽泉长老都感到了错愕。 他停下了摇动万魂幡的手,饶有兴致地看着下方这群奇怪的蝼蚁。 “怎么?不打了?这就想逃了?” 他讥讽地笑道,“可惜,晚了。在本座的领域内,你们逃到天涯海角,也终将化作我这幡中一缕新魂。” 他正欲催动魔幡,将这支后撤的军队一举吞噬,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只见那些后撤的军队并未溃散,而是井然有序地在三十里外,重新结成了防御阵型。 紧接着,更远处的那些修士,竟然齐刷刷地收起了飞剑法宝,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 一道道微弱但纯正的浩然正气,从他们身上升起。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太平经》的经文,被成千上万的修士齐声诵出,声音汇聚成一股宏大的洪流。 这声音并不具备什么攻击性,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奇异力量。 战场上那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怨气、煞气,在这诵经声中,竟被一丝丝地净化、冲淡。 幽泉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装神弄鬼!” 他冷哼一声,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挑衅。他举起万魂幡,正要给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京城方向,一股无形但磅礴到无法想象的意志,跨越了万里山河,轰然降临! 这股意志,并非来自某个人,也并非某种法术。 它源自大骊王朝的国运,源自文庙中沉睡的圣贤牌位,源自无数读书人口中的浩然正气! 而将这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并将其引爆的,正是身在国师府,以自身为引,沟通天地的崔瀺! “请圣人法旨……镇压邪魔!” 崔瀺一口精血喷在面前的山河舆图之上,整个人瞬间萎靡了下去,须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花白。但他眼中,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这是他赌上一切的一招! 轰隆! 东郡战场的天空,风云变色。 那原本被魔气染成墨色的天穹,竟被一道煌煌金光,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金光之中,四个巨大无朋、笔走龙蛇的金色大字,缓缓浮现。 天 下 太 平 这四个字出现的瞬间,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大、平和、威严的气息,如天河倒灌,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 在这股气息面前,幽泉长老那足以让山河变色的元婴级魔气,就像是阳光下的冰雪,发出了“滋滋”的声响,飞速消融! 他手中的万魂幡,更是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凄厉尖啸。 幡面上那十万冤魂,不再狰狞,不再痛苦,而是露出了极度的恐惧! 仿佛遇到了它们天生的克星!它们疯狂地想要缩回幡内,却被那煌煌金光照耀,一个个如同青烟般被净化、蒸发! “不!!” 幽泉发出了惊骇欲绝的咆哮,他体内的魔元疯狂涌出,试图抵挡这股沛莫能御的力量。 但这根本不是力量层面的对抗。 这是一种“规则”层面的碾压!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攫住了他。 这不是法术! 这不是神通! 这是……圣人言出法随,定下的大道规矩! 他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不屑,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这蛮夷之地,真的有一尊圣人! 一尊,仅仅是写下四个字,便能引动天地之力,言出法随,净化他十万冤魂的……恐怖存在! “噗!” 心神失守之下,幽泉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一口黑色的魔血喷洒长空。 他整个人的气息,瞬间萎靡了一大半。万魂幡上的光芒,也变得黯淡无比。 他怕了。 他是真的怕了。 天魔宗横行霸道,但他们从不招惹那些真正的、活着的圣贤。因为他们知道,那种存在的怒火,足以将整个天魔宗连根拔起! “撤……撤!” 战场上,所有的大骊将士和修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赢了? 就这么……赢了? 他们看着天空中那缓缓消散的金色大字,又看了看那魔头仓皇逃窜的背影,过了许久,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圣人无敌!” “为圣人贺!” 这欢呼声,是如此的狂热,如此的虔诚。 …… 京城,小院。 林安小心翼翼地掀开泡面碗的盖子。 “嗯……香味刚刚好!” 一股浓郁的红烧牛肉味扑面而来,让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他拿起叉子,卷起一撮面条,吹了吹,正要送进嘴里。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一个黑点,正鬼鬼祟祟地从院墙外,朝着自己这边飞来。 那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像是乌鸦又像是蝴蝶的怪东西。 “什么玩意儿?” 林安皱了皱眉。他有轻微的洁癖,尤其是在吃饭的时候,最讨厌有苍蝇蚊子在旁边飞来飞去。 这黑不溜秋的东西,看起来比苍蝇还恶心。 他随手抄起旁边石桌上,那本崔瀺送的、被他用来垫桌脚的《大骊山河阵图详解》。 这本书封面是兽皮的,又厚又硬,手感极佳,用来打苍蝇,想必是极好的。 那只黑色怪蝶,似乎对石桌上那碗散发着“奇异香味”的泡面很感兴趣,它盘旋着,似乎想要靠近。 在数千里之外,刚刚逃出大骊国境的幽泉长老,正心有余悸地停在一座山巅。 他脸色惨白,但眼神中却充满了惊疑。 刚才那股“圣人之威”,来得快,去得也快。当他逃出大骊边境后,那股锁定他道心的压力便消失了。 那位圣人,为何只是将他惊走,而没有直接出手将他抹杀? 难道……其中另有深意? 是为了警告天魔宗?还是说,那位圣人,有什么限制,不能轻易出手? 不行,必须搞清楚! 幽泉咬了咬牙,分出一缕自己最精纯的本命魔念,以天魔宗秘法“幽蝶探路”,将其化作一只毫不起眼的墨蝶,悄无声息地潜回大骊。 这只墨蝶,是他神念的延伸,无形无质,可以穿透绝大多数的法阵禁制,除非是同等级的修士以神念寸寸扫描,否则绝难发现。 他要亲眼看看,那位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很快,墨蝶便飞到了京城,飞到了那座僻静的小院上空。 幽泉通过墨蝶的“眼睛”,看到了院中的一切。 一个穿着普通的年轻人,正坐在一张石桌旁,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不知名食物。 这就是圣人? 看起来……平平无奇? 等等!那碗食物! 这……这哪里是凡俗的食物! 幽泉的心神,瞬间被那碗面吸引了。他控制着墨蝶,想要再靠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个年轻人,皱了皱眉,然后……随手抄起了手边一本厚厚的书。 那本书…… 幽泉的神念只是扫了一眼,便感觉神魂一震! 那书上,竟流淌着山川地脉的气息,仿佛囊括了整个大骊的山河!这是一件顶级的……阵图法宝! 用这等级别的法宝……来…… 下一秒,幽泉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甚至道心差点当场崩溃的一幕。 那个年轻人,举起了那本“山河阵图”,对着他那缕珍贵无比的本命魔念所化的墨蝶,毫不犹豫地—— 拍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在林安听来无比悦耳的声响。 “搞定,清净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山巅上。 “噗——” 幽泉长老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逆血,整个人从山巅上直挺挺地摔了下去,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他的眼中,写满了无尽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骇然。 碎了。 他那缕本命魔念,就那么……被拍碎了。 第104章:来自魔宗的“赔礼” 国师府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水镜中发生的一切,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当幽泉长老化作墨蝶的神念,悄然潜入小院时,崔瀺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那是元婴大魔的本命魔念!歹毒无比,一旦沾染,便如附骨之疽,极难祛除。更何况,这代表着幽泉的窥探和挑衅! 先生会如何应对? 崔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一旦先生有任何不满的迹象,他便立刻倾尽大骊所有,追杀幽泉至天涯海角,以息先生之怒。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 看到了先生皱眉,看到了先生抄起那本《大骊山河阵图详解》,……像拍苍蝇一样,一书落下。 “啪。” 那一声轻响,通过水镜清晰地传来,也像是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在场所有人的神魂之上。 那缕在他们看来凶险万分的本命魔念,就这么……没了? 没了。 整个过程,没有惊天的法力波动,没有玄奥的道韵流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能量外泄。 就是那么一下。 简单,随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一位跟随崔瀺多年的老幕僚,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一件承载着一国山河气运的顶级法宝,被那位先生,当成了……苍蝇拍? 而那足以让金丹修士都头痛不已的魔头神念,在这“苍蝇拍”下,连一息都没能撑住。 这种举重若轻,这种视法宝如无物、视魔念如蚊蝇的境界…… 这已经不是“高人”能够形容的了。 这是……神! 崔瀺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忽然明白了。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先生那句“动静太大,会惊醒一些不该醒的东西”的真正含义。 先生不是在担心别人惊扰他。 先生是在……可怜那些不长眼的家伙。 是怕他们,一不小心,就被先生“不小心”给弄死了。 就像刚才那只“墨蝶”,先生恐怕只是觉得它碍眼,随手拍死了事,根本不知道自己拍死的是一尊元婴大魔的本命神念。 若是幽泉的真身在此,恐怕下场,也就是被先生随手一巴掌拍成血雾的区别。 “我等……终究是坐井观天了。” 崔瀺苦笑着摇了摇头,脸上却洋溢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光彩。 能追随这样的存在,能为这样的存在执棋办事,是他崔瀺……此生最大的荣幸! “国师,那……那魔头已经逃了,前线之事……”一名幕僚小心翼翼地问道。 “传令,大军原地休整,抚恤伤亡,救治伤员。” 崔瀺恢复了国师的威严,眼中精光闪烁,“另,将‘圣人挥手退魔,庇佑大骊’之事,昭告天下!” “我不仅要让大骊百姓知道,更要让这山巅之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大骊,有圣人坐镇!” “从今日起,先生所在的这座小院,方圆十里,列为禁区中的禁区!任何人,胆敢擅闯,或是在附近动用术法,杀无赦!” 崔瀺的声音,斩钉截铁。 他要做的,就是尽自己的一切可能,为先生营造一个最安逸、最舒适的“躺平”环境。 绝不能再让任何不长眼的东西,去打扰先生……拍苍蝇的雅兴。 …… 中土神州,天魔宗山门。 血光一闪,幽泉长老的身影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了宗门大殿前,他刚一落地,便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守山弟子大惊失色,立刻将他扶入殿内。 宗主大殿内,魔气森森。天魔宗宗主,一个看不清面容,周身笼罩在无尽魔气中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宛如黑洞般的眸子。 “三长老,何事让你如此狼狈?”宗主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之下。 “宗主……大骊……大骊有……真神!” 做完这一切,他便头一歪,直接昏死过去。 大殿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那团记录着“惊天一拍”画面的神念光球,在半空中静静地悬浮着。 良久,天魔宗宗主才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返璞归真,万法归寂……此等境界,莫非是儒家传说中,那几位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亚圣之一?” 他看着画面中,林安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和他那悠闲嗦面的神态,心中竟也升起了一股寒意。 这种存在,游戏红尘,喜怒无常。 渊儿死在他坐镇的地方,只能说是死得其所。幽泉能活着回来,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而天魔宗,不仅派人去冒犯,甚至还试图窥探…… 这已经是取死之道! 若是那位存在真的动怒,只需一个念头,天魔宗传承万年的基业,便可能在旦夕之间,灰飞烟灭。 “来人。” “宗主。”两名护法长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下。 “备一份厚礼。” “要最厚的礼。将我宝库中,那块‘九幽寒铁’,那瓶‘万年石钟乳’,还有那三株‘还魂魔草’,全部带上。” 两名护法长老闻言,脸色剧变。 这三样东西,无一不是天魔宗压箱底的至宝!尤其是那九幽寒铁,更是祭炼本命魔宝的无上神材! “宗主,这是……” “赔罪。”天魔宗宗主淡淡地说道,“我将亲自走一趟大骊,向那位……先生,赔罪。” “什么?您要亲自去?!”护法长老大惊失色,“万一那位存在……” “他若想杀我,我逃不掉。” 天魔宗宗主摇了摇头,“但他既然只是惊走了幽泉,而未下杀手,说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写下‘天下太平’,又用‘人间烟火’点化我宗长老,其意,或许并非是想与我天魔宗为敌。” “他只是在说:我的地盘,要有我的规矩。” “而我们,坏了他的规矩。” “所以,必须去赔罪。而且,必须带着足够的诚意去。” 宗主站起身,周身的魔气缓缓收敛,露出一张虽显苍白但异常俊美的中年面孔。 “此事,不可声张。就说我闭关一月。” “记住,从今往后,大骊王朝,列为我天魔宗……最高等级的禁地。任何弟子,不得踏入半步。违者,不必等那位先生出手,本座,会亲手清理门户。” …… 与此同时,京城小院。 他满足地拍了拍肚子,打了个饱嗝。 “舒服啊。” 他瘫在藤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感觉人生又一次到达了巅峰。 刚才好像听到外面有人在欢呼,声音还挺大,跟中了彩票似的。 “京城的人,就是有活力。”林安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准备睡个午觉。 他现在唯一的烦恼,就是那本用来垫桌脚的书,刚才拍“苍蝇”的时候,好像沾上了一点黑乎乎的汁液,有点脏。 “算了,反正也就是本书,脏了就脏了吧。” 第105章:悔悟之礼 大骊京城,从未像今日这般沸腾过。 狂热的香客和好事者,从四面八方涌向京城,他们拿着香烛供品,试图寻找到传说中圣人,想要瞻仰圣颜,求得一桩仙缘。 这股浪潮,让国师府的压力陡增。 崔瀺站在舆图前,听着手下关于城中乱象的汇报,眉头紧锁。 他没想到,自己为了稳固国运、震慑宵小而放出的消息,竟会引来如此巨大的凡俗喧嚣。 先生喜静。 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为先生隔绝出一片真正的清净地。这既是保护,也是一种……身为棋子的自觉。 “国师大人,” 一名心腹幕僚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刚刚……中土神州的天魔宗,派人递来了拜帖。” 崔瀺眼神一凝,“谁?” “天魔宗宗主,亲至。” 幕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这个名字的分量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那可是与大骊国师在品秩上相当,甚至在杀伐实力上犹有过之的魔道巨擘! 崔瀺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他知道,对方是来做什么的。 被先生随手拍碎了一缕本命魔念,若是还不懂得敬畏,那天魔宗也就不配在中土神州立足万年了。 …… 林安睡了一个昏天黑地的午觉,醒来时,是被饿醒的。 他打着哈欠走出房间,伸了个懒腰,感觉骨头都懒散了。 院子里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让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人生啊,就该如此。” 他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走到自己的小店前堂,准备收拾一下。 货架上落了些灰,得擦擦。地上的瓜子壳,是前几天自己嗑的,也该扫扫了。 他推开店门,正准备把垃圾扫出去,却愣住了。 街上……好安静。 以往这个时候,街上总会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有小贩的叫卖声,有孩童的嬉闹声。 可今天,长长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探出头,左右看了看,甚至能听到远处风吹过旗幡的猎猎声。 “什么情况?集体搬家了?还是说……有什么瘟疫?” 林安的心里咯噔一下,社恐归社恐,但这种死寂的氛围还是让他感到一丝不安。 他正疑惑间,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些压抑的、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似乎有很多人正躲在街角巷尾,朝着他这边指指点点。 “嘶……怎么感觉跟进了鬼片片场一样。”林安脖子一缩,赶紧关上店门,把门栓都插上了。 “算了算了,惹不起惹不起。这京城的人,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他嘟囔着,决定今天不出门了。 他这番探头探脑、又迅速缩回去关门的举动,落在了远处水镜前的崔瀺眼中,立刻被解读出了新的含义。 “先生……这是在警示我。”崔瀺心中一凛。 先生推门,是为“开”;关门,是为“闭”。 他开门,看到街上空无一人,立刻关上。 这说明,先生对于自己这种粗暴的、将十里长街完全清空的“静里”之法,并不满意! 是了!先生的“天下太平”,是红尘中的太平,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太平,而不是这种万马齐喑的死寂!自己为了追求“清净”,反而落了下乘,违背了先生“大隐隐于市”的道心! “我明白了……” 崔瀺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是我又会错意了。” 他立刻下令:“撤去‘静里’的禁令,恢复街道常态。但要加派人手,潜伏于暗处,驱散那些心怀不轨的窥探者和狂热的信徒,确保没有任何人能靠近小院三十丈之内。要让先生的门前,看起来和往日一般无二,既有烟火气,又无俗事扰。” 这才是先生想要的“清净”! 国师府的会客厅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天魔宗宗主,一位面容俊美、气质阴柔的中年男子,此刻正襟危坐,身上那足以让山河失色的魔气,收敛得一丝不剩,看起来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翁。 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三个古朴的玉盒。 崔瀺坐在主位,端着茶杯,轻轻用杯盖撇去浮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越是如此气定神闲,天魔宗宗主的心就越是下沉。 他知道,这位大骊国师,是那位存在的代言人。他的态度,便代表着那位存在的态度。 良久,崔瀺才仿佛刚刚看到他一般,放下茶杯,淡淡地开口:“宗主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天魔宗宗主立刻起身,对着崔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姿态放得极低。 “不敢当国师‘贵干’二字。本座此来,是为赔罪。”他声音诚恳, “我宗门下长老,有眼无珠,冒犯了……大骊的虎威,扰了国师的清净,罪该万死。本座管教不严,特备下三份薄礼,前来向国师,也向……那位先生,聊表歉意与悔悟之意。” 他说着,亲手将三个玉盒推到了崔瀺面前。 崔瀺的目光扫过那三个盒子,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惊人能量。即便是他,心中也不免泛起一丝波澜。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天魔宗宗主,慢悠悠地说道: “先生曾言,万物皆有其道,一草一木,皆应顺其自然。天魔宗行事,乖张暴戾,已是逆了天和。” 天魔宗宗主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听懂了这敲打之语。 “是,是。国师教训的是。本座回去之后,定当严束门人,百年之内,天魔宗弟子,绝不踏入东土一步,以静我宗之戾气,顺先生之天和。” 崔瀺点了点头,这才像是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第一个盒子。 一股极致的森寒之气,扑面而来。盒中,静静地躺着一块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金属。 九幽寒铁! 崔瀺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可是传说中祭炼顶级魔宝的无上神材,价值连城,有价无市! 他面不改色地合上盖子,又打开了第二个。 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和浓郁的生命气息涌出,一小瓶乳白色的液体,静静地躺在其中,仿佛有生命般,散发着莹莹宝光。 万年石钟乳! 生死人,肉白骨,一滴便能让垂死之人重焕生机! 第三个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株形如鬼爪、通体漆黑的怪草,草叶上,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无声哀嚎。 还魂魔草! 传说中能从幽冥之中,强行拉回一丝残魂的魔道奇珍! 饶是崔瀺见惯了天材地宝,此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天魔宗,为了赔罪,是真的下了血本,把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掏出来了!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先生那一“拍”,给他们带来了何等深入骨髓的恐惧。 崔瀺缓缓合上所有盒子,脸上却露出一丝为难之色。 “宗主有心了。只是……先生他老人家的境界,视这些身外之物与顽石无异。这些东西,我怕是……送不进去啊。” 这不是假话。给一位能言出法随、视顶级法宝如苍蝇拍的存在,送这些东西?确实跟送几块漂亮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天魔宗宗主心中一紧,连忙道:“本座明白!这些俗物,自然入不得先生法眼。这并非礼物,而是……我天魔宗的一缕‘悔悟’之意。是我宗上下,感念先生‘天下太平’的点化之恩,自愿斩下的一份‘魔性’。还请国师务必代为转呈,否则,我宗上下,道心难安!” 崔瀺看着他言辞恳切,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他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也罢。既然是‘悔悟之意’,而非俗礼,那瀺,便替你走一趟。至于先生收与不收,就看你们的……诚意了。” “多谢国师!多谢国师!” 天魔宗宗主如蒙大赦,连连躬身行礼,心中那块悬了数日的巨石,总算是稍稍落下了一半。 而崔瀺,则看着桌上的三个盒子,陷入了沉思。 该如何,将这份“悔悟之礼”,以一种不至于唐突了先生的方式,呈上去呢? 第106章:圣人的考校! 崔瀺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咚,咚,咚。” 声音沉稳,极有礼数。 林安正在院子里犯愁。 那个被他当成苍蝇拍的书,沾上了一点黑乎乎的汁液,怎么擦都擦不掉,让他这个轻微洁癖患者很是难受。 听到敲门声,他有些不耐烦。 “谁啊?” 透过门缝,他看到了门外站着的人。又是那个眼神深邃、看起来就心眼子很多的老头。 “这老头怎么又来了?”林安内心疯狂吐槽, “是来要回那本脏了的书吗?我该怎么跟他解释?说我不小心拍死了一只长得像蝴蝶的恶心虫子?” 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拉开了门栓,脸上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您怎么来了?” 崔瀺见林安开门,立刻躬身行礼,姿态谦卑到了极点。 “冒昧打扰先生清修了。” 他侧了侧身,让林安看到他手上捧着的那三个玉盒, “只是……天地间,有几缕‘悔悟之意’,因感念先生的‘太平’道韵,自行凝聚成了几样小物件,前来归附。瀺不敢擅专,特来请先生过目。” 林安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悔悟之意凝聚成的小物件?这老头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三个盒子,入手颇沉,还带着一丝丝凉意。 “那……我看看?” 他当着崔瀺的面,打开了第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块黑不溜秋的金属,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入手极沉,而且冰凉刺骨,在这炎热的夏日里,摸着倒还挺舒服。 “这是……镇纸?” 林安想了想,觉得这东西的大小和重量,用来压书画纸张,似乎正合适。 “挺别致的,就是有点沉。” 崔瀺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在飞速解读。 镇纸?先生一眼就看出了这九幽寒铁的本质! 九幽寒铁,其性至阴至沉,正是用来镇压邪魔、稳固气运的绝佳材料! 再凶戾的魔物,在他的大道之下,也只能如同一张薄纸,被轻易镇压! 妙啊! 林安又打开了第二个盒子。 一瓶乳白色的液体,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 “这是……牛奶?还是椰奶?” 他拔开瓶塞,小心翼翼地闻了闻。味道很独特,不像是他知道的任何一种饮品。 “这玩意儿……没过期吧?” 崔瀺心中再次一凛。 先生称这万年石钟乳为“奶”?乳者,哺育也,生命之源也! 先生是在说,这等活死人肉白骨的灵物,其根本,也不过是如凡俗母乳一般,是用来“哺育”生灵的! 他老人家,早已超越了对“灵物”本身的执着,直指其“哺育生命”的本源大道! 林安没敢喝,又塞上了瓶塞。他看向最后一个盒子。 打开一看,是一株长得奇形怪状的黑草,根茎虬结,像一只干枯的爪子,卖相实在不怎么样。 “这是什么草药?长得也太丑了。” 林安捏起来看了看,一脸嫌弃。 “能吃吗?感觉有毒的样子。要不……找个花盆种起来,看看能不能养活?” 崔瀺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震,仿佛醍醐灌顶! 养活它! 先生的意思是,即便是这等代表着死亡与怨念的还魂魔草。 也不应一味地毁灭或利用其“魔性”,而是要给它一个机会,以“生”的方式,去转化它的“死”! 这不正是“天下太平”的至高境界吗?不是没有杀伐,而是化杀伐为生机! 不是没有邪魔,而是点化邪魔,令其归于正道! 先生这是在用这三件“俗物”,亲自为自己,为天下人,演示了一遍何为“道”! 想通此节,崔瀺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激荡得他浑身颤抖。 他之前还在为如何处置这些魔道之物而烦恼,现在,先生给了他答案。 林安看着这老头儿眼神一会惊骇,一会敬畏,一会又恍然大悟,表情变幻莫测,跟演京剧变脸似的,心里直发毛。 他抱着这三样东西,感觉有些烫手,连忙想推回去。 “国师,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您还是拿回去吧。” 崔瀺闻言,心中猛地一跳。 来了! 先生的考校来了! 先生这是在问我! 你崔瀺,是真心领悟了“天下太平”的真意,还是仅仅把这些东西当成奇珍异宝,想借花献佛,讨好于我? 他若是看不出先生演示的深意,恐怕这三样东西,先生是绝不会收的。 想到这里,崔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幸好,幸好自己刚才领悟了。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林安,深深一揖到底。 “先生考校,瀺,明白了。” “镇魔于堂前,哺育以生机,点化于无形。这才是真正的‘太平’之道。这三件器物,既是悔悟,也是道之显化,理应归于先生座下。请先生,万勿推辞!” 林安被他这一通操作搞蒙了。 什么镇魔哺育点化的,这老头在说什么胡话? 他看崔瀺那架势,今天自己要是不收下,他能当场跪在这里不起来。 林安最怕这种场面,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那好吧,我……我先替您收着?” “不,是先生您收下了。” 崔瀺纠正道,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瀺,不打扰先生清净了,告退。” 说完,他再次行了一个大礼,转身离去。 脚步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得到了无上真传,要去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林安捧着三个盒子,呆立在原地,风中凌乱。 “这……这算什么?强买强卖?” 他挠了挠头,把三个盒子搬进屋里。 那块黑色的铁疙瘩,往桌上一放,正好把他那几张写了“天下太平”的废稿压住,尺寸刚好。 “嗯,这镇纸确实不错,分量足。” 那瓶乳白色的液体,他还是不敢喝,但瓶子挺好看,就当个摆设,放在了窗台上。 至于那株丑了吧唧的黑草,他随手从院角捡了个破了口的瓦盆,抓了把土,就把它插了进去,浇了点水。 “死马当活马医吧,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做完这一切,林安看着自己的新“收藏品”,感觉自己的小院,好像多了几分……莫名其妙的格调。 --- 第107章:不速之客!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安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的生活,变得过于安静了。 安静到诡异。 门前那条街,彻底成了无人区。 别说行人和小贩了,连只野猫都看不到。 他好几次想出门去镇上最大的那家杂货铺补点货,买几包新口味的零食,结果每次一开门,就会有几个穿着便服、但眼神像刀子一样的壮汉,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毕恭毕敬地拦住他。 “先生,您有何吩咐,我等代劳即可。京城人多眼杂,恐污了您的清净。” 他们说话客气,但往那一站,跟两座铁塔似的,林安连一丝挤出去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他内心在疯狂呐喊:“我这是被软禁了啊!我犯什么事了?!” 但他不敢问,更不敢反抗。 他那点社恐的毛病,在这些一看就是“专业人士”的家伙面前,被无限放大。 无奈之下,他只能写了个购物清单递给他们,上面罗列着酱油、精盐、面粉、鸡蛋等生活必需品。 那为首的壮汉,接过他那张写得歪歪扭扭的纸条,表情庄重得仿佛接过了传国玉玺。 “遵先生法旨!” 然后,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就走了。 半个时辰后,他们回来了,带回来的东西让林安瞠目结舌。 盐,是产自东海深处,专供皇室的雪花盐,晶莹剔透,不含一丝杂质。 面,是取自北方贡地,一年只产百斤的雪山麦磨成的精粉。 就连鸡蛋,都是一种名为“青鸾”的珍禽所下,据说吃了能延年益寿。 林安看着这些包装精美、一看就贵得离谱的东西,哆哆嗦嗦地想掏钱。 “不不不,先生,能为您效劳,是我等的无上荣光!”为首的壮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也不肯收钱。 林安彻底没脾气了。 行吧,白吃白喝,还被人伺候着,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躺平生活吗? 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天下午,林安正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进行一项新的实验。 他发现,崔瀺送来的那块黑色“镇纸”,有一个奇妙的特性——它会持续不断地散发寒气。 于是,他把他仅剩的一瓶可乐,放在了这块九幽寒铁的旁边。 没过多久,可乐瓶壁上就凝结出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变得冰凉沁人。 “纯天然、无污染、零耗电的冰箱啊!神器!” 林安对自己的发现感到非常满意。 就在他准备享受这瓶冰镇可乐时,一道有些懒洋洋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 “这位小友,贫道云游至此,口渴难耐,能否讨碗水喝?” 林安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可乐差点飞出去。 他猛地回头,只见一个身穿破旧道袍、手里拿着个破蒲扇的邋遢道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院子里。 “你……你怎么进来的?!”林安惊恐地看着他。 院外那些铁塔一样的壮汉呢?都是摆设吗? 来人正是从中土神州不远万里,悄然潜入大骊京城的陆沉。 他听说了“四字退魔”的传闻,以他的境界,自然不信什么“圣人吹气”的鬼话。 但他能推算出,东郡战场上,确实曾有“大道规矩”的痕迹一闪而逝。这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他想来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在这末法时代,引动大道规矩。 他避开崔瀺布下的所有明哨暗哨,如一缕清风般飘入小院,不带起一丝烟火。 然后,他就看到了令他道心都为之震动的一幕。 一个看起来毫无修为的年轻人,正悠闲地坐着。 而他身边,一块纯粹到极致、几乎是传说中才存在的“九幽寒铁”原矿,正被他……用来冰镇一瓶不知名的“水”。 那瓶水里,气泡升腾,蕴含着一种奇特的、欢愉的韵味。 而那块九幽寒铁,正散发着混沌初开般的阴寒本源气息,却被完美地束缚在三尺之内,没有一丝外泄,与周围的环境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又无比和谐的平衡。 这是何等境界? 返璞归真!将至阴至邪的混沌之物,当成凡俗的冰块来用,举重若轻,不滞于物。 陆沉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但他面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 林安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邋遢道士,心里充满了警惕。 不过,对方只是讨碗水喝,看起来也不像坏人。 林安舍不得他的冰可乐,他想起了窗台上那瓶崔瀺送来的“牛奶”。反正自己不敢喝,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水没有,不过……我这有瓶别人送的‘奶’,你要是不嫌弃,就喝点吧。” 他说着,走进屋里,拿出那瓶万年石钟乳,倒了一碗,递给了陆沉。 陆沉接过那只粗瓷碗,目光只是一扫,他那懒洋洋的眼神瞬间就凝固了。 以他的见识,如何认不出这碗中之物? 这是万年石钟乳!一滴便足以让三灾境修士延寿一纪的无上宝药! 而这个年轻人,就这么……随手倒了一大碗,给了一个萍水相逢的、讨水的陌生人? 他是在试探我?还是在他眼中,这等宝药,真的就跟路边的井水一般,毫无分别? 陆沉端起碗,轻轻抿了一口。 一股纯净磅礴的生命能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洗涤着他的道躯。是真的!而且品质高到匪夷所思! 他心中再无怀疑。眼前之人,绝对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存在。 陆沉压下心中的震撼,决定再试探一二。他露出一口黄牙,笑呵呵地说道: “多谢小友。此水甘醇,蕴含生机。只是,贫道观小友你这院中,虽有生机,却也藏着一缕……死气。不知小友,是否察觉?” 他说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瞥向了院角那个破瓦盆。 盆里,那株被林安随手插进去的还魂魔草,正蔫不拉几地耷拉着叶子。 林安听到“死气”两个字,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死气? 闹鬼了?! 他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在一个神仙满天飞的世界里,他的信仰早就动摇了。 现在听一个看起来就很有本事的道士说自己家里有“死气”,他瞬间就脑补出了一系列鬼故事。 “死……死气?道长,在哪里?严重吗?能驱除吗?” 陆沉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到了林安“苍白”的脸色,看到了他“惊恐”的眼神。 但他解读出来的,却是——极致的嘲讽! ‘他当然知道!那株魔草就是他亲手种下的!我这个问题,何其愚蠢,何其浅薄!’ ‘他是在说:你就只能看到这一缕所谓的“死气”吗?你难道就看不出,我于这死气之中,将要孕育出的那一线“生机”吗?你看不出我这“向死而生”的大道吗?’ 陆沉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烫。 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在真正的圣人面前,简直就像一个刚刚学步的稚童,却非要跑去指点成年人该如何走路。 可笑!可悲! 他手中的碗,仿佛有千斤重。 他明白了,这碗万年石钟乳,不是给他的,是给“道”的。 而自己,却只看到了生,看到了死,独独没有看到“轮回”二字。 “是贫道……着相了。” 陆沉长叹一声,将碗中剩余的石钟乳一饮而尽,随后对着林安,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道家大礼,稽首及地。 “先生之境界,一花一草,皆蕴生死大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天机。岂是贫道这等凡夫俗子所能窥探。今日得见先生,方知天外有天。贫道陆沉,叨扰了。此番点化之恩,陆沉,没齿难忘!” 说完,他竟是转身就走,身形一晃,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只留下林安一个人,端着空碗,在风中凌乱。 “陆……陆沉?” 似乎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 “不是……他刚才说我这院子里有死气,然后……就悟了?就跑了?” 林安的目光,缓缓地、僵硬地,移向了院角那个破瓦盆。 他看着那株蔫了吧唧的、长得像鬼爪一样的丑陋黑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就是你!你就是那个死气!” 第108章:魔草,死气! 林安一屁股瘫坐在藤椅上,心脏“砰砰”狂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院角那个破瓦盆,以及盆里那株蔫头耷脑的黑色怪草。 就是它! 陆沉,那个看起来神神叨叨却又深不可测的邋遢道士,临走前那句“院中藏着一缕死气”,就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林安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里。 他穿越过来,求的无非是安稳二字。 可现在,他的院子里,居然被一个专业人士认证有“死气”!这跟在床底下发现一颗定时炸弹有什么区别? “不行,必须处理掉!” 林安噌的一下站起来,社恐的毛病在对死亡的恐惧面前,暂时被压了下去。他冲进厨房,抄起一把用了多年的火钳,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瓦盆前。 他小心翼翼地用火钳去夹那株还魂魔草的根茎,想把它连根拔起,扔到街上去。 然而,钳子刚碰到那黑色的草茎,一股阴冷滑腻的触感顺着火钳传来,让他手臂一麻。那草茎看似枯槁,却坚韧得不可思议,任凭他使出吃奶的力气,涨得满脸通红,那株怪草依旧纹丝不动地扎在土里。 “嘿,我这暴脾气!”林安喘着粗气,扔了火钳。 他想到了自己穿越时带来的宝贝——那个金属外壳的防风打火机。 “烧了你!我看你还不死!” 他从随身空间里摸出打火机,“咔嚓”一声,一簇蓝色的火焰升腾而起。他将火焰凑近那怪草的叶子。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看似干枯的叶片,在火焰的灼烧下,非但没有燃烧,反而变得更加漆黑,表面甚至泛起了一层幽幽的、如同墨玉般的光泽。一股更加浓郁的阴冷气息,从中散发出来。 林安吓得手一抖,打火机都差点掉在地上。 “妖……妖怪啊!” 他连滚带爬地退到院子中央,看着那株毫发无损的怪草,背后冷汗涔涔。 他这番又拔又烧、最后惊恐后退的举动,分毫不差地落入了国师府暗桩的眼中,并以最快的速度,通过秘法传讯,呈现在了崔瀺的书案上。 彼时,崔瀺正在与几位心腹幕僚商议着陆沉悄然潜入又悄然离去之事。 这对于将京城防卫视为自家棋盘的崔瀺而言,无异于一次响亮的打脸。 “国师,陆沉此人行踪飘忽,道法诡谲,能避开我等耳目,倒也不算意外。” 一位幕僚分析道,“只是,他为何而来,又为何离去得如此匆忙?甚至……据暗桩回报,他离去时,对先生的庭院方向,行了稽首大礼。” 崔瀺的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深邃。陆沉是什么人? 那是三教祖师都头疼的滚刀肉,是敢在文圣牌位上打盹的逍遥神仙。 能让他行此大礼的存在,这世间…… 就在这时,关于林安“处置”魔草的密报送到了。 崔瀺展开一看,瞳孔骤然收缩。 “拔除……火炼……而后退观?” 他瞬间将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 天魔宗送来“悔悟之礼”——九幽寒铁、万年石钟乳、还魂魔草。 先生将寒铁作镇纸,是为“镇”;将钟乳称作“奶”,是为“生”;将魔草随手种下,是为“化”。 而今日,先生的举动,正是对这“化”字的进一步演示! “我明白了……” 一位幕僚不解地问:“国师,您明白了什么?” 崔瀺抬起头,眼中精光四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音:“先生不是在毁掉那株魔草,他是在‘淬炼’它!” “淬炼?” “不错!” “那还魂魔草,乃魔道奇珍,其性至阴,怨念丛生。先生先是‘拔’,欲要撼动其根基,是为‘破’!再以纯粹阳火‘炼’之,欲要焚尽其驳杂魔性,是为‘立’!一破一立,而后退而远观,是给予其自我‘化生’之机缘!这……这正是道家‘向死而生,破而后立’的无上妙法!” 他越说越激动:“陆沉必然是看到了先生此举,窥见了其中蕴含的生死轮回大道,自觉道行浅薄,羞愧难当,才会悟道而走,行稽首大礼!先生这是……这是在借陆沉的眼,点拨我啊!” 他想到了自己先前还想着如何处置天魔宗,手段不外乎打压、分化、收编。 现在看来,何其浅薄! 先生的手段,才是真正的煌煌大道! 对于邪魔外道,不是一味地杀戮与毁灭,而是要从根源上,以无上道法,淬其魔性,化为己用!这才是“天下太平”的真正内核! 崔瀺只觉得背后发凉,为自己之前的愚钝而感到羞愧。 “先生看似在摆弄一株花草,实则是在为整个天下的正邪之争,定下了一个万世不易的规矩!” 他立刻下令:“传我手谕,将国库珍藏的那一小袋‘息壤’,即刻送去!就说……就说是街坊邻里,见先生院中花草长势不佳,送上的一点田间薄土。” “息壤?!”几位幕僚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可是传说中能自生长、蕴含无尽生机的神土!用它去种一株魔草?这…… …… 院子里,林安折腾了半天,又累又怕,最后彻底没了脾气。 他看着那株鬼爪似的黑草,决定眼不见为净。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他找来一块木板,用木炭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危险!内有恶灵!请勿靠近!】,然后小心翼翼地插在瓦盆旁边。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心里踏实了一点,仿佛拉上了一道警戒线,那“死气”就过不来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决定回屋喝口冰可乐压压惊。 他这番“立牌警示”的举动,又一次被暗桩看到。 当消息传回国师府时,崔瀺看着密报上的内容,久久不语,最终,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敬畏的叹息。 “‘危险!内有恶灵!请勿靠近!’……” 他轻声念着,眼中的敬佩之色几乎要溢出来。 “先生这是在告诫天下人啊!”他对着几位心腹解释道, “魔草虽在点化之中,但其魔性未除,仍是‘恶灵’,是为‘危险’!寻常修士,若是道行不够,贸然靠近窥探,妄图沾染先生的道韵,非但无益,反而会被魔性所侵,是为‘请勿靠近’!” “先生这是何等的慈悲心肠!于雷霆手段之中,又存菩萨低眉之念!我崔瀺,不及先生万一!” 他挥了挥手,神情疲惫,却又无比满足。 “都退下吧。从今日起,小院方圆百丈之内,列为禁地中的禁地。任何人不得窥探,不得议论。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打扰先生的‘点化’,而是……静静的等待。等待那株魔草,在先生的道韵之下,真正‘向死而生’的那一天!” 那一夜,崔瀺彻夜未眠。 他知道,一场由先生亲手主导的、关乎天下道统的巨大变革,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他,崔瀺,有幸成为这盘棋局上,最靠近棋手的那枚棋子。 第109章:二十年,不老!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林安觉得,这两句老掉牙的成语,是他这十年间最深刻的体会。 二十年,对于一座王朝,足够让一位春秋鼎盛的帝王变得垂垂老矣。 二十年,对于一条长街,足够让青石板路面被磨得光滑如镜,让新栽的柳树长得绿荫如盖。 二十年,对于一个人,足够让风华正茂的青年,眼角爬上细密的皱纹,鬓角染上风霜的痕迹。 林安的生活,在这十年里,既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 他的小院,永远是那么安静。 当年那些铁塔般的壮汉护卫,换了一批又一批。他见过一个叫“铁牛”的壮汉,从一个二十出头、满脸横肉的小伙子,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眼神沧桑的中年人。 前年,铁牛告老还乡了,临走时,对着他的院门,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眼眶通红。 新来的护卫更年轻,也更狂热,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尊活着的泥塑神像。 他每天的生活,规律得像一只挂在墙上的老钟。 早上起来,用那柄永远温润的玉质牙刷刷牙,喝一口那瓶永远喝不完的“牛奶”。 上午,给院角那株已经长得半人多高、枝繁叶茂、通体漆黑如墨玉、偶尔还会散发出淡淡馨香的“恶灵草”浇浇水。 自从当年崔瀺派人送来一小袋“神仙土”后,这株怪草就跟打了激素一样疯长,再也不需要他操心了。 下午,他会坐在藤椅上,用那块黑色的“冰箱镇纸”冰镇一壶酸梅汤,然后看着门前那条空无一人的街道发呆。 二十年间,他不是没想过逃跑。 有一次,他趁着护卫换班的间隙,偷偷溜了出去。 结果没跑出两条街,就被一位正在“瞻仰圣地”的白发老修士给“请”了回来。 那老头激动得涕泪横流,说自己苦等了三十年,终于得见圣人“游戏红尘”,死而无憾。 然后,不由分说地就把他护送回了小院,临走时还留下了一本据说是他宗门不传之秘的《纯阳无极功》。 又一次,他挖了一条地道。结果刚从地道口探出头,就看到崔瀺那个老头,正笑眯眯地坐在隔壁院子里喝茶。 “先生这是在体悟‘遁地之法’,感悟大地脉络的厚重吗?瀺,受教了。” 从那以后,林安就彻底躺平了。 他放弃了挣扎,开始享受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绝对安全的咸鱼生活。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翻看那些年里,各路人马以各种“巧合”名义送来的东西。 有能自动清洁的衣服,有能根据心意变幻味道的茶叶,有一支能写出任何颜色字迹的毛笔,甚至还有一面……能看到千里之外风景的镜子。 林安偶尔会用那面镜子,看看大骊京城的风土人情,看看皇宫里新登基的皇帝是如何处理朝政的。 看着镜子里那个曾经被他抱在怀里的小屁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威严的青年帝王,眉宇间带着一丝愁绪。 林安总觉得,自己像是住在养老院里,看着外面的人间一幕幕的上演。 直到今天。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吃饱喝足,打了个饱嗝,习惯性地走到院子里的水缸前洗手。 缸里的水,清澈见底,映出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皮肤光滑,没有一丝皱纹。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没睡醒的迷茫。头发乌黑,找不出一根银丝。 这张脸,和他十年前穿越过来时,一模一样。 不,甚至比那时候还要精神一些,大概是这十年养尊处优的结果。 林安愣住了。 他缓缓地伸出手,触摸自己的脸颊。那温热的、充满弹性的触感,是如此的真实。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不会老?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十年来用“躺平”和“安逸”构筑的麻木外壳。 以前,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很奇怪,像是在被圈养。 现在,他意识到,这根本不是圈养,这是一个……标本展览。 他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活标本,被困在这个玻璃罩子里,供外面的人瞻仰、研究、脑补。 他想起那个叫铁牛的护卫,离去时已经是个中年人。 他,像河里的一块石头,被冲刷了十年,却亘古不变。 这比什么“死气”,比什么“妖怪”,要可怕一万倍! 如果再过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呢? 外面的世界沧海桑田,所有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化为了一捧黄土。而他,还坐在这里,看着日升日落。 那将是何等极致的孤独?何等深沉的绝望? 他梦寐以求的“躺平”,原来是一个最恶毒的诅咒。 他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敌人,是那些打打杀杀的神仙,是那些心眼子八百个的大佬。 现在他才明白,他真正的敌人,是时间。 是这个让他永葆青春,却也让他永远无法融入这个世界的诡异法则。 “不……。” 他要离开这里! 必须离开! 他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他要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哪怕外面真的很危险,哪怕会被人打死,也比被困在这里,被时间活活逼疯要好! 他有了一个计划。一个很笨,但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计划。 他要去找崔瀺。 不是通过那些传话的护卫,不是隔着院墙。 他要当面,堂堂正正的,和那个把他“囚禁”了二十年的始作俑者,谈一谈。 他要告诉他,自己要走。 无论崔瀺把他当成什么圣人、高人,这一次,他都要把话说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院门口,对着那个新来的、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年轻护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想见崔国师。现在,立刻,马上。” 年轻的护卫愣住了,随即,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二十年了!传说中的先生,终于要主动召见国师大人了! 天,要变了! 第110章:我要离开! 大骊国师府,今日的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所有的官员、幕僚、侍从,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都用气音,生怕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惊扰了中枢之地那场即将到来的、足以载入史册的会面。 崔瀺已经沐浴更衣,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没有任何多余纹饰的素色长袍。 他遣散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静坐在书房之中。 他面前的香炉里,燃着的是能安神静气、价值万金的“九天沉水香”。 但他那颗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算计了无数人心的道心,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 二十年了。 那位先生,在他亲手打造的“绝对清净”之地,静坐了整整二十年。 这二十年间,未出一步。 但他的一举一动,都化为了无声的教诲,影响着整个大骊,乃至半座天下的格局。 他用来镇压书稿的那块黑铁,被命名为“太平印”,其散发的镇压之气,与大骊国运相连,二十年间,无论边境如何摩擦,大骊内部始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先生的“无为”,造就了大骊的“有为”。 崔瀺一直以为,先生会这样一直“无为”下去,直到千百年后,成为一个永恒的传说。 可就在今天,先生,居然主动要求见他。 为什么? 崔瀺的脑中,无数个念头疯狂推演。 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先生不快了? 是天下将有大劫,先生要降下法旨,警示世人? 还是说……先生的“人间游戏”,已经结束,他要……破空飞升了? 每一个猜测,都让崔瀺心惊肉跳。 他不敢怠慢,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以最快的速度,最谦卑的姿态,来到了那座熟悉的门前。 他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袍,如同一个即将拜见恩师的学子,恭恭敬敬地,亲自敲响了院门。 “咚,咚,咚。” 门,开了。 开门的是林安自己。 崔瀺抬起头,看到了二十年未见的先生。 时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先生的眼神,依旧是那么的清澈,仿佛能倒映出世间的一切,却又什么都留不住。 只是……今日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决绝? 崔瀺心中一凛,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先生。”他深深一揖,几乎要弯到了地上。 “进来吧。”林安的语气很平淡。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话说清楚。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林安没有泡茶,也没有客套。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显苍老了许多的老人,这个将他困了二十年的“罪魁祸首”,心中百感交集。 他开门见山,用自己所能做到的、最真诚、最严肃的语气说道: “国师,我今天找你,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崔瀺身体微微前倾,洗耳恭听,神情肃穆到了极点。 林安深吸一口气,终于把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话,说了出来。 “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甚至鼓起勇气,指了指自己的脸,试图解释自己内心的恐惧。 “你看,二十年了,国师。我一点都没变。我……我害怕。” 轰! 当林安说出这些话时,他没有看到,对面的崔瀺,那宽大的袍袖之下,双手猛然攥紧,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心。 崔瀺的脑海中,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来了! 先生的法旨,终于来了! “离开这里……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 这哪里是一个简单的请求?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宣言! “离开这里”, 意味着先生的“静观”之道,已经圆满! 他于这京城一隅,已经看透了人间红尘,洞悉了王朝气运的流转。现在,他要从“静”转为“动”了! “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 这更是一句蕴含了无上深意的话! 而最后那句“我害怕”,更是让崔瀺道心剧震,几乎要当场失态! 一位能够言出法随、视光阴如无物的存在,说出“害怕”二字? 这是何等的……慈悲与示警! 先生当然不是害怕自己。 他是在“害怕”!为这个世界而“害怕”! 他一定是于冥冥之中,预见到了某种足以倾覆天下的巨大浩劫! ——我,要出山了。因为,我为你们的未来,感到害怕! 想通了这一切,崔瀺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责任感和使命感,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瞬间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 他站起身,对着林安,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稽首叩拜。 “先生欲周行天下,巡视四方,是为天下苍生之福!瀺,明白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敬畏而微微颤抖。 “先生不必‘害怕’!有先生在,这天,便塌不下来!瀺,以及这大骊亿万子民,愿为先生前驱,为先生扫平前路上的一切尘埃与障碍!请先生……降下法旨!” 林安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五体投地的崔瀺,脑子里一片空白。 剧本不是这么演的啊! 他不应该是震惊、疑惑,然后自己再苦口婆心地解释,最后他要么同意,要么不同意吗? 怎么就变成“为天下苍生之福”了? 怎么就变成“扫平前路障碍”了? 还有……“降下法旨”又是什么鬼? 我就是想办个护照出去旅游啊! “不……国师,你误会了,我……”林安急得想去扶他。 可崔瀺却叩首不起,声音无比坚定: “请先生示下!先生的第一步,欲往何方?东方?南方?是先观日出之地的文运,还是先察南海之滨的武德?瀺,即刻便去安排!” 林安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头都大了。 他看着崔瀺那副“你不说我就不起来”的架势,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一幕。 他知道,跟这个老头,是讲不通道理的。 他脑子一抽,随口说了一个自己前几天在镜子里看到的地方。 “我……我想去……东海看看。” 他想的是,海边应该人少,清净,适合自己思考人生。 然而,“东海”二字,落入崔瀺耳中,却不啻于一声龙吟。 东海! 那是大骊的龙兴之地,是王朝国运的起源! 同时,那里也是百家争鸣、宗门林立,最为复杂难测之地! 先生的第一站,就要去往这风暴的中心! 他这是要去……梳理龙脉,重定规矩啊! “瀺,领法旨!” 崔瀺猛然抬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然后霍然起身。 “先生静候佳音。三日之内,瀺,必为先生备好……东巡的一切事宜!” 说完,他再不给林安任何解释的机会,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 只留下林安一个人,在院子里,迎着午后的风,凌乱不堪。 他看着崔瀺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我……我只是想去海边散散心,怎么就变成‘东巡’了?” 一股比被困二十年还要巨大的、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好像不是逃出了一座小笼子。 而是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第111章:东巡?我只是想去看海! 林安独自站在院中,午后的风吹过。 “东巡?” 他喃喃自语,这两个字在他的舌尖上滚过。 我他妈……只是想去海边散散心啊! 一个宅了二十年的社恐,鼓起毕生勇气提出的“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卑微请求,怎么就自动升级成了“君王巡狩,威加海内”的史诗版本? 林安一屁股坐回石凳上,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开始疯狂地进行事后复盘。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是“我想离开这里”这句话说得太有气势,被误会成要出山了? 还是“我想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太空泛,给了对方过大的想象空间? 亦或是最后那句发自肺腑的“我害怕”,被解读成了什么“为天下苍生而忧”的慈悲? 林安越想越绝望。 他发现,问题不在于他说错了什么,而在于听他说话的那个人,脑回路压根就没跟他接在同一根线上。 这根本不是沟通,这是跨服聊天,而且对方服务器好像还过载了。 “三日之内,备好一切事宜……” 林安打了个冷战。 崔瀺所谓的“准备”,会是什么? 按照一个正常人的思维,无非是准备点盘缠,一辆马车,几个护卫,再办个类似“通关文牒”之类的官方文件。 可崔瀺是正常人吗? 一个能把他软禁二十年,还美其名曰“清净”,他的“准备”,绝对不会简单。 林安的脑海中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可怕的画面。 会不会是一支千人军队,铁甲铮铮,长矛如林,把他簇拥在中间,浩浩荡荡地开赴东海? 那场面……光是想想,林安的社交恐惧症就快要发作到当场去世了。 他只想做个路人甲,不想当吉祥物啊! 更可怕的是,这个世界的神仙是真能打的。这么大阵仗,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不开眼的劫匪,或者崔瀺的政敌,双方“咔”一下打起来,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高人”,岂不是第一个被战斗余波震成齑粉? 不行,绝对不行! 林安猛地站起来,在院子里焦躁地踱步。 必须想个办法阻止他! 装病?不行,自己二十年容颜不变,谁信他会生病?除非是得了什么连神仙都看不出的绝症。 直接跑路?更不行。 这小院外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唯一的办法,似乎还是找崔瀺,把话说明白。 这一次,一定要用最简单、最直白、最不可能被误解的语言。 比如:“我,林安,普通人,想一个人,去海边,吹风,发呆。懂?” 对,就这么说! 然而,林安的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崔瀺的“准备”工作,已经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在大骊国师府,乃至整座京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 崔瀺回到国师府时,脚步带风,眼神亮得吓人。 他那张常年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竟泛着一层异样的红光,那是极度激动与亢奋的表现。 “来人!” 一声令下,整个国师府仿佛一台精密的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 书房内,几名心腹幕僚和身穿甲胄的将领早已等候多时,他们看着国师前所未有的神情,心中皆是一凛,知道必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 “传我三道密令!” 崔瀺的声音不大,却带着金石之音,掷地有声。 “第一,命大骊‘龙骧军’统领,兵家圣人亲传弟子,山巅境武夫——蒙骜,即刻点齐三千龙骧铁骑,于三日后,在京城东门外集结。此行,非为征伐,乃为‘清道’。为先生东巡扫平前路一切魑魅魍魉,确保先生目之所及,皆为清平世界。此乃蒙骜此生最大的机缘,务必让他以性命担保,不得有丝毫差池!” “轰!” 书房内,一名身形魁梧的甲胄将军猛然抬头,眼中满是骇然与狂热。龙骧军乃大骊最精锐的骑兵,统领蒙骜更是军中神话,竟被派去……当护卫?不,是“清道夫”!这位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二,启动‘天听’秘谍,将所有关于东海之滨,方圆三千里内,近百年来的所有宗门变迁、家族兴衰、奇人异事、山川异动的情报,在两日之内,汇总成册,送到我的案头!先生要去梳理龙脉,我等必须为先生备好‘堪舆图’,让他看得一清二楚!” 一名文士幕僚身体一颤,领命而去。“天听”是大骊最隐秘的谍报机构,启动一次的代价极大,现在竟为了收集一个区域的“风土人情”而全面运转! “第三,传令‘神工坊’,连夜赶工,将那座为陛下寿辰准备的‘山河座驾’,立刻进行改装。拆除所有奢华装饰,只保留最强的防御与隐匿阵法。务必在三日内,让此座驾能于九天之上穿行,于深海之中潜游。先生游戏风尘,不喜张扬,但座驾之安危,关乎国运,不容有失!” 众人闻言,更是心神剧震。 “山河座驾”!那是以一座小山为基,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打造的飞行宫殿,本是大骊皇室威仪的象征,如今,竟成了那位先生的代步工具! 三道命令下去,整个大骊王朝的高层,都因为“先生东巡”这四个字,而陷入了一种近乎疯狂的忙碌与亢奋之中。 无数的资源、人力,开始向着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汇聚。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安,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是感觉,自己住的这个小院子,外面的空气似乎变得不一样了。 天地间的灵气浓度,在以一种不正常的态势急剧攀升,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他偶尔透过门缝向外窥探,总能看到一些气息恐怖的身影,如鬼魅般一闪而过,在小院周围布置着什么。 他脚下的大地,时不时会传来轻微的震动,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阵法正在被激活。 这让他本就悬着的心,提得更高了。 这阵仗……不像是去旅游,倒像是要去打一场灭国之战。 就在林安坐立不安,几乎要被自己逼疯的时候,院门被轻轻敲响了。 “先生。” 门外传来一道无比恭敬的声音。 林安走过去打开门,看到一个身穿国师府仆从服饰的年轻人,正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态,跪在门外。 他双手高高举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的白色玉简。 “国师……国师命小人,将此物呈送先生。” 那年轻人头也不敢抬,声音发紧,“此乃……此乃为先生东巡所拟定的……初步舆图及……护卫名录,请先生……审阅。” 林安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块玉简,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年轻人,脑子里只剩下三个词。 舆图? 护卫名录? 审阅? 我只是想去办个护照,你们怎么连外交使团和三军仪仗队都给我凑齐了? 林安颤抖着手,接过了那块冰凉滑润的玉简,心中涌起一股比二十年孤寂还要深沉的无力感。 他感觉,自己好像不是在申请出狱。 而是在申请……更换一个更大、更华丽,也更危险的牢笼。 --- 第112章:你们不要再脑补了! 林安拿着那块玉简,回到了院子里,像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研究了半天,也没搞明白这玩意儿该怎么用。 他试着用手指在上面划拉,没反应。 他试着对着它说话,也没反应。 在前世,他倒是看过不少仙侠小说和电视剧,里面的角色通常都是把玉简贴在额头上。 “死马当活马医吧。” 林安叹了口气,抱着一种荒诞的仪式感,学着记忆中的样子,将玉简轻轻地贴在了自己的眉心。 下一刻,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入了他的脑海! “轰——!” 林安只觉得脑袋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砸中,眼前金星乱冒,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份所谓的“初步舆图”。 那根本不是什么旅游地图!那是一副巨大的、立体的、标注着密密麻麻信息的沙盘! 从大骊京城到东海之滨,数万里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尽在其中。 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上面那些闪烁着不同颜色光芒的标注。 每一个标注点开,都附有长达数万字的详细解说,包括其历史渊源、掌门修为、功法特点、人际关系、以及……潜在的“取死之道”。 其中一个红色标注,赫然写着“黑水玄蛇窟”,后面的小字注释是: “此獠盘踞东海入口已三百年,性情暴虐,时常兴风作浪,为祸一方。先生若觉其碍眼,只需一个眼神,蒙骜将军所率龙骧军,可于半日之内,将其连同洞窟,夷为平地。” 林安的眼角疯狂抽搐。 一个眼神?我连那条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而那份“护卫名录”,更是让他心惊肉跳。 领队:龙骧大将军,蒙骜。山巅境大武夫,师从兵家亚圣,曾一人一骑,于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 副领队:国师府首席供奉,青松道人。玉璞境巅峰剑修,一手“青元剑诀”名震天下。 成员:大骊“天听”统领、神工坊首席大匠、大内十八位金丹境供奉…… 这不是旅游团,这他妈是一支会移动的、战略级的超级武器库! 林安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骑虎难下”。 带着这么一群人上路,还想低调?还想安稳? 简直是把“我是大肥羊,快来打劫我”这几个字刻在脸上,然后敲锣打鼓地满世界游行! 不行! 绝对不行! 林安的胸中,燃起了一股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被逼到绝境的怒火和勇气。 他受够了这种被误解、被安排、被动接受一切的命运! 他要反抗! 林安猛地将玉简往石桌上一拍,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了院门。 这是二十年来,他第一次,主动的,想要踏出这个囚笼! “吱呀——” 院门被他一把推开。 守在门外的两名气息深沉的护卫,在看到林安出来的一瞬间,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先是震惊,随即化为狂喜和无比的崇敬,想也不想,“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先生!” 林安此刻心中全是怒火,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径直朝着国师府的中枢大堂冲去。 他这一动,宛如一颗陨石砸入了平静的湖面。 整个国师府都骚动了起来。 所有见到他的人,无论是官员、幕僚还是护卫,无不骇然失色,纷纷跪地行礼,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揣测。 “先生出关了!” “先生竟然亲自走出来了!定然是对我等的准备有所不满!” “快!快去禀报国师!先生……先生似乎有些……不悦!” 林安的满腔怒火,在他们眼中,被自动解读成了“高人一怒,风雷将至”的威严。 当林安气喘吁吁地冲进国师府议事大厅时,崔瀺正与蒙骜、青松道人等一众核心人物,围着一副巨大的光影沙盘,商讨着“东巡”的细节。 看到林安闯进来,崔瀺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然的喜色。 他快步迎上前来,躬身行礼:“先生!您亲自前来,可是对我等拟定的初步方略有所不满,要降下新的法旨?” 身后,蒙骜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微微一震,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林安,眼神中充满了战意和期待。 青松道人则抚着胡须,目光深邃,仿佛要从林安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整个大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安身上。 那是一种混杂了敬畏、狂热、期待的眼神,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林安被这阵仗搞得心头一滞,但一想到自己的未来,那股被逼出来的勇气又占了上风。 他涨红了脸,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停下!全都给我停下!”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崔瀺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深邃,他非但没有惊慌,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先生是嫌我等的格局太小了!三千龙骧军,还是不够!先生的“清道”,是要荡尽天下尘埃,而非区区东海一隅!】 林安见他们没反应,更加急了,他指着蒙骜和青松道人,连连摆手。 “我不需要什么军队!也不需要什么护卫!我就想一个人!” 崔瀺的呼吸猛地一窒,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孤身入局!先生这是要以自身为饵,钓出那隐藏在深海之下的所有巨鳄!不依靠任何外力,只凭自身大道,便要镇压一个时代!这是何等的魄力!何等的自信!】 蒙骜更是激动的浑身甲胄“嗡嗡”作响,他看着林安,眼神中的战意化为了滔天的崇拜。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风范!以天地为棋盘,以自身为棋子!我蒙骜能有幸见证此等壮举,死而无憾!】 林安见他们一个个眼神越来越亮,简直快要疯了,他口不择言地喊道: “你们跟着我,太危险了!目标太大,会引来很多麻烦的!” 崔瀺闻言,抚掌赞叹,对着众人沉声道: “听!你们都听到了吗?先生在点拨我们!真正的危险,从来都不是摆在明面上的敌人,而是那些藏于暗处,妄图窥探天机的宵小!先生是在考验我们的护卫能力,是否能做到‘润物细无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对林安投去感激和愧疚的目光。 【我等愚钝!竟险些坏了先生的大事!】 林安看着这群人不断自我攻略,感觉自己的脑血管都快爆了。 道理讲不通了。 他彻底绝望了。 他像一头困兽,在大厅里转了两圈,最后猛地冲到那巨大的光影沙盘前,胡乱地在上面一指。 “看!我就想去这里!这个地方!” 为了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意思,他还用手比划着: “有沙子,有水,有太阳!就这里!安安静静的,没人打扰!懂了吗?海滩!Beach!” 他只想找个看起来最普通、最不起眼的海边。 然而,他那绝望之下随手一指。 正好点在了舆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甚至连红色标注都没有的小小海湾上。 那个位置,名为“龙口湾”。 在崔瀺和蒙骜等人的视野中,林安的手指,如同天神之指,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整条大骊东部龙脉地气最薄弱、也是最混乱的一个节点上! 那里,表面上风平浪静,只是个普通渔村。 但根据“天听”最绝密的情报,那里是前朝余孽百年来的秘密据点,更封印着一头远古海妖的一缕残魂! 大厅之内,瞬间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呆呆地看着林安的手指,看着那个名为“龙口湾”的地点。 片刻之后,崔瀺猛然回神,他看着林安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崇敬,而是近乎于仰望神明! 他“噗通”一声,再次双膝跪地,对着林安行了稽首大礼。 “先生之智,深不可测!先生之见,洞若观火!瀺,愚钝至此,竟只想着荡平表面之敌,而先生早已看穿了祸乱的根源!” “龙口湾!那才是风暴的中心!是此行真正的关键所在!” “瀺……明白了!” 林安呆呆地收回手,看着再次跪在自己面前的崔瀺,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双双由震惊转为狂热的眼睛,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解释,而是在火上浇油。 他彻底放弃了。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失魂落魄地,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小院。 身后,传来了崔瀺那亢奋到极点的声音,如同战鼓,响彻大厅。 “尔等都听到了先生真正的法旨!计划变更!所有力量,暗中集结,目标——龙口湾!此行,不为游览,乃为……除根!为先生,也为我大骊,斩断这颗潜藏百年的毒瘤!” “遵命!”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整座国师府都在颤抖。 而已经回到院中的林安,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完了。 他好像……亲手点燃了一场他根本不想看到的战争。 第113章:潘多拉的魔盒,开了 三日期限已至。 林安在这三天里,经历了从焦躁、愤怒、绝望,到最终麻木的全过程。 他放弃了任何解释和反抗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会被那个叫崔瀺的“首席脑补官”解读成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深意。 他像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祭品,默默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当院门被恭敬地推开时,林安背上自己的小包,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门外的景象,还是远远超出了他想象力的极限。 小院之外,天翻地覆。 原本熟悉的青石板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白色云气铺就的宽阔大道,直通天际。 大道的尽头,悬浮着一尊庞然大物。 那根本不是什么马车。 那是一座通体由不知名青铜铸造的浮空宫殿,长约百丈,宽三十丈,造型古朴大气,充满了力量感。 宫殿的四周,萦绕着肉眼可见的符文光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拉着这座宫殿的,不是马,而是六头体型如山,浑身覆盖着青色鳞片,头生独角的狰狞巨兽。 宫殿之下,是整齐列队的军队。 三千龙骧铁骑,人马俱甲, 更远处,大骊京城的无数官员、勋贵,分列道路两侧,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神情肃穆,想要一睹这位传说中先生的真容。 而在那最高处,一座临时搭建的观礼台上,一个身穿龙袍、头戴冠冕的中年人,正用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与不安的复杂眼神,遥遥望着他。 那是大骊的皇帝。 林安的腿有点软。 他感觉自己不是要去旅游,而是要去登基。 崔瀺一身素袍,亲自走到林安身边,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态度,恭敬得仿佛在侍奉自己的祖师。 他引领着林安,踏上云道,一步步走向那座浮空的“山河座驾”。 每一步,都走在万众瞩目之下。 林安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舞台中央的猴子,浑身不自在。他只能低着头,假装镇定,目不斜视。 这种表现,落在旁人眼中,又是一番全新的解读。 【看!先生果然不为外物所动!面对陛下亲临、万民朝拜,依旧心如止水,视若无睹!这才是真正的得道高人风范!】 终于,他们来到了观礼台下。 大骊皇帝在崔瀺的示意下,竟主动走下高台,来到林安面前。 这位新的九五之尊,此刻显得有些局促,他对着林安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地说道: “先生为国事劳顿,东巡四方,此乃社稷之福。朕聊备薄礼,为先生壮行。愿先生此行,一帆风顺,天道昌隆!” 说罢,一名太监托着一个紫檀木托盘,小心翼翼地呈了上来。 托盘上,放着一枚通体用暖白玉雕琢而成的龙形大印。 传国玉玺! 崔瀺在一旁低声解释,声音中带着一丝狂热: “先生,此乃陛下信物,持此印,可见官大三级,可调动大骊境内一切兵马、资源,无需通报。陛下,是想让先生……便宜行事。” 林安看着那枚玉玺,只觉得那不是权力,而是一座山的重量。 他手心里全是汗。 他想拒绝,他想说“我不要”,他想大喊“你们有病吧”。 但是,他看着皇帝那张充满期待的脸,看着崔瀺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看着周围成千上万双眼睛。 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用。 他沉默着,在一片死寂的等待中,伸出手,将那枚冰冷沉重的玉玺,拿在了手里。 就像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轰!”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惊呼。 【先生接了!他接过了玉玺!】 【这是承诺!先生他……接过了我大骊的国运!】 崔瀺的脸上露出了狂喜的笑容,皇帝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此生最重要的任务。 林安麻木地握着玉玺,只想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且慢!” 一声清朗如玉石相击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凛然正气,穿透了喧嚣的声浪。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一个身穿白色儒衫,头戴方巾,面如冠玉,眼神却锐利如剑的年轻人,排开众人,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径直走向高台,无视了皇帝的威严和崔瀺冰冷的目光,最终,停在了林安面前。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林安行了一个标准的儒家揖礼,随后朗声道: “在下,稷下学宫,亚圣门徒,颜子苏。敢问国师,敢问陛下,如此兴师动众,耗费国帑,为一人出行,此为哪般礼法?”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林安身上,带着审视与挑战。 “更敢问这位‘先生’!既被称为先生,必有传道授业解惑之能。子苏不才,愿在此,与先生辩经一场!若先生之‘道’,能胜过我儒家圣人之言,则子苏心服口服,愿为先生牵马执鞭!若不能,还请先生散去这浮华排场,还天下一个清静!”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这是儒家正统,来砸场子了! 崔瀺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一股恐怖的杀气弥漫开来。皇帝的眉头也紧紧皱起。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林安身上。 林安,要崩溃了。 辩经? 我跟你辩个屁的经啊!我连四书五经都背不全! 他看着眼前这个叫颜子苏的年轻人,一身正气,眼神清澈,虽然有点愣头青,但看得出是个有理想有信念的人。 林安甚至有点同情他。 小伙子,你找错人了啊! 林安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结束这场闹剧,躲进那个浮空宫殿里去。 他手里握着那沉重的玉玺,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 他想把玉玺塞进包里,腾出一只手来,或许可以……摆摆手,示意对方“你随意,我认输”? 可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包。 在看看手里的玉玺,再抬头看看那奢华到不像话的浮空宫殿,和眼前这个等着跟他辩论治国大道的愣头青。 他累了。 毁灭吧。 他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用一种只有身边几人才能听清的音量,发自肺腑地,叹了口气,说出了那句他最常说的口头禅。 “唉……关我屁事。” 说完,他再也懒得理会那个颜子苏,也懒得理会崔瀺和皇帝,转身,背对着所有人,就那么径直地、孤零零地,走向了那座巨大的“山河座驾”。 他只想找张床躺下。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颜子苏愣住了。 崔瀺也愣住了。 皇帝和所有大臣,都愣住了。 “关我屁事?” 这句粗鄙不堪,甚至带着一丝市井无赖气息的话,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颜子苏准备了满肚子的经义文章,准备了一场唇枪舌剑的世纪大辩论。 可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就用一句“关我屁事”,和一记决绝的背影,把他所有的准备,击得粉碎。 他先是感到无与伦比的愤怒和羞辱,但紧接着,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是一种……怎样的高度? 他的道,他的理,他的辩,在这位先生眼中,竟连让他驻足片刻的资格都没有? “关我屁事”……是在说,凡俗的辩论,与他的大道无关?还是在说,我颜子苏,连同我所信奉的儒家礼法,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屁事? 一瞬间,颜子苏那坚如磐石的道心,竟出现了一丝裂痕。 而崔瀺,在短暂的错愕后,眼中猛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明悟! 他明白了! 他全明白了! 先生的转身,更是一种无声的教诲:尔等,还不配与我论道! 先生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那风起云涌的东海,只有那关系天下气运的“龙口湾”! 想通了这一切,崔瀺只觉得一股豪气冲天而起。 他看着那个独自登上座驾,背影孤高如雪山之巅的林安,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敬仰。 然后,他猛然转身,眼中杀机毕露,一指那个仍在原地发愣的颜子苏,声如寒冰。 “先生已降下法旨!” “此人,以言语试探天威,以凡心揣度圣意,阻碍东巡大计!” “拿下!” “让他随驾东行,在先生的神威之下,好好反思己过,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道!” 一声令下,数名气息恐怖的供奉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颜子苏还没从道心震颤中回过神来,就被瞬间制服,封住了全身修为。 第114章:这护卫,比我老祖宗都大! 车驾,终于驶出了京城。 那震耳欲聋的“恭送”声,也渐渐消失在身后。 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 “总算是……出来了。” 虽然过程惊悚了一点,但好歹是离开了。 他决定既来之则安之,先不管外面那些疯子怎么想,自己先好好享受一下这辆“顶级房车”再说。 他从坐垫下面摸出一个柔软的靠枕,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准备先睡一觉。 这几天心力交瘁,他实在是累坏了。 然而,他刚闭上眼睛,车厢的门,就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敲响了。 “笃,笃,笃。” 声音很轻,很有礼貌。 林安一个激灵,又坐了起来。 “谁……谁啊?”他紧张地问道。 “先生,是我。” 一个清冷的、像是玉石相击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林安愣了一下,这声音不像是崔瀺那个老头。 听起来,像个年轻人。 “有……有什么事吗?” “国师大人临行前吩咐,由晚辈担任先生此行的护卫统领,负责先生的日常起居与行程安排。 特来向先生请安,并询问先生,对今日的行程,可有其他吩咐?” 还是护卫统领? 林安想了想,觉得还是见一下比较好。 毕竟,接下来的一路,自己可能都要跟这些人打交道。 先混个脸熟,万一路上有什么事,也好说话。 “那……那你进来吧。”林安说道。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穿黑色劲装,背负长剑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二十岁出头,面容俊朗,但眼神却异常沉静。 他一进来,整个车厢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林安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这家伙……就是外面那八个“大内剑侍”的头头? 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眼神跟刀子似的。 “晚辈宋灵,拜见先生。” 年轻人对着林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腰弯成了九十度。 “别……别客气,快起来吧。”林安最怕这个,连忙摆手。 “谢先生。” 林安看着他这副拘谨的样子,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 还好,虽然看起来很酷,但好像还挺有礼貌的。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也为了拉近一下关系,林安决定主动找点话题。 他想了想,用一种自以为很和蔼的语气,笑着问道:“小宋啊,你……今年多大了?” 在他想来,这应该是最普通、最不会出错的开场白了。 然而,他话一出口,对面的宋灵,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惊愕和……一丝丝的惶恐。 先生……在问我的年岁? 这是何意? 是在考校我的根骨?还是在勘破我的轮回? 他不是普通人。 他是大骊皇室的秘密武器,是“大内剑侍”中,最特殊的一个。 他的真实年龄,是一个绝对的秘密。 因为,他并非此世之人。 他乃是……大骊开国皇帝以无上秘法,从一条沉睡了三千年的护国龙脉中,强行唤醒的一缕“剑灵”!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守护大骊皇室的血脉。 他看起来年轻,但他的真实“年龄”,已经超过了三千岁! 这世间,能一眼看穿他真身,洞悉他来历的,除了寥寥几位站在云端之上的存在,绝无他人! 而现在,这位先生,用一种如此平淡、如此随意的语气,问出了这个直指他根本的问题! 这哪里是寻常的问候? 这分明是一眼,就将他三千年的伪装,看了个通透! “怎么了?” 林安看着他那副像是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心里有点发毛,“我……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 “没……没有!” 他不敢撒谎。 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任何谎言都是对“道”的亵渎。 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无比艰涩的语气,恭敬地回答道:“回……回先生的话。” “晚辈……晚辈的这具皮囊,只有二十三岁。” “但……但晚辈的真灵,自蒙昧中苏醒,至今……已有三千二百余年。” 噗—— 林安刚端起茶杯,准备喝口水压压惊,听到这句话,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 他被呛得满脸通红,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的宋灵。 三……三千二百年? 我操! 我他妈……我他妈跟一个活了三千多年的老妖怪,在这儿称兄道弟,还管人家叫“小宋”? 林安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震得粉碎。 他以为自己二十年不老,已经够离谱的了。 没想到,跟眼前这位比起来,自己简直就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这……这他妈谁是护卫,谁是被保护的啊? 就这家伙,活了三千多年,估计一根手指头都能把我碾死吧? 崔瀺那个老王八蛋,到底给我安排了一群什么怪物啊! 林安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而他这副“被震惊到”的表情,落在宋灵眼里,又被完美地误解了。 宋灵心中一凛。 先生……果然什么都知道! 先生的“震惊”,不是因为我的年龄。 而是……因为我竟然敢在他面前,如此“坦白”! 这是一种试探! 先生是在用这种方式,试探我的“诚心”! 如果我刚才有半句虚言,或者有丝毫的隐瞒,恐怕此刻,我的真灵已经被先生的大道碾碎了! 好险!好险! 宋灵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愈发觉得,眼前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先生,是何等的可怕! 他的每一个问题,每一句话,都像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那……那个……你……你先出去吧,我……我想一个人静静。”林安的声音都在打颤。 他现在只想离这个三千岁的老妖怪远一点。 “是!晚辈告退!” 宋灵如蒙大赦,再次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车厢内,只剩下林安一个人,瘫在座位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感觉,这次所谓的“东巡”,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一万倍。 这是一场……在怪物环伺下的,极限生存挑战啊! 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云层,第一次,对未来感到了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想回家。 可是,他回得去吗? 第115章:先生一句话,恶霸全吓傻! 自从知道了护卫统领是个三千多岁的老妖怪之后,林安就彻底自闭了。 他一连好几天,都把自己关在车厢里。 吃饭,送到门口,他自己拿进来吃。 幸好这辆“巡天宝驾”里自带一个非常干净的独立卫生间,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 他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躺在柔软的地毯上,研究那本崔瀺写的《论圣人东巡》。 他不是想学习什么大道,他就是想搞清楚,这帮疯子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虽然他压根不想战,只想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书里,崔瀺用一种极其严谨、逻辑缜密的笔触,把他林安的每一个无心之举,都分析得头头是道。 甚至,他当初因为社恐,拒绝了皇帝送来的“云织道袍”,也被崔瀺大书特书,称之为“圣人以身作则,告诫君王与臣子,切勿耽于享乐,当以朴素为本,心怀天下苍生”的典范。 林安看得眼角直抽抽。 “我……我他妈……有这么牛逼吗?” 他合上书,看着天花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他感觉,自己好像不是林安了。 他只是一个叫“林安”的躯壳,里面装着一个被崔瀺和全天下人共同幻想出来的、无所不能的“圣人”灵魂。 这种感觉,让他毛骨悚然。 这天,车驾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 外面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马嘶声。 林安正躺尸,忽然听到车厢门又被敲响了。 “先生,前方是青阳府地界。按照行程,我们今夜将在此地歇脚。府城的驿站已经备好,请先生示下,是直接入驻,还是……” 是那个三千岁老妖怪宋灵的声音。 林安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头皮发麻。 “不……不进城了!”林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开玩笑! 进城? 以崔瀺那个老头的尿性,现在青阳府的府城里,估计已经十里红毯,全城百姓跪迎了。 他可不想再经历一次京城出发时的那种大型社死现场。 “就在……就在城外找个清净点的地方,随便休息一下就行了。”林安补充道。 “清净……之地?”门外的宋灵,语气似乎顿了一下。 随即,他恭敬地回答:“晚辈明白了。” 林安松了口气,心想总算是躲过一劫。 然而,他不知道,他这句“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又一次被完美地误解了。 车驾外。 宋灵对着旁边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低声说道:“李道长,先生有法旨。” 那位被称为“李道长”的老者,是“八大道人”之首,名为李青云,据说一身道法通玄,能缩地成寸,呼风唤雨。 “哦?先生如何示下?”李青云睁开眼,问道。 宋灵面色凝重地说道:“先生说,不入城,要在城外,寻一处‘清净之地’。” 李青云闻言,抚须沉思,眼中精光一闪。 “不入城……寻清净之地……”他喃喃自语,随即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先生这是……在考校我们啊!” “此话怎讲?”宋灵问道。 “你想,”李青云压低声音,神情肃穆, “这青阳府,位于大骊腹地,物产丰饶,乃是膏腴之地。国师大人让我们沿途护送,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先生的安全吗?” “先生这等存在,需要我们保护?” “先生的真正用意,是让我们这些随行之人,借他的眼,看一看这大骊的江山,到底还有多少‘不清净’的地方!” “他不去那已经被地方官粉饰得花团锦簇的府城,而是要我们,在城外,为他寻一处真正的‘清净’之地!” “这既是先生的慈悲,也是对我们的考验!如果我们连这点‘禅机’都看不透,那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追随在先生左右?” 宋灵听得心中一凛,瞬间明悟。 对啊! 先生何等人物,岂会做无用之功? 他让我们出来,就是让我们“看”的! “那……我们该去何处?”宋灵问道。 李青云掐指一算,随即指向城外西边的一座大山。 “城西三十里,有座黑风山。此地山势险峻,常有匪患,乃是青阳府最大的一个‘毒瘤’。地方官府,屡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我想,先生所说的‘清净之地’,恐怕……指的就是那里了。” “先生这是要……亲手扫除这处‘污秽’,还青阳府一片真正的‘清净’啊!” 宋灵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明白了!传令下去,车驾转向,目标,黑风山!” …… 于是,可怜的林安,只是想在郊区找个小树林睡一觉,结果,他乘坐的豪华房车,就浩浩荡荡地,开到了一个土匪窝的门口。 黑风山,聚义厅。 黑风山的大当家,一个满脸横肉,外号“黑旋风”的壮汉,正搂着两个女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下面几十个土匪喽啰,也在吆五喝六,好不快活。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放哨的小喽啰,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大……大当家的!不……不好了!” “慌什么!”黑旋风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怒吼道,“天塌下来了?” “不……不是……” 小喽啰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山……山下来了一辆……一辆会飞的,金光闪闪的马车!” “会飞的马车?”黑旋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哪家的肥羊,这么不开眼,跑到我们黑风山的地界来炫富了?” “小的们!抄家伙!跟我下山去!今天咱们要干一票大的!” 一群土匪,呼啦啦地抄起刀枪棍棒,气势汹汹地就冲下了山。 然而,当他们看到山下那副景象时,所有人都傻眼了。 那辆金碧辉煌、由八匹天马拉着的车驾,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车驾两旁,站着十六个气息恐怖到让他们灵魂都在颤抖的人。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黑衣剑客和那个白发老道,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他们感觉像是被两座大山压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这……这他妈是哪路神仙下凡了?” 黑旋-风腿肚子直哆嗦,手里的鬼头刀都快握不住了。 就在这时,车厢的门,开了。 林安走了出来。 他憋了好几天,想出来透透气,顺便看看这荒山野岭的风景。 结果一出来,就看到山坡上,站着几十个手持凶器、凶神恶煞的……山贼? 林安的脑袋“嗡”的一声。 我操! 不是吧? 我这运气也太背了!想找个清净地方,结果一头扎进了土匪窝? 他看着那群土匪,又看了看自己身边这群“保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他说这话,纯粹是觉得好玩,想活跃一下气氛。 而且,他觉得,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实力强大,这群土匪肯定不敢怎么样。 然而,他这句话,落在黑风山那群土匪的耳朵里,不啻于九天神雷! 尤其是那个大当家黑旋风,听到这句话,两眼一翻,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然后“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他身后的几十个喽啰,也跟着,下饺子一样,跪倒了一片。 黑旋风一边磕头,一边鬼哭狼嚎地喊道: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啊!” “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上仙的法驾!” “这山不是我开的!这树也不是我栽的!我们就是一群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在这儿混口饭吃啊!” “求上仙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我们再也不敢了!” 林安懵了。 “啊?” 这……这就跪了? 我这台词,威力这么大的吗? 第116章:一颗白加黑,道心全崩溃! 林安看着山坡上跪倒一片、哭爹喊娘的土匪,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这剧本不对啊!” 按照他看过的电视剧,他不应该是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溢,然后这群土匪纳头便拜,高呼“大王”吗? 怎么自己就说了句台词,他们就跟见了阎王爷一样,吓成这样? 他哪里知道,在黑风山众匪听来,是什么概念。 在修行世界,山川河流,皆有灵性。 能说出“此山是我开”这句话的,只有两种存在。 一种,是此山的山神。 另一种,就是……能随手抹掉山神,重定此地规矩的,无上大能! 眼前这位,坐着会飞的马车,带着一群气息恐怖的护卫,怎么看,都像是后者! 人家这不是在跟他们开玩笑,这是在宣布主权啊! “这座山,从现在起,归我了。你们这群盘踞在上面的垃圾,可以滚了。” 这就是黑旋风解读出来的意思。 他要是不跪,难道还等着被人家一指头碾死吗? 林安看着这诡异的场面,尴尬的脚指头都快把鞋底抠穿了。 他求助似的,回头看了一眼宋灵和李青云。 他想说:“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这里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然而,他的这个“求助”眼神,在宋灵和李青云看来,又有了新的含义。 李青云抚着胡须,对宋灵传音道:“你看,先生的眼神。” “先生这是在问我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不清净的根源。现在,该如何处置?’” 宋灵心领神会,对着李青云微微点头。 他上前一步,对着林安躬身道:“先生,此等蝼蚁,污了您的眼,是晚辈等人的失职。” “请先生示下,是将其就地格杀,以儆效尤?还是……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林安听得一哆嗦。 格……格杀? 大哥,你不要这么暴力好不好! 他们就是一群占山为王的土匪,罪不至死吧? 再说了,自己一个现代五好青年,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几十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消失? “不不不!”林安连忙摆手,“杀人……不好,不好。” 他想了想,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决定给这群可怜的土匪指条明路。 “让他们……下山去吧。回家……回家种地,好好做人,不比当土匪强吗?”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在他看来,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既避免了流血冲突,又解决了社会不稳定因素。 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林安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然而,他这句“回家种地,好好做人”,落在宋灵和李青云耳中,却不啻于大道伦音,振聋发聩! 两人身体同时一震,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他们瞬间想起了,在京城之时,先生面对天魔宗送来的“还魂魔草”时,所做出的选择——“养活它”! 何其相似!何其一致! 先生的大道,是一以贯之的! 对于邪魔外道,对于世间污秽,先生从不主张一味的杀戮与毁灭! 而是“点化”!是“给予生机”! 让他们“回家种地”,看似是放他们一条生路,实则是斩断了他们为恶的“根”,给予了他们向善的“源”! 让他们“好好做人”,更是蕴含了无上期许的真言! “我等……受教了!” 宋灵和李青云,对着林安,深深一揖。 他们感觉,追随先生的这短短几天,比他们过去几百年、几千年的苦修,收获还要大! 随即,宋灵转过身,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目光,扫过山坡上那群瑟瑟发抖的土匪。 “尔等,听到了吗?” “先生慈悲,给了你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现在,立刻,马上,滚下山去!解散山寨,各自回家!” “若再让我在大骊境内,看到你们中任何一人,为非作歹……”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森然的剑意,已经让所有土匪都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是是是!多谢上仙!” 黑旋风如蒙大赦,磕头如捣蒜,然后连滚带爬地,带着一群小弟,屁滚尿流地跑了。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黑风山,就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风声。 林安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长长地松了口气。 “总算是……解决了。” 虽然过程有点离谱,但结果是好的。 他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件大好事,心情都变好了一点。 连日的奔波和精神紧张,让他感觉有些头疼。 他下意识地,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了一盒……现代社会居家旅行必备神药——“白加黑”。 他熟练地抠出一片白片,一片黑片,想了想,觉得白天吃白片就行。 于是,他又把黑片塞了回去,只留下一片白色的药片。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把那片白色的药片,扔进了嘴里,然后从车里拿出一壶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咽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头疼似乎真的缓解了不少。 然而,他这个再也正常不过的“吃药”行为,却让宋灵和李青云等人,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先生,从一个神秘的、他们神识都无法探查的“空间”里,取出了一个小盒子。 盒子里,装着两种颜色分明、气息截然相反的……丹药? 一种,纯白无瑕,散发着一股纯粹的、勃勃的“生”之气。 另一种,漆黑如墨,散发着一股寂静的、深沉的“死”之气。 先生,取出了那枚白色的“生”之丹药,服了下去。 然后,他们能清晰地感知到,先生身上那股因为“点化”群匪而消耗掉的、微不可察的“心神”,瞬间就恢复了圆满! 甚至……先生的眼神,都变得更加清澈明亮了! 这是何等神丹? 这又蕴含了何等深意? 李青云的道心,都在剧烈地颤抖。 他想到了道家典籍中,关于“阴阳”、“生死”的最高论述。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 阴阳相济,方为大道。 先生,随身携带的,竟然是蕴含着“生死”之道的无上神丹! 他白天,服下代表“生”的阳丹,以应天时。 那么,到了夜晚,他是不是就要服下那枚代表“死”的阴丹,以合地利? 日为生,夜为死。 一呼一吸,一生一死。 这……这不就是传说中,圣人“与道合真”的至高境界吗? 先生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吞咽,都是在向他们演示着天地的至理! “扑通!” 李青云,这位活了上千年的元婴老道,竟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他老泪纵横,对着林安,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先生……先生以身演道,点化我等,此等大恩,青云……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他这一跪,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但宋灵等人,稍微一思索,也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他们看着林安,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和敬畏。 “扑通!”“扑通!” 剩下的七位道长,八位剑侍,齐刷刷地,全都跪下了。 “我等愚钝,谢先生演道之恩!” 林安刚感觉头不疼了,看到这副场面,感觉自己的脑血管都快爆了。 “你……你们……又怎么了?” “我就是吃了片感冒药,你们至于行这么大的礼吗?” 他看着跪了一地的“老祖宗”们,欲哭无泪。 他感觉,自己跟这群人的交流,已经彻底不在一个频道上了。 第117章:一碗方便面,泪满面! 黑风山,就这么成了林安一行人的临时驻地。 那些土匪留下的山寨,虽然简陋,但打扫干净了,倒也还算宽敞。 林安被安排在了最顶上、视野最好的一个大院子里。 宋灵和李青云等人,则像忠诚的卫士,驻扎在周围,把整个山头围得水泄不通。 林安乐得清静。 他发现,只要自己不搞出什么幺蛾子,这群“护卫”就不会来烦他。 于是,他彻底开启了咸鱼躺平模式。 白天,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发发呆。 晚上,就回到屋里,用那个能看千里之外风景的镜子,看看新闻……哦不,是看看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 这种日子,倒也惬意。 唯一让他有点烦恼的,是伙食问题。 那些侍女做饭的手艺,确实是顶级的。 山珍海味,样样俱全。 但林安吃了几天,就腻了。 他想念的,是那一口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红烧牛肉面。 这天晚上,他实在是馋得不行,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支开了院子外守着的宫女,说自己要“静修”,任何人不得打扰。 然后,他回到屋里,关好门窗,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了一包珍藏已久的方便面,一个便携小卡斯炉,还有一小瓶矿泉水。 做贼似的,他点上火,烧开水,把面饼、调料包一股脑地全扔了进去。 很快,一股熟悉的、霸道的香味,就在小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啊……就是这个味儿!” 林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他迫不及待地,连锅端起,稀里呼噜地吃了起来。 就在他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院子外,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因为这股突如其来的香味,而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 来人,是宋灵和李青云。 他们本来是察觉到先生的院子里,有一丝微弱的“火德之气”和“五谷精气”泄露出来,担心先生在修炼什么高深的功法,特意过来护法的。 结果,他们就闻到了那股……让他们道心都为之颤抖的香味。 那是什么味道? 太霸道了! 太纯粹了! 那股香味,仿佛蕴含着人间烟火的极致,又带着一丝超脱凡俗的玄妙。 只是闻了一下,他们就感觉自己那早已古井无波的食欲,被瞬间勾了起来。 甚至,他们感觉自己的修为,都有了一丝丝的松动! “这……这是何等仙家妙食?”宋灵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传音问道。 李青云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闭上眼睛,仔细地分辨着那股香味的构成。 “我……我感受到了。”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道,“我感受到了……‘金木水火土’,五行圆满的气息!” “那面,是‘木’之精华所化,蕴含生机。” “那汤,是‘水’之本源所凝,滋养万物。” “那碗……不,那锅,是‘金’之锐气所铸,锁住一切精气不泄。” “那火,是‘火’之真意所燃,淬炼万物。” “而将这一切,完美融合在一起的,是先生那如同‘大地’般,厚重无边的‘道’!” “先生……先生不是在吃饭!” “他是在……炼丹!” “他在以天地为炉,以五行为药,为自己炼制一碗……蕴含了五行生克、圆满无缺大道的……无上道丹啊!” 宋集-薪听得目瞪口呆,道心剧震! 原来……凡俗的“吃饭”,在先生这里,也是一种修行!是一种“炼丹”! 他们还在纠结于吞吐天地灵气,服用天材地宝。 而先生,已经返璞归真,从最普通的人间烟火中,悟出了无上大道! 这是何等境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敬畏和……一丝羞愧。 他们感觉,自己就像是两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婴儿,却在妄图揣测巨人的思想。 太可笑了。 就在这时,屋子里,传来了林安满足的、打着饱嗝的声音。 “嗝……舒服了!” “就是这汤,还剩了半锅,倒了有点可惜啊。” 林安看着锅里剩下的半锅面汤,有些犯愁。 这玩意儿,直接倒掉,好像有点不环保。 他想了想,推开门,准备找个地方,把汤倒了。 结果一开门,就看到宋灵和李青云,跟两尊门神一样,杵在院子里。 林安吓了一跳,手里的锅差点没端稳。 “你……你们怎么在这儿?” 宋灵和李青云,看到林安手里的那半锅“仙汤”,眼睛都直了。 他们能清晰地看到,那红褐色的汤汁上,漂浮着点点金光,一缕缕玄奥的道韵,在其中沉浮。 这哪里是剩汤? 这分明是……炼丹之后,剩下的最精华的“丹液”啊! 任何一滴,恐怕都足以让一个凡人脱胎换骨,让一个修士修为大进! 而先生,竟然……嫌弃它,要把它倒掉? 暴殄天物! 不! 不对! 李青云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 先生不是要倒掉! 先生是……是看我们两个在这里护法辛苦,特意……赏赐给我们的! 他端着锅出来,看到我们,这不是明摆着的意思吗? 想通了这一点,李青云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 “先生!先生厚赐,我等……我等愧不敢当啊!” 林安看着跪在地上的李青云,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半锅方便面汤,彻底傻了。 “啊?” “赏……赏赐?” “我就是想倒个剩汤,怎么就成赏赐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宋灵,也跟着跪下了。 “先生一番苦心,晚辈明白了!先生放心,我等绝不辜负先生的栽培!” 说完,他竟然从身上摸出两个……玉碗? 然后,他一脸虔诚地,把两个玉碗,递到了林安面前。 那眼神,那表情,就好像在说:“来吧,先生,不要怜惜我们,用您的仙汤,灌满它!” 林安:“……” 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看着手里的锅,又看了看面前这两个一脸狂热、捧着玉碗等着“接汤”的老祖宗。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把锅,递了过去。 “那……那你们……分了吧。” 他已经放弃解释了。 跟这群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得到“恩准”的李青云和宋灵,如获至宝。 两人小心翼翼地,把那半锅面汤,分到了两个玉碗里。 然后,他们端着碗,像是捧着自己的道心一样,对着林安,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谢先生赐法!” 说完,两人才站起身,端着碗,一脸庄重地,退出了院子。 林安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力交瘁。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东巡。 他是在……普度众生。 用方便面……普度众生。 第118章:什么观海,这是海上阅兵! 在黑风山躺平了几天后,林安终于还是被“请”着,继续上路了。 因为李青云告诉他,再不走,黑风山就要被闻讯而来的各路修士给踏平了。 自从先生“点化”黑风山群匪,并“以身演道”,用一碗“五行道丹”赏赐护卫的事迹,不知道被谁传出去之后。 整个青阳府,乃至周边的几个府,都轰动了。 无数的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都想来这“圣人驻足”之地,瞻仰一下圣迹,看能不能沾染到一丝道韵,好让自己突破瓶颈。 黑风山下,每天都跟赶集一样热闹。 林安用镜子看了一眼山下的盛况,吓得当天就催着宋灵赶紧出发。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真的要被那群狂热的粉丝给活吞了。 车驾再次启动。 接下来的路程,林安过得愈发小心翼翼。 他不敢再随便吃东西,不敢再随便说话,甚至连睡觉,都怕自己说梦话,被外面那群顺风耳给听了去,又解读出什么微言大义来。 他就这么一路提心吊胆,在极致的社恐和精神内耗中,度过了半个多月。 终于,在某一个清晨,他被一阵清新的、带着咸味的海风吹醒了。 他掀开车帘,看到了一片无垠的、蔚蓝的颜色。 海! 他终于到东海了! 林安的心情,瞬间激动了起来,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二十多年的囚禁,一路上的担惊受怕,在看到这片壮阔海景的瞬间,仿佛都得到了治愈。 他想下车,他想去踩踩沙滩,他想去听听海浪的声音。 他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对着大海,好好地发发呆,思考一下自己这操蛋的人生。 “宋……宋统领。”林安对着车外喊了一声。 “先生,晚辈在。”宋灵的声音立刻传来,恭敬无比。 “我们……就在这里停下吧。”林安说道,“我想……下去走走。” “遵命。” 车驾缓缓的,降落在一片金色的沙滩上。 林安迫不及待地推开车门,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赤着脚走了下去。 温暖的阳光,柔软的沙滩,咸咸的海风,悦耳的浪涛…… 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美好,甚至更好。 然而,当他抬起头,看向远方的海面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看到了什么? 蔚蓝的海面上,密密麻麻,旌旗招展,战舰林立! 成百上千艘巨大的楼船战舰,组成了一个个整齐的方阵,从海平线的尽头,一直延伸到近海! 每一艘战舰的甲板上,都站满了身穿铁甲、手持长戈的士兵。 他们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寒光。 他们的气势,汇聚在一起,冲天而起,搅得天上的云,都散了。 而在这些战舰的最前方,海面上,还站着……或者说,是浮着无数奇形怪状的生物。 有头上长着龙角的虾兵,有手里拿着钢叉的蟹将,有身材婀娜、容貌秀美的鲛人…… 他们分列两旁,组成了一条长长的、通往深海的“水道”。 在“水道”的尽头,一头体型堪比小山、浑身覆盖着金色鳞片的巨大生物,正缓缓地从水中探出头来。 那是一头……龙? 真正的,活的,会喷火的那种……传说中的龙? 那头金龙的身边,还跟着几个气息更加恐怖的存在。 有踩着避水金睛兽,身穿道袍的老道。 有驾驭着一叶扁舟,一身青衫的儒雅书生。 有扛着一把巨大无比的剑,豪气干云的壮汉。 此刻,这所有的战舰、士兵、虾兵蟹将、海上大能、甚至那头金龙,都面向着他所在的方向。 当他们看到林安从车驾上走下来时。 “轰!” 一声整齐划一的、震天动地的巨响。 所有的士兵,所有的水族,所有的海上修士,齐刷刷地,单膝跪下! 就连那头巨大的金龙,也低下了它那高傲的头颅。 一个洪亮的、仿佛能传遍四海的声音,响彻云霄。 “大骊东海水师,三万六千名将士!” “东海龙宫,水族八万众!” “东海诸仙岛,三山五岳修士!” “恭迎先生……法驾东海!” “恭迎先生……巡视四海!”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形的音浪,卷起千重巨浪,拍打着海岸,震得整个沙滩都在嗡嗡作响。 林安呆呆地站着,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看着眼前这副……堪称玄幻版海上大阅兵的恐怖场面,只觉得手脚冰凉,天旋地转。 这……这是什么情况? 导演! 剧本拿错了! 我……我不是来看海的吗? 怎么就变成……检阅海陆空三军了? 崔瀺! 又是你! 你个老王八蛋! 你到底都干了些什么啊! 林安在心里,把崔瀺的祖宗十八代都拉出来鞭尸了一遍。 他感觉,自己不是来散心的。 他是来……登基的。 登基当……海神? 他身边的宋灵和李青云,看到这一幕,脸上却露出了理所当然的欣慰笑容。 李青云抚须笑道:“不错,不错。国师大人飞剑传书,言明先生将至,这东海郡的官员和修士总算没有怠慢,还算懂事,没有堕了先生的威名。” 宋灵也点头道:“此等场面,方能配得上先生的身份。” 然后,他上前一步,对林安躬身道: “先生,东海龙王,以及东海各大仙山的宗主,已在前方恭候多时。请先生……登船检阅。” 检……检阅? 林安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着那头光是鼻孔就比他整个人还大的金龙,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只想回家。 现在,立刻,马上!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 谁来救救我啊! 第119章:先生一开口,大海全听懂! 林安最终还是没能跑掉。 在宋灵和李青云那“您再不过去,东海龙王就要亲自上岸把您抬过去”的眼神逼迫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向海边。 他甚至都不需要自己走。 当他的脚,踏上沙滩与海水的交界处时,他脚下的海水,自动凝结成了一座晶莹剔-透的冰桥,一路延伸,直通向海中央那头巨大的金龙面前。 林安走在冰桥上,感觉自己像是走在通往刑场的路上。 两旁,是密密麻麻的虾兵蟹将,还有那些气息恐怖的海上修士。 他们每一个,都用一种狂热到让他发毛的眼神看着他。 林安只能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终于,他走到了冰桥的尽头。 那头巨大的金龙,将它那小山一样的头颅,低得更沉了。 一个瓮声瓮气,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从金龙的口中发出。 “东海,敖广,拜见先生。” 龙……龙王? 还叫敖广? 西游记乱入了吗? 林安的脑子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 他只能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这颗比他整个人都大的龙头。 金龙敖广身边,那几位看起来就很牛逼的大佬,也纷纷上前行礼。 “贫道,东海三仙山,方丈岛主,清虚子,拜见先生。” “晚生,蓬莱书院山长,董仲舒……的八代徒孙,董一勺,拜见先生。” “俺,瀛洲剑仙,铁拐李……的拜把子兄弟,李大嘴,拜见先生!” 林安听着这一连串奇奇怪怪的名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 他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他越是沉默,在敖广和清虚子这群大佬看来,就越是显得高深莫-测。 先生……为何不语? 是在考验我们的诚心? 还是……在观察这东海的气运? 敖广那双巨大的龙眼里,闪过一丝思索。 他壮着胆子,再次开口道:“先生法驾东海,令我这八百里龙宫,蓬荜生辉。不知先生此来,有何法旨?但有所命,我东海水族,莫敢不从!” 法旨? 我哪有什么法旨? 我就是想来看看海啊! 林安在心里疯狂呐喊,但嘴巴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主要是,这阵仗太吓人了。 他怕自己一开口,说错了什么话,被这头金龙一口给吞了。 场面,一度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海风,吹拂着林安的衣角。 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远处的战舰。 “哗啦……哗啦……” 这声音,在平时听来,是悦耳的。 但在此刻这死寂的氛围中,却显得格外……吵闹。 林安本来就心烦意乱,被这海浪声一吵,更是觉得脑仁疼。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对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用一种近乎抱怨的语气,小声地嘟囔了一句: “唉……真吵。” 声音很小,小到几乎要被海风吹散。 但是,在场的,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 先生……开口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先生的第一句法旨,是什么? “真……吵?” 敖广愣住了。 清虚子愣住了。 李大嘴也愣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困惑。 先生……是嫌这海浪声,太吵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 是暗指我东海之内,人心不齐,杂音太多,需要整顿? 还是说…… 就在所有人都疯狂脑补,试图解读这句“真吵”的深层含义时。 站在林安身后的李青云,眼中却猛地爆出一团精光! 他明白了! 他又明白了! 先生不是在抱怨! 先生是在……下令! 先生觉得这海浪声,打扰了他观海的雅兴! 所以,他要……这海浪,停下! 这,是何等伟力? 这,是何等气魄? 言出法随,号令天地! 李青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追随先生,若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那还修什么道? 他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 他悄悄地,从袖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刻满了符文的蓝色玉佩。 此乃他师门重宝——“定海珠”的仿品,虽不如真品能定住四海,但让方圆百里的海面,暂时风平浪静,还是能做到的。 他将一丝法力,悄无声息地,注入玉佩之中。 然后,对着那波涛汹涌的海面,轻轻一指。 下一秒,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原本还在“哗啦啦”作响,翻滚不休的海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按住! 从近海,到远方,那成百上千艘战舰所在的海域。 所有的波涛,所有的浪花,所有的声音…… 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整个海面,变得如同一面巨大的、光滑的蓝色镜子。 风,还在吹。 但海,却不动了。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世界,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异象,惊得目瞪口呆。 他们看着那平滑如镜的海面,又看了看站在冰桥之上、衣袂飘飘、神情淡然的林安。 一个让他们灵魂都在颤栗的念头,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先生…… 他只说了一句“真吵”。 然后…… 这大海,就真的……安静了! “轰!” 敖广那巨大的龙躯,猛地一颤,那双金色的龙眼,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无尽的骇然与敬畏! 他活了几千年,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有谁能用一句话,就让东海……禁声! 这是……这是传说中,言出法随的……圣人之境! “噗通!” 东海龙王敖广,那高傲的、小山般的头颅,重重地,砸在了冰桥之上,溅起无数冰屑。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虔诚与恐惧,高声喊道: “先生……神威!敖广……心服口服!” 他这一拜,就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海面上,所有的修士,所有的水族,所有的士兵,全都反应了过来。 他们看着林安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而是……狂热的、如同仰望神明般的崇拜! “先生神威!” “先生言出法随,号令东海,我等……拜服!” 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比刚才还要响亮,还要整齐,还要……狂热! 林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平得不像话的海面,又听着耳边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的脑子,彻底当机了。 “不……不是……” “海……海怎么停了?” “我就是……随口抱怨了一句啊……” 他感觉,自己好像……真的,玩脱了。 这一次,好像玩得……有点太大了。 第120章:龙王献宝,这下真跑不了! 林安站在冰桥上,感觉自己快要哭了。 他真的只是觉得吵而已啊! 这大海怎么就这么听话呢? 你有点骨气好不好! 你倒是继续浪啊! 他求助似的看向身后的李青云,希望这位看起来很牛逼的老道士能给他一个解释。 结果,他看到李青云正一脸“快夸我”的表情,对他挤眉弄眼,还悄悄地扬了扬手里的那块蓝色玉佩。 林安:“……” 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好啊! 原来是你这个老小子在背后搞鬼! 我就说嘛,这大海怎么可能听我的! 林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很想指着李青云的鼻子骂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啊!” 但是,他不敢。 他只能用眼神,疯狂地向李青云传递自己的愤怒。 然而,他这“愤怒”的眼神,在李青云看来,却变成了……“赞许”和“嘉奖”。 看! 先生在看我! 他是在夸我,做得好!有眼力见! 李青云顿时觉得,自己这几千年的道,没有白修! 能领会圣意,并为圣人分忧,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挺起胸膛,感觉自己的道心,都通达了不少。 而此时,跪在林安面前的东海龙王敖广,内心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他刚才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先生,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施法的迹象。 他就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话。 然后,他身后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老道士,只是轻轻动了一下手指。 然后,大海就静止了。 这是什么概念? 这说明,先生的“道”,已经高深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 他的意志,就是天地的意志! 他身边的追随者,就能轻易地代他,执行他的“法旨”! 这比先生自己出手,还要可怕一万倍! 这证明,先生所代表的,是一种“规矩”!是一种“秩序”!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敖广越想越怕,越想越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小心思,是何等的可笑和愚蠢。 他本来还想借着这次机会,试探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先生,到底有几斤几两。 现在看来,人家不是几斤几两的问题。 人家是……整个天地的重量! 不能再犹豫了! 必须抱紧这条……不,是这位先生的大腿! 这,是我东海龙宫,乃至整个东海水族,万年不遇的,天大机缘! 想到这里,敖广不再有丝毫迟疑。 他张开巨口,从嘴里,缓缓地,吐出了一颗……拳头大小、散发着七彩宝光的珠子。 那珠子一出现,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浓郁的水之精华,甚至隐隐有龙吟之声传出。 “先生!” “此乃我东海龙宫的镇宫之宝——‘祖龙龙珠’!” “此珠,乃是我龙族第一代始祖,坐化之时,一身精血、修为、道韵所化。” “得此珠者,可号令四海水族,操控天下水脉!” “今日,小龙愿将此珠,献于先生!” “只求……只求先生,能收留我东海水族,让我等,能追随在先生座下,聆听大道福音!” 说完,他将那颗“祖龙龙珠”,用一股柔和的力量,送到了林安的面前。 整个东海,所有的大佬,全都傻眼了。 “什么?祖龙龙珠?” “敖广这个老泥鳅,疯了吗?这可是他们龙族的命根子啊!” “他竟然……就这么送人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敖广。 但随即,他们就反应了过来。 不是敖广疯了。 是他们……太短视了! 一颗龙珠,再珍贵,能比得上一位圣人的青睐吗? 能比得上追随圣人,聆听大道的机缘吗? 这敖广,看似冲动,实则……是下了血本,在赌一个光明的未来啊! 一瞬间,所有人都后悔了。 后悔自己怎么没有这么一件拿得出手的宝贝! 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敖广这么果断! 林安呆呆地看着悬浮在自己面前的、这颗五光十色、看起来就贵得离谱的珠子,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 祖……祖龙龙珠? 号令四海水族? 大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一个连游泳都不会的旱鸭子,你给我这玩意儿干嘛? 让我拿回去……当玻璃弹珠玩吗? “不……不不不!我不能要!这太贵重了!”林安吓得连连摆手。 开玩笑,收了这东西,那自己跟这东海龙宫,不就彻底绑定了吗? 以后龙宫出了什么事,是不是都要来找我? 龙王跟龙后吵架了,是不是也要我来调解? 小龙虾跟皮皮虾打架了,是不是也要我来断案? 他可不想当这个“海神”! 然而,他这句惊慌失措的拒绝,落在敖广和其他人耳中,又一次,被完美地误解了。 先生……竟然拒绝了? 连祖龙龙珠,都看不上眼? 是了! 先生何等存在? 他的道,是“天下太平”,是“化生万物”。 而这祖龙龙珠,虽然是至宝,但其根本,是“权柄”,是“号令”,是“掌控”。 这与先生的大道,并不完全契合! 先生,不是看不上这件宝物。 先生是……不屑于用这种“权柄”的方式,来统御四海! 他要的,是人心归附,是大道感化! 而不是……用一件法宝,来强行命令! 想通了这一点,敖广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愈发地敬佩和……惶恐。 自己这是在用凡俗的“利益交换”思想,去揣度圣人的胸襟! 这是对先生的……一种侮辱! “先生恕罪!是小龙……是小龙着相了!” 他连忙说道:“先生,您误会了!小龙献上此珠,并非是想用此宝来换取您的庇护!” “而是……而是此珠,与先生有缘啊!” “先生此行东巡,第一站,便是东海。而东海,乃是天下水脉之源头,龙气汇聚之地。” “此珠,在小龙手中,只是镇压龙宫气运的死物。” “但在先生手中,它才能真正地,化作梳理天下水脉的……无上道器!” “所以,还请先生,务必收下!这,不是为了我东海龙宫,而是为了……天下苍生!” 一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大义凛然。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啊?” “梳理龙脉?重定规矩?”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了?” 他忽然想起来了。 好像……好像是崔瀺那个老头,自己脑补出来的? 我操! 崔瀺!我日你仙人板板! 你他妈在京城给我挖的坑,都他妈埋到东海来了! 林安在心里,已经把崔瀺凌迟了千百遍。 他看着敖广那副“您今天不收下,我就长跪不起”的架势。 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大佬们“先生果然深谋远虑,我等拜服”的狂热眼神。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跑不掉了。 这颗珠子,他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他感觉,自己不是收下了一颗珠子。 而是收下了一份……沉重到让他无法呼吸的……因果。 他伸出颤抖的手,缓缓地,握住了那颗温暖的、散发着七彩宝光的“祖龙龙珠”。 在他握住龙珠的那一刻。 整个东海,所有的水族,都仿佛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血脉深处的、至高无上的威压。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着林安的方向,深深地,俯下了身躯。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的……臣服。 第121章:龙宫夜宴,一句“随便”惹的祸 当林安被半请半“架”着,跟在东海龙王敖广身后,走向那深不见底的海沟时,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他以为的看海,是踩踩沙滩,吹吹海风,最多租个船出海钓鱼。 谁能想到,他现在要体验一把真人潜水,还是不带任何装备的裸潜,目的地是传说中的东海龙宫。 敖广化作了一名身穿金色王袍、头戴玉冠、面容威严的中年人模样,走在最前方。 他每走一步,前方的海水便会自动向两旁分开,露出一条由白玉铺就、两旁点缀着巨大夜明珠的宽阔大道,一路通向深邃的海底。 林安跟在后面,脚踩在温润的白玉上,感觉像是走在梦里。 周围的海水,变成了两堵巨大的、透明的墙壁。 墙壁之外,是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 发光的奇特水母像灯笼一样成群飘过,色彩斑斓的鱼群组成各种各样的欢迎队列,甚至还有一队队身材婀娜、拖着长长鱼尾的鲛人,抱着琵琶,弹奏着空灵悦耳的乐曲。 这一切,美轮美奂,如梦似幻。 尤其是当他看到,在那白玉大道的两旁,每隔十步,就站着一名身高三米、手持三叉戟、身披重甲的虾兵,或者是一名挥舞着巨螯、眼神凶悍的蟹将时,他的腿肚子都在打转。 这些虾兵蟹将,一个个气息彪悍,煞气冲天,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那种眼神,让林安感觉自己像是一块唐僧肉,随时可能被这群狂热的粉丝分而食之。 他只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不给穿越者丢脸。 可他越是这般“沉稳”,跟在旁边的方丈岛主清虚子、瀛洲剑仙李大嘴等人,就越是心生敬佩。 “看到了吗?面对龙宫万千水族的朝拜,面对这无边富贵,先生竟没有丝毫动容,眼神古井无波。这便是圣人胸襟啊!”清虚子抚须赞叹。 “是啊是啊,”李大嘴压低了声音,“要是换做俺,看到这么多宝贝,早就两眼放光了。先生这定力,真是深不可测!” 李青云和宋灵走在最后,听到这些议论,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先生! 终于,一座无比宏伟、由整块巨大的水晶雕琢而成的宫殿,出现在众人眼前。宫殿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水晶宫”。 “先生,请。”敖广恭敬地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林安硬着头皮,迈入了这座传说中的宫殿。 一进门,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闪瞎了眼。 大殿的柱子,是巨大的红珊瑚树。地上的砖,是打磨得光滑如镜的黑曜石。 穹顶上,镶嵌着成千上万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 大殿中央,是一场已经备好的盛大宴席。 一张张由千年寒玉打造的桌案,整齐排列。桌案上,摆满了各种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珍馐美味。 有散发着淡淡霞光的仙果,有盛在白玉盘里、还在微微蠕动的、不知名的金色生物的肉,还有用巨大的贝壳装着的、如同珍珠般晶莹的琼浆玉液。 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灵气,林安只是吸了一口,就感觉自己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了,连日来的精神疲惫都缓解了不少。 “先生,请上座!” 敖广将林安引到大殿最上首,那张由一整块万年暖玉雕琢而成的、盘绕着九条金龙的宝座前。 那是龙王的宝座。 林安一看这架势,吓得差点跳起来。 “使不得,使不得!” 他连连摆手,脸都白了,“龙王您是主人,我是客人,哪有客人坐主位的道理?这不合规矩!” 他是真的怕。这椅子一看就不是谁都能坐的,坐上去怕是要折寿。 然而,他这句发自内心的、朴素的客套话,听在敖广和其他人的耳朵里,又一次掀起了惊涛骇浪。 不合规矩? 先生竟然说,不合规矩? 天啊! 先生是什么人?是言出法随,要为天地“重定规矩”的圣人! 他现在,竟然因为“不合规矩”这四个字,而拒绝了龙王的宝座!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先生虽然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但他自己,却愿意去遵守他所认可的“规矩”! 他不是一个要打破一切、唯我独尊的暴君!他是一位……以身作则的、真正的圣贤! 他这是在用行动,向整个东海,乃至整个天下,宣告他的“道”——规矩,是用来遵守的,而不是用来践踏的,哪怕是制定规矩的人,也不能例外! 想通了这一点,敖广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原本还有一丝担忧,怕自己引来的是一头吞噬一切的猛虎。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迎来的,是一位真正的、仁慈的、可以托付整个族群命运的圣贤! “先生……先生大义!” 敖广的声音都哽咽了,“是小龙孟浪了!先生高风亮节,小龙……心服口服!” 他当即命人,在自己的宝座旁边,重新安置了一张更加华美,却又稍低半寸的白玉宝座,恭请林安入座。 林安看着那张新椅子,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用坐那个烫屁股的龙椅了。 他战战兢兢地坐下,感觉如坐针毡。 宴席开始。 一名名体态婀娜的鲛人侍女,端着一道道菜肴,流水般呈上。 “先生,此乃‘深海龙髓羹’,以万年海龙兽之骨髓,辅以三百六十种灵药,熬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 “先生,此为‘碧火麒麟鱼’,生于海底火山之中,食之可增百年火候,淬炼法身。” “先生,这杯是‘万载空青酒’,一滴便可洗涤道心,祛除心魔。” 听着敖广热情洋溢的介绍,林安看着自己面前那碗还在发光、冒着热气的龙髓羹,手里的筷子抖得跟帕金森一样。 活死人?肉白骨? 大哥,我没病没灾的,吃这么补的东西,怕不是要当场飞升? 还有那个鱼,什么麒麟鱼,吃了加百年火候? 我一个凡人,加了百年火候,是准备让我自燃吗? 林安是真的不敢吃。这些东西,对他来说,不是补品,是剧毒。 他尴尬地笑了笑,放下了筷子。 敖广见状,心中一紧,连忙问道:“先生?可是这些菜肴,不合您的胃口?” 大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林安身上。 林安被看得头皮发麻,他总不能说“你们这菜太高级我吃了会死”吧? 他脑子一抽,想起了以前在公司里,领导问他想吃什么,他最常用的回答。 于是,他挤出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微笑,摆了摆手,用一种非常随意的语气说道: “都行,都行。不用这么麻烦,大家随便一点,随意就好。” “随便”? “随意”? 这两个词,从林安的口中说出,传入在场所有大能的耳中,仿佛两道九天惊雷,在他们心湖中炸响! 清虚子手里的酒杯,“啪”的一声,被捏成了齑粉。 李大嘴刚塞进嘴里的一块鱼肉,直接卡在了喉咙里,憋得他脸红脖子粗。 董一勺的眼镜,都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 随便? 随意?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怪物?哪一个不是心眼比蜂窝煤还多? 他们瞬间就从这两个词里,解读出了无数种深意! 先生说“随便”,不是真的随便! 这是在点化他们! 什么是“随”?随心,随性,随缘,随道! 什么是“意”?本心之意,天地之意,大道之意! 先生是说,修行,不必拘泥于形式,不必刻意追求外物。 山珍海味是修行,粗茶淡饭也是修行。 真正的修行,在于“随心所欲,而不逾矩”,在于找到自己的“本心真意”! 他看似在说宴席,实则是在讲……修行的大道! 一时间,大殿内,许多卡在瓶颈多年的修士,只觉得脑海中一道灵光闪过,多年的困惑,豁然开朗!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来我一直苦求的破境之法,不在于闭关苦修,而在于入世随心!” 一名老修士激动得老泪纵横,当场对着林安跪下就拜,“多谢先生点化之恩!” “对啊!我一直纠结于剑招的变化,却忘了剑意随心!先生一言,胜我百年苦修!” 李大嘴也猛地一拍大腿,眼神中爆发出惊人的剑意。 “轰!”“轰!”“轰!” 大殿之内,竟然接二连三地,有数名修士的气息开始暴涨,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敖广看着这一幕,心中对林安的敬畏,已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点。 我的天! 先生只是一句“随便”,就让这么多人当场顿悟! 这已经不是讲道了,这是……口含天宪,言出即法!他的每一句话,都蕴含着天地至理! 敖广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用这些凡俗的宴席来“侮辱”先生了。 他对着林含,深深一拜,神情无比郑重地说道: “先生教诲,敖广……铭记于心!” “是小龙俗了,竟想用这些口腹之物来招待先生。先生放心,小龙明白了。” “只是……小龙这里,还有一桩困扰了东海近百年的‘小事’,一直悬而未决。小龙愚钝,苦思无解,不知……可否请先生,‘随便’指点一二?” 林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群突然发疯了的老头子,又听着敖广这番话,脑子彻底宕机了。 我……我就是客气一下啊! 怎么就点化你们了? 还有,什么叫“小事”? 你们这群神仙都解决不了百年的事,能是小事吗? 你他妈这是要我老命啊! 林安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他感觉,自己好像又掉进了一个,自己亲手挖的,更大的坑里。 第122章:海底捞,捞出个惊天大功劳 水晶宫的宴席,最终在一片诡异的“悟道”氛围中不欢而散。 修士们各自找地方消化“先生”的“大道真言”去了,而林安则被东海龙王敖广,单独请到了一间更为僻静的偏殿。 偏殿里,没有了之前的金碧辉煌,反而布置得古朴雅致。 一张巨大的沙盘,摆放在大殿中央。 那不是沙子,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闪着微光的星沙构成,上面模拟出了整个东海的海域地形,山川海沟,纤毫毕现。 林安看着这高科技的玩意儿,心里直打鼓。正戏来了。 “先生,请看。”敖广面色凝重,伸手指着沙盘上的一处。 那是一道极深极深的海沟,在沙盘上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漆黑色,仿佛一道狰狞的伤疤。 “此地,名为‘归墟之眼’,乃我东海最深之处,亦是浊气汇聚之地。” 敖广的声音低沉了下来,“百年前,这归墟之眼不知何故,突然开始向外溢散一种黑色的诡异‘死气’。” “此气,阴冷至极,触之则生机断绝。我东海水族,但凡靠近那片海域,轻则灵智混乱,变得狂暴嗜血;重则血肉消融,化作一滩黑水。就连一些修为不弱的海中妖王,也未能幸免。” 敖广说着,用法力在沙盘上一抹。 只见那道黑色海沟周围的海域,浮现出许多扭曲的、痛苦的生物虚影。原本神骏的海马,变得骨刺丛生;原本美丽的鲛人,化作了丑陋的海夜叉。 “百年来,小龙与东海诸位同道,想了无数办法。” “我们曾试图用水行大阵,引四海之水,将其稀释冲散。但那死气仿佛无穷无尽,冲走一分,便又生出十分。” “我们也曾请来阵法大师,布下‘九天纯阳大阵’,想用至阳之火,将其炼化。可那死气诡异无比,竟能污秽纯阳之火,大阵运转不了多久,便会自行崩溃。” “更有勇猛之士,试图潜入归墟之眼,寻找源头。但无论是谁,只要进入那片漆黑的区域,便会音讯全无,连神魂都无法逃出。” 敖广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愁容和无奈:“如今,这片‘死域’的范围,已经扩散了近千里。长此以往,恐怕整个东海,都将化作一片死海。此事,已成我东海心腹大患。小龙愚钝,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请先生……教我!” 说完,他对着林安,深深地拜了下去。 林安听着这番话,头都麻了。 这剧情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一个深不见底的沟,往外冒黑色的、有毒的、能污染生物的东西,而且源源不断,堵不住,炼不化,靠近了还会死人…… 这他妈不就是……海底核泄漏或者有毒化工废料泄漏吗?! 什么死气,什么浊气,这不就是辐射或者剧毒污染物吗? 什么灵智混乱,变得狂暴,这不就是基因突变吗? 什么血肉消融,这不就是被强酸或者剧毒物质腐蚀了吗? 林安的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各种前世新闻里看过的画面。他一个文科生,虽然不懂具体原理,但处理这种事情的逻辑,他还是懂的。 他下意识地,从兜里摸出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这是他的习惯,遇到解决不了的难题,或者心里紧张的时候,就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咔哒”一声,打火机冒出一小簇橘红色的火焰。 看在敖广眼里,这却是“先生”指尖凭空生出了一朵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三昧真火”,火焰虽小,却蕴含着焚尽万物的恐怖道韵。 林安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严肃的脸,在敖广看来,便成了高深莫测的沉思。 他在思考。 他在为整个东海的命运,推演着破局之法! 敖广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先生的思路。 林安抽着烟,脑子飞速运转。 这帮神仙,脑子都有问题? 打不过就加入?炼不化就稀释?找不到源头就硬闯? 这思路也太……耿直了吧? “你们……就没想过,把它捞上来吗?” “啊?”敖广猛地抬起头,一脸茫然。 捞……捞上来? 什么意思? 林安看他那没听懂的样子,更烦躁了。跟这帮古人解释现代物理化学,简直是对牛弹琴。 他只能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比喻,来形容自己的想法。 他指了指那片漆黑的区域,又指了指旁边的空白海域,说道: “我的意思是,你们为什么非要跟这玩意儿在水里较劲呢?这东西在水里,它就是无敌的,因为它跟整个大海连在一起。” “你们找个办法,用个什么法宝,或者什么阵法,把它跟周围的海水隔开,整体打包,从海里……给它挖出来,不行吗?” “挖出来,扔到岸上,或者扔到什么鸟不拉屎的荒山里,再慢慢想办法处理。总比让它在锅里,坏了整锅汤要强吧?” 林安说完,又吸了口烟,觉得自己的比喻真是通俗易懂,堪称天才。 这不就是后世处理海底沉船、或者污染物最常用的方法吗?整体打捞! 然而,他这番“通俗易懂”的话,落入敖广的耳中,却不亚于开天辟地般的巨响! 是啊! 他们……为什么非要在水里跟它较劲呢? 百年来,他们所有的思路,都局限在“水”中。用水去冲,用火去炼,派人潜“水”去探…… 他们从未想过,可以……跳出“水”这个环境! 先生的意思是,这“死气”的根源,之所以在东海中如此难缠,是因为它借助了整个东海的水脉、地脉,与之勾连,所以才无穷无尽,难以根除! 而只要,将它与东海的地脉、水脉,彻底隔绝开来! 再将其,从“水”这个它最熟悉、最能发挥力量的环境里,强行剥离出来! 那它不就成了……无根之萍,无源之水了吗? 到时候,是圆是扁,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釜底抽薪!先生这招,是真正的釜底抽薪啊!”敖广激动得浑身发抖,巨大的龙躯虚影在他身后一闪而逝。 困扰了他们百年的死局,在先生这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迎刃而解了! 这就是圣人的眼界吗? 于绝境之中,看到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破局之路! “先生!先生真乃神人也!敖广……茅塞顿开!茅塞顿开啊!” 敖广激动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隔绝……剥离……打捞……” 他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精光爆射:“小龙明白了!小龙这就去召集东海所有善于操控土行、空间之道的修士!布下‘翻天覆地移山大阵’!先将那片海域的地脉彻底封锁,再合我等之力,将整块地皮,连同那归墟之眼,一起从海底挖出来!” 说完,他对着林安,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五体投地。 “先生再造东海之恩,我东海水族,永世不忘!” 然后,他便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偏殿,显然是迫不及待地要去召集人手,实施这个“海底捞”计划了。 林安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手里的半截烟,一脸懵逼。 这就……解决了? 我就随口吐槽了一句,你们还真当真了? 都不用开会讨论一下可行性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东海都变得热闹非凡。 无数的流光,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水晶宫。 林安被“恭敬”地请到了观礼台上,和李青云、宋灵等人一起,“检阅”这次行动。 他看着下方海面上,无数修士齐齐发力,口诵真言。 “轰隆隆——” 整片大海都在颤抖。 那片被称为“死域”的、方圆近千里的海域,海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开,露-出了漆黑的海底。 紧接着,大地裂开,一道道金色的阵纹,如同锁链一般,从四面八方蔓延,将那道狰狞的“归墟之眼”连同周围百里的地壳,死死地锁住! “起!” 随着敖广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 所有修士,同时将法力催动到极致! 林安眼睁睁地看着,那块巨大无比的、带着无尽黑气的海底地壳,竟然真的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缓缓地、从海底……拔了起来! 那场面,比前世看过的任何科幻大片,都要震撼一万倍! 当那块“地皮”被彻底拔出海面,悬浮在空中时,那股缭绕其上的“死气”,仿佛失去了根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得稀薄和不稳定。 “好!趁现在!纯阳真火,炼!” 早已准备多时的清虚子等人,立刻催动火系法宝,降下漫天神火,将那块“地皮”整个包裹住。 这一次,没有了东海水脉的支撑,那些“死气”再也无法污秽神火,发出了凄厉的嘶吼,被一点点地炼化、蒸发…… 林安看着这壮观的一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卧槽,还真行啊! 他身边的李青云抚须微笑,“先生一言,胜过千军万马。此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当真是我辈修士的楷模。” 林安嘴角抽了抽。 他感觉自己不是楷模,是楷模的“模”。 第123章:挖出个“好东西”,先生请掌眼 归墟之眼被连根拔起,悬于高天之上,被漫天神火日夜煅烧。 困扰了东海百年的心腹大患,就此终结。 海水的颜色,似乎都变得比以前更加清澈、蔚蓝。那些被死气侵蚀的海域,也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水晶宫前,观礼台上,气氛达到了顶点。 “先生神威!” “先生一言,解我东海百年之厄,此等大恩,我等永世不忘!” 林安坐在那张华丽的观礼宝座上,屁股底下像是长了钉子,坐立不安。 结束了? 这就结束了? 看着那帮修士一个个激动的老脸通红,跟过年一样,林安只觉得荒谬。 这也能算到他头上?你们这功劳送得也太硬了吧! “诸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林安连忙站起身,对着下面连连作揖,“这都是大家的功劳,是龙王陛下领导有方,是各位道长神通广大,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他这话,说得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 听听! 听听先生这话说的! 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淡泊! 这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风范啊! “先生太过谦逊了。若无先生您一言点醒梦中人,我等便是再苦修万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东海化作死域。先生于我东海,有再造之恩!” “先生,那归墟地壳虽然已经炼化,但在其核心之处,我等发现了一样东西。那东西,质地奇异,任凭我等用何种法宝神火,都无法损其分毫。想来,定是那死气的源头,是件了不得的异宝!还请先生……移步掌眼!” 林安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 还有后续? 我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这种剧情他熟啊,打完小的来了老的,解决完外围肯定要冒出个核心。 一般这种核心,不是大魔王的封印,就是什么被污染的神器,总之,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现在只想赶紧办完出院手续,啊不,是离开手续。 “那个……龙王陛下,” “我这人眼神不太好,就是个普通人,哪会掌什么眼啊。我看这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就先告辞了?” “先生说笑了。” “此物因先生之法而出世,自然也该由先生来定夺。先生,请!” 林安还能怎么办?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流泪,跟着敖广,在一众大佬的簇拥下,飞向了那片刚刚被“清理”干净的海域。 海面上,悬浮着一颗约莫人头大小的、通体漆黑、毫无光泽的……石头? 不,不是石头。 林安离得老远,就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悸。 那东西,与其说是实体,不如说是一个“空洞”。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甚至连修士们强大的神识,一旦靠近,都会被无声无息地吞没,得不到任何反馈。 它周围形成了一片绝对的“寂静”区域。 “先生,请看,便是此物。” 敖广指着那颗黑色圆球,面色凝重,“我等称之为‘归墟之心’。它似乎就是一切死气的源头,但本身,却又感觉不到一丝死气。它……就像是不存在一样。我活了几千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之物。” 方丈岛主清虚子也补充道:“贫道曾尝试用‘紫霄神雷’轰击,但神雷在靠近它三尺之外,便凭空消失了。贫道也试过用空间法术将其挪移,可它周围的空间,仿佛自成一界,根本无法撼动。” 瀛洲剑仙李大嘴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说:“俺也试了,俺用尽全力劈了一剑,结果剑气泥牛入海,连个响儿都没有。这玩意儿,邪门!” 林安听着他们的描述,头皮一阵阵发麻。 吸收能量?吸收神识?无法撼动? 他的脑子里,瞬间蹦出了一个他只在科幻小说里看过的名词——黑洞。 不,不完全是。这东西更像是一个……概念上的吞噬体。 总之,不管它是什么,这绝对是一个超级危险品! 林安的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他只想离这玩意儿越远越好。 然而,就在他后退了半步的时候,异变陡生! 那颗一直以来,对所有法术、神识、攻击都毫无反应的“归墟之心”,突然,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那漆黑如墨的表面上,竟然缓缓亮起了一道……极其微弱,却又无比纯粹的白光。 那白光,一闪一闪,如同……心跳。 在场的所有大能,全都惊呆了。 “动了!它动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刚才无论如何都无法引动它,现在它却自己有了反应?”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顺着那“归墟之心”所面对的方向,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正在试图悄悄溜走的林安身上。 场面,一度尴尬。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 这“归墟之心”早不醒晚不醒,偏偏在先生后退的那一刻醒来。 它所散发出的那股亲近、渴望的意志,所对准的方向,正是先生! 这意味着什么? 不言而喻! “先生!” 敖广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此物……此物是在回应您!它与您有缘啊!” 我可去你妈的有缘吧! 林安差点当场骂出声来。 他现在无比确定,这东西绝对是个天大的麻烦。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跑! “不不不,各位误会了,我就是个路过的……”林安一边摆手,一边脚下不停地继续往后挪。 然而,他越是后退,那“归墟之心”的反应就越是强烈。它表面的白光,跳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明亮,甚至开始主动地,朝着林安的方向,缓缓飘了过来。 这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不是先生看上了这件宝物。 是这件宝物,自己……赖上先生了! 这是何等惊人的景象? 一件连东海龙王、三山岛主都束手无策的先天异宝,竟然会主动择主!而且是如此迫不及待! “先生果然是天命所归之人!” “此等神物,唯有先生这般的人物,方能令其臣服!” 赞叹声此起彼伏。 林安欲哭无泪。 他看着那颗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黑色圆球,感觉就像是在看一颗正在倒计时的炸弹。 他急得满头大汗,脑子飞速运转,必须想个办法,让这帮人认识到这东西的危险性,让他们赶紧把这玩意儿处理掉! 第124章:袖里乾坤, 对了!类比!用他们能听懂的语言,进行类比! 林安急中生智,他指着那颗黑球,对着敖广等人说道:“你们不懂!” “它就像是一个……一个电池!” 林安想到了一个自认为很贴切的比喻。 “一个能量巨大,但是……但是已经坏掉了,正在漏液的电池!它的核心是不稳定的!你们明白吗?” 他说完,还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 “这种东西,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找个最深最深的坑,用最厚最厚的铅……呃,用最坚固的东西把它封起来,然后埋掉!永远不要再让它见到天日!这才是为了大家好!” 他觉得自己这番解释,已经仁至义尽了。 然而, 电池? 漏液? 有毒? 这几个词,他们听得一知半解,但组合起来,再联系到先生那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他们瞬间……脑补出了一套全新的、更加恐怖的真相! 清虚子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电……池?莫非,是蕴含了某种上古‘雷电’之道的‘池’海?是力量的源泉?” 敖广的脸色,则变得一片煞白。他想得更深! 先生还说,要用最坚固的东西,把它封印起来,埋掉! 他……明白了! 先生不是在害怕这件宝物! 先生是在……警告他们! 这“归墟之心”,根本不是什么祥瑞的异宝! 它是一件……秉承着上古“终结”与“寂灭”之道的……大凶之物! 而先生,要为天地“重定规矩”,宣扬“天下太平”之道的圣人, 与这件“寂灭”之宝,正好是天生的、绝对的……宿敌! 所以,归墟之心才会对先生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这不是“择主”! 这是“寻仇”! 是两种极端对立的大道,在冥冥之中的感应与碰撞! 而先生,之所以后退,之所以说危险,不是因为他自己怕。圣人怎么会怕? 先生是在担心他们! 担心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被卷入这种层次的大道争锋之中,会瞬间神形俱灭! 先生……是在保护他们啊! 想通了这一点,敖广感动得热泪盈眶。他看着林安那“惊慌失措”的表情,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愧疚与崇敬。 是他们太蠢了!是他们太贪婪了! 竟然把一件如此恐怖的凶物,当成了宝贝,还兴冲冲地拿到先生面前献宝!这简直是……在用刀子捅先生的心窝子啊! “先生!我等……知错了!” 敖广的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他对着林安,再次重重跪下,“我等愚钝,险些酿成大祸!请先生降罪!” 林安:“???” 你们怎么又跪下了? 你们到底又懂了什么啊?! 他正想开口解释,那颗“归墟之心”,仿佛是感应到了林安的情绪波动,突然光芒大盛! 它不再缓缓飘动,而是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无视了空间和距离,“嗖”的一声,瞬间就出现在了林安的面前,然后……亲昵地,用它那光滑冰冷的表面,蹭了蹭林安的……手。 林安感觉自己像是被一个冰块给摸了一下,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他僵硬地,缓缓地,低下头。 看着那颗悬浮在自己掌心之上,散发着柔和白光,仿佛一只找到了主人的温顺小猫的……黑色圆球。 林安的脑子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完了。 这下……真的,赖上我了。 他想扔,可这玩意儿就像是黏在他手上一样,他往哪边甩,它就跟到哪边,还用那种亲昵的姿态蹭来蹭去。 更要命的是,他对面,跪了一地的东海大佬。 “先生……”敖广抬起头,老泪纵横。 “此凶物既已认主……不,是缠上了先生,想必是天意如此。这是先生您命中注定要面对的‘劫’!我东海龙宫,虽势单力薄,但也愿倾尽全族之力,助先生……镇压此物!” “没错!我方丈山,愿献出镇山之宝‘定海神针铁’的仿品,助先生一臂之力!”清虚子慷慨激昂。 “俺也一样!俺那把从不外借的‘屠龙宝刀’……呸,‘斩蛟神剑’,先生您随便用!”李大嘴拍着胸脯。 林安听着这帮人的话,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玩意儿啊?还劫数? 他现在终于明白,跟这帮脑回路清奇的古人,是没办法讲道理的。你越解释,他们脑补得越厉害。 林安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大型的、无法退出的、沉浸式整蛊节目。 他低头看着悬浮在自己掌心上方的黑色圆球,那东西还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表达着“亲昵”和“归属”。 而他对面,东海龙王敖广,连同三山岛主、各路妖王、散修大能,乌泱泱跪了一地,一个个眼含热泪,表情庄重,仿佛在见证什么神圣的、悲壮的仪式。 助我镇压此物? 还送法宝? 林安的脑子嗡嗡作响,几乎要宕机。 他不是不知道好歹,可问题是,这帮人送的东西,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善茬。 更何况,这所有麻烦的源头,就是手上这个黑不溜秋的玩意儿。 “各位,各位,冷静,冷静一下!” 林安急得摆手,试图组织一下语言,进行最后的挣扎,“这东西真的不是什么宝贝,它现在就是……一件没用的东西!真的!你们相信我!” 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几分高亢,听在敖广等人耳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是在催促我等,不要再作小女儿姿态,要尽快下定决心,与他一同面对这天地大劫! “先生不必多言!” 敖广猛地抬头,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等心意已决!能追随先生,共面此劫,是我等万世修来的福分!纵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没错!在所不惜!”身后,众修士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林安彻底放弃了沟通。 他明白了,这帮人的脑回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解释,就是掩饰。 掩饰,就是确有其事。 他越是否认,他们就越是觉得“先生在考验我们的道心”。 既然讲不通道理,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必须,立刻,马上,让这个烫手的山芋从自己眼前消失! 他看着这个黏上自己的黑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眼不见为净! 扔是扔不掉了,这玩意儿跟个跟踪狂一样。那就……藏起来? 他下意识地,就想把这东西塞进自己的裤兜里。这是一个现代人处理小物件的本能反应。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 然而,在场的修士们,看到这一幕,全都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袖里乾坤! 这绝对是传说中,早已失传的上古神通——袖里乾坤! 唯有将空间法则参悟到极致,于自身开辟一方小世界的大能,才能施展出如此看似朴实无华,实则蕴含无上大道的神通! 先生这是……要将这“归墟之心”收入自己的随身洞天之中,用自身的无上道法,日夜镇压! 何等的魄力!何等的担当!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林安的动作,期待着那惊天动地的一幕。 然而,尴尬的一幕发生了。 林安揣了半天,那颗黑球,就是塞不进口袋。 林安的脸都憋红了。 该死,这玩意儿怎么塞不进去? 第125章:一杯可乐,问倒了儒家圣贤! 他这番“努力”的景象,落在敖广等人眼中,又被光速解读了。 “嘶——” 清虚子倒吸一口凉气. “竟……竟然连先生的随身洞天,都无法轻易将其收入?这归墟之心,其凶戾程度,远超我等想象!” 李大嘴也是一脸骇然: “先生的脸色都变了!显然是在与此物的本源大道角力!我等……我等竟然只能在此旁观,什么都做不了!” 敖广更是攥紧了拳头,心中焦急万分。 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自己的一身修为灌注给先生,助他一臂之力。 但他知道,那种层次的道争,自己这种级别的存在,别说帮忙了,靠得太近,恐怕瞬间就会被两种对冲的大道碾成飞灰。 林安自己快要哭了。 口袋不行,那……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金手指——那个只能存放现代物品的随身空间! 对啊!我还有这个! 可是,那个空间有严格的限制,只能存放“穿越带来的现代物品”。 这个黑球,是这个世界的土特产,还是个超级厉害的土特产,能放进去吗? 林安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决定试一试。 可要怎么才能让空间“判定”这玩意儿是“现代物品”呢? 林安心中急转,他看着这颗黑球,努力地、拼命地,给自己进行心理暗示和洗脑。 “这不是什么归墟之心,这不是什么大道凶物……” “它就是一个……一个废弃的、泄漏的、高污染的核电池!对,就是福岛沉到海底的那些玩意儿!是工业垃圾!是会对环境造成永久伤害的污染物!” “它通体漆黑,吸收一切光和能量,这不就是‘绝对黑体’吗?物理学概念!很现代!” “它本质上,就是一个不讲道理的、破坏规则的能量聚合体!是熵增定律的极端体现!科学!这很科学!” 林安在心里,疯狂地给这颗黑球贴上各种现代科学、甚至科幻的标签。 他越想越觉得对,这东西的种种特性,用现代物理学的概念去解释,虽然不完全准确,但好像……也能说得通? 于是,在林安尝试沟通随身空间,并用强大的意念,将“这玩意儿是现代工业垃圾”这个概念,强行“拍”在黑球上的时候。 奇迹发生了。 那个只能存放现代物品的随身空间,在那一瞬间,判定“通过”了。 在敖广、清虚子、李大嘴等人无比紧张、崇敬、震撼的目光中。 只见林安先生,在经历了一番艰苦卓绝的“大道角力”之后,终于,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停止了“徒劳”的、试图将其塞进口袋的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松开了手。 那颗被称为“归墟之心”的、让整个东海束手无策百年的大凶之物,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他的面前。 然后,林安抬起头,看着它,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就只是,皱了一下眉头。 下一秒。 那颗黑色的、吞噬一切光与能量的圆球,无声无息地,凭空地,彻底地…… 消失了。 没有空间波动,没有能量涟漪,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 仿佛它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修士,包括东海龙王敖广,都保持着那个目瞪口呆的姿势,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们想过,先生会布下惊天大阵,将其封印。 他们想过,先生会施展无上神火,将其炼化。 他们想过,先生会经历一场旷日持久的苦战,最终将其降服。 但他们,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这样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描述、无法想象的方式。 那不是镇压,不是封印,不是炼化,更不是降服。 那是什么? 是……抹杀? 是从“存在”的层面上,将其彻底抹去? 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这是何等伟力? 敖广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起了林安之前那句发自肺腑的、被他自动忽略的话—— “它就是……一件没用的东西!” 原来……原来先生说的,是真话! 林安自己,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那个黑球,已经安安静静地,躺在了自己随身空间的角落里。 太好了!总算解决了! 他看着眼前这群石化了的修士,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友善的笑容,再次重申自己的立场: “看吧,我就说,跟我没关系。是它自己……呃,自己消失的。” 然而,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 遥远的天际,一道清越、悠扬,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钟声,突然响起。 “当——” 钟声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响起,洗涤着神魂,也带来了无尽的威压。 紧接着,一道祥云自西而来,云上,一名身穿儒衫,头戴方巾,气质古板严苛的中年文士,手持一卷竹简,脚踏浩然正气,正向此地飞速赶来。 敖广脸色一变。 “是中土神洲,文圣庙堂的……巡天使,裴枯!” 来者气势非凡。 人未至,那股磅礴浩荡、规整严明、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都纳入礼法框架的浩然正气,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东海之上,原本自由翻滚的波涛,在这股气息的影响下,竟然都变得温驯起来,一波一浪,都合乎某种韵律,像是被驯服的野马。 敖广强上前一步,对着来者拱手道:“原来是文庙的裴巡天使大驾光登,敖广有失远迎。” 那被称为裴枯的中年文士,悬停在半空中,目光却没有看敖广,而是像两把锋利的刻刀,一寸一寸地,刮在林安的身上。 林安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他最怕的就是这种眼神。 敖广他们是粉丝,脑补能力强,好糊弄。 可眼前这个家伙,一看就是那种纪委干部、监察御史类型的角色,油盐不进,凡事都要讲证据、讲规矩,一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人心。 完蛋了,来了个硬茬子。林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第126章:你管这凡人叫救世主? 裴枯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清冷而坚硬: “敖广,我奉文圣法旨,前来探查‘归墟之眼’异动。我庙中‘春秋简’上记载,此地‘寂灭’之气,于片刻之前,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事,是你东海龙宫所为?” 敖广听出了其中不善,但一想到身后站着的“先生”,他的腰杆子瞬间就硬了起来。 他微微一笑,“裴巡天使所言不差。困扰我东海百年的归墟死气,今日,确实已经……烟消云散了。” 裴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看着敖广,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敬畏的清虚子、李大嘴等人,眼中的怀疑更深。 “凭你们?”他毫不客气地说道, “归墟之眼的麻烦,我文庙早有定论。其根源乃是一丝上古遗留的‘终末大道’,与此方天地的‘生发’之道相悖。非大神通者,以水磨工夫,用千年时光,布下弥天大阵,引天地正气缓缓中和,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根除。你们东海,若有此能力,何至于等到今日?” 这话说的,就差指着敖广的鼻子说“你在吹牛”了。 敖广也不生气,反而露出了一丝高深莫知的笑容,侧过身,恭敬地对着林安一伸手。 “非我等之能,皆因此地……有圣人在此。” 一瞬间,裴枯所有的注意力,再次全部集中到了林安的身上。 圣人? 他仔細打量着林安。 平平无奇。体内没有一丝一毫的法力波动,气血也与寻常壮年男子无异,甚至因为长期缺乏锻炼,还有些虚浮。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被卷入大场面,吓坏了的普通人。 裴枯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不屑。 “敖广,你是在戏耍我文庙吗?以此等凡夫,充当圣人?” 他冷哼一声,浩然正气勃发,直逼林安,“你可知,欺瞒文庙,是何罪过?” 林安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压力当头罩下。那不是物理上的力量,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审判。 在这种压力下,任何谎言,都会被无限放大,最终不攻自破。 林安吓得腿一软,差点当场坐下。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考场上作弊被抓的学生,面对着铁面无私的教导主任。 他慌了。 他只能用上自己最熟练的技能——否认三连。 “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林安连连摆手,“这位大人,您千万别误会!路过,纯属路过!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跟我没关系啊!” 他说的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然而,裴枯听完,非但没有释然,反而眉头锁得更深了。 因为,在那股庞大的、足以让任何心志不坚者崩溃的浩然正气审视之下。 这个“凡人”……竟然没有崩溃。 他虽然看起来惊慌失措,但他的眼神深处,没有丝毫“说谎”的迹象。 他说自己是“路过”,他说“跟他没关系”,从“道心”的层面上来看,他说的……竟然是真话! 这就让裴枯感到无比的困惑和诡异了。 一个真正的凡人,被他用浩然正气审视,早就该心神失守,跪地求饶了。 一个说谎的修士,在他的“春秋之眼”下,更是不可能隐藏住谎言。 可眼前这个人,既有凡人的“无辜”,又有面对浩然正气而“道心不改”的坚韧。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特质,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这意味着什么? 只有一种可能。 返璞归真! 此人,已经到了“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 想通了这一层,裴枯看向林安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不再用浩然正气去压迫林安,而是换上了一种平等的、探讨的语气。 “这位……先生。” 他斟酌着用词,“你说你是一位……杂货铺老板?” 林安见他态度软化,以为是自己的真诚打动了他,连忙点头如捣蒜: “对对对!小本生意,糊口而已,糊口而已。” 裴枯眼中精光一闪,继续问道:“敢问先生,‘杂货’二字,何解?” 啊? 林安懵了。 这不就是个简单的职业咨询吗? 怎么还玩上文字游戏了? 他挠了挠头,按照自己的理解,老老实实地回答: “杂货……就是什么都卖啊。柴米油盐,针头线脑,锅碗瓢盆……反正就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轰! 这八个字,如同暮鼓晨钟,重重地敲在了裴枯的心上。 他毕生追求的,就是将这“乱七八糟”的天地,梳理得“井井有条”。 而眼前这位先生,他的道,竟然是……“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这是何等包容,何等宏大的道! 这难道是……传说中,与儒家“秩序之道”并列,道家始祖所追求的,包容万物、混沌归一的“自然之道”? 裴枯的心,乱了。 他感觉自己的道心,正在受到前所未ve的冲击。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问出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来试探对方的根底。 “先生,既然您认为‘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亦是道。那我请问,这天地之间,难道就不需要‘规矩’了吗?若无规矩,不成方圆。若人人随心所欲,天下岂不大乱?我儒家以‘礼’为基,以‘法’为准,为天地定序,为生民立命,难道……是错的吗?” 这个问题,极其尖锐。 这已经不是试探了,而是大道之争! 敖广等人都为林安捏了一把汗。 林安听完,头都大了。 规矩?法律?天啊,这话题也太大了。 他一个普通人,哪懂这些啊? 他只记得,以前上学的时候,政治课老师讲过,也跟同事们吹牛逼的时候聊过。 他看着裴枯那一脸“我代表了绝对正义”的严肃表情,下意识地,就想起了那些在酒桌上,跟人抬杠的场景。 他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大道之争,纯粹是杠精之魂发作了。 “规矩当然是需要的。” 林安先是肯定了对方一句,这是抬杠的基本礼仪,“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他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了一瓶冰镇可乐。这也是他的习惯,跟人聊天,总喜欢喝点什么。 “咔”的一声,他拧开瓶盖,一股白色的凉气冒了出来。 “就比如,天热了,要喝茶解暑,对吧?这是老规矩。” 他晃了晃手里的可乐,在阳光下,那棕黑色的液体里,无数气泡正在欢快地上升。 “可我就喜欢喝这个,我们家乡叫‘快乐水’。它不解渴,甚至可能越喝越渴,糖分还高,不健康。按规矩来说,这玩意儿不好。” “但是……” 林安看着裴枯,咧嘴一笑,“它能让我快乐啊。” 他把可乐递了过去。 “大人,您要不要也来一杯?尝尝,有时候,不合规矩的快乐,才是真快乐。” 裴枯,呆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林安手里的那瓶“快乐水”。 第127章:这凡人道心竟恐怖如斯! 那奇异的色泽,那升腾的气泡,那股……他从未感受过的,甜腻而又刺激的气味。 以及,林安刚刚说的那番话。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不合规矩的快乐,才是真快乐。” 他已经有三百年,没有尝过“快乐”的滋味了。 而现在,这个人,递给了他一瓶,名为“快乐”的水。 告诉他,规矩之外,亦有天地。 这是在……动摇我的道心? 裴枯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感觉自己毕生所学,正在受到最严峻的挑战。 他看着林安那张真诚而又带着一丝“忽悠”的笑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一个以“辩理”著称的文庙巡天使,竟然被一个杂货铺老板,用一瓶“快乐水”,问得……哑口无言。 东海之上,万籁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瓶平平无奇,却又在此刻显得无比神秘的塑料瓶上。 裴枯的手,微微颤抖着。 接,还是不接? 这是一个问题。 接了,就意味着他承认了对方的“道”,承认了“规矩之外亦有天地”,他数百年的“克己复礼”,将出现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不接,则显得他心虚,胆怯,在大道之争中落了下风。 他从未陷入过如此两难的境地。 林安举着可乐,手都酸了。 大哥,你到底喝不喝啊? 不喝我拿回来了。这玩意儿现在可是稀缺资源,喝一瓶少一瓶。 他看着裴枯那变幻莫测的脸色,心里直打鼓。 这家伙不会是被自己气出什么毛病了吧?不至于吧?我就随便抬个杠而已。 “那个……大人,您要是不喝,就算了。”林安尴尬地笑了笑,准备把手缩回来。 “慢着!” 裴枯突然开口,声音沙哑。 他伸出手,用一种近乎于悲壮的姿态,接过了那瓶可乐。 他看着瓶身上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被他脑补成某种上古符文的红色字体,看着那棕黑色的液体,仿佛在看一杯致命的毒药。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劫”。 是“破”,还是“立”,全在此一举。 “多谢先生……赐教。” 裴枯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然后,他拧开瓶盖,仰起头,闭上眼睛,将那“快乐水”,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咕嘟……咕嘟……” 冰凉的、带着无数气泡的、甜腻的液体,滑过他的喉咙。 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的、刺激性的感觉,瞬间在他的口腔和食道里炸开。 那不是灵气,不是道韵,而是一种纯粹的、生理上的……“爽”。 裴枯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他感觉自己的味蕾,连同他那颗沉寂了三百年的心,都被这股霸道而直接的“快乐”,狠狠地冲击了一下。 原来,这就是“快乐”? 原来,这就是“规矩”之外的感觉? 他并没有因此而道心崩溃,修为倒退。 相反,他感觉到,自己那坚如磐石,却也因此而缺少了一丝“人性”的道心壁垒上,竟然出现了一丝……松动。 不是破碎的松动,而是……即将破茧成蝶的松动! “过分追求‘规矩’,而忽略了‘人心’之本,这便是……‘理’的桎梏吗?” 裴枯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他看着手中的可乐瓶,又看了看林安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心中涌起了滔天巨浪。 此人,绝非道家之人! 道家讲究“无为”,讲究“自然”,是出世的。 他的道,看似包容万物,混沌无序,其核心,却直指“人心”! 这……这分明是…… 裴枯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只存在于儒家最古老典籍中的、传说中的流派。 上古之时,百家争鸣。 儒家内部,亦有大道之争。 其中一脉,认为“礼法”只是手段,教化人心,使天下大同,才是最终目的。 他们主张深入民间,体察疾苦,因材施教,甚至不拘于形式,以最通俗、最直接的方式,点醒世人。 这一脉,因其理念过于惊世骇俗,被当时的主流儒家斥为“异端”。 其领袖,被尊称为…… “大贤良师!” 他终于明白了! 此人,根本不是什么隐世高人,也不是什么道家大能! 他是那个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儒家“异端”的……隔代传人! 他的一举一动,皆有深意!皆是大道! “学生……裴枯,受教了!” 裴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对着林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弟子对老师的鞠躬大礼。 “学生今日,方知大道之宽,学海之无涯。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令学生茅塞顿开!学生这便返回文庙,向大祭酒禀明,东海之患,已由一位‘在世圣贤’出手平定。此等功德,天下儒生,当共赞之!” 林安:“……” 他已经麻木了。 大……什么玩意儿?大咸鱼老师? 他听着这个陌生的、但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称号,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看着裴枯那副“我悟了”的激动表情,看着周围敖广等人那与有荣焉的狂热眼神,他知道,自己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个“大贤良师”的名头,恐怕是要扣在自己脑袋上,再也摘不下来了。 …… 最终,裴枯怀着一颗被“点化”了的、激动无比的道心,化作一道长虹,心满意足地走了。 而林安,则在一众东海大佬“恭送圣贤”的山呼海啸中,被半推半就地,塞上了一艘由万年龙骨打造、九条蛟龙拉着的、极尽奢华的……“返程飞船”。 船上,堆满了各种各E样、闪闪发光的“土特产”。 有拳头大小、能定风波的“东海明珠”一万颗。 有用一整块深海寒铁精英打造的、据说可以当做山门牌匾的“无字天碑”一座。 还有敖广亲自拔下来的、据说是他身上最硬的一片、可以号令万水的“逆鳞”一片。 …… 李青云和宋灵,跟在后面,看着这些传说中的宝物,被当成废品一样堆在船舱里,两人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他们感觉自己不是在押送先生,而是在押送一座移动的、能让整个修仙界疯狂的宝库。 林安瘫坐在那张由鲛人丝编织的、柔软得不像话的椅子上,生无可恋。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回家。 回到自己那个小小的、破破的、但却充满了安全感的杂货铺。 不知过了多久,当那熟悉的、带着一丝荒凉气息的落魄山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林安几乎要热泪盈眶。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他几乎是逃一样地,辞别了依依不舍的敖广,带着李青云和宋灵,跳下了飞船,头也不回地,向自己的小店冲去。 他推开那扇熟悉的、吱呀作响的木门。 熟悉的柜台,熟悉的货架,熟悉的、带着一丝灰尘味的空气。 啊,自由! 林安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软了。 这,才是生活啊! 什么圣人,什么大贤良师,都见鬼去吧! 我,林安,只想当一个快乐的、追剧的、吃垃圾食品的……肥宅。 他正美滋滋地往嘴里塞着薯片,看得嘎嘎乐。 “吱呀——” 店门,又被推开了。 林安不耐烦地抬起头,以为是李青云他们又有什么事。 然而,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走到林安面前,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手机屏幕上——那上面,两个滑稽演员正在互相扇巴掌。 年轻人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这“画面”中蕴含的“深意”。 最终,他对着林安,无比郑重地,深深鞠了一躬。 “先生回来了。” “晚辈……心中有一惑,百思不解,恳请先生,为我解惑!” “咔嚓。” 林安嘴里的一片薯片,被他当场咬碎。 不,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过来啊! 第128章:先生,何为真? 林安感觉自己嘴里的薯片,比东海龙宫的那块逆鳞还要坚硬。 他只想过几天安生日子。 可现在,店门又被堵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一身利落的青色短衫,腰间束着宽大的布带,脚踩麻鞋。 正直勾勾地盯着林安……手里的手机。 手机屏幕上,两个穿着大褂的相声演员,正在表演经典的互扇耳光桥段,配着罐头笑声,音效滑稽,“啪啪”作响。 这人是谁? 林安的脑子飞速运转。 不认识。绝对不认识。 看这打扮,这气质,百分之百又是个修行者。 而且,看他那股子拧巴劲儿,八成又是那种心眼子多到能织毛衣的类型。 自己刚从东海那个大漩涡里爬出来,浑身还带着海水的咸味,怎么又一头撞进了新的麻烦里? “先生回来了。” 年轻人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无比恭敬,仿佛林安不是刚从外面浪荡回来,而是云游四海,刚刚回归道场。 林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手机往柜台下一塞,顺手拿起抹布,假装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啊,是,是啊。小店刚开门,客官要买点什么?” 然而,年轻人根本不接他的话茬。 他的目光随着手机的消失而移动,最终还是牢牢锁定在林安身上,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求知的火焰。 “晚辈魏晋,乃是一名剑修。” 年轻人自报家门,声音铿锵有力,“方才,晚辈见先生于方寸灵台之上,演化二人对战之景。” “其中一人出手如电,另一人却不闪不避,坦然受之。“ ”此等‘以身承道’、‘化力为乐’的至高法门,晚辈前所未闻,见所未见!”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方寸灵台?演化二人对战?以身承道?化力为乐? 大哥,你说的是……郭德纲和于谦吗? 魏晋的表情愈发严肃,他向前一步,气息都变得灼热起来: “晚辈修行,陷入瓶颈已有三年。我辈剑修,讲究一往无前,锋锐无匹。可越是追求极致的‘锐’,便越是觉得自身脆弱,如一柄绷紧到极限的钢刀,稍有外力,便会寸寸断裂。“ ”晚辈百思不解,究竟何为‘刚’,何为‘柔’?何为‘真’,何为‘假’?恳请先生……为我解惑!” 说完,他竟是当场对着林安,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久久不肯起身。 林安万万没想到,自己为了解压看的沙雕相声集锦,竟然能被一个剑修脑补成这样。 解惑?我给你解个屁的惑啊!我自己心里的惑都快把我淹死了! “咳咳,那个……魏,魏小哥是吧?” 林安擦了擦额头的汗,硬着头皮开口,“你误会了,那个东西,它不是什么演法,它叫……相声,是一种……嗯,一种戏。” “戏?” 魏晋缓缓直起身,眼中非但没有失望,反而爆发出更加明亮的光彩, “先生是说,那并非真实的搏杀,而是一种‘演绎’?晚辈懂了!”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林安急得快要跳起来,“我的意思是,那就是假的,纯粹是演出来逗人笑的,为了好玩!” “为了好玩?” 魏晋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嘴里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 “好玩……好玩……” “是了,是了!” 他猛地一拍大腿,双目赤红,神情激动得无以复加, “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我辈剑修,心中只有胜负、生死、荣辱!出剑,是为了赢,为了杀敌,为了捍卫荣耀!何曾有过……‘好玩’之心?这便是我的瓶颈!“ “当出剑,不再是为了胜负,而是为了‘好玩’,那便没有了压力,没有了畏惧,没有了执念!这才是……真正的‘无我’之境!是真正的‘赤子剑心’啊!” 魏晋越说越激动,他看着林安的眼神,已经从“求知”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先生!您一言,便破了我三年的心障!此等再造之恩,晚辈无以为报!” 他“噗通”一声,竟然当场跪了下来,对着林安就要磕头。 林安吓得魂飞魄散,一步窜出柜台,手忙脚乱地去扶他。 “别别别!大哥你快起来!我求你了!你可别折煞我了!”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尊瘟神送走。他觉得自己的杂货铺,风水绝对出了问题,怎么净是招这些喜欢下跪的奇葩? “先生若不应,晚辈便长跪于此!”魏晋也是个犟脾气,认准了林安是点化他的圣人。 两人正在拉拉扯扯,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后院传来。 “老板,你回来了?”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头发花白,满脸褶子,耳朵还有些背的老头,提着一个掉了漆的木桶,慢悠悠地从后院走了出来。 他看见店里跪着的魏晋和手忙脚乱的林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见怪不怪的淡然。 “哟,又有客人在跟您请教道理呐?” 这老头,是林安留下来的看院人,姓孙,大家都叫他孙老头。他在这落魄山下住了几十年,唯一的优点就是嘴巴严,不多话,唯一的缺点就是耳朵不好使,跟他说话得靠喊。 孙老头的出现,像一根救命稻草,瞬间让林安找到了脱身的机会。 “对对对!” 林安连忙松开魏晋,跑到孙老头身边,大声喊道:“孙大爷!我回来了!院子没什么事吧?” “能有啥事?” 孙老头把木桶往地上一放,从腰间摸出烟杆,敲了敲,“就是前两天,你那个后院的猪圈,有根梁被虫蛀了,有点晃悠。我寻思着等你回来,找根好木头给换上。” 猪圈?换梁? 林安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他回过头,看着还跪在那里的魏晋,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你,想要跟着我?” 魏晋猛地点头,眼神坚定。 “好。” 林安指了指后院,“想学我的‘道’,就先从最基础的做起。看到那个猪圈了吗?去,给我把它修好。什么时候修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他心想,这总行了吧? 一个心高气傲的剑修,怎么可能受得了修猪圈这种侮辱?肯定得气的拔剑走人。 谁知,魏晋听完,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了无比肃穆和感激的神情。 他对着林安,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多谢先生赐下修行法门!晚辈明白了!大道至简,万法归一!‘修猪圈’,亦是‘修心’!晚辈……这就去!”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林安一躬到底,然后,竟然真的就这么一脸庄严地,朝着后院的猪圈方向走去了。 林安呆呆地看着魏晋的背影,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老头凑了过来,吧嗒吧嗒抽着烟,看着魏晋的背影,小声嘀咕: “这小伙子,看着挺机灵的,脑子咋好像不太好使?” 林安转过头,看着孙老头,生平第一次,觉得这位耳背的老大爷,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真正的、明白人。 他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感觉心好累。 眼不见心不烦。 重新摸出手机,点开视频软件,跳过相声,找了一部无脑的爆米花电影,塞上耳机,把声音开到最大。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身后,刚刚走进后院的魏晋,动作一顿。 他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安的背影。 “先生又在演化新的‘法’了……”他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求索, “这次,又是什么大道呢?” 他摇了摇头,握紧了拳头,走向了那个摇摇欲坠的猪圈。 第129章:神木为梁,宝玉铺地 林安的清净日子,只持续了不到半天。 当他从一场光怪陆离的电影梦中醒来,伸着懒腰走向后院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后院,变了。 那个原本只是用几块破木头和烂石头搭成的、散发着混合型恶臭的简陋猪圈,此刻,竟然隐隐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而那个摇摇欲坠的猪圈顶棚,赫然架着一根……不,是半根巨大无比、通体散发着莹莹宝光,上面还残留着龙骨划痕的……“木头”? 林安认得这根木头。 这不就是东海龙王敖广非要塞给他的,那什么“万年龙栖木”吗? 据说这玩意儿是上古神龙栖息过的神木,放在水里能镇压风浪,埋在土里能滋养龙脉,一小块就能让顶级宗门打出狗脑子来。 敖广当时给的是一整根,像一艘小船那么大,林安嫌它占地方,就堆在后院角落里,准备等哪天孙老头烧火的时候,看看能不能劈了当柴烧。 而现在,这根神木,被魏晋从中间……硬生生劈开了一半! 另一半,被他当成了木料,削成了整整齐齐的木板、木条,堆放在一旁。 而他本人,正光着膀子,浑身大汗,手里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眼神专注地……在给猪圈钉门。 他不是在用蛮力干活。 林安能感觉到,魏晋每一次举起斧头,每一次落下,都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他的力量,都和手中的斧头、眼前的木板,完美地融为了一体。 那不是在修猪圈,那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一股无形的、锋锐而又圆融的气,以他为中心,缓缓散开,笼罩了整个后院。 “先生!” 魏晋察觉到了林安的到来,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转身恭敬行礼。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大彻大悟后的喜悦和满足。 “先生的法门,果然神妙无穷!晚辈在劈开这根‘凡木’之时,终于领悟了!剑,不应只有‘锐’!更要有‘质’!这木头,看似粗笨,其内里却蕴含着至朴至真的纹理。顺其理,则一斧可开;逆其道,则神兵难伤!这便是‘刚柔并济’!这便是‘顺势而为’!晚辈困顿三年的剑理,今日,终于通了!” 林安的嘴角在抽搐。 凡木? 大哥,你知道你劈的是什么吗?你知道你拿来当猪圈大梁的东西,能买下十个这样的骊珠洞天吗? 还有,你管这叫“顺势而为”? 你是怎么用一把破斧头,把这玩意儿劈开的? 他看着魏晋那闪闪发光的眼神,和他身后那个堪称史上最奢华的猪圈,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你……” 林安指着那根神木,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就用这个……修猪圈?” 魏晋一脸理所当然:“先生不是让晚辈修好猪圈吗?晚辈见此木坚固,便取来用了。先生,可是晚辈……用错了吗?”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忐忑。 他害怕自己会错了先生的意。 看着魏晋那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林安到嘴边的咆哮,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他能说什么? 他能说“你这个败家子,快把神木给我拆下来”吗? 不行。 这么说,只会让这个脑子一根筋的剑修,脑补出更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什么“宝物蒙尘,方显本心”,“不滞于物,方为大道”之类的。 他已经累了,不想再玩这种猜谜游戏了。 “没……没错。”林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心在滴血,“你……干得很好。继续。” 说完,他扭头就走,再也不想看那个闪闪发光的猪圈一眼。 魏晋得到了先生的“肯定”,顿时大受鼓舞,干劲更足了。他看着手里削好的木板,又看了看猪圈周围泥泞的地面,眉头一皱。 “先生的道场,怎能如此污秽?” 他想了想,目光落在了院子另一角,那里堆着一大堆……亮晶晶的“石头”。 那是林安从东海带回来的“土特产”之一,据说是深海寒铁精英和某种玉石的共生矿,被敖广他们用来压船舱的。林安嫌它们又重又没用,就全扔在了墙角。 魏晋走了过去,挑拣了一番。 然后,在林安彻底崩溃的目光中,他开始用那些能让任何一个炼器大师当场心肌梗塞的顶级材料……铺地。 一块块流光溢彩的宝玉,被他当成板砖,严丝合缝地铺在了猪圈的周围,形成了一条干净、整洁、甚至有些晃眼的小路。 林安捂着胸口,靠在门框上,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完了。 这个家,迟早要被这个“悟性太好”的弟子给败光。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交谈声。 “师兄,你确定是这里?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宝贝?” “错不了!我那‘寻灵鼠’就是指着这个方向叫的!而且你没感觉到吗?这院子里,灵气浓郁得都快化成水了!绝对有重宝出世!” “可是……这院子看着普普通通,连个像样的法阵都没有……”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大巧不工,返璞归真!越是这样,越说明里面的主人是游戏风尘的绝世高人!咱们小心点,只探不抢,摸清底细再说!” 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外。 他们是附近青霞山的一个小门派“流云观”的弟子,平日里就喜欢干些偷鸡摸狗、巧取豪夺的勾当。 今天,是被林安院子里这股压抑不住的宝气给吸引过来的。 三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领头的,胆子最大,轻轻一推。 “吱呀——” 那扇破旧的木门,应声而开。 然后,三个人都傻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一个年轻人,光着膀子,正在用一块能亮瞎人眼的宝玉,铺猪圈门口的地。 他们看到,那个猪圈的大梁,是一根他们只在典籍里见过的、传说中的神木。 他们还看到,院子角落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各种他们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天材地宝,就像……就像一堆没人要的垃圾。 三人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贪婪? 不,他们现在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这他妈是什么地方? 这是哪位上古大神闲着没事,下凡体验生活来了?拿神木盖猪圈,拿宝玉铺地砖?这是何等卧槽的境界?! 正在专心铺地的魏晋,也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三个呆若木鸡的不速之客。 魏晋的眉头,微微一皱。 又是来打扰先生清修的宵小之辈! 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身上那股“刚柔并济”、“顺势而为”的新剑意,油然而生。 他没有拔剑。 因为先生教导他,剑道,不应只有胜负,还可以是“好玩”的。 他看着那三个被吓得腿肚子打哆嗦的流云观弟子,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甚至带着一丝滑稽的笑容。 这个笑容,就是他从先生演化的“相声”里学来的。 “三位道友,来我先生的道场,有何贵干啊?” 魏-晋学着相声演员的腔调,一字一顿,腔调古怪。 第130章:万载沉香,只为熏猪! 那三个弟子被他这诡异的笑容和腔调,吓得差点当场尿了。 领头的那个弟子,嘴唇哆嗦着,强撑着说道:“我……我们是路过!对,路过!” “哦?路过?”魏晋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想起了那个“化力为乐”的法门。 于是,他决定“演”一下。 他突然抬起手,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夸张的动作,朝着自己的脸,轻轻地“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 声音清脆,动作滑稽。 但在那三个流云观弟子的眼中,这一幕,却变得无比恐怖。 因为,在魏晋抬手的那一瞬间,他们感觉到,整个院子里的天地灵气,都被他那一掌引动了! 那一掌,看似轻飘飘,却蕴含着一股他们完全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磅礴大力! 而当那一掌落在魏晋自己脸上时,那股足以开山裂石的力量,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滑稽的响声。 收放自如!举重若轻!道法自然! “噗通!” 三个流云观弟子,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高人饶命!前辈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再也不敢了!” 他们磕头如捣蒜,魂都快吓飞了。 他们终于明白,这院子里的人,根本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魏晋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愣住了。 他只是想“好玩”一下,怎么就把人吓成这样了? 难道……这就是先生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至高境界? 先生的教诲,果然……博大精深! 他回头,看了一眼屋门口那个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的先生,眼神中的崇敬,已然化作了浩瀚的星海。 他对着门口那三个还在磕头的家伙,摆了摆手,用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说道: “滚吧。先生今日心情好,不与你们计较。” 三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魏晋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林安面前,恭敬地汇报: “先生,您教的法门,果然神妙!晚辈刚才稍一施展,便有三名宵小,被吓得屁滚尿流。晚辈给这招取了个名字,叫‘啼笑皆非掌’,先生觉得如何?” 林-安:“……” 他看着院门外绝尘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一脸“求表扬”的魏晋,和那个正在用宝玉铺设最后一角的猪圈小径。 他觉得,“啼笑皆非”这四个字,用来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实在是……太他妈贴切了。 流云观三名弟子连滚带爬地逃回山门,惊魂未定,立刻将今日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地汇报给了观主。 “观主!那落魄山下,不得了啊!” “是啊观主,弟子今日,算是开了眼了!” “何止是开眼,简直是重塑道心啊!” 流云观观主,一个山羊胡老道,听得一头雾水:“说重点!” 那领头的弟子咽了口唾沫,颤声说道: “那院子里,住着一位深不可测的前辈高人!他门下的弟子,修行法门……闻所未闻!” “如何闻所未闻?” “他……他对着自己扇巴掌!” “什么?”观主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真的!那弟子自称在修行一种名为‘啼笑皆非掌’的神功,一掌扇出,引动天地之力,却又在击中自己面门的瞬间,将所有力量化于无形!此等收放自如、视力量如无物的境界,弟子……弟子实在是无法描述啊!” 另一名弟子补充道:“还有!他们家的猪圈,大梁用的是万年龙栖木!门口铺地的,全是顶级的深海寒玉!那些传说中的天材地宝,在他们院子里,就跟……就跟咱们后山的破石头一样,随便乱扔!” 山羊胡观主手里的拂尘,“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活了三百多年,自诩见多识广,可今天听到的事情,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这已经不是“暴殄天物”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道”。 “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 观主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震撼与向往,“视神物如粪土,于嬉笑怒骂间演化大道!此等人物,竟然就隐居在我青霞山左近,我等……我等竟然毫无察觉!” 他当即下令:“传下去!流云观上下,任何人不得靠近那座院落方圆十里!不,百里!违者,逐出师门!” 于是,一个惊人的传闻,以落魄山为中心,开始像病毒一样,朝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传闻的内容,千奇百怪。 有的说,落魄山下住着一位上古剑仙,他开创了“自残式剑法”,威力无穷。 有的说,那里住着一位神秘的富豪大能,钱多到没地方花,只能用神木盖猪圈,用仙玉铺茅房。 …… 各种版本,越传越离谱,越传越玄乎。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安,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面临着一个新的、严峻的问题。 太他妈吵了。 自从魏晋这个“悟性过人”的弟子来了之后,他的院子里,就没一天是安生的。 今天,魏晋从“修猪圈”中悟出了“顺势而为”的剑理。 明天,他又从“挑水”中悟出了“动静结合”的奥秘。 后天,他看着孙老头喂鸡,竟然又悟出了“万物皆有灵,剑意亦可养”的诡异道理。 于是,林安的后院,成了一个奇景。 一个青衫剑修,时而像个疯子一样,对着一根木头劈砍不休;时而又像个傻子一样,挑着两桶水在院子里走出玄奥的步伐;甚至还学着孙老头,往地上撒米,嘴里念念有词,试图用“剑意”跟那几只老母鸡沟通。 林安崩溃了。 他受不了了。 这天,他终于忍无可忍,把正在跟一只公鸡“对峙”,试图领悟“王者之气”的魏晋,叫到了跟前。 “魏晋!”林安黑着脸,压着火。 “先生,有何吩咐?”魏晋一脸肃穆,仿佛随时准备聆听新的大道。 “从今天起,你不准再练你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 林安指着院子里的一堆柴火,“去,给我把这些柴全劈了!什么时候劈完,什么时候休息!” 他想,让这小子干点纯粹的体力活,总能让他消停一会儿吧? 然而,他又一次低估了魏晋的脑补能力。 “是!先生!” 魏晋眼中精光爆射,激动地躬身行礼,“晚辈明白了!先生是嫌晚辈之前所悟,过于驳杂,根基不稳!‘劈柴’,乃是修行中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环!返璞归真,大道至简!先生是让晚辈,从这最简单的一劈一砍之中,去寻找那唯一的、纯粹的、属于我自己的‘剑道之基’!先生用心良苦,晚辈……感激不尽!” 说完,他拿起斧头,走向了柴火堆。 林安:“……” 他放弃了。 他瘫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掏空。 就在林安生无可恋之际,院门,又被敲响了。 “笃,笃,笃。” 敲门声很轻,很有礼貌。 林安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有气无力地喊道: “孙大爷,去看看谁啊,要是来问路的,就说不知道!要是来请教道理的,就说我死了!” 孙老头慢悠悠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第131章:此非凡俗,乃是红尘炼心 孙老头慢悠悠地走过去,拉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干净的藕荷色布裙,梳着两条乌黑的辫子,脸颊因为紧张和赶路,透着健康的红晕。 她手里挎着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一块蓝印花布,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 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邻家姑娘。 林安眼皮都懒得抬,心里已经把剧本都想好了。 八成又是哪个迷路的,或者是听了什么离谱传闻,想来求仙问道的。 他现在对付这种人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流程:装死,不理,让孙老头把人打发走。 “姑娘,你找谁?” 孙老头耳朵不好,声音也大。 那姑娘被他一嗓子吓了一跳,往后缩了半步,才鼓起勇气,小声说道: “我……我找林先生。请问,林先生在家吗?” 她的声音怯怯的,像春天刚冒头的柳芽。 林安一听是找自己的,心里更烦了。他冲孙老头摆了摆手,示意他把人赶走。 孙老头会错了意,或者说他根本没看林安的手势,只是觉得这姑娘不像坏人,便侧过身子,中气十足地朝院里喊: “老板!有姑娘找你!” 这一嗓子,把院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林安想死的心都有了。 正在院子另一头,对着一堆柴火,感悟“一劈一砍之中的剑道之基”的魏晋,也停下了动作。 他转过头,目光如剑,落在门口那姑娘身上。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凡俗女子? 不,不对。 先生的道场,岂是寻常人能随意踏足的? 此女看似普通,身上却无一丝修行者的浊气,反而带着一股……人间烟火的纯粹味道。 是了!先生曾言,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这女子,莫非是先生红尘炼心的一道考验? 是某种大道化身,用来勘验我等追随者道心的? 魏晋越想越觉得可能。 那姑娘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更加紧张了,双手紧紧攥着篮子,低着头,不敢再看院内。 林安没辙,只能从那张快要被他坐出包浆的躺椅上爬起来,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 “我就是,什么事?” 他的语气生硬,只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会面。 那姑娘抬起头,看到林安那张带着几分不耐烦和疏离的脸,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脸颊更红了。 镇上的传闻果然是真的,这位林先生,虽然身怀大本事,却一点也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爷,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不像镇上那些毛头小子,一看到她就嬉皮笑脸,也不像那些长辈,总是一副说教的模样。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好像和整个世界都隔着一层,让人看不透,猜不着,忍不住就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林……林先生……” 姑娘的声音细若蚊蚋,她提起手里的篮子,往前递了递,“我叫翠儿,就住在山下镇口的张屠户家。” “我爹说,上次多亏了您,我们家的猪才没被山上的野兽叼了去。这是……这是我娘让我送来的,自家养的鸡下的蛋,还热乎着,给您……给您尝尝鲜。” 林安愣住了。 张屠户?猪?他什么时候帮张屠户看过猪了? 他连张屠户是圆是扁都不知道。他的脑子飞速转动,瞬间明白过来。 肯定是前几天,魏晋那个夯货,把那三个流云观的弟子吓跑,结果被镇上的人看到了,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他林大善人显灵,赶走了要下山偷猪的“妖怪”。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林安看着那篮子鸡蛋,一个头两个大。 收,还是不收? 收了,就等于认了这件莫名其妙的“恩情”,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麻烦。 不收,当着一个姑娘的面,把人家送来的东西推回去,这事儿他也干不出来。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一旁的魏晋突然开口了,语气无比肃穆:“先生,此物,当收。” 林安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谁知魏晋完全没接收到他的信号,反而向前一步,对着翠儿微微颔首,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姑娘有心了。先生常教导我等,修行之道,始于毫末,归于本源。姑娘此礼,看似寻常,实则暗合大道。先生他,很满意。” 翠儿听得云里雾里,她一个字也听不懂。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先生他,很满意。” 姑娘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像是雨后初晴的天空,明亮又干净。 她高兴地把篮子塞进林安怀里:“先生喜欢就好!那……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了!” 说完,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就跑了,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的。 林安抱着一篮子温热的鸡蛋,呆立在门口,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魏晋这个人形脑补机反复蹂躏。 他到底是怎么从一篮子鸡蛋里,看出这么多花里胡哨的道理来的?还他妈始于毫末,归于本源?你家本源是鸡蛋啊?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把满腔的槽点都喷向魏晋,院门外,又传来一个清脆爽利的声音。 “哟,林老板,今儿个门口可真热闹啊。” 林安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桃红色对襟衫,身段婀娜的年轻女子,正斜倚在门框上,手里捏着一方绣着鸳鸯的丝帕,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正毫不避讳地在他身上打量。 林安认得这个女人。 镇上唯一一家酒馆的老板娘,杏花。 一个年纪轻轻的寡妇,据说手段了得,为人泼辣,把偌大一个酒馆经营得风生水起,镇上许多光棍泼皮,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这又是一个麻烦。而且是比刚才那个翠儿,麻烦一百倍的类型。 “杏花老板娘,有事?” 林安的语气更冷了,他现在只想关门谢客。 杏花扭着腰肢走了进来,一股淡淡的酒香和胭脂味儿也随之飘了进来。 她看了一眼林安怀里的鸡蛋,又瞥了一眼旁边站得像一杆标枪似的魏晋,掩嘴轻笑: “没什么大事。就是听说林老板这里清净,想来讨杯茶喝,顺便……感谢一下林老板。” “感谢我什么?”林安警惕地问。 “感谢林老板道法高深,前几日惊退了流云观那帮牛鼻子,不然啊,他们又该来店里赊账喝酒了。” 杏花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白瓷酒瓶,放在了柜台上,“这是我们酒馆新酿的‘桃花醉’,不成敬意,给林老板尝尝。” 林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又来一个!怎么回事?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扎堆来送礼?一个送鸡蛋,一个送酒,下一个是不是要来送头猪啊?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魏晋又开口了。 “此物不凡。” 魏晋的目光落在那个小酒瓶上,眼神凝重,“酒为水火交融之物,可乱人心神,亦可洗涤尘埃。” 林安:“……” 他现在严重怀疑,魏晋的脑子里是不是装了一个自动道理生成器,看什么都能跟“道”扯上关系。 杏花可不像翠儿那么好糊弄,她听着魏晋的话,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转,非但没有被唬住,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这位小哥真会说话。我们这凡俗的酒水,哪儿算得上什么考验。不过是想跟林老板结个善缘罢了。” 她说着,目光又落回林安身上,大胆而直接: “林老板,你这院子虽然大,但总觉得冷清了些。一个大男人,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怎么行?要我说……” “我不需要!” 林安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躺平,为什么就这么难? 先是来了一帮把他当绝世高人的修士,现在又来了两个把他当成香饽饽的凡俗女人! 他的失态,在杏花眼里,却成了另一种风景。 哟,还会脸红?看着挺凶,原来是个纸老虎。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而在魏晋眼中,先生这一声断喝,更是蕴含了无上禅机! 先生这是在呵斥我!是我着相了! 先生是怕我沉溺于这些旁门左道的感悟,而忘了真正的“剑道之基”! 想到这里,魏晋浑身一震,如醍醐灌顶。 他猛地转身,对着林安深深一揖:“先生教诲,晚辈明白了!晚辈这就去劈柴!不悟出‘纯粹之剑’,绝不分心!”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柴火堆,抡起斧头,“咔嚓”一声,将一根碗口粗的木柴,精准地从中劈开,切面光滑如镜。 院子里,只剩下林安,杏花,和那个耳背的孙老头。 杏花看着魏晋的背影,又看了看抱着一篮子鸡蛋,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林安,笑意更深了。 “林老板,你这伙计,可真有意思。” 她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过,他说的也对,男人啊,还是该专注一些。就是不知道……林老板你,专注的是什么呢?” 林安抱着那篮子鸡蛋,站在原地,第一次对自己的咸鱼人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他穿越过来,加上上辈子,活了小半辈子,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怎么今天一下子冒出来两个女人,眼神一个比一个奇怪。 难道……我要走桃花运了? 还是说……我其实有什么隐藏的魅力,我自己都不知道? 第132章:高人的自我修养! 自那天之后,林安的杂货铺,就成了山下小镇最热门的八卦中心。 清纯质朴的屠户家千金翠儿,和精明泼辣的酒馆老板娘杏花,为了争夺神秘的林先生,展开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这场战争,让林安苦不堪言。 每天清晨,翠儿都会准时出现,要么送来刚出炉的炊饼,要么送来新摘的瓜果。 送完东西,她也不多话,就抢过孙老头的扫帚,默默地把院子内外扫得干干净净,再把水缸挑满。 她用最朴素的行动,诠释着一个贤惠女子的所有美德。 而到了午后,杏花则会踩着日头,摇曳生姿地登门。 她从不干活,但总能带来些新奇的玩意儿。 今天是一小包从南边来的香料,明天是一块色泽鲜亮的绸布。 她会陪着孙老头聊天解闷,三言两语就能把耳背的老大爷逗得眉开眼笑,还会拉着林安,讲镇上发生的各种趣闻,试图用她那成熟练达的魅力,撬开林安那紧闭的壳。 林安被夹在中间,度日如年。 他感觉自己不是杂货铺老板,而是某个大型选秀节目的评委,每天都要面对两位风格迥异,但同样执着的选手。 更要命的是,魏晋这个脑补怪,总能从这鸡飞狗跳的日常中,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大道”。 翠儿扫地,在魏晋眼中是“洗尽铅华,涤荡尘埃,此乃‘净’字诀,于修行大有裨益”。 杏花送来香料,在魏晋眼中是“以俗世之味,炼不动之心,此乃‘定’字诀,于道心更为关键”。 于是乎,魏晋的修行日常,也变得光怪陆离。 他时而拿着扫帚,在院子里扫上一天,感悟“净”之剑意;时而又点上一撮香料,在烟熏火燎中打坐,试图勘破“定”之关隘。 林安觉得,自己这个小院,迟早要变成一个精神病院。 在被两个女人和一个脑补怪折磨了数日之后,林安那颗咸鱼的心,终于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他开始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对着铜镜里自己那张清秀的脸,百思不得其解。 论相貌,他顶多算个中等。 论财富,他这点家底,在这个神仙满地走的世界,连个屁都算不上。论性格,他社恐,懒散,能坐着绝不站着。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两个可能。 难道自己确实存在着某种他没发现的,对异性有着致命吸引力的特质。 作为一个有那么点小聪明,并且深受现代科学思维影响的人,林安决定,他要进行一场严谨的、科学的、对照实验,来排除变量,找到问题的根源。 于是,一场针对“自身魅力”的、啼笑皆非的测试,开始了。 林安得出的第一个假设是:或许是自己这副还算干净整洁的外表,给了她们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那就毁了它。 第二天,翠儿来送早饭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林安。 他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脸上也不知道抹了什么,灰一道黑一道。 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还故意撕了几个口子,整个人散发很邋遢的气息。 他坐在柜台后,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用手抓着炊饼吃,吃得满嘴都是渣。 他想,这下总能把人吓跑了吧?哪个正常姑娘会喜欢一个邋遢鬼? 谁知,翠儿看到他这副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眶就红了。 她放下篮子,走到林安身边,用一种心疼无比的语气说: “林先生,您……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您别这样,有什么事,您说出来,翠儿……翠儿帮不了您什么大忙,但至少能陪您说说话。” 说着,她竟然从怀里掏出手帕,想帮林安擦脸。 林安吓得往后一仰,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而远处正在劈柴的魏晋,看到这一幕,眼中精光一闪,暗自点头: 先生果然高深!此乃“污秽之试”!以自身之垢,勘验人心之真!翠儿姑娘不为其表象所动,直视其内里,道心纯粹,是可造之材! 外形摧毁测试,宣告失败。 林安的第二个假设是:她们可能是看上了我这些“天材地宝”,以为我是个隐藏的富豪。 行,那我就让你们看看,我有多“穷”。 这天下午,杏花摇着扇子,带着一壶冰镇酸梅汤来了。一进门,就听到林安在跟孙老头大声“抱怨”。 “孙大爷!你看这米缸,都见底了!再不想办法,下个月咱们就得去山上啃树皮了!” 林安一边说,一边把米缸敲得“梆梆”响,“生意难做啊!我这个杂货铺,开了这么久,连个本钱都没赚回来!穷啊!真是穷得叮当响!” 他演得声情并茂,就差挤出几滴眼泪了。 孙老头耳朵不好,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夸张的动作,配合地点了点头。 杏花听着这话,脸上的笑容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多了一丝玩味。她走到柜台前,放下酸梅汤,纤纤玉指在柜面上轻轻一点。 “林老板,您这就没意思了。” 她媚眼如丝,“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您要是穷得叮当响,那这满世界的富家翁,可就真没法活了。男人嘛,低调是好事,可太低调了,会让关心你的人担心的。” 她显然把林安的哭穷,当成了一种高人特有的、不想炫富的谦虚。 财力否定测试,再次惨败。 林安被逼到了绝路。他决定,使出杀手锏。 外表和财富都不行,那我就让你们看看,我其实是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总不会有女人喜欢一个傻子吧? 这天,翠儿和杏花难得地同时出现在了院子里。一个在扫地,一个在摇扇。气氛微妙,暗流涌动。 林安觉得,机会来了。 他走到院子中央,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烈日当空的晴天,然后用一种非常认真,非常笃定的语气,对正在扫地的翠儿说: “翠儿姑娘,你看这天,乌云密布,怕是要下大雪了。你赶紧回家收衣服吧,不然都要淋湿了。” 翠儿停下扫帚,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头顶的太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杏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扇子掩着嘴,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林安心中暗喜:成了!她们肯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了!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朵……不,是一大片浓厚的乌云,瞬间遮蔽了太阳。 紧接着,气温骤降,一阵寒风吹过,几片晶莹的、六角形的雪花,竟然真的就这么飘飘扬扬地落了下来! 夏日飞雪! 翠儿惊得张大了嘴巴,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杏花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手里的扇子停在半空,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 孙老头从屋里探出头,看着天上的雪花,揉了揉眼睛,喃喃道: “怪事,真是怪事……” 只有魏晋,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对着林安的背影,深深地拜了下去。 言出法随!先生的境界,竟然已经高到了如此地步! 随口一言,便能引动天象!这已经不是“道”,这是“法”!是天地规则的执掌者! 林安自己,也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伸出手,接住一片冰凉的雪花,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 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已经强到能影响天气了? 我说下雪,它就真下雪?那我说明天发大财,是不是就真有金元宝从天上掉下来?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刚才,一位御剑路过此地的青衫修士,正好看到了院中的情景。 这位修士也曾听闻落魄山下有高人隐居,今日一见,更是惊为天人。 ——这是高人在点化有缘人,顺便考验我呢!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掐动法决,耗费了小半修为,施展了一场“行云布雨”的仙家手段,只不过,他把“雨”,换成了“雪”。 做完这一切,他深藏功与名,悄然离去,只留下一脸懵逼的林安,和两个已经被彻底震撼,眼神从“爱慕”转变为“崇拜”的女人。 智商下线测试,以一种林安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获得了空前绝后的……“成功”? 林安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张屠户和杏花的哥哥,镇上的保长,两个在小镇里举足轻重的人物,竟然不约而同,带着厚礼,来到了杂货铺。 他们身后,还跟着各自的女儿和妹妹。 两家人在门口相遇,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张屠户,你来做什么?”保长沉着脸问。 “我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 张屠户挺着大肚子,毫不示弱,“我来为我家翠儿,向林先生提亲!” 保长冷笑一声:“巧了,我也是来为舍妹杏花,向林先生提亲的!” 两拨人,就这么堵在杂货铺门口,谁也不让谁。 林安躲在柜台后面,听着外面的对话,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滑向了失控的深渊。 提亲?还他妈是两家一起! 他看着院子里,周身剑气缭绕的魏晋,第一次产生了……想要清理门户的冲动。 第133章:错把红尘作道钟! 周围已经围上了一些看热闹的邻里,对着院内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天呐,张屠户和保长都亲自来了!” “这林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让这两家都上门提亲?” “你还不知道?昨天这院子里,大夏天下了雪!都说是林先生一句话的事!那是活神仙!”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钻进林安的耳朵里,让他本就混乱的脑袋更加嗡嗡作响。 他躲在柜台后面,浑身僵硬,手心冒汗。 怎么办?怎么办? 他两个都不想选!他对谈恋爱结婚这种事,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抗拒。 “林先生!” 保长显然更沉不住气,他大步迈进店里,对着柜台后方一拱手, “我这妹妹,虽然曾有过一段过往,但人品才貌,整个镇子都是有口皆碑的。她对先生仰慕已久,我这个做哥哥的,今日特来做个大媒。只要先生点头,我们王家,愿奉上白银百两,良田十亩,作为嫁妆!” 白银百两!良田十亩! 围观的百姓发出一阵惊呼。这在小镇上,可是天大的手笔了。 张屠户不甘示弱,也挺着肚子挤了进来,声如洪钟: “保长大人此言差矣!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拿钱财说事,岂不是玷污了林先生这等高人?” “我家翠儿,身家清白,勤劳贤惠,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姑娘!我们张家虽然没有良田,但只要先生应允,以后这镇上,但凡跟猪有关的,先生您一句话,我们全包了!” 这个承诺,在镇民听来,分量甚至比百两白银更重。 两家人,一个出钱,一个出资源,就这么当着他的面,开始竞价。 林安感觉自己不是个人,而是柜台上的一件待售商品。 他必须想个办法。一个能一劳永逸,彻底解决这个天大麻烦的办法。 他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装死?不行。 逃跑?他能跑到哪儿去? 拒绝?怎么拒绝?直接说“我不喜欢你们”, 会同时得罪两家人。 现代物品……现代思维……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萌生。 他猛地从柜台后站了起来。 “诸位,”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了。” 一句话,让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保长和张屠户都紧张地看着他,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林安的目光扫过翠儿和杏花,然后又望向院外那片湛蓝的天空,仿佛在看透世事,感叹苍生。 “在我修行的地方,有一条不成文,却又至高无上的‘规矩’。” 院子里,一直闭目劈柴的魏晋,耳朵猛地动了一下。 先生要讲“法”了! 他立刻停下所有动作,屏息凝神,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聆听之中,不敢错过一个字。 林安没有理会魏晋的反应,他现在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这场人生中最重要的“表演”里。 “这条规矩,不关乎情爱,不关乎财富,只关乎‘道’的平衡。”他继续说道,“它只有六个字——‘一道,一侣,一生’。” 一道,一侣,一生? 这是什么道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保长和张屠户,都听得一头雾水。这听起来很高深,但具体是什么意思,谁也说不出来。 只有魏晋,在听到这六个字的瞬间,浑身巨震,如遭雷击! 一道!一侣!一生! 先生说的不是男女情爱!他说的是剑道!是修行之路啊! “一道”,指的是修行者必须选择一条专属于自己的道路!或霸道,或王道,或无情道,或守护道,但只能有一条! “一侣”,指的不是伴侣,而是与这条“道”相伴的本命之物!于剑修而言,便是剑!剑,即是侣! “一生”,指的是要用尽一生去践行这条道路,与自己的“侣”相伴终生,不可动摇,不可背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魏晋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体内那股刚刚成型的“顺势而为”的剑意,在这六字真言的冲击下,开始疯狂地凝练、升华! 林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胡说八道,在弟子心中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他还在继续着自己的表演。 他看着众人迷茫的脸,心中暗道:就是要这个效果!就是要让你们听不懂!听不懂,才不敢反驳! “所以,你们明白了吗?不是林某不愿,而是……不能。为了不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缘分,为了不让两位姑娘因我而产生亏欠,为了不引来那无情的天地反噬……此局,我唯有……不选。” 一番话说完,全场鸦雀无声。 保长和张屠户面面相觑,他们虽然没完全听懂,但大概意思明白了——这位林先生,不是看不上他们,而是被某种非常牛逼的、他们无法理解的“规矩”给束缚住了。 你总不能说:“先生您别管什么大道反噬了,娶了我家姑娘吧!” 那显得自己多没见识? 翠儿和杏花的眼中,也充满了震撼。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我们,他是为了我们好! 两家人最终只能带着满心的困惑和敬畏,灰溜溜地走了。 林安瘫坐在椅子上,感觉身体被掏空,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 总算……结束了…… 孙老头凑了过来,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丝奇异的光芒。 “老板,你这嘴皮子,比那说书先生还利索。老头子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听人把‘不想成亲’,说得这么清新脱俗的。” 林安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刚想说点什么,一个身影带着一股狂风,冲到了他面前。 是魏晋。 此刻的魏晋,和之前判若两人。 “先生!”他“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地板的青砖都裂开了几道缝。 林安吓了一跳:“你……你又怎么了?” “晚辈……明白了!” 魏晋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颤抖,“晚辈终于明白了!多谢先生今日以红尘万象为炉,以姻缘之事为锤,为我锻打出了真正的‘剑道之基’!” “一道,一侣,一生!晚辈的道,便是这纯粹的剑道!晚辈的侣,便是我手中之剑!晚辈的一生,便要为此道而战,为此侣而狂!” 林安听着这番中二度爆表的宣言,眼皮狂跳,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你……你想干什么?” 魏晋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名为“顿悟”的火焰。 “先生!道不磨,不成器!剑不试,不知锋!晚辈的‘道’已成,现在,需要一块足够坚硬的‘磨刀石’来检验它!” 他霍然起身,目光遥遥望向远处那座青霞山的方向,战意冲天。 “那流云观,上次只是惊退!此次,晚辈要用先生您所教的无上剑理,让他们……心服口服!先生,请在此静候佳音,待晚辈踏平那座山头,再回来向您复命!” 话音未落,魏晋整个人已经化作一道璀璨的剑光,冲天而起,带起一阵狂风,将院子里晾晒的衣物吹得漫天飞舞。 剑光迅捷无比,只一闪,便消失在了天际。 林安呆呆地看着魏晋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捏着那块翠儿送的、没吃完的炊饼。 风停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和那个耳背的孙老头。 还有满地的狼藉。 “……他刚才说什么?踏平……山头?”林安喃喃自语。 孙老头把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慢悠悠地说道:“好像是这么说的。这小伙子,悟性真好。” 林安的脸,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好个屁啊!” 他惹上大麻烦了。一个比被两家提亲,还要大一万倍的麻烦。 第134章摊牌了,我是骗子! 完了。 踏平山头? 他要去踏平一个修仙门派的山头? 林安一把揪住自己的头发,在原地团团乱转。 他想冲着天空大吼,把那个脑子里全是肌肉和剑气的夯货给吼回来,可他没那个千里传音的本事。 “疯了,真是疯了……这下死定了……” 孙老头慢悠悠地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炊饼,用袖子擦了擦灰,递给林安: “老板,别转了,头晕。掉地上的东西,吹吹还能吃,人要是没了,可就真没了。” 林安一把推开炊饼,瞪着孙老头,气急败坏地说: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知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那是去捅马蜂窝!流云观,那是一个修仙门派!会飞天遁地,会喷火放雷的!“ ”魏晋那个愣头青,他打得过吗?打过了,人家后面还有没有师门长辈?打不过,他被人宰了,人家会不会顺藤摸瓜找上门来?咱们这个小破店,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碾平了!” 孙老头把炊饼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那不正好?碾平了就不用开了,省心。” 林安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憋过去。他指着孙老头,你了半天,最后颓然地坐倒在躺椅上。 跟一个耳背还心态极好的老头,是没办法沟通的。 他必须自救。 逃! 这是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这个破地方不能待了。他猛地跳起来,冲进屋里,翻箱倒柜。 他现在全部家当,除了这家店,就是随身空间里那点可怜的现代物资,还有之前别人“孝敬”的几百两银子。 之前那些都没有带在身上。 物品也带不走。 钱够了,得有交通工具。他要去镇上雇一辆最快的马车,连夜出城,跑得越远越好。不,马车太慢了,这个世界的神仙会飞,他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怎么办?易容?躲进深山老林? 林安越想越绝望,他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拿什么跟修仙者斗? 他忽然想起了翠儿和杏花。 一个温柔贤惠,一个泼辣妩媚。若是换做上辈子的任何一个普通男人,面对这样的桃花运,恐怕早就乐开了花。 可他呢?从始至终,他感受到的只有麻烦、恐惧和抗拒。 他甚至没对她们产生过一丝一毫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想法。 为什么?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一个荒诞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混乱的思绪中冒了出来。 难道……我身体或者心理上,有什么问题? 他上辈子就是个母胎单身,这辈子又对送上门来的美女无动于衷。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和翠儿、杏花相处时,他内心的情绪波动,甚至还不如看见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来得大。 我……不会是不喜欢女人吧? 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冷战。 那……难道喜欢男人?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魏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还有他喊着“先生”时那狂热的眼神。 林安猛地摇了摇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很确定自己对魏晋只有想把他脑子撬开看看里面装了什么的冲动。 他又想到了孙老头,干瘪,瘦小,满脸褶子……林安感觉有点反胃。 看来也不是男人。 那问题到底出在哪? 难道我穿越过来,把七情六欲中的某一根弦给弄丢了? 这样的人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唉……” 林安长叹一声,觉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太多灾多难了。眼前的生死危机还没解决,居然还有闲心思考这种哲学问题。 就在他胡思乱想,几乎要放弃抵抗,准备躺平等死的时候,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安一个激灵,从地上弹了起来,抄起一根门闩,紧张地贴在门后。 来了?这么快? “林先生!林先生在家吗?” 是保长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 林安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他拉开一条门缝,警惕地问: “保长大人,什么事?” 门外,保长一脸凝重,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镇上的壮丁,手里都拿着棍棒,神色紧张。 “林先生,出事了!” 保长压低了声音,“刚才有人看见,流云观那边,观主亲自带着十几个道士下山了!一个个杀气腾腾,直奔咱们镇子来了!” 林安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砸中。 观主亲至! 完了,这下真的捅破天了。魏晋那个混蛋,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现在,轮到他了。 “他们……他们到哪了?”林安的声音都在发抖。 保长指了指山路的方向,脸上满是忧色:“快到镇口了!林先生,您是神仙人物,我们凡人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我带了几个人过来,想着……想着万一动起手来,好歹能给您挡一下……” 他说着,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凡人,如何能挡仙师? 林安透过门缝,看着保长和他身后那些明明怕得要死,却还愿意站在这里的镇民,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很想告诉他们,别管我,快跑,我不是什么神仙,我就是个骗子。 可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镇民们因为他一句“夏日飞雪”的胡话,已经把他当成了救世主。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风,似乎变冷了。 逃,是死路一条。 不逃,也是死路一条。 他的人生,好像走进了一个绝境。 “老板,” 孙老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热乎乎的东西,“别怕,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 林安低头一看,是两个刚煮好的鸡蛋。 他忽然很想哭。 既然横竖都是死,那至少,得死得体面一点。 这是他作为一名“高人”,最后的自我修养。 小院的木门被林安插上了门闩,他又搬来柜台死死顶住,仿佛这薄薄的木板能挡住仙家术法。 他让孙老头躲进地窖,自己则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他脑中闪过无数种死法:被飞剑枭首、被雷法轰成焦炭、被道术折磨致死……每一种都让他不寒而栗。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嘴贱,说什么“一道一侣一生”,如果不说那句话,魏晋是不是就不会悟了,不悟,就不会去挑衅流云观,那样,自己现在应该还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 一步错,步步错。 院外的喧嚣声越来越近,镇民的惊呼、脚步的杂沓,像是在为他的死亡奏响前奏。 林安闭上眼,心一横,索性拖过那张躺椅,在院子中央坐了下来。 死就死吧,至少坐着死,比站着死舒服。 他强迫自己放空大脑,可耳朵却背叛了他,将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清晰地传入。 “来了!流云观的人来了!” “天呐,是刘观主!他手里拿的是……是他的法器‘惊雷拂尘’!” “完了完了,这下要打起来了!” 脚步声在门口停下。林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感觉到门外那股肃杀之气,冰冷刺骨。 然而,预想中的暴力破门并没有发生。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死一般的寂静。 一息,两息,十息……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难道是在酝酿什么威力巨大的法术,准备一击将整个院子夷为平地? 林安正胡思乱想着,一个恭敬到甚至有些谦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清晰地穿透了门板。 “山野小道,流云观刘景云,斗胆求见林先生一面。” 林安猛地睁开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求见?不是应该直接踹门,然后喊打喊杀吗?这个剧本不对啊! 他愣在原地,没有作声。 第135章观主:先生又在考验我! 剧本不对。 按照他脑子里预演过一百遍的流程,此刻应该是飞剑破门,符箓开道,一声“妖人纳命来”,然后自己就化作一缕青烟,全剧终。 这算什么?先礼后兵? 还是某种更高级的、他无法理解的羞辱方式? 四周死一般地寂静。 门外的流云观道士们不敢出声,门内的林安不敢出声,就连院子外围观的镇民,也都被这诡异的气氛感染,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息一息地流逝,像是在炙烤着林安的神经。 他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在尖叫:别开门!他们是在骗你!等你开了门,一百把飞剑就把你扎成刺猬! 另一个在冷笑:不开门你就能活?人家是修仙的,这扇破木门加一个柜子能挡住什么?早死晚死都是死,躲着死太窝囊了! 孙老头不是说了“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吗。 不过在所有人的误会里,他就是那个“高人”。 事到如今,他唯一的生路,就是把这个“高人”的身份,演到最后一刻。 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高光,也是最后的一场演出了。 林安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因为紧张而弄乱的衣襟,又用手随意地捋了捋那头鸡窝似的乱发。 做完这一切,他才迈开步子。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林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门外站着一群人,为首的那个,和他想象中凶神恶煞的道士形象,没有半点关系。 那是一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身形挺拔如松。 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显得有些薄,却不刻薄。 手中握着一柄拂尘,雪白的尘丝随着微风轻轻飘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林安看呆了。 这……这就是修仙者? 上辈子看过的无数仙侠剧、小说里的形象,在这一刻,与眼前的人重合了。 那些白衣飘飘,御剑九天,逍遥世外的身影,仿佛都有了具体的模样。 曾几何…谁还没有一个修仙梦呢? 只是被现实磨平了而已。可当梦想中的人物,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时,那种冲击力,是难以言喻的。 林安的失神,在刘景云眼中,却成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位流云观观主,在来时的路上,心中早已充满了惊涛骇浪。 先是弟子被一股莫名的威压惊退,他只当是山中精怪。 接着,镇上传出“言出法随,夏日飞雪”的异象,他开始重视。 最后,自家护山大阵被一个疯子般的剑修狂攻,传讯玉符里的描述,那剑意之纯粹、之霸道,是他生平仅见! 三件事,都指向山下这座不起眼的小小杂货铺。 他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当门打开,看到里面的人时,他也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的苍老古拙,也没有想象中的威压如狱。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清秀,干净,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 不,不对。 刘景云的心神猛地一凛。 那不是茫然!那是一种洞穿了世事表象的空明与澄澈! 他的眼神看似没有焦点,实则是在俯瞰着自己,俯瞰着门外的整个世界! 再看他那一身简单的布衣,那随意束起的头发,还有这满院子被狂风吹过的狼藉…… 返璞归真!大道至简! 这院中的狼藉,分明是刚刚有“道”显化,能量激荡所留下的痕迹!而这位先生,却视若无睹,安之若素! 这是何等的境界! 刘景云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和侥幸,彻底烟消云散。 他立刻收敛心神,对着林安,深深地躬身一揖。 “山野小道,流云观刘景云,拜见前辈。” 这一声“前辈”,把林安从仙侠梦中惊醒。 他心头一跳,慌乱无比。 “你是……观主?”他开口问道,声音有点干涩。 “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刘景云的态度愈发恭敬,“晚辈今日冒昧前来,实有两事相告。其一,是为前些时日劣徒无状,惊扰了前辈清修,特来赔罪。” 他说着,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接下来的言辞。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来了,第二件事,肯定是说魏晋的事。 他必须抢在对方开口前,掌握主动权,不然就彻底被动了。 他目光一抬,越过刘景云的肩膀,望向远处青霞山的方向,“你的弟子刚回来,我的人,也刚到你的山上。” 轰! 刘景云只觉得脑子里像是炸开一个响雷! 他知道!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自己刚刚收到宗门传讯,这位前辈竟然后发先至,比自己还先一步知晓!这是何等通天的手段?他是在考验我! 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关于自家山门被攻击的说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前辈……那位……那位剑修,可是您的弟子?” 这个问题,是陷阱。 林安的脑子飞速运转。 承认?那就得为魏晋的行为负责。 不承认?那就是示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管不住手下,或者根本没关系,那他们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弄死魏晋,再来弄死自己。 赌一把! “他不是在寻衅,” “他只是……在寻一方属于他的‘磨刀石’。” 磨刀石? 刘景云浑身巨震! 原来……原来那剑修的疯狂攻击,不是挑衅,不是为了毁我山门,而是一种……修行? 这位前辈,竟然用别家宗门的护山大阵,来给自己的弟子当“磨刀石”,磨砺剑锋,锤炼道心! 恐惧,在这一瞬间,褪去了大半! 他明白了!这位前辈对他流云观,没有恶意!若真有恶意,以他的境界,挥手间便可平掉山门,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这非但不是危机,反而是一场天大的……机缘! 刘景云心中的念头疯狂转动,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空灵,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的林安,一个大胆到让他自己都心惊肉跳的想法冒了出来。 “前辈教诲,晚辈茅塞顿开。不知……晚辈这流云观,可有资格……做好这块‘磨刀石’?” 林安:“……啊?” 第136章被修仙门派请去养老? 林安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英俊道士,感觉自己的听力可能出了问题。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被人打上门去砸场子,不仅不生气,还主动问对方,我这个沙包,您用得还顺手吗? 需不需要我调整一下姿势,让您打得更舒服一点? 这世界修仙者的脑回路,都是这么清奇的吗? 林安的沉默,在刘景云看来,便是高人默认了。 他心中狂喜! 赌对了!这位前辈没有拒绝! 这便是一场考验,一场天大的机缘! 若流云观能在此事上应对得体,不仅能化解眼前的灾厄,甚至可能与这等无法揣度的存在结下一份善缘! 这对于已经数百年未曾出过大修士,声势日渐衰微的流云观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 他看着林安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心中愈发敬畏。喜怒不形于色! 林安此刻正在疯狂组织语言,他必须把这个可怕的误会给澄清了,至少不能让它再往更离谱的方向发展。 他清了清嗓子,“那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这是一句大实话。他的本意是:魏晋那个夯货发疯,你们随便处置,别来找我麻烦就行。 然而,这句话传入刘景云的耳中,却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 与我无关! 刘景云心神再次剧震,仿佛又被一道无形的真言击中。 他懂了! 前辈这是在点拨我第二重道理!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但从不干涉弟子的因果! 弟子的路,要靠自己去走,弟子的劫,要靠自己去渡! 他这是在告诉自己,魏晋与流云观之间的事,是他弟子自己的“道劫”,他这位做师父的,不会偏帮,不会插手。流云观要如何应对,全看自己! 想通此节,刘景云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些还一脸懵懂的弟子,厉声下令。 “传我法旨!所有人,即刻返回山门!不得对那位……那位贵客有丝毫损伤!开启护山大阵‘青光流云障’,全力运转,只守不攻!” “记住!我等今日之责,并非御敌,而是‘炼剑’!要让那位贵客尽兴!要让我流云观,成为一块合格的‘磨刀石’!若有半点差池,休怪我门规无情!” 众弟子虽然满心困惑,但观主的命令不敢不从,一个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齐声应“是”,化作数道流光,匆匆返回了山门。 林安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不仅不打了,还要开着护盾,排着队,让魏晋那个二百五砍个痛快? 这误会已经不是雪球了,这他妈是山崩! 等魏晋砍爽了,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以后还不知要捅出多大的篓子!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 他很想冲上去抓住刘景云的领子使劲摇晃,让他清醒一点,大声告诉他: 我不是高人,你们都被骗了!快去把那个神经病给我狠狠揍一顿,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可他说不出口。 说了也没有人信! 眼看危机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暂时解除”,刘景云的心情也彻底放松下来。 他转过身,再看向林安时,眼神里已经只剩下纯粹的崇敬和一丝难以抑制的好奇。 他的目光扫过院中被魏晋剑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杂物,非但没有觉得杂乱,反而由衷地赞叹道: “前辈这处道场,真是别有洞天。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每一件物品的摆放,都暗合某种玄机,晚辈愚钝,竟一时看不透。” 林安看了一眼被吹到树杈上的裤衩,嘴角抽了抽,决定保持沉默。 刘景云见林安不语,只当是自己境界不够,不配得闻大道,也不敢多问。 他看着林安那张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过分清秀的脸,心中那股莫名的亲近感越来越强。 他再次躬身,态度诚恳地问道:“前辈,不知晚辈可有荣幸,能向前辈讨一碗茶喝?” 他想留下来,哪怕只是多待一会儿,能多感受一下这道场的气韵,也是好的。 林安还能说什么?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只能把这场戏演到底。 拒绝,显得自己小气。 同意,又怕再出什么幺蛾子。 他想起了上次齐静春来访时,那杯可乐带来的“奇效”。如今故技重施,应该也能应付过去。 林安转身进屋,在货架后面一阵翻找。可乐已经喝完了,方便面似乎不太适合待客。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罐红色的,画着两头牛的金属罐子上。 就它了。 他拿着那罐“红牛”,找了两个干净的粗瓷碗,回到院子里。 在刘景云好奇的注视下,林安“刺啦”一声拉开拉环,一股奇特的、带着点甜腻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金黄色的液体被倒进碗里,还冒着细密的气泡。 “喝吧。”林安把其中一碗推到刘景云面前。 刘景云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先是低头看了一眼碗中那奇异的金色液体,只觉得一股精纯的能量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他不再犹豫,端起碗,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瞬间从喉咙涌入四肢百骸! 这绝不是茶! 那股热流在他经脉中轰然炸开,化作最纯粹的能量,冲刷着他因为连日操劳而有些疲惫的元神。 他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头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就连之前因为强行推演天机而留下的一丝暗伤,似乎都痊愈了几分! 这是何等神物! “这……这是?” 刘景云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他死死地盯着手里的碗,像是看着什么绝世珍宝。 林安看他反应这么大,心里也有些打鼓,含糊地解释道:“提神用的,累了困了,就喝这个。” 累了……困了……就喝这个? 提神……用的? 刘景云咀嚼着这几个字,心中掀起的震撼,比之前更甚! 这是何等朴实无华,又何等直指本源的命名方式! 此等能直接补充修士元神,洗涤神魂的仙家酿,在这位前辈口中,竟然只是“提神用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种等级的宝物,在这位前辈眼中,根本就是寻常饮品! 前辈的慷慨,前辈的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刘景云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他将碗中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只觉得通体舒泰,仿佛脱胎换骨。 他看着林安,看着这间小小的杂货铺,再想想自家那座号称灵气充裕的青霞山,第一次觉得,所谓的仙家福地,与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穷乡僻壤。 不行,不能就这么走了! 这样的机缘,千载难逢! 刘景云心中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大胆。他深吸一口气,对着林安,再次郑重一揖。 “前辈,您之境界,已非此方天地所能局限。屈尊于这小镇之中,实在是……实在是明珠蒙尘。” “晚辈的流云观,虽是山野小派,但也还算清净,有几间静室可供打坐清修。 若是前辈不嫌弃,晚辈愿扫榻以待,恭迎前辈随时莅临。晚辈……晚辈愿日夜侍奉左右,聆听前辈教诲!” 他竟然是……在邀请自己去流云观常住! 林安彻底愣住了。 去一个修仙门派?去那个他几分钟前还怕得要死的“马蜂窝”? 可是…… 他想了想这两个月来每天提心吊胆,忽然觉得有些厌倦。 他又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个眼神真挚,俊逸出尘的年轻观主。 那颗已经死去的仙侠梦,在这一刻,仿佛又悄悄地……复苏了。 去看看,似乎……也挺不错的? 第137章道长你悟了什么? 或许,换个地方,换一种活法,哪怕只是去“看看”,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林安心中的天平,开始缓缓倾斜。 “这院子,小了点。”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却让刘景云的心,狂跳起来! 他听懂了!前辈这是在回应他! “院子小了点”! 这是何等蕴含深意的一句话! 他是在说,这方小小的镇子,已经容不下他的“道”了吗?还是在说,这凡俗红尘,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庭院? 抑或是……他是在暗示,自己那流云观,对他这等存在而言,其实也只是一个“小院子”,但他……不介意屈尊降贵,去看一看? 必然是第三种意思! 前辈他……他答应了! 刘景云大喜过望,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 他强行压下内心的激动,顺着林安的话,更加恭敬地说道:“前辈说的是。只是……令徒如今正在晚辈山中‘磨剑’,前辈或许……有兴趣移步,去……指点一二?” 这是一个完美的台阶。 既给了林安一个前往的理由,也给了他刘景云一个表现诚意的机会。 林安要的就是这个台阶。 “指点谈不上,”他淡淡地说道,“去看看也无妨。” “前辈请!” 刘景云欣喜若狂,立刻侧过身,毕恭毕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高人出行,自然不能用走的。 只见刘景云心念一动,一柄古朴的青色长剑从他袖中飞出,迎风便涨,瞬间化作三尺长,悬停在半空中,剑身散发着淡淡的青光,灵气逼人。 林安看着那柄悬浮在面前的长剑,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飞……飞剑! 他上辈子加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东西。兴奋和紧张两种情绪,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姿势僵硬地踏上了剑身。 剑身出乎意料的平稳,仿佛脚下踩着的是坚实的地面。 “前辈,请站稳了。” 刘景云轻声提醒,也跟着跃上飞剑,站在林安身后。他掐了一个法决,飞剑便“咻”的一声,平稳地拔地而起,朝着青霞山的方向飞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小镇的屋舍和田野在脚下飞速倒退,化作小小的色块。 这种挣脱大地束缚,翱翔于天际的感觉,让林安一瞬间忘记了所有的恐惧和伪装。 他的眼神,亮了。 为了不让自己因为激动而掉下去,他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刘景云的衣袖,抓得很紧。 刘景云身体微微一僵。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只手传来的力道。 但他没有觉得被冒犯。 在他看来,这并非恐惧。前辈这等人物,怎会畏惧区区御剑飞行? 这是一种……信任?或许是前辈懒得动用自己的力量,将安危全然托付给了自己? 刘景云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了半拍。 他立刻将更多的灵力注入飞剑,飞剑外的护体青光变得更加凝实,将所有迎面而来的罡风都隔绝在外。 他飞得更慢,更稳了,生怕一丝一毫的颠簸。 很快,青霞山便遥遥在望。 还未靠近,林安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伴随着璀璨的光华,从主峰的方向传来。 飞剑再靠近些,眼前的景象让林安目瞪口呆。 只见流云观的主峰,被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的青色光罩笼罩着。 而在光罩外,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像一头发了疯的蛮牛,抡着一把光芒四射的长剑,一下又一下地,疯狂劈砍着光罩的同一个位置。 那人正是魏晋。 每一剑下去,光罩都会剧烈地晃动,荡开一圈圈涟漪,但始终坚挺,没有破碎。 而更离奇的是,在光罩内,一大群流云观的弟子,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像是在围观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对着魏晋的剑招指指点点,有的甚至拿出了纸笔,像是在记录着什么。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则盘坐在大阵的几个关键节点,脸色凝重,不断地往阵法中输送着灵力,维持着光罩的稳定。 这哪里是仇家上门,分明是一场……大型、开放式的产品性能压力测试! 测试员魏晋,产品是护山大阵。 林安看得眼角狂跳,他觉得眼前这一幕,比他穿越本身还要魔幻。 就在这时,魏晋也发现了天空中的来客。 他看清了林安的身影,又看到了林安身边的刘景云,顿时精神大振,以为是先生来考察自己的修行成果了。 “先生!”他高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邀功的兴奋, “您来看晚辈磨剑了!这块‘顽石’果然坚硬!但请先生静候,晚辈定能将其一剑劈开,以证我道!” 说罢,他攻势更猛,剑光如瀑,仿佛要将整片天空都撕裂。 刘景云看着自家那已经开始出现细微裂痕的护山大阵,心疼得直抽抽。 但他还是转过头,用一种寻求夸奖的眼神,看向林安。 林安知道,不能再让这个憨憨胡闹下去了。 再砍下去,万一把大阵砍破了,把人砍伤了,那乐子就大了。 他必须制止他。 可要怎么说,才能既不暴露自己,又能让这个脑补怪停下来? 林安的目光,从魏晋那狂热的脸上,移到他手中那把锋芒毕露的剑上,再落到那摇摇欲坠的光罩上。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带着无尽失望的语气,缓缓开口。 “剑,是好剑。” 他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场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可惜,人钝了。” “真正的利剑,当知何时……收鞘。”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魏晋那高高举起的剑,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人钝了…… 当知何时收鞘…… 这两句话,像两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心头。 他瞬间明白了! 先生不是在夸我!他是在骂我! 骂我愚钝!骂我只知一味猛攻,却不懂剑道真意! 是啊!剑,不止有“出鞘”的锋芒,更应该有“入鞘”的沉静!只知进,不知退;只知放,不知收,那不是剑客,那是疯子!是莽夫! 收与放,一阴一阳,方为剑道之圆满! 我懂了!我终于懂了! 魏晋眼中的狂热褪去,取而代代的是一片澄澈的明悟。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剑,对着林安的方向,深深一拜,随后竟直接盘膝坐下,就那么悬浮在半空中,闭目入定。 而在另一边,刘景云的震撼,丝毫不亚于魏晋。 他呆呆地看着林安的侧脸,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敬畏。 人钝了,当知何时收鞘。 这何止是在点拨魏晋的剑道?这分明也是在点拨他,点拨整个流云观啊! 流云观这些年,不就是像一把只知困守山门,却忘了如何“出鞘”的钝剑吗? 而他刘景云,不也正是这个“人钝了”的执剑者吗? 前辈一言,竟让两人同时顿悟! 这是何等恐怖的境界!何等高深的智慧! 刘景云看着林安,再看看自家这座虽然清净却死气沉沉的山门,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疯狂滋生,再也无法遏制。 必须……必须让前辈留下来! 不惜一切代价! 可……自己能拿出什么,来留住这样一尊真神呢?功法?法宝?在他眼中,恐怕都与顽石无异。 刘景云的目光,缓缓移向了青霞山的最高处,那片终年被云雾缭绕的禁地。 那里,是流云观最神圣的地方——祖师爷当年坐化飞升的“问道崖”。 一个无比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的想法,在他的心中彻底成型 第138章问道崖上,可有风? 刘景云心中那个离经叛道的想法,像一株迎着风雷疯狂生长的藤蔓,瞬间缠满了他的整个神魂。 问道崖。 那是流云观的根,是流云观的魂。 是每一代弟子入门时,都必须遥遥叩拜的圣地。 数百年来,除了历代观主和太上长老,无人敢踏足其上。 那里供奉的不是神像,不是牌位,而是祖师爷留下的一缕浩然剑意,和一句传世遗训: “登崖者,必承流云兴衰之重。” 将问道崖,赠予一位外人? 这若是在一炷香之前,有人敢对刘景云说出这种话,他会毫不犹豫地将其视为心魔入侵,一剑斩之。 可现在,这个念头,却是由他自己生出来的。 他看着林安,这个看似普通,却一言一行皆藏天地至理的年轻人。 什么是兴衰之重? 守着一座圣地,抱着一本残缺的道法,眼看着山门日渐凋零,这就是“兴”吗? 不! 让这把已经“钝”了数百年的剑,重新“出鞘”,哪怕是借他人之手,哪怕要付出天大的代价,才是真正的“兴”! 眼前这位前辈,就是流云观千载难逢的“磨刀人”! 想通此节,刘景云只觉得念头通达。 他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敬畏,而是带着一种狂热的、类似信徒般的虔诚。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入心底,缓缓开口。 “前辈。晚辈的流云观,还有一处地方。” “此地名为‘问道崖’,乃我派祖师坐化飞升之地,也是本门灵脉汇聚之所,山巅之上,四季如春,云海翻腾,俯瞰……可观整座青霞山万里云烟。” 刘景云每说一个字,都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 他身后的那些长老弟子,已经听出了他话中的苗头,一个个脸色剧变,几乎要当场惊呼出声,却被刘景云一个严厉的眼神死死地压了回去。 林安原本还在琢磨,待会儿该留下还是该开溜。 可听到刘景云的描述,他不由得愣住了。 灵脉汇聚?四季如春?云海翻腾? 这不就是……顶级景观房、风水宝地、自带中央空调和空气净化器的终极养老圣地吗?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幅画面:自己躺在一张摇椅上,旁边的小石桌上放着冰可乐和炸鸡,手里拿着手机看着下载好的电影,眼前是波澜壮阔的云海日出…… 这……这小日子,神仙来了也不换啊! 他那颗咸鱼之心,被这番话狠狠地戳中了。 至于什么祖师爷坐化之地,什么门派圣地……关我屁事? 是你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又不是我抢的。 林安心动了。 他看着刘景云,轻轻地问了一句。 “有风吗?” 轰! 这三个字,在刘景云和身后一众流云观高层的耳中,不啻于九天神雷。 有风吗? 前辈问的,是字面意义上的风吗? 不!绝不可能! 到了他这等境界,一言一行,必然蕴含深意! 风是什么? 还是“风向”?前辈在暗示,他一旦入住,整个天下的风向,都将因此而改变? 刘景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是一个考验!一个直指本心的终极考验! 这……这该如何作答? 一瞬间,他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推演了无数种回答的后果,却发现无论怎么说,似乎都有破绽。 他看着林安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那眼神仿佛在说:答案,就在你心中。 刘景云福至心灵,猛然间领悟了! 前辈根本不在乎答案是什么!他在乎的,是自己这个“执剑者”的态度! 想到这里,刘景云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回前辈!问道崖上,从前无风!” “但前辈若至,流云观上下,愿为前辈……起风!” 愿为前辈,起风! 这八个字,是承诺,是决心,更是赌上整个宗门气运的誓言! 身后的一众长老,听到这句话,有的人面如死灰,有的人却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们终于明白了观主的决心。 与其在沉默中慢慢腐朽,不如在烈火中轰轰烈烈地重生! 林安听着这句中二气息爆表的回答,有点懵。 不就是问问山顶上风大不大,别把我吹跑了嘛?至于搞得跟要上战场一样吗? “起风?”林安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皱了皱眉,“风太大了,不好。” 他想的是,风太大,躺着不舒服,还容易着凉。 可这话落在刘景云等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惊天动地的解读。 风太大了,不好! 前辈……前辈是在告诫我们! 他是在说,他愿意来,但他不希望流云观因此而变得张扬、跋扈,搅动天下风云! 他要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改变,而不是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 高人风范!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不恃强凌弱,不沾染因果,只于无声处,点化众生! 刘景云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感动得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连连点头,声音都有些哽咽。 “晚辈……晚辈明白了!前辈放心,流云观的风,只在青霞山内起,只为清扫门庭尘埃,绝不扰动外界分毫!” 林安:“……” 他觉得沟通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这些人的脑回路,跟他根本不在一个次元。 他摆了摆手,用一种生无可恋的语气说道:“行了,别说了,带路吧。” “是!前辈,这边请!” 飞剑划过长空,绕过主峰,朝着那片云雾最深、灵气最浓郁的后山之巅飞去。 穿过一层如水波般荡漾的无形禁制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林安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问道崖,与其说是一座山崖,不如说是一座悬浮在云海之上的巨大平台。 平台由一整块不知名的青玉雕琢而成,温润光滑,浑然天成。 边缘处,是深不见底的翻滚云海,时而有金色霞光从云层下透出,将整片云海染成壮丽的金色。 松下,是一方石桌,两个石凳,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浓郁到近乎液化的灵气,在这里化作淡淡的薄雾,每一次呼吸,都让人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了一遍,神清气爽。 “好地方啊……” 林安是发自内心的赞叹。 这地方,别说养老了,就是当场死了埋在这,他都觉得值了。 第139章兄弟,就是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人 他这句由衷的赞美,落在刘景云耳中,自然又是一番光景。 “前辈谬赞了。” 刘景云心中安定下来,前辈对这里很满意,这是最好的开始。 他指着那棵古松,“此乃‘听道松’,传闻祖师爷当年便是在此松下,与天地论道七日,最终霞举飞升。” 林安走到松下,摸了摸那粗糙的树皮,又看了看石桌石凳,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地方够大,也清静。” 他心里盘算着,回头就把自己的躺椅、小桌子、太阳能充电宝全搬过来。这石桌太大,喝茶聊天还行。 刘景云见林安似乎没有别的吩咐,便躬身道: “前辈初至,晚辈不敢多扰。静室已在崖后备好,一应所需,您随时传唤一声即可。” “等一下。”林安叫住了他。 刘景云心头一紧,连忙转身:“前辈还有何吩咐?” 林安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掏了掏,摸出最后一包珍藏版的红烧牛肉方便面,递了过去。 “这个,给你。” 刘景云看着手中这包花花绿绿,画着一碗诱人面条的东西,愣住了。 这是何物?包装奇异,上面还有他看不懂的符文。他能感觉到,这东西里面封印着一股奇特的能量,但似乎并非灵气。 “前辈,这是……” “谢礼。”林安言简意赅。 他这人,不喜欢欠人情。 人家又是赔罪又是送地盘,自己总得有点表示。身上最值钱的,大概就是这些跨越了世界而来的现代工业结晶了。 谢礼! 刘景云手一抖,差点把面给扔了。 何等人物,会给自己送“谢礼”?这分明是……赏赐! 他连忙推辞:“前辈厚爱,晚辈万万不敢当!能为前辈效劳,是晚辈和流云观的福分!” “让你拿着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 林安皱眉,他最烦这种推来推去的客套,“这是我家乡的规矩,朋友之间,有来有往。” 朋友……之间? 刘景云感觉自己的神魂又被狠狠地敲了一下。 前辈,竟然称呼自己为“朋友”? 这不是师徒,不是主从,而是平等的、可以相互往来的……朋友? 一股巨大的荣幸与感动,瞬间淹没了刘景云。他觉得,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他不再推辞,小心翼翼地将那包方便面珍而重之地收入袖中,仿佛那不是一包面,而是一部无上道典。 “晚辈……谨遵前辈教诲。” 看着刘景云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林安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自己的快乐时光了。 他从随身空间里,把自己的家当一样样地往外搬。 折叠躺椅,摆在古松下视角最好的位置。 小方桌,放在躺椅边上。 太阳能充电板,摊开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给手机和充电宝充电。 最后,他拿出手机,点开了一个下载好的单机斗地主游戏,伴随着那熟悉的“快点吧,我等到花儿都谢了”的音效,林安往躺椅上一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他妈的,才叫生活啊!” 而此刻,刚刚离开问道崖的刘景云,正被一群长老围在中间。 “观主!万万不可啊!问道崖乃我派圣地,怎可轻易赠予外人!”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满脸通红地嚷道。 “陈长老稍安勿躁。”刘景云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摊开手,那包红烧牛肉面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你们看,这是什么?” 众长老纷纷探头,看着那奇异的物事,交头接耳,却无人认得。 “此物,乃前辈所赐。”刘景云沉声道,“他说,这是他家乡的规矩,朋友之间,有来有往。” 众长老闻言,皆是一愣。 “朋友?” “他称呼我为,朋友。”刘景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豪, “前辈此举,是在告诉我们,他并非要强占我流云观的圣地,而是以‘朋友’的身份,接受我们的‘善意’。他入住问道崖,非但不是我流云观的损失,反而是天大的机缘!” 他顿了顿,将刚才林安那句“风太大了,不好”也复述了一遍,并加上了自己的解读。 听完之后,原本还义愤填膺的陈长老,陷入了沉思。 “不喜张扬,不沾因果……这……这确实是上古圣贤的风范。” “观主所言有理。”另一位长老点头附和, “若真是一位游戏红尘的前辈高人,我等能与之结下善缘,实乃宗门之幸!观主此举,非但无过,反而是大功一件!” 质疑的声音,渐渐平息了。 刘景云看着手中的方便面,心中充满了好奇。 他回到自己的静室,按照林安之前提过的一嘴,用灵火烧开一壶山泉水,将面饼、调料包一一放入碗中,冲入热水,盖上盖子。 三分钟后,一股霸道而浓郁的香味,轰然炸开,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刘景云深深地吸了一口,只觉得食指大动,元神都传来一阵渴望。 他迫不及待地挑起一筷子面条送入口中。 轰! 鲜、香、咸、醇,无数种复杂的味道在他味蕾上爆炸,化作一股暖流冲入腹中。 那股暖流并非灵气,却能奇异地抚慰他的肉身,安抚他的神魂。他感觉自己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充满了力量。 “神物!当真是神物!” 刘景云被这碗面的味道彻底征服了。 他突然想到林安的话。 “累了困了,就喝那个(红牛)。” “朋友之间,有来有往。” 他懂了! 前辈这是在用他家乡的方式,来表达亲近和认可!这些看似寻常的“食物”,其实都蕴含着某种大道至简的奇效! 前辈这是……想跟自己当真正的朋友! 想到这里,刘景云坐不住了。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回应前辈的这份“友谊”。 第二天一早,当林安打着哈欠,从崖后的静室里走出来时,发现刘景云已经站在那棵听道松下,静静地等候着了。 他身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壶热气腾腾的香茗,和几碟精致的、散发着灵气的糕点。 “林……兄。” 刘景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用了一个他觉得更亲近的称呼,“早。” 林安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早啊,刘观主。” “叫我景云便好。”刘景云连忙说道。 “行,景云。” 林安也不客气,走过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道, “你这人,还挺够意思的。” 刘景云看着林安那毫不设防的样子,心中一暖。 他斟了一杯茶,推到林安面前,斟酌着开口: “林兄,昨日听你提及‘朋友’二字,景云心中颇有感触。只是不知,在林兄的家乡。“ ”何为……真正的朋友?” 第140章:道,就是脚下的路! 他想学习,想更深入地了解前辈的“道”。 林安一听,乐了。 这不就是政治老师最喜欢考的题嘛。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想起了上辈子看过的那些武侠剧和兄弟电影,用一种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语气说道: “兄弟嘛,很简单。” “就是能一起喝酒吃肉,一起吹牛打屁。” “是把你的后背,完全交给对方的人。” “是我有事,你真上;你有事,我……我也肯定不跑的那种。” 他本是随口一说,却没发现,对面的刘景云,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一起喝酒吃肉……(同享甘醇,共食道果?) 一起吹牛打屁……(畅谈大道,印证所学?) 把后背完全交给对方……(性命相托,生死与共!) 我有事你真上,你有事我……也肯定不跑! (一方有难,另一方必倾力相助,哪怕明知不可为,也绝不退缩!) 刘景云只觉得,林安这几句看似粗俗直白的话,每一个字都蕴含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每一个词都阐述了一种他从未触及过,却又无比向往的、至高无上的“道义”! 他站起身,对着林安,郑重地、深深地一揖。 “景云,受教了。” 林安被他这副样子搞得一愣。 “啊?不是,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然而,刘景云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眼神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林兄,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兄弟。” “你的后背,以后,便由我流云观来守护。” 林安:“……” 他张了张嘴,看着刘景云那张写满了“我悟了”的英俊脸庞,最终还是选择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爱咋想咋想吧。 有个修仙观主当“兄弟”,好像……也挺不错的?至少以后在这青霞山地界,可以横着走了吧? 想到这,林安咧嘴一笑,端起茶杯。 “行,兄弟,喝茶!” 林安在问道崖上,彻底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每天睡到自然醒,出门就有现成的、蕴含灵气的早餐。 吃完饭,就躺在古松下的躺椅里,看看小说,玩玩游戏,或者干脆就是对着云海发呆。 而刘景云,也真的把“兄弟”这个词,贯彻到了极致。 他几乎每天都会来问道崖,有时是清晨,有时是午后。他不问修行,不问道法,只是陪着林安坐着。 林安玩斗地主,他就静静地在旁边看着,试图从那“王炸”、“飞机”,“春天”等术语中,领悟某种兵法推演的至理。 林安看网络小说,他就悄悄瞥上几眼,看到那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的字句,便心神剧震,认为这是前辈在点拨他,宗门虽暂时衰微,但道心不可堕,未来仍有无限可能。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极为奇特的默契。 林安觉得,刘景云这人虽然脑子有点问题,喜欢胡思乱想,但人是真不错。 够义气,够真诚,而且长得帅,看着养眼。 跟他待在一起,很放松,很有安全感。 他开始真心把刘景云当成一个可以聊天的朋友。 而刘景云则觉得,自己每一天都有新的收获。 林兄的每一句无心之言,每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在他看来,都是对自己道心的一次洗涤和升华。他越是接触,越是觉得这位“兄弟”深不可测,返璞归真到了极致。 这种和谐而诡异的“兄弟情”,却让流云观的另一部分人,如坐针毡。 尤其是那位脾气火爆的陈姓长老,陈玄。 他虽然被观主说服,暂时接受了林安的存在,但心中始终存着一丝疑虑。 这位所谓的“高人”,从来到现在,既不打坐,也不练功,整天就是躺着,摆弄那些稀奇古怪的“法器”,这……这真的是在修行吗? 他怕观主年轻,被人蒙蔽了。 终于,在忍了半个月后,他再也忍不住了。 这一日,他以“请教观主修行疑难”为由,跟着刘景云,一同登上了问道崖。 彼时,林安正戴着耳机,一边听着郭德纲的相声,一边在手机屏幕上切水果,嘴里还时不时跟着乐出声。 “嘿,削他!” 陈玄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眼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成何体统!简直是……闻所未闻! 圣地之上,岂能如此放浪形骸! 刘景云似乎察觉到了陈玄的情绪,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走到林安身边,轻声喊道:“林兄。” 林安摘下耳机,看到陈玄那张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似的臭脸,心里咯噔一下。 麻烦来了。 他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脸上挂起营业式微笑:“景云,这位是?” “这位是本门执法长老,陈玄。” 刘景云介绍道,“陈长老修行上遇到一些瓶颈,想……想来向前辈请教一二。” “前辈”两个字,他说得很重。 陈玄的脸皮抽了抽,但话赶话到这份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对着林安,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声音生硬地开口:“在下陈玄,有一事不明,困扰多年,想请……先生解惑。” 林安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来找茬的。他心里慌得一批,但脸上依旧稳如老狗。 “但说无妨。” 陈玄目光一凝,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震得周围的云雾都翻滚了一下。 “敢问先生,何为‘道’?” 问题一出,刘景云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陈师叔疯了! 这可是修行最终极、最根本的问题!古往今来,多少天纵奇才,穷其一生,都无法勘破此问。他竟然拿这个来试探林兄! 这不是请教,这是刁难!是挑衅! 他正要开口呵斥,却被林安一个眼神制止了。 林安此刻的内心,是崩溃的。 何为道? 我他妈怎么知道何为道!我知道了我还在这里躺平? 我早就像你们祖师爷一样,霞举飞升,去祸害别的世界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搜索着一切可以用来应付的词句。 哲学书?太复杂,容易露馅。 心灵鸡汤?太浅薄,糊弄不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 就在他急得快要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的时候,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句歌词。 一句他上辈子听过无数遍,无比通俗,甚至有点土味的歌词。 死马当活马医了! 林安抬起头,迎着陈玄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也迎着刘景云那担忧关切的眼神,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脚下是什么?” 陈玄一愣,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 “是……问道崖。” 林安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山崖下的蜿蜒小径,又指了指远处的天地。 “道,就是路。” “路,就在脚下。” “你想走,那就走。” “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道。” 说完这几句,他自己都觉得尴尬得脚指头能在青玉石板上抠出三室一厅。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鲁迅先生听了都得从坟里爬出来给我一巴掌! 第141章:他修的,是神魂大道! 然而,场面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玄整个人,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那双原本充满审视和挑衅的眼睛,此刻却瞪得滚圆,瞳孔中先是茫然,然后是震惊,最后,化作了一片狂热的、醍醐灌顶般的亮光。 道,就是路…… 路,就在脚下…… 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道…… 简单!太简单了! 简单到他从未想过,这个困扰了他两百多年的终极问题,答案竟然如此朴实! 他一直以来,都在追求什么? 是虚无缥缈的天道?是典籍上那些晦涩难懂的经文?是前人留下的亦步亦趋的功法? 错了!全都错了! 道,不是去“求”的,不是去“想”的,而是去“走”的! 每个人的道,都不同!就像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同一样! 他陈玄的道,就是他自己脚下,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路! 所谓瓶颈,所谓困惑,不过是因为他停下了脚步,抬头去望那虚无缥缈的天空,却忘了,道,就在脚下! “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哈哈哈哈!我明白了!” 陈玄仰天大笑,笑声中带着泪水。他身上的气势,在这一刻轰然爆发,一股强大的、圆融无碍的气息冲天而起。那困扰了他数十年的瓶颈,在这一刻,竟然……应声而碎! 他竟当场破境了! 笑声过后,陈玄转过身,对着林安,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双膝跪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陈玄愚钝!多谢先生一言破道之恩!此恩,流云观上下,永世不忘!” 站在一旁的刘景云,已经看傻了。 他亲眼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 从陈师叔的刁难,到林兄那看似随意,实则直指本源的回答,再到陈师叔的当场顿悟、破境。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道韵”。 他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无法用崇敬来形容。 那是一种……仰望神祇般的目光。 林安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老头,又看了看旁边一脸震撼的刘景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世界,真的……太疯狂了。 林安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陈玄,补充了一句:“你自己的路,终究要自己走。走稳了,莫回头。” 这话既是说给陈玄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兄弟,赶紧走,别留在这儿让我露馅了! 陈玄闻言,身体一震,眼中再次爆发出明悟的光彩。 先生是在告诫我!戒骄戒躁,道心不可因一时破境而动摇! 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这才缓缓起身,整个人的精气神已经与之前判若两人。 “先生教诲,陈玄谨记。”他对着林安深深一揖,然后又转向刘景云,神情激动, “观主,你……为我流云观,请回了一尊真神啊!” 刘景云心中百感交集,用力地点了点头。 林安觉得,再让他们待下去,自己迟早要被捧杀到神坛上下不来。 “行了,都散了吧。景云,让他回去好好闭关,稳固一下境界。” “是,林兄。” 刘景云恭敬地应道,随后不由分说地拉着兀自兴奋的陈玄,御剑离去。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云海之中,林安才终于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躺椅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妈的……吓死我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感觉它还在狂跳不止。这种在露馅边缘疯狂试探的感觉,比坐过山车还刺激。 从那天起,问道崖的气氛就变了。 问道崖,真正成了流云观弟子心中至高无上的圣地。 而刘景云,也来得更勤了。 他不再仅仅是早晚送些茶点,而是经常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方石桌旁,看着林安。 看他摆弄那个会发光的“法器”,看他在上面划来划去,嘴里念叨着“王炸”“飞机”“要不起”之类深奥的咒语。 刘景云便认为,这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博弈推演之术,暗合天地生克变化之理。 看他读着那些排版奇异的“书卷”,看到“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的字句,刘景云便心神激荡,觉得这是林兄在用一种诙谐的方式,点拨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宗门兴衰之道。 林安也渐渐习惯了身边这个安静的“挂件”。 刘景云这人,话不多,从来不问东问西,眼神里总是带着一种让林安看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 林安渴了,他会递上一杯温度正好的灵茶。 林安饿了,他会捧上几碟精致可口的糕点。 林安的太阳能充电宝快没电了,他甚至能用一种奇特的法术,引来一缕最精纯的“太阳真火”,小心翼翼地帮他……充电。 林安觉得,这哪里是找了个“兄弟”,这分明是给自己找了个全能保父。 日子久了,林安心里的戒备也放下了大半。他开始真心把这个脑回路清奇的帅哥观主,当成了一个可以放松相处的朋友。 这天午后,林安在躺椅上睡得正香,阳光透过听道松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刘景云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他发现,林兄似乎格外钟爱“睡眠”。 无论是清晨还是午后,只要无事,他总能安然入睡。 那副模样,不像是倦怠,反而像是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宁静而祥和的“道韵”之中。 联想到之前陈师叔的顿悟,刘景云心中一个念头愈发清晰。 寻常修士打坐,是为了吐纳灵气,感悟天道。 而林兄这等返璞归真的人物,或许……他的修行,早已融入了行住坐卧的每一个瞬间。 这“睡眠”,绝非普通的睡眠! 他忍不住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林安身边,轻声问道:“林兄,观你行止,卧与眠,似乎……亦是修行的一部分?” 林安被他叫醒,睡眼惺忪,脑子还有点迷糊。他听了刘景云的问题,下意识地打了个哈欠。 “那是自然。”他揉了揉眼睛,嘟囔道。 “人活着本来就够累了,睡觉就是给神魂充电,是天底下最重要的大事,比修仙重要多了。” 他说的,是社畜最朴素的真理。 然而,这几句话,落入刘景云的耳中,却不亚于又一声惊雷。 给……神魂……充电? 天底下最重要的大事?比修仙还重要? 刘景云只觉得一道灵光在脑海中炸开,瞬间将他之前所有的猜测都串联了起来! 他懂了! 寻常修士修行,修的是灵力,是肉身。 而林兄这等境界,修的早已是那虚无缥缈,却又是一切根本的“神魂”! 第142章:前辈,您在害怕? 所谓的“睡觉”,根本就是一种外人无法窥探的、至高无上的神魂修炼法门! 或许,这便是传说中的……“梦中证道”! 在梦境的大千世界里,演化万法,印证本心,这比枯燥的打坐练气,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想通此节,刘景云看向林安的眼神,充满了震撼。他甚至为自己刚才出声打扰了林兄的“修行”而感到一丝愧疚。 “景云受教。只是……问道崖夜间风露颇重,山间亦偶有精怪侵扰。林兄‘修行’之时,若无人在旁护法,恐有疏虞。” 林安还没完全清醒,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就听懂了“晚上冷”“有妖怪”几个关键词。 他心里一咯噔。 对啊,这可是修仙世界,晚上说不定真有奇奇怪怪的东西跑出来。虽然这问道崖是圣地,但万一呢? 他这小身板,可经不起任何折腾。 看着刘景云那张写满“真诚”的脸,林安下意识地就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那你觉得该怎么办?” 刘景云似乎就在等这句话。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崖后静室尚有空余。从今日起,景云愿搬来此地,为林兄护法,确保林兄……修行无忧。” 林安愣住了。 啥?你要搬过来跟我当邻居? 他看了看刘景云那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又想了想他那全能保父一样的贴心服务,以及一个顶级高手当保镖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他几乎没有思考,便脱口而出。 “行啊。” 刘景云说到做到。 当天傍晚,他就让人将一些简单的行囊送到了问道崖后那间空置的静室。 自此,流云观的观主,便正式“定居”在了自家圣地之上。 对此,流云观上下,无人有异议。 陈玄长老甚至抚掌称赞,说观主此举乃是为了近距离感悟“大道”,是宗门之幸。 林安的生活,因此变得更加规律且……安逸。 白天,两人一个躺,一个坐。 一个玩手机,一个“悟道”。 到了晚上,各自回房。 林安知道隔壁就睡着一个修仙界的大佬,心里那份安全感简直爆棚,连带着睡眠质量都提高了不少。 他甚至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老死,那这次穿越可就太值了。 然而,安逸的日子,总有被打破的时候。 这天夜里,林安是被一阵沉闷的巨响惊醒的。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 窗外,一道惨白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将整个问道崖照得亮如白昼。 紧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就在他的头顶炸开,震得整座山崖都微微颤抖。 暴风雨? 林安走到窗边,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普通的暴风雨! 天空中的云层,不是寻常的乌黑,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翻滚着的暗紫色,仿佛有无数妖魔在其中咆哮。 那闪电也并非银白,而是带着妖异的紫色电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灵气波动。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问道崖的护山禁制上,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荡。 作为一个看多了仙侠剧的现代人,林安脑子里瞬间就冒出了两个字:渡劫! 不是人渡劫,就是什么妖兽在渡劫! 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身处这种天地之威的中心,那感觉,就像是一只被丢进滚筒洗衣机里的蚂蚁。 “轰隆——!” 又是一道粗壮如水桶的紫色闪电,这一次,它没有劈在远处,而是狠狠地砸在了问道崖的禁制光幕上! 光幕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嗡鸣”,整个静室内的光线都忽明忽暗。 林安吓得腿都软了。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刘景云! 他连鞋都来不及穿,一把拉开房门,就冲进了雨幕之中。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淋了个透心凉,但他完全顾不上。 隔壁静室的门,几乎是在他冲过去的瞬间,就从里面打开了。 刘景云一身白衣,长身玉立,神色平静地站在门口,仿佛这毁天灭地般的雷暴,于他而言,不过是窗外的一场微雨。 看到林安那副赤着脚,浑身湿透,脸色惨白,惊惶失措的模样,刘景云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他愣住了。 在他的认知里,林安是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前辈高人”。 他见过林安的“慵懒”,见过他的“随和”,见过他的“高深”,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那双平日里淡然的眼睛,此刻写满了最原始的恐惧,像一只受惊的幼兽。 “林兄?” 林安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边全是雷声和风声。就在这时,天空中酝酿已久的第三道雷劫,轰然落下! 那是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闪电,紫光几乎将整个夜空都染成了紫色。 在电光亮起的一瞬间,林安甚至隐约看到,远处的一座山头上,有一朵巨大的、仿佛莲花般的黑影,正在那雷光中疯狂摇曳。 “鬼啊!” 林安被那景象和雷声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尖叫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本能地朝着眼前唯一的光源和安全感来源扑了过去。 他一头扎进了刘景云的怀里,双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打雷了!有妖怪!要死了要死了……” 他语无伦次地喊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刘景云的身体,在被林安扑进来的那一刻,瞬间僵硬了。 他能感觉到怀中那具身体的冰冷和颤抖,能听到那带着哭腔的、含混不清的喊叫。 一股温热的湿意,隔着衣料,从胸口传来。 那不是雨水,是……林安的眼泪? 前辈……哭了? 这个认知,像一道比天上那紫电更猛烈的雷,狠狠劈在了刘景云的神魂深处。 他那颗被道法和责任填满的心,在这一刻,被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的情绪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不是对“前辈”的敬畏,也不是对“兄弟”的道义。 那是一种……揪心的、想要将怀中这个颤抖的身体保护起来的本能。 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轻轻落在了林安的后背上。 一下,又一下。 “不怕。” 他的声音,穿透了雷鸣与风雨,清晰地传到了林安的耳中。 “有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雷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林安的情绪也慢慢稳定下来,只是还赖在刘景云怀里,不敢动弹。他现在回过神来,只觉得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被雷吓哭了,还扑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刘景云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窘迫,没有拆穿,只是轻声问道: “雷停了。但你衣服湿了,这样下去会生病。回你房间,还是……” “不回去!” 林安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现在对那个独自一人的房间有心理阴影。 刘景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 “若林兄不弃,” 他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温和。 “便……便在此榻,将就一晚?” 第143章:完了!抱着观主睡了一晚! 林安抬起头,看到刘景云那平静而清澈的眼眸,里面没有半分嘲笑,只有纯粹的关切。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在安全感和羞耻心中,选择了前者。 他小声地“嗯”了一声。 静室里只有一张石榻,虽然宽大,但终究是单人榻。 刘景云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两床崭新的被褥,铺在榻上。两人躺下时,中间只隔了不到一尺的距离。 林安紧张得身体僵硬,背对着刘景云,连呼吸都放轻了。 黑暗中,他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莫名地让他感到安心。 不知不觉间,恐惧和疲惫一同袭来,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刘景云,却毫无睡意。 他侧过身,看着林安的背影,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带着哭腔的求助声。 脑海中,林安那“前辈高人”的形象。 正在一点点地龟裂,剥落,露出了一个更加真实,更加鲜活,会害怕,会流泪的……灵魂。 “兄弟”二字,在今夜,似乎被赋予了全新的,连他自己都还未曾明了的重量。 翌日。 天光从静室的窗格透入,驱散了满室的黑暗。 刘景云在一片静谧中睁开了眼睛。他一夜未眠,却并不觉得疲惫,只是神思有些恍惚。 他动了动,随即感觉到了不对劲。 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 他缓缓低下头,瞳孔在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微微一缩。 林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背对着他的姿势,变成了面对着他,并且以一种极为亲昵的姿态,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一条手臂,霸道地横在他的胸前。 一条腿,也毫不客气地搭在他的腿上。 而林安的脸,就埋在他的肩窝里,呼吸平稳悠长,睡得正香。 甚至……嘴角还挂着一丝可疑的晶莹。 刘景云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对方。 清晨的阳光,柔和地洒在林安的脸上。 他睡着的样子,没有了平日里的淡然,也没有了昨夜那惊惶失措的脆弱,只剩下一种毫无防备的、纯粹的安宁。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或许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嘴唇还微微嘟着,轻轻咂了咂。 刘景云的目光,就这么凝固在了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上。 他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悄然蔓延开来,流遍四肢百骸。 脑海里,毫无征兆地冒出了一个与他清修多年的道心格格不入的念头。 好……可爱。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把刘景云自己给吓了一跳。 他立刻开始默念清心咒,试图将这荒唐的想法驱逐出去。 然而,目光却始终无法从那张脸上移开。 他看着林安那微张的嘴唇,色泽浅淡,形状很好看。鬼使神差地,另一个更加离经叛道的念头,疯狂地钻了出来。 想……亲一下。 轰! 刘景云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法宝给砸了,瞬间一片空白。 他猛地闭上眼睛,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 我在想什么?! 这是林兄!是点化陈师叔、恩同再造的“前辈”! 是自己立誓要以性命相托的“兄弟”! 自己怎能……怎能生出如此亵渎、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刘景云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了一层薄红。 他小心翼翼将林安的手脚从自己身上挪开,然后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从石榻上下来。 他几乎是逃也似地走出了静室,站在问道崖的边缘,任由清晨带着水汽的冷风吹拂着自己发烫的脸颊。 云海翻腾,日出壮丽。 可他却无心欣赏。 他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开始反思自己。 从最初将林安视为解救宗门的“机缘”,到后来心悦诚服地认其为“前辈”,再到那日听闻“兄弟”之道的震撼,立下誓言…… 桩桩件件,都源于对“道”的追寻,对强者的敬畏。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纯粹的敬畏,似乎……变质了? 刘景云发现,自己现在想起林安,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那个高深莫测的“先生”。 而是一个会笑,会犯懒,会害怕,会睡得一塌糊涂的具体的人。 一个……让自己愿意倾尽所有去守护的人。 原来,所谓的“兄弟”,所谓的“把后背交给对方”,不仅仅是道义与承诺。 更是一种……早已在不经意间,深入骨髓的牵挂。 刘景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纷乱的心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词。 知己。 不错,林兄于我,是师,是友,更是……平生唯一的知己。 修道200年了,得一知己也不错! 也不知林兄多大了,改天问问。 想通了这一点,他心中的那丝慌乱与旖旎,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厚重的情感所取代。 他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御剑而来,落在了他的身后。 破境之后的陈玄,气息愈发沉稳,他对刘景云行了一礼,神情却带着一丝凝重。 “观主,昨夜山中异动,查明了。” 刘景云转身,神色也严肃起来:“说。” “并非天灾。” 陈玄压低了声音,“是邻山百花谷。她们的镇谷灵花‘紫电金莲’,似乎提前进入了成熟期,昨夜的雷暴,正是金莲盛开前的最后一重花劫。” 刘景云眉心微蹙:“一株灵植的花劫,竟有如此威力?” “问题就在这里。”陈玄的脸色更加古怪。 “据谷中传出的消息,昨夜那花劫的威力,比她们预估的,大了十倍不止,几乎毁了百花谷半座山门。若非她们谷主拼死护持,恐怕那株金莲早已化为飞灰。” “还有更奇怪的,”陈玄顿了顿,抬眼看了一眼刘景云身后的静室。 “百花谷的谷主,今晨派人送来拜帖,态度极为恭敬,指名道姓,想……求见问道崖上,那位先生。” 刘景云的目光骤然一凝。 花劫威力大了十倍? 然后,对方第一时间不是来问罪,而是恭恭敬敬地送上拜帖,求见林安?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间静室。 一个荒唐却又极有可能的猜测,在他心中疯狂滋生。 难道……昨夜那场恐怖的雷劫,根本不是因为紫电金莲本身,而是……因为它离问道崖太近了? 是林兄在此地的存在,他无意识散发出的“道韵”,引动了天地法则,将一场普通的花劫,硬生生催化成了一场堪比修士渡劫的天地之威? 他……他只是在这里睡觉,就差点把一个邻居给搞没了? 就在这时,静室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是林安带着浓浓鼻音的梦呓。 “……炸鸡……再来个……全家桶……” 刘景云:“……” 他看着一脸严肃前来汇报的陈玄,再听着屋里那毫无高手风范的梦话,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百花谷,究竟是来兴师问罪,还是……另有所图? 第144章:林兄他,莫非是个小年轻? 这究竟是何等的返璞归真,何等的随心所欲! 刘景云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份荒唐的猜测压了下去,眼神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定的。 林兄的清净,绝不能被打扰。 昨夜那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身影,已经在他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见不得那样的林安。 他宁愿相信林安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高人,也不愿再看到他露出那般脆弱无助的模样。 “陈长老,”刘景云的声音平静而决绝,“回了百花谷。就说,先生喜静,不问世事,概不见客。” 陈玄闻言,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真正的高人,岂会为这点小事沾沾自喜,又岂会与旁人炫耀自己的通天手段? 引动了邻山花劫,于先生而言,恐怕就跟睡觉时翻了个身,不小心把被子踢下床一样,根本不值一提。 他躬身领命:“是,观主。我这便去回绝了她们。只是……百花谷那边,态度很是诚恳,恐怕不会轻易放弃。” “那就一概拦下。送来的任何礼物,也都原路退回。” 刘景云的语气不容置喙,“问道崖的规矩,不能破。” “我明白了。”陈玄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位年轻观主的敬佩又多了几分。 观主此举,看似不近人情,实则是在用整个流云观的姿态,为先生隔绝一切俗世的纷扰。这才是侍奉“大道”应有的态度。 陈玄御剑离去,带着一股维护圣地尊严的使命感。 崖边,又只剩下刘景云一人。 他没有立刻回静室,而是在外面站了许久,直到朝阳的光芒彻底洒满云海,他才整理好心绪,推门而入。 屋里,林安已经醒了。 他正坐在石榻边上,身上还穿着刘景云昨天给他找的干净中衣,衣服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一小截锁骨。 他低着头,两只脚在地上不安地晃来晃去,神情颇为尴尬。 昨晚的事,他现在想起来,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被打雷吓哭了,还扑进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不撒手……这传出去,他还怎么混?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看到是刘景云,脸颊不受控制地有点发热。 “早……”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刘景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那点旖旎的念头还没冒头,就被一种怜惜的情绪所取代。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递给他。 “你的衣服已经烘干了。先换上,我去准备早膳。” 他的态度太过自然,自然到让林安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也许在这些修仙者看来,打雷闪电跟家常便饭一样,自己昨晚的反应,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对,一定是这样。 林安迅速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接过衣服,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刘景云出去后,他光速换好衣服,他走到外面,刘景云已经摆好了早餐,依旧是清粥小菜,还有几样精致的糕点。 两人相对而坐,气氛有一丝微妙的沉默。 林安为了打破尴尬,主动找了个话题:“昨晚……动静那么大,是……有什么妖怪在附近渡劫吗?” 刘景云夹了一筷子青笋,放到他碗里,语气平淡。 “不是妖怪,是邻山一株灵花盛开,引来的花劫,不必在意。” “哦哦,花开都这么大阵仗……” 林安咋舌,心里对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又提高了一个等级。看来抱紧刘景云这条大腿,是自己穿越以来最明智的决定。 一顿饭吃完,尴尬的气氛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林安又恢复了常态,掏出手机,熟练地窝回躺椅里。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但有些东西,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刘景云待在问道崖的时间更长了。 他不再只是坐着“悟道”,而是会做更多的事情。 他会用法术招来清泉,亲自烹煮林安爱喝的那种带着微甜的“大红袍”。 他会留意到林安看小说的进度,在他看到激昂处时,适时地递上一杯凉茶。 他甚至发现林安不爱吃糕点里的青红丝,第二天送来的糕点里,就再也见不到那东西的踪影。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体贴,让林安这个社恐晚期患者感到无比舒适。他觉得刘景云这个朋友,真是交对了。够兄弟! 这天下午,林安正刷着一个短视频,视频里是一个cosplay展会的集锦,各种帅哥美女打扮成动漫人物。林安看得津津有味,随口感慨了一句。 “啧,现在的小年轻真会玩。想当年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网吧里通宵打传奇呢。” 他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直静坐在旁的刘景云,目光微微一动。 当年?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 视频里那些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 林兄……到底多大? 这个问题,像一颗种子,悄然在刘景云的心里落了地。 他一直尊称林安为“前辈”,“林兄”,这既是出于对其实力的敬畏,也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猜测。 毕竟,能有那般道韵和感悟的,哪个不是修行了成百上千年的老怪物? 可昨夜的脆弱,此刻这句不经意的感慨,都让“高人”的形象,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 他想知道。 他迫切地想知道,自己守护的,视为知己的这个人,究竟在岁月长河中,走过了多久的旅程。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同藤蔓一般,缠绕住了刘景云所有的思绪。 他开始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直接问,似乎太过唐突,有探究前辈隐私之嫌。 可若是不问,这颗名为“好奇”的种子,便会日夜在他心头滋长,让他坐立难安。 他观察了林安好几天。 他发现林安很喜欢看日落。 每到傍晚,他都会收起手机,躺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远方的太阳沉入云海,霞光万丈,将他的侧脸染上一层温暖的金色。 那样的他,眼神悠远,带着一种刘景云看不懂的,混杂着怀念与怅然的情绪。 这天,又是一个晴朗的黄昏。 瑰丽的晚霞铺满了半边天空,流云观的殿宇在霞光中如同仙宫楼阁。 刘景云亲手沏好了一壶灵茶,茶香袅袅,与崖边的松风融为一体。 林安枕着手臂,看着天边的火烧云,轻轻叹了口气。 “真漂亮啊……好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天空了。” 第145章林兄,你究竟多大? 在他的世界,这样的景色,只存在于顶级自然风光纪录片里。 刘景云将一杯温热的茶递到他手边,在他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也一同望向那片壮丽的云霞。 “林兄若是喜欢,日日皆可得见。” “那不一样。” 林安摇了摇头,笑了笑,“有些东西,看一次少一次。就像时间,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他又开始伤春悲秋了。作为一个背井离乡的穿越者,每当这种时候,孤独感总会见缝插针地冒出来。 刘景云觉得,时机到了。 他斟酌了许久,才用一种近乎庄重的语气,轻声开口。 “林兄……景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安从那种莫名的情绪里抽离出来,转头看他:“什么事?搞得这么严肃。” 刘景云的目光清澈而认真,他凝视着林安的眼睛,问道:“我一直以‘兄’相称,实属冒昧。敢问……先生,仙龄几何?” “噗——咳咳咳!” 林安一口茶还没咽下去,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仙龄几何?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好不容易止住咳,一张脸涨得通红,看着刘景云那张写满“我很认真”的帅脸,林安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 完蛋了!芭比Q了!死亡问题来了! 他该怎么回答? 说自己四十多岁? 在一个动辄修行几百上千年的修仙世界里,一个四十岁的人,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观主尊称为“前辈”、“先生”,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牛皮吹到这儿,眼看就要破了啊! 林安的脑子飞速运转,无数个念头闪过。 要不,胡编一个?说自己一千八百岁了? 不行不行,就自己这德性,除了躺平啥也不会,说出去鬼都不信。 要不,故作高深地糊弄过去?说一句“年岁于我,早已是过眼云烟”? 好像可以,但万一他追问呢? 林安的沉默和纠结,在刘景云看来,却是另一种意味。 他认为,这触及到了前辈的隐秘。 想到这里,刘景云心中生出一丝歉意。 “是我唐突了。”他准备揭过这个话题,“林兄若是不便,就当景云没问过。” “别!”林安看他要退,反而急了。 他觉得,刘景云这人,处到现在,是真的拿他当朋友,当兄弟。 朋友之间,贵在真诚。 自己一个大男人,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而且,万一自己这次糊弄过去了,他心里存了疑,以后相处起来多尴尬。 不就是四十岁吗!四十岁怎么了!四十岁的男人一枝花! 死就死吧! 林安一咬牙,一闭眼,豁出去了。 他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像是给自己壮胆,然后用一种自暴自弃的语气,小声嘟囔道: “其实……也没多大……刚过完四十。” 说完,他就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刘景云的反应,已经做好了对方勃然大怒,或者用看骗子的眼神看自己的准备。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没有到来。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安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正对上刘景云那双写满了……极致震撼的眼眸。 那不是“你居然才四十岁”的鄙夷。 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了神迹降临,看到了宇宙生灭般的,混杂着茫然、惊骇、难以置信。 刘景云彻底愣住了。 他的大脑,那颗承载了流云观所有道法典籍、修行了两百多年的道心,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开天辟地的惊雷,劈得粉碎。 四……四十? 不是四百岁,不是四千岁,而是……四十岁? 一个四十岁的“年轻人”,随口一言,便能点破陈玄两百年的瓶颈,令其当场破境。 一个四十岁的“年轻人”,仅仅是睡在问道崖上,其无意识散发的道韵,就能将一场普通的花劫,催化成毁天灭地的天威。 一个四十岁的“年轻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蕴含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对“道”的终极理解。 这是什么? 这已经不是“天才”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 这是妖孽!是怪物!是传说中,那些生而知之,为“道”而生的圣人转世! 刘景云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紧张而脸颊微红,眼神躲闪的林安,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惭愧和……心疼。 他心疼,如此惊才绝艳之人,为何会流落于此,为何会……如此缺乏安全感,甚至连说出自己的真实年龄,都显得这般小心翼翼。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刘景云看向林安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敬畏,是亲近,那么现在,就是一种想要将稀世珍宝捧在手心,小心呵护起来的虔诚。 “原来……如此……” 他站起身,对着林安,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礼。 “景云……为之前的冒犯与无知,向你致歉。” 林安被他这一下搞蒙了:“啊?道什么歉啊?我没骗你,我真是四十……” “我知晓。” 刘景云打断了他,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甚至带着一丝灼热,“正因知晓,才知自己何其愚钝。” 他看着林安,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极重要的决定。 “既如此,景云……再以‘兄’相称,便是大大的不敬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若你不弃……日后,景云可否……直呼你名?” 林安一愣:“叫我林安就行啊。” “不。” 刘景云却摇了摇头,他看着林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想叫你,安安。” 轰! 林安感觉自己的耳朵炸了。 安……安安?! 这他妈不是我妈叫我小名儿的称呼吗! 一个大男人,叫另一个大男人“安安”?这是什么鬼? 也太亲密,太肉麻了吧! 他刚想严词拒绝,可一对上刘景云那双真诚到不能再真诚,甚至带着一丝恳求和期盼的眼眸,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这张帅得人神共愤的脸,一本正经地提出这种肉麻的要求…… 林安的脑回路,再一次被修仙者的清奇给带偏了。 也许……也许他们这个世界,表达极度尊敬和亲近的方式,就是用叠字称呼? 林安的嘴角抽了抽,最终,在刘景云那灼热的目光注视下,败下阵来。 他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含糊地应道: “……随你便吧。” 第146章唇上的味道 “安安。” 当刘景云第一次用这个称呼叫他时,林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是在第二天清晨,刘景云为他端来早膳时,轻声说了一句:“安安,用膳了。” 林安差点把手里的手机给扔出去。 他尴尬的脚指头都快抠出了一座流云观,只能埋头干饭,假装没听见。 刘景云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并没有再继续,但他眼中的笑意,却比往日的晨光还要温暖几分。 从那天起,这个称呼便成了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刘景云并不会时时挂在嘴边,只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或是四下无人,气氛静谧之时,才会用那清润的嗓音,轻轻地唤上一声。 每一次,都让林安的心跳漏掉半拍,也让刘景云自己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 林安这个少根筋的,只当是好朋友之间独特的相处模式,虽然别扭,但听得多了,竟然也慢慢习惯了。 他甚至觉得,被一个绝世帅哥用这么温柔的声音叫着小名,感觉……好像也不赖? 而他不知道,这两个字,在刘景云心中,早已被赋予了千钧之重。 那是独一无二的,只属于他的,对这世间最璀璨珍宝的,爱称。 日子就在这种微妙而温馨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问道崖上,依旧是那个躺着玩手机的“高人”,和那个坐着“悟道”的观主。 只是旁人若能细看,便会发现,那观主看向高人的眼神,早已不再是单纯的敬畏。 那里面,有太多太多,连他自己都还在慢慢梳理的情愫。 百花谷那边,正如陈玄所料,并未放弃。 她们被拒之后,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愈发恭敬。 各种奇花异草、灵丹妙药,流水似的送到流云观山门,指名要献给问道崖上的先生,只求能见上一面,当面致谢。 这些事情,都被刘景云和陈玄联手压了下来,没有一丝风声传到林安的耳朵里。 在刘景云看来,没有什么比维护林安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更重要的事情了。 而林安,自从那夜雷暴之后,与刘景云同室而眠,似乎也成了一种习惯。 他再也没有提过要搬回自己房间的话。 他早已习惯了在沉沉的夜色中,能清晰地听到身边那平稳而有力的心跳声。 那声音,仿佛是这世上最有效的安眠曲,能抚平他所有来自异乡的孤独和不安。 他也习惯了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寻找那个温暖的源头,像一只寻找港湾的小船,不由自主地靠过去,汲取着能让他安然入睡的安全感。 对于自己睡着后,会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刘景云身上的事,林安一无所知。 而刘景云,也从最初的僵硬,到后来的无奈,再到如今的……甘之如饴。 他甚至有些期待每个夜晚的到来。 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这个被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才会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展现在他面前。 又是一个深夜。 月光如水,透过窗格,静静地洒在石榻上。 刘景云从入定中醒来。 他如今的修行,早已不需要长时间的睡眠,更多的时候,是以打坐来代替。 他一睁眼,便对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林安又一次,整个人都挂在了他的身上。 脑袋枕着他的肩膀,手臂环着他的腰,一条腿还不安分地搭着,姿势亲昵得不留一丝缝隙。 刘景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静静地看着林安。 月光下,林安的皮肤显得格外白皙,睡着时,眉头微微舒展,嘴唇轻轻嘟着,似乎在做一个甜美的梦。 那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像一只温顺的、收起了所有爪子的猫。 刘景云的心跳,在静谧的夜里,变得格外清晰。 一下,一下,擂鼓般地敲击着他的胸膛。 那个被他用“清心咒”强行压下去无数次的念头,再一次,如疯长的野草,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想……亲一下。 这个念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猛烈。 看着林安那微张的嘴唇,色泽浅淡,在月光下泛着一层莹润的光泽。 看起来……很软。 味道,会是什么样的? 是白天喝过的灵茶的清香? 还是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像太阳晒过的被子一样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刘景云的喉咙有些发干。 理智在告诉他:不可!这是亵渎!他如此信任你,你怎能趁人之危! 但情感,却像一只破茧的蝶,挣脱了所有的束缚,用一种近乎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就一下,只一下。他不会知道的…… 内心的天人交战,几乎让他窒息。 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 他怕了。 他怕自己会惊醒这个沉睡的人,怕看到他眼中可能出现的惊恐与疏离。 于是,他做了一件他修行两百年来,最为“大逆不道”的事。 一缕微不可察的、精纯至极的灵力,从他的指尖溢出,如最轻柔的月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林安的眉心。 那是一道安神咒,能让他在梦境中,睡得更沉,更香。 做完这一切,刘景云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像一个即将窃取神殿圣物的窃贼,怀着无上的虔诚与极致的惶恐,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的动作,轻柔得仿佛生怕惊动了停在花蕊上的蝴蝶。 两人的呼吸,在咫尺之间,交融在了一起。 他能闻到林安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干净而温暖。 终于,在一片擂鼓般的心跳声中,他的嘴唇,轻轻地,印上了另一片柔软。 轰—— 刘景云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触感,比他想象中,还要软上千百倍。 温热的,带着一丝丝的甜意,像是初春融雪后,第一口最清甜的山泉。 他之前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想象,在这一刻,都变得苍白无力。 他终于知道了,答案。 果然……很好亲。 这个吻,轻柔得如同一片羽毛的飘落,带着试探,带着珍重,带着一个清修两百年的道者,此生第一次动情的所有兵荒马乱。 他很快便离开了那片柔软,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他看着林安依旧安稳的睡颜,脸颊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巨大的罪恶感和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在他的心中疯狂地撕扯,让他既痛苦,又……食髓知味。 他看着那片被自己“亵渎”过的唇,鬼使神差地,又一次俯下了身。 这一次,他不再只是单纯的触碰。 他用自己的双唇,细细地描摹着那好看的唇形,动作间,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痴迷与眷恋。 这是一个秘密。 一个只属于他刘景云一个人的,甜蜜而罪恶的秘密。 他沉浸在这份偷来的温存之中,浑然不觉时间的流逝。 就在他准备第三次,确认那份令他神魂颠倒的触感时,怀中的人,忽然动了一下。 林安在睡梦中,似乎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微微皱了皱眉,发出了一声含糊不清的梦呓。 “嗯……别闹……” 他像是驱赶扰人清梦的蚊蝇一样,下意识地抬起手,不是推开,反而是…… 一把搂住了刘景云的脖子,然后将脸更深地埋进了他的颈窝里,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沉沉睡去。 刘景云整个人,瞬间石化。 第147章 石化的观主! 他修行两百余年,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道心,在这一刻碎得连渣都不剩。 从地狱到天堂,不过一念之间。 刘景云僵硬的身体,在确认林安并未醒来后,才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放松下来。 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几乎贴着自己颈侧的睡颜,感受着脖颈间那温热的呼吸,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没有被发现。 不仅没有被厌恶,反而得到了一个……无意识的拥抱。 林安的信任与依赖,在此刻,以一种最原始、最不设防的方式,展现在他面前。 这份信任,是世间最烈的毒药,也是最甜的蜜糖。 它让刘景云方才升起的那么一点点罪恶感,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更加无法抑制的,名为“占有”的欲望。 那道刚刚施下的安神咒,仿佛成了他胆大妄为的借口。 够了。他对自己说。 不能再继续了。他对自己说。 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 脖颈间温热的触感,鼻尖萦绕的皂角清香,怀中毫无防备的温软身躯……这一切,都在无声地蛊惑着他。 理智的小人早已被情感的巨兽撕得粉碎。 刘景云缓缓地,再度低下头。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那片柔软的唇。 他的唇,带着一丝颤抖,轻轻落在了林安的额头,如同一片雪花,无声无息。 然后,是挺直的鼻梁,是微微颤动的眼睫,最后,才再一次,回到了那片让他食髓知味的柔软之上。 这一次的吻,不再是蜻蜓点水般的试探。 他将林安的身体更紧地抱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他的唇瓣辗转厮磨,带着两百年来积攒的所有生涩与热情,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那道微微开启的缝隙。 当他的舌尖,第一次触碰到另一片温热的湿润时,刘景云的身体猛地一颤。 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电流窜过四肢百骸的酥麻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像一个初次探索未知仙境的旅人,笨拙地,却又带着无上的虔诚,开始描摹,开始深入。 那味道,比他想象中还要甘甜,像是藏在云深不知处的万年石钟乳,只一滴,便足以醉生梦死。 他彻底沉沦了。 这份偷来的亲密,让他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是那个清冷自持的流云观主。 他只知道,怀里的人是他的,是他想要用尽一切去守护的珍宝。 吻,逐渐从唇上蔓延开来。 他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克制而又痴迷,亲吻着那光洁的下颌,然后是那截因中衣宽大而露出的,在月光下泛着玉石般光泽的锁骨。 每落下一个吻,他都像是在烙印下自己的专属印记。 直到那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了一点、两点,如同冬日红梅般艳丽的印记时,才猛然惊醒。 他做了什么! 这痕迹……若是明日被林安看到…… 怎么办? 灵力! 一缕精纯的灵力自指尖溢出,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几处红痕。灵光微闪,那些暧昧的印记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皮肤,恢复了原本的光洁无瑕。 做完这一切,刘景云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已是一片冷汗。 看着依旧在自己颈窝里安睡的林安,心中五味杂陈。 他觉得自己疯了。 一个修行了两百多年的道士,为了偷一个吻,竟然会做出这等……荒唐行径。 可当他看着林安那毫无防备的睡颜时,心中最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 他一点也不后悔。 甚至……还想有下一次。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恐惧。 这一夜,刘景云再未入定。就那么睁着眼,抱着怀里的人,感受着他的心跳和呼吸,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 第二天清晨,林安是在一阵舒爽的呻吟中醒来的。 “唔……睡得真好。”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感觉自己昨晚像是睡在云朵里,浑身都轻飘飘的。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习惯性地摸了摸嘴唇。 “奇怪……” 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嘴唇怎么感觉有点肿?昨晚被蚊子偷亲了?”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压根没往心里去。这个世界的蚊子说不定就带点毒性,肿一下也正常。 然而,这句话落到刚刚端着早膳进门的刘景云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道天雷。 刘景云端着托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他强作镇定,将早餐放到石桌上,眼神却不敢与林安对视。 “许是……秋日天干,有些上火。” 他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无异,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道心有多么不稳。 “哦,有可能。” 林安点点头,也没怀疑。 他打着哈欠走过去,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说: “今天这包子味道不错啊,景云,你们这儿的伙食越来越好了。” 刘景云看着他那张被自己“蹂躏”了一晚上的嘴唇,此刻正沾着一点油光,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飞快地移开视线,低声说了一句:“你喜欢便好。” 林安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只觉得今天的刘景云似乎比平时更沉默了一些,但也只当他是又在“悟道”,进入了什么高深境界。 一顿饭,在林安的浑然不觉和刘景云的坐立难安中结束了。 看着林安又像往常一样,心满意足地窝回躺椅里,掏出手机开始新一天的“躺平大业”,刘景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缓缓落回了原处。 他没有发现。 这个认知,像一颗种子,落在了刘景云的心田里。 起初,是庆幸。 但很快,这颗种子,就在名为“欲望”的雨水浇灌下,生根发芽,长出了更加危险的藤蔓。 既然……他不会发现。 那是不是意味着…… 刘景云的目光,落在了林安身上。 那眼神深处,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虔诚与占有的幽暗光芒,一闪而逝。 问道崖上的风,似乎也变得燥热了起来。 日子,仿佛被施了某种奇妙的咒语,在问道崖上悠然而又诡异地流淌着。 白天,一切如常。 林安依旧是那个沉迷于现代科技产物的“高人”,刷着短视频,看着电子书。 而刘景云,则依旧是那个清冷出尘的观主,烹茶,打坐,照料林安的饮食起居,只是他停留在林安身上的目光,变得越来越久,也越来越深邃。 到了夜晚,当月光为石室镀上一层银霜,当林安在安神咒的作用下沉入梦乡,问道崖的画风便会悄然改变。 那个清心寡欲的道门观主,会化身为一个贪婪而虔诚的窃贼。 从最初的惶恐不安,到如今的……轻车熟路。 第148章:震撼!传说中的先生竟然在… 刘景云已经能精准地把握安神咒的效力了。 每当清晨看到林安那双清澈而毫无戒备的眼睛时,巨大的罪恶感都会噬咬着刘景云的道心。 可每当夜幕降临,那份渴望又会如附骨之疽,让他无法抗拒。 他知道这是错的。 他就在这甜蜜的罪恶与痛苦的清醒之间,反复挣扎,甘之如饴。 他甚至开始用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安安体质似乎偏寒,自己阳气充盈,抱着他睡,能助他调理身体;他睡着时呼吸不畅,自己为他渡气,也是为了他好…… 这些荒谬的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羞耻,却又成了他每晚心安理得的借口。 而林安,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对此一无所知。 他只觉得自己最近睡眠质量越来越好,精神头也足了,连带着刷手机都更有劲了。 他把这一切都归功于修仙世界的空气好,灵气足,外加刘景云这个“好兄弟”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对刘景云的好感度,那是“噌噌”地往上涨,已经快把对方当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然而,问道崖上这份与世隔绝的宁静,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源头,正是被刘景云三令五申,严令拒绝的百花谷。 陈玄忠实地执行了观主的命令,将百花谷送来的一应礼物,尽数退回,言辞客气却坚定,不留一丝余地。 百花谷那边,吃了数次闭门羹,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反而愈发坚信,问道崖上住着的,是一位真正不染凡尘的世外高人。 对于这位“先生”的好奇与敬畏,也达到了顶点。 送礼不成,她们便换了法子。 这一日,流云观山门外,来了一位不一样的客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身鹅黄衣裙,容貌娇俏,眼神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执拗。 她自称是百花谷的内门弟子,名为“柳莺”,不求见先生,也不送礼,只说是久慕流云观道法,想在观中做一名杂役,洒扫庭除,以表诚心。 守山的弟子不敢擅专,层层上报,最后传到了主管观中杂务的钱长老耳中。 这位钱长老,在观中也是一位老人了,修为不俗,只是道途早已无望,便专心于观中庶务。 他对刘景云这位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的观主,心中不是没有一丝别样的情绪,尤其是看着观主将所有心神都放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先生”身上,更是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百花谷那些被退回的礼物,有不少都是他看了都眼热的奇珍。 在他看来,与邻里交好,互通有无,才是宗门长久之道。观主此举,实在过于清高,不近人情。 此刻听闻百花谷竟派了弟子要来做杂役,他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 他亲自见了那名叫柳莺的少女。 “你当真只想做一名杂役?”钱长老捋着胡须,眼神中带着审视。 柳莺躬身一礼,姿态放得极低:“弟子不敢有丝毫妄念,只求能日日聆听流云观晨钟暮鼓,感受道法之地的清净,已是无上幸事。” 话说得漂亮,但钱长老活了数百年,岂会看不出这小丫头的心思。 他沉吟片刻,道:“流云观不缺杂役。不过……老夫看你心诚,倒也不是不能给你一个机会。” 柳莺眼中一亮:“请长老示下!” “老夫近日炼丹,正缺一味‘紫烟萝’。此物只在百花谷后山的瘴气潭附近才有生长,采摘不易。” 钱长老慢悠悠地说,“你若能为老夫寻来一株,老夫便允你在外门住下,如何?” 柳莺闻言,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应下:“弟子这便回去,三日之内,定将‘紫烟萝’为长老奉上!” 她走后,钱长老身旁的道童不解地问:“师父,您明知她意在问道崖,为何还要……” “糊涂。”钱长老轻哼一声, “强行阻拦,只会让百花谷觉得我们故作姿态。堵不如疏。让她进来,一个外门杂役,还能翻了天不成?再者,她若真能寻来‘紫烟萝’,于我亦是大有裨益。至于问道崖……有观主亲自守着,她一个黄毛丫头,还能闯上去不成?” 钱长老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自以为得计。 三日后,柳莺果然带着一株品相极佳的“紫烟萝”回来了。她虽面带倦色,衣衫上还有几处破损,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波折,但眼神却愈发明亮。 钱长老心中满意,便依言将她安排进了外门,成了一名负责洒扫的杂役弟子。 柳莺极为聪明,她没有急着打探问道崖的消息,而是每日勤勤恳恳地做好分内之事,为人谦逊有礼,很快便与外门的弟子们熟络起来。 她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不动声色地,将问道崖的情况摸了个七七八八。 她知道了那位“先生”喜静,知道了观主日日亲自侍奉,知道了连陈玄长老都不能轻易上山。 她也知道,强闯,是死路一条。 于是,她开始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刘景云不在问道崖的机会。 这个机会,她终于等到了。 这天,观中一口重要的灵泉“碧眼泉”出了些问题,泉水变得混浊。 此泉关系到观中大阵的运转,非同小可。刘景云作为观主,必须亲自前去查看。 柳莺通过相熟的弟子得知这个消息后,心跳瞬间加速。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她不敢直接上山,那太明显了。她打着给钱长老送东西的名义,拿到了临时通行的腰牌,一路往后山走去。 问道崖,在流云观的最高处,也是最深处。 一路上,她能感觉到数道隐晦的神识扫过自己,但都因为她有钱长老的腰牌,而没有阻拦。 离问道崖越近,空气中的灵气就愈发精纯,甚至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道韵,让她这个百花谷的天才弟子都感到心惊。 她愈发肯定,这里一定住着一位绝世高人。 她躲在一块巨石后,远远地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崖顶。她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院落,看到了那张据说“先生”最爱的躺椅。 椅子上,正躺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普通的青色中衣,姿态闲散,手里拿着一个……奇特的、会发光的黑色板子,手指还在上面飞快地划动。 这就是……传说中的先生? 柳莺有些发愣。这形象,与她想象中那种仙风道骨、白发苍苍的高人,相去甚远。看起来……竟有些过分的年轻和……懒散。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却忽然看到,那人像是玩腻了,将黑色板子随手一丢,站起身来。 然后,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因为离得远,柳莺听不清。但她看到,那人伸完懒腰后,竟然走到崖边的一棵松树下。 然后…… 柳莺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她看到,那位“先生”在松树下站定,解开了裤腰带。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一阵升腾的热气,在寂静的崖顶,显得格外清晰。 柳…柳莺的脸,“轰”的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两个字在疯狂回荡。 ——亵渎! 她竟然……她竟然看到了先生在……小解! 这是何等的罪过! 她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可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如冰的声音,在她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 “你在看什么?” 第149章观主的逆鳞! 刘景云的眼神,像两柄最锋利的冰剑,瞬间刺穿了柳莺所有的伪装和侥幸。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冰冷,比百花谷深处的万年寒冰还要冻彻骨髓。 柳莺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 她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 哪怕是面对自家谷主发怒时,她都未曾有过这般如临深渊、神魂皆颤的恐惧。 “我再问一遍。” 刘景云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是重锤,一下下敲击在柳莺的心脏上,“你,在看什么?” 处理完泉眼的事,他心中总有一丝莫名的不宁,便立刻赶了回来。没想到,刚到崖下,就看到了这鬼鬼祟祟的一幕。 一个百花谷的弟子。 她站在那里,目光所向,正是崖顶。 而崖顶上,安安…… 刘景云甚至不敢去想,刚才那一幕,是否被这个女人看到了。 光是这个可能性,就足以点燃他心中最暴戾的杀意。 林安,是他捧在手心,连一丝凡俗尘埃都怕沾染上的珍宝。 而现在,竟然有人,敢用如此肮脏的目光,窥探他! 不可饶恕! “我……我没有……我只是路过……”柳莺在巨大的恐惧下,只能说出最苍白无力的辩解。 “路过?” 刘景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百花谷的弟子,路过我流云观的禁地?钱长老给你的胆子?” 柳莺面色瞬间惨白。 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切,对方竟然了如指掌。 而此时,崖顶的林安,也终于解决完了个人问题,提上裤子,一脸舒爽地转过身。 “呼……痛快!” 他一转身,就看到了崖下小路上对峙的两人。 “嗯?”林安眯起眼,看到了刘景云,还有他对面那个穿着黄衣服、吓得脸色发白的小姑娘。 “刘观主,那谁啊?”林安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你朋友?” 他这一喊,彻底打破了崖下的死寂。 柳莺听到这个声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先生……先生发现她了! 刘景云听到林安的声音,眼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杀意,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转过身,抬头看向林安,脸上已经换上了一贯的温和。 “无事。一个迷路的外门弟子,我处理一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崖顶。 “哦,那你快点啊,我刚看到个超好笑的视频,等你回来一起看!”林安说完,就又乐呵呵地走回躺椅,重新拿起了手机。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刘景云处理宗门事务的日常小事,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然而,他这副浑然不觉的寻常姿态,落在刘景云眼中,却成了另一种解读。 安安,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依旧那么信任自己,以为问道崖是绝对安全的。 他缓缓转过身,重新看向抖如筛糠的柳莺。 “你,看到了多少?” 柳莺知道,此刻任何谎言都毫无意义。她闭上眼,绝望地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刚到这里,真的!” “是么。”刘景云不置可否。 他抬起手。 柳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吓得尖叫一声。 但刘景云的手,只是轻轻点在了她的眉心。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涌入她的识海,飞快地扫过她最近的记忆。 很快,刘景云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 她看到了。 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她确实看到了林安最隐私的一幕。 刘景云的手指,离开了她的眉心。 他没有杀她。 在这流云观中,无故斩杀百花谷的内门弟子,会掀起巨大的风波,他不想让这些俗事,传到林安的耳朵里,扰了他的清净。 但他,有的是别的办法。 “你的眼睛,很脏。”刘景云淡淡地说道,“不配,再看这个世界。” 话音未落,他屈指一弹。 一道肉眼看不见的灵力,精准地射入了柳莺的双眼。 “啊——!” 柳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她只觉得双眼传来一阵灼烧般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过。她疯狂地捂住眼睛,指缝间,有鲜血溢出。 眼前的世界,瞬间陷入了一片永恒的黑暗。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她痛苦地在地上翻滚。 刘景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就像在看一只蝼蚁。 “这,只是利息。” 他冷冷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谷主,问道崖,是你们永远不该觊觎的地方。若有下次,就不是瞎了这么简单。”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另外,今天之事,你若敢对任何人泄露半个字,我保证,百花谷上下,鸡犬不留。” 这已经不是警告,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柳莺在剧痛与恐惧中,终于明白了。问道崖上的那位先生,不是流云观的贵客,他是流云观的……逆鳞。 是刘景云的,逆鳞。 处理完柳莺,刘景云并未就此罢休。他转身,化作一道流光,瞬间出现在了钱长老的洞府前。 钱长老正在悠闲地品茶,看到刘景云突然出现,还一脸寒霜,不由得心中一突。 “观……观主?您怎么……” “钱坤。”刘景云直呼其名,“你好大的胆子。” 钱长老脸色一变,站了起来:“观主此话何意?老夫不明白。” “不明白?” 刘景云冷笑一声,“你私自收留百花谷弟子,放任她窥伺禁地。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钱长老闻言,心中大骇,但依旧嘴硬:“观主明鉴!那柳莺只是个杂役,老夫怎会放她去禁地!这其中定有误会!” “误会?”刘景云一步步逼近,强大的威压让整个洞府的空气都凝滞了,“你是觉得,我瞎了,还是觉得,我傻了?” 他将一块通行腰牌扔在桌上。 “这是你的腰牌。她,就是用这个,走到了问道崖下。” 钱长老看着那块熟悉的腰牌,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我……我只是……觉得观主拒绝百花谷,有伤和气……我……” “所以,你就拿我的话当耳旁风,拿整个流云观的规矩当儿戏?” 刘景云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杀机,“你将一个心怀叵测的外人,放到了安……放到了先生的清修之地!钱坤,你可知罪?!” “我知罪!观主饶命!”钱长老再也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 刘景云看着他,眼中的寒意没有丝毫减退。 今日之事,给了他一个警醒。 仅仅是被动地守护,已经不够了。 只要林安在这里,窥伺和麻烦就会源源不断。总有像钱长老这样自作聪明的人,也总有像柳莺这样胆大包天的人。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林安身边。 他的安安,那样单纯,那样不设防,就像一个怀揣着绝世珍宝而不自知的孩子,行走在遍布豺狼的荒野上。 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一个,能一劳永逸,隔绝所有觊觎的办法。 刘景云的目光,穿透了洞府,望向了问道崖的方向。 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悄然成型。 他收回目光,对地上的钱长老冷冷地宣判: “去戒律堂,自领鞭刑三百,然后去后山思过崖面壁百年。流云观,从此再无钱长老。” 说完,他不再看那个面如死灰的老人,转身离去。 当他回到问道崖时,脸上所有的冰冷和杀意都已消失不见,又变回了那个温润如玉的刘观主。 林安正举着手机,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景云你快来看这个!这只猫……它竟然会后空翻!笑死我了!” 刘景云走过去,站在他身后,看着屏幕里那只滑稽的猫,也跟着笑了笑。 只是那笑容,并未抵达眼底。 他看着林安毫无防备的侧脸,看着他因为一个搞笑视频就开心得像个孩子的样子,心中的那个念头,变得愈发坚定。 他要为他,建一座真正的“象牙塔”。 一座,只有自己能够进入的,绝对安全的,与世隔绝的……牢笼。 不,不是牢笼。 是圣地。 第150章建一座塔! “景云你快来,你看这只橘猫,哈哈哈哈,蠢死了!” 林安把手机举到他面前,屏幕上,一只肥硕的橘猫正一脸懵逼地瘫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狸花猫,伸出爪子在它头上拍了拍。 很滑稽,很蠢。 若是平时,刘景云或许会真的觉得好笑。 就是这样。 安安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 一个搞笑的视频,一顿可口的饭菜,就能让他开心一整天。他所求的,不过是这方寸之间的安宁与快乐。 而就在刚才,就在他看不到的崖下,这份安宁,差点就被一只肮脏的手给撕碎。 他在无忧无虑地看视频。 那个姓钱的长老,在打着自己小算盘的时候,安安又在做什么? 他在安心地享用自己为他准备的餐点。 他们,这些凡夫俗子,这些心怀鬼胎的蝼蚁,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能用他们那龌龊的心思,来揣度、来打扰他的神明?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戾与愤怒,在刘景云的道心深处翻涌。 守护,远远不够。 被动的驱赶,也远远不够。 只要这座山还是开放的,只要流云观还与外界相通,就总会有下一个柳莺,下一个钱长老。 他不能时时刻刻都守在这里。 他需要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景云?发什么呆呢?”林安见他半天没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悟了?” 刘景云的目光重新聚焦,眼中的风暴瞬间平息,化为一贯的温润。他笑了笑,声音轻柔:“嗯,在想一些宗门阵法的事情。” “哦哦,阵法好啊。” 林安一听这个就肃然起敬,虽然他完全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这玩意儿很高大上。 “安全第一,多搞点安保措施,挺好的。咱们这儿清静是清静,就是感觉没什么遮拦,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摸上来了,多影响心情。” 他也就是随口一说,纯粹是现代人的安全意识作祟,类似于“小区保安要给力”之类的感慨。 可这句话,落到刘景云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道神谕。 影响心情…… 安安不喜欢被打扰。 他想要一个没有“不长眼的人”的地方。 刘景云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定下来了。所有的一丝丝犹豫,一丝丝对外界看法的顾忌,全都烟消云散。 他要做的事,不是他的私欲。 是安安的愿望。 “你说的对。”刘景云看着林安,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确实该……清净一些了。”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到石室前,指尖灵光一闪,一道传音符凭空出现,化作流光飞向了山下。 片刻之后,陈玄的身影,恭敬地出现在了问道崖的入口处,并未敢踏入半步。 “观主。” “陈玄。” 刘景云的声音,隔着数十丈的距离,清晰地传入陈玄耳中。 “传我谕令。即刻起,封存宝器阁,将库中所有‘破虚神铁’,‘星纹秘金’,‘九幽寒玉’,尽数送至问道崖。” 陈玄闻言,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 破虚神铁?星纹秘金?那都是构建宗门护山大阵的核心材料,每一样都珍贵到了极点,是流云观数百上千年的底蕴!观主这是要做什么? “观主,这些材料……是‘九曲天河阵’的根基,轻易动用不得啊!若是……” “我要在问道崖,布下‘太上两仪微尘阵’。”刘景云直接打断了他。 “什么?!” 这一次,陈玄是真的骇然失色。 太上两仪微尘阵! 那是在流云观的典籍中,只存在于理论上的上古绝阵! 据说此阵一旦布成,可自成一界,隔绝内外,非布阵者不能入。 其消耗之巨,足以掏空一个一流宗门的全部家底!为了一个山头,布下这等绝世大阵? 这……这太疯狂了! “观主,万万不可!此阵会抽干观中三成以上的灵脉,更会耗尽库中九成的珍稀材料!这……这对整个宗门而言,是伤筋动骨的损耗啊!” 陈玄的声音都带上了颤抖,他想不通,一向以宗门为重的观主,为何会下达如此荒唐的命令。 刘景云没有解释。 他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躺椅上正聚精会神看手机的林安,随即,再回过头时,目光已经冷得像崖顶的万年积雪。 “你是觉得,我的话,需要你来质疑?” 陈玄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瞬间遍体生寒。他从观主的声音里,听出了杀意。 他立刻低下头,不敢再有半分异议。 “……遵命。” “三日之内,我要看到所有材料。” “是。” 陈玄躬着身,冷汗涔涔地退下了。 他感觉今天的观主,很不对劲。像是一座平静了千百年的火山,内部已经熔岩滚滚,随时可能喷发。 而这一切的源头……陈玄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崖顶那个模糊的身影。 那位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问道崖上,林安对此一无所知。 他刚看完一个美食视频,正琢磨着明天是不是可以暗示一下刘景云,让他给自己做个“佛跳墙”尝尝。 他伸了个懒腰,感觉崖顶的风似乎都喧嚣了一些,好像有很多人在远处忙忙碌碌。 “景云,山下是不是在搞什么活动?感觉挺热闹的。” “嗯。” 刘景云走到他身边,为他续上一杯温热的灵茶,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 “在为你……建一座塔。” “啊?塔?”林安愣住了,“给我建塔干嘛?我又不是白娘子。” 刘景云笑了,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是一座,能隔绝所有风雨,屏蔽所有窥探的塔。塔里面,会很安静,很安全,只有你和我。”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隔绝风雨?屏蔽窥探? 这是什么形容?听起来……好像很高科技的样子。 他脑子里瞬间脑补出了一个全封闭、恒温恒湿、带新风系统和顶级安保的超级安全屋。 “我靠,这不就是末日地堡吗?”林安脱口而出。 “末日地堡?”刘景云没听过这个词,但从字面意思上,也能猜出几分。 “对啊!就是那种,就算外面世界末日了,僵尸围城了,待在里面也绝对安全的地方!” 林安越想越兴奋,“景云,你们修仙的也搞这个?可以啊!有品位!” 他觉得刘景云这个“好兄弟”真是太够意思了,居然还考虑到了他的安全需求,要给他造个超级VIP安全屋。 刘景云看着他那兴奋的样子,心中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 你看,安安也很喜欢。 他渴望着这样一个地方。 “嗯。” 刘景云的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微笑,“很快,就好了。” 而此时,流云观上下,已经彻底炸开了锅。 观主谕令,调集宗门九成战略物资,只为在问道崖布下一座私人阵法。 同时,另一个消息也像瘟疫一样,在核心弟子和长老之间疯狂蔓延。 主管庶务的钱长老,不知何故触怒观主,被废去长老之位,罚入思过崖,面壁百年! 面壁百年,对于一个道途无望的老人来说,这和直接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恐惧,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知道,那个一向清冷自持、宛若谪仙的观主,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触碰到了。 第151章风雨欲来! 百花谷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谷主花千舞,一个以美貌和铁腕闻名于周遭宗门的元婴期女修,此刻正脸色铁青地坐在主座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在她的面前,谷中最受宠爱的内门弟子柳莺,正跪在地上,双眼蒙着厚厚的白布,白布上,还隐隐渗出暗红的血迹。 她的身体,像风中的落叶一样,不住地颤抖,口中反复呢喃着几个字。 “逆鳞……是逆鳞……别去……会死的……” 旁边的心腹长老,将探查到的情况,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上来。 “谷主,查清楚了。柳莺师侄,是被流云观主刘景云,亲手废去了双眼。同时,流云观那位主管庶务的钱长老,也被废去职位,打入了思过崖,面壁百年。” “刘景云……”花千舞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她派柳莺去,本意是示好,是想弄清楚那位能让刘景云如此看重的“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最好能攀上关系。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被客气地送回,被严词拒绝,甚至是被扣下。 但她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不问缘由,不见其人,仅仅是靠近了那座山崖,就直接被废去了双眼! 这是何等的霸道!何等的……不留情面! “他欺人太甚!” 一位脾气火爆的长老猛地一拍桌子,“我百花谷虽不及流云观势大,但也绝非任人宰割的软柿子!他伤我谷中天才弟子,此仇不报,我百花谷颜面何存!” “报仇?拿什么报?”另一位年长的长老冷哼一声,泼了盆冷水。 “刘景云两百岁不到便已是化神中期,一人一剑,便足以压得我们整个百花谷喘不过气。你拿什么去报仇?拿全谷弟子的性命去填吗?” “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怎么办!” 大殿内,瞬间争吵成了一片。 “都给我住口!”花千舞一声厉喝,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她的目光,落回到依旧在颤抖的柳莺身上,声音缓和了一些: “莺儿,你再仔细说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那个刘景云,到底说了什么?” 她断断续续地,将当时的情景复述了一遍。 针落可闻。 在场的长老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后背的冷汗,瞬间浸湿了衣衫。 这已经不是霸道了。 这是警告,是赤裸裸的,针对整个百花谷的灭门警告! 为了一个……可能只是被窥见了一眼隐私的“先生”。 那个“先生”,对刘景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情人?道侣? 不像。 柳莺说,那位先生看起来懒散随意,对刘景云的态度,就像是对一个寻常朋友。 那是什么? 一个所有人都想不通的答案,让刘景云的行为,显得愈发诡异和恐怖。 花千舞沉默了良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选择玉石俱焚。 “备礼。” “谷主?” “备上我百花谷最珍贵的‘七窍玲珑果’,再准备三千上品灵石。” 花千舞的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决绝,“我,亲自去流云观,登门谢罪。” 与其等着一个疯子打上门来,不如自己先低下头。 面子,在宗门存续面前,一文不值。 …… 流云观,问道崖。 林安最近感觉有点奇怪。 首先,是太安静了。 以前虽然也清静,但至少还能听到山下的晨钟暮鼓,能听到风吹过林海的涛声,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鹤唳。 现在,什么都听不到了。 整个世界,安静得像一个真空的玻璃罩子。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 其次,是灵气。 崖顶的空气,好得有些过分了。 吸一口气,都感觉浑身的毛孔舒张开来,整个人轻飘飘的,跟吸了高纯度氧气似的。 他跟刘景云提过这事。 “景云,我们这儿是不是装了什么新风系统加隔音玻璃啊?感觉空气质量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噪音污染也彻底解决了。” 刘景云当时正在摆弄一块巨大的、闪烁着无数符文的白色玉石,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林安发现,刘景云最近很忙,也很憔悴。 他整天都在崖顶的各个角落里忙碌,埋下一块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刻画着他完全看不懂的图案。 他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苍白,眼下的乌青几乎掩盖不住。 林安有些担心。 “景云,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休息一下?”他语重心长地劝道。 刘景云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向他,眼神很亮,亮得有些吓人。 “无妨。” 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安安,再有两天,就好了。到时候,这里,就是全世界最安全、最清静的地方。” 林安心里嘀咕:“现在已经够安全清静了,再搞下去,我怕是要飞升了。” 但他看刘景云兴致那么高,也不好再泼冷水,只能由他去了。反正这位好兄弟有的是灵石,喜欢搞点“装修”,就让他搞呗。 这天,林安躺在椅子上刷着手机,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这几天,总是有流光从山下飞上来,停在崖口,然后刘景云就会出去跟人说几句话,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总感觉气氛不太好。 来的人里,他见到了好几次陈玄。每一次,陈玄的脸色都比上一次更凝重。 “唉,烦死了。” 林安划拉着屏幕,随口感慨了一句,“这些人怎么天天来啊,就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地躺平吗?要是能拉个窗帘,把外面都隔开就好了,谁也别来打扰。” 他这纯粹是社恐发作。 可他没看到,在他身后,听到这句话的刘景云,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狂喜的光芒。 安安……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想要一个,彻底与世隔绝的世界。 刘景云感觉自己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刻一扫而空。他所有的行为,所有的付出,都得到了最神圣的认可。 “快了。”他低声对自己说,像是在发誓,“安安,就快好了。” 他加快了布阵的速度,几乎是不眠不休,以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疯狂地催动着灵力。 终于,在第三天的黄昏,当刘景云将最后一块“九幽寒玉”按入崖顶中心的阵眼时,异变陡生。 整个问道崖,猛地一震。 一股无形的、浩瀚如烟海的能量,从崖底喷薄而出,瞬间冲上云霄。 崖顶的地面上,无数繁复的金色符文逐一亮起,彼此勾连,形成一张覆盖了整个山头的巨大阵图。 天空之上,风云变色,灵气汇聚成肉眼可见的漩涡,倒灌而下。 “我操!” 林安正看着小说,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得直接从躺椅上蹦了起来, “地震了?!” 他惊恐地看着脚下发光的地面和天上世界末日般的景象,整个人都傻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景云那个装修工程,是豆腐渣工程吗?!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山下跑。 可他刚冲出两步,就“砰”的一声,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整个人被弹了回来,摔了个屁股蹲。 “哎哟!” 林安捂着发懵的脑袋和摔疼的屁股,彻底懵了。 墙? 哪儿来的墙?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 指尖,触碰到了一片冰凉、光滑的屏障。 它无形无色,却又真实存在,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将整个问道崖,都扣在了里面。 林安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了。 他扭过头,看向站在阵法中心,衣袂飘飘,面带微笑的刘景云,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景云……你这个……” 林安的声音有点发干,“是不是……没有留门啊?” 第152章门和狗洞 刘景云看着林安那副捂着屁股,一脸震惊又茫然的样子,非但没有半分心虚,心中反而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满足感。 成了。 他的“塔”,终于建成了。 “安安,你没事吧?”他伸出手,想将林安扶起来。 “我当然有事!” 林安一把拍开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上屁股疼了,指着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声音都有点变调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墙……这墙怎么回事?我怎么出不去了?” 他真的有点慌了。 这跟他想象中的“末日地堡”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啊! 人家的地堡,好歹有个门能开关吧?这玩意儿,怎么看都像是个……全封闭的观赏性生态缸! 而他,就是那个缸里的观赏鱼。 “别急。” “此乃‘太上两仪微尘阵’,一旦启动,便可自成一界,隔绝内外。从此,这里便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 “我不要安全!我要门!” 林安快抓狂了,“你倒是给我留个门啊!没门我怎么出去散步啊!” 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自己好像被变相软禁了? 看着林安急得跳脚的样子,刘景云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觉得安安着急的样子,也别有一番可爱。 “安安,你忘了么?” 他耐心地解释道,“你说过,你不喜欢被人打扰,想要一个谁也进不来的地方。” 林安一愣:“我是说过,可我的意思是……装个好点的防盗门,再搞个访客预约系统!不是让你直接把门给砌死啊!” 这他妈是什么魔鬼般的理解能力! “此阵,我可控制。” 刘景云似乎终于明白了林安的症结所在,他微微一笑,抬起手,对着面前的空气轻轻一点。 只见那片虚空中,光华流转,原本坚不可摧的屏障,竟然真的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形成一个一人多高的圆形拱门。 门外,是熟悉的山间小路和郁郁葱葱的树木。 林安的眼睛,瞬间亮了。 “嗨,你早说啊!” 他长长地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感觉自己刚才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时速。 “吓死我了,能开门就好,能开门就好。”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大,有点丢脸。 刘景云看着他那副劫后余生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当然有门。” 他柔声说道,“只是这个门,只有我能开。除了我,任何人都无法进出。你看,现在,是不是就彻底清净了?” 林安凑到那个光门前,探头探脑地往外看了看,又缩了回来,再看着光门在刘景云的意念下缓缓闭合,重新化为无形的屏障,他终于咂摸出点味道来了。 好像……也挺不错的? 这不就是个带顶级权限认证的超级门禁系统吗?而且是观主亲自当保安,二十四小时在线,安全系数直接拉满。 “牛。” 被夸奖了,刘景云的心情更好,连日来的疲惫都仿佛一扫而空。 “你喜欢便好。” 危机解除,林安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他重新躺回自己的椅子里,心里美滋滋的。 这下好了,以后可以真正高枕无忧地躺平了。 这个“好兄弟”,能处!有事他是真上啊! 就在问道崖上一片“祥和”之时,山下的流云观,却已经翻了天。 先是百花谷谷主花千舞,带着重礼,亲自跪在山门外,请求观主宽恕。 这个消息,像一颗炸雷,在整个流云观乃至周遭百里的修仙界都炸开了。 百花谷是什么地方? 那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宗门!谷主花千舞更是出了名的心高气傲,现在竟然……跪山门谢罪? 所有人都想知道,流云观那位观主,到底做了什么,能把一个同等级宗门的宗主,逼到这个份上。 刘景云自然不会下去见她。 他只是端坐在问道崖顶,透过阵法,降下一道冷漠的神念。 “东西留下,人,可以走了。” 那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蕴含着让人神魂战栗的威压,通过护山大阵,传遍了整个流云观。 花千舞如蒙大赦,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留下一个散发着奇异霞光的玉盒,狼狈地带着人走了。 这一手,彻底镇住了所有人。 流云观的弟子们,腰杆瞬间挺直了。看向问道崖的方向时,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什么叫霸气?这就叫霸气! 而那些原本对刘景云耗费巨资布阵颇有微词的长老们,也都彻底闭上了嘴。 他们明白了,观主此举,不仅仅是为了那位“先生”的清净,更是一次毫不留情的立威。 他用百花谷的尊严和钱长老的前途,告诉了所有人,谁才是流云观真正的主人。 也告诉了所有人,问道崖上的那位“先生”,是他们连想都不能想的存在。 陈玄将百花谷送来的玉盒,恭敬地送到了崖口的“门”外。 刘景云打开阵法,将东西取了进来。 “这是什么?”林安好奇地凑了过来。 玉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仿佛有七彩流光在其中运转的果子,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扑面而来。 “七窍玲珑果。”刘景云淡淡地介绍道,“静心安神,洗涤神魂的灵物。” “哦,好东西啊。” 林安点点头,看着那果子,忽然咽了口口水,“那什么……这果子,它甜吗?” 刘景云一愣,随即失笑。 如此天材地宝,安安关心的,竟然只是它的味道。 “应该……是甜的。” “那能吃吗?”林安的眼睛亮晶晶的。 刘景云看着他那副馋猫样,心中一片柔软。 他费尽心机,震慑宵小,所求的,不就是能看到他此刻这般无忧无虑的样子吗? 他拿起果子,用灵力化作一柄小刀,细心地削去外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玉签插好,递到林安嘴边。 “尝尝。” 林安张嘴咬了一口。 果肉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清甜甘美瞬间在味蕾上炸开,随后化作一股温暖的清流,涌入四肢百骸,舒服得他差点呻吟出声。 “好吃!” 林安眼睛都瞪圆了,“景云,这玩意儿太好吃了!比我吃过所有的水果都好吃!” “好吃,就都给你。”刘景云看着他,满眼都是宠溺。 林安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投喂,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感慨: “景云啊,还是你好。你说你,人长得帅,本事又大,还这么会照顾人。以后哪个姑娘要是嫁给你,那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刘景云喂食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林安那张因为吃东西而微微嘟起的、沾着一点点果汁的嘴唇上,眼神瞬间变得幽深。 他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又递过去一块果肉。 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低语。 不会有别人。 这里,这座塔,这座圣地,永远,都只会有我们两个人。 林安毫无所觉,吃完了一整颗七窍玲珑果,舒服地打了个饱嗝,感觉整个人都升华了。 他心满意足地瘫回躺椅,准备继续自己的精神食粮——看小说。 他熟练地掏出手机,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了一下。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就那么僵住了。 只见屏幕中央,一个鲜红的、刺眼的电池图标,正在无力地闪烁着。图标旁边,是一个同样鲜红的、巨大的数字。 1% 下一秒,屏幕“啪”的一下,彻底黑了。 林安:“……” 他保持着举手机的姿势,石化在了当场。 周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新。安全,是前所未有的顶级。 但是…… 没电了。 林安缓缓地,缓缓地扭过头,用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看向了旁边正含笑看着他的刘景云。 “景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音,“你这个‘末日地堡’……通电了吗?” 刘景云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电?” 他看着林安手里那块变回了普通黑板的“法器”,第一次,感觉事情好像有哪里……超出了他的掌控。 第153章:剑斩山峦,却修不好一块板砖! “电?” 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字眼,神念在刹那间扫过藏书阁内数万卷典籍,从上古秘闻到旁门左道,没有任何一处记载过这个东西。 “对,电。” 林安的声音干得像被秋风吹了三天三夜的树叶,“就是……一种能量。能让这个‘法器’亮起来。” 他开始胡说八道了,试图用对方能理解的词汇来解释这个跨越了世界观的物理概念。 刘景云的眉头蹙得更深了。 天地元气? 他伸出手指,一缕精纯到近乎化为实质的灵气,如同一条活泼的银色小蛇,缠绕在他的指尖。 这缕灵气,足以让一个炼气期弟子当场突破,足以催生一株百年灵药。 “是这样的元气吗?”他问。 林安看着那缕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灵气,又看了看自己手机背后那个小小的充电口,感觉自己像是在问一个核物理专家怎么给遥控器换电池。 这他妈怎么解释?! “不不不,不是这种。” 林安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要……更温和一点,更细微一点,更……傻瓜一点的能量。” 他急得在原地转圈,“完了完了完了,我的小说,我的游戏,我的搞笑视频……我的精神食粮全断了!末日,我的末日来了!” 刘景云静静地看着他。 他虽然听不懂什么“网线”、“主机”,但他看懂了林安的焦慮。 原来,没有了那种名为“电”的元气,会这么不安。 原来,他这座完美的、隔绝了风雨的“圣地”,竟然缺少了对安安而言,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悄然攫住了刘景云的心。 他自以为给了安安所有,却忽略了他最基本的需求。 “那个门……” 林安停下脚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 “景云,你那个门,除了能过人,能不能……就不能开个小缝?或者,开个狗洞那么大的小口子?” 刘景云:“……” 狗洞? 让他用“太上两仪微尘阵”开一个狗洞? “我就把这个……” 林安举起自己的手机和充电宝,“递出去,找个地方充满了,再递回来!就一下,很快的!绝对不会有坏人趁机钻进来的!就算钻进来一只苍蝇,我保证,我亲手帮你打死它!” 看着林安那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的模样,刘景云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不必如此。” “你说,它需要一种温和的元气?” “对对对!”林安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非常温和,不能太猛!” 刘景云打量着手中的手机。 入手冰凉,材质非金非玉,构造精巧,确实是凡间难得一见的奇物。 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充电口,神念微动,一缕被他用神魂之力反复压缩、提纯、再稀释了上万倍的灵气,变得比发丝还要纤细,小心翼翼地探了进去。 他控制得极为精准,就像一个绣娘,在用一根看不见的线,穿过一根看不见的针。 他想,既然是元气,那只要足够精纯,足够温和,总能驱动它。 林安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他看着刘景云那副“我在解析宇宙至理”的严肃表情,心里七上八下的。 仙法充电? 这……靠谱吗? 别他妈给充爆了啊! 就在他这个念头刚刚升起的瞬间—— “滋啦……” 一声极其细微,但在此刻寂静无声的崖顶却无比清晰的轻响,从手机内部传来。 紧接着,一股淡淡的、东西被烧焦的糊味,飘散在了清新的空气中。 刘景云的动作,僵住了。 林安的表情,也僵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从刘景云手里,接过了自己那块尚有余温的……板砖。 他试着按了一下开机键。 没反应。 他又按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 他不死心,把手机放到耳边,疯狂地摇晃。 里面传来了一阵细碎的、零件脱落的“哗啦”声。 完了。 这下,不是没电了。 是彻底,报废了。 从物理意义上,变成了一堆谁也修不好的电子垃圾。 林安,石化了。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那一声“滋啦”中,被抽走了一半。另一半,则在那股焦糊味中,羽化登仙。 刘景云看着林安那副失魂落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样子,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慌乱。 他……好像把安安最重要的玩具,给弄坏了。 “安安……” 他想说点什么来补救。 林安却没理他。 只见林安默默地走到崖边,在那面看不见的屏障前,盘腿坐了下来。 他双手合十,对着外面山下的方向,闭上了眼睛,脸上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 刘景云不解地看着他。 “安安,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安没有睁眼,声音幽幽地传来,带着一丝看破红尘的沧桑。 “别吵,我在进行光合作用。” “……” “顺便,等下一个穿越者路过,看他带充电器了没有。” 林安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他觉得自己不是人了,而是一棵蘑菇。 一棵被种在顶级VIP玻璃罩里的蘑菇,每天有最纯净的灵气浇灌,有最温和的日光照耀,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也无聊得快要发霉。 他那台光荣牺牲的手机,被他用一种庄严肃穆的仪式,埋在了躺椅旁边,还用小石头堆了个坟,坟前插了根草,聊作纪念。 从此,问道崖上,少了一个沉迷于赛博世界的废人,多了一个思考人生的哲学家。 刘景云这几天,过得并不好。 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他可以一剑斩断山峦,可以一眼镇住元婴,可以谈笑间让一个宗门俯首称臣。 但他,不会修那个黑色的板子。 他看到林安每天坐在崖边,像一尊望夫石一样望着山下,不说话,不笑,连饭都吃得少了。 那种沉寂,像一根看不见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建这座塔,是为了让安安开心,为了让他无忧无虑。 可现在,安安不开心了。 必须,做点什么。 他不能让他的圣地,变成安安的囚笼。不能让他的神明,失去光彩。 这天夜里,刘景云没有打坐,而是站在林安的“手机坟”前,静静地站了许久。 他的神念,如水银泻地,探入了那堆泥土之下,仔细地、反复地探查着那个已经彻底损坏的“法器”的残骸。 结构,很复杂,超出了他的认知。 原理,很奇妙,非是灵力驱动。 但是…… 刘景云的目光,落在了那块破碎的屏幕上。 他想起了,林安举着它时,脸上那毫无防备的笑容。 他想起了,屏幕上的画面、声音、文字…… 这些东西,他懂。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豁然开朗。 他不能复原那个“法器”,但他,可以创造一个……更好的。 第154章:手搓一个脑控全息投影仪! 一个,属于这个世界的,独一无二的,只为安安而存在的“法器”。 想通了这一点,刘景云眼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创造欲。 他转身,走入石室,开始翻箱倒柜。 片刻之后,陈玄在山下,又一次接到了观主那不容置疑的传音。 “将‘幻海蜃楼珠’、‘留音璧’、以及藏经阁中所有关于‘大衍神术’的孤本,立刻送到崖口。” 正在为宗门灵脉枯竭之事愁得头发都快掉光的陈玄,听到这几个名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当场心梗。 幻海蜃楼珠!那是流云观的镇派之宝之一!据说可以制造出覆盖整个宗门的幻境,是护山大阵之外的最后一道屏障! 留音璧!可以完美记录声音和画面的至宝!整个宗门也只有三块! 大衍神术!更是传说中可以推演天机、凭空造物的无上秘法! 观主这是……疯了吗? 拆了护山大阵的根基还不够,现在连镇派之宝和压箱底的功法都要动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陈玄很想问,但他不敢。 他只能含着泪,像个被恶霸反复压榨的可怜管家,颤巍巍地捧着一个个玉盒,再一次来到了那个让他心惊胆战的崖口。 问道崖上,林安对此一无所知。 他正躺在椅子上,嘴里叼着根草,望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但没有了“夸父追日”的小说下酒,总觉得缺了点味道。 “唉……”他发出了第N次叹息。 就在这时,刘景云从石室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白色玉石,温润通透,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玉石的形状,被精心打磨成了……一个圆角长方形。 林安:“……” 这造型,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刘景云走到他面前,将那块玉石递了过来。 “安安,你看看这个。”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邀功和期待? 林安疑惑地接了过来。 玉石入手温凉,手感极佳,比他那个塑料加玻璃的手机,不知道高级了多少倍。 “这是……?” “你试试,在心里想一想,你之前看过的那个……翻跟头的猫。”刘景云引导道。 想那只猫? 林安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 他脑子里刚浮现出那只橘猫蠢萌的样子—— 奇迹发生了。 他手中的白色玉石,表面光芒一闪,一道柔和的光束投射到了他面前的空气中。 光影交错,一个活灵活现、连毛发都根根分明的全息三维立体投影,凭空出现。 正是那只肥硕的橘猫! 只见它一个起跳,脚底打滑,在空中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最后“啪叽”一下,脸刹在地。 旁边那只看热闹的狸花猫,还伸出爪子,惟妙惟肖地在它头上拍了拍。 整个过程,丝滑流畅,画质高清到令人发指,还自带环绕立体声的“喵喵”音效。 林安,直接看傻了。 他嘴里叼着的草,“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我……我操?!” 他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眼睛瞪得像铜铃。 “这、这什么原理?全息投影?裸眼3D?脑机接口?!” 刘景云看着他那副震惊的表情,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他笑了,带着一丝淡淡的骄傲,解释道: “我将‘幻海蜃楼珠’的核心嵌入其中,再以‘留音璧’记录其形声,最后用‘大衍神术’,将它与你的神思相连。你想看什么,它便能为你呈现什么。” 林安已经听不懂后面那堆高大上的名词了。 他只知道,刘景云,这个修仙界的“好兄弟”,因为弄坏了他的手机,竟然连夜手搓了一个……超级定制版的、脑控全息投影仪出来! 这他妈是什么神仙售后服务?! 林安激动得手都开始抖了。 他立刻在脑子里想起了自己追了好几年的那本网络小说。 下一秒,眼前的橘猫投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行熟悉的、工整的楷书小字,悬浮在空中,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 字体大小、行间距,甚至翻页的速度,都完全随着他的心意而动。 比他手机上那个破APP的阅读体验,好了不知道一万倍! “还能看小说……” 林安喃喃自语,感觉自己快要幸福得昏过去了。 他又试着想了想之前看过的美食视频。 “佛跳墙”的画面再次出现,这一次,不光有画面和声音,他甚至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霸道的香味,馋得他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我靠……4D体验?!” 林安彻底投降了。 他拿着这块名为“幻海神璧”的山寨机,爱不释手。 手机?什么手机?那是什么上古时代的垃圾玩意儿? 能跟本座这个心想事成的神器比吗?! “景云!”林安一把抱住刘景云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 “你就是神!是我的再生父母!不,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哥!” 刘景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微微一怔,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和满足感,淹没了他。 他看着林安那张重新焕发光彩的脸,听着他发自内心的赞美,感觉自己这几天的耗费心神,所做的一切,全都值了。 他轻轻拍了拍林安的背,声音温润如故。 “你喜欢就好。” 危机,似乎解除了。 林安重新过上了有“精神食粮”的幸福躺平生活,甚至比以前更快乐了。 他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把自己脑子里库存的所有电影、电视剧、小说、动漫,全都用这个超级神器重新“温习”了一遍,爽到飞起。 然而,第三天,当他想看点新东西的时候,问题,出现了。 他想看一部他只记得名字,但没看过具体内容的新电影。 脑子里想了半天,面前的“幻海神璧”只是投射出了那张他见过的电影海报,然后……就没了。 它无法呈现他记忆中不存在的东西。 林安愣了一下。 他又试着想看点“最新的搞笑视频”。 结果,“幻海神璧”忠实地将他看过的那几百个视频,又循环播放了一遍。 没有新的。 这个神器,功能强大到逆天,但它,只是一个“播放器”。 它连接的,只是林安自己的大脑。一个封闭的、再也不会有新信息输入的……记忆数据库。 林安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笼罩着整个崖顶,那道看不见的、隔绝了万物的屏障。 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这个只能播放“过去”的完美神器。 一阵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缓缓升起。 他看着不远处,正含笑看着自己的刘景云,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大哥……你这个神器……能升级吗?” 第155章:从天堂到地狱,只需要三天! “联网?” 刘景云重复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从林安口中听到自己无法理解的词汇了。上一次是“电”,这一次是“网”。 他发现,安安的世界,似乎充满了各种新奇而神秘的规则。 林安看着他那副求知欲旺盛的纯真表情,心里那股刚刚升起的寒意,又被一阵哭笑不得的荒诞感给冲淡了。 跟一个修仙千年的古董,聊什么互联网协议,这不是对牛弹琴,这是对着山弹琴,连个回音都没有。 “没什么。”林安摆了摆手,把“幻海神璧”往旁边一放,重新躺回了椅子里,语气有点发虚,“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 他不敢再问下去了。 他怕再问下去,这位行动力爆表的好大哥,为了给他解决“联网”问题,直接把流云观方圆百里的地脉全都抽干,拉一条“灵力网线”上来。 那乐子可就大了。 但问题,终究是存在的。 精神上的饥饿,有时候比身体上的饥饿更可怕。 最初得到“幻海神璧”的兴奋劲过去之后,林安的“蘑菇”状态又回来了,甚至变本加厉。 以前,他好歹还能对着手机傻乐。 现在,他连傻乐的工具都失去了“惊喜感”。 他能看到的,全都是他已经知道的。就像一个考生,拿到了一套答案,却发现题目是自己昨天刚做过的旧卷子,那种空虚感,简直无以复加。 他开始变得烦躁。 这种烦躁,不是愤怒,也不是抱怨,而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无处安放的焦灼。 他开始在崖顶来回踱步,一遍又一遍地,从东走到西,再从西走到东。 他会走到崖边,伸出手,去触摸那道无形的屏障。 那屏障冰凉、坚固,如同一块绝对光滑的玻璃,完美地将他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他能看到外面的流云,能看到远处山峰的轮廓,甚至能看到一只飞鸟从“墙”外掠过。 那只鸟,可以自由地飞向任何地方。 而他,不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被“关”起来了。 刘景云将他所有的变化,都看在眼里。 他看到林安不再沉迷于那个他亲手打造的“神器”,看到他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烦闷,看到他一次次在阵法边缘徒劳的试探。 刘景云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了下去。 为什么? 他已经给了安安绝对的安全,绝对的清静,甚至为他创造了独一无二的“玩具”。 为什么,安安还是不快乐? 难道,是这里太小了吗? 刘景云的目光,扫过整个问道崖。方圆数里,确实算不上广阔。 或许,应该再扩大一些?将流云观的主峰也一并笼罩进来? 不,不行。 那样,就无法做到绝对的清净了。 他陷入了一个自己无法解开的困局。他所认为的“好”,似乎并不是安安真正想要的“好”。 这种认知上的错位,让他感到一丝茫然。 这天,林安又在崖边发呆。 他看着下方的云海,忽然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身后的刘景云。 “景云,你说,这下面的人,现在都在干嘛呢?” 刘景云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 “弟子们或在修行,或在处理宗门庶务,与往日并无不同。” “是吗?” 林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我感觉,肯定不一样了。” 他转过头,看着刘景云,目光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究。 “你搞出这么大的阵仗,又是神铁,又是寒玉的,还把那个什么……幻海蜃楼珠都给拆了。对你们宗门来说,影响很大吧?” 刘景云的眼神,微微一动。 “无妨,一些身外之物罢了。只要这里安好,一切都值得。” “值得?”林安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你为了‘这里’安好,罚了钱长老,废了柳莺的眼睛,还逼得百花谷的谷主跪在山门外谢罪……这些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虽然他被困在山上,但之前陈玄他们来来回回,偶尔的只言片语,加上他自己的脑补,已经足够他拼凑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每拼凑出一块,他心里的寒意就多一分。 这位“好大哥”,为了给他创造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在外面,掀起了一场多大的风暴? 刘景云沉默了。 他没想到,林安竟然知道了这些。 他以为,他将所有的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他们,该罚。”良久,刘景云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窥探神明者,废其双眼,已是仁慈。” “心生妄念者,囚其百年,已是宽恕。” “他们,只是蝼蚁。蝼蚁的死活,何须在意?”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冷酷,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漠然。 林安的心,猛地一沉。 神明? 蝼蚁? 他终于明白了。 在刘景云的眼里,自己和他,和山下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一个物种。 他所谓的“保护”,不是兄弟间的照顾,不是朋友间的帮忙。 而是一个神,在圈养自己的……宠物。 或者说,是信徒在捍卫自己的……信仰。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得林安浑身冰冷。 他一直以为刘景云是个外冷内热、有点偏执但本质不坏的“好兄弟”。 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不是偏执,他是疯狂。 “哈哈……” 林安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自嘲,“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他站起身,走到刘景云面前,第一次,没有了往日的随性和插科打诨。 他直视着刘景云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一字一句地问道: “刘景云,你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觉得这里太闷了,我想出去,我想离开这个‘圣地’,你会开门吗?” 这是最后的试探。 也是最后的,一丝希望。 刘景云看着他,心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离开? 安安,想要离开这里? 离开他?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他识海中炸响。 不可能。 他不允许。 他脸上那温润如玉的面具,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没有直接回答林安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安安,外面有什么好?” 他伸出手,想要像以前一样,轻轻碰触林安的脸颊,却被林安下意识地侧头躲开。 刘景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林安那警惕闪躲的样子,眼中的最后一丝暖意,彻底熄灭,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你不会想离开的。” 刘景云缓缓地收回手。 “这里,就是你的世界。而你……” “就是我的神。” 第156章:一场名为“自由”的勒索 “神?” 林安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然后他笑了。 他笑得肩膀都在发抖,笑得眼角都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刘景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件杰作,一件即将展现出神性的杰作。 他不懂林安在笑什么。 “刘景云,你错了。” 林安终于止住了笑,他擦了擦眼角,“我不是你的神。” 他走到那张他躺了无数个日夜的躺椅前,没有坐下,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它,仿佛在看一个精美的棺材。 “我只是一个想吃饭,想睡觉,的普通人。” 林安转过身,直视着刘景云,“你见过哪个神,会因为没电了就活不下去的?” 刘景云的眉头,终于第一次,因为林安的话而蹙起。 他无法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如此,林安因为一块无法发光的“法器”而失魂落魄,他为此费尽心机,才让他重新“开心”起来。 “凡人的欲望,只是神明游戏红尘时的伪装。” 刘景云的声音依旧固执。 “是吗?”林安又笑了,“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他走到那张玉石桌子旁,将上面那个凝聚了刘景云无数心血的“幻海神璧”拿了起来。 刘景云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他以为林安终于要重新接纳他的“馈赠”了。 然而,林安只是把玩了一下那块温润的玉石,然后手臂一扬,没有任何预兆地,将它朝着崖外,朝着那层看不见的屏障,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 “幻海神璧”撞在无形的阵法上,被弹了回来,掉在地上,完好无损。 林安看都没看,他走回躺椅,这一次,他躺了下去。他闭上眼睛,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摆出了一个无比安详的姿势。 “从现在开始,我不饿,不渴,也不闷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我,要进行光合作用了。什么时候我能离开这里,我就什么时候结束光合作用。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便再也没有了任何声音。 刘景云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躺椅上一动不动的林安,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和恐慌,同时攥住了他的心脏。 怒的是,神明竟然用这种方式来忤逆他!这是对他的“虔诚”最大的亵渎! 恐的是,如果林安真的就这样一直躺下去,他会怎么样? 他会死吗? 不,刘景云绝不允许。 但是,一个失去所有生命活力的“神”,一尊不会笑、不会动、不会说话的雕像,那还是他一心一意要守护的神明吗? 他所做的一切,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第一天,林安一动不动。 刘景云端来了用千年雪莲熬的粥,香气能让凡人延寿一纪。林安没有睁眼。 第二天,林安依旧一动不动。 刘景云取来了他珍藏的、一滴便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九转金液”,放在林安嘴边。林安的嘴唇紧闭,纹丝不动。 第三天,林安的呼吸变得微弱。 刘景云的神念一直笼罩着他,能清晰地感知到,林安的生命力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决绝的方式流逝。 他不是在修行某种龟息大法,他是在……自杀。 用最消极、最平静的方式,进行一场无声的抗议。 刘景云彻底慌了。 他可以镇压一个宗门,可以对抗天劫,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一场如此简单,如此无赖的“绝食”逼到绝境。 他就像一个给孩子搭建了全世界最安全、最华丽城堡的父亲,孩子却在里面选择活活饿死自己。 “你到底想怎样?” 夜里,刘景云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败意。 林安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他看着头顶的星空,哑着嗓子说:“我想下山,去逛逛街。” 刘景云的心猛地一抽。又是离开。 “外面很危险。”他重复着自己的理由。 “我知道。”林安说, “可能会被车撞死,可能会吃坏肚子,可能会被小偷偷钱包,也可能会被你们这种神仙打架殃及池鱼。我知道,危险得很。” 他顿了顿,转过头,漆黑的眸子在夜色中,映着刘景云的身影。 “可那叫活着。” 林安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景云的心上。 “这里,”林安环顾了一下这个宛如仙境的崖顶, “很安全,安全得像个坟墓。而我,就是躺在里面的尸体。刘景云,你拜的不是神,你拜的是一具尸体。” 刘景云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他看着林安那张因为几天没进食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好。” 得到刘景云那个“好”字的承诺后,林安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他从躺椅上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桌边,端起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雪莲粥,“咕咚咕咚”几口就灌了下去。 一股暖流从胃里散开,整个人都舒坦了。 “君子一言。” 林安抹了抹嘴,看着刘景云,眼睛亮晶晶的。 “驷马难追。” 刘景云看着他恢复活力的样子,心中的那块巨石虽然依旧悬着,但至少没有继续下坠了。 他补充道,“但你必须,时刻跟在我身边。” “没问题!你就是我的贴身保镖!大哥你指东我绝不往西!”林安拍着胸脯保证,生怕对方反悔。 他已经想好了,这次下山,绝对要表现得乖巧懂事。 他妥协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神明变成一具尸体,他只能选择,亲手打开坟墓的门。 只要能接触到外界,就有机会。 哪怕是找个机会,偷偷拜入某个山头当个外门弟子,从头学起,也比被关在这个黄金牢笼里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安就兴奋地爬了起来。 刘景云早已等在崖边。他依旧是一身白衣,风采绝伦,只是看向林安的眼神,比以往更多了几分复杂。 “走吧,大哥!”林安已经迫不及待了。 刘景云点了点头,没有走那条唯一的山路,而是大袖一挥。 林安只觉得眼前景物一阵模糊,下一秒,两人已经出现在了流雲觀的山門之外。 久違的、混雜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空氣涌入鼻腔,林安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感觉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自由的感觉,真他妈的好! “我们去哪?”林安问。 “山下有座坊市,頗爲熱鬧。” 坊市!好地方!人多眼杂,正是他所需要的。 两人沿着山路朝下走,一路风景秀丽,鸟语花香。 林安的心情好到了极点,甚至哼起了歌。 刘景云默默地跟在他身侧,不多言语,神念却如同水银泻地,覆盖了方圆百里,将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都提前扼杀在摇篮之中。 很快,一座颇具规模的坊市出现在眼前。 第157章:一场名为“真实”的幻觉 青石板路,雕花飞檐,街道两旁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充满了浓郁的烟火气。 林安的眼睛都快不够用了。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伯吆喝着。 林安立刻被吸引了,他跑过去,指着一串裹满了糖稀、晶莹剔透的山楂:“老板,这个怎么卖?” 那老伯抬起头,看到林安,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教科书般和蔼可亲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似乎有一丝……僵硬? “客官,不要钱,您拿去吃!” 老伯说着,直接把最大最红的一串递了过来。 “啊?”林安愣住了,“不要钱?这怎么好意思。” 他掏了掏口袋,才想起自己身上一文钱没有。他尴尬地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随手一拂,一小块碎银子落在了老伯的摊位上。 那老伯看到银子,臉色瞬间煞白,像是看到了什么催命符,哆哆嗦嗦地说: “使不得!使不得!小老儿不敢收!客官您能尝尝我的手艺,是小老儿三生有幸啊!” 林安觉得有点奇怪。这老板也太客气了吧?送东西还跟要他命似的。 他没多想,拿着糖葫芦美滋滋地咬了一口。嗯,味道不错。 他又逛到一家卖小玩意儿的摊位前,看上了一个雕工精致的木偶。 “老板,这个多少钱?” 摊主是个中年汉子,闻言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把木偶双手奉上: “客官,您喜欢就拿去!这是小人的荣幸!” 林安:“……” 他扭头看了一眼刘景云,发现他大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林安压下心头的疑惑,继续往前走。他发现了一个规律。 整条街上,所有的人,无论是商家还是路人,看到他,都会主动让开一条路。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和善甚至可以说是谄媚的笑容,但那笑容底下,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这里没有争吵,没有讨价还价,没有熊孩子哭闹,没有扒手。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到了一个诡异的程度。 这根本不是一个真实的市集。 这像是一个……被精心彩排过的舞台。所有演员都在卖力地表演着“热闹”和“祥和”。 林安的脚步慢了下来,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他走到一个面人摊前,看着那个手艺精湛的师傅。师傅见他过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紧张地搓着手。 林安指着一个面人,轻声问:“师傅,生意好吗?” 那师傅浑身一颤,结结巴巴地说:“好,好!托您的福,生意好得很!” “是吗?”林安拿起那个面人,仔细端详着,“可我怎么觉得,你很怕我呢?” 师傅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双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林安叹了口气,将面人放回摊位上。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不远处的刘景云,眼神里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冰水彻底浇灭。 他明白了。 刘景云确实带他“下山”了。 但他只是把那个看不见的笼子,从问道崖顶,扩大到了整个坊市。 这里所有的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可能都在刘景云的控制之下。他们不是在生活,他们是在演戏。演给林安这个唯一的观众看。 这根本不是自由。 这是另一座更大,也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监狱。 “没意思。” 林安把手里的糖葫芦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兴致全无,“我们回去吧。” 刘景云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和困惑。他已经尽力去模拟一个“真实”的凡人世界了,为什么,安安还是不满意?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这位兄台,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 林安和刘景云同时循声望去。 来人是个书生打扮的青年,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手里摇着一把半旧不新的折扇,相貌平平,唯独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一股与这身行头毫不相符的精明与市侩。 他径直走到林安面前,先是拱了拱手,接着目光在刘景云身上飞快地扫了一眼,那眼神里有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押注般的兴奋。 “这位兄台,在下魏平,一个不入流的说书人,偶尔也倒卖点消息。” 他笑嘻嘻地自我介绍,“我看兄台你逛得兴致缺缺,想来是觉得这出‘太平盛世’的戏,演得太过火了,没劲,对吧?” 一句话,就戳破了林安和刘景云之间那层脆弱的窗户纸。 林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几乎能感觉到身边的空气温度在骤然下降,那是刘景云杀意凝聚的前兆。这家伙是哪儿冒出来的愣头青?活腻了? 他不敢去看刘景云的表情,抢在刘景云发作之前,皱着眉头,“你谁啊?管得着吗你?” 这一声呵斥,看似无礼,却是在拼命给这叫魏平的家伙使眼色,让他快滚。 同时,也是在向刘景云表明一个态度:这是我的事,一个烦人的苍蝇而已,用不着您老动手。 刘景云弥漫开的冷意,果然微微一滞。 那魏平却像是没看懂林安的“好意”,反而笑得更欢了: “兄台别误会,我没恶意。我就是觉得,像兄台这样的人物,不该被这种劣质的幻境蒙骗。这坊市里每个人笑得都跟奔丧一样,哪有半点烟火气?想找点乐子,得去真正的地方。” 幻境? 林安脑子里嗡的一声。他猛然想起,之前刘景云为了哄他,把那个什么“幻海蜃楼珠”都给拆了。难道说……这个坊市,根本就不是真实的,而是刘景云用大法力凭空造出来的?或者,是把真实的人和物,笼罩在一个巨大的幻术结界里,强行修改了他们的认知和行为? 无论是哪一种,都比他之前想象的“威逼利诱”要恐怖一百倍。 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什么叫真正的地方?”林安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声音都有点干涩。 “自然是真正活人待的地方。” 魏平把扇子“唰”地一下合上,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听雨楼,今晚有一场雅集,各路奇人异士,四方宗门高徒都会去。那里的宝贝,可比这街边的木偶有趣多了;那里的人,笑就是笑,骂就是骂,活得可比这些提线木偶精彩。兄台,有没有兴趣去开开眼?” 林安的心,砰砰直跳。 一个不受刘景云控制的人,一个通往“真实世界”的邀请。 这是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158章:一个叫魏平的赌徒! 他想起了在京城的时候。 他们也敬他,也怕他,但他们的敬畏里,带着凡俗的交易和算计。 他们给了他一座宅子,给了他金银,他们不敢,也从没想过把他关起来。 因为在他们眼里,他是有利用价值的“高人”。 可刘景云不一样。 在刘景云眼里,他是神,是信仰,是需要被绝对净化、绝对保护的唯一。 前者是生意,后者是疯魔。 他必须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好啊。” 林安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他转过头,迎上刘景云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脸上挤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大哥,你看,这位……这位叫魏平的小兄弟,他说是我的新信徒,要带我去见识见识真正的人间烟火。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我们一起去看看?” 刘景云沉默地看着他,目光在那叫魏平的书生脸上一扫而过。 魏平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窟,连骨头缝里都在冒寒气,但他硬是咬着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撑住了。 他在赌。赌这位传说中被流云观剑主奉为神明的神秘人物,真的如传闻中那般……与众不同。 赌赢了,他魏平就能搭上这条通天的大船,以后在修行界的消息行当里,他就是祖师爷。 赌输了,当场形神俱灭。 良久,刘景云的目光重新回到林安脸上。他看到了林安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期盼。 他心中的刺痛又一次浮现。 他不懂。 为什么? 他已经为他创造了一个完美无瑕、绝对安全的世界,为什么他还要去追逐那些污浊? “好。” “带路。” 魏平听到那个“好”字,瞬间感觉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两位,这边请!” 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听雨楼,名字雅致,实际上是建在城外一座大湖的湖心岛上。 它不出名,寻常百姓和低阶修士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能上岛的,非富即贵,且都得有门路。 魏平显然就是那个“门路”。 三人没走水路,刘景云依旧是大袖一挥,一步踏出,空间便在脚下扭曲。 林安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一座白玉拱桥的桥头。 桥的另一端,便是一栋飞檐斗拱、灯火通明的精致楼阁。 湖面水汽氤氲,晚风吹来,带着几分凉意。 这感觉,比坐高铁可快多了。林安一边新奇地想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四周。 这地方,似乎是真的。 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不止一股强大的气息,隐晦而内敛,不像坊市里那些被强行压制、战战兢兢的“演员”。 “贵客,这里就是听雨楼。” 魏平恭敬地在前面引路,态度比之前更谦卑了。 他亲身体验了一把传说中的“缩地成寸”,对刘景云的敬畏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这里的规矩,就是没太多规矩。只要你有足够的灵石,或者有足够分量的宝贝,就能换到你想要的一切。当然,前提是别闹事,听雨楼的主人,脾气不太好。”魏平边走边小声介绍。 林安点点头,心里的算盘打得飞快。 人多,气息杂,各方势力交错。 这简直就是天然的掩护所。 他今天就算跑不掉,至少也能收集到足够多的外界信息,了解一下自己到底被关了多久,外面现在是什么年头,说不定还能碰到一两个脸熟的…… 三人刚踏入听雨楼的大门,楼内原本有些嘈杂的气氛,瞬间一静。 一楼大堂里,三三两两坐着不少修士,个个衣着华贵,气息不凡。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确切地说,是投向了刘景云。 “是……流云观的刘剑主?” “他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他身边那人是谁?看着像个凡人……”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嗡嗡作响。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震惊、忌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刘景云在北地修行界的名头,早已不是煞星那么简单,那是一言不合便能平掉一个宗门的移动天灾。 林安被这阵仗搞得头皮发麻,社恐的DNA动了。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立刻变身成旁边的一盆花。他扯了扯刘景云的袖子,压低声音: “大哥,他们都看你呢,咱能低调点不?” 刘景云面无表情,仿佛周围那些目光都是尘埃。 他只是用神念扫了一圈,确认这里没有能威胁到林安的存在后,便找了个靠窗的空位,自顾自地坐下了。 他这一坐,周围几桌的人像是被火烧了屁股,纷纷起身告辞,或者远远地换了座位,硬生生在他们周围空出了一大片真空地带。 林安:“……” 得,这下更显眼了。 魏平也是一脸尴尬,连忙招呼小二上最好的茶水点心,试图缓和气氛。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带着几分轻佻和傲慢,从不远处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流云观的刘剑主大驾光临,真是让咱们这小小的听雨楼蓬荜生辉啊。” 林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锦袍、头戴玉冠的年轻公子,在一群跟班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那公子哥面容俊朗,但嘴角噙着一抹讥诮的笑,眼神在刘景云身上一扫,最后落在了林安身上,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 “刘剑主出门,怎么还带个凡人累赘?莫非是新收的杂役?看着细皮嫩肉的,恐怕连剑都提不动吧?” 这话一出,整个大堂的空气都凝固了。 魏平的脸“唰”的一下白了,心里把这锦袍公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这是金焰山掌门的独子叶亢,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仗着他爹的名头和一身不俗的修为,在北地年轻一辈中横行无忌。 可他再横,也不该来招惹刘景云这尊活阎王啊! 林安的心脏瞬间停跳了半拍。 完了。 芭比Q了。 他眼角的余光能瞥见,刘景云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没有杀气,没有冷意,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但林安知道,这是暴风雨前最可怕的宁静。 这位大哥的逻辑很简单:神,是不能被凡人,不,是不能被“蝼蚁”议论和冒犯的。 上次柳莺只是多看了几眼,眼睛就没了。 这次这个蠢货直接人身攻击,怕不是要被当场炼成飞灰。 不行!绝对不行! 自己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黄金坟墓里爬出来透口气,要是刚出来就因为自己闹出人命,那刘景云就更有理由把自己关回去了!他会说: “你看,外面的世界多危险,蝼蚁多聒噪,还是咱们的圣地清净安全。” 到那时,自己就真的一点指望都没了。 电光石火间,林安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非但没生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一边笑,一边站起身,对着那锦袍公子叶亢拱了拱手,一脸“憨厚”地说道: “这位公子好眼力!我确实就是个杂役,跟着我们家……大哥出来长长见识的。他说得对,我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就是个累赘,哈哈哈。” 他转头,用力拍了拍刘景云的肩膀——这个动作让周围所有修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后用一种劝解的语气说: “大哥,你别生气嘛。人家公子说的是实话,我本来就啥也不是。出来玩,开心最重要,跟小孩子置什么气。” 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到了最低最低。 他不是在为叶亢解围,他是在自救。 刘景云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动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着林安那张强颜欢笑的脸,眼中的幽暗深不见底。 神,在为一只蝼蚁开脱? 神,在自降身份,只为了保住一只蝼蚁的命? 这种行为,他无法理解。但神明的意志,他必须服从。 萦绕在叶亢脖颈间那一道无形的、随时准备收割的剑意,缓缓散去。 叶亢还不知道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见林安如此“识趣”,又见刘景云没有发作,只当是对方怕了自己金焰山的名头,不由得更加得意。 “算你识相。” 他冷哼一声,正要再说几句场面话,楼阁中央的高台上,传来“当”的一声锣响。 雅集,开始了。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上高台,朗声道: “诸位道友,今夜听雨楼的第一件奇物,名为‘衍天仪’,乃是从一处上古秘境中偶然所得。“ ”此物材质非金非玉,水火不侵,神念不入。其上有九宫六面,色彩斑斓,蕴含天地至理。据说,若能将其六面还原本色,便可窥得一丝天道玄机。起拍价,一千下品灵石!” 随着老者话音落下,一个侍女捧着一个托盘走上台。 当林安看清托盘上那件所谓的“衍天仪”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那是一个被打乱了的、六色塑料外壳的、标准的三阶魔方。 第159章:一块魔方的代价! 魔方。 林安死死地盯着那东西,大脑一片空白。 这玩意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巧合吗? 某个倒霉的穿越者前辈留下的遗物? 还是说……这个世界,和地球之间,存在某种他不知道的联系?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但他只剩下一个最本能、最强烈的想法。 得到它! 必须得到它! 这不仅仅是一个玩具,这是一个坐标,一个信标,一个证明他并非孤身一人的凭证! “我想要那个。” 林安转过头,对刘景云说。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刘景云提出如此强烈的“索求”。 刘景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落在那块色彩杂乱的“衍天仪”上,微微蹙眉。 在他看来,这东西灵气全无,法则不显,除了材质确实有些特殊外,一无是处。 他不明白,安安为何会对这种凡俗之物产生兴趣。 但,神明想要的,就必须得到。 “两千灵石!”台下已经有人开始叫价。 “三千!” 显然,“窥得天道玄机”的噱头,对这些修行者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那个锦袍公子叶亢,也懒洋洋地举了举手:“五千。” 他似乎对这东西本身没什么兴趣,出价更像是一种彰显财力的炫耀。 林安有些着急,他身上一毛钱没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刘景云。 刘景云会意,但他显然没有参与这种“游戏”的打算。 在他看来,想要一个东西,直接去拿就是了,为什么要用一些亮晶晶的石头去换? 他刚要起身,林安一把按住了他。 “别!”林安急了。 “大哥,入乡随俗!这是人家的规矩,是游戏!玩游戏,懂吗?用钱买,才好玩!” 他真的怕刘景云一言不合就把整个听雨楼给掀了。 玩游戏? 刘景云看着林安那焦急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顺从地坐了回去。 他不懂这游戏的乐趣何在,但安安喜欢,他便陪着。 可问题来了,他身上也从不带灵石这种东西。 林安傻眼了。合着两位都是大佬,出门不带钱啊? 他急中生智,扭头看向一旁坐立不安的魏平,压低声音道: “魏兄,帮个忙,借我点钱!回头……回头我给你个天大的独家消息!” 魏平眼睛一亮。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毫不犹豫,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贵客尽管用!不够我再去凑!” “谢了!” 林安接过钱袋,感觉像是拿到了救命钱。他清了清嗓子,学着别人的样子,喊道:“八千!” 叶亢瞥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丝不屑,再次举手:“一万。” 林安毫不示弱:“一万五!” “两万!” “三万!” 林安直接把魏平给的所有家当都砸了进去。魏平的脸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强撑着笑脸。 叶亢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 他本来只是想随便玩玩,恶心一下林安,没想到这个“凡人杂役”竟然敢跟自己硬顶。 他冷笑一声,正要继续加价,却见刘景云缓缓地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发作。 然而,刘景云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玉瓶,屈指一弹,那玉瓶便平稳地飞到了高台老者的面前。 “此物,可够?”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听雨楼。 那老者疑惑地打开瓶塞,仅仅是闻了一下从瓶口泄出的药香,便脸色剧变,双手颤抖,差点把玉瓶摔在地上。 “九……九转还魂丹!是真正的九转还魂丹!”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那可是传说中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神药! 别说换一个破“衍天仪”,就是买下十个听雨楼都绰绰有余! 用一颗神丹,换一个不知所谓的玩具? 疯了!流云观的剑主,彻底疯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刘景云,又用一种嫉妒到发狂的眼神看着林安。 叶亢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用灵石,对方用神丹。 这不是打脸,这是直接把他踩在脚下,还碾了两脚。他感觉全场所有人都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极度的羞辱,让他的理智彻底崩断。 “好大的手笔!”叶亢尖声叫道。 “不愧是刘剑主!只是,用一颗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丹,就为了讨一个凡人玩物的欢心……流云观,真是财大气粗!” “这要是传出去,恐怕要成为整个北地修行界的笑柄吧!” 魏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这个蠢货,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会让他神形俱灭的话。 刘景云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叶亢,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看向林安,眼神像是在询问。 林安的心,冷到了冰点。 他知道刘景云在问什么。 这一次,你还要保他吗? 林安看着状若癫狂的叶亢,又看了看高台上那个近在咫尺的魔方,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继续自嘲?继续和稀泥? 在“神明尊严”这种原则性问题面前,任何话术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阻止得了一次,阻止不了第二次。 只要他一天是刘景云眼里的“神”,这种事情就会不断发生。任何一个不知情的路人,一句无心的冒犯,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他不是在救人,他是在给一颗定时炸弹当保险栓,一个随时可能失效的保险栓。 看到林安的沉默,刘景云明白了。 他抬起了手。 轻轻的朝着叶亢的方向,凌空一握。 “啊——!”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叶亢并非是断了一只手或一条腿。 他的身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的烂泥,从四肢百骸开始,寸寸扭曲,变形,骨骼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血肉和白骨从撕裂的锦袍中挤压出来。 他没有立刻死去,而是在极致的痛苦中,被缓缓的捏成了一团不可名状的肉块。 血,溅得到处都是。 那些簇拥着他的跟班,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就有几个昏死过去。 整个听雨楼,变成了人间地狱。 刘景云做完这一切,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他收回手,走到高台上,将那个魔方和那瓶没送出去的丹药一并拿起,回到了林安身边。 他将魔方递给林安! “你看,外面的世界,就是如此。蝼蚁的聒噪,只会玷污你的清静。” “我们回去吧。” 林安没有接那个魔方。 他看着地上的那滩血肉模糊,胃里翻江倒海。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因为几句口角,就因为自己想要一个破魔方,就变成了这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愤怒,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保护。 这不是虔诚。 这是最极致的自私,最疯狂的占有。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刘景云,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咸鱼和无奈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簇冰冷的、毫不掩饰的火焰。 “刘景云。” “你疯了。” 第160章:疯子的逻辑! 林安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听雨楼里,却像是一记惊雷,劈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幸存的修士,包括那个侥幸没被波及的魏平,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们看向林安的眼神,比刚才看到刘景云杀人时还要惊骇。 完了。 这是所有人心里唯一的念头。 这个凡人,这个被刘剑主视若珍宝的“禁脔”,竟然当众……辱骂刘景云? 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嫌刘剑主杀得不够多,想拉着整个听雨楼陪葬? 魏平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就是把这两尊神请来听雨楼。 他赌赢了开头,却没算到这匪夷所思的结尾。 刘景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林安,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情绪。 他无法理解。 处决了一只冒犯神明的蝼蚁,维护了神明的尊严。 神明,为何不悦? “我……做错了吗?” 刘景云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足以让听者灵魂战栗的认真。 他在求教,一个杀人如麻的剑主,在向他眼中的神明,请教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否违背了“神意”。 林安看着他,看着那张俊美却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纯粹的茫然。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他意识到一个比被关起来更可怕的事实。 刘景云不是在演戏,也不是单纯的偏执。 他是真的,从他的世界观底层架构上,就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跟一个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他就是道理本身。 “你没错。” 林安深吸一口气,“错的是我。” 刘景云眼中的困惑更深了。 “错在我,” 林安抬起手,指了指地上那滩已经分不清形状的血肉,“错在我不该让你动手。” “脏。” 林安只说了一个字。 刘景云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一丝名为“恍然大悟”的光彩。 他懂了! 原来如此! 神明不是在为那只蝼蚁的死亡而愤怒。神明是在嫌弃! 神,是至洁至净的。 处决蝼蚁这种“小事”,怎么能让神明亲眼目睹? 将血污溅到神明面前? 这是一种亵渎! 自己错了,错得离谱!自己只考虑了维护神明的尊严,却忽略了维护神明的“洁净”! 神明刚才说“你疯了”,不是在指责,而是在点化! 是在用一种看似愤怒的方式,点醒自己这个愚钝的信徒,让他明白更深层次的“侍奉之道”! “我明白了。” 刘景云对着林安,微微颔首,神情肃穆,像是一个听懂了老师教诲的学生。 他转过身,面对着整个听雨楼里瑟瑟发抖的众人。 “此地污秽,当净。” 话音刚落,他并指如剑,对着那滩血肉轻轻一划。 那滩令人作呕的血肉,连同被它浸染的地面,就那样凭空消失了。 不是被焚烧,不是被掩盖,而是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了。 紧接着,他目光扫过叶亢那些已经吓傻了的跟班。 “聒噪之源,亦当净。” 那几个跟班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身体就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飞灰,消散在空气中。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干净。 太干净了。 比刚才那血腥残暴的一幕,要恐怖一万倍。 在场的修士们一个个面如死灰,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终于明白,在刘景云这种存在的眼里,杀人,真的和掸掉衣服上的灰尘没有任何区别。 做完这一切,刘景云才重新回到林安身边,语气里带着一丝歉意: “以后,这种脏活,不会再让你看到。” 林安的大脑已经宕机了。 他只是想阻止刘景云再杀人,结果对方脑补了一通之后,当着他的面把“垃圾分类”做得更彻底了。 这天,还怎么聊? “走吧。” 刘景云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大彻大悟”后的轻松。他拿起那个魔方,再一次递到林安面前。 林安看着那个魔方。 没接。 “不想要了。” 他摇了摇头,声音疲惫,“没意思。” 刘景云也不勉强,随手将魔方收入袖中。他拉起林安的手腕,触手冰凉。 “回家。” 大袖一挥,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了听雨楼的大堂里。 直到他们离开后许久,那令人窒息的压力才缓缓散去。 幸存的人们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互相看着对方眼中劫后余生的恐惧。 魏平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他看着林安和刘景云消失的地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神明……刚才那番话,那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想不明白。 那不是凡人与剑主的相处。 那分明是一位行走人间的神祇,在教导祂最虔诚的使徒,如何更“优雅”地代行神罚。 他,魏平,这个不入流的说书人,掌握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是能让他一步登天的梯子,也是能让他粉身碎骨的催命符。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块传讯玉简,嘴唇哆嗦着,将今天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刻录了进去。 最后,他在玉简的末尾,加上了自己的判断。 “流云观剑主所奉之神,非杀伐之神,亦非良善之神。其性近道,其意唯‘净’。万物于其眼,或为珍宝,或为尘埃。触其逆鳞者,非死,乃‘抹去’。此为……洁癖之神!” 问道崖顶,云雾缭绕,一如往昔。 林安被刘景云带回来之后,就一直坐在崖边的石凳上发呆。 风吹动他的衣角,他毫无反应。 刘景云就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既不打扰,也不离开。 林安的内心,却一点也不平静。 他想了很多。 想那个叫叶亢的蠢货,虽然嘴贱,但罪不至死,更不至于被捏成一团烂肉。 想那些被“净化”掉的跟班,他们可能只是些狐假虎威的小角色,转眼就成了飞灰。 想自己。 他穿越过来,只想开个小店,赚点小钱,安安稳稳地躺平。 结果莫名其妙被卷入这种神仙打架的漩涡,现在更是被一个三观炸裂的狂信徒当成了“神”。 他反抗过吗? 反抗了。 在听雨楼,他第一次鼓起勇气,对刘景云的行为说了“不”。 结果呢? 难道是反抗的不明显? 此路不通。 硬碰硬,讲道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因为他和刘景云的底层代码就不一样。 你跟他讲人权,他跟你讲神权;你跟他讲生命,他跟你讲蝼蚁。 林安叹了口气。 他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刘景云。 “我饿了。” 第161章:给杀神立规矩,不许见血! 刘景云听到那句“我饿了”,一直紧绷的身影,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瞬。 神明,愿意进食了。 这是一个好兆头。 这说明,神明并未因刚才的污秽之事,而彻底厌弃。 “您想吃什么?” 刘景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 林安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跟一个疯子是没法讲道理的,但或许……可以给他设定程序? 你不是把我当神吗?行,那我就给你颁布几条神谕。 “随便弄点吃的就行。”林安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不可。”刘景云却异常严肃地拒绝了,“您的餐食,岂能随便。请稍候。” 说完,他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消失在了崖顶。 林安:“……” 他一个人坐在石凳上,吹着山顶的冷风,开始复盘。 硬顶,不行,会死人。 讲道理,不行,鸡同鸭讲。 逃跑?别逗了,人家一步就能跨过一个城市,自己两条腿能跑到哪儿去? 唯一的出路,似乎就是顺着他的逻辑来。 他不是觉得我是神吗?那我就得有个神的样子。神嘛,总得有点规矩,有点癖好吧? 刘景云的逻辑很简单:冒犯神明者,死。让神明不悦者,死。 那反过来呢?只要我不表现出“不悦”,是不是就没人会死? 他之前错就错在,总想用一个正常人的三观,去纠正一个狂信徒的行为。 这套流程必须改。 以后,没有什么神怒,只有神明的“个人喜好”。 比如,我不喜欢红色,看见血会让我食欲不振。 我不喜欢噪音,听见人大喊大叫会让我头疼。 我不喜欢别人跪我,会挡着我看路。 …… 林安越想眼睛越亮。 这不就是甲方给乙方提需求吗? 虽然乙方是个能分分钟把甲方扬了的疯子,但只要需求提得够“具体”,够“任性”,说不定就能把他框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行为模式里。 就在他脑内风暴的时候,刘景云回来了。 他手里托着一个白玉餐盘,上面摆着几样精致的小菜和一碗泛着莹莹白光的粥。 “东海之滨,取晨曦时第一缕紫气温养的‘紫晶米’;北地雪山之巅,融化了千年冰髓浇灌的‘寒心菜’;还有南海火山深处,汲取地火精华而生的‘火元笋’。” 刘景云将餐盘放在石桌上,一一介绍,“皆是天地间至纯至净之物,以无垢灵泉烹煮,未沾半点凡火。” 林安看着那几盘怎么看怎么不像凡间食物的菜,嘴角抽了抽。 大哥,我就想吃个蛋炒饭,你给我整上国宴了? 他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那所谓的“寒心菜”,入口清脆,一股凉意顺着喉咙直入腹中,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味道……还真他娘的好吃。 他埋头苦吃,刘景云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眼神专注,仿佛在欣赏一幅绝世名画。 这顿饭林安吃得压力山大,但还是风卷残云般地吃完了。 放下碗筷,他打了个饱嗝,擦了擦嘴。 铺垫得差不多了,该提需求了。 “吃饱了。” 林安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就是吃饭的时候,总想起听雨楼那档子事,有点影响胃口。” 刘景云的眼神立刻变得锐利起来:“是我做得不够干净?” “不,太干净了。” 林安摇了摇头,“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过程。那个过程,太闹腾,也太脏。” 他看着刘景云,决定抛出自己的第一条“神之戒律”。 “刘景云,你记一下。” “以后呢,有几条规矩。第一,我这个人,有点洁癖,尤其看不得红色。所以,在我面前,不许见血。不管是别人的血,还是你自己的血。” 刘景云闻言,眉头微蹙。 林安一看有门,赶紧加码: “第二,我喜欢安静,讨厌噪音。什么吵架声、惨叫声、骨头碎裂的声音……都挺烦人的。以后有我在场,谁要是发出这种声音,我都会不高兴。”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关键的一条。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林安盯着刘景云的眼睛,“我这个人呢,最怕麻烦。杀人这种事,后续很麻烦的。” “你看,你杀了那个姓叶的,他爹他妈他师父会不会来找你?你把他们都杀了,他们的宗门会不会来找你?冤冤相报,没完没了,烦不烦?” “我不喜欢麻烦。” “所以,以后少动手。能用嘴解决的,就别动手。非要动手,也别让我看见,别让我听见,别让麻烦找到我头上。明白了吗?” 他一口气把话说完,心脏砰砰直跳。 刘景云沉默了。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眼中是深沉的思索。 “不见血,禁噪音,远麻烦。” “我明白了。” 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刚打完一场仗,浑身都虚脱了。 成了! 第一步,算是成功地把这尊杀神给框住了。 他心情一放松,忽然想起了那个被刘景云收起来的魔方。 那玩意儿,可是他穿越过来的第一个“老乡信物”,得拿到手。 可怎么开口呢? 直接要,会不会显得自己对那个“衍天仪”还是很在意,万一他又脑补出什么,跑出去再抢几个回来,那乐子就大了。 “那个……” 林安斟酌着词句,“之前在听雨楼,你拿走的那个方块……叫什么来着?” “衍天仪。”刘景云答道。 “对,衍天仪。” “那玩意儿,他们不是说能窥得天道玄机吗?我有点好奇,到底是真的假的。你拿来我研究研究,要是假的,就扔了,省得占地方。” 刘景云对林安的要求,从不会有半分迟疑。 他袖袍一拂,那个六色斑斓的三阶魔方,就静静地出现在了石桌上。 林安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熟悉的塑料外壳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亲切感涌上心头。 这是来自故乡的触感。 他拿起魔方,在手里掂了掂,那份廉价的重量,却让他觉得无比踏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开始打量这个魔方。 标准的配色,转动起来的手感略显生涩,应该是最普通的那种入门级魔方。 “就这?” “花了一颗九转还魂丹,就换来这么个破烂玩意儿?刘景云,你这生意做得不行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已经下意识地开始飞速转动。 “咔,咔咔……” 清脆的转动声在寂静的崖顶响起。 刘景云站在一旁,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林安的双手。 在他眼中,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第162章:完了!这误会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所谓的“衍天仪”,材质特殊,连他的神念都无法探入分毫。 上面的九宫六面,色彩驳杂,正对应着混乱无序的天地法则。 听雨楼那老者说得没错,此物确实蕴含至理,只是凡俗修士无法参透罢了。 可现在,神明的手指在其上拨动,每一次转动,都仿佛在拨乱反正,重塑乾坤。 那些杂乱的色块,在神明手中,像是最听话的信徒,被迅速地归于本位。 混乱的法则,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归秩序与和谐。 这……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言出法随,拨弄天机”? 刘景云看得如痴如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顿悟状态。 他仿佛看到了星辰归位,看到了五行轮转,看到了阴阳相合。 而林安这边,完全是另一回事。 “卧槽,手生了啊。”他心里嘀咕着。 想当年,他也是能在三十秒内复原魔方的男人。 现在这具身体没练过,好几个公式都忘了,转得磕磕巴巴。 “CFOP……不对,是层先法,先对底层十字……” 他全神贯注,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那些尘封已久的公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概花了五六分钟,随着最后一下“咔哒”轻响,魔方的六个面,完美地呈现出六种纯粹的颜色。 林安长出了一口气,把复原的魔方往桌上一扔,伸了个懒腰。 “搞定。什么狗屁衍天仪,不就是个小孩子的玩具么。” 他一脸轻松地吐槽道,“还窥得天道玄机,我看是窥得我脑子进水了。” 说完,他一抬头,却看到刘景云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是他从未见过的……狂热。 那是一种混杂了震惊、崇拜、以及醍醐灌顶般彻悟的眼神。 “道……法……自然……” 刘景云喃喃自语,他周身的气息开始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 一股磅礴的剑意冲天而起,搅得问道崖顶的风云都为之变色。 林安吓了一跳:“哎哎哎,你干嘛?走火入魔了?” 刘景云猛地闭上眼,盘膝坐下。他身后的长剑“嗡”地一声自行出鞘,悬浮于他的头顶,剑气纵横,发出阵阵龙吟。 问道崖下的流云观弟子们,纷纷被这股惊天剑意惊动,骇然地望向山顶。 “是剑主!剑主的气息!” “好强的剑意!剑主他……难道是要突破了?” 崖顶之上,林安看着进入“不明觉厉”状态的刘景云,彻底傻眼了。 不是吧大哥? 我就是拧了个魔方,你这就顿悟了? 这也能悟?你悟了个啥啊? 他看着桌上那个被自己“复原”的魔方,又看了看气息节节攀升的刘景云,忽然有了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在刘景云的世界里,自己刚刚的行为,恐怕不亚于上帝掰着指头给他讲了一遍宇宙大爆炸的原理。 一个被打乱的魔方,是混乱的天道。 而自己,将它复原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自己拥有“拨乱反正,重塑秩序”的无上伟力。 “完了。”林安一拍脑门,“这下误会更大了。” 他非但没能削弱刘景云对自己的“神化”认知,反而亲手给他添上了一块最重磅的砝码。 他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一坐,就是三天三夜。 林安也就在崖顶陪了他三天三夜。 饿了,就扯着嗓子喊一声,刘景云就算在顿悟的紧要关头,也会分出一缕心神,凭空变出一些灵果仙酿,精准地投喂到林安嘴边。 这服务,海底捞看了都得流泪。 三天后,风云散去,剑鸣归鞘。 刘景云睁开了双眼。 他的眸子,比之前更加深邃,更加平静,仿佛历经了一场轮回。 他身上的气息内敛到了极致,看上去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衣书生。 返璞归真。 林安不懂修行,但也看得出,这家伙,变强了,而且是强得离谱的那种。 “多谢你安安,为我演法。” 刘景云站起身,对着林安,行了一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郑重的大礼。 “演……演法?”林安嘴角一扯,“不客气,举手之劳。” “我已明悟。” 刘景云说,“万物皆有其序,万法皆归其宗。所谓修行,不过是如您一般,将混乱的‘色’,归于纯粹的‘面’。此为‘归一’之道。”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你这阅读理解能力,不做语文卷子真是屈才了。 他正想说点什么,刘景云忽然眉头一皱,望向山下。 “有人来了。”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 “谁啊?” “不认识。” 刘景云的语气很平淡,但林安却听出了一丝隐藏的冷意。 “气息很杂,带着供奉。想来,是听雨楼的蝼蚁,将您的消息泄露出去了。” 林安头皮一阵发麻。 他忘了魏平那个大嘴巴! 那天在听雨楼,又是神丹,又是神乎其技的杀人手段,现在自己又“复原”了所谓的“衍天仪”,刘景云还搞出这么大动静…… 傻子都知道问道崖顶出了个了不得的存在。 “他们来干嘛?”林安紧张地问。 “求见。”刘景云的眼神冷了下来,“您的清净,被他们打扰了。” 他的手,缓缓地按在了剑柄上。 林安一看他这架势,魂都快吓飞了。 自己刚刚颁布的“不见血,禁噪音,远麻烦”三大戒律,墨迹都还没干呢,这家伙就要开杀戒了? “等等!” 林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忙道,“不许动手!你忘了我说的了?” 刘景云动作一顿,“可是,他们是‘麻烦’的源头。抹去源头,便再无麻烦。” 林安感觉自己的血压飙升了上来。 “源头是抹不去的!你杀了这一批,下一批还会来!你能把全天下的人都杀光吗?”林安吼道。 “可以。”刘景云回答得异常平静。 林安:“……” 跟一个拥有核武器按钮的疯子讲规则,本身就是一件很疯狂的事。 “不行!” 林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来者是客,可以不见,但是不能随便杀人。” 他又开始胡说八道。 问道崖下,山门前。 气氛有些凝重。 以金焰山残存的几位长老为首,北地大大小小数十个宗门的宗主、长老,都聚集在此。 他们每个人都神情肃穆,甚至带着几分惶恐,手里或多或少都捧着礼盒,里面装着各家压箱底的宝贝。 叶亢被虐杀在听雨楼的消息,早已像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北地修行界。 金焰山掌门当场气得吐血,叫嚣着要联合各派,讨伐流云观。 可当魏平那块传讯玉简的内容公之于众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洁癖之神” 第163章:神医林安,在线问诊 这已经不是宗门仇杀的范畴了。 这是凡人,挑衅了神明。 金焰山掌门一夜白头,再也不提报仇二字。 他带着门中所有长老,备上最厚的重礼,亲自前来请罪。 他只求,能保住金焰山的道统。 其余的宗门,则是抱着各种各样的心思来的。 有的是想来瞻仰一下神颜,结个善缘;生怕哪天自己也被“净化”了。 流云观的弟子们结成剑阵,拦在山门前,如临大敌。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山顶悠悠传来,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让他们上来。” 是刘景云的声音! 众人精神一振,金焰山掌门更是激动得差点跪下。 有机会! 流云观弟子们立刻撤去剑阵,让开一条通路。 “剑主有令,诸位请登山。但有一条,到了崖顶,一切谨遵……那位大人的规矩。” 一名为首的弟子沉声说道,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敬畏。 众人不敢怠慢,连忙整理衣冠,一步步朝着问道崖顶走去。 …… 崖顶。 林安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内心慌得一批。 他刚刚给刘景云紧急追加了几条“会客须知”。 “第一,所有人,不许跪。看见人下跪我膝盖疼,这是老毛病。” “第二,不许送礼。我这里不是垃圾回收站,什么破铜烂铁都往我这儿送,占地方。” “第三,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我听着烦。一次只许一个人说话。” 刘景云将这三条“规矩”,用神念精准地传递给了每一个正在登山的人。 于是,当金焰山掌门叶正天带着一众北地大佬,气喘吁吁地登上崖顶,看到那个坐在石凳上的年轻人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们想象过无数种神明的样子,或威严,或飘渺,或神光万丈。 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还有点懒散的年轻人。 他就像邻居家那个无所事事,整天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咸鱼青年。 要不是他身边站着煞气冲天的刘景云,他们甚至会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 叶正天心头巨震,但不敢有丝毫怀疑,他上前一步,刚要双膝跪倒,痛哭流涕地请罪。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住了他。 “那位大人说,他看见人下跪,膝盖疼。”刘景云面无表情地站在林安身后,像个最忠实的传声筒。 叶正天僵在原地,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他身后的众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这位神明,好奇怪的癖好。 “咳。”林安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点,“都来了?什么事,说吧。” 叶正天哆哆嗦嗦地将一个紫檀木盒举过头顶: “罪人叶正天,教子无方,冒犯神驾,罪该万死!特献上我金焰山镇山之宝‘赤炎神髓’,只求大人宽恕,饶我金焰山上下三百口性命!” 林安看了一眼那盒子,还没等刘景云开口,他就抢先说道:“拿回去。” 叶正天一愣。 “我说了,不收礼。” 林安皱着眉头,“你儿子嘴贱,已经被处理了,这事就算过去了。你再拿个破盒子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是想提醒我,你还有个儿子吗?” 这话一出,叶正天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终究还是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 “罪人不敢!罪人不敢!我这就拿走!” 他连滚带爬地收起盒子,退到了一边,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神明……不要供奉? 就这么……原谅金焰山了? 林安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他其实是想吓唬他一下,让他别再搞事,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经吓。 “下一个。”林安摆了摆手,颇有点不耐烦。 人群中,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道人走了出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被搀扶着的少女。那少女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晚辈……晚辈孙有道,拜见大人。” 孙有道的声音带着颤音,“听闻大人慈悲,连九转还魂丹都视若等闲。小女……小女三年前修行岔了气,灵机断绝,生机日渐衰败,遍访名医都束手无策。恳请大人垂怜,救小女一命!愿世代供奉大人,永不敢忘!” 说完,他就要拉着女儿跪下。 林安头都大了。 又来一个! 还他娘的是个疑难杂症! 你让我治修仙走火入魔?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下意识地想拒绝,但看到那少女了无生气的脸,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始自己的表演。 “把手伸出来。”林安故作高深地说。 那少女顺从地伸出手腕。 林安伸出两根手指,装模作样地搭在她的手腕上。 切脉?他哪儿会啊。 他就是想看看这姑娘是不是发烧了。 入手冰凉,没有脉搏……等等,没脉搏?! 林安吓得差点把手缩回来。他仔细感受了一下,才发现不是没有,是极其微弱,若有若无。 他不懂什么灵机断绝,但他能看到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这姑娘,严重营养不良,气血两亏,精神状态也极差。 他开始了他前世在网上学来的那套“养生大师”问诊流程。 “她平时都吃什么?” 孙有道一愣,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小女出事后,无法克化凡间五谷,只能每日服用一些灵气稀薄的‘辟谷丹’维持。” 林安翻了个白眼:“天天吃压缩饼干,能活命就不错了。住的地方呢?” “在……在观中静室,为了防止灵气外泄,常年封闭。” “不通风,不见光,这是养病还是养蘑菇?”林安毫不客气地吐槽。 “那……那她修行的功法……” “停了!必须停!”林安斩钉截铁,“身体都垮成这样了,还练个屁的功!命都要没了!” 他一口气说完,感觉整个崖顶都安静了。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这些问题……也太……凡俗了吧? 不问根骨,不探灵台,不查神魂,就问吃饭睡觉? 这算什么神仙问诊? 孙有道也是一脸懵逼,这些常识,他难道不懂吗?可是……修仙之人的病,怎么能用凡人的法子治? 林安看着他们呆滞的表情,知道药得下猛一点。 他盯着孙有道,缓缓说道:“万丈高楼平地起。你们只想着餐霞饮露,却忘了人也是血肉之躯。根基都烂了,还谈什么修行?回去,把所有丹药都停了,让她喝粥,喝最普通的米粥。把门窗都打开,让她晒太阳,吹吹风。功法也别练了,每天让她走走路,就当是散步。” “至于你说的灵机断绝,”林安顿了顿,抛出了一个自己也不懂但听起来很牛逼的词,“那是‘破而后立’之兆。什么时候,她能把一碗米粥喝出香味了,什么时候,她的病就好了七分。” “就……就这么简单?”孙有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道至简。”林安吐出四个字,然后挥了挥手,“下一个。” 孙有道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大道至简! 是啊!他们这些修行者,整日追求玄之又玄的妙法,却忽略了最根本的“生机”二字! 神明,这是在点化他啊! “多谢大人指点!多谢大人!” 林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直打鼓。 兄弟,我可都是瞎掰的啊。治好了算你运气好,治不好……也别来找我啊。 他不知道,经此一事,一个离谱的传说,即将在整个北地修行界,悄然传开。 问道崖顶,住着一位神秘的神明。 祂不喜杀伐,不好供奉,只是怕麻烦。 第164章:神明的新业务, 孙有道千恩万谢地带着女儿下山去了,那背影里透着一股“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决绝。 林安看得心里发毛,他严重怀疑,那姑娘要是喝米粥喝死了,这当爹的会不会觉得是女儿凡胎浊体,承受不住大道的洗礼,然后含笑殉道。 他这边正胡思乱想,人群里又挤出一个人来。 这次是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宗主,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袍子,像个移动的金元宝。 他一出列,整个山顶的画风都变得俗气了起来。 “大人!小人乃黑风寨……啊不,黑风宗宗主熊开山!” 那壮汉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示意刘景云让他闭嘴,熊开山已经竹筒倒豆子一样喊了出来: “小人最近有个烦恼!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最近天天跟我对着干!” “让他往东他偏往西,让他打狗他非撵鸡!” “还学着外面的小白脸,说什么追求自由和爱情,要跟一个敌对山头的妖女私奔!” “大人您神通广大,您说我该怎么办?是打断他的腿,还是直接把他吊起来打?” 林安:“……” 刘景云的眉毛已经立了起来,显然是把这熊开山的“噪音”和“麻烦”划上了等号。 林安连忙一个眼神递过去,让他稍安勿躁。 他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 什么情况? 刚才还是疑难杂症专家会诊,现在画风一转,成家庭伦理情感咨询了? 你们这帮修仙的,业务范围是不是太广了点? 看着熊开山那一脸“快夸我,我把最核心的烦恼都告诉神明了”的真诚表情,林安叹了口气。 他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刘景云喜欢动手了。 因为跟这帮脑回路清奇的家伙讲道理,真的会折寿。 “你儿子多大了?”林安有气无力地问。 “回大人,刚过完一百八十岁成人礼!”熊开山一脸骄傲。 林安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憋过去。 一百八十岁?还他娘的是个孩子? 你们修仙界的青春期是不是忒长了点? “你打过他吗?” “打过啊!从小打到大!我跟您说,我这儿子,皮实!” “用我们宗门的‘黑风棍’打,一棍子下去碗口粗的树都断了,他第二天还能下地跟我顶嘴!” 熊开山说起这个,语气里还带着几分炫耀。 林安扶住了额头。 破案了。 这哪是青春期叛逆,这纯粹就是父慈子孝的传统艺能。 他清了清嗓子,决定继续自己的“大道至简”忽悠疗法。 “你有没有想过,换个方式?” “换个方式?” 熊开山一愣,“您的意思是……换个棍子?” “……” 林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一个肌肉长到脑子里的家伙计较, “我的意思是,你别打他了。” “不打?” 熊开山瞪大了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不打怎么能成才?慈母多败儿,严父出高徒啊!” “你把他当徒弟,他有没有把你当爹?”林安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熊开山瞬间卡壳了,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林安看着他,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你只想着让他听你的话,按你的路走。可你想过没有,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手里的泥人,你想捏成什么样就捏成什么样。” “回去,找你儿子,坐下来,不是以宗主的身份,而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跟他好好聊聊。问问他为什么喜欢那个姑娘,问问他对宗门的未来有什么想法。听他说,而不是让你说。” “堵不如疏,这个道理,不用我教你吧?” 林安说完,摆了摆手,“行了,下一个……算了,都退下吧。我累了,要休息。” 他实在没精力再应付这群人了。再问下去,估计连谁家老母猪难产了都要抬到他面前来。 熊开山站在原地,嘴里反复咀嚼着林安那几句话,眼神变幻不定。 “堵不如疏……堵不如疏……以父亲的身份……” 他忽然对着林安深深一躬,这次,刘景云没有拦。 因为这一拜里,没有了对神明的惶恐,而是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意。 “多谢大人指点!”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那背影里,竟然有了一丝为人父的温情。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也都明白了这位“大人”的脾气。 祂似乎……真的只是想清净。 于是,众人纷纷行礼告退,不敢再多做打扰。 很快,整个崖顶又恢复了宁静。 林安瘫在石凳上,感觉比跟人打了一架还累。 他看着刘景云,只见对方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那眼神里有困惑,有不解,还有一丝……探究。 “安安,”刘景云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听他们说完了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甚至还给出了“解决之道”。 这完全超出了刘景云的理解范畴。 “我不是帮他们。” 林安闭着眼睛,感受着山顶的冷风,随口说道。 “我是在减少麻烦。你看,那个姓孙的,女儿要是死了,他肯定得发疯,到时候指不定闹出什么事。” “这个姓熊的,真把他儿子腿打断了,父子反目,宗门内乱,又是一堆麻烦。” “我帮他们解决了小麻烦,他们就不会给我制造大麻烦。懂?” 林安这是纯粹的实用主义。 然而,这番话落在刘景云的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层意思。 “原来如此。” “您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理’顺这凡尘的因果。” 林安:“啊?” “万事万物,皆有其运行的轨迹。他们因为自身的愚昧,偏离了轨迹,从而产生了‘麻烦’。而您,只是轻轻拨动了一下,就让他们回归了正轨。” 刘景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奋,“这……这也是‘归一’之道的一种体现!” “您复原‘衍天仪’,是重塑天地法则之序。您点化他们,是梳理凡尘因果之序。原来,道,无处不在!” 林安听着他的长篇大论,已经彻底麻了。 他放弃了解释。 跟一个顶级脑补怪交流,最好的方式就是闭嘴。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刘景云的脑补能力。 “我明白了。” “您之所以制定那三条戒律,之所以点化这些凡人,都是在告诉我,真正的修行,并非一味地斩断尘缘,而是要深入红尘,体悟万象。” “您是在考验我。” 林安眼皮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下一秒,刘景云对着他,郑重其事地一拜。 “安安,您既有心体验凡尘百态,我愿为您护道。我们下山吧。” “去历练红尘。” 第165章:神明的出行准备,必须低调奢华 “我不去!” 林安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开什么玩笑?下山?历练红尘? 他现在待在这与世隔绝的问道崖顶,好吃好喝,还有个顶级保镖兼保姆伺候着,安全感爆棚。 这小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虽然他本来就是被当成神仙。 下山去那个动不动就杀人夺宝的修仙世界里瞎晃悠?他脑子被驴踢了才会答应! “为什么?” 刘景云似乎有些意外,在他看来,这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麻烦!” 林安直接把自己的金字招牌扔了出来,“下山多麻烦啊!要走路,要找地方住,还要跟人打交道。我最讨厌麻烦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靠在石凳上,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咸鱼到底的架势。 “呆在这儿多好,清净,自在。你要是闲得慌,就自己去山下转转,记得按时回来给我做饭就行。” 刘景云沉默了。 他看着林安,眼神中的思索之色更浓了。 林安以为自己的“怕麻烦”神设起了作用,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刘景云缓缓开口。 “我懂了。”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 ‘你之前为何又一直想出去。’ “您不是怕麻烦。”刘景云的语气笃定,“您是在考验我的悟性。” 刘景云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林安:“有我在,便无麻烦。” 林安彻底没脾气了。 他发现自己的逻辑,永远都在刘景云的逻辑覆盖范围之外。 你说东,他能给你解读到西,还解读得头头是道,让你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去西。 硬拒绝,看样子是不行了。 这家伙一旦认定了某件事,那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说不定自己再拒绝,他又会脑补出什么“神明对我的考验又加深了”,然后搞出更离谱的事情来。 看来,只能曲线救国了。 “咳。” 林安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 “你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下山转转,倒也不是不行。” 刘景云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不过,”林安话锋一转,“我有几个条件。你要是做不到,那下山的事就免谈。” “请您示下。” “第一,”林安伸出一根手指, “我们这次是去体验凡人生活的,所以,不能用法术。什么御剑飞行,缩地成寸,一概不许用。我们要像普通人一样,坐车,走路。” 他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修仙世界这么大,靠两条腿走,估计走到猴年马月都走不出这片山脉。到时候刘景云觉得无聊了,说不定就自己回来了。 刘景云眉头微蹙,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第二,”林安又伸出一根手指, “你这身行头太扎眼了。还有你这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走到哪儿都像是在告诉别人‘快来惹我’。” “必须换掉!你得扮成一个……嗯,普通的护卫。记住,要低调,低调才是最牛逼的炫耀。” 林安想的是,把刘景云这尊大神的光芒给遮住,免得走到哪儿都招蜂引蝶,麻烦不断。 “可以。”刘景云再次点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林安表情严肃了起来, “既然是体验凡人生活,那就要用凡人的方式。吃穿住行,都得花钱。我们不能凭空变出金子,也不能去抢。所有的钱,都得靠我们自己……堂堂正正地赚来。” 这是林安想出的杀手锏。 他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现代宅男,刘景云一个除了杀人啥也不会的剑痴,两个人加起来,赚钱能力约等于零。 等他们饿上几天肚子,就知道还是山上好了。 林安说完这三条,得意地看着刘景云,等着他露出为难的表情。 谁知,刘景云听完后,非但没有为难,眼中反而爆发出一种更加炽热的光芒。 他对着林安,再次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都有些颤抖:“安安……我彻底明白了!” “您……您这是要教我‘入世之道’!” “不行法术,是为磨砺心性,脚踏实地,感悟山河脉络。改换身份,是为褪去浮华,勘破虚妄,见众生本相。自食其力,更是为了解凡俗之艰辛,明因果之循环!” “这是无上大道啊!” 林安:“……” 他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个产品经理,绞尽脑汁提了一堆奇葩需求,想让程序员知难而退。 结果这个程序员非但没跑,还一脸兴奋地告诉他:“您的需求太棒了!这正是我毕生追求的技术与艺术的完美结合!我这就给您实现!保证超额完成任务!” 完了,这车是下定了。 刘景云的行动力高到令人发指。 半个时辰后。 当林安看着眼前这辆堪比劳斯莱斯幻影的马车时,眼角不住地抽搐。 马车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温润灵木打造,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车厢宽敞得能让他在里面打滚,内饰铺着雪白的妖兽皮毛,角落里还摆着一个自动温煮茶水的小巧法器。 拉车的,是两匹神骏非凡的……呃,据刘景云说是用秘法伪装成普通马匹的“踏云兽”。 而刘景云自己,也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青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脸上还戴了个半脸的银色面具,遮住了他那张过分出众的脸。 他站在车旁,气息内敛到了极致,真就像一个沉默寡言的忠心护卫。 如果忽略他手里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的话。 “马车和衣服,是山下流云观孝敬的。钱……” 刘景云掂了掂钱袋,金币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我刚刚去了趟黑风宗,跟熊宗主聊了聊他儿子的教育问题,这是他给的咨询费。” 林安一屁股坐进柔软的车厢,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 他精心设计的“劝退三连”,就这么被刘景云用一种他完全没想到的方式给完美解决了。 他要的低调,变成了低调的奢华。 他要的赚钱,刘景云直接搞了个“知识付费”。 这红尘,看来是历练定了。 “安安,我们第一站去哪?”刘景云在车外恭敬地问道。 林安掀开车帘,看着山下那片陌生的世界,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随便,找个最近的城,先填饱肚子再说。” 第166章:神算林半仙,开张先赔钱! 马车行了约莫半日,在一座名为“望春城”的城门口停了下来。 这望春城地处交通要道,来往商旅众多,显得颇为繁华。 林安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这古色古香的城门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这个世界的人间烟火。 之前在听雨楼,那是刀光剑影,在问道崖,那是仙气飘飘,唯有这里,吵闹的叫卖声,食物的香气,孩童的嬉笑打闹,才让他有了一丝真实感。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去赚钱。”林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环境。 刘景云将马车交给城门口的专人看管,付了一笔不菲的保管费,然后便沉默地跟在林安身后,像一道影子。 两人找了城里最好的一家客栈“悦来居”,要了一间上好的天字号房。 仅仅是住店和打点马车,熊开山给的那袋“咨询费”就下去了小半。 林安看着手里剩下的十几个金币,危机感油然而生。 坐吃山空,这可不行。 必须得想个来钱的路子。 可他能干什么呢? 打工?他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做生意?他连本钱都没有。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行当,投入成本最低,技术要求最“玄学”,最适合他这种半吊子神棍。 那就是——算命。 毕竟,他刚刚在问道崖顶成功举办了第一届“跨界疑难杂症暨家庭情感问题”免费咨询会,反响热烈,客户满意度极高。 这业务,熟! 说干就干。 林安让刘景云去买了张桌子,两张板凳,外加一块白布和文房四宝。 在客栈房间里,林安提起毛笔,歪歪扭扭地在白布上写下了八个大字: “神算林半仙,不准不要钱”。 字丑了点,但气势很足。 第二天一早,望春城最热闹的西市口,就多了一个奇怪的算命摊子。 一个看起来懒洋洋的年轻人坐在桌子后面打着哈欠,身旁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精壮汉子,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冰冷气息。 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上两眼,但一接触到刘景云那仿佛能把人冻僵的眼神,就立马缩着脖子走开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别说客人,连个敢靠近问价的都没有。 林安愁得直挠头。 “那个……刘景云啊,”他压低声音,“你能不能……稍微放松一点?你这样,把我的财路都给挡没了。” 刘景云闻言,沉默片刻,然后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本就生得俊美无俦,只是常年冷着脸,气势凌人。这一笑,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起,竟有种冰山融化的惊艳感。 然而,这笑容配上他那依旧冰冷的眼神,和一丝不苟的站姿,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效果。 一个路过的三岁小孩,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抱着他娘的大腿直喊:“娘,那个叔叔笑得好吓人,他想吃我!” 林安:“……” 得,更没人敢来了。 林安扶额长叹,看来这保镖的气场也是个问题。 就在他准备收摊,另谋生路的时候,摊子前终于来了第一个“客人”。 来的是三个穿着锦衣的年轻公子哥,为首的一人手持折扇,一脸的纨绔相,身后跟着两个狗腿子。 他们是被这奇怪的组合吸引过来的。 “哟,神算林半仙?”那纨绔公子哥用扇子敲了敲桌子,斜着眼睛看林安,“口气不小啊。怎么,算得不准,还真不收钱?” “童叟无欺。”林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回答。 “好!那本公子就来试试!”纨绔公子一屁股坐在林安对面,“你给我算算,算算我今天出门,是吉是凶?” 这纯粹就是来找茬的。 林安打量了他几眼。 衣着华贵,面色发白,眼下乌青,脚步虚浮,十指不沾阳春水。 妥妥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富二代。 林安根本不会算命,但他会“看人”。 他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钱银子,一卦。” “嘿,还真敢要价!”那公子哥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说吧,要是说得不对,我砸了你的摊子!” 林安收了银子,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公子你印堂发黑,目光涣散,此乃……呃,纵欲过度之相。我观你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啊。” 这话一出,那公子哥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两个狗腿子先笑了。 “哈哈,你这骗子!我们家公子昨天刚从城外清风观求了平安符,道长说了,公子未来七天,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就是!还血光之灾,你骗鬼呢!” 纨绔公子也是一脸冷笑:“听见了?还想说什么?” 林安一点也不慌。 他指了指那公子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 “你这玉佩,是你的心爱之物吧?” “废话!这可是我爹花重金给我求来的护身法器!” “嗯。”林安点了点头,然后又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狗腿子,“这位小哥,你家最近是不是在给你说亲?女方是你家对门卖豆腐家的三姑娘?” 那狗腿子脸色一变:“你……你怎么知道?” 林安没理他,又看向另一个狗腿子:“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了你家公子三两银子,去赌坊输光了?” 第二个狗腿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脸色惨白:“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纨uo公子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林安。 林安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最后才看向那纨绔公子。 “至于你的血光之灾嘛……” 他顿了顿,眼神瞟向了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 那是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此刻正低着头,用一块布,反复擦拭着一根用来串葫芦的竹签。 竹签的尖端,在阳光下,泛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幽光。 而老汉的眼神,正死死地盯着纨绔公子腰间的那块玉佩,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杀意。 林安叹了口气,对那纨绔公子说: “你这玉佩,不是你爹给你求的。是你爹杀了人,从别人尸体上抢来的吧?” 纨绔公子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第167章:神算林半仙,开张先赔钱 马车行了约莫半日,在一座名为“望春城”的城门口停了下来。 这望春城地处交通要道,来往商旅众多,显得颇为繁华。 林安从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这古色古香的城门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是他穿越过来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这个世界的人间烟火。 之前在听雨楼,那是刀光剑影,在问道崖,那是仙气飘飘,唯有这里,吵闹的叫卖声,食物的香气,孩童的嬉笑打闹,才让他有了一丝真实感。 “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然后……去赚钱。” 林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种环境。 刘景云将马车交给城门口的专人看管,付了一笔不菲的保管费,然后便沉默地跟在林安身后,像一道影子。 两人找了城里最好的一家客栈“悦来居”,要了一间上好的天字号房。 仅仅是住店和打点马车,熊开山给的那袋“咨询费”就下去了小半。 林安看着手里剩下的十几个金币,危机感油然而生。 坐吃山空,这可不行。必须得想个来钱的路子。 可他能干什么呢? 打工?他这小身板,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做生意?他连本钱都没有。 想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行当,投入成本最低,技术要求最“玄学”,最适合他这种半吊子神棍。 那就是——算命。 这业务,熟! 说干就干。 林安让刘景云去买了张桌子,两张板凳,外加一块白布和文房四宝。 在客栈房间里,林安提起毛笔,歪歪扭扭地在白布上写下了八个大字: “神算林半仙,不准不要钱”。 字丑了点,但气势很足。 第二天一早,望春城最热闹的西市口,就多了一个奇怪的算命摊子。 一个看起来懒洋洋的年轻人坐在桌子后面打着哈欠,身旁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精壮汉子,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冰冷气息。 路过的人都好奇地看上两眼,但一接触到刘景云那仿佛能把人冻僵的眼神,就立马缩着脖子走开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别说客人,连个敢靠近问价的都没有。 林安愁的直挠头。 “那个……刘景云啊,”他压低声音,“你能不能……稍微放松一点?你这样,把我的财路都给挡没了。” 刘景云闻言,沉默片刻,然后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本就生得俊美无俦,只是常年冷着脸,气势凌人。 这一笑,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勾起,竟有种冰山融化的惊艳感。 然而,这笑容配上他那依旧冰冷的眼神,和一丝不苟的站姿,组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效果。 一个路过的三岁小孩,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抱着他娘的大腿直喊: “娘,那个叔叔笑得好吓人,他想吃我!” 林安:“……” 得,更没人敢来了。 林安扶额长叹,看来这保镖的气场也是个问题。 就在他准备收摊,另谋生路的时候,摊子前终于来了第一个“客人”。 来的是三个穿着锦衣的年轻公子哥,为首的一人手持折扇,一脸的纨绔相,身后跟着两个狗腿子。 他们是被这奇怪的组合吸引过来的。 “哟,神算林半仙?” 那纨绔公子哥用扇子敲了敲桌子,斜着眼睛看林安。 “口气不小啊。怎么,算得不准,还真不收钱?” “童叟无欺。” 林安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回答。 “好!那本公子就来试试!” 纨绔公子一屁股坐在林安对面,“你给我算算,算算我今天出门,是吉是凶?” 这纯粹就是来找茬的。 林安打量了他几眼。衣着华贵,面色发白,眼下乌青,脚步虚浮,十指不沾阳春水。 妥妥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富二代。 林安根本不会算命,但他会“看人”。他慢悠悠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钱银子,一卦。” “嘿,还真敢要价!” 那公子哥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在桌上,“说吧,要是说得不对,我砸了你的摊子!” 林安收了银子,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表演。 “公子你印堂发黑,目光涣散,此乃……呃,纵欲过度之相。我观你今日,恐有血光之灾啊。” 这话一出,那公子哥还没说话,他身后的两个狗腿子先笑了。 “哈哈,你这骗子!我们家公子昨天刚从城外清风观求了平安符,道长说了,公子未来七天,诸事顺遂,平安喜乐!” “就是!还血光之灾,你骗鬼呢!” 纨绔公子也是一脸冷笑:“听见了?还想说什么?” 林安一点也不慌。 他指了指那公子的腰间,那里挂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 “你这玉佩,是你的心爱之物吧?” “废话!这可是我爹花重金给我求来的护身法器!” “嗯。”林安点了点头,然后又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个狗腿子, “这位小哥,你家最近是不是在给你说亲?女方是你家对门卖豆腐家的三姑娘?” 那狗腿子脸色一变:“你……你怎么知道?” 林安没理他,又看向另一个狗腿子: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了你家公子三两银子,去赌坊输光了?” 第二个狗腿子“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脸色惨白: “公子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那纨绔公子更是惊疑不定地看着林安。 林安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最后才看向那纨绔公子。 “至于你的血光之灾嘛……” 他顿了顿,眼神瞟向了街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 那是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此刻正低着头,用一块布,反复擦拭着一根用来串葫芦的竹签。 而老汉的眼神,正死死地盯着纨公子腰间的那块玉佩,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杀意。 林安叹了口气,对那纨绔公子说: “你这玉佩,不是你爹给你求的。是你爹杀了人,从别人尸体上抢来的吧?” 纨绔公子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中,僵在了原地。 “你……你胡说八道!” 纨绔公子,王腾,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声音尖利,却透着一股色厉内荏的虚弱。 他指着林安的手指都在抖,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最不堪的秘密。 周围原本看热闹的人群,一听到“杀人”,“抢夺”这种字眼,瞬间安静下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小小的算命摊上。 林安内心叫苦不迭。 完蛋,玩脱了。 第168章:因果的价码,远不止三钱银子 他哪知道什么杀人抢玉,他就是个搞心理侧写的。 看到那卖糖葫芦老汉眼里的仇恨,再结合王腾这副作派,以及对玉佩的重视程度,他就是随口一诈,想把这找茬的吓跑而已。 谁知道一诈就诈出个惊天大瓜! 这下好了,三钱银子没捂热,命可能要先搭进去了。 街角,那卖糖葫芦的老汉身体猛地一僵,缓缓抬起头。 他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庞上,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死死锁定在林安身上。 被发现了! 老汉不再有丝毫掩饰,怨毒的目光扫过王腾,最终落在林安脸上,那眼神像是在问:你到底是谁? 他手腕一翻,那根被反复擦拭的竹签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冰冷的杀机,如同毒蛇一般锁定了王腾。 “你,找死!” 王腾身边那个被揭穿偷钱的狗腿子,为了将功补过,壮着胆子吼了一声,就想冲上来砸摊子。 然而他还没迈出步子,一直如影子般沉默的刘景云动了。 没有人看清他做了什么,只是感觉眼前一花,那个狗腿子就以一个比冲过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了出去,撞在七八米外的一家店铺柱子上,滑落在地,人事不省。 另一个狗腿子吓得腿一软,瘫倒在地,裤裆迅速湿了一片。 整个西市口,鸦雀无声。 刘景云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他戴着面具的脸转向街角,冰冷的目光与那老汉的杀机在空中碰撞。 老汉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他感受到的,不是一个护卫的气势,而是一座横亘天地的巍峨雪山,是一柄藏于鞘中却能斩断日月的绝世凶剑。 只要他敢动一下,那座山就会压下来,那柄剑就会出鞘。 他会死。 没有半分生机。 老汉眼中的杀意和怨毒,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惧和惊骇所取代。 他缓缓低下头,拿起一串糖葫芦,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转身,一步一步,混入了惊恐散去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一场即将爆发的血案,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刘景云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确认那股杀机彻底消失后,才重新归于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如此! 这才是安安的“入世之道”! 不是单纯的游山玩水,而是要亲手拨动这凡尘俗世的因果线! 安安他早就看穿了一切! 他看穿了王腾的来历,看穿了两个狗腿子的龌龊,更看穿了那个小贩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 他故意用“血光之灾”作为引子,一步步揭开真相,不是为了炫技,更不是为了那三钱银子。 他是故意的! 他故意激化矛盾,将隐藏在水面下的杀机逼出来。 然后,再由自己出手震慑。 这……这是在教我! 刘景云瞬间“悟”了。 安安这是在用一个最直观的案例,教自己如何“执剑”。剑,不一定非要出鞘见血。 剑之威,在于“慑”,在于止戈!用最小的代价,解决最大的麻烦,理顺已经纠缠错乱的因果。 “高人……神仙……饶命啊!” 王腾“扑通”一声跪在了林安面前,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气焰。 他死死抱住林安的腿,哭喊道: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神仙救我一命!求求您了!” 他现在百分之二百地相信,眼前这个懒洋洋的年轻人,绝对是一个游戏风尘的绝世高人。 随口就能断人生死,身边一个护卫就能吓退那明显是修士的刺客。这不是神仙是什么? “你……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林安浑身僵硬,感觉腿上像是挂了个大型鼻涕虫,恶心得不行。 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跑!赶紧跑!这望春城不能待了! “我不起来!您不答应救我,我就不起来!” 王腾把无赖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神仙,您要什么我都给您!钱,我家有的是钱!法宝、丹药,只要您开口,我爹都能给您弄来!” 钱? 林安的耳朵动了动。 这个字眼,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混乱的大脑。 他低头看了看被王腾抱得死紧的腿,又看了看旁边站着,气息渊深,让他安全感十足的刘景云,再想到自己那干瘪的钱包。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心里冒了出来。 好像……也不是不能……再聊聊? 反正有刘景云在,安全应该暂时没问题。这个富二代看起来怕死怕得要命,正是最好拿捏的时候。 这可是送上门的肥羊啊! “咳。” 林安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高深莫测,“你可知,因果沾身,最是麻烦。” 他这是实话实说,这麻烦都快把他淹死了。 但在王腾听来,这简直就是大道真言!神仙是嫌自己的这点破事,污了他的清净! “我知!我知!” 王腾点头如捣蒜,“所以我才求神仙出手,帮我斩断这段恶因!求您了!” “斩断因果的价码,可远不止三钱银子。”林安慢悠悠地说。 王腾一听有门,眼睛都亮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奉上: “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大概有两百金币!不成敬意!等回到家,我再给您备上一份厚礼!” 林安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喉结滚动了一下。 发了。 这一下就发了。 他强忍住伸手去接的冲动,维持着“高人风范”,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起来吧。带路,去你家。”林安说道。 他得先把这小子弄走,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太显眼了。而且,他也想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神仙!谢神仙!” 王腾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在前面引路。 林安站起身,感觉腿都麻了。 他收起桌上的那块碎银子,连同王腾给的钱袋一起塞进怀里。 “走吧,刘景得。” 他叫了一声,心里却在滴血。 开张第一天,挣了两百金零三钱。 但是,也惹上了一桩陈年命案,一个亡命刺客,还有一个不知深浅的本地豪强。 这生意,怎么算都是血亏啊! 望春城城主府。 富丽堂皇,守卫森严。府邸的规模,几乎占了小半个内城,可见王家在望春城的权势有多大。 林安坐在堪比后世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的客房里,喝着侍女奉上的顶级灵茶,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被软禁了。 第169章:城主府的“鸿门宴” 王腾把他“请”回府后,就立刻被他爹,望春城城主王宗纬给叫走了。 然后,林安和刘景云就被安置在这间豪华到过分的院子里,四周明里暗里,全是修为不俗的护卫。 王腾那小子,临走前还一个劲地给他使眼色,让他放心,说他爹一定会“重重感谢”他。 感谢? 林安觉得“杀人灭口”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自己揭穿了他家最大的秘密。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王城主,要么把这个算命的奉为神明,要么就让他永远闭嘴。 “安安。”刘景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已经将整个院落都探查了一遍,此刻正站在林安身后,目光穿过窗户,望向主宅的方向。 “此地有阵法笼罩,品阶不低。外面那些护卫,有三人是‘金身境’,其余皆是‘洞玄’。主宅那边,有一道气息最为强盛,应是‘观海境’,想来就是此地城主。” 林安听得眼皮直跳。 什么金身、洞玄、观海……他一个都听不懂,但听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 “打得过吗?” 他小声问,这是他现在最关心的问题。 “一群土鸡瓦狗。” 刘景云的回答简单直接,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林安顿时松了口气。 打得过就行。打得过,就说明自己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他端起茶杯,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不少,开始有闲心思考破局之法了。 硬闯出去肯定不行,动静太大,不符合自己的人设。最好的办法,还是让王家自己,恭恭敬敬地把他们送出去。 怎么才能做到呢? 林安想起了那个逃走的老汉。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的根子,就在那块玉佩,和那桩命案上。 他正思索着,院门被推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人端着一个托盘。 “林先生,” 管家躬身行礼,“城主大人在‘听涛阁’备下薄宴,为先生接风洗尘,还请先生移步。” 来了,鸿门宴。 林安看了一眼那两个托盘,一个上面是全新的华贵衣袍,另一个上面,则是一个紫檀木的盒子。 “这是城主大人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管家说着,打开了木盒。 霎时间,一团柔和的宝光从盒中散发出来,浓郁的灵气几乎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三枚龙眼大小,通体浑圆的丹药,表面还有着天然形成的云纹。 “中品‘云纹宝丹’,可助修士稳固金身,破除心魔。” 刘景云的声音适时在林安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屑。 显然,在他眼里,这种丹药也是垃圾。 但在林安看来,这玩意儿肯定值不少钱! “你家城主,倒是挺客气。” 林安压下心中的激动,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知道,这是王宗纬的试探。 先礼后兵。先用重金来探探他的底,看看他是求财,还是另有所图。 林安挥了挥手,“衣服就不必了,我这身挺好。丹药嘛……心意我领了。带路吧。” 他没收,也没拒绝。 管家眼神微动,但没说什么,只是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听涛阁。 建在城主府内一处人工湖的湖心之上,由一条九曲回廊连接。夜风徐来,水波不兴,阁楼上灯火通明。 林安走进去时,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与王腾有几分相似,但更显威严的中年男子已经等在了那里。正是望春城城主,王宗纬。 他一身便服,身边没有带任何护卫,桌上只摆了四样精致小菜,一壶酒。 看起来,像是一场亲切的家宴。 但林安能感觉到,整个听涛阁,都被一股强大的气机锁定着。只要他有任何异动,恐怕瞬间就会有雷霆一击。 “在下王宗纬,见过林先生。” 王宗纬站起身,对着林安拱了拱手,目光却在他身后的刘景云身上停留了一瞬,瞳孔微缩。 以他观海境的修为,竟然完全看不透这个戴面具的护卫。对方就站在那里,却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深不可测。 王宗纬心中一凛,对自己儿子的话又信了三分。 “王城主客气了,请坐。” 林安大咧咧地在主位坐下,好像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他现在只能赌。赌对方摸不清自己的底细,不敢轻举妄动。表现得越是镇定自若,对方就越是忌惮。 王宗威眼角跳了跳,但还是笑着在下首相陪。 “小儿顽劣,今日在街市上多有得罪,还冲撞了先生,王某在这里给先生赔个不是。”王宗纬端起酒杯。 “年轻人嘛,气盛一点,正常。”林安摆了摆手,自顾自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 味道不错。 他心里评价道。 王宗纬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更是没底。这人……是真的有恃无恐,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愣头青? “先生今日在西市口所言,小儿已经一五一十地都告诉我了。” 王宗纬放下酒杯,终于进入了正题,“不知先生……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林安能听出其中蕴含的杀意。 来了,最终问题。 林安咽下嘴里的菜,用餐巾擦了擦嘴,这才慢悠悠地抬起头,看着王宗纬。 “王城主,你觉得我是怎么知道的?”他不答反问。 王宗纬被噎了一下。 他要是知道,还用问你? “你觉得,我是听说的?”林安继续问。 王宗纬沉默。如果是听说的,那消息源头必须死。 “还是……我亲眼所见?” 王宗纬的呼吸一滞。如果他亲眼所见,那他当时为何不出现?他的目的是什么? “又或者……” 林安身体微微前倾,盯着王宗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是我算出来的?” 轰! 王宗纬心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算出来的? 怎么可能!那件事发生在十多年前,他做得天衣无缝,天机早已被他用秘法遮蔽。 除非……除非是修为远超于他,能够直接洞察天机,无视因果遮蔽的绝顶大能! 难道…… 他再看林安,只见对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一刻,王宗纬心中所有的侥幸和杀意,瞬间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恐惧。 他惹上了一个自己完全惹不起的存在! 林安看着王宗纬瞬间惨白的脸色,心里的小人已经乐开了花。 诈的就是你! 让你自己脑补去吧! 他哪里会算,他就会瞎说。 但这番层层递进的“灵魂三问”,却完美地利用了信息差和对方的做贼心虚,将王宗纬逼入了自己预设的思维陷阱里。 “先生……” 王宗纬的声音干涩发颤,他从座位上站起,对着林安,深深地弯下了腰,“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先生,还请先生恕罪!” “我儿所求之事,不知先生可有……解法?” 林安靠回椅子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解法嘛,倒也简单。” “堵不如疏。” 他把白天忽悠熊开山的那套理论,又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 “当年之事,因何而起?”林安问。 王宗纬嘴唇翕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玉佩。” “那玉佩,现在何处?” “在……在犬子身上。” “物归原主,恩怨自消。”林安轻描淡写地说道。 王宗纬脸色再变:“可……那赵家的余孽,他……” “冤有头,债有主。” 林安打断了他,“你儿王腾,不过是代你受过。你若想让他平安,就要去了却这段因果。” “你身为一城之主,手握权柄,却为了一己私欲,杀人夺宝,坏了规矩。” “如今,不过是让你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回去而已。” 林安这番话,半真半假。 是啊,自己错在先,坏了规矩。 如今高人降世,不是来杀自己,而是来让自己“拨乱反正”的。 这是给了自己一个机会!一个了结因果,重归正途的机会! 王宗纬想通了这一点,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再看林安时,眼神中已经只剩下敬畏。 “多谢先生指点!”他再次行了一个大礼,“王某……明白了。” 林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搞定。 只要这王城主把玉佩还回去,那刺客的仇恨自然就转移了,自己这个“中间商”也就可以功成身退,拿钱跑路了。 完美。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事情的复杂性,也高估了王宗威的“觉悟”。 “先生教诲,王某铭记于心。只是……那玉佩,还不得。” 林安一愣:“为什么?” 王宗纬惨然一笑:“因为那玉佩,并非凡物。它是一把钥匙。一把……开启‘百断山秘境’的钥匙。” “而那秘境,三日后,即将开启。” 第170章:被迫营业,秘境顾问林先生 “百断山秘境?” 林安嘴里重复着这个名词,脑子飞速运转,试图从《剑来》那庞大又模糊的记忆中,找出与之相关的信息。 结果是,一无所获。 小说里根本没提过这地方! 这要么是自己记错了,要么就是这个世界因为自己的到来,产生了一些未知的变化。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都朝着最麻烦的方向一路狂奔,完全没有掉头的迹象。 “是的,百断山秘境。” 王宗纬的表情恢复了些许镇定,似乎在说出这个秘密后,他反而找到了某种倚仗。 “此秘境百年一开,里面天才地宝无数,更有上古传承遗留。当年我与赵家那小子一同发现了线索,只是他想独吞,我才……失手杀了他。”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林安一个字都不信。 什么叫失手?分明就是见利起意,杀人越货。 “所以,你宁愿得罪我,也不愿还这把钥匙?” 林安眯起了眼睛,语气不善。 他现在必须把高人架子端住了。这是他唯一的护身符。 “不敢!”王宗纬连忙躬身, “我并非不愿归还,而是不能!此秘境的开启,不仅关乎我王家未来的百年气运,更已上报朝廷和上宗。如今,望春城内外,早已汇聚了各方势力,都等着三日后秘境开启。” “此时若将钥匙还给那赵家余孽,不仅我王家要承担上宗怒火,整个望春城都可能因此生乱,血流成河!” 王宗纬这番话,半是解释,半是威胁。 意思很明白:这事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是牵扯到朝廷、上宗和各方势力的大事。你这位高人就算再厉害,总不能把所有人都杀光吧?为了一个刺客,搅动天下风云,值得吗? 林安听懂了。 他感觉自己的牙花子都在疼。 好家伙,本来以为只是个简单的民事纠纷,顶多算个刑事案件,结果一转眼,升级成了影响地区稳定、牵扯多方利益的国际争端了。 “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怎么办?”林安靠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他心里慌得一批,但脸上却云淡风轻。 王宗纬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对着林安一拜到底,这次的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谦卑。 “王某斗胆,想请先生出手,助我王家渡过此劫!” “只要先生愿意,事成之后,王家愿将秘境中三成收获,尽数奉上!并且,从今往后,我望春城王家,唯先生马首是瞻!” 好大的手笔。 林安承认自己心动了。三成收获,听起来就很多钱的样子。 但他更清楚,这钱烫手。 这哪是请他帮忙,这分明是想把他绑上王家的战车,让他去当这个挡箭牌和定海神针。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对付那个刺客?或者,对付其他跟你抢东西的人?”林安问。 “不不不,”王宗纬连连摆手, “杀鸡焉用牛刀。区区一个赵家余孽,或是几个宵小之辈,还不敢在望春城放肆,更不劳先生动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诚恳:“王某是想请先生……担任我王家此次秘境之行的‘顾问’。” “顾问?”林安愣住了。 这又是什么新词? “正是顾问。” “先生修为通天,能洞察天机,定能看出那秘境之中何处有宝,何处有险。有先生从旁指点,我王家子弟此行定能满载而归,趋吉避凶!” “至于那赵家余孽……” 王宗纬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等秘境事了,王某自会给他一个‘交代’,绝不会再让他来烦扰先生。” 林安听明白了。 王宗纬这是打上了他“神算”能力的主意,想让他当寻宝雷达。 这算盘打的,林安在地球都听见了。 问题是,他哪会什么寻宝!他连罗盘都看不懂! 拒绝? 看王宗纬这架势,自己要是拒绝,恐怕今天就走不出这听涛阁了。就算刘景云能打出去,后面也必然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答应? 那就是赶鸭子上架。三天后进了那个什么百断山秘境,自己两眼一抹黑,啥也算不出来,当场就得露馅。到时候,恐怕死得更惨。 这是一个死局。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王宗纬额头都开始冒汗,以为这位高人要发怒了。 旁边的刘景云,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在他看来,这又是一场新的“历练”。安安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必然有其深意。 如果答应,那是为了借此局,见识更广阔的天地因果。 如果拒绝,然后杀出去,那是为了告诉自己,真正的修行者,当不为外物所缚,一剑破万法。 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就在这紧张的气氛中,林安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看着王宗纬,忽然笑了。 “王城主,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 “在下愚钝,请先生明示。”王宗纬心中一紧。 “我为什么要帮你?” 林安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你王家收获多少,与我何干?你王家是生是死,又与我何干?” “我只是个算命的。今天算你儿子有血光之灾,他躲过去了。这单生意,已经做完了。” “至于什么秘境,什么顾问,我没兴趣。” 林安说完,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刘景云,我们走。” 他决定赌一把。 赌对方不敢真的撕破脸。那就要有高人的脾气和风骨。越是表现得毫不在意,对方就越是敬畏。 这招,他在现代社会的谈判桌上,见过太多次了。 果然,王宗纬慌了。 他没想到林安会这么干脆地拒绝,连价码都不谈,直接就要走人。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难道……这位高人,是真的视钱财宝物如粪土,一心只求逍遥自在? 那他之前算命,收那二百金币又算什么?体验生活? 王宗纬的脑子也乱了。 “先生留步!”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拦在了林安面前,脸上满是焦急和惶恐,“先生,是在下唐突了!是在下俗了!不该用这些黄白之物来玷污先生!” “先生若是不愿当顾问,王某绝不强求!但……还请先生看在望春城数十万生民的份上,指点一条明路!” 他直接跪了下来。 “那赵家余孽,名为赵拓,其父当年乃是观海境巅峰,只差一步便可入龙门。赵拓继承其父天赋,如今恐怕也已是观海境。他一心复仇,若是让他得逞,或是让他将钥匙之事公之于众,望春城必将大乱!” “王某死不足惜,但这满城百姓何其无辜!” 王宗纬声泪俱下,把自己的形象从一个“枭雄”,瞬间切换到了“为民请命的父母官”。 林安看得目瞪口呆。 好家伙。 但他心里也清楚,王宗纬说的,有可能是真的。一个疯起来不要命的观海境修士,破坏力绝对是惊人的。 这麻烦,自己好像还真脱不了身。 “唉……” “罢了罢了。谁让我吃了你家一顿饭呢。” “那赵拓在何处,我去见他一面。” 他决定主动出击。 既然躲不掉,那就去直面问题的核心。 王宗纬闻言大喜,随即又面露难色: “赵拓行踪诡秘,我们找了他十年,也只知他藏身城中,却不知具体位置……” 林安闻言,心中冷笑。 不知道?我看你是知道,但不敢去吧。 他转头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会意,闭上眼睛,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瞬间扫过整个望春城。 片刻后,他睁开眼,对林安点了点头,指了一个方向。 “城南,破庙。” 王宗纬瞳孔地震! 神念覆盖全城,于万千气息中精准锁定目标!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修为! 他看着林安,眼神中的敬畏,已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有此等神人在,何愁大事不成! 林安则是在心里给刘景云点了个赞。 不错,这人肉GPS,比什么百度地图都好用。 “带路吧,王城主。” 林安重新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淡淡道,“有些事,终归是要当面谈,才能了结的。”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中默默祈祷。 希望那个叫赵拓的,是个讲道理的人吧。 第171章:城南破庙,讲道理的赵拓 夜色如墨,泼洒在望春城错落的屋檐上。 几道身影在寂静的长街上快速穿行,为首的正是城主王宗纬。 他亲自提着一盏并不怎么明亮的风灯,小心翼翼地为身后之人照亮前路,那姿态,不像个城主,倒像个提夜壶的小厮。 林安走在他身后,心里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去见那个刺客赵拓? 这是他主动提出来的,显得自己掌控全局,逼格满满。 但现在真走在路上了,他腿肚子有点转筋。那可是个亡命徒,还是个观海境的高手! 自己这小身板,人家吹口气都能给自己送走。 万一对方是个不讲道理的愣头青,一见面二话不说就开干,刘景云固然能护住自己,可万一呢? 万一打起来的余波把自己给震碎了怎么办? 他悄悄往刘景云身边凑了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 “刘景云啊,待会儿要是有个风吹草动,你第一时间,务必第一时间,把我拎走,知道吗?别管什么城主,也别管什么刺客,先保我。” 刘景云的身形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偏了偏头,低沉的声音传来: “安安放心。” 他心中却在感叹:安安这是在教我何为“取舍”。 在绝对的混乱面前,保全核心才是第一要务。所谓城主、刺客,皆是棋子,唯有执棋者,方是根本。 自己这颗最重要的棋子,绝对不能有失。悟了,又悟了。 林安听到他肯定的答复,心稍稍安定了些。这根大腿,够粗,够稳。 走在最前面的王宗纬耳朵动了动,隐约听到了点动静,但他不敢问,只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在他看来,这必然是高人在向护卫交代什么惊天动地的后手。 城南,破庙。 这里早已被废弃多年,断壁残垣在月光下透着一股萧索。庙里那尊缺了半边脑袋的泥塑神像,悲悯地看着闯入的夜客。 庙宇的正中央,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形枯瘦的男人正盘膝坐在一张破草席上。 他身前横着一柄连鞘的长刀,刀鞘古朴,看不出材质,但那股即便隔着鞘也透出的锋锐之气,让空气都变得凝滞。 他就是赵拓。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啊,里面没有活人的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灰烬下,是燃烧了十多年的仇恨火焰。 他的目光越过最前面的王宗纬,直接落在了林安身上。 “你,就是那个算命的?” 赵拓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王宗纬浑身一紧,体内的气息瞬间提起,准备随时应对一场恶战。 林安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他往前走了两步,在距离赵拓七八步远的地方停下,仔细打量着对方。 典型的复仇者模板。内心被仇恨填满,放弃了生活的一切,所有的生命力都用来维持这股仇恨之火。 这种人,要么在复仇成功后彻底垮掉,要么就同归于尽。 心理侧写师的本能让他瞬间就抓住了核心。 “赵拓,” 林安开口了,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邻居唠嗑,“我问你个事。你爹叫什么?” 赵拓愣住了,王宗纬也愣住了。刘景云……刘景云在思考这句话的深意。 “我爹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赵拓眼中厉色一闪。 “你看,你还记得他叫什么。” 林安笑了,“那你还记不记得,你爹喜欢吃什么菜?喜欢喝什么酒?他有没有跟你吹嘘过,年轻时追你娘有多费劲?” 赵拓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些问题像是一把把钝刀,捅进了他早已被仇恨封死的心里。他记不清了。 这十多年,他的脑子里只有仇恨,只有王宗纬那张得意的脸,只有父亲倒在血泊中的样子。 那些温暖的,鲜活的记忆,早已被仇恨的火焰烧成了飞灰。 “你……”赵拓握住刀柄的手,青筋暴起。 “你用了十年时间,把自己变成了一柄复仇的刀。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爹是希望你成为一把刀,还是希望你好好地,活成一个人?” 林安继续说,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你杀了他,”林安指了指旁边的王宗纬。 “然后呢?朝廷会放过你?跟王家交好的上宗会放过你?你爹的在天之灵,是希望看到赵家最后的血脉,在被无穷无尽的追杀中像狗一样死去吗?” “你口口声声为了你爹,可你做的事,有哪一件是他想看到的?你连他喜欢吃什么都不记得了,你还谈什么报仇?你这不叫报仇,你这叫自我感动。” 林安的每一句话,都不带一个脏字,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更加伤人。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没有谈什么因果报应,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赵拓,已经快要忘记你爹,只剩下仇恨了。 “噗——” 赵拓身体剧烈颤抖,一口心血猛地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草席。他死死盯着林安,眼神中的仇恨、死寂、愤怒,渐渐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痛苦所取代。 “我……我……”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王宗纬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杀人诛心! 这位林先生,当真是神仙手段!不动刀兵,只凭三言两语,就几乎击溃了一个观海境强者的道心! 刘景云的双眼在面具下亮得惊人。原来如此!因果之结,其根源在“心”! 安安不斩其“果”,而是直斩其“因”!与其说是劝说,不如说是治疗!这是何等慈悲,又何等霸道的手段! “你的仇,要报。你爹的遗物,要拿回来。但不是用这种蠢办法。”林安看火候差不多了,话锋一转。 他看向王宗纬:“玉佩呢?” 王宗纬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双手奉上那个装有玉佩的盒子。 林安没接,只是对赵拓说: “这玩意儿,现在是百断山秘境的钥匙。三日后开启。王宗纬,让他也加入你的队伍,进入秘境。里面能得到什么,各凭本事。等秘境事了,这玉佩,物归原主。” 他又看向赵拓:“至于你的仇,也等秘境之后再说。” “你若是在秘境里得了大机缘,修为远超于他,到时候是杀是剐,不比现在一个冲动的一换一强?” “或者,你发现里面有更好的东西,这仇不报也罢,带着你爹的遗物远走高飞,重新开始做人。选择权,在你手里。” 这番话,堪称流氓逻辑。但对现在的赵拓来说,却像是黑暗中的一道光。 他迷茫了。他坚持了十年的信念,被林安几句话说得土崩瓦解。现在,林安又给了他一个新的,看起来更“划算”的目标。 许久,赵拓抬起头,沙哑地问:“我凭什么信你?” 林安笑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刘景云,最后指了指瑟瑟发抖的王宗纬。 “因为现在,我说了算。” 赵拓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深不可测的刘景云,又看了一眼在林安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王宗纬,最后看回林安那张带笑的脸。 他点了点头。 林安长舒一口气,心里的小人已经瘫倒在地。 妈的,总算忽悠过去了。太刺激了。 他转身就走,丢下一句话。 “行了,事情解决了。” “王城主,记得把我的顾问费结一下,三成收获,一分都不能少。” “回府,我饿了,要吃宵夜。” 第172章:“林顾问”的备战日常 回到城主府,气氛跟之前截然不同。 王宗纬看林安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畏来形容,那简直是看在世真仙。他屁颠屁颠地跟在林安身后,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林先生,您饿了吧?我这就让后厨准备全城最好的酒席!” “林先生,您累不累?我给您安排了十个最机灵的侍女!” “林先生……” “停!” 林安被他吵得脑仁疼,“安静。给我准备个院子,要安静。再准备点吃的,家常便饭就行。还有,把赵拓也安顿好,别让他到处乱跑。” “是是是!先生放心!”王宗行点头如捣蒜,立刻下去安排了。 林安和刘景云被请进了一处比之前更加奢华、也更加清净的独立庭院。赵拓则被安排在了隔壁,一个眼神就能看住的地方。 很快,流水般的菜肴被送了上来。 林安是真的饿了,折腾了半宿,精神高度紧张,体力消耗巨大。 他也不客气,甩开腮帮子就吃。刘景云安静地坐在他对面,给他倒茶,布菜,动作自然无比。 林安一边啃着一只肥美的灵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对刘景云说: “看见没,景云。这就叫专业。以后咱们出来跑江湖,就得这么干。” “甭管对方是谁,先在气势上压倒他,让他自己脑补,自己吓自己。只要咱们自己不慌,慌的就是他们。” 他这是在给自己刚才的超常发挥找补,顺便总结经验。 刘景云认真地听着,重重点头: “安安说的是。以不动之心,应万变之局。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便看穿其心,令其自乱阵脚。” 林安差点被鸡骨头噎住。 我他妈说的是这个意思吗?算了,你悟性高,你说了算。 接下来的两天,林安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废人生活。 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睡到自然醒,醒了就有人伺候着。王宗纬把这当神仙一样供着,生怕有一点怠慢。 但他这个“顾问”也不是白当的。 第二天下午,王宗纬就抱着一大堆卷轴和地图,恭恭敬敬地来请教了。 “林先生,这是我们搜集到的关于百断山秘境的所有资料,以及这次确认会进入秘境的各方势力名单,请您过目。” 林安看着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卷轴,头都大了。 他硬着头皮拿起一份名单看了看。 “大炎王朝,三皇子,炎无忌,观海境巅峰,带金甲卫三百。” “青玄剑宗,首席弟子,陆长风,据传已半步龙门,带同门师弟二十人。” “南海屠家,少主屠万山,天生霸体,凶名赫赫。” …… 林安越看心越凉。 好家伙,这他妈是神仙打架啊!自己一个凡人混进去,怕不是要被碾成渣渣。 “咳。” 他放下名单,拿起那张看起来就鬼画符一样的秘境地图,装模作样地看了半天。 王宗纬和他的几个心腹在一旁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扰到先生推演天机。 林安看得眼睛都花了,上面除了山就是河,还有一些用红笔标注的“骷髅头”和“宝箱”图案,幼稚得跟儿童画一样。 他能看出个屁来! “王城主啊。”林安缓缓开口。 “在!先生请讲!” “你觉得,这秘境之中,什么最重要?”林安又开始了他的“灵魂发问”。 王宗纬一愣,想了想,试探着回答:“是……上古传承?还是天才地宝?” 林安摇了摇头,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幽幽地叹了口气:“是命。” 王宗纬等人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对啊!命最重要!命都没了,要传承法宝有什么用!先生这是在点拨我们,不要被贪婪蒙蔽了双眼! “这地图上,标了哪里是死路,哪里是活路吗?”林安又问。 “这……秘境百年一开,内里景象每次都大不相同,这地图只是前人留下的,做不得准……”王宗纬额头冒汗。 “那就是了。” 林安把地图往桌上一丢,靠回椅子里,“真正的危险,从来不在地图上。真正的机缘,也从来不会摆在明面上。” 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随便画了个圈,那个位置看起来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森林。 “记住,进去之后,不要去看那些金光闪闪的地方,越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角落,越可能藏着大秘密。所谓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就是这个道理。” 这是他玩游戏总结出来的经验。一般犄角旮旯里才藏着彩蛋。 王宗纬等人却听得如痴如醉,纷纷拿出小本本(玉简)记录下来,恨不得把林安的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 “多谢先生指点!我等茅塞顿开!” 打发走了王宗纬,林安累得直接瘫在了躺椅上。 “心好累。” 他对旁边的刘景云抱怨,“当神棍比当厨子累多了。早知道这么麻烦,那二百金币我说什么也不赚。” 刘景云默默地给他递上一杯刚泡好的灵茶,轻声说:“安安辛苦了。” 他心里想的却是:安安为了教导我,真是煞费苦心。” “他明明可以一剑平推,却非要用这种拨弄人心、顺势而为的凡俗手段。这不光是在教我“术”,更是在教我“道”。修仙,修的终究是人心。 林安喝了口茶,感觉活了过来。 他看着刘景云那张永远冰冷的面具,忽然觉得有些好奇。 “刘景云,戴面具热不热。” “不热,” 第三天,很快到来。 这一日,整个望春城都震动了。 城东的百断山脉上空,天光扭曲,一个巨大无比的,仿佛由琉璃和星光构成的漩涡缓缓成型,散发出苍茫古老的气息。 秘境,开启了。 城主府前,人头攒动。 王宗纬一身戎装,身后是王家的精锐子弟。赵拓背着他的刀,孤零零地站在队伍的另一侧,像一头准备择人而噬的孤狼。 而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既不是王宗纬,也不是赵拓。 是林安。 他被王宗纬强行换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华贵长袍,金丝滚边,玉带束腰,头发也用一根精致的玉簪束起。 手里还被塞了一把画着山水画的折扇。远远看去,当真是一副超然物外、风度翩翩的绝世高人模样。 各方势力的探子看到这一幕,都惊掉了下巴。 “那人是谁?怎么站在王宗纬前面?” “不知道啊,没见过。难道是王家请来的什么老怪物?” “看他身上没有半点修为波动,要么是返璞归真的绝顶大能,要么就是个普通人。” “你傻啊,王宗纬会让一个普通人站他前面?” 一时间,关于林安身份的猜测,成了各方势力最关心的话题。 林安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审视,好奇的目光,手心里全是汗。他捏着折扇,努力让自己的腿不抖。 他只想回家。他现在无比怀念自己在落魄山下那个小小的杂货铺。 “林先生,” 王宗纬走到他身边,最后确认道,“我们……真的往那片普通的林子去?” 林安眼皮都懒得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高人的范儿,必须端住。 第173章:一入秘境,各自飞 时辰已到,巨大的光门彻底稳定下来。 “出发!” 随着各方势力领头人的一声令下,一道道流光拔地而起,如同过江之鲫,争先恐后地冲向了天空中的漩涡。 “先生,我们……?” 林安看了一眼身旁的刘景云,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走吧。” 他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刘景云,靠你了! 踏入光门的一瞬间,林安感觉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没有想象中的平稳通道,而是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 无数色彩斑斓的光带在身边急速掠过,强大的空间拉扯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成碎片。 “抓紧我!” 林安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伸手就想去抓旁边的刘景云。 然而,他只抓了个空。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狂暴的空间乱流猛然袭来,像一只无形的巨手,将刚刚进入秘境的王家队伍瞬间冲散。 林安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像一颗被弹弓射出去的石子,被抛向了未知的黑暗深处。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刘景云那张戴着面具的脸猛地转向他。 “安安!” 刘景云的吼声被狂暴的空间能量撕碎,淹没在无尽的混沌之中。 …… “砰!” 林安感觉自己像是从三层楼上摔了下来,背部着地,差点把隔夜饭都颠出来。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原始森林。 参天的巨树遮天蔽日,每一片叶子都有蒲扇那么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木清香,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吸一口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可林安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他慌了。 前所未有的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刘景云?”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都在发抖。 回应他的,只有森林深处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悠远嚎叫。 “刘景云!!”他加大了音量,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 还是没有回应。 那座一直矗立在他身边,为他遮风挡雨的巍峨雪山,不见了。 那个能给他带来无穷安全感的影子,消失了。 林安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完了。 芭比Q了。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被单独扔进了这个一听名字就很危险的“百断山秘境”里。 这里面有观海境的大佬,有半步龙门的剑仙,还有各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 自己这点斤两,怕不是刚够给什么东西塞牙缝的。 巨大的恐惧让他手脚冰凉,他背靠着一棵巨树,缓缓滑坐在地,抱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我想回家。 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嘴贱去诈那个王腾,后悔为什么要贪那两百金币,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来这个鬼地方当什么狗屁顾问。 原来,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把刘景云当成兄弟,一个方便的工具人。 直到此刻,当这个工具人真的不见了,他才发现,自己早已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习惯了那份默默的守护,习惯了那种只要他在身边,天塌下来都不怕的安心感。 这不是依赖,这是……离不开了。 林安的眼眶有点发热,鼻子发酸。 “沙沙……” 就在他自怨自艾,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旁边的灌木丛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林安身体猛地一僵,汗毛倒竖。 他僵硬地抬起头,只见一个硕大的头颅从灌木丛中探了出来。 那是一头形似猎豹,但体型却堪比水牛的怪物。 它浑身覆盖着青色的鳞甲,嘴角滴着腥臭的涎水,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林安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跟那头怪物对视着,连呼吸都忘了。 跑?怎么跑?自己这两条腿,估计还不够人家一爪子拍的。 喊救命?这里鸟不拉屎的,喊破喉咙也没用。 林安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都化作了绝望。 他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 罢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希望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别再穿越到这种鬼地方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等了许久,周围依旧一片安静。 林安小心翼翼地睁开一条眼缝。 只见那头看起来凶神恶煞的青鳞豹,非但没有扑上来,反而后退了两步,伏低了身体? 它对着林安的方向,使劲地嗅了嗅鼻子,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大猫。 林安也愣住了。 什么情况?剧本不对啊! 难道是因为我长得太帅,把它给帅懵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这一看,他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这套月白色的长袍。 王宗纬这个马屁精,为了彰显他“高人”的身份,用的都是顶级的天蚕丝,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 腰间那根玉带,触手温润,一看就不是凡品。还有头上那根玉簪,手里这把折扇…… 林安忽然想起王宗纬当时给他换衣服时,那副谄媚又郑重的表情。 “先生,这些都是小小心意。这云纹袍,水火不侵,能抵御金身境全力一击。这暖玉带,能静心凝神,百邪不侵。还有这支发簪,是‘清心玉’所制,可抵御神魂攻击……” 当时林安只觉得烦,觉得这身衣服太装逼了,只想赶紧完事。 现在看来…… 这哪里是衣服,这他妈是一身神装啊! 林安的眼睛亮了。 他看着那头还在犹豫不前的青鳞豹,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他清了清嗓子,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和紧张,缓缓站起身,学着之前忽悠王宗纬的样子,把手背到身后,微抬下巴,用一种淡漠而高远的眼神,瞥了那头青鳞豹一眼。 然后,他拿着折扇,轻轻地敲了敲手心。 “孽畜,见我至此,还不行礼?” 但在那头灵智不高的青鳞豹听来,配合着林安身上那一套“神装”散发出的隐晦而强大的气息波动,这声音就如同天神敕令! “嗷呜——” 青鳞豹发出一声哀鸣,硕大的身躯猛地一抖,然后,在林安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它……它居然真的趴了下来,巨大的头颅紧紧贴着地面,瑟瑟发抖,像一只做错了事,等着主人惩罚的哈士奇。 林安:“……” 我靠。 这、这他妈也行? 第174章:高人就该有高人的坐骑 好兄弟,你这身神装送得太及时了!简直是雪中送暖气,沙漠里送空调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震惊和荒谬感。林安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有了! 一个普通人,在这种地方,想活下去比登天还难。但一个“高人”就不一样了。 现在,他有了全套的“高人”装备,还意外收服了一只看起来就很牛逼的魔兽……这人设,不是瞬间就立起来了吗? 只要我演得好,只要我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想到这里,林安的腰杆不自觉地挺直了许多。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深沉,更加……装逼。 “起来吧。” 他淡淡地吐出三个字,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森林里却格外清晰。 那头青鳞豹庞大的身躯抖了一下,犹豫着,缓缓地抬起了头。 它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里,凶光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敬畏和讨好。 林安的心砰砰直跳,手心里的汗把折扇都浸得有些湿滑,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德行。 他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大反派的样子,用折扇轻轻点了点青鳞豹的额头。 “看你修行不易,今日便饶你一命。” 他顿了顿,觉得光饶命还不够,得给自己找点好处,“此地是何处?往前走,可有灵气充裕之地?” 他压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纯属瞎掰。什么灵气不灵气的,他连感觉都感觉不到。 青鳞豹似乎听懂了,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噜”声,然后站起身,调转方向,用它那巨大的头颅,轻轻拱了拱林安的腿。 这意思……是让我跟它走? 林安看着它那比自己腰还粗的大腿,又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走过去?多累啊!高人怎么能用脚走路呢?高人都得有坐骑! “嗯……” 林安心里打着鼓,表面上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也罢,便由你为我代步一次。” 说完,他也不管青鳞豹同不同意,壮着胆子,手脚并用地往它背上爬。 青鳞豹的鳞甲很硬,但出奇地并不滑,林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骑了上去。 我靠,视野真好! 坐在青鳞豹宽阔的背上,林安感觉自己瞬间高了两米多,整个森林的景象都尽收眼底。 青鳞豹在他坐稳之后,极其人性化地低吼了一声,像是在请示。 林安压着嗓子,只说了一个字:“走。” “吼!” 青鳞豹四足发力,猛地窜了出去。 那速度,简直比跑车还快! 林安只觉得耳边狂风呼啸,两旁的巨树飞速倒退,吓得他一把抱住了青鳞豹脖颈处一撮略微柔软的鬃毛。 “慢……慢点!” 他差点喊出声,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行,不能崩人设!高人怎么能怕快呢! 他只能死死地抱着坐骑,任由狂风吹乱他那一头被玉簪精心束好的长发,心里疯狂呐喊: 妈的,太刺激了!这比过山车还他妈刺激! 这头被林安强行收编的青鳞豹,显然是这片林子里的地头蛇。 它对地形极为熟悉,一路避开了所有看起来就危险的沼泽和深谷,专门挑那些植被茂盛、看起来就很有营养的地方走。 大约跑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豁然开朗。 一片氤氲着淡淡雾气的湖泊出现在眼前,湖边生长着许多奇形怪状的花草,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光是闻一闻就让林安感觉精神一振。 “好地方啊!”林安由衷地赞叹了一句。 他刚想让青鳞豹停下,自己下去溜达溜达,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说话声。 “师兄,你看那株‘紫阳花’!至少有三百年份了!” “别急!小心周围有守护妖兽。我们布个小迷踪阵,采了就走,免得节外生枝。” 林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湖边不远处,有三名穿着统一青色道袍的年轻修士,正对着一株发着淡紫色光芒的花朵,鬼鬼祟祟地商量着什么。 林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来人了!是活的修士! 他下意识地就想让青鳞豹掉头跑路。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我现在是“高人”啊!高人为什么要跑? 跑了,人设不就崩了吗? 就在他犹豫的这几秒钟,那三个修士也发现了他。或者说,是发现了他身下那头体型庞大、气息凶悍的青鳞豹。 “什么人!” 为首的那名师兄厉喝一声,三人立刻摆出了戒备的姿态,飞剑出鞘,如临大敌。 当他们看清来人时,都愣住了。 只见一头气息恐怖的青鳞妖豹背上,坐着一个身穿月白长袍的年轻人。 那人面容俊秀,气质超然,一头长发被风吹得微微散乱,非但没有狼狈之感,反而更添了几分不羁与洒脱。 他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脸上没什么表情。 最关键的是,他们三人居然完全看不透这个年轻人的修为! 返璞归真! 三个人的脑海里同时冒出这四个字,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在这危机四伏的秘境里,能收服青鳞妖豹做坐骑,自身又深不可测……这绝对是某个宗门出来历练的老怪物! “晚辈青玄剑宗弟子,陆远,拜见前辈!” 为首的师兄反应最快,连忙收起飞剑,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声音都带着颤音,“我等无意冒犯,还望前辈恕罪!” 另外两人也吓得魂不附体,赶紧跟着行礼。 林安骑在豹子上,心里已经慌成了一锅粥。 青玄剑宗? 就是那个首席弟子半步龙门的那个? 妈呀,是大门派的人!这要是露馅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捏着折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没有说话。 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开口,那股装出来的逼格可能就泄了。沉默,是最好的武器。 果然,他这副高深莫-测的沉默,让那三名弟子更加惶恐了。 完了完了,这位前辈不说话,是不是生气了? 是我们刚才想偷采灵药,触怒了他?这片湖泊,难道是前辈的私家花园? 为首的陆远脑补得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白。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瓶,双手奉上。 “前辈,此乃我宗门的‘清心丹’,虽不是什么奇珍,但对凝神静气颇有助益。晚辈等人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前辈清修,此物权当赔罪,还望前辈笑纳!” 林安看着那个玉瓶,眼睛亮了亮。 丹药?好东西啊! 但他不能接。 高人怎么能随随便便要别人的东西呢? 第175章:屠少主驾到,统统闪开 他依旧没说话,只是用那把装逼专用的折扇,轻轻地敲了敲青鳞豹的头。 青鳞豹会意,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低吼。 “噗通!” 那两个胆子小点的弟子,直接被这一声吼吓得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陆远也是双腿发颤,但他强撑着,颤声说道: “前辈息怒!晚辈……晚辈知错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他拉起两个已经吓傻的师弟,连滚带爬地就想跑。 “站住。” 林安终于开口了。 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再装下去,万一对方狗急跳墙,自己也得完蛋。得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那三人身体一僵,比听见催命符还可怕。 林安从豹子背上跳了下来,动作因为紧张而有点僵硬,但在别人看来,却是一种不带烟火气的飘逸。 他走到那株“紫阳花”面前,看了一眼,然后又看向那三个吓得快尿裤子的修士。 他决定,再次祭出自己的忽悠大法。 “我问你们,”林安缓缓开口,语气平淡,“你们修仙,是为了什么?” 又是这个“灵魂发问”! 陆远三人全都懵了。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考验我们的道心? 陆远绞尽脑汁,小心翼翼地回答:“回……回前辈,为……为了长生,为了逍遥天地间。” “长生?逍遥?” 林安笑了,笑得高深莫-测,“这花,能让你们长生吗?这丹,能让你们逍遥吗?” 他指了指紫阳花,又指了指陆远手里的玉瓶。 “你们看到的,只是花。你们想到的,只是丹。” 林安背着手,踱了两步,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可你们有没有想过,花为什么会长在这里?这湖,为什么会在这里?” “真正的机缘,是这整片天地。是这风,是这水,是这让你心安的香气。” 他张开双臂,做了一个拥抱自然的动作,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 实际上,他只是想深呼吸一下,缓解一下紧张。 但这番故作玄虚的话,配上他这身行头和“高人”的派头,在陆远三人听来,不啻于大道纶音! 是啊!我们只想着夺宝,却忘了感悟!只看着眼前的利益,却忘了修行的根本! 前辈这是在点拨我们! 三人浑身剧震,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从恐惧,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多谢前辈指点!我等……我等茅塞顿开!”陆远激动得脸都红了,对着林安再次深深一拜。 林安摆了摆手,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表情。 “去吧。”他淡淡地说,“机缘就在身边,用心去看,而不是用眼。” “是!是!” 陆远三人如蒙大赦,又像是得到了天大的好处,千恩万谢之后,头也不回地御剑飞走了,连那株紫阳花都没敢再看一眼。 看着他们消失在天边,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差点瘫倒在地。 “妈的……吓死我了……”他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当神棍,真是个体力活。” 他走到那株紫阳花旁边,毫不客气地伸手就把它连根拔了起来,塞进了怀里。 开玩笑,不要白不要!这玩意儿一看就很值钱! 他刚把花藏好,一抬头,忽然愣住了。 只见湖对岸的密林边缘,不知何时,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枯瘦,背上背着一柄古朴的长刀,正是那个刺客赵拓。 赵拓的眼神很复杂,他显然已经在这里看了一会儿了。 他看着林安,又看了看林安身边那头温顺的青鳞豹,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困惑,还有一丝……了然。 他似乎,也“悟”到了什么。 林安:“……” 草。 林安和赵拓隔着一片湖泊,遥遥相望。 气氛一度非常尴尬。 林安手里还攥着刚拔下来的紫阳花,叶子上沾着泥,那姿势,活像个偷菜被抓了现行的贼。 他现在心里很乱。 赵拓这家伙怎么也在这里? 他不是跟王宗纬一队的吗? 赵拓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林安。 他被空间乱流冲散后,落单了。 凭着观海境的修为和刺客的本能,他在这片危机四伏的森林里倒也应付自如。 他循着一丝微弱的灵气波动找到这里,本以为能有什么机缘,却看到了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 一个“凡人”,骑着凶悍的妖豹,三言两语,就让青玄剑宗的内门弟子拜服在地,还主动奉上丹药,最后连近在眼前的灵药都放弃了,如闻大道般顿悟离去。 这是何等手段? 之前在破庙,林安凭言语击溃了他的道心,他只觉得此人神鬼莫测。 现在亲眼目睹这一幕,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位“林先生”的恐怖,远超他的想象。 他根本不是靠那个戴面具的护卫。他自身,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 之前让自己去秘境里寻找机缘,是为了磨砺自己。现在点拨青玄剑宗的弟子,是随手播撒“道”的种子。 这位林先生,行事看似随意,实则每一步都有深意。 赵拓深吸一口气,朝着林安的方向,缓缓抱拳,躬身一礼。 没有说话,但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安看到他这个动作,心里咯噔一下。 他现在骑虎难下,只能把高人的人设硬着头皮演下去。 他冲赵拓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转身上了自己的“宝马”。 “走,换个地方。”他对青鳞豹说。 这里已经暴露了,再待下去,鬼知道还会冒出什么人来。 青鳞豹低吼一声,载着林安,朝森林深处跑去。 赵拓见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展开身法,不远不近地跟在了后面。 林安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阵无语。 这怎么还跟上来了?黏上我了是吧? 不过转念一想,多一个观海境的高手在旁边,好像也不是坏事。 虽然这家伙脑子好像不太正常,但起码是个战斗力。万一再碰到什么事,也能多个挡箭牌。 于是,一个诡异的组合诞生了。 林安骑着威风凛凛的青鳞豹,在前面开路。赵拓背着刀,默默地跟在后面,像个最忠诚的护卫。 这画面,要多拉风有多拉风。 林安一边享受着当“大佬”的快感,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刘景云到底去哪了?他现在肯定急疯了。自己得想办法找到他才行。 可这秘境这么大,跟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也不是办法。 对了! 林安眼睛一亮,想起了自己之前忽悠王宗纬时,在地图上随手画的那个圈。 “越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角落,越可能藏着大秘密。” 当时他纯属瞎说,但现在,这似乎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万一,我说的是万一,我那随手一指,真指对了地方呢? 刘景云那么“聪明”,他找不到我,肯定会去我“指点”过的地方等我! 对!一定是这样! 第176章:完了!兄弟被一拳轰飞! 林安瞬间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他努力回忆着那张幼稚得跟儿童画一样的地图,辨认着方向。 “往那边走。”他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青鳞豹立刻调转方向,赵拓也毫无疑问地跟上。 他们穿过一片沼泽,又翻过一座矮山。 周围的景物渐渐变得有些不同。那些参天巨树变得稀疏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矮的,长满红色苔藓的怪石。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和燥热感。 林安感觉有点不对劲。这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平平无奇”的角落啊。 就在这时,一阵嚣张霸道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哈哈哈哈!总算让本少主找到了!‘赤焰果’!传闻中能淬炼霸体的圣物!” 只见前方一片怪石嶙峋的谷地中央,一株半人高的小树上,结着三枚拳头大小,通体赤红如火,仿佛在燃烧的果实。 一个身材魁梧的像头熊,赤着上身,浑身肌肉虬结的青年,正站在树前,放声大笑。 在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同样气息凶悍的随从。 林安看到那青年腰间挂着的一块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屠”字,心头猛地一沉。 南海屠家,少主屠万山! 就是那个名单上写着的,“天生霸体,凶名赫赫”的家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安下意识地就想让青鳞豹掉头。但已经晚了。 屠万山也发现他们了。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被林安身下的青鳞豹吸引,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咦?不错的坐骑。正好本少主缺个代步的脚力。” 他根本没把林安和赵拓放在眼里,语气狂傲至极,仿佛这头青鳞豹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身边一个随从立刻会意,上前一步,指着林安喝道: “小子,我们少主看上你的坐骑了,识相的就乖乖把它献上来,再磕三个响头,或许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林安的脸都绿了。 这帮人,怎么一点道理都不讲?上来就要抢?连忽悠的机会都不给? 赵拓的眉头皱了起来,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身上散发出一股冰冷的杀气。 屠万山感受到了赵拓的杀气,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观海境?也敢在本少主面前龇牙?找死!”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动,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瞬间就冲到了赵拓面前。 没有花哨的招式,就是一拳,简单,粗暴! 拳风呼啸,空气都被打得发出一阵爆鸣! 赵拓瞳孔一缩,横刀格挡。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赵拓整个人被这一拳轰得倒飞出去十几米,狠狠撞在一块巨石上,那巨石瞬间布满了裂纹。 “噗!” 赵拓一口血喷了出来,脸色变得煞白。 仅仅一拳,就让他这个成名已久的观海境刺客受了重伤! 这就是“天生霸体”的威力吗? 林安看得手脚冰凉。 这下是真的完蛋了。 连赵拓都顶不住一拳,自己这小身板,怕不是要被一拳打成肉泥。 “有点本事,能接我一拳不死。” 屠万山甩了甩手,狞笑着走向赵拓,“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举起拳头,准备结果赵拓。 “住……住手!” 林安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大喊了一声。 他知道,赵拓要是死了,下一个就是他。 屠万山停下动作,饶有兴致地看向林安,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有趣的玩具。 “哦?你这个连修为都没有的废物,也敢命令我?” 林安的大脑在疯狂运转。 怎么办?怎么办? 硬刚肯定不行。忽悠……这家伙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莽夫,讲道理估计也行不通。 有了! 林安忽然想起了自己怀里那株紫阳花。 他强作镇定,从怀里掏出那株还带着泥土的灵药,高高举起。 “你看这是什么?”他大声说。 屠万山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当他看清那株灵药时,呼吸猛地一滞。 “三百……不,至少五百年份的紫阳花!” 他眼中爆发出比之前看到赤焰果时更加炽热的贪婪,“好东西!真是好东西!没想到你这废物身上,居然还有这种宝贝!” 林安看有戏,连忙说道:“这花,我送给你!你放我们走!” 他现在只想活命,什么宝贝都无所谓了。 “送给我?” 屠万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小子,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你的命,你的坐骑,还有你身上所有的东西,现在都是我的!我需要你送吗?” 他一步步朝林安走来,脸上满是戏谑。 “不过,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完了。 林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屠万山走到他面前,准备伸手来抢紫阳花的时候。 异变突生! 一道快到极致的白色流光,毫无征兆地从林安的袖口中射出,直取屠万山的咽喉! 是那根玉簪! 王宗纬送给他的那根,据说是“清心玉”所制,能抵御神魂攻击的玉簪! 林安自己都不知道,这玩意儿居然还能主动攻击! 屠万山也没料到这个变故,但他反应极快,天生霸体的本能让他瞬间偏头。 “嗤!” 玉簪擦着他的脖子飞过,带起一串血珠,深深地钉进了他身后的一块岩石里。 屠万山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脸上的戏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怒。 “你敢伤我!你找死!” 他怒吼一声,一拳轰向林安的脑袋。 这一拳,带着必杀的决心,比刚才打赵拓时还要刚猛数倍! 林安瞳孔放大,连躲闪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砂锅大的拳头,在自己眼前越来越大。 要死了。 这次是真的要死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整个山谷的温度,骤然下降到了冰点。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彻骨的杀意,如同九幽寒风,瞬间笼罩了全场。 屠万山那志在必得的一拳,在距离林安额头不到三寸的地方,猛然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而是他动不了了。 一道无形的剑意,如同实质的枷锁,将他死死地禁锢在原地。 他满脸惊恐,浑身肌肉都在颤抖,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像是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你,想碰他?” 林安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不远处的天空中,一道白衣身影,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他戴着一张冰冷的面具,黑发无风自动。 手中,握着一柄仿佛由寒冰与星光铸成的长剑。 是刘景云。 他终于,来了。 第177章:安安的道,便是我的道 他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屠万山和他那七八个随从,像是被琥珀封住的虫子,保持着各种惊恐的姿态,一动不动。 只有林安能动。 当他看清那道熟悉的身影时,紧绷到极点的神经“啪”的一声断了。 腿一软,他一屁股坐倒在地。 劫后余生的巨大脱力感,混合着委屈、后怕、安心等种种复杂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眼眶一热,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刘……刘景云……” 他声音都在发抖,像个在外面被欺负惨了,终于见到家长的孩子。 听到他的声音,刘景云的身影瞬间从半空中消失,下一刻,已经出现在林安面前。 他蹲下身,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林安,却又怕惊扰到他,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面具之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怒火和后怕。 他一路疯狂地寻找,神识铺天盖地地扫过每一寸土地。 当他感受到那枚作为最后防护手段的清心玉簪被激发时,他整个人的世界都差点崩塌。 幸好,赶上了。 “安安,你……没事吧?” 刘景云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颤抖。 “我……我差点就没了……” 林安吸了吸鼻子,指着还保持着出拳姿势的屠万山,控诉道, “他要打死我!” 刘景云的目光,缓缓移向屠万山。 屠万山此刻终于能动了,但还不如动不了。 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感觉自己的神魂都在被凌迟。他天生霸体,横行南海,何曾感受过如此恐怖的压力? “前……前辈饶命!” 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我……我不知道他是您的……” 刘景云没有理会他的求饶。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屠万山的方向,轻轻一握。 “咔嚓——” 一声脆响。 屠万山和他身后的所有随从,连同他们周围的岩石,瞬间被压缩成了一个不到拳头大小的,混杂着血肉、骨骼和石头的诡异球体。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 就那么轻描淡写地,一群活生生的修士,变成了一坨垃圾。 林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刘景云很强,但从没想过会强到这种地步。 杀人……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这血腥又震撼的一幕,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战栗和……安心。 没有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怕了,他也不能圣母了。 刘景云处理完“垃圾”,回过头,眼中的杀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又恢复了那份只对林安才有的温和。 他扶起林安,仔细地检查着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别怕,没事了。” “嗯……”林安点了点头,心情复杂。 他看到不远处,被一拳打成重伤的赵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着刘景云的方向,敬畏地躬身行礼,然后一言不发地,默默退到了更远的地方。 他很识趣,知道现在不是他该凑近的时候。 刘景云的注意力,很快被林安掉在地上的那株紫阳花吸引了。 他捡起灵药,又看了看谷地中央那三枚即将成熟的赤焰果。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起来。 安安,又在教我了。 面对善者,以道度之,是为“慈悲”。 面对恶者,以力诛之,是为“霹雳”。 一舍一取,一张一弛,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道! 安安他……他用自己做诱饵,引出这些秘境中的“毒瘤”,就是为了让我出手清理,让我明白这个道理。 刘景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和自责。 安安为了我,真是煞费苦心。而我,却还让他陷入了真正的危险之中。 我真是,太没用了。 林安可不知道刘景云在短短几秒钟内,又脑补出了一整套的“安安教学课程”。 他惊魂未定,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刘景云,我们快走吧。这地方太危险了。” 他拉了拉刘景云的袖子,“找个山洞躲起来,等秘境结束了我们就出去,行不行?” “好。”刘景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只要是安安说的,都好。 “那……那三颗果子……” 林安看着那三枚红得发亮的赤焰果,有点眼馋,但又不敢去拿。 刘景云会意,屈指一弹,三道剑气飞出,精准地切断了果柄。三枚赤焰果化作三道流光,稳稳地落在了他手中。 他将果子递给林安。 林安接过果子,入手滚烫,像握着三块烙铁。他连忙塞进怀里,跟那株紫阳花放在一起。 发财了发财了! “走走走!”他催促道。 刘景云点了点头,目光扫向了林安之前在地图上随手指出的那个方向。 安安之前指点王宗纬时,所说的那片“平平无奇的森林”,必然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是这秘境中真正的“安全之所”。 他带着林安,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一直退到百米开外的赵拓,见两人离开,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觉得,跟着这位林先生,或许比任何机缘都重要。 飞行在空中,林安紧紧抓着刘景云的衣服,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把刚才的经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他忍不住抱怨道:“早知道这么吓人,打死我也不来了。这他妈哪里是历练,简直是玩命啊!” 刘景云听着他的抱怨,心中却是一片宁静。 他轻声说:“有我在,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了。” 这次的分离,让他意识到,单纯的被动守护是远远不够的。 只要安安还在这个世界上,就总会有像屠万山这样的苍蝇被吸引过来。 要自身实力起来才行, 飞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的景象再次变化。 一片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出现在他们眼前。 从高空看去,这片森林确实平平无奇,跟之前见过的没什么两样。 但当他们降低高度,准备进入时,却发现了一丝诡异之处。 整片森林的边缘,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灰色的薄雾。 这雾气不散,将森林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森林里寂静无声,连一声鸟叫虫鸣都听不到,透着一股死寂。 林安看着这片诡异的森林,心里又开始打鼓了。 “刘景云……你确定这里安全吗?我怎么觉得……这里比刚才那个山谷还吓人啊……” 刘景云却看着这片灰雾,眼神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安安,你指的地方,果然不凡。” 他轻声说,“这不是普通的雾,这是……上古禁制‘尘世障’的残余。可以隔绝内外,自成一界。”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什么玩意儿?上古禁制?我他妈随手一指,就指出了个这么牛逼的地方? 我的运气,是不是有点太好了? “那……那我们还进去吗?”林安有点怂了。 “进。” “你指的路,就是我们的道。” 说完,他拉着林安,一步踏入了那片灰雾之中。 在他们身后,跟上来的赵拓,在灰雾边缘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那片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的雾气,眼神中充满了挣扎和犹豫。 最终,他还是没有勇气跟进去。 而踏入灰雾的林安,只觉得眼前景象一变。 外界的森林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白色骸骨铺成的小路,蜿蜒着伸向黑暗的深处。 道路两旁,插着无数残破的兵器,每一件上面,都缠绕着浓得化不开的怨气。 在小路的尽头,一座宏伟而残破的黑色宫殿,如同蛰伏的远古巨兽,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 林安:“……”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刘景云,嘴唇哆嗦着。 “你管这……叫平平无奇?” 第178章:我他妈就想看看灰厚不厚 林安转过头,脖子发出“嘎吱”一声,像是生了锈的零件。 他看着刘景云那张冰冷的面具,嘴唇哆嗦得像是在寒风里站了三天三夜。 “你……你管这……” 他指着那条望不到头的白骨路,还有远处那座像是从地狱里拔出来的黑色宫殿,“叫平平无奇?” 刘景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反而透出一丝了然。 安安果然是安安。 他口中的“平平无奇”,不是指景物的平凡,而是指大道的本质。 生死、枯荣、战争、毁灭……这些在世人眼中惊天动地之事,在真正的大道面前,可不就是平平无奇的尘埃吗? 这条白骨路,是古战场上无数强者的终点。这座残破的宫殿,是某个辉煌时代的墓碑。这里蕴含的,是关于“终结”与“寂灭”的道。 安安是想让自己亲身走过这片寂灭之地,去体悟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真意。 他这是……在用整个上古遗迹,给自己喂招啊! “别怕。” 刘景云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他握住林安冰凉的手,那份暖意顺着皮肤传来,让林安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你指的路,不会错。” 我他妈就是瞎指的啊! 他被刘景云半拉半拽地踏上了那条白骨小路。 脚下踩着的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的肋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死寂的环境里格外刺耳。 林安的头皮都麻了,感觉每一步都像是在蹦迪,踩在别人坟头上蹦迪。 道路两旁,那些插在骨骸里的残破兵器,开始微微震颤。 一缕缕黑色的怨气从兵器上逸散出来,在空中扭曲、汇集,渐渐化作一个个模糊的人形。 “呜——” 鬼哭狼嚎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像是无数个冤魂在耳边控诉。 林安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 他紧紧抓住刘景云的胳膊,感觉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装神弄鬼!” 刘景云冷哼一声,一股无形的剑意扩散开来,将大部分怨气都挡在了外面。 然而,还是有几缕最精纯的怨气,穿透了剑意的封锁,如同狡猾的毒蛇,无声无息地钻进了两人的眉心。 这是针对道心的攻击,纯粹的物理防御是挡不住的。 刘景云眼神一凛,瞬间便陷入了幻境。 他的眼前,是尸山血海,林安浑身是血地倒在他怀里,气息正在飞速流逝。无论他输入多少灵力,都无法阻止那具身体变冷。 “刘景云……你好烦啊……” 怀里的“林安”虚弱地笑着,眼神却充满了厌恶和疏离,“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轰! 刘景云的道心世界里,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最深的恐惧,被赤裸裸地挖了出来。 杀! 一个冰冷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不管是真是假,任何敢于构筑这种景象的存在,都必须被彻底抹杀! 就在他即将被杀意吞噬的前一秒,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林安。 他想看看,安安陷入了何等可怕的幻境,自己必须尽快解决这边,去帮他。 然而,他看到的景象,让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林安站在原地,一脸的烦躁和……嫌弃? 在林安的幻境里,一个地中海发型,穿着廉价西装,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指着他的鼻子唾沫横飞。 “小林啊!这个季度的KPI怎么还没完成?啊?你看看你做的这个,五彩斑斓的黑,你懂不懂啊?明天,明天早上必须给我一个能让甲方爸爸满意的方案,不然你这个月的奖金就别想要了!” 林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前世梦魇”搞得一愣,随即一股无名火就从心底冒了出来。 妈的,老子都穿越了,还要被你这个死秃头折磨? 他几乎是本能的,抬起手对着那“王总”的虚影,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 当然,他打了个空。但这不妨碍他嘴里骂骂咧咧。 “去你妈的KPI!去你妈的甲方爸爸!老子不伺候了!” 他对着空气比了个中指,那叫一个熟练,那叫一个潇洒。 幻象扭曲了一下,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反应,随即破碎消失了。 林安“哼”了一声,感觉神清气爽,好像把上辈子受的气都给出了。 而在刘景云眼中,这一幕简直不啻于大道显圣。 他看到了什么? 安安面对的,是“俗世心魔”。是功名利禄,是凡尘枷锁,是无数修士穷其一生都勘不破的执念! 可安安是怎么做的? 他没有抵挡,没有抗拒,更没有被其迷惑。 他只是……挥了挥手,像是拂去一件衣服上的灰尘。 那份随意,那份不屑,那份视万丈红尘如无物的淡然! 这……这是何等坚固,何等纯粹的道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谓的斩心魔,不是要去战斗,不是要去消灭,而是要从心底里,就没把它当回事! 因为你越是在意,它就越是强大。你若视之如草芥,它便不攻自破! 刘景云眼中的尸山血海瞬间崩塌,那个让他心痛欲裂的“林安”也化作了飞灰。 他心念一动,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剑意从道心深处升起,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斩断”。 一剑斩出,不是斩向敌人,而是斩向自己心中的那份“在意”。 咔嚓。 幻境应声而碎。 刘景云只觉得神魂一阵清明,念头通达无比,修为竟隐隐又有精进。 他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无法用崇拜来形容了。那是……一种近乎信仰的虔诚。 “安安,我懂了。”他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和感激。 “啊?”林安一脸懵逼地回头,“你懂啥了?” “走吧。”刘景云没有解释,只是拉着他,步伐坚定地朝前走去。 被他这么一“点拨”,周围那些怨气所化的鬼影,仿佛失去了根基,在他二人面前纷纷退散,再也无法构成威胁。 林安还以为是刘景云发威了,心说不愧是好兄弟,真大腿也! 很快,他们就走到了白骨路的尽头,来到了那座宏伟的黑色宫殿前。 两扇足有十几米高的巨大石门紧紧闭合着,上面布满了刀剑劈砍的痕迹,散发着一股亘古的荒凉气息。 “这门……好像打不开啊。” 林安瞅了半天,门上光秃秃的,连个门环都没有。 刘景云也在观察。 他能感觉到,这门上有极其强大的禁制,若是强行破开,恐怕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此地禁制与整片遗迹连为一体,恐怕需要特殊的法门才能开启。”刘景云沉吟道。 林安听得云里雾里,他才不管什么禁制不禁制。他看着那黑漆漆的石门,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他突然冒出一个无聊的念头:这灰得有几千年了吧? 他伸出手指,想去蹭一下,感受一下历史的厚重感。 就在他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石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的瞬间。 “轰隆隆——” 整座宫殿,乃至他们脚下的大地,都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那两扇沉重无比的石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地,向内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股比外面浓郁十倍的死寂与黑暗,从门缝里扑面而来。 刘景云瞳孔一缩,瞬间将林安护在身后 林安则僵在原地,保持着伸手指的姿势,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内心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呐喊: 我操!我他妈就是想看看灰厚不厚啊!!! 第179章:你瞅啥,没见过大佬讲道啊? 门开了。 林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三个字在循环播放:闯祸了。 刘景云却不这么想。 他看着林安那根还保持着前伸姿势的手指,心中再次掀起惊涛骇浪。 安安他……他甚至都不需要思考,只是随手一指,就找到了这上古禁制唯一的生门! 这份写意,这份从容! 这已经不是“术”的层面了,这是“道”!是天地至理在他身上最直观的体现! “安安,我们进去。” 刘景云的声音里带着激动。 “啊?进……进去?” 林安腿肚子都在转筋,“要不……咱们还是在外面看看风景吧?我觉得这白骨路挺别致的,很有艺术感……” “机缘就在眼前,不可错过。” 刘景云拉着林安就走进了门缝。 林安欲哭无泪,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拖进屠宰场的猪。 宫殿内部,比想象中还要空旷。 这是一个足以容纳数千人的宏伟大殿,穹顶高得看不见顶,只能看到一片深邃的黑暗。 一根根需要十几人合抱的巨柱,如同沉默的巨人,支撑着这片空间。 整个大殿里,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在大殿的最深处,正中央的位置,漂浮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黑色球体。 它无声地悬浮在那里,不发光,不发热,却像一个黑洞,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神识都吞噬了进去。 一股莫名的心悸感,从那黑球上传来。 “那是什么玩意儿?”林安小声问。 “此地核心。” 刘景云言简意赅,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能感觉到,整个遗迹的力量,都源于那个黑色的球体。 就在他们一步步靠近时,原本死寂的大殿里,忽然响起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呢喃。 “……杀……我的……还给我……” “……不甘心……我明明……只差一步……” “……师妹……为什么……” 无数个残缺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涌来,在大殿中回荡。这些是当年战死在这里的强者们,留下的最后执念。 林安被这3D环绕立体声的鬼故事吓得汗毛倒竖,他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苍蝇在开派对。 更让他抓狂的是,这些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v我50,疯狂星期四……” “……完了,芭比Q了……” “……老子不想上班啊……” 林安:“……” 草,怎么还有我的心声回放?这破地方还带读取缓存的? 他烦躁地掏了掏耳朵,试图把这些噪音赶出去。 而刘景云听到的,则完全是另一个版本。 “……囚禁他……让他只属于我……” “……任何窥探他的人,都得死……” “……安安的眼睛,真好看……” 这些是他自己内心最深处,最黑暗,最不敢让林安知晓的念头。 此刻,被这大殿无限放大,反复地在他耳边回响。 刘景云的面具下,脸色微微一变。 他没想到,此地的考验,竟是直面本心。 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稳固道心。 安安一定也在经历着考验。他必须保持清醒,随时准备保护他。 就在此时,林安因为被那些声音吵得心烦意乱,想找个清静点的地方待着。 瞅见旁边一根巨大的柱子后面似乎挺安静,便自顾自地溜了过去。 绕到柱子后面,刚想靠着歇会儿,脚下却踢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身段妖娆的女人,正盘膝坐在那里。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似乎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 林安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 这鬼地方怎么还有人? 他这一动静,惊醒了那个女人。 她猛地睁开眼睛,那是一双不正常的,闪烁着血红色光芒的眸子。其中充满了疯狂、混乱和暴戾。 “谁?!” 女人声音沙哑,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林安面前,一只闪烁着乌光的利爪,直取林安的喉咙! 她是在这秘境中凶名仅次于屠万山的魔道妖女,“血影罗刹”殷墨。 她比林安他们更早发现这里,一直试图炼化那颗黑色宝珠,结果反被其中驳杂的执念侵蚀了心智,正处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林安的出现,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本能地将他当成了抢夺宝物的敌人。 “找死!” 刘景云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他后发先至,一道凌厉的剑光撕裂空气,斩向殷墨。 眼看一场大战就要爆发。 林安的大脑已经宕机了。看着近在咫尺的利爪,闻到了上面浓郁的血腥味。 求生的本能,让他扯着嗓子,把刚才从回音里听到的,一句他觉得最有气势的话吼了出来。 “是非功过,千秋之后,谁人能定!” 正准备下死手的殷墨,动作猛地一僵。 她那双血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挣扎和清明。 是非功过?千秋之后? 她被困在这里,脑海中充斥着无数强者的不甘和悔恨。 这些矛盾的执念,快要把她的神魂撕碎了。 而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年轻人,一句话,就说出了所有执念的核心! 是啊,都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了,还争什么对错?论什么功过? 他是谁? 怎么会懂?难道……他能看透这万千执念的本质? 殷墨的杀意,竟然在这一瞬间消散了大半。 刘景云也愣住了。 他准备出手的剑光,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林安那张因为害怕而显得格外“严肃”的脸,心中再次被巨大的震撼填满。 安安他……他不是在跟我说话,也不是在跟这个魔女说话。 他是在对这满殿的残魂,对这整个遗迹的逝者说法! 他的道,是如此的宏大,如此的慈悲!连这些魔道妖人,他都愿意随手点拨一句!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刘景云缓缓收回了剑意。明白了,安安自有安排。自己若是出手杀了这魔女,反倒是落了下乘,坏了安安的“道”。 全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林安看着那女魔头不动了,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妈的,吓死我了。看来这年头,装逼真的能保命啊! 见自己一句话镇住了场子,决定趁热打铁,把高人范儿演到底。 然后,他说出了另一句他从某本鸡汤文里看到的句子。 “你所见的,非你所想。你所求的,皆是虚妄。真正的道,不在外面,而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位置。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都快吐了,尬得脚趾能在地上抠出三室一厅。 然而,殷墨听到这句话,却是浑身剧震!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黑色的球体,又看了看林安,眼神从疯狂,逐渐转为了狂热的明悟。 虚妄…… 是了,都是虚妄! 我追求的所谓上古传承,不过是另一个人的执念罢了!真正的道,是我自己的道! 这位先生,是在指点我勘破心魔,寻找真我! 殷墨脸上的疯狂彻底褪去。 也就在她心境转变的这一刻。 大殿中央那个吞噬一切的黑色球体,突然“嗡”的一声,整个黑暗的大殿,瞬间被映照得亮如白昼! 第180章:别介!我真没想开宗立派! 光芒只持续了一瞬间,便尽数收敛回黑色的球体之中。 殷墨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澈。她像是放下了所有的包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解脱的气息。 她朝着林安的方向,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先生点化之恩!殷墨,今日方知何为大道!此传承,于我已是无用之物,但其中蕴含的一缕‘寂灭本源’,却是先生应得之物!请先生收下!” 说完,她转身面向那颗黑色宝珠,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她整个人的气息,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衰退,仿佛生命力正在被疯狂抽取。 而那颗黑色的宝珠,则开始微微震颤,一缕比墨还深邃,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生命气息的黑气,被硬生生地从宝珠中剥离了出来。 林安看傻了。 啥玩意?点化之恩?寂灭本源? 大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胡说八道,你怎么还当真了呢?还他妈要给我送礼? 他刚想说“你别冲动,冲动是魔鬼”,那缕黑气已经化作一道流光,快到刘景云都来不及阻止,瞬间没入了林安的眉心。 林安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一股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丝顽固“生”机的奇异感觉,在他识海里散开。 他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那感觉就沉寂了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殷墨,在剥离出那缕本源之后,身体晃了晃,脸色变得惨白如纸,但她的眼神却充满了喜悦。 她再次对林安一拜,然后毫不留恋地转身,化作一道血色残影,消失在了大殿的阴影中。 “先生大恩,殷墨铭记于心!他日若有所成,必报先生今日指玄之德!” 声音还在大殿中回荡,人已经没影了。 林安:“……” 他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塞了一百万红包,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对方就跑了的无辜路人。 这就……走了?不打了?还送了东西? 他茫然地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的面具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震撼。 他看懂了。 那颗黑色宝珠,根本不是什么传承,而是一座“执念囚笼”! 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临死前布下的恶毒陷阱,谁若是想强行炼化,就会被万千残魂的执念同化,成为囚笼新的核心,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叫殷墨的魔女,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陷阱里。 是安安! 是安安用“言出法随”的大道真言,一语惊醒梦中人,硬生生把她从毁灭的边缘拉了回来! 那魔女也算知恩图报,竟然将自己苦修多年的魔功本源,与从囚笼中勘破的一丝“寂灭本源”相融合,凝练成了一份大礼,送给了安安! 寂灭之中,孕育生机。这……这简直是直指生死大道本源的无上宝物! 而安安,从始至终,只是说了两句话。 他甚至都没有动手。 这已经不是运筹帷幄了,这是拨弄因果,玩弄命运! 刘景云心中,对林安的认知,再次被刷新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高度。 他以前觉得,安安是隐世高人,是游戏红尘。 现在他觉得,自己错了。 安安,或许……根本就是“道”的化身! “景云,我……我没事吧?” 林安摸了摸自己的眉心,紧张地问。他总觉得被不明物体入侵,心里毛毛的。 “没事。”刘景云回过神,声音无比柔和,“是你的机缘。” 听到“机缘”两个字,林安才放下心来。 机缘好啊,机缘就等于钱啊!虽然不知道是啥,但白捡的,不要白不要! 危机解除,还发了一笔横财,林安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那……咱们走?” 他试探着问。这鬼地方他是一秒钟都不想多待了。 “好。” 刘景云点了点头。此间事了,是时候离开了。 他带着林安,转身走出了黑色宫殿。 当他们再次踏出那片灰色雾气笼罩的范围时,外面的天光照射进来,林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在雾气边缘,一道身影,如同雕塑般,静静地盘膝而坐。 正是那个刺客赵拓。 他见两人出来,立刻起身,恭敬地垂手侍立。 当他的目光扫过两人身后时,却微微一愣。 宫殿里没有第三个人出来。 可是,他却敏锐地感觉到,林安先生身上的气息,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多了一丝……如同深渊般的死寂,又如同磐石般的沉凝。 赵拓心中一凛,瞬间脑补出了一整套剧情。 先生果然是进入遗迹核心,取走了那份惊天动地的传承! 他正要上前行礼,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远方的天际,一道血色的流光一闪而逝,那气息,正是之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魔道妖女殷墨。 赵拓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来了,之前在那片怪石谷地,远远地感应到过殷墨的气息,她似乎也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难道…… 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胆战的念头冒了出来。 先生进入遗迹核心,不仅取了传承,还与那凶名赫赫的血影罗刹进行了一场“论道”!最后,竟让那魔女心悦诚服,自行退去! 这是何等通天彻地的手段! 赵拓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狂热。 他“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无比虔诚。 “恭贺先生!道成归来!” 林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你……你又有病啊?” 林安一脸无语,“什么道成归来,我就是进去逛了一圈,赶紧起来!” 赵拓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头埋得更低了。 在他看来,林安这句“进去逛了一圈”,简直是逼格突破天际的凡尔赛! 那等龙潭虎穴,在先生口中,竟如自家后花园一般! 林安简直拿他没办法,也懒得管他了。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躺着,消化一下今天受到的惊吓。 “刘景云,咱们找个山洞,真的,就找个山洞躲到结束行不行?我不想再‘历练’了。”林安拉着刘景云的袖子,开始撒娇。 “好。”刘景云一口答应。 他刚要带着林安离开,忽然神色一动,望向了另一个方向。 只见一片密林中,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青色道袍,背着一柄古剑的年轻女子。 她容貌清丽,气质出尘,但此刻脸色却有些苍白,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和……震撼。 她显然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但又不敢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当她看到单膝跪地的赵拓,和一脸“平淡”的林安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观海境的顶尖刺客赵拓,竟然对一个凡人行此大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安也看到了那个女人。他觉得有点眼熟,想了一下,才想起来。 这不就是之前在破庙里,跟王宗纬一队,那个青玄剑宗的女弟子吗?好像叫……陆远的小师妹? 他怎么也在这? 林安现在看到这些修士就头疼。他下意识地就想躲。 可那女弟子,在看清林安之后,眼神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惊喜和激动。 她快步跑了过来,在距离林安十米远的地方停下,学着赵拓的样子,竟然也对着林安,深深地行了一个道家稽首礼。 “弟子陆雪,参见……参见先生!”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前日听闻先生大道真言,弟子苦思冥想,略有所得。今日得见先生自上古禁地安然归来,风采依旧,弟子……弟子心中敬仰,无以复加!” 林安:“……”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刘景云,又看了看单膝跪地的赵拓,再看了看远处那个一脸崇拜的女弟子。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一台过热的电脑,CPU快要烧了。 一个就算了。 两个也勉强能接受。 怎么他妈的还来? 这是要干什么?组团拜师吗? 我不是,我没有,你们别瞎说啊! 林安看着湛蓝的天空,感觉自己那安稳躺平的咸鱼人生,好像插上了翅膀,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饱含悲愤和无奈的,无声的呐喊。 别介!我真没想开宗立派啊! 第181章:求求了,我真不是大师 林安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感觉有无数只蚂蚁正在他的天灵盖上开运动会。 他看看单膝跪地的赵拓,又看看躬身行礼的陆雪,最后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身边唯一的正常人——刘景云。 然而,刘景云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眼前的一切都理所当然。那张面具之下,似乎还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欣慰? 欣慰你个头啊! 林安的内心在咆哮。 一个秘境历练,怎么就快进到邪教头目现场收人的环节了? 再这么下去,等出了秘境,他是不是就得被人用八抬大轿抬上山,黄袍加身,被迫开宗立派了? 不行,绝对不行!他的梦想是当个包租公,每天收租摸鱼,而不是当个被一群狂热分子围观的大猩猩! “都起来!赶紧起来!” 林安急得直摆手,“我不是什么先生,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人甲,进来凑数的!”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可落在赵拓和陆雪的耳朵里,味道就全变了。 赵拓低垂的头颅下,眼神愈发狂热。 先生这是在点拨我们!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先生虽然身怀通天彻地之能,却自比“路人甲”,这是何等的境界! 他是在告诫我们,无论修为多高,都不能忘记自己的本来面目,要时刻保持一颗平常心! 先生的教诲,真是字字珠玑,发人深省! 陆雪也是娇躯一颤,心中涌起巨大的明悟。 原来如此!先生之前对王师兄说“平平无奇”,又自称“普普通通”,这前后呼应,分明是在阐述一条至高的修行真理! 真正的强大,不是显露于外的锋芒,而是藏于内的平凡!我以前痴迷于剑招的精妙和剑意的凌厉,真是落了下乘! 一时间,两人非但没起来,反而把腰弯得更低,头埋得更深了。 “先生教诲,我等铭记于心!”两人异口同声,语气无比虔诚。 林安:“……” 他感觉自己快要脑溢血了。 这帮修仙的是不是脑回路都有问题?人类的语言在他们这里是不是有另一套加密方式? “我教诲个屁了!” 林安破罐子破摔,崩溃地喊道,“我就是想回家躺着!你们别跟着我,听见没有?再跟着我……我就……我就报警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警察这种东西。 “报警?”陆雪愣了一下,小声问旁边的赵拓, “赵前辈,‘报警’是何种上古秘法?听起来似乎……蕴含着某种规则之力?” 赵拓也是一脸凝重,沉吟道: “闻所未闻。但从先生口中说出,必不简单。‘警’者,警戒,警示也。‘报’者,告知,通传也。我猜,这或许是一种言出法随,引动天地规则示警的大神通。一旦施展,便是向整片天地宣告,此地乃先生道场,闲杂人等,若敢擅闯,必遭天谴!” 他说着,看了一眼林安,眼神中的敬畏又深了三分。 先生连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无上神通都会,却依旧如此低调,我赵拓,何德何能,竟能有幸追随先生左右! 林安已经放弃沟通了。 他绝望地拉了拉刘景云的袖子,压低声音,用气声说: “刘景云,好兄弟,救我!你快跟他们说,我就是个废物,让他们赶紧滚蛋!” 刘景云终于有了反应。 他侧过头,面具下的目光落在林安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林安快要抓狂的脸。 他当然看出了林安的窘迫和不耐烦。 但在他的“安安滤镜”里,这一切都被自动美化和解读了。 安安这是在考验他们啊。 真正的机缘,岂是轻易就能得到的? 安安他用这种看似“粗暴”的方式拒绝,实则是为了磨砺他们的道心。 若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连先生的“反话”都听不懂,那便证明他们与大道无缘,安安自然也懒得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至于安安向自己求救…… 刘景云心中一暖。 安安这是在依赖我啊。他不想亲自出手“赶人”,是怕沾染了因果,坏了心境。所以,这个“恶人”,理应由我来当。 “安安的道,闲人勿扰。” 一股恐怖威压,从他身上弥漫开来。 这威压并不针对林安,却让赵拓和陆雪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太古神山压在了身上,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神魂都在战栗。 赵拓心中骇然。 这位林先生身边的护道者,实力竟然也如此深不可测!仅仅一丝气息,就让我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心!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先生的追随者,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必须经过这位护道者的认可! “我等绝无打扰先生清修之意!” 赵拓赶紧表态,顶着巨大的压力,艰难地说道,“只求能远远跟随,瞻仰先生风采,便已是天大的福分!” 陆雪也咬着牙,倔强地挺直了身子,眼神坚定: “先生大道,如日月经天。弟子愿如葵花,向日而生,绝不敢有半分僭越!” 林安看着这两人“宁死不屈”的样子,彻底没脾气了。 他叹了口气,生无可恋地对刘景云说: “算了,随他们便吧。爱跟就跟着,我们走,找个地方吃饭,我快饿死了。” 说完,他有气无力地转身,随便挑了个方向就往前走。 他真的累了。心累。 “是。” 刘景云应了一声,那股恐怖的威压瞬间烟消云散。他迈开步子,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安身后,像一个最忠诚的影子。 赵拓和陆雪如蒙大赦,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更加坚定的决心。 他们默默地起身,远远地坠在两人身后百米开外,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去。 然而,林安他们还没走出去多远。 前方的林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嚣张的笑声。 “哈哈哈,找到了!赵拓,你这缩头乌龟,果然躲在这里!” 十几个气息强横的修士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 他扛着一柄门板似的阔刀,刀身上血迹斑斑,煞气冲天。 光头大汉的目光在场中一扫,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的嘲笑。 “我当是什么呢?赵拓,你不是号称观海境第一刺客吗?怎么现在改行给人当狗了?还对着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白脸下跪?真是笑死老子了!” 他身后的那群修士也跟着哄堂大笑,言语间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那不是青玄剑宗的天才弟子陆雪吗?怎么也跟这刺客混在一起,还对个凡人卑躬屈膝的?” “嘿,你们不懂,这叫‘强者变狗,另辟蹊豆’!” “哈哈哈哈!” 这群人,正是南海一带臭名昭著的散修团体“狂鲨帮”,为首的光头大汉名叫雷霸天,观海境巅峰,一身横练功夫,凶残无比。 他们显然也是被此地遗迹的动静吸引而来,恰好撞见了这一幕。 赵拓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中杀机一闪。 陆雪也是俏脸含霜,握住了背后的剑柄。 侮辱他们可以,但侮辱先生,罪该万死! 林安听到这边的动静,烦躁地回过头。 看着那群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家伙,又看看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兵器,他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不是吧…… 刚走了一波粉丝,又来了一波黑粉? 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了! 雷霸天显然没把赵拓和陆雪放在眼里,他的目光,贪婪地落在了林安身上。 能让赵拓这种心高气傲的家伙下跪,这小子身上,肯定有从遗迹里带出来的惊天宝物! “小子!” 雷霸天用刀尖指着林安,咧开一个狰狞的笑容,“把你从里面拿到的东西交出来,大爷我心情好,可以考虑给你留个全尸!” 林安的瞳孔,因为恐惧而骤然收缩。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好撞进了身后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刘景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一只手,轻轻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别怕。” 那声音依旧平静,却让林安心头莫名的安定了一些。 然而,林安的这一退,落在雷霸天等人眼中,就是赤裸裸的软弱和恐惧。 “哈哈哈,怂货一个!” “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 就在他们笑得最开心的时候,雷霸天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那柄重达千斤的阔刀,刀尖处,不知何时,已经无声无息地断裂开来。 切口平滑如镜,一截刀尖掉在地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而他,甚至都没看清是谁动的手。 一股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了那道一直跟在林安身后,几乎被他忽略的身影。 那人依旧静静地站着,仿佛从未动过。 只是那张冰冷的面具之下,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第182章:滚,是一种大道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雷霸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额头上渗出豆大的冷汗。 他能横行南海,靠的不仅仅是蛮力,还有野兽般的直觉。 此刻,他的直觉在疯狂地尖叫,告诉他,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是他绝对惹不起的存在。 那道目光,没有杀气,没有威压,却比尸山血海还要恐怖。 那是一种纯粹的,漠视生命的“无”,仿佛在他眼中,自己和脚下的石子没有任何区别。 “你……你他妈是谁?” 雷霸天的声音干涩嘶哑,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 刘景云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等。 等安安的指令。 安安让他别怕,就是让他不要插手。 安安撞进他怀里,是在寻求依靠,但也是在暗示他,该他这个“护道者”表现了。 可到底该怎么做?是杀,是废,还是驱逐? 刘景云的目光,落在了林安的侧脸上。 只见林安紧紧抿着嘴,脸色发白,眉头皱成一团,一副既害怕又极度不耐烦的样子。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忽悠瘸了两个,这又来一群不讲道理的莽夫。 一言不合就要杀人夺宝,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赶紧让这群苍蝇从眼前消失,别来烦我! 于是,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林安深吸一口气,对着雷霸天那伙人,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滚。” 但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听到了。 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一个字的回音。 雷霸天和他的一众手下都愣住了。 他们想过各种可能,威吓,求饶。搬后台,唯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子,在见识到同伴的恐怖实力后,非但没有狐假虎威,反而只是轻飘飘地吐出了这么一个字。 这是何等的……蔑视? 而在场的另外三个人,则是在这个字出口的瞬间,道心齐齐一震,脑内掀起了滔天巨浪。 赵拓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滚! 何等霸道,何等直接! 先生的道,已然化繁为简,返璞归真! 这一字真言,蕴含的不是简单的驱逐之意,而是一种“道”的排斥! 先生是在用他的道,宣告这片空间,不容纳尔等污秽之物的存在! 这不是命令,而是陈述一个事实!你们不配站在这里,所以,你们就应该“滚”! 陆雪背后的长剑“嗡”的一声轻鸣。 她仿佛看到了一道无形的剑,不是斩向敌人,而是斩向了天地间的因果。 一剑出,尘缘断! 先生的“滚”字,是在斩断我们与这群恶徒之间的所有联系! 从今往后,他们与我们,便是两个世界的人,再无交集! 这比杀了他们,境界要高明太多了!不沾因果,不染尘埃,这才是真正的无上剑道! 而刘景云,则是浑身一震,眼中的迷茫瞬间被彻悟所取代。 我懂了。 安安的意思是,对付这种连成为他道途上绊脚石资格都没有的“尘埃”,根本不需要我出手。 杀了他们,会脏了我的手,脏了安安的眼。 废了他们,他们依旧存在,依旧有可能在未来,成为某种不可预知的麻烦。 所以,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让他们“滚”。 从我们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而是概念上的,存在意义上的消失。 让他们从“修士”,变回“凡人”,让他们失去再次踏入这片天地的资格。 这,才是真正的“霹雳手段,菩萨心肠”! 一瞬间,刘景云的道心世界,变得更加通透,更加纯粹。 他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彻底化作了虔诚的信仰。 安安的道,便是我的道。 “听到了吗?” 刘景云终于开口,声音淡漠如冰,“滚。”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目光扫过雷霸天和他身后的十几名修士。 “噗!噗!噗!” 一连串沉闷的声音响起。 雷霸天等人,只觉得自己的丹田气海,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针狠狠刺穿,辛苦修炼多年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短短一瞬间泄得一干二净! 他们的经脉寸寸断裂,道基被彻底摧毁! “啊——我的修为!我的修为!” “不!!” 惨叫声,哀嚎声,响彻了整片林地。 十几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观海境修士,在短短一息之间,全都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巨大落差,比杀了他们还要让他们痛苦。 雷霸天瘫倒在地,脸上血色尽褪,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终于明白那个“滚”字是什么意思了。 这是要让他们……滚回凡尘! 何其恶毒!何其恐怖! “饶命……前辈饶命啊……” 雷霸天连滚带爬地想要磕头求饶,但刘景云已经失去了兴趣。 垃圾,就该待在垃圾堆里。 林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虽然没看懂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那群人鬼哭狼嚎、满地打滚的样子,也知道他们肯定是被刘景云给废了。 卧槽,好兄弟牛逼! 一句话,就让对面集体扑街了! 这血腥又震撼的一幕,让他胃里一阵翻腾,但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安心。 果然,抱大腿才是乱世生存的唯一法则! “刘景云,我饿了。” 林安看着那群还在地上哀嚎的家伙,觉得有点吵,忍不住小声对刘景云抱怨了一句。 他真的饿了。 从早上到现在,精神高度紧张,又经历了这么多破事,体力早就透支了。 然而,他这句无心的抱怨,落在赵拓和陆雪的耳朵里,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先生……先生竟然饿了?! 这是何等的境界! 面对如此场景,先生的心境没有丝毫波动,甚至已经开始考虑吃饭这种“小事”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在先生眼中,废掉十几个观海境修士,就跟踩死几只蚂蚁一样,根本不值一提,完全无法在他的心中,掀起哪怕一丝涟漪! “食”者,人之根本。先生此言,是在告诉我们,修行要追本溯源,莫忘初心! 赵拓和陆雪对视一眼,再次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狂热。 而那边的雷霸天,听到林安这句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饿了? 这位爷是饿了想吃人吗? 他猛地想起南海流传的一些关于上古魔头的传说,那些魔头,最喜欢的就是生吞高阶修士的血肉和神魂!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雷霸天吓得屁滚尿流,涕泗横流,“我的肉是臭的,不好吃!求求您,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当牛做马,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刘景云已经不耐烦地一挥袖。 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卷起雷霸天和他的一众手下,像丢垃圾一样,将他们远远地抛了出去,瞬间消失在了天际。 终于清静了。 “走吧。”刘景云转过身,对林安说。 “哦……好。” 林安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那群人消失的方向。 他拉着刘景云,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赵拓和陆雪,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赵拓看了一眼陆雪,眼神中带着一丝前辈对后辈的审视。 而陆雪,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不甘示弱地挺了挺胸膛。 虽然她修为不如赵拓,但她自问对先生大道的领悟,绝不比这刺客差! 一场围绕着“谁才是最懂先生的人”的无形较量,在两人之间,悄然展开。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安,正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等找个山洞,一定要先好好睡一觉,然后……然后把那几颗红果子烤了吃了! 那玩意入手滚烫,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希望不是什么黑暗料理吧。 第183章:咸鱼的被动修罗场 刘景云带着林安,很快就在一处山壁下找到了一个干燥隐蔽的山洞。 洞口被茂密的藤蔓遮挡,从外面看,极难发现。 “就这吧!完美!” 林安一头钻了进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他像一滩烂泥,直接瘫在了地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刘景云默默地跟进来,屈指一弹,一小簇纯净的阳火落在洞穴中央,瞬间点燃了一堆事先准备好的枯枝。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洞内的阴冷和潮湿。 他又从储物法器中取出柔软的毛皮铺在地上,还拿出了清水和一些精致的糕点。 “先吃点东西垫一下。” “好兄弟,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林安感动得热泪盈眶,抓起一块桂花糕就往嘴里塞。 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贴心的服务。 除了脑子有点不正常,喜欢脑补之外,刘景云这个朋友,简直没得挑。 洞外,赵拓和陆雪在百米开外的一棵大树下停住了脚步。 两人对视一眼,都默契地盘膝坐下,开始“参悟”今天从先生那里学到的大道。 赵拓闭上眼,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那个“滚”字。 他感觉自己的刺杀之道,正在发生某种蜕变。以前,他追求的是一击毙命,是极致的“杀”。 现在,他觉得,让敌人从存在层面上“消失”,才是更高级的手段。 陆雪则是在回味那句“我饿了”。 她感觉自己的剑心,正在变得越来越“纯粹”。 剑,只是工具。 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这才是本源。 如果连本心都忘了,那修的又是什么道?练的又是什么剑? 一时间,两人身上的气息,都开始发生玄妙的变化,竟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 而就在他们护法兼悟道的时候,一道人影,狼狈不堪地从远处的密林中窜了出来。 正是之前被刘景云丢出去的雷霸天。 他虽然被废了修为,但肉身底子还在,摔得七荤八素,倒也没死。 他现在满心都是恐惧,只想离那两个煞星越远越好。 可跑着跑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了极度挣扎的神色。 跑? 天下之大,他一个被废了道基的昔日霸主,能跑到哪里去?以前得罪的仇家,随便来一个都能把他碾死! 回去? 回去求那位先生收留? 雷霸天打了个寒颤。 他怕自己刚一靠近,就会被那个面具男捏成肉酱。 可……这似乎是唯一的生路了! 那位先生,虽然言语间透着无上的威严,但他身边的人,似乎并不是滥杀无辜之辈。 那个叫赵拓的刺客,还有那个青玄剑宗的女娃,虽然看着他的眼神像在看垃圾,但并没有动手。 尤其是那个面具男,他只是废了自己,而不是杀了自己。 这说明什么? 说明那位先生,给了他一个“滚”回凡尘的机会,也同样,给了他一个“滚”回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机会! 雷霸天的眼中,陡然亮起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他猛地一咬牙,做出了决定。 与其像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追杀致死,不如赌一把! 他调转方向,朝着林安他们所在的山洞,小心翼翼地摸了过去。 当他看到守在洞外的赵拓和陆雪时,心头一凛,不敢再靠近。 他“噗通”一声,在距离两人五十米开外的地方,重重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 “罪人雷霸天,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先生虎威!罪人愿在此长跪不起,只求能为先生看门护院,以赎万一!”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虔诚。 树下的赵拓和陆雪,同时睁开了眼睛。 两人看着跪在地上的雷霸天,眼神中都带着一丝复杂。 “哼,墙头草。”陆雪不屑地冷哼一声。 赵拓却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你没发现吗?他身上的戾气,散了。” 陆雪一愣,仔细感应,果然发现雷霸天身上那股血腥残暴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和。 “这……” “他这是……被先生一言点醒,勘破了心魔。” “先生的道,果然有教无类。连这等魔头,都能随手度化。是我,着相了。” 陆雪闻言,脸上微微一热。 是啊,先生何等胸襟,自己却还在这里用世俗的眼光看待别人,真是惭愧。 两人不再言语,重新闭上了眼睛。 但他们已经默许了雷霸天的存在。 于是,一副诡异的画面形成了。 林安和刘景云在山洞里吃喝休息。 赵拓和陆雪在洞外的大树下盘膝悟道。 雷霸天在更远处的空地上五体投地,长跪不起。 一个以林安为核心,结构稳定,层次分明的“草台班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搭建了起来。 山洞里。 林安吃饱喝足,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他靠在柔软的毛皮上,舒服地打了个饱嗝,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巧克力棒。 他穿越时带过来的,为数不多的零食之一。 他撕开包装,掰了一半,递给旁边的刘景云。 “累了吧?来,补充点能量。” 他真心实意地说。今天多亏了刘景云,不然他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刘景云看着林安递过来的那块黑乎乎的,散发着奇特甜香的“法糕”,沉默了。 他接过,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里面蕴含的,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纯粹的“凡俗”之气,混杂着一丝奇特的、能让人精神愉悦的力量。 安安这是……又在点拨我了。 刘景云心中明悟。 这块法糕,看似普通,实则蕴含深意。 安安是想告诉我,修行之路,不可一味追求超凡脱俗。 真正的至高境界,是“入世”与“出世”的完美融合。 既要有斩断尘缘的决心,也要有品味凡俗的闲情。 这张一弛,方为大道! 此物……叫什么? 刘景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被林安随手丢在一旁的,花花绿绿的包装纸上。 三个他从未见过的,却能瞬间理解其意的奇异符文,映入他的眼帘。 “士力架……” 刘景云低声念出这三个字。 士,砥柱也。力,力量也。架,支撑也。 以中流砥柱之力,支撑大道前行! 好!好一个“士力架”! 刘景云心中豪情万丈,郑重地将那一半巧克力棒,放入口中。 一股浓郁的甜味和坚果的香味在口中爆开。 这味道,很奇怪。 但,这是安安的“道”,再怪,也是无上珍馐。 他细细地品味着,仿佛在参悟什么天地至理。 林安看着他那一脸庄严肃穆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不就是根巧克力棒吗?至于吃出一种飞升的感觉吗? 他摇了摇头,懒得理会这个脑补帝,自己三下五除二把剩下半根解决了。 吃完东西,困意上涌,林安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就在他即将睡着的时候。 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眉心,传来一阵轻微的、冰凉的悸动。 是之前那个女魔头送给他的“寂灭本源”! 这玩意儿从进入他身体后就一直很安分,怎么突然有反应了? 林安瞬间清醒了,紧张地坐了起来,“怎么回事?” 几乎在同一时间,刘景云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瞬间穿透了山壁,望向了秘境的某个方向。 他的神情,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 “安安,”他沉声说道,“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他能感觉到,一股庞大到令他也感到心悸的、充满了死寂与终结意味的气息,正在从秘境的最深处,缓缓地扩散开来。 那股气息,与林安眉心那缕“寂灭本源”,遥相呼应! 这个秘境里,竟然还藏着比那座“执念囚笼”更恐怖的东西! 而那个东西,似乎…… 是冲着林安来的! 第184章:这位爷,好像生气了 刘景云的声音里,第一次透出了林安从未听过的凝重。 “安安,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苏醒?苏醒什么?闹钟吗? 林安还没来得及吐槽,眉心那一点冰凉的悸动,骤然变成了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有人用一根冰针,狠狠扎进了他的脑子里。 “嘶……” 林安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额头。 那股感觉稍纵即逝,但紧接着,一个古老、浩瀚、充满了死寂与终结意味的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山洞,并向着四面八方疯狂扩散! 这股气息,冰冷、宏大,不带任何情感,就像宇宙的终极真理——万物皆会归于寂灭。 洞外,正在“悟道”的赵拓和陆雪,同时睁开了眼。 两人脸色煞白,如遭雷击。 在那股磅礴的气息面前,他们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两粒尘埃。 观海境的修为,引以为傲的道心,在这一刻脆弱得像一张薄纸,仿佛只要对方一个念头,自己就会从神魂到肉体,被彻底抹去存在的痕迹。 这是什么等级的存在? 化神?还是……传说中的合道真仙?! 两人骇然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恐惧。 而跪在五十米开外的雷霸天,更是连恐惧的情绪都无法产生。在那股气息降临的瞬间,他的意识就陷入了一片空白,整个人如同被冰封的雕塑,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连思维都停滞了。 山洞内。 林安被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他虽然感受不到那股气息中蕴含的“道”与“理”,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纯粹的,针对性的恶意,就像被一头远古凶兽从深渊中死死盯住。 他的心脏狂跳,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刘……刘景云……”他声音发颤,本能地向身边唯一的依靠寻求安全感。 然而,刘景云此刻却一反常态,没有立刻安抚他,而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洞外,那张面具下的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 他能感觉到,那股气息的源头,就在这个秘境的最深处。 而那股气息,与安安眉心的“寂灭本源”,正在产生一种奇特的共鸣。 安安,是它的目标! 刘景云体内的灵力,已经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蓄势待发。 只要那个未知的存在敢有任何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地让对方知道,什么叫神形俱灭。 就在这时,一个宏大而古老的意念,跨越了空间的距离,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寂灭的……传承者……】 【……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不分男女,没有音调,像是无数个声音的叠加,又像是一片绝对的死寂。 每一个字,都带着让天地万物凋零的力量。 传承者?谁? 林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这玩意儿说的是……我? 因为那个女魔头塞给我的破玩意儿? 开什么国际玩笑!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林安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就是个路过的!打酱油的!你找别人去!” 这番发自肺腑、情真意切的否认三连,落在他自己耳朵里,是求生欲爆棚的表现。 可落在其他人的脑海里,却不啻于一声开天辟地的惊雷。 洞外的赵拓和陆雪,浑身剧震。 先生……先生竟然在否认! 面对如此存在,面对“寂灭传承者”这样一听就牛逼到天际的头衔,先生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是何等的境界! 赵拓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热的光芒。 我懂了!大道无名! 先生的道,是“普通”,是“平凡”,是“路人甲”! 任何名号,任何头衔,对于先生而言,都是一种束缚,一种侮辱! 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向那个古老的存在,也向我们,宣告他的道心! 我不是传承者,我就是我!这比承认自己是传承者,要霸道一万倍! 陆雪背后的长剑,发出了更加激烈的嗡鸣。 原来如此……先生之前对我说,让我忘了剑,是在教我斩断对“名”的执着。 现在,他又当着我们的面,斩断了“寂灭传承者”这个更大的“名”!不为名所累,不为物所役,这才是真正的剑心通明! 先生的每一次言行,都是在为我们亲身示范无上大道! 而刘景云,在听到林安的呐喊后,那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反而微微一松。 他眼中的警惕,化作了一丝了然和……宠溺。 原来,安安是在嫌弃对方的“称号”太低级。 也是。 以安安的境界,又岂是区区一个“寂灭传承者”可以定义的? 那个未知的存在,将安安视为它的传承者,本身就是一种僭越。安安的否认,不是害怕,而是在表达不满。 是在说:你,也配? 想通了这一点,刘景云心中杀意稍减。他决定再观望一下,看看安安打算如何“调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似乎是感受到了林安那强烈的“拒绝”之意,那个古老的意念沉默了片刻。 紧接着,一股更加恐怖的意念波动,轰然降临! 【……悖逆者……】 【……当受……寂灭之印……】 话音未落,一股纯粹到极致的“寂灭”之力,无视了空间,无视了阻碍,直接轰向林安的眉心! 这一击,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一种强制性的“烙印”,要将“传承者”的身份,强行刻入林安的神魂! 刘景云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敢!” 他正要出手,却见林安眉心的那一点乌光骤然大盛,殷墨留下的那缕“寂灭本源”被彻底激发,主动迎上了那股恐怖的力量! 两股同源但本质不同的力量,在林安的眉心前,发生了一场无声的碰撞。 一切都发生在无形之中。 然而,林安却如遭重击。 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一柄万斤重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黑,大脑一片空白。 那股力量的余波,哪怕只有一丝丝,也远远不是他这副凡人之躯能够承受的。 “噗……”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他的鼻腔中流出。 林安茫然地抬手一抹,指尖一片刺目的鲜红。 他……流鼻血了? 下一秒,天旋地转,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他身体一软,向后倒去。 没有撞到冰冷的地面,而是落入一个瞬间出现在他身后的,坚实而颤抖的怀抱。 刘景云接住了他。 那双扶着林安肩膀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低头,看着怀里脸色惨白、双目紧闭、鼻尖还挂着血迹的林安,那张冰冷的面具之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被无尽的猩红所覆盖。 周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点燃了。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足以让天地倾覆、日月无光的恐怖杀意,从刘景云身上,轰然爆发! 安安……受伤了。 在他的面前,在他的保护下,安安……受伤了!!! “你……该……死……” 刘景云抱着林安,目光穿透了山壁,穿透了秘境的空间,死死地锁定了那个遥远而古老的存在。 轰!!!! 整个秘境,都因为这股失控的杀意,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第185章:我悟了,原来是心疼我 林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地球,终于当上了梦寐以求的包租公,每天躺在家里数钱,喝着冰可乐,刷着短视频,生活乐无边。 就在他即将笑出声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在用一种极其幽怨、极其委屈、又极其可怕的眼神盯着他。 他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山洞顶部的岩壁,以及……一张近在咫尺的,戴着面具的脸。 刘景云就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那双透过面具孔洞露出的眼睛里,情绪复杂得让林安看不懂。 有后怕,有自责,有心疼,还有一丝……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的幽怨? “我……我怎么了?” 林安揉着发痛的额角,坐了起来,声音还有些沙哑。他只记得自己流了鼻血,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醒了。” 刘景云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林安总觉得那平静之下压抑着什么。 “你刚才……在承载大道。” 刘景云缓缓开口,开始了他的“滤镜解说”,“那个存在,想强行将‘寂灭道印’烙在你的神魂之上。你拒绝了它,并以凡人之躯,硬抗了它的一击。”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承载大道?硬抗一击? 我他妈不就是被人隔着十万八千里打了一记精神冲击,然后没扛住流鼻血晕过去了吗?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得这么高大上了? “你的身体,还无法完全承受这种等级的力量。所以,才会受伤。” 刘景云说着,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个玉瓶,倒出一粒清香四溢的丹药,递到林安嘴边,“先把这个吃了。” 林安看着那粒一看就很贵的丹药,又看了看刘景云那不容拒绝的眼神,张嘴咽了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暖流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原本昏沉的脑袋也清醒了不少。 “所以……那个家伙呢?”林安问道,心里还是有点后怕。 刘景云沉默了一下。 “它跑了。” “跑了?” “嗯。”刘景云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事实上,在他那股失控的杀意爆发的瞬间,那个古老的存在就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 它果断地切断了与这片空间的所有联系,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它也被刘景云的暴怒给吓到了。 刘景云没有去追。 因为那一刻,没有什么比怀里受伤的安安更重要。 他一直在反省。 是自己太自大了。 他以为在自己的守护下,安安是绝对安全的。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想看安安如何“调教”那个存在。 结果,就是这份“看戏”的心态,让安安受了伤。 这是他的失职。 不可饶恕的失职。 刘景云越想,周身的气压就越低,那股自责和懊悔,几乎要化为实质。 林安敏锐地感觉到了山洞里气氛的变化。 他看着刘景云那副“全世界都欠我五个亿”的低沉模样,脑子里灵光一闪。 等等…… 他拒绝了“传承者”的名号,然后被打伤了。 刘景云看到他受伤,就生气了。 然后那个神秘大佬就跑了? 林安看着刘景云,一个大胆又离谱的猜测,在他心中缓缓成形。 好兄弟这是……在心疼我? 因为我受伤了,所以他暴走了,然后把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给吓跑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林安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 但看着刘景云那恨不得把自己捧在手心里,再包上个三千层琉璃罩的紧张模样,他又觉得,这似乎是唯一的解释。 卧槽。 林安心里有点感动,又有点发毛。 感动的是,好兄弟是真的把他当自己人,看不得他受一点委屈。 发毛的是,这种“你瞅啥瞅我家安安,我弄死你”的霸道总裁式守护,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那个……景云啊,” 林安清了清嗓子,试探着说,“我没事,就是流了点鼻血,小问题。你别……别太放在心上。” 刘景云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写满了“你是不是在骗我”。 “真的,”林安举起三根手指,一脸真诚,“你看我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吗?那点伤,还没我熬夜看小说伤身呢。” 但,这不是我能疏忽大意的理由。 “不行。” 刘景云语气坚定,不容置喙,“从现在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林安:“……” 行吧,你高兴就好。 有人当保姆,白吃白喝还不用干活,这种好事上哪找去。 林安索性破罐子破摔,心安理得地靠在柔软的毛皮上,开始思考人生。 这次的事件,给他敲响了警钟。 这个世界太危险了,哪怕抱着刘景云这么粗的大腿,也可能被人莫名其妙地隔空打伤。 不行,等出了秘境,说什么都不能再跟着刘景云出来瞎晃悠了。 必须回家!必须躺平! 就在林安下定决心的时候,洞外,那两个“护法”的气氛也有些微妙。 刚才那场惊变,让他们对林安的敬畏,达到了一个新的顶点。 “赵前辈,”陆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崇敬,“先生他……以身证道,为我等开辟前路,此等恩情……” 赵拓睁开眼,眼神无比深邃: “先生不是在为我们开路,他只是在走自己的路。我们能有幸跟在身后,看到他留下的脚印,已是三生有幸。” “不错,”陆雪深以为然, “先生的道,看似平凡,实则包罗万象。无论是殷墨前辈的‘寂灭’,还是刚才那位的‘终结’,都只是先生大道中的一环。先生拒绝‘传承者’的名号,是因为他本身,就是‘道’的源头!又何须传承?” 两人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猜测就是真相。 他们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真理的边缘。 就在这时,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一阵衣袂破空之声。 几道强横的气息,正朝着山洞的方向,急速靠近! 赵拓和陆雪脸色一变,立刻起身,神情戒备。 很快,七八名身穿统一制式,背后绣着玄奥云纹的修士,出现在了林中空地上。 为首的是一个面如冠玉,手持拂尘的中年道人。他气息渊深,双目开阖间,隐有雷光闪动,赫然是一位不逊于赵拓的观海境巅峰强者。 他们显然也是被刚才那股惊天动地的“寂灭”气息吸引而来。 中年道人目光在场中一扫,先是看到了如临大敌的赵拓和陆雪,又看到了跪在远处五体投地的雷霸天,眉头微微一皱。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被藤蔓遮掩的山洞上。 那股残存的、让心悸的“寂灭道韵”,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贫道玄天宗张远山,” 中年道人稽首一礼,声音洪亮,“敢问两位道友,此地刚才异象惊天,不知是何方高人在此修炼,亦或是有何异宝出世?” 他的态度虽然客气,但言语间那股来自大宗门的傲气,却掩饰不住。 赵拓和陆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冷意。 又是来窥探先生大道的! 还不等他们开口,山洞里,传出了林安有气无力的声音。 “刘景云,我有点饿了,还有没有桂花糕?” 林安是真的饿了,昏迷一场,体力消耗巨大。 然而,这句再正常不过的话,落在张远山等人的耳朵里,却让他们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万分。 第186章:大型粉丝见面会? “刘景云,我有点饿了,还有没有桂花糕?” 这句轻飘飘的话,从山洞里传出来,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张远山的表情,凝固了。 他身后那几位玄天宗的弟子,也都面面相觑,一脸的错愕。 他们想象过很多种可能。 山洞里可能是一位正在闭死关的绝世高人,对他们的到来勃然大怒。 也可能是一头守护异宝的凶兽,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 甚至可能是什么都没有,只是天地灵气自然交汇产生的异象。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在经历了那般恐怖的“寂灭道韵”爆发之后,从源头传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想吃桂花糕? 这是什么情况? 是里面的高人疯了?还是他们的耳朵出了问题? 这前后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大到让他们的脑子一时之间都有些转不过弯来。 而赵拓和陆雪,在听到这句话后,却是精神一振,腰杆挺得更直了。 来了! 先生的“点拨”又来了! 赵拓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饿了?桂花糕? 何等精妙!何等高深! 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道法碰撞,在先生眼中,竟然比不上一块小小的桂花糕重要!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先生的境界,已经完全超脱了世俗的“强弱”之分,“胜负”之念!在他眼中,与古老存在论道,和品尝一块糕点,并无本质区别,都是构成他“生活”的一部分! 大道至简,平常是真! 先生这是在用最朴素的语言,向我们,也向这些新来的玄天宗的蠢货,阐述最深刻的道理! 陆雪也是娇躯微颤,手中的剑柄握得更紧了。 她想起了下山历练时,师父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何时你的剑,能斩断流水,却不惊动游鱼,你的剑道,方为小成。” 她以前一直不理解。 现在,她懂了。 先生刚才承受了“寂灭道印”,引发了天地异象,这便是“斩断流水”。 而现在,他心无挂碍,只想吃一块桂花糕,这便是“不惊动游鱼”。 收放自如,不沾因果。 这哪里是剑道小成?这分明是剑道的终极形态! 一时间,两人看着玄天宗众人的眼神,都带上了一丝怜悯。 可怜的家伙,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何等伟大的存在。 山洞里,刘景云的回应也传了出来。 “有。你等着,我给你拿。” 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顺从。 这一下,张远山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叫“刘景云”的人,实力深不可测,如同深渊大海,仅仅是听到声音,都让他感到一阵心悸。 如此强者,竟然对洞里那人言听计从,像个仆人一样伺候着? 那洞里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张远山心中警铃大作。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碰上了一个了不得的隐世高人。这种高人,往往脾气古怪,最是惹不得。 他收起了最后一丝傲气,态度变得愈发恭敬。 “晚辈玄天宗张远山,无意惊扰前辈清修。只是此地道韵太过惊人,心向往之,特来瞻仰,还望前辈恕罪。” 他这次,直接用上了“前辈”的称呼,姿态放得极低。 山洞里,林安刚从刘景云手里接过一块桂花糕,正准备往嘴里塞。听到外面这番话,他动作一僵。 又来? 还前辈?我前你个头啊! 他现在头疼得厉害,只想安安静静地吃点东西,然后睡个昏天黑地。外面这帮人嗡嗡嗡的,跟苍蝇一样,烦死人了。 “让他们滚。”林安没好气地对刘景云说了一句,然后狠狠咬了一口桂花糕。 嗯,真香。 他这话是压低了声音说的,只有刘景云能听见。 刘景云点了点头。 安安不想见客。 明白了。 他转过身,一股无形的屏障,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山洞。 洞外,张远山说完话后,便静静地等待着。 然而,等了半天,山洞里除了咀嚼声,再无半点回应。 就好像,他刚才那番恭敬的言辞,全说给了空气听。 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无视。 张远山身后的一个年轻弟子,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怒意:“师叔!此人也太过傲慢了!我玄天宗……” “住口!” 张远山厉声喝断了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惊惧。 傲慢? 不!这不是傲慢! 张远山活了几百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无数。他很清楚,真正的傲慢,是装出来的,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 而洞里这位,根本没有“彰显”的意思。 他的无视,是发自内心的,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巨龙,不会在意脚下的蝼蚁在说些什么。 他已经被“判定”为蝼蚁了。 这位前辈,根本不屑于与他们交流。 而刚才那句“让他们滚”,虽然声音极低,但在场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 赵拓和陆雪听到了,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张远山,也隐约听到了。 那个声音,年轻,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烦躁。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张远山脑海中形成。 这位前辈,刚才与大道交锋,受了伤,正在静养。我们这些不速之客,打扰了他,让他……不高兴了! 而能让这种等级的存在不高兴,后果是什么? 张远山不敢想。 他看了一眼旁边如同门神一样,杀气内敛的赵拓,和剑意凛然的陆雪,再看了一眼远处跪地不起,气息全无却依旧透着一股凶悍的雷霸天。 一个刺客,一个剑修,一个魔头。 这三个怎么看都凑不到一起的人,竟然会同时出现在这里,为一个神秘人护法。 这本身,就说明了太多的问题! 冷汗,顺着张远山的额角滑落。 他终于明白,自己今天,是踢到了一块何等恐怖的铁板。 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等那位前辈耐心耗尽,恐怕就不是“滚”字那么简单了! “走!快走!” 张远山当机立断,没有半分犹豫,对着山洞的方向,深深一揖。 “晚辈鲁莽,这就告退!改日再备厚礼,登门谢罪!” 说完,他拉着那个还想说些什么的年轻弟子,转身化作一道流光,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遁去。 其余几名玄天宗弟子见状,也纷纷惊恐地跟上,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林海之中。 一场即将爆发的冲突,就因为林安一句无心的抱怨,和一块桂花糕,消弭于无形。 看着玄天宗的人狼狈逃窜的背影,赵拓和陆雪对视一眼,眼神中的狂热,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 先生仅凭一块糕点,一句饿了,就让玄天宗的强者心惊胆战,仓皇而逃! 这是何等境界?何等手段? “我悟了。”赵拓喃喃自语,“先生的道,是‘无为’之道。他什么都不用做,天地万物,就会自发地按照他的心意去运转。我们是,玄天宗的人也是。” 陆雪也点了点头,目光悠远:“先生,即是规则。” 山洞里,林安吃完了桂花糕,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他感觉外面好像清静了,探头出去看了一眼。 “咦?人呢?” “走了。”刘景云回答。 “哦,走了好。”林安缩回脑袋,重新躺下,准备继续睡回笼觉。 走了就好,世界终于清静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 玄天宗的张远山,在逃出百里之后,越想越后怕,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机缘。 “能让寂灭道韵显化,能让观海境巅峰的刺客和剑修甘心护法,能一言喝退我等……此等高人,亿万年难遇!我竟然有眼不识泰山,差点错过!” “不行!此等机缘,绝不能放过!” 第187章:先生,即是规则 张远山眼神变幻,最终下定了决心。 “你们先回宗门,将此事禀报掌教!就说南海秘境,有‘道源’现世!我……要回去!哪怕只能跪在洞外,听前辈一句教诲,也胜过我百年苦修!” 一场以林安为中心的,更大规模的“粉丝见面会”,似乎正在酝酿之中。 而我们的主角林安,对此一无所知,已经抱着柔软的毛皮,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睡梦中,他砸了咂嘴,似乎还在回味着桂花糕的香甜。 林安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头,他好像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着,无数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指指点点。 他想跑,却发现自己被关在笼子里,笼子外面还站着个戴面具的饲养员,正是刘景云,手里还拿着一盘桂花糕,一脸“你乖乖听话就给你吃”的表情。 林安一个激灵,吓醒了。 洞里很安静,只有火堆里偶尔发出的哔剥轻响。 刘景云依旧坐在他身边,像一尊永恒的雕塑,察觉到他醒来,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 林安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心有余悸。 “我睡了多久?”他声音有些干哑。 “两个时辰。”刘景云回答。 “外面……没动静了?那些人总算走了吧?”林安松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感觉骨头都在响。 走了好,走了天下太平。他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养好身体,然后找个机会跟刘景云摊牌,再也不出来瞎晃荡了。 然而,刘景云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没走。” 刘景云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人更多了。” 林子里的空地上,气氛已经凝重到了极点。 最先跑掉的玄天宗长老张远山,去而复返。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一丝不苟的宗门法袍,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神情肃穆,仿佛不是来寻仇,而是来朝圣。 他没有靠近山洞,甚至没有踏入赵拓和陆雪守护的那片区域。 他在百米开外,便停住了脚步。 然后,在所有闻讯赶来的修士们惊愕的注视下,这位在南境德高望重的观海境巅峰强者,面朝山洞的方向,整理衣冠,而后行了一个无比标准、无比郑重的稽首大礼。 一揖,到底。 没有言语,没有灵力波动,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 礼毕,他没有起身,而是学着远处雷霸天的样子,缓缓跪了下去。 双膝落地,上身挺得笔直,双目微垂,一副聆听教诲的恭敬模样。 这一跪,让周围那些原本只是抱着看热闹、寻宝物心态的修士,全都懵了。 玄天宗的张远山,何等人物? 就算见了当朝国师,也只需平辈论交。 现在,他竟然对着一个不知名的山洞,行此大礼? 洞里到底是谁? 一时间,各种猜测在众人心中疯狂滋生。 而赵拓和陆雪,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跪下去的张远山。 赵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 算你识相。 先生的大道,岂是尔等可以随意窥探的?想求机缘,就要有求机缘的态度。跪,是最基本的。 陆雪则更为平静。她感觉,这只是一个开始。 先生的存在,如同一轮大日,迟早会照彻整个天下。这些被光芒吸引而来的飞蛾,会越来越多。 而她的剑,就是要为先生斩去那些不怀好意的蚊蝇。 果然,没过多久,又有几道气息强横的身影从远处落下。 来人看到眼前的场景,先是一愣,随即看到跪在那里的张远山,脸色瞬间剧变。 他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骇然和……决断。 没有犹豫,这些人有样学样,各自找了个位置,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于是,一副极其诡异的画面,在这山林间形成了。 一个被藤蔓遮蔽的山洞,门口站着两个煞神般的护法。 不远处,跪着一个气息全无的魔头。 再远一些,跪着玄天宗的长老。 更远处,陆陆续续赶来的各路修士,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一部分人跟着跪下,一部分人站在那里,交头接耳,满脸的震惊和不知所措。 整个场面,安静得可怕,却又暗流汹涌,像一个即将被点燃的火药桶。 “人更多了?” 山洞里,林安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他们不走,聚在那干嘛?非法集会啊?等着我给他们发桂花糕吗?”他下意识地吐槽道。 刘景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们……可能在等你。” “等我?等我干嘛?”林安彻底糊涂了。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洞口的藤蔓缝隙,眯着一只眼朝外望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头皮瞬间就炸了。 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影。 有站着的,有坐着的,还有……跪着的? 那跪在最前面的,不是刚才那个被他一句话吓跑的牛鼻子老道吗?他怎么又回来了?还跪下了? 还有那个浑身冒黑气的雷霸天,怎么还跪在那儿?跪上瘾了? 所有人的目光,或敬畏,或狂热,或好奇,全都死死地汇聚在他所在的这个小山洞上。 那眼神,让林安感觉自己像是一块被饿了三天三夜的狼群盯上的肥肉。 “我……我靠……” 林安猛地缩回头,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脸色比之前流鼻血时还要惨白。 “这……这是什么大型邪教传销现场?他们有病吧?我是刨他们家祖坟了还是怎么了?!” 他彻底慌了,一把抓住刘景云的胳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景云!好兄弟!亲兄弟!我们快跑吧!从后山溜,挖个洞也行!再不跑就真来不及了!” 他指着外面,惊恐地压低声音: “你看到了吗?他们看我的眼神,跟要活吞了我一样!这要是被他们逮住,肯定会被切片研究的!” 刘景云任由他抓着,身体纹丝不动。 他看着林安那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又感受了一下洞外那些人虔诚而又克制的意念。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反手,轻轻拍了拍林安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安安,别怕。” 林安听到这两个字,心里稍稍镇定了一些,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他: “你有办法让他们滚蛋?” 刘景云摇了摇头。 林安的心瞬间又沉了下去。 只听刘景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缓缓说出了让林安彻底崩溃的话。 “他们只是……想求道而已。”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安惊恐万状的眼睛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而你,就是道。” 第188章:我就是道?不,我是下水道! 林安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铜钟罩住,再拿木槌狠狠一敲。 他就是道? 他是什么道?下水道吗? 林安整个人都傻了,呆呆地看着刘景云,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张因为恐惧而煞白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茫然和荒谬。他感觉自己和刘景云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那条沟,叫脑回路。 “不……不是……” 林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景云,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我不是什么道,我就是一个普通人,真的!我就想回家躺着,喝冰可乐,当个咸鱼……道,道怎么会想喝可乐呢?” 他急得语无伦次,试图用最朴素的逻辑唤醒自己这个已经走火入魔的好兄弟。 然而,刘景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半分动摇。 他当然知道安安想喝可乐。 可这有什么冲突?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既然能长养万物,为何不能化身为一块桂花糕,一瓶冰可乐? 先生的“道”,是“人之道”,“生活之道”。 他并非高居九天、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祇,而是真正将道融入了呼吸、融入了饮食、融入了喜怒哀乐的至高存在。 他越是表现得像个“普通人”,就越证明他的境界,已经返璞归真,达到了世人无法想象的高度。 刘景云看着林安那张焦急的脸,心中甚至升起一丝愧疚。 是自己修为不够,心境不稳,才让安安不得不显露出一丝本相,来安抚自己,来解决外面的麻烦。这本身,就是一种打扰。 他反手握住林安冰凉的手,语气坚定而温柔:“我明白。你累了,不想理会他们。” 林安听到这话,眼睛一亮,以为他终于开窍了,疯狂点头: “对对对!我累了!我只想睡觉!让他们都滚蛋!” “所以,” 刘景云顺着他的话,得出了一个让林安彻底崩溃的结论,“你什么都不用做,好好休息。外面的事,交给我。” 林安的表情,凝固了。 他看着刘景云那张写满“我懂你,我来为你扫平一切障碍”的脸,一股深沉的绝望,从心底涌了上来。 完了。 自己最大的靠山,是迪化最深的那一个。 他不是来救自己脱离苦海的,他是来把自己按在“神坛”上,还顺手焊死了的。 山洞里,林安如坠冰窟。 山洞外,气氛却在压抑的死寂中,酝酿着一股狂热的暗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洞内的“先生”再无半点声息,仿佛已经入定,神游太虚。 跪在最前方的张远山,非但没有丝毫不耐,神情反而愈发肃穆。 他身后的玄天宗弟子,有人膝盖发麻,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立刻被他一记冰冷的眼神钉在原地,再不敢动弹分毫。 果然。 这是考验! 张远山心中愈发笃定。 大道之门,岂是轻易能入? 这位前辈,就是要用这漫长的寂静,来考验他们的道心! 心不诚者,见不得真道。 心不坚者,承不起天恩。 他缓缓闭上双眼,摒弃一切杂念,将全部心神沉浸在这片死寂之中,试图去感应那虚无缥缈的“道韵”。 不远处的赵拓,环抱双臂,靠着一棵古树,眼神如鹰隼般扫视着全场。 他看到的,却和张远山不同。 这片寂静,不是考验,而是……筛选。 如同黑夜里的猎手,在动手前,总会耐心地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先生在等,等那些心怀不轨、耐心耗尽的人,自己跳出来。 届时,甚至不需要先生动手,身旁的刘景云,或是自己的匕首,就会让他们明白,有些地方,不是他们该来的。 而在他身旁的陆雪,则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握着剑,人与剑仿佛都化作了一块山石。 她感觉,这片空间的一切,都在先生的意志下,陷入了一种微妙的“静止”。 风是静的,树叶是静的,连流动的灵气,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变得迟缓而凝滞。 这不是剑道小成的“不惊游鱼”,这是剑道大成的“万物皆我,万物皆静”! 先生的道,无处不在。 就在这诡异的平衡中,一个来自小宗门的修士,终于撑不住了。 他修为本就不高,只是被朋友拉来看热闹,跪了这么久,不仅膝盖刺痛,心中的恐惧更是达到了顶点。 他看着那个黑漆漆的山洞,感觉像是一头远古凶兽张开的巨口,随时会将他们所有人吞噬。 他怕了。 什么机缘,什么大道,他都不要了,他只想活下去! 他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轻得像只偷腥的猫。他想悄悄地溜走,不惊动任何人。 就在他刚刚直起身子,准备转身逃离的瞬间——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他。 那不是杀气,也不是威压,而是一种更本源的、来自天地规则层面的“排斥”。 仿佛这片天地,在这一瞬间,将他视作了异物,要将他彻底抹去! “呃……” 那修士连惨叫都发不出来,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神魂像是要被撕裂。 他双眼暴突,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便软软地瘫了下去,倒在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洞内,是林安绝望之下,抓着刘景云的胳膊太过用力,指甲都快陷进去了。 刘景云怕伤到他,本能地释放出一丝极微弱的气机,想护住林安的手腕。 就是这一丝连万分之一都不到的气机,逸散出去,便造成了如此恐怖的后果。 但这惊变,落在外面数百名修士的眼中,却成了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 看! 那人动了! 那人想跑! 然后,他就遭了天谴! 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人动手,无论是山洞门口的赵拓和陆雪,还是那个叫刘景云的神秘强者,都纹丝未动。 是“规则”! 是这片被先生的道所笼罩的“领域”,自发地惩罚了那个不敬者! 一股凉气,从所有人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那些原本还站着,有些犹豫不决的修士,“扑通”、“扑通”,齐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 再没有人敢有丝毫异动,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整个山林,安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庄严得像是一场盛大的祭祀。 而他们祭祀的“神”,此刻正蹲在山洞里,抱着脑袋,痛苦地薅着自己的头发。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林安是真的要疯了。 他透过藤蔓的缝隙,看到了外面那个修士吐血倒地的全过程。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这笔账,肯定又算在他头上了! 他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在外面这群人眼里,他恐怕已经不是什么高人了,而是那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绝世大魔头! 跑,是跑不掉了。刘景云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已经叛变了。 等,更是等死。 天知道这群疯子会脑补出什么,万一他们觉得献祭一个童男童女才能彰显诚意怎么办? 自己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就很符合标准啊!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林安的脑子在极度的恐惧下,开始疯狂运转。 既然讲道理讲不通,那就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他们不是觉得我是高人吗?不是觉得我在讲道吗? 好! 那我就给你们讲一个你们绝对听不懂的“道”! 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他要出去,站在他们面前,用他们最崇敬的姿态,说出最离谱、最莫名其妙、最惊世骇俗的话,彻底颠覆他们的三观,击碎他们的幻想! 只要他们觉得自己是傻子,听不懂“天书”,自然就会散了! 对!就这么干! 林安猛地站起身,脸上还挂着冷汗,眼神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 刘景云看着他,有些疑惑:“安安?” 林安没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奔赴刑场的勇士。他走到洞口,一把拨开那些碍事的藤蔓。 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让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随着他的出现,外面那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先生……出来了! 他终于要讲道了! 张远山等人激动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耳朵都竖起来,不放过接下来的任何一个字。 林安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强忍着双腿的颤抖,一步一步,走出了山洞。 “你们……知道什么是‘熵’吗?” 第189章:我最大的靠山把我焊死在神坛上 熵? 这个字,像是带着某种远古洪荒的魔力,从林安嘴里吐出来,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斤,砸在山洞前这片死寂的空地上。 没人说话。 风停了,鸟也不叫了,连远处林子里那些看热闹的修士,都屏住了呼吸,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仿佛生怕漏掉一个字。 熵?是什么? 是上古神魔的名讳?是某种失传已久的禁忌道法?还是开天辟地之初,便已存在的根本法则? 跪在最前方的张远山,此刻浑身僵硬,大脑在疯狂运转。 他修行数百年,自认博览群书,玄天宗的藏经阁内万千道藏,他不说倒背如流,也至少都曾涉猎。 可这个“熵”字,他闻所未闻。 一种巨大的恐慌,伴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的心神。 恐慌,是因为无知。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前辈面前,他引以为傲的修为和见识,竟如三岁蒙童般浅薄。 狂喜,则是因为这正说明了,他赌对了! 这绝对是超越了世间一切已知传承的无上大道! 他没听过,就对了!若是他听过,那还算什么亿万年难遇的机缘? 不远处的赵拓,环抱的双臂下意识地收紧。他那张常年隐于阴影中的脸,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困惑。 熵……他咀嚼着这个字的发音,一种莫名的心悸感,从他修行的“寂灭道”本源深处泛起。 寂灭,是终结,是万物归于虚无。 而这个“熵”字,听起来,似乎比“寂灭”更加古老,更加根本,像是……描述“寂灭”之所以会发生的那个“理”。 陆雪握剑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她的剑道,求的是“静”。 从斩断流水不惊游鱼的“小静”,到万物皆我、万物皆静的“大静”。 可这位先生口中的“熵”,让她隐约感觉到,似乎还存在着一种凌驾于一切之上的“终极之静”。 那是一种连“静”这个概念本身,都将不复存在的死寂。 看到众人那一脸茫然、震惊、乃至恐惧的表情,林安紧绷的心弦,稍稍松了一丝。 有效果! 他们听不懂,就对了! 只要自己继续胡说八道,把他们说得云里雾里,让他们觉得自己是疯子,这事儿不就结了吗? 他清了清干涩的嗓子,强行压下转身就跑的冲动,决定再加一把火。 “万物,从有序,走向无序。” 林安硬着头皮,开始背诵他那点可怜的物理学知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此为定数,如水之就下,火之炎上,不可逆转。” 轰! 如果说刚才那个“熵”字是一块巨石,那么这句话,就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山! 在场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脑子里都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 什么叫从有序走向无序? 修士修行,逆天改命,本身就是建立秩序的过程。 在体内开辟洞天,是建立秩序;炼制法宝,铭刻阵纹,是建立秩序;感悟天地法则,为己所用,更是建立秩序!他们的一生,都在与“无序”和“混乱”抗争! 可现在,这位前辈却说,走向无序,才是定数?不可逆转? 这不啻于直接否定了他们所有人修行的根基! “噗——” 一个跪在后排的小宗门长老,本就道心不稳,听到这话,如遭雷击。 他感觉自己毕生追求的一切都成了笑话,一口心血喷出,道心瞬间崩裂,整个人萎靡了下去,眼神涣散。 这一下,仿佛点燃了引线。 更多的人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们来此是求长生,求大道,结果听到的第一句“真言”,就是告诉他们,一切终将毁灭,你们的挣扎毫无意义。 这哪里是讲道?这分明是在诛心! 张远山的脸色也白了,但他毕竟是观海境巅峰的强者,心神远比常人坚韧。 巨大的冲击过后,他反而从中品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不可逆转…… 定数…… 他忽然想起了玄天宗最古老的一部典籍中,记载的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天道之下,皆为泡影。” 难道,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我辈修士所谓的逆天而行,不过是在这巨大的“熵”之洪流中,激起的一朵小小的、注定会破灭的浪花? 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和……明悟,涌上心头。他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层更高、更残酷的真实。 林安看着那口吐鲜血倒下去的修士,还有周围一片如丧考妣的脸,腿肚子都开始打转了。 这帮人不会恼羞成怒,把自己当成妖言惑众的魔头,给当场烧了吧? 他看着一张张由狂热转为惊恐,又从惊恐隐隐透出绝望的脸,求生欲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必须得给他们一个台阶下,给他们一个“答案”,不然今天真要交代在这了! 就在这时,张远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敢问前辈!若万物终将归于‘熵’增之寂灭,我辈修行,与天争命,又有何意义?!此道……此道可有破解之法?!” 这一问,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绝望,变成了最后的、孤注一掷的期盼,死死地钉在林安身上。 林安被这几百道目光看得头皮发麻,脑子已经彻底宕机了。 破解之法?我哪知道什么破解之法! 我就是个想回家喝可乐的咸鱼啊! 意义?有个屁的意义! 他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些乱七八糟的物理知识早就忘光了,只剩下最本能的,属于一个现代社畜的真实想法。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哭腔和破罐子破摔的自暴自弃: “意义?意义就是活在当下啊。” “想那么多干嘛?” 他摊了摊手,表情无比的真诚,因为这确实是他最真实的想法,“吃顿好的,睡个好觉,不就挺好?” 说完,林安就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死定了。这种敷衍、不负责任的回答,肯定会激怒这群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疯子。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没有出现。 整个山林,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诡异的、针落可闻的死寂。 一秒。 两秒。 三秒。 跪在地上的张远山,那张煞白的脸,先是茫然,然后是困惑,紧接着,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璀璨夺目的光! 他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叫“活在当下”? 前辈不是在否定修行的意义,他是在阐述一个更高层面的“道”! 既然“熵增”是不可逆转的终极法则,那么与它对抗,本身就是一种执念,一种妄念! 真正的得道者,不是去“破解”它,而是去“接受”它,“顺应”它! 修行的意义,不在于那个注定会寂灭的“结果”,而在于“过程”本身! “吃顿好的”,是品味大道之甘美! “睡个好觉”,是享受神魂之安宁! 这……这不就是前辈之前,在经历了那般恐怖的道韵碰撞之后,却只想吃一块桂花糕的根本原因吗?! 大道至简!平常是真! 那一刻,张远山只觉得醍醐灌顶,全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 困扰他上百年的瓶颈,在这一刻,竟然隐隐有了松动的迹象! “我悟了!” 张远山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林安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多谢前辈指点迷津!晚辈……悟了!” 他这一喊,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活在当下……原来,我执着于剑之锋锐,却忘了握剑的本心……” 陆雪喃喃自语,手中的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一股圆融通达的剑意冲天而起。 “不求永生,只求每一刀都斩得痛快……是这个意思吗?” 远处的雷霸天,那跪得笔直的身躯微微一震,周身溃散的魔气,竟然重新开始凝聚,变得更加纯粹,更加内敛。 “吃顿好的……睡个好觉……” “是啊,我们苦苦追寻,却忘了最简单的道理……” “先生大慈悲!” “扑通”,“扑通”,“扑通”! 之前还心神欲裂的修士们,此刻像是找到了信仰的迷途羔羊,一个个热泪盈眶,对着林安的方向,纳头便拜。 那场面,比刚才的跪拜,要虔诚、狂热百倍! 如果说之前,他们敬的是“力”,是畏惧。 那么现在,他们拜的是“道”,是发自内心的……崇拜! 林安呆呆地站在洞口,看着眼前这片突然就“顿悟”了的狂热信徒,整个人都傻了。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因为我想吃顿好的睡个好觉? 你们的悟性是不是有点太好了?!你们是认真的吗?! 一股比刚才被围观时还要深沉、还要无力的绝望,笼罩了他。 他精心策划的、用以自救的“胡言乱语”,不仅没有把他们吓跑,反而……把他们彻底变成了自己的死忠粉? 自己非但没能从神坛上下来,反而被人抬手,又往上送了好几层,还顺便用金子把神坛又加固了一遍。 山洞里,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景云,缓步走了出来,站到林安的身侧。 他没有看下面那些狂热的修士,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安那张因为极度震惊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林安此刻所有的茫然、恐惧和无助。 他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他轻轻地说了一句,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安安,” “他们只听到了‘道’,却看不见‘你’。” “真可怜。” 第190章:完了,又双叒叕悟了! 刘景云那句轻飘飘的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林安紧绷的神经。 林安想笑,嘴角却拉不起来。 他觉得自己就像戏台上那个画着大花脸的傀儡,被一根根无形的线提着,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台下的看客们如痴如醉,为他喝彩,为他癫狂。 可谁在乎傀儡自己想不想唱这出戏呢? 那个唯一能看见他,能听见他心里那点微末念想的人,非但没有剪断那些丝线,反而亲手将他推到了台中央,还告诉他,你站在这里,风光最好。 林安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想就地躺下,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 就在这时,那刚刚平复下去的狂热,又一次被点燃了。 跪在最前方的张远山,猛地一抬头。 他瞬间“悟”了。 前辈为了点化他们这群凡夫俗子,定然是耗费了极大的心神!这等泄露天机的大道之音,岂是能轻易说出口的? 我等受此天恩,岂能毫无表示? “前辈!” 张远山双手举过头顶,声音里满是愧疚与崇敬, “晚辈受前辈点化,茅塞顿开,无以为报!此乃玄天宗祖师手书《紫云经》残篇,于前辈而言不过敝帚,还请前辈收下,以安晚辈感恩之心!” 他从怀中郑重地取出一块紫光萦绕的玉简,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身前的地上。 这一下,如同在滚油里泼了一瓢水。 “前辈!这是晚辈偶然得到的千年火玉,能静心安神!” “先生!此乃我家传宝剑‘听涛’,虽是凡物,却也陪伴晚辈百年,略通灵性,请先生收下!” “还有我的!万年石钟乳!”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一个个像是怕落后了,争先恐后地从自己的储物法宝里掏出压箱底的宝贝。 一时间,山洞前的空地上,宝光四射,灵气氤氲,各种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被当成不值钱的大白菜一样,堆在了地上。 林安看着那座迅速堆积起来的“宝山”,眼睛都直了。 这些玩意儿,在他眼里跟一堆定时炸弹没什么区别。 拿了?这因果就结下了! 以后玄天宗要是让人灭门了,是不是得算他一份?谁家的宝剑丢了,是不是也得来找他? 他吓得本能地往后缩了一步,连连摆手。 这个动作,落在众人眼里,又成了另一番景象。 看!前辈果然是世外高人!视这些世人争抢的宝物如粪土!前辈的心境,何其高洁! 一时间,众人愈发惭愧,看向林安的眼神,也愈发敬畏。 林安简直想哭。 就在他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一直沉默的刘景云,往前站了半步,正好挡在了他身前。 刘景云的目光淡漠地扫过那堆宝物,也扫过那些满脸期盼的修士。 “先生的慈悲,不是交易。”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进每一个人耳朵里,“心意到了便可。东西留下,你们,散了吧。” 那意思很明白:你们这点东西,先生看不上,但念在你们一片诚心,就勉强收下了,现在可以滚了。 这番话,非但没有激怒任何人,反而让所有修士都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收了就好!收了就代表前辈认可了他们的“道心”! “多谢前辈!” “我等告退!” 众人如蒙大赦,恭恭敬敬地再次磕头行礼,然后井然有序地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缓缓退入山林之中,生怕惊扰了这位前辈的清修。 张远山是最后一个走的,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刘景云身后,脸色惨白,神情恍惚的林安,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此等大能,降临南境,必有深意。玄天宗,绝不能错过这万古仙缘! 很快,林子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赵拓和陆雪,还站在不远处。 林安看着地上那堆还在发光的宝贝,腿肚子发软,他扯了扯刘景云的袖子,声音都在发颤: “景云……这……这怎么办啊?” 刘景云瞥了一眼,像是看一堆没什么价值的石头。 “有些用处。我先收着。” 说罢,他随意地一挥袖袍,那座小山似的宝物堆,便凭空消失了。 林安眼皮一跳,感觉自己好像成了什么销赃的同伙。 赵拓和陆雪走了过来。 陆雪的眼睛却很亮,像被水洗过的星星。她看着林安,真心实意地说道: “先生,多谢。‘活在当下’四字,解了我多年剑心之惑。” 说完,她也学着赵拓,郑重行了一礼。 林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完了,又“悟”了一个。 “此地已非清净之所,我们该走了。” 刘景云看着林安,轻声说道。 “走!赶紧走!” “我们去一个远远的地方,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开个小店,或者种田,都行!” “好。”刘景云点了点头,看不出情绪。 他转向赵拓和陆雪:“你们,各自去吧。不必跟着。” 两人没有丝毫迟疑,再次躬身行礼,随后便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各自选了一个方向,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林间。 看着人都走光了,林安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一半。 “我们怎么走?从后山绕下去吗?” 他紧张地四下张望,生怕那些人杀个回马枪。 刘景云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安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干嘛,就感觉眼前的一切,猛地扭曲了一下。 古树,天空,山石,全都化作了流动的光影,像一幅被水晕开的浓墨山水画。 不是在飞,也不是在跑。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失重感,仿佛整个人都跌进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这感觉只持续了一瞬。 当林安的视线重新变得清晰时,周遭的一切都变了。 他们正站在一座古旧的廊桥之上。 桥下,是一条宽阔的大江,江水浩荡,几艘挂着帆的货船正顺流而下。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水汽,混杂着人间烟火的嘈杂。 桥的另一头,是一座巍峨的城门,门洞上方,刻着两个古朴的大字:太安。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 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车轮压过青石板的咕噜声……这鲜活又混乱的声响,像一盆温水,兜头浇在了林安几乎要燃烧的神经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觉自己终于从那个可怕的噩梦里,回到了人间。 “这……这是哪儿?” “太安城。” 刘景云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传来一股稳定的暖意。 “大骊王朝的京城。” 林安刚刚放回肚子里一半的心,猛地又提到了嗓子眼。 “京城?!为什么是京城?!” 他差点跳起来,“这种地方人最多,麻烦最多,我们来这干嘛?!” 他想的是无人问津的穷乡僻壤,可刘景云直接把他带到了龙潭虎穴的中心! 刘景云望着那座繁华的都城,眼神平静无波。“最显眼的地方,有时,也最无人注意。” 他转过头,看着林安,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而且,你不是说,想吃顿好的,睡个好觉么?” “这京城里的酒楼和客栈,是天下最好的。” 林安被他这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用自己随口胡诌的话,来堵自己的嘴! 刘景云不再多言,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朝着城门走去。 “对了,”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地补了一句, “大骊国师闭关已有三十年,近来有传闻,他道心不稳,正寻求破境之法。” “或许,他会对‘熵’这个东西,很感兴趣。” 林安的脚步,瞬间僵在了廊桥上。 周遭的喧嚣,江面的水流,仿佛都在这一刻离他远去。 一个比刚才在山林里时,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恐惧,从他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刘景云那个不疾不徐的背影,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他把自己从一群豺狼的嘴边带走,然后,又亲手把自己送到了另一头猛虎的面前。 这家伙……是故意的吗? 第191章:疯了!他竟带我自投罗网! 廊桥之上,江风吹人欲倒。 林安觉得自己像是被那江风给吹透了,从里到外,都是凉的。 他看着刘景云的背影,那个背影挺拔如松,走得不急不缓,仿佛前方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而是自家后院的菜地。 可林安的腿,像是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动。 大骊国师,闭关三十年,道心不稳,寻求破境之法。 一个念头疯了一样往外冒,带着血腥味儿。 这家伙……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是故意的。 他不是在救自己,他是在换一种玩法。 从山林里那群饿疯了的豺狼堆里把自己拎出来,掸了掸身上的土,然后笑眯眯地,把自己扔到了京城里这头猛虎的卧榻之旁。 “刘景云!” 林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冲着那个背影低吼出来的。 刘景云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眸子在江风水汽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深邃。 “你是不是疯了?” 林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面前,压着嗓子,声音都在抖, “京城?国师?你嫌我死得不够快是不是?我们现在就走!立刻!马上!” 刘景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种林安看不懂的平静,开口道:“你觉得,南境那些修士,会就此罢休吗?” 林安一愣。 “那个叫张远山的,已经认定了你是万古仙缘。他会用尽玄天宗的一切力量,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今天来的有几百人,消息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南境,然后是东海,是北地。你觉得,你能跑到哪里去?” 林安的脸,一寸一寸地白了下去。 他想过那些人会找他,但他没想过会是这种不死不休的阵仗。 “那……那也不能来京城啊!”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里是天子脚下,是那个什么大骊国师的地盘!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所以才说,这里最安全。” 刘景云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大隐隐于市。所有人都觉得你会躲起来,藏在深山老林,谁能想到,你就在天下最瞩目的地方喝茶听戏?”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至于国师……怕什么,” 林安被他这番歪理邪说堵得哑口无言。 “走吧,” 刘景云不再多说,转身继续朝城门走去,“天黑了,先找个地方住下。” 林安站在原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看着那座巍峨的城门,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鸡,赤条条地站在了菜市口。 他当初就不该想要什么自由,跟刘景云在山上不是挺好的吗,也是自己那颗不安于现状的心作祟。 他深吸一口气,只能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心里把刘景云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两人一前一后,混在人群里,进了太安城。 京城就是京城,天色将晚,街道上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卖糖葫芦的吆喝,酒楼里传出的划拳声,马车驶过青石板路的咯噔声,全都混在一起,形成一股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 可这股烟火气,暖不了林安。 他把自己裹得更紧了,总觉得路过的每一个人都在看他,都在议论他。 他甚至能听到旁边茶楼里,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客人在高谈阔论。 “……听说了吗?南边出了个异人,在青松山讲道,只说了两个字,就让观海境的大修士当场顿悟!” “什么字这么厉害?” “好像叫……叫什么‘商’?还是‘伤’?反正玄乎得很,说是天地至理,万物归宿……” “胡扯吧,哪有这等事。” “谁知道呢,反正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连玄天宗的张真人都磕头拜师了……” 林安的脚步一个趔趄,差点没当场摔倒。 这才多久? 从青松山到这太安城,就算刘景云用的是神仙挪移的法子,可消息也不可能传得这么快吧? 他惊恐地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目不斜视,只是指了指前方一栋挂着“平安居”牌匾的三层酒楼,说道: “就那家吧,看着还算干净。” 林安腿都软了,哪还有什么挑剔的资格,只能麻木地点了点头。 进了平安居,一个穿着干净的伙计立刻迎了上来,满脸堆笑:“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刘景云淡淡道:“住店。两间上房。” “好嘞!楼上请……” “一间!” 伙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安急促的声音打断了。 伙计愣住了,刘景云也回过头,看向林安。 林安的脸在灯光下有点发白,他一把抓住刘景云的胳膊,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压低声音道: “一间就够了!省钱!” 伙计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古怪,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 林安生怕他不同意,赶紧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带着哭腔哀求道: “我一个人睡,我怕!万一半夜那个国师派人来抓我怎么办?你得在我边上,你答应我了要吃好睡好的,睡不好算怎么回事!” 刘景云沉默地看了他两秒。 “一间。要最大、最安静的。” “啊……好,好嘞!” 伙计回过神来,连忙点头哈腰地在前面引路,“天字一号房,保准客官满意!” 伙计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了然和……暧昧。 林安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要能跟这个人形护身符待在一起,别说一间房,就算让他睡地板他也愿意。 进了房间,确实很大,窗明几净,一张梨花木的大床,一张待客的圆桌,甚至还有一个隔出来的小小书房。 伙计放下钥匙,识趣地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上,林安立刻就冲了过去,把门栓死死地插上,还不放心,又搬了张椅子顶在门后。 做完这一切,他才长出了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刘景云没管他,自顾自地走到桌边,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你不怕吗?”林安看着他那悠闲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怕什么?”刘景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怕那个国师啊!” 林安叫道,“万一他出关了,直接派人把我抓进皇宫里,严刑拷打怎么办?” “他不会。”刘景云喝了口水,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啊?” 刘景云放下茶杯,转头看向他,那双眼睛在烛光下,亮得有些惊人。 “因为,求道者,不会轻易得罪‘道’本身。” 他说完,便不再理会林安,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京城的万家灯火。 林安呆坐在地上,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 就在这时,刘景云的声音传来。 “太安城,宵禁提前了。” 林安一惊,爬起来跑到窗口,探头往下看。 果然,街上的行人明显稀疏了许多,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城卫军,手持火把,开始在街上巡逻,驱赶着还没回家的行人。 气氛,比他们刚进城时,肃杀了不少。 林安的心,沉了下去。 刘景云看着远处那片灯火最辉煌、也最黑暗的所在,那是皇城的位置。 他忽然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安听。 “国师府的灯,全亮了。” “看来,今晚有人要睡不着了。” 第192章:一碗人间烟火 平安居,天字一号房。 林安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扔进冰窖里的耗子,浑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搬了桌子,又扛了椅子,死死抵住门板,仿佛外面不是一条过道,而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黄泉路。 做完这一切,他还是不安心,像个游魂一样在屋子里踱步,时不时就蹿到窗边,撩开一条缝,紧张地朝外头张望。 街上已经没了人影,只有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城卫军,手里的火把连成一条火龙,巡弋在空旷的街道上,铁靴踏地的声音,一下一下,都像是踩在林安的心尖上。 刘景云坐在桌边,自顾自地沏茶。沸水冲入茶杯,白雾袅袅升起,他的脸在雾气后头,看不真切。 “刘景云,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把他当傻子,他能坐上国师的位置,会是傻子吗?他现在肯定已经把咱们俩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楚了!” 刘景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让林安发疯。 “他若想见你,我们进城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身在国师府的茶室里了。” “那他现在是在干嘛?开灯会吗?”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轻微的敲门声,不急不缓,却像三记重锤,砸得林安浑身一僵。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着那扇被自己重重设防的房门,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血色褪尽。 来了!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刘景云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怎么办?怎么办?他们来了!” 刘景云放下茶杯,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是对这敲门声有些意外。 他看了看林安煞白的脸,淡淡道:“去开门。” “我不去!要去你去!”林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刘景云叹了口气,站起身,绕过林安,径直走向门口。 林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已经开始脑补自己被拖出去严刑拷打的画面,什么老虎凳、辣椒水,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刘景云没有移开椅子和桌子,只是伸手,拉开了门栓。 门,开了一道缝。 门外站着的,不是手持刀兵的甲士,而是白天那个满脸堆笑的店伙计。 只是此刻,这伙计的脸色比林安好不了多少,额头上全是冷汗,端着一个巨大的朱漆托盘,手抖得托盘里的碗碟都在“当当”作响。 “客……客官,” 伙计的声音都在发飘,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往屋里看,“有……有位贵人,听闻二位爷入住小店,特地……特地送来些酒菜,为二位爷接风洗尘……” 他说完,也不等刘景云回话,就把托盘往门缝里一塞,转身就跑,像是后头有鬼在追,转眼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托盘“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林安傻眼了。 刘景云关上门,重新插上门栓,这才蹲下身,看着地上的酒菜。 四样精致小菜,一壶温好的黄酒。菜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得意楼”的招牌,酒是宫里出来的贡酒“烧刀子”。 林安也凑了过去,闻着那诱人的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咽了口唾沫: “这……这是什么意思?鸿门宴?” 刘景云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根碧绿的青菜,放到鼻尖闻了闻,又看了看那壶酒,眼神变得有些凝重。 “示好,代表了大骊朝堂的富贵荣华。” “吃了菜,喝了酒,就等于接下了他的示好,也默认了入局。” 刘景云站起身,看着林安,“他在问你,你的选择是什么。”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差点跳起来: “有病吧!这帮人脑子是不是都有病!吃个饭而已,哪来那么多道道?想问什么直接说不就行了吗!” 他越想越气,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这叫什么事?凭什么要在这儿跟这帮古人玩猜谜游戏? 一股邪火从心底里冒了上来。 “不吃!爱谁谁!” 林安愤愤地一挥手,摸出了一包红烧牛肉面,又拿出了一个户外用的迷你卡式炉和小锅。 他当着刘景云的面,拧开卡式炉的阀门,“咔哒”一声点上火,倒上从客栈水壶里取来的凉水,动作一气呵成。 很快,锅里的水就开始冒泡。 刘景云看着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看着那个不需要木柴、不需要火石,就能凭空生出火焰的小巧炉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深深的惊异。 这……又是什么? 林安撕开方便面的包装袋,把面饼“啪”一声掰成两半扔进锅里,然后,撕开了那包红色的调料粉包。 一股霸道、浓烈、带着奇特肉香和辛香的香气,瞬间在房间里炸开。 这股味道,直接、粗暴,不讲任何道理,像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人的鼻子,勾起了最原始的食欲。 刘景云的瞳孔,猛地一缩。 与此同时,国师府。 书房内,香炉里燃着静心的檀香,但崔瀺的心,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他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遥遥望着平安居的方向。 一个黑衣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国师,酒菜……先生拒了。” 崔瀺没有回头,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他是如何拒的?” “他……他看都未看,便言‘不吃’。随后……随后便取出一只小炉,自烹吃食。” “自烹吃食?” 崔瀺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用的是何种炊具?烧的是何种柴薪?” 黑衣人迟疑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那炉子……不过巴掌大小,不见柴薪,不见炭火,只听‘咔哒’一声,便有纯青火焰生出。他锅中所煮之物,亦是闻所未闻,其香……其香极为霸道,能引动常人七情六欲中的口腹之欲……” 崔瀺沉默了。 纯青火焰,信手拈来……这与当初一般无二。 崔瀺闭上眼,仿佛能闻到那股跨越了半座城池、依旧能被他这等境界的修士隐约感知到的霸道香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崔瀺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 “传令下去,” “撤掉平安居周围的所有暗哨,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前去打扰。” “明日一早,备车。” “我要亲自去见先生。” …… 平安居内。 林安端着一个大瓷碗,“呼噜呼噜”地吸溜着热气腾腾的泡面,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一口热汤下肚,那熟悉的、带着科技与狠活味道的鲜美,瞬间抚平了他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 活着,真好。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看到旁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刘景云,顺手把锅里剩下的一半推了过去。 “喏,给你。别说我不够意思啊,这可是我最后的存粮了。尝尝,比地上那堆神神叨叨的东西好吃多了。” 刘景云的目光,从那锅汤色红亮、香气扑鼻的面条,缓缓移到了林安那张因为吃得畅快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上。 刘景云的心,被这碗廉价而滚烫的“人间烟火”给烫了一下。 他一直将林安视作需要揣摩,需要仰望,需要小心翼翼对待的人。可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一直都想错了。 或许,他所追求的,并非什么高高在上的天道,而就是眼前这碗最朴素的,能暖人肠胃的……真实。 刘景云默默地端起那口小锅,学着林安的样子,拿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面条的口感,汤头的味道,都是他从未体验过的。 但真正让他心神震动的,是林安递过锅子时,那句理所当然的 “给你”。 他……与他分食一锅。 刘景云端着锅,手竟有些发颤。 他抬起头,看着林安,声音低沉而郑重。 “于这神鬼之城,分此一碗人间烟火……” 第193章:果然! 面吃完了。 汤也喝尽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奇异而霸道的香味,混杂着淡淡的檀香,以及窗外涌入的、属于京城夜晚的微凉水汽。 林安那颗被吊到嗓子眼的心,随着一碗热汤下肚,总算是落回了胸腔里,虽然还在扑通扑通乱跳,但好歹是归位了。 他看着刘景云慢条斯理地将那口小锅里的最后一口汤喝完,连一根葱花都没剩下,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满足感。 就像是在世界末日来临前,总算拉了个垫背的,还请他吃了顿饱饭。 “你说,” 林安把空碗推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样,“那个国师,吃了咱们的闭门羹,会不会恼羞成怒,半夜直接派兵冲进来把我们剁了?” 刘景云放下锅,拿起桌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角。 他的动作很优雅,仿佛刚才吃的不是方便面,而是什么山珍海味。 “不会。”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林安急了,“万一呢?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这种玩弄权术的老狐狸!” “你没有跟他打过交道,我跟他打过交道,也许不会砍人,但是他很烦人的” 刘景云抬眼看着他,烛火在他的瞳孔里跳跃,映出林安那张写满焦虑的脸。 “因为他若真想动手,就不会送菜来,而是直接送刀来。”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他送菜,是在问路。你拒了菜,自起炉灶,是告诉他,你的路,不在他的菜谱上。” 林安听得云里雾里,什么问路,什么菜谱,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被这帮神神叨叨的家伙给绕成一团浆糊了。 “我不管!反正今晚我不睡了!” 林安往椅子上一瘫,摆出一副要彻夜奋战的架势,“我要盯着,万一有风吹草动,咱们也好第一时间跑路!” 刘景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顾自地站起身,走到床边,开始宽衣解带。 “哎哎哎!你干嘛?”林安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睡觉。”刘景云的回答理所当然。 他脱下外袍,挂在屏风上,只着一身白色的中衣,然后便掀开被子,躺了上去。 “你不怕?”林安看着他那副悠闲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怕。”刘景云在枕头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过身看着他,“所以,养好精神,明日才有力气跑。” 一句话,把林安噎得死死的。 他看着刘景云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仿佛真的睡着了。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林安一个人坐在桌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可听来听去,也只有更夫打更的梆子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浓重的倦意袭来。 他实在是太累了,精神一直高度紧绷,此刻稍一放松,眼皮就像是挂了秤砣,重得抬不起来。 他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想,就眯一会儿,就一会儿…… …… 第二天,林安是被一阵规律的敲门声惊醒的。 笃。笃。笃。 他一个激灵从桌上弹起来,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脆响。 天已经亮了。 晨光从窗棂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斑。 刘景云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认真。 “谁、谁啊?” 林安的声音都在发颤,手忙脚乱地去摸桌上那把根本没什么用的小刀。 刘景云放下书卷,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 “大骊国师,崔瀺。” 轰! 林安的脑子彻底炸了。 来了!说来就来!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到刘景云身后,死死抓住他的衣角,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刘景云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 他没有开门,只是隔着门板,淡淡地问了一句:“国师大人有何贵干?” 门外,沉默了片刻。 一个温润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了进来。 “崔瀺,求见先生。” 林安听得头皮发麻。 刘景云没有立刻回答,他回头看了一眼林安。 林安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嘴里无声地做着口型:不、见! 刘景云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随即又隐去。 他转回头,伸手,拉开了门栓。 吱呀—— 房门打开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仿佛他不是站在客栈的走廊里,而是站在大骊王朝的朝堂之上。 这人,正是闭关三十年,一出关便搅动天下风云的大骊国师,崔瀺。 当年他要是不闭关,自己还跑不了呢,现在又送上门了, 他躲在刘景云身后,死死攥着那人的衣角,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了,动弹不得。 崔瀺的目光,越过刘景云的肩膀,落在了他身上。 那目光很平静,没有审视,没有压迫,就像是看着一棵树,一朵云。可就是这种平静,让林安更加毛骨悚然。 完了,这下死定了。 刘景云往前站了半步,身形如山,将林安护得更严实了些,声音不咸不淡: “国师大人夤夜亲临,不知有何见教?” 崔瀺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回到刘景云脸上。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温和,却又让人看不透深浅。 “不敢称见教。” 他对着刘景云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目光再次绕过他,望向他身后那个已经吓得快要缩成一团的林安。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客栈老板要是看见了,得当场跪下的动作。 崔瀺躬下身,长揖及地。 “崔瀺,拜见先生。” 声音清晰,态度恭谨,没有半分的虚与委蛇。 林安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刘景云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身后林安抓着他衣服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国师认错人了。”刘景云开口,声音冷了几分。 “天下相貌相似者何其多,但能让刘观主甘为护道之人,只此一位。” 崔瀺直起身,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意,“先生游戏红尘,不愿显露真身,崔瀺明白。” 林安听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一个头两个大。他只知道,再不开口,今天这事儿就没法收场了。 “我……我真不是!你……你找错人了!我就是个普通人,路过的,真的!” 崔瀺听完,非但没有疑虑,眼中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果然如此。 第194章:躺平,也是一种道 走廊里,晨光被崔瀺的身影挡住大半,投下一片阴影,将林安笼罩其中。 那句脱口而出的“我就是个普通人”,像是扔进深潭里的一颗石子,非但没能激起半点波澜,反而让潭水显得愈发深不可测。 崔瀺缓缓直起身,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被欺骗的恼怒,反而露出一丝了然和更深的敬意。 “先生说笑了。”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天地为庐,红尘为道场,我等芸芸众生,谁又不是这天地间的路人?先生能于‘路过’之中,勘破本心,得见真我,崔瀺,佩服。” 林安张大了嘴,脑子彻底宕机。 路过?勘破本心?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说的是我打酱油的,你给我翻译成得道高僧了? “我不是……我真没那意思……”林安急得语无伦次,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个设定好程序的AI对话,无论输入什么,对方都会反馈出固定的、让他崩溃的结果。 “国师,”刘景云的声音冷了下来,像冬日寒潭的冰面,“他不想见你。请回吧。” 崔瀺闻言,只是淡淡地瞥了刘景云一眼,目光又落回到他身后的林安身上。 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 “刘观主护道之心,崔瀺明白。只是,先生既已入世,这太安城,便是先生的道场。有些事,是躲不过的。” 躲不过…… 这三个字像三根针,扎得林安浑身一哆嗦。 他看着崔瀺那副“我已经看穿了一切”的表情,又看了看身前护着自己、但明显也有些忌惮的刘景云,一股积攒了许久的邪火,“蹭”地一下就从脚底板烧到了天灵盖。 他妈的! 老子不玩了! 一股豁出去的勇气,瞬间压倒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林安猛地推开身前的刘景云,从他身后冲了出来,指着崔瀺的鼻子,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劈了叉。 “你!还有你!”他另一只手指向一脸错愕的刘景云,“你们是不是都有病!脑子都有病!” “什么道场!什么入世!什么狗屁真我!” 整个楼层,刹那间死寂。 崔瀺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刘景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林安不管不顾,他憋得太久了,今天索性就把天给捅个窟窿。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我告诉你们我想要什么!” “我想吃好吃的!我想睡安稳觉!我想找个谁都不认识我的破地方,天天躺着晒太阳发呆!我不想再跟你们这帮人打哑谜了!我不想被人当猴儿一样看着!”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眼眶都红了,最后几乎是吼出了那句他穿越以来最核心的人生纲领: “听懂了没有?老子就是想躺平!!” 吼完,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整个世界,安静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崔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几乎要哭出来的男人,脑子里却像是炸开了一万道惊雷。 吃好……睡好……不被打扰…… 躺平?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最朴素、最粗鄙的字眼,眼中的神色,从最开始的错愕,到惊疑,到思索,最后,化为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澈与震撼! 返璞归真! 这才是真正的大道至简! 崔瀺猛然间觉得自己过去三十年的闭关,简直是走了天大的弯路!他汲汲营营,追求权术,推演天机,算计人心,妄图以人力撬动天道,可到头来,却不及眼前之人一句最简单的“躺平”! 食,是为存续之本。 眠,是为神魂之归。 不受扰,是为心境之大自在。 这不就是所有修士终其一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吗?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不沾因果,不染尘埃,逍遥天地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先生他不是在发疯,他是在用最直白、最激烈的方式,点醒自己这个当局者迷的蠢人! 他是在告诉自己,不要总想着入局、破局,真正的至高境界,是根本“不在局中”! 是“躺平”! “噗通”一声。 在林安和刘景云惊骇的目光中,大骊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让满朝文武噤若寒蝉的国师崔瀺,双膝一软,竟直直地跪了下去! 他对着林安,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额头重重地磕在陈旧的木地板上。 “先生一言,令崔瀺……茅塞顿开,如闻大道之音!” 崔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和狂热,“是崔瀺着相了!是崔瀺愚钝!多谢先生……当头棒喝!” 林安:“……” 他傻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整个背影都在微微颤抖的崔瀺,又看了看旁边同样一脸懵逼、但眼神里已经开始闪烁着“原来如此”光芒的刘景云,只觉得这个世界,彻底疯了。 崔瀺缓缓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威严和算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狂热信徒般的虔诚。 “先生要‘躺平’,崔-瀺,明白了。”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整个人的气度,似乎都在这一跪一拜之间,发生了某种玄妙的蜕变。 “正是正是!”林安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你明白了就好!那你赶紧走,就当没见过我,让我跟我朋友自己找个地方……” “先生误会了。”崔瀺微笑着打断了他。 那笑容温和依旧,却让林安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太安城,才是最适合先生‘躺平’的清静之地。” 崔瀺侧过身,对着楼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陛下已在城南,为先生备下了一座小园林,名曰‘忘忧’。园内亭台楼阁,活水鱼池,一应俱全。崔瀺已从宫中调拨了最好的厨子,最懂事的下人,保证不会发出半点多余的声响。” “无陛下圣旨,无崔瀺手令,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先生可在其中,日日晒阳,夜夜安寝,绝无人敢扰先生半分清净。” 他顿了顿,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崔瀺已命三千龙骧军,将‘忘忧园’方圆十里,尽数清空,以为先生护法。” “车马,已在楼下备好。” “崔瀺,恭请先生……入园‘躺平’。” 第195章:国师,你想多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廊道里的晨光,像是一把未经打磨的钝刀,直直地劈了进来,将屋内的昏暗一分为二。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 这人,正是大骊国师,崔瀺。 林安躲在刘景云身后,死死攥着那人的衣角,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住了,动弹不得。 崔瀺的目光,越过刘景云的肩膀,落在了他身上。 刘景云往前站了半步,身形如山,将林安护得更严实了些,声音不咸不淡: “国师大人夤夜亲临,不知有何见教?” 崔瀺的视线收了回来,落回到刘景云脸上。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文人特有的温和,却又让人看不透深浅。 “不敢。” 他对着刘景云拱了拱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目光再次绕过他,望向林安。 紧接着,他做了一个让客栈老板要是看见了,得当场跪下的动作。 崔瀺躬下身,长揖及地。 “崔瀺,拜见先生。” 声音清晰,态度恭谨,没有半分的虚与委蛇。 林安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懵了。 他叫我! 刘景云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身后林安抓着他衣服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国师认错人了。”刘景云开口,声音冷了几分。 “天下相貌相似者何其多,但能让刘观主甘为护道之人,只此一位。” 崔瀺直起身,脸上依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意,“先生游戏红尘,不愿显露真身,崔瀺明白。” 林安听着这两人你来我往地打机锋,一个头两个大。他只知道,再不开口,今天这事儿就没法收场了。 他从刘景云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那个传说中的大骊国师,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结结巴巴地喊道: “我……我真不是!你……你找错人了!我就是个普通人,路过的,真的!” 喊完这一嗓子,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又赶紧缩了回去。 崔瀺听完,非但没有疑虑,眼中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果然如此。 高人行事,岂会轻易承认。 崔瀺心中愈发敬畏,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先生与刘观主舟车劳顿,崔瀺不敢叨扰太久。只是,能否容晚辈进屋,讨一碗水喝?” 林安一听,差点没跳起来。 还来?又是讨水喝? 你们这帮大佬是没带钱还是怎么的,怎么一见面就要水喝? 刘景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回头看了林安一眼,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林安拼命摇头。 不给!一滴都没有了! 刘景云会意,刚要开口拒绝。 崔瀺的鼻子却轻轻动了动,目光扫过屋内,最终落在了桌上那只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铁锅和空碗上。 一股奇异而霸道的香味,依旧在屋子里盘桓不散。 “先生昨夜,似乎并未用晚辈送来的酒菜。” 崔瀺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闲聊家常,“反倒是这屋中之香,霸道直接,直指本心,不知是何种佳肴,竟有如此动人心魄的效力?” 林安一愣。 他是在说……方便面的味道? 他看着崔瀺那副一本正经求知若渴的模样,再想想昨晚自己那碗红烧牛肉面,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什么动人心魄,不就是科技与狠活吗? 他没好气地从刘景云身后钻了出来,指着那口锅,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就那个,泡面!红烧牛肉味的,五文钱一包,便宜货!垃圾食品,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刘景云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想笑又不敢笑。 大道面前,万般外物,皆为垃圾! 崔瀺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先生昨夜拒我酒菜,自烹“垃圾”,就是为了等自己今天上门,用这种最直白,最不加掩饰的方式,告诉自己——你送来的那些东西,你所代表的朝堂富贵,在我眼中,与这锅残羹冷炙,并无区别!皆是垃圾! 好大的手笔!好深远的用意! 崔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再次躬身,长揖到底,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 “先生教诲,崔瀺……受教了。” 林安:“啊?” 他看着眼前这个第二次对他行大礼的国师,彻底傻了。 我说什么了我就教诲你了? 眼看崔瀺又要开始他的“深度理解”,林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尊大神送走。 “那个……国师大人,” 林安换上一副讨好的笑脸,搓着手说道,“您也看见了,我这就是个小破客栈,又脏又乱的,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您看……我们就是想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安稳过日子,真的没别的想法。” 崔瀺静静地听着。 清净点的地方? 这是……大隐隐于市,于红尘俗世中,寻一方净土,观万家灯火,体悟人间百态? 崔瀺目光一闪,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他抬起头,脸上再次露出那温和的笑容:“先生所求,崔瀺明白了。” “太安城东,朱雀大街,有座闲置的小院。前院临街,是个三开间的小铺面,后院清幽,有井有树,还带一个小花圃。原是前朝一位大儒的书斋,最是清净不过。” 崔瀺看着林安,缓缓说道: “先生若不嫌弃,可暂居于此。铺面可以经营些许杂货,也合了先生‘游戏红尘’的意。如此,既能安稳度日,也免了这客栈的嘈杂和旁人打扰。” 林安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啥? 送房子? 还是个带铺面的独门小院? 前院开店赚钱,后院躺平养老? 这……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幸福来得太突然,林安激动得脸都红了,他一把抓住刘景云的胳膊,连声问道: “真的假的?有这么好的事?” 刘景云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崔瀺。 而崔瀺,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仿佛只是送出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礼物。 “好啊!太好了!我要!” 林安生怕他反悔,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多谢国师大人!您真是个大好人!” 一声“大好人”,让崔瀺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成了。 然而,一旁的刘景云,在听到“朱雀大街”、“前朝大儒书斋”这几个字眼时,脸色却是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看着林安那张喜不自胜、毫无防备的脸,再看看崔瀺那张波澜不惊、尽在掌握的脸,一颗心,瞬间沉到了不见天日的谷底。 朱雀大街,毗邻皇城,直通国子监与礼部。 那座书斋,他知道。 那不是普通的院子,那是整个大骊文脉龙气的“龙眼”所在! 崔瀺,这是要将先生这尊真神,请到自家的神龛里,日夜供奉,以镇国运! 好一个国师! 好一招请君入瓮! 好一手……阳谋! 第196章:这泼天的富贵,也是泼天的囚笼 林安乐得像个刚偷到鸡的黄鼠狼。 他抓着刘景云的袖子,在原地蹦了三下,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光。 “听见没!听见没!送房子!朱雀大街!带铺面!独门独院!” “老刘!” 崔瀺已经走了,走得干脆利落,只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府上已备好车马,随时可以送二位过去”。 刘景云看着林安那张快要笑烂的脸,心里那点沉下去的石头,又被一块更大的石头给砸进了泥里,不见踪影。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替林安理了理有些乱糟糟的衣领。 指尖冰凉。 林安被他这一下弄得冷静了些,看着刘景云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有点不解: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咱们再也不用住客栈了,也不用怕那个姓崔的了,他都给我们送房子了,这叫……这叫化干戈为玉帛啊!” “他不是送,是请。” 刘景云的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请神入瓮的请。” “瓮?什么瓮?” 林安一愣,随即满不在乎地一挥手,“管他什么瓮,只要是金的就行!哎呀你就是想太多,这是在讨好咱们,懂不懂?这是示好!” 刘景云张了张嘴,想说那座书斋的位置,想说大骊文脉龙眼,想说那不是一座院子,是一座神龛,也是一座举国之力铸就的囚笼。 可话到嘴边,看着林安那双清澈又愚蠢,充满了对未来美好生活向往的眼睛,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了,他懂吗? 说了,除了让他陷入新一轮的恐慌,还有什么用? 崔瀺这一手,是阳谋。 你明知道是毒酒,可它闻起来是香的,喝下去能解渴,你口渴得快要死了,你喝不喝? 林安显然是那个端起碗就要一饮而尽的人。 “走走走,看房去!” 林安已经迫不及待了,拉着刘景云就往外走,那股兴奋劲儿,连带着刘景云都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门口,一辆马车静静地候着。 不是什么金碧辉煌的皇家座驾,就是一辆很普通的青篷马车,但拉车的马,四蹄生云,气息沉稳,一看就不是凡品。 驾车的车夫,低着头,像个木雕。 林安不懂这些,他只觉得这马车比走路快,一掀帘子就钻了进去。 刘景云跟在他身后,在上车前,回头看了一眼“平安居”的牌匾。 从此,再无平安。 马车行得很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林安掀开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太安城的繁华尽收眼底,他看得津津有味,嘴里还不停地盘算着。 “等铺子开起来,咱们卖点什么好呢?你那点家底,还有我这点私房钱,得好好规划一下。” “赚了钱,咱们就买好吃的,听最好的曲儿,把这太安城玩个遍!” 他像只筑巢的鸟,叽叽喳喳,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 刘景云坐在他对面,静静地听着,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只是看着林安,想把这张鲜活的,无忧无虑的脸,刻进脑子里。 也许,很快就看不到了。 “安安,问你个问题。”刘景云一直想问的问题, 他像一只找到了新窝的雀鸟,叽叽喳喳,雀跃着,把美好的未来蓝图一股脑儿地摊开。 刘景云坐在他对面,安安静静地听着。 没点头,也没摇头。 他只是看着林安。 想把这张鲜活的、无忧无虑的脸,用力刻进脑子里。 也许,很快就看不到了。 这张灿烂的笑脸,还能维持多久? “安安。” 刘景云忽然想问一个,早就该问的问题。 “嗯?”林安的快乐被打断,但还是乖乖地看向他。 “你喜欢安静,问道崖是全天下最安静的地方。可你还是要往外跑。” 刘景云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他逼着自己问下去。 “现在到了外面,你又要追求一个绝对安静的院子。” “安安,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 马车里,那股雀跃的气氛瞬间冷却下来。 问题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落在两人之间。 林安愣了一下,似乎没明白这个问题里藏着的刀。 他眨了眨眼,理所当然地说: “那能一样吗?” “问道涯的安静,是死气沉沉的,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能听见鬼哭。” “我要的安静,是……” 他想了想,组织着自己贫乏的词汇。 “是关上门,就能把全世界的吵闹都隔绝在外。我想听见声音的时候,一推开门,外面就是热气腾腾的人间。” “懂了吗?” “一个是被世界抛弃,一个是……我主动抛弃世界。” 刘景云的心脏,被这句简单的话狠狠攥了一下。 主动……抛弃世界。 他看着林安那双清澈的眼睛,忽然说不出话来。 马车在一座院门前停下。 朱漆的院门,门口两棵老槐树,枝叶繁茂。门楣上没有挂匾,透着一股子低调的雅致。 “到了?”林安第一个跳下车,抬头看着这座院子,眼睛都直了。 地段好,环境好,房子看起来也气派。 两个穿着素色衣服的仆人,一男一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躬身行礼。 “恭迎先生,主人。” 林安被这阵仗搞得有点不好意思,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我叫林安,他叫刘景云!” 仆人依旧躬着身,没说话。 刘景云的目光,从那两个仆人身上一扫而过。 气息内敛,太阳穴微鼓,是内家高手。而且,是死士。 崔瀺的手笔,还真是周到。 推开院门,一个清幽的院子映入眼帘。青石板路,一角是花圃,里面种着些不知名的花草,另一边,是一口古井。 穿过前院,便是后院。 后院比前院更大,一棵巨大的桂花树,几乎遮蔽了半个院子。树下摆着石桌石凳,一派悠然。 “我的天……”林安彻底被征服了。 他跑过去,摸摸石桌,又看看那口井,最后抱着桂花树,使劲吸了一口气。 “香!景云,你闻闻!这不比你那道观好一万倍?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他回头,冲着刘景云大喊,脸上的笑容,比这满院的阳光还要灿烂。 刘景云站在院门口,没有进去。 他看着林安在那边又笑又跳,看着这满院的静谧祥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慢慢爬上了脊梁骨。 这院子里,太静了。 这不是天然的,这是阵法。一座巨大的,隔绝内外、锁死气机的阵法。 这泼天的囚笼。 安安可能又要失望了。 --- 林安的行动力,在对“躺平”事业的追求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第二天,他就嚷嚷着要开张。 铺面的钥匙,早就放在了屋里的桌上,一把黄铜钥匙,古色古香。 前院的铺子,三间门脸,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货架、柜台,一应俱全,全是上好的木料。 林安搓着手,像个检阅自己领地的国王。 “景云,快,把咱们的货都拿出来!” 刘景云看着他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林安从自己的随身空间里,开始往外掏东西。 十几个防风打火机,一字排开,金属外壳在光下闪着光。 二十包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整整齐齐码成一座小山。 一箱可乐,被他小心翼翼地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一个带手摇功能的收音机,甚至还有两把花花绿绿的塑料水枪。 这些在他的世界里,加起来都值不了几个钱的工业垃圾,此刻,却被他当成了珍宝,一件件摆上货架。 刘景云靠在门框上,看着他忙活,眼神复杂。 “你就卖这些?” 第197章:你是不是故意的! 林安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得意,“这叫差异化经营!这太安城里,谁见过这些宝贝?这叫降维打击!” 他拿起一个打火机,在刘景云面前,“咔嚓”一声,点着。 “你看这个,不用火折子,不用灵气,弹指生火,风都吹不灭。你说,卖多少钱合适?” 刘景云看着那簇稳定的火焰,沉默了片刻:“不知道。” “我决定了!”林安一拍大腿,“就叫‘林氏杂货铺’,简单明了!今天就开张!” 说着,他找了块木板,用从崔瀺书房里“顺”来的笔墨,歪歪扭扭地写下了五个大字,挂在了门外。 刘景云看着那块狗爬一样的招牌,终于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了一丝笑意。 真丑。 开张一个时辰,一个客人都没。 朱雀大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所有人都像是没看见这家新开的铺子一样,目不斜视地路过。 林安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托着下巴,有点泄气。 “怎么回事?难道我的定价太高了?” “还是说……我的招牌太丑了?” 刘景云在他身旁坐下,淡淡道:“也许,是他们不敢进来。” “不敢?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吃人。”林安不解。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在铺子门口停了下来。 是个老者,头发花白,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背着一个书箱,看起来像是个穷酸秀才。 老者抬头,看了一眼那块“林氏杂货铺”的招牌,眉头先是皱了皱,似乎在嫌弃这字写得毫无风骨,但随即,他的目光,被货架上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吸引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来。 “老板,你这……都卖些什么?”老者的声音,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林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热情得像是见到了亲爹。 “老先生,随便看,随便看!我这儿卖的,可都是别处没有的稀罕玩意儿!” 老者的目光,在可乐、方便面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那排打火机上。 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个。 入手冰凉,质感奇特,非金非铁。 林安眼尖,立刻凑了过去,拿起另一个,熟练地“咔嚓”一声,一簇蓝色的火焰冒了出来。 “老先生,您看这个,此物名为‘掌心雷’,内蕴离火之精,无需符箓,不耗灵气,一触即发,烈火随心!”他把从话本里看来的词儿,全用上了。 老者浑身一震!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安指尖那簇跳动的火焰,浑浊的眼珠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不是没见过火,更不是没见过修士的控火之术。 但那些,都需要气机牵引,需要灵气支撑!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身上没有丝毫的灵气波动!就像个……凡人! 一个凡人,凭一件外物,就能凭空生出如此纯粹的火焰? 这……这违背了道理! “这……这是何物?出自哪位大家之手?是墨家,还是公输家的新作?”老者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呃……”林安被问住了,总不能说是义乌小商品市场吧。 他眼珠一转,故作高深地说道:“天工造物,道法自然,不可说,不可说。” “道法自然……”老者喃喃自语,如遭雷击。 他看着手中小小的铁盒,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器物,而是一方浓缩了大道至理的乾坤! 无需灵气,意味着脱离了修行者的藩篱。 一触即发,意味着将繁复的“术”,简化到了极致的“道”! 这不就是他们这些钻研格物之学的儒生,毕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吗?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老板!” 老者激动得满脸通红,他猛地抓住林安的手,“此物……此物如何卖?” 林安看着他那激动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看来是碰到识货的了。 他清了清嗓子,伸出了一个手指头。 “一百两……纹银?”老者试探着问。 林安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一百两?他本来只想说十两的! 他强忍着狂喜,维持着高人风范,缓缓地,点了点头。 老者如获至宝,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数都来不及数,直接塞到了林安手里,然后拿起那个打火机,像是捧着一件绝世珍宝,转身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 “吾道成矣!吾道成矣!” 林安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咧着嘴,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 “发了!景云!咱们真的发了!” 他转身,想跟刘景云分享这份喜悦。 可刘景云,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店铺外,那条依旧“繁华”的朱雀大街。 他的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 --- “你怎么了?” 林安收起钱袋,终于察觉到了刘景云的不对劲,“赚了钱还不高兴啊?” 刘景云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下巴,示意他往外看。 “看什么?看那些冤大头吗?”林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街上人来人往,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 “看那个卖糖葫芦的。”刘景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安看过去。 一个货郎,扛着插满糖葫芦的草靶子,在街边叫卖。 “很正常啊,糖葫芦嘛,小孩都爱吃。” “从我们开门到现在,一个半时辰,他站的位置,一步都没有动过。” 刘景云缓缓道,“他的草靶子很重,但他扛着的肩膀,稳如磐石。寻常货郎,扛不了这么久。” 林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再看那个对面包子铺的伙计。” 林安又看过去。 伙计正在卖力地吆喝,笼屉里冒着热气。 “他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用擦桌子的布,在门口的柱子上,擦三下。不多不少,正好三下。” “还有街角那个算命的瞎子。” “他的手指,一直在自己的膝盖上敲击,你以为他在算卦,其实他敲的是军中斥候传递消息的密语。” 刘景云每说一句,林安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再次看向那条繁华的街道。 卖糖葫芦的货郎,包子铺的伙计,算命的瞎子,擦肩而过的行人,路边聊天的妇人……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此刻在他的眼中,都变得模糊起来,像是戴上了一张张一模一样的面具。 整条朱雀大街,仿佛一个巨大的,精巧的舞台。 而所有的人,都是演员。 一股寒意,顺着他的尾椎骨,疯狂地向上蹿。 “他们……” “他们都是崔瀺的人。” 刘景云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了林安惨白的脸上,“是护卫,是眼线,也是……狱卒。” “这个铺子,不是让你做生意的,是让你被‘看’的。刚才那个老儒生,不是来买东西的,他是第一块被投进来,试探水深的石头。” 刘景云伸手,拿过林安刚刚赚到的那个钱袋,在他面前,缓缓摊开。 “他给你的,也不是钱。” 林安低头看去。 钱袋里,不是什么纹银,而是一块块冰冷的,刻着阵法符文的……军用灵石。 足以支撑一座小型军阵运转一个时辰。 林安手里的钱袋,“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终于明白了。 崔瀺不是送了他一座院子。 他把他,放进了一个更大,更华丽,也更绝望的笼子里。 一个用整座太安城做围墙,用无数双眼睛做栏杆的……囚笼。 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又一次转着圈地回来了。 “景云。” 林安的声音很轻,像一片快要碎掉的羽毛。 “你很厉害的,对吧?” 他忽然抬起头,抓住刘景云的手臂,力气大得吓人。 “是不是那种……就是小说里写的,化神期?一个念头就能飞天遁地?” 他的指甲掐进刘景云的肉里。 “我见过的!你上次带我走,一眨眼就到了另一个地方!你再来一次好不好?” “我们走吧,求你了,我们现在就走!” “你知道我为什么怕这里吗?” 那座囚禁了他二十年的竹王府,那些永远挂着温顺笑容的侍卫,那种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的窒息感…… “三十年前!那个国师!他就是把我‘请’到这种地方来的!” “给了我一座大宅子,周围全是他的人,二十四小时地看着我!我那个时候就一个人,我跑不掉……” 林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现在,我有你了……” 他猛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仿佛刘景云身上带着灼人的高温。 “可你又带我来这里。” “刘景云,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你把我养得多好啊,皮肤都变白了,人也变好看了,跟以前那个野人完全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自嘲和绝望。 “我还以为……我以为这样他们就认不出我了。” “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是你带我来的。” 林安抬起头,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故意的,对不对?” 第198章:我被囚禁的二十年,你都知道吧 刘景云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沉默,在林安看来,就是默认。 那根绷紧的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林安脸上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彻底垮掉,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整个人软了下去,顺着门框,滑坐在地。 他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地埋了进去,像一只受伤后只想躲回壳里的蜗牛。 没有嘶吼,没有质问,只有压抑到极点的,细微的呜咽声。 “我不想……我不想再被关起来了……” “我想回家……我想吃泡面……” 那些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话,从他臂弯里闷闷地传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刘景云的心上。 刘景云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 他伸出手,想去碰一碰林安的肩膀,可手悬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他能一剑断山,能一念千里,却无法安抚一个破碎的灵魂。 “安安。”刘景云的声音有些沙哑,“这里,和那里不一样。” 林安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有什么不一样!?” 他低吼道,“换个大点的笼子?换一批更会演戏的狱卒?刘景云,你别把我当傻子!” “我是个傻子,但我不是瞎子!” 他指着外面,手指抖得厉害: “那个卖糖葫芦的,站了一个半时辰,脚底下连个印子都没有!那个算命的,手指敲的是军中密语,我……我听过!在竹王府,那些护卫换防的时候就敲这个!” 二十年的耳濡目染,有些东西,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在拼命地,假装自己不懂。 只要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那座华丽的囚笼,就还是他梦想中的家。 刘景云的心,沉到了底。 他终究是低估了那二十年,在林安身上留下的烙印。 “不是的。” 刘景云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伸手,强硬地抓住林安冰冷的手腕,“你想错了。” “崔瀺是头猛虎,你躲在山洞里,他闻着味儿也能把你叼走。与其被动等着他找上门,不如直接坐在他的虎皮上。” “他现在看不透你,所以他怕你,敬你。他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似是监视,其实也是用大骊一朝的气运,在替你护法。” “这里,是全天下最显眼的地方,所以,也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林安愣愣地听着,这些话,他好像能听懂,又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只听出了一个意思。 “所以,我们还是走不了,对吗?” 刘景云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暂时不走而已。” 林安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像是认命了一样,不再挣扎,也不再说话,只是任由刘景云拉着他。 “你累了,我带你去休息。” 穿过店铺,回到后院。 那两个侍立在院中的仆人,见到两人回来,立刻躬身行礼,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林安那张失魂落魄的脸。 刘景云的眼神冷了下来,只扫了他们一眼。 那两个内家高手,便如同被腊月的寒风吹过,瞬间低下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进了屋,刘景云将林安按在床榻上,替他脱了鞋。 “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 林安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头顶的承尘。 刘景云坐在床边,就这么静静地陪着他。 许久,林安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刘景云。” “嗯。” “你会杀人吗?” “会。” “你杀过很多人吗?” “很多。” “那……你会不会有一天,也杀了我?” 刘景云沉默了。 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下的声音。 林安没有再追问,他慢慢地翻了个身,背对着刘景云,蜷缩成了一团。 “我困了。” 刘景云知道,那个问题,他没有得到答案。 而自己的沉默,已经是一种答案。 --- 大骊国师府,书房。 崔瀺端坐案后,手里拿着一枚刚从朱雀大街传回来的玉简。 玉简上,详细记录了林氏杂货铺开张后发生的一切。 从林安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口打哈欠,到那个老儒生进店买走“掌心雷”,再到后来,刘景云点破了整条街的布置,以及林安……那场突如其来的崩溃。 “先生……崩溃了?” 崔瀺的谋士,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想不明白,一位连天道规矩都敢感叹的绝世高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场面,就道心失守? 这不合道理。 崔瀺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笃,笃,笃。 书房里的气氛,随着这敲击声,变得越发凝重。 许久,崔瀺忽然笑了。 “崩溃?”他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不,这不是崩溃。” “这是……‘破而后立’。” 谋士一愣:“国师大人的意思是……” “你我皆是凡夫俗子,修行靠的是日积月累,道心求的是坚如磐石。” 崔瀺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望着皇宫的方向,“可先生是何等人物?他的道,早已走到了你我无法想象的尽头。” “寻常的修行,对他来说,已是桎梏。” “所以,他要破掉自己的道心!” 崔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告诉我们一件事。” “告诉刘景云,也告诉本官。” “当一个人的心,连他自己都可以随时随地捏碎,抛弃,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束缚住他?” “他说的那些胡话,什么‘想回家’,什么‘吃泡面’,那不是疯话,那是大道至简!” 崔瀺猛地转身,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的谋士。 “家,是归宿,是本源。泡面,是凡俗,是人间烟火。先生这是在告诉我们,他的道,既能高悬于九天之上,视天道如无物,也能沉入凡尘俗世,与蝼蚁众生同在!” “这才是真正的……无漏金身,无垢道心!” 谋士听得瞠目结舌,冷汗直流。 原来,那场看似狼狈的崩溃背后,竟然还藏着如此恐怖的深意! 先生,竟恐怖如斯!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谋士声音干涩地问道。 “先生如此耗费心神,为我等演法,我等岂能无动于衷?”崔瀺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先生既然‘病’了,那我们就得为他请最好的‘大夫’。” “传我的话,去太医院,将那位专为太后调理心神的国手张悬壶,‘请’到朱雀大街。” “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调理好先生的‘心病’。” “记住,是请。要客气,要周到,要让他感受到,我们对先生的……一片赤诚。” 第199章:国手请脉! 谋士心中一凛,立刻躬身领命:“属下明白!” 他知道,国师这哪里是请大夫,这分明是往那座已经固若金汤的囚笼里,又加了一把更精巧的锁。 张悬壶,医术通神,更是一位罕见的,能以医入道,洞察人心的十一境修士。 有他在,那位先生的一举一动,一呼一吸,甚至一个念头的起伏,都将无所遁形。 崔瀺的这一手,可谓是滴水不漏。 --- 林安睡了很久。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小小的出租屋,窗外是熟悉的城市霓虹,电脑屏幕上还放着没看完的电影,桌上的泡面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他觉得很安心,很幸福。 可慢慢的,屋子开始变形,墙壁向内挤压,天花板不断下沉,窗外的霓虹变成了一双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他被困住了,喘不过气来。 “安安,醒醒。” 一个温柔的声音,将他从噩梦中拉了出来。 林安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刘景云就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清粥。 “做噩梦了?” 林安看着他,眼神还有些涣散,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聚焦。 他没说话,只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接过那碗粥,小口小口地喝着。 很烫,却暖不进心里。 “天黑了。”林安看着窗外,轻声说。 “嗯。” “我睡了一天?” “嗯。” 喝完粥,林安把碗递还给刘景云。 “谢谢。” 他的语气很平静,也很疏离,像是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刘景云拿着空碗,手指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解释,在林安那颗已经认定了“被背叛”的心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叩门声。 笃,笃,笃。 很有礼貌,也很有节奏。 刘景云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放下碗,站起身:“我去看看。” 林安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坐在床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刘景云走到前院,打开了那扇隔绝内外的大门。 门口站着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须发皆白,身穿锦袍,仙风道骨的老者。 老者身后,跟着两个提着药箱的童子。 正是太医院的国手,张悬壶。 “贫道张悬壶,奉国师之命,特来为林先生请脉。” 刘景云站在门口,没有让开的意思。 “先生没病。” 张悬壶微微一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 “有没有病,不是道长说了算,也不是先生自己说了算。” “得让贫道,看过了,才算。” 刘景云的眼神冷了下去。 他可以不在乎一个国手,但他不能不在乎崔瀺。 那是头猛虎。 “景云,让他进来吧。” 疯了? 林安刚刚那副被全世界背叛,缩回壳里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怎么转眼间…… 他想不明白。 而他这一瞬间的迟疑,已经足够张悬壶迈过门槛。 老者冲刘景云微微颔首,算是致意,然后便目不斜视地,径直朝着里屋走去。 刘景云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又缓缓松开。 他只能跟了上去。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林安了。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火光,将人的影子在墙上拖得又细又长。 林安就坐在床沿上,穿着一身干净的白麻布衣,脸色有些苍白,但神情却出奇的平静。 他看着走进来的张悬壶,没有起身,只是点了点头。 “坐。” 张悬壶也不客气,很自然地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那两个童子则捧着药箱,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后,不敢进来。 刘景云站在屋子最暗的角落里,像一柄蓄势待发的剑,浑身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听崔国师说,先生心有郁结?”张悬壶开门见山,目光温和地落在林安脸上。 “郁结?” 林安想了想,用一个自己更能理解的词回答道,“哦,你是说压力大吧?最近是有点,还老做噩梦,睡不好。” 他说的全是实话。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监牢里,身边最信任的人疑似是狱卒同伙,能睡好才怪。 可这话落在张悬壶耳中,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压力?噩梦? 这是何等境界的大能,才会用如此返璞归真的词汇,来形容自己道心上的波澜? 张悬壶乃是十一境的修士,以医入道,最善察言观色,洞悉人心气机。 他看着林安,眼前之人,气血平和,神魂稳固,没有半点修行者心魔丛生、灵气紊乱的迹象。 他就像一个最纯粹的……凡人。 可一个凡人,能让崔瀺以国师之尊礼敬?能让刘景云这等剑道天才甘为护卫?能在这座龙气汇聚的院子里,安然酣睡?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凡! “可否让贫道,为先生请一次脉?”张悬壶的声音越发恭敬。 “行啊。”林安很干脆地伸出了手腕。 看病嘛,不就得望闻问切,把脉是基本操作。他也想看看,这个世界的“老中医”,跟自己认知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三根干枯却温热的手指,轻轻搭在了林安的手腕上。 刹那间,张悬壶脸上的从容和煦,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指下,是再正常不过的脉搏。 有力,平稳,节律清晰。 像一个身强体健的年轻人,每天吃得饱睡得香,没半点烦心事。 可这怎么可能! 他方才崩溃的情报,可是崔国师亲口所言! 张悬壶的指尖,一丝几不可查的灵气悄然探入,顺着林安的经脉游走。 他看见了。 那是一片……虚无。 没有丹田气海,没有灵气流转,甚至连普通人都会有的驳杂元气都没有。 林安的体内,就像一片未经开垦的混沌。 可偏偏,这片混沌之中,又蕴藏着一股让张悬壶这位十一境大修士都感到心悸的、磅礴到无法想象的生机! 矛盾! 就像一个人,既是死的,又是活的。既是虚无,又包罗万象。 “先生……”张悬壶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艰难地开口,“您这‘病’,可有什么感觉?” “感觉?”林安皱着眉,很认真地回忆着自己这几天的状态。 “就……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总觉得天快塌下来了。” “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没胃口,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谁也别来烦我。但真一个人的时候,又害怕。” 他每说一句,张悬壶的脸色就白一分。 胸口发闷,是感天地之压抑! 天快塌了,是预见到了天下浩劫! 活着没意思,是看穿了生死轮回的虚妄! 想躲起来,是高人厌倦了红尘因果!一个人又害怕,是身合天道后,体验着那份万古独存的……至高孤寂! 这哪里是病! 这是道! 是这位先生,将自己修行到了某种不可言说、不可揣度的至高境界后,所呈现出的“道伤”! “我明白了。”张悬壶猛地站起身,收回手,对着林安,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个揖。 “学生,受教了。”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走,步履甚至有些踉跄,仿佛再多待一秒,自己的道心就要被眼前这尊“大神”的无形道韵给撑爆。 两个小童子连忙跟上,仓惶离去。 屋子里,只剩下林安和刘景云。 “这就……完了?”林安一脸莫名其妙,“药方都不开一个?庸医啊这是。” 刘景云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林安,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他刚才,也听到了林安的那些话。 那些话,像一把把刀子,插进了他的心里。 原来,他这么难受。 而自己,却还在怀疑他,揣测他。 “安安。”刘景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对不起。” 林安愣了一下,摆了摆手:“没事,又不是你的错。” 第200章:那个…这神香,废火吗? 刘景云看着林安那张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缓缓收紧。 “不。”刘景云上前一步,在林安下意识想后退之前,双手按住了他单薄的肩膀,“是我的错。” 林安的身体僵住了,他想挣扎,却发现对方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他索性放弃,垂下眼帘,不再看他。 “林安,看着我。” 林安依旧不为所动。 刘景云深吸一口气,稍微松了松手上的力道,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安安,你看着我。” 听到这个称呼,林安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盛着光的眼睛里,此刻是一片死寂的荒漠。 “昨天晚上,你问我,会不会杀了你。” 刘景云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没有回答。” 林安的嘴角扯出一个细微的弧度,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自嘲。 “你是不是觉得,我默认了?” 刘景云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神情变化,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犹豫,我在权衡,在思考有一天,为了我的道,为了我的宗门,或者为了别的什么狗屁东西,我会不会对你拔剑?” 林安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已经给了刘景云答案。 刘景云忽然笑了,“我当时……只是被你问懵了。” “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坐在床上的林安齐平,那双总是清冷如剑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林安看不懂的汹涌情绪。 “安安,这就像你突然问我,会不会亲手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一样。我不是在思考会不会,我是在震惊,你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 “杀你?” 刘景云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我连让你做噩梦都觉得是罪过,怎么舍得杀你。” “我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是因为我笨,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你在我这里,跟我的命一样重。我怕我说重了,吓着你。” “所以,我这个蠢货,就那么傻站着,让你误会了。” 林安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痛苦和真诚,那片死寂的荒漠里,仿佛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松动。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眼泪,却比话语更快地掉了下来。 不是嚎啕大哭,就只是那么无声地,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手背上,微微发烫。 刘景云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拭去林安的泪水。 “对不起,安安,让你害怕了。” 林安摇了摇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只是……” “我知道。”刘景云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想离开这里,对不对?” 林安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带你走。”刘景云承诺道。 林安眼里的光亮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下去:“怎么走?崔瀺他……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 “所以不能硬闯。” 刘景云坐到他身边,语气变得沉稳而冷静,像是在分析一盘棋局, “崔瀺是头狐狸,也是头猛虎。他把你‘请’进这朱雀大街的院子,名为供奉,实为囚禁。他把你当成一尊能镇压大骊国运的真神,既敬畏你,也提防你。” “神,是不能被凡人一直关在庙里的。神,总要去‘巡视’自己的信徒,要去‘梳理’自己的山河。” 刘景云看着林安,“你还记得,你之前随口说要去东海看看吗?” 林安一愣,点了点头。 “崔瀺当时是怎么做的?他立刻就为你安排了‘东巡’。在他看来,那是你要出山,去‘梳理龙脉’。他不敢拦,也不敢不尽心。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现在,我们不能急。你越是表现得想走,他看得就越紧。我们要等,等一个他主动‘请’你出去的机会。” “比如,大骊边境出了什么连山上神仙都解决不了的乱子,比如,皇宫里那位老太后又梦到了什么不祥之兆,再比如,他崔瀺自己,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死局……” “到了那个时候,他会比我们更希望你这位‘无所不能’的先生,能离开京城,去显一次‘神迹’。” “到那时,天高海阔,我们就再也不回来了。” 刘景云的话,像一幅画卷,在林安面前缓缓展开。那是一个充满了希望和自由的未来。 林安呆呆地听着,心里那块被绝望和恐惧冻住的坚冰,正在一点点融化。 他终于明白,刘景云不是不懂,他什么都懂。他不是不想走,他只是在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我……”林安吸了吸鼻子,“我明白了。” 刘景云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他抬手,想像以前那样,揉一揉林安的头发,可手抬到一半,又有些迟疑。 林安却主动往前凑了凑,把头抵在了他的手心。 温热的触感,让两个人都微微一颤。 就在这难得的温情时刻,院门外,再次传来了那两个仆人恭敬的声音。 “先生,国师府派人送来了安神之物。” 刘景云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收回手,站起身,眼中的温和瞬间被警惕和冷漠取代。 林安也有些紧张,他看着刘景云。 “别怕。”刘景云安抚了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走了回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造型古朴的青铜小香炉,以及一块用明黄色丝绸包裹着的,看起来像是木头块的东西。 东西刚一进屋,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雅香气便弥漫开来,只是闻上一闻,就让人觉得心神宁静,仿佛所有的烦躁和不安都被抚平了。 “这是什么?”林安好奇地问,心情好了不少,看什么都觉得新鲜,“闻着挺舒服的,香薰吗?” “这是‘定神炉’,传闻是某位上古儒家圣人读书时所用。” 刘景云的眼神很复杂,他拿起那块“木头块”, “这个,叫‘九天清神香’。一寸,就能让走火入魔的修士稳固道心。崔瀺送来的这一整块,足够一个顶尖宗门当做镇山之宝,传上千年。”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所以,他以为的“香薰”,在这个世界,是顶级奢侈品,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他……他送这个干什么?”林安有些慌了,“这玩意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你必须收下。”刘景云将东西放在桌上, “在崔瀺眼里,那位国手张悬壶已经给你‘诊断’过了,你这是‘道伤’。他送来这个,就是给你‘治病’的。你要是不收,他反而会多想,会觉得你看不起他送的东西,甚至会觉得你的‘病’更重了。” “……” 林安彻底无语了。 这叫什么事啊!自己就是发了几句牢骚,结果又是请国手,又是送国宝的。这帮人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他看着桌上那块价值连城的“木头块”,又看了看那个看起来就很古老的香炉,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涌上心头。 林安拿起那块“九天清神香”,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小心翼翼地递到刘景云面前,满脸都写着真诚的困惑。 “那个……景云。” “嗯?” “这玩意儿……有说明书吗?该怎么用?是直接点,还是得掰一小块下来?要用什么点?我那个打火机行不行?” 第201章:崔瀺,就等你请神出山了! 他见过为了一寸此香而宗门反目、兄弟阋墙的惨事,也见过大修士散尽家财只为求得一缕香气稳固道心的卑微。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人拿着一整块足以让整座天下修行者疯狂的至宝,问出如此……朴实无华的问题。 “那个,景云?”林安见他不说话,又把手里的“木头块”往前递了递,小心翼翼地问道, “要不,我先用指甲抠下来一点试试?还是说这玩意儿得整个放进去烧?” 刘景云终于从那种巨大的认知错位中回过神来,他伸出手,没有去接那块香,而是轻轻的,将林安的手连同那块香一起,按了下去,放回了桌上。 “不能用打火机。”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在极力解释一个天经地义的常识。 “啊?”林安一脸不解,“那玩意儿不是火吗?我看你刚才那一下,手指头也冒火了啊,原理应该差不多吧?” “不一样。”刘景云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解释, “我那是本命真火凝练的一丝火星,纯粹。你那个……凡火,浊气太重,会污了这香里的清神之意。” 林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高级货,比较挑火源是吧?我懂了,就像有些高级锅具不能用电磁炉一样。” “……” 刘景云决定放弃在这个问题上与他深入探讨。 他看着林安,然后指了指那个青铜小香炉:“你把它当成一个……嗯,很贵的香薰机。” 他又指了指那块“九天清神香”:“这个,就是配套的顶级香薰精油,一次只能用一点点。” 这么一说,林安顿时就明白了。 “早说嘛,绕那么大圈子。” 他恍然大悟,然后又生出了新的担忧,“那这玩意儿……费不费‘精油’啊?崔瀺就送了这么一块,用完了他还会送吗?要是不送了,咱们是不是得自己花钱买?贵不贵?” 刘景云感觉自己的心,像那块九天清神香一样,需要被好好静一静。 他看着林安那张真诚的脸,忽然觉得,崔瀺、张悬壶那些人,或许永远也赢不了林安。 因为他们站在第五层,绞尽脑汁地去揣测第十层的风景。 而林安,根本不在这个楼里。 他只想知道,一楼的厕所,收不收费。 刘景云没再说话,只是走到桌边,伸出并拢的食指和中指,在那块九天清神香的边缘,轻轻一划。 一小片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香片,已经静静地悬浮在了他的指尖。 林安眼睛都看直了:“高手啊!这手艺,去五星级酒店切生鱼片,绝对是顶薪!” 这么多年跟林安相处过来,他嘴里出现任何话语刘景云都见怪不怪了。 刘景云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屈指一弹,那片香片便轻飘飘地落入了定神炉中。 随即,他指尖凝出一粒米粒大小的金色火星,再次一弹,火星精准地落入炉底。 没有烟,没有火光。 只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香气,瞬间从炉中弥漫开来。 那不是一种味道,而是一种感觉。 像是在炎炎夏日,一头扎进了最清凉的山泉里。又像是奔波了许久之后,终于躺在了自己最熟悉的那张床上,盖上了晒过太阳的被子。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烦躁,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被这股无形的香气轻轻抚平,然后彻底消散。 林安怔住了。 他感觉自己胸口那块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一直堵着的石头,好像……化了。 压在心头几十年的阴霾,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开,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他长长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 一种极致的安心感和疲惫感,同时涌了上来。 “景云……”他含糊地叫了一声,身体一软,就朝着床上倒去。 刘景云早有准备,上前一步扶住他,让他安稳地躺下,又顺手为他拉好了被子。 “睡吧。” 林安“嗯”了一声,几乎是沾到枕头的瞬间,就沉沉睡去。 呼吸平稳,面容安详。 睡得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刘景云在床边站了很久,静静地看着林安的睡颜。 那股清雅的香气也萦绕在他身边,让他那颗总是紧绷的心弦,也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他知道,这香气,不仅仅是在这间屋子里。 它正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姿态,穿透了这座由大骊国运和无数阵法构建的“囚笼”,朝着整座太安城,无声地蔓延。 …… 国师府,书房。 崔瀺正在沙盘上推演着北境的战局,一枚代表着大骊铁骑的黑色棋子,正要落下。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站在一旁的谋士正屏息凝神,不敢打扰国师的思路,却发现国师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之色。 “国师?” 崔瀺没有理他,他缓缓闭上眼,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嗅闻着什么。 一股清气,不知从何而来,穿过了层层院墙,拂过了书房的窗棂,轻轻地,钻入了他的鼻息。 谋士也闻到了。 他神色一变:“这是……什么香?好生清雅,闻之忘俗。” 崔瀺缓缓睁开眼,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九天清神香。” “什么?”谋士大惊,“是您送去给那位先生的……他,他这么快就用了?” “用?”崔瀺的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笑意,“他这哪里是‘用’。”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朱雀大街的方向,眼神悠远得仿佛能看穿时空。 “寻常修士,哪怕是十一境的陆地神仙,得此神物,也只会小心翼翼取一寸,闭死关,燃香之后,用自身神魂去慢慢炼化、吸收那一缕清气,唯恐泄露分毫。” “可他呢?” “他根本不在乎。他像是点燃了一根最寻常的熏香,任由这足以让天下震动的道韵,弥漫在整座京城之上。” “他这是……在做什么?”谋士彻底糊涂了。 “他在告诉我。”崔瀺的声音低沉下来,“他在告诉我,我送去的‘药’,他收下了。我那点微末的试探和诚意,他看见了。” “这香气,就是他的回应。” “他没有将这道韵锁在小小的院子里,而是让它散逸出来。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洗涤这座京城上空盘踞了数百年的污浊龙气。他是在以一人之力,为我大骊,梳理国运!” 谋士听得瞠目结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位先生,仅仅是点一炉香,竟然就蕴含着如此深远的布局和深意? “他这也是在敲打我。”崔瀺继续说道, “他在告诉我,我的那座囚笼,在他眼中,形同虚设。他想出来,随时可以出来。他想让这香气飘多远,就能飘多远。他留在那,不是我能困住他,而是他自己,愿意留在那。” “那……那我们该如何应对?”谋士的声音都在发颤。 崔瀺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传令下去。” “将朱雀大街的‘天听’秘谍,全部后撤三百丈。所有人,只准记录,不准探查,不准揣测!” “另外,从我的私库里,取那三斤‘云顶仙茶’,明日一早,以我的名义,送去给先生……醒神。” 谋士心中剧震。 云顶仙茶!那可是长在万丈高山之巅,三百年才得一两的稀世珍品!国师自己都舍不得喝! 先是九天清神香,再是云顶仙茶。 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能让从不低头的崔瀺,一而再,再而三地,献上自己的珍藏! …… 第202章:这仙茶,能加糖吗? 这一觉,是林安穿越以来,睡得最沉,也最安稳的一次。 他醒来时,天光已经透过窗纸,在屋里洒下一片柔和的亮。 那股清雅到极致的香气,依然在屋子里淡淡地萦绕,吸入一口,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懒洋洋的舒坦。 林安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节发出一阵细微的噼啪声响。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像是被彻底清洗了一遍,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久违的轻松。 原来,睡个好觉是这种感觉。 他转过头,看到刘景云就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正在用一块软布,极认真地擦拭着他的那柄剑。晨光勾勒出他清瘦的侧脸轮廓,安静得像一幅画。 听到动静,刘景云抬起头,见他醒了,便放下剑,站起身。 “醒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林安由衷地说道,他抓了抓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咧嘴一笑,“感觉能吃下三碗饭。” 看到他这个笑容,刘景云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落了地。他眼里的冷硬也跟着化开,点了点头:“我去让人准备早饭。” “等等。”林安叫住他。 刘景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林安盘腿坐在床上,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昨天……谢谢你。”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那些话。 刘景云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是一种很浅,但很真实的笑。 “傻话。” 他转身出了屋子,脚步都比平时轻快了几分。 林安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块最硬的疙瘩,终于消解了。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桌边,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小小的青铜香炉。 里面的香片早已燃尽,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余香。 “真是个好东西。” 林安咂了咂嘴,又看向那块被明黄色丝绸包着的“木头块”,心里盘算着,这玩意儿省着点用,应该能用很久吧? 正想着,院门外又传来了仆人恭敬的声音。 “先生,国师府遣人送来晨露与仙茶,为您醒神。” 林安和刚端着早饭走进来的刘景云对视了一眼。 又来? 这崔瀺,一天三趟地送东西。 刘景云将食盒放在桌上,走出去,片刻后,他提着一个古朴的紫砂茶壶和一只小巧的锡制茶叶罐走了回来,脸色有些古怪。 “又是什么宝贝?”林安凑过去,一脸好奇。 “云顶仙茶。”刘景云打开那只锡罐,一股比昨夜那神香更加清冽、更加飘渺的香气,瞬间逸散出来。 只是闻了一下,林安就感觉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探头往里看,只见罐子里,是几片舒展的、形态极美的嫩绿色茶叶,叶片上似乎还凝着一层淡淡的白霜。 “看着不错啊,顶级龙井?”林安评价道。 “三百年,才能采这么一罐。” 林安:“……” 他觉得自己贫乏的想象力,再次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丧心病狂! “他是真疯了,还是钱多的没地方花?”林安忍不住吐槽。 刘景云将茶罐盖好,淡淡道:“在他眼里,你受得起。” 林安无言以对,他算是看明白了,在崔瀺那帮人的世界里,自己已经被彻底“神化”了。 自己越是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他们就越觉得这是“返璞归真”。 算了,不跟疯子一般见识。 “别管他了,吃饭吃饭。”林安拉着刘景云坐下,打开食盒。 一碗熬得软糯香甜的小米粥,几碟精致的江南小菜,还有两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林安是真的饿了,也不客气,拿起一个包子就啃了起来,吃得两腮鼓鼓。 刘景云看着他这副样子,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给他盛了一碗粥,推到他面前。 一顿早饭,吃得安静又温馨。 吃饱喝足,林安摸着自己滚圆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罐“云顶仙茶”上。 “景云,”他戳了戳刘景云的胳膊,“这玩意儿,真用来漱口啊?太浪费了吧?要不……咱们泡来喝喝?” 刘景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林安顿时来了兴致,搓了搓手:“那怎么泡?是不是得用那个……他们送来的晨露?水要烧开吗?” 刘景云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 “此茶,性寒,清冽。不能用沸水,会灼伤茶气。取晨露,温至鱼目微起,即可。” “哦哦,”林安听得似懂非懂,“就是温水泡是吧?我懂。” 他拿起茶罐,就想往自己喝粥的碗里倒。 刘景云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他的手。 “……” 四目相对,林安一脸无辜,刘景云一脸无奈。 最终,还是刘景云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接过茶叶罐,起身去找了一套干净的茶具。 他先用温水将那套白玉茶杯一一烫过,然后才用一把小巧的竹夹,小心翼翼地从罐中夹出三片茶叶,放入壶中。 整个过程,动作优雅,一丝不苟,充满了某种仪式感。 林安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感觉自己刚才想用饭碗泡茶的行为,简直就是对艺术的亵渎。 刘景云将温好的晨露,悬壶高冲,注入壶中。 一股更加清幽的香气,随着升腾的水汽,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片刻后,他提起茶壶,将一小杯琥珀色的茶汤,递到林安面前。 “尝尝。” 林安学着他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端起小茶杯,先是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才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茶汤入口,没有丝毫苦涩,只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甘醇和清冽,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仿佛一道清泉,瞬间洗涤了五脏六腑。 “好喝!” 林安眼睛一亮,一口将杯中剩下的茶汤饮尽,然后意犹未尽地把杯子递了过去,“再来一杯!” 刘景云依言又给他倒了一杯。 林安喝完,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着什么,然后,他凑到刘景云身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问: “那个……景云啊。” “嗯?” “这仙茶……能加糖吗?我感觉加点糖,味道会更好。” 刘景云端着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 国师府。 书房内,气氛压抑。 一个身穿黑衣的秘谍,正单膝跪地,一五一十地汇报着朱雀大街那座院子里的一举一动。 “……先生起身之后,与刘景云一同用了早膳。膳后,先生似是对国师所赠的‘云顶仙茶’颇感兴趣,便由刘景云亲手为先生沏了一壶。” 崔瀺坐在书案后,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先生是如何品茶的?”他忽然开口问道。 秘谍愣了一下,仔细回忆着当时看到的景象,有些不确定地回答:“回国师,先生……喝得似乎很快,更像是在解渴,不似品茗。” “解渴?”崔瀺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然后呢?” “然后……先生与刘景云低声交谈了几句,属下离得远,听不真切。但看先生的神情,似乎……似乎对那茶的味道,并不是十分满意。” 此言一出,站在崔瀺身后的那位谋士,脸色顿时一变。 不满意? 那可是云顶仙茶!便是当今陛下,一年也只能得三两!这位先生,竟然会不满意?是他太过挑剔,还是…… “呵呵……” 崔瀺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国师,这……”谋士忍不住开口。 “你们不懂。”崔瀺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了朱雀大街的方向。 “你们以为,先生是在喝茶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看穿了一切的洞彻。 “他不是在喝茶,他是在‘喝道’!” “云顶仙茶,内蕴三百年天地清气,乃是一缕精纯的‘天道’雏形。寻常修士,得一片,便要沐浴焚香,静坐三日,才能勉强饮下,炼化其中道韵。可先生呢?” “他视若无物,一饮而尽。这说明,在他眼中,这所谓的天地清气,这所谓的天道雏形,与凡俗间的清水,并无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大手笔!他根本不是在品尝茶的味道,他是在直接吞食其中蕴含的‘道理’!” 谋士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自己的认知,正在被彻底颠覆。 “至于不满意……”崔瀺的眼神变得越发深邃,“他当然不满意!” “这世间的天道,本就是残缺的。这茶中蕴含的,也只是残缺的道理。先生饮下这残缺之物,自然会觉得‘味道’不对。” “他与刘景云的那句耳语,根本不是在抱怨茶水!他是在借此点拨刘景云,也是在点拨我!” “他在告诉我:你崔瀺送来的这条‘道’,太淡了,太寡了,不够味!” “他是在嫌弃,这方天地的格局,太小了!” 谋士看着崔瀺的背影,只觉得这位被誉为大骊柱石的国师,此刻竟也像一个虔诚的学生,在竭尽全力地,去理解老师留下的一道深奥谜题。 “那……国师,我们……” “先生嫌这棋盘太小,嫌这茶水太淡,我若再无表示,岂不是太让他失望了?” 崔瀺转过身,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神,既然已经请进了庙里,总不能一直让他闲坐着。” 他回到书案前,从笔筒中,抽出一支从未用过的、笔杆殷红如血的狼毫。 “传我将令!” “命北境抚远大将军,即刻起,收缩防线,后撤三百里,将玉门关外三座大营,连同所有粮草军械,拱手让给蛮族!” “什么?!” 谋士失声惊呼,脸色煞白,“国师,万万不可!此举无异于开门揖盗,北境将……” “乱不了。” 他饱蘸朱砂,在一方空白的令符上,笔走龙蛇。 “先生不是觉得这京城太闷,这茶水太淡吗?” “那我就在北境,为他燃起一场足以烧红半边天的大火!” “我倒要看看,这场大火,能不能逼得他这位真神……亲自出山!” 第203章:先生,这天下,借您一用 刘景云端着茶杯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林安那张写满了“我只是提个小建议”的真诚脸庞,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剑道上的瓶颈,他能破。生死间的关隘,他能闯。 可林安这个“加糖”的问题,却让他这位心性坚如磐石的剑修,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就好像,他穷尽一生,攀上一座万丈雪山之巅,想要与人论一论这山巅的风光与险峻。 结果对方却指着那皑皑白雪,很认真地问他,这雪,能不能搓一搓,蘸着酱吃。 “那个……不行吗?” 林安见他半天不说话,又小声地补了一句,“没糖的话,蜂蜜也行。我记得以前有人拿蜂蜜泡水喝,也挺甜的。” 刘景云缓缓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他没有回答林安的问题,只是伸出手,将林安面前那杯已经空了的白玉杯,拿了过来,重新蓄满。 “再喝一杯。”他的声音很平静。 “哦。” 林安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接了过来,又是一口灌了下去。咂咂嘴,还是觉得缺点意思。 刘景云看着他这副暴殄天物的模样,心里那些翻涌的情绪,却奇异地平复了下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好像想错了。 他一直在试着去理解林安,去跟上他的思路,去用这个世界的道理,来解释林安的言行。 可现在他明白了。 林安,根本就不需要被理解。 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他就是那个会问白雪能不能蘸酱吃的人。这才是林安。 不是什么高人,也不是什么圣贤。 他就是林安。是那个会在他练剑时,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嗑瓜子,然后抱怨他剑招太花哨,不如直接一棍子敲上去来得实在的林安。 想到这里,刘景云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他决定了,以后再也不去想那些“高人”“布局”的破事了。 只要看着他就好。 想加糖,那自己就去给他找糖。他想吃酱,那自己就去给他寻酱。 至于那杯茶本身是什么味道,这方天地是什么道理,又有什么要紧? …… 大骊皇宫,太和殿。 气氛,比深冬腊月的北境边关,还要冰冷。 大骊皇帝宋睦,身穿龙袍,面沉如水地坐在龙椅上,死死攥着一份刚刚由八百里加急送抵京城的军报,手背上青筋暴起。 殿下,文武百官,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龙椅上那位已在爆发边缘的君王。 “谁能给朕解释解释!” 宋睦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抚远大将军,杨慎,朕的北境柱石!为何会在一夜之间,放弃关外三座大营,后撤三百里?!” “他把什么让出去了?是三座营盘吗?不!是朕大骊朝北边的大门!是数十万边军将士用命换来的疆土!” “他把粮草,军械,全都留给了那些蛮子!他是想干什么?资敌吗?!” 皇帝的咆哮声,在大殿里回荡。 兵部尚书哆哆嗦嗦地出列,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陛……陛下息怒。杨将军忠心耿耿,绝无叛国之心。此中……此中必有隐情!” “隐情?!” 宋睦猛地将那份军报砸在地上,“他杨慎的脑袋里,能有什么隐情?给他十个胆子,他敢做出这等自毁长城之事?!” 皇帝的目光,如刀子一般,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定格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神情淡漠的青衫文士身上。 “崔瀺!” 国师崔瀺,缓缓抬起头,迎上皇帝的目光,微微躬身:“臣在。” “北境军务,一向由你国师府节制。杨慎的将令调动,没有你的首肯,他敢动一兵一卒吗?”宋睦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杀意,“朕,要一个解释。” 崔瀺直起身子,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淡淡一笑:“陛下,稍安勿躁。” 他这一笑,让满朝文武都倒吸一口凉气。 都这种时候了,国师竟然还笑得出来? 崔瀺缓步走到大殿中央,捡起那份被皇帝扔下的军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仿佛那不是一份足以让大厦将倾的紧急军报,而只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 “陛下可知,‘诱敌深入,关门打狗’?” 兵部尚书一愣,猛地抬起头:“国师的意思是……这是计策?” “蛮族铁骑,来去如风,久为我朝心腹大患。为何?只因他们从不与我大军正面决战,劫掠一番便退回草原深处,让我军有力无处使。” “如今,臣只是送了他们一份大礼。一份让他们无法拒绝,一份足以让他们冲昏头脑,以为我大骊北防已然崩溃的大礼。” “他们会来的。会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饿狼,尽起主力,吞下这三座大营,然后长驱直入,兵临玉门关下。” “到那时,” 崔瀺抬起眼,看向龙椅上的皇帝,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疯狂的光芒,“他们便再也回不去了。” “臣,要毕其功于一役,为陛下,为我大骊,彻底扫平这百年边患!” 一番话说完,大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崔瀺描绘出的这幅宏大蓝图给镇住了。 皇帝宋睦的脸色,也由铁青转为惊疑不定。他死死盯着崔瀺:“此计……你有几成把握?” 崔瀺笑了。 “若只靠臣,靠杨慎,靠我大骊的百万雄师,只有五成。” “但……”他话锋一转,目光悠悠地望向了宫城之外,那条朱雀大街的方向。 “若能请动那位先生,此战,便有十成。” …… 朱雀大街,小院。 林安正百无聊赖地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晒着太阳。 刘景云坐在他对面,静静地擦着剑。 岁月静好,与世无争。 林安打了个哈欠,随口对刘景云说道: “景云,我忽然有点想吃火锅了。就是那种,一个锅,中间隔开,一边辣一边不辣的。再来点肥牛卷,毛肚,鸭肠……”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刘景云握着剑的手,顿了顿。 他抬起头,正想问问“火锅”和“肥牛卷”是什么。 院门,却被“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国师府管事服饰的中年男人,领着两个仆人,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神情,是林安从未见过的恭敬,甚至是……虔诚。 那管事快步走到院中,离着还有五六步远,便直接跪了下去,对着摇椅上的林安,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林安直接被这阵仗给吓得从摇椅上弹了起来。 “你你你……你干什么?我可没钱借给你啊!” 管事把头埋在地上,声音都在发抖:“小人不敢!小人奉国师之命,特来……特来恳请先生!” “恳请我什么?”林安一脸懵逼,下意识地往刘景云身后躲了躲。 刘景云站起身,将林安护在身后,目光冷冽地看着那名管事,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那管事不敢抬头,只是用一种近乎咏叹的语调,高声说道: “国师言,北地铁蹄肆虐,龙气哀鸣,万里山河蒙尘,恐有倾覆之危。凡俗之力已难回天。” “国师斗胆,恳请先生移步北上,巡狩山河!” “先生安坐京城,是为镇压国运。先生若肯北行,便是为这天下……洗涤尘埃!” 管事的话,说得云里雾里,深奥无比。 林安一个字都没听懂。 他只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北上,很危险,可能有仗打。 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去不去!北方太冷了,我怕冷。再说了,我去那能干嘛?你们国师是不是找错人了?” 管事听了这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以为是先生在怪罪国师,连忙磕头: “先生息怒!国师绝无冒犯之意!只是……只是国师说,此局,关乎天下苍生,唯有先生您……” “关我屁事!”林安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 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景云,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安一愣,回头看去。 刘景云没有说话,但他抓着林安手腕的力道,还有他那在燃烧的眼睛,却无声地传递过来一个清晰无比的讯息。 ——机会! 第204章:这人间,他想换个活法 林安被刘景云那只手抓得有点疼。 那只常年握剑的手,指骨分明,此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滚烫力道。 林安回头,对上了一双他从未见过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往日的平静或冷冽,而是像有两簇火苗在烧,烧得他心头发慌。 “机会?” 林安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问,“什么机会?送死的机会吗?那可是边关,要打仗的!” 他怕死,怕得要命。这个世界的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比谁都清楚。 崔瀺这个疯子在北边点了火,现在想拉他去当柴火烧,他躲都来不及,怎么还自己往上凑。 刘景云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他的目光越过林安的肩膀,落在那名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喘的管事身上,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 他凑到林安耳边,声音同样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林安心里。 “他把你供在这里,看着你,揣摩你,把你的一举一动都当成棋谱来解。你喜欢这样?” 林安的喉结动了动。 不喜欢。 他当然不喜欢。每天睁开眼就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吃个饭都有人分析自己为什么多夹了一筷子青菜,这种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可……可是去北方,更危险啊。”林安还是怂。 “危险?” “对我来说,这天下没有危险的地方。对你来说,只要离了崔瀺的视线,哪里都比这座京城更自由。” “他不是要请你去‘巡狩山河’吗?” “那我们就去。他既然认为你是无所不能的‘先生’,那我们正好借着他搭好的台子,去看一看这山,这河。” “去一个他看不见,也管不着的地方。等风头过了,天下那么大,找个山清水秀的小镇,我练剑,你……开个火锅铺子。” 火锅铺子…… 这四个字像是有魔力,瞬间击中了林安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他呆呆地看着刘景云。 原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看着刘景云那双认真的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还跪在地上的管事。 对啊,我怕他个球! 他是国师,我是高人! 在他眼里,我才是那个执棋的人。我现在要换个地方下棋,他难道还敢拦着不成? 想通了这一层,林安心里那股子憋屈和恐惧,忽然就散了大半。 “也罢。” 他只说了两个字。 那名管事却如闻天籁,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狂喜和敬畏。 先生……同意了! 林安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有点发虚,但脸上还得绷住。 “京城,太小了。这茶,也太淡了。” 他把刚才听来的话,现学现卖。 轰! 那管事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雷。他听到了什么?他亲耳听到了! 先生果然是嫌这京城格局太小,容不下他这尊真神!国师……国师全都算对了! “回去告诉崔瀺。” 林安觉得戏要做全套,便又补了一句,“前面……路要怎么走,让他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便拉着刘景云,转身回了屋,留下一个在风中凌乱的管事。 …… 国师府。 崔瀺负手站在那幅巨大的山河舆图前,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谋士站在他身后,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自从管事回来,一五一十地汇报了在那小院里发生的一切后,国师就一直是这个状态。 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不说下一步该如何,也不说对北境的军令是否要更改。 这种沉默,比雷霆震怒更加令人心悸。 “国师……” 谋士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先生……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同意北上,却又说‘路让他自己看着办’,这……这是敲打?还是……” 崔瀺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谋士预想中的凝重,反而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兴奋。 “你不懂。”崔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像淬了火,“他不是在敲打我,他是在考校我!” “考校?” “他同意去,说明我这步棋,走对了。他点燃的这把火,他愿意亲自去看一看。” 崔瀺走到书案前,手指在那张北境地图上轻轻划过,“但他又说,‘路让他自己看着办’。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他只负责‘看’,负责‘定’。至于这过程,这手段,这凡俗间的杀伐、计谋,他不屑于插手。他要看的,是我崔瀺,能不能铺出一条让他满意的路!能不能搭起一个让他愿意落子的舞台!” 谋士听得云里雾里:“那……我们该怎么铺路?” “先生嫌茶淡,嫌京城小。”崔瀺的嘴角,咧开一个森然的弧度,“那我就给他换一壶烈酒,换一方能让他尽兴的天地!” 他拿起朱笔,看也不看,直接在一道空白的令符上写下几个字。 “传令!” “出京了” “传密令给杨慎。让他不必再演戏了。蛮族主力既已入瓮,那就关门,放狗!告诉他,此战,不接受俘虏,不留活口。我要让玉门关外的草原,三年内,寸草不生!” 那可是镇压一国气运的重器!就这么……全押上去了? “国师!三思啊!万一……万一先生他只是……只是想出去散散心呢?” 谋士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散心?”崔瀺低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无穷的自信。 “他说,‘这茶,太淡了’。” “他不是在说云顶仙茶,他是在说这盘踞京城的龙气,这大骊的国运,这人间的味道……都太淡了!” “他要去北境,不是去喝茶,是去饮血!” “他不是要去散心,他是觉得这人间……太无趣了。他想亲自出手,给这人间,换个活法!” …… 林安完全不知道,自己随口几句胡扯,已经被脑补成了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滔天巨浪。 他此刻正蹲在屋子里,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 “景云,你说北方是不是很冷?”林安一边往包里塞东西,一边问。 刘景云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柔和。 他没有回答冷不冷的问题,只是说:“不用带太多,路上什么都会有。” 话音刚落,院门外便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之前那名管事,此刻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官服,脸上带着十二万分的恭敬,领着一队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两名气息渊渟岳峙的老者,穿着儒衫,头戴方巾,一看就不是凡人。他们身后,跟着数十名甲胄鲜明的禁军,抬着一个个沉重的描金木箱。 “奉国师令,为先生北上送行!” 管事高声唱喏。 箱子打开,一时间,珠光宝气,几乎要闪瞎林安的眼。 黄金,白银,各色珍稀宝石,还有一些他根本不认识、但散发着惊人灵气的法宝、丹药,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林安看傻了眼。 这……这是把金库给搬来了? 第205章:先生的道,太大 林安确实被闪瞎了眼。 另一箱,是圆润的珍珠,鸽子蛋大小,光华流转。 还有些他不认识的,有的像玉石,却自己会发光;有的像铁块,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锋锐气。 林安咽了口唾沫,这不是惊喜,是惊吓。这么多钱,烫手。崔瀺那个疯子,送这么多东西,安的什么心? 他下意识地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的眼神很静,像是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 他没有去看那些财宝,只是看着林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 “收下。这是他欠你的。” 林安一愣。欠我的?他凭什么欠我? 不等他想明白,那管事身后,走出来两位身穿儒衫的老者。 年纪稍长的那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却亮得惊人。另一位稍年轻些,约莫六旬,腰杆挺得笔直,自有一股浩然气。 “山野之人,上阴学宫齐循。” “上阴学宫宋持,见过先生。” 两位老者对着林安,长揖及地,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上阴学宫?林安听过,这俩,就是崔瀺派来监视自己的眼线吧? 想到这,林安心里那点见到金山银山的激动,瞬间凉了半截。 他脸上还得绷着,不能露怯。 然后,他瞥了一眼那几口大箱子,淡淡地说了句:“俗气。” 两个字,轻飘飘的。 那管事的腿当时就软了,差点又要跪下去。 齐循和宋持两位老儒生,却是身子一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果然如此的释然和更深的敬畏。 俗气! 先生果然是先生! 视金银如粪土,视法宝如顽石。 这等心性,这等境界,方是真正的世外高人!国师大人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等刚才竟还担心先生会被这些阿堵物迷了眼,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齐循上前一步,再次躬身: “先生教训的是。我等凡夫俗子,只能用这等俗物,来表国师的一片赤诚。是我等……唐突了先生的眼。” 林安听得一头雾水,心说我就是觉得你这送钱的方式太直接太吓人了,怎么就成教训了? 但他看对方态度这么好,自己要是再不给个台阶下,好像也不太对。 他想了想,摆了摆手,用一种很不耐烦的口气说道:“行了,都收起来吧,碍眼。这些事,你们自己看着办。” 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么多钱放在院子里,太招摇了,不安全。 可这话落在齐循和宋持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另一层意思。 “收起来,碍眼。”——这是先生在说,他即将北上,所谋者乃是天下大局,山河气运,这些身外之物,不应分他半点心神。 “你们自己看着办。”——这是先生在放权!他信任国师,信任他们,将这凡俗间的后勤俗务,全权交托。这是何等的胸襟与气魄! “是!我等明白!”齐循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绝不敢让俗务叨扰先生半分清静!” 说罢,他一挥手,那些甲士立刻上前,将箱子重新合上,抬了起来,动作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林安看着那些金子被抬走,心里有点滴血。 那可是金子啊……就这么没了?他转头又想,算了,反正也带不走,就当是替崔瀺保管了。 他对刘景云说:“走吧,回屋。” 刘景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齐循和宋持站在院中,久久没有动弹。 宋持低声道:“齐师兄,这位先生……当真深不可测。一言一行,皆含至理。我等此行,务必谨言慎行,用心体会,切不可辜负国师的嘱托。” 齐循抚着自己的胡须,眼神悠远,望着那扇关上的房门,缓缓点头: “他不是在让我们看着办那些黄白之物。他是在说,他北行的这条路,铺路的俗事,由我们来办。他只管……走。” *** 次日,天还未亮。 一列长长的车队,便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东门。 林安就坐在那辆最豪华的马车里。 车厢内部,空间极大,铺着厚厚的白色狐裘,角落里的小香炉燃着宁神的熏香。 车壁上甚至镶嵌着能够调节冷暖的玉石。马车行驶起来,感受不到半点颠簸,稳如平地。 他从随身空间里摸出一袋薯片,“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对坐在对面的刘景云说: “景云,你说……咱们这算是公费旅游不?” 刘景云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看着林安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 林安把一整片薯片塞进嘴里,又从空间里掏出一罐可乐,“刺啦”一声拉开拉环,美滋滋地灌了一大口。 “嗝~” 他舒坦地打了个嗝,靠在柔软的狐裘上,一脸满足。 这日子,除了感觉小命随时不保之外,其实……还挺不错的。 他哪里知道,就在他身后那辆马车里,齐循和宋持两位大学问家,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先生自出城后,便一直端坐车中,未曾言语,也未曾掀开车帘看一眼。” 宋持低声说道,语气里满是钦佩,“这京城繁华,多少人汲汲营营,舍不掉,放不下。先生离去,却无半分留恋。此心境,我辈不及也。” 齐循闭着眼睛,像是在感应着什么,缓缓道: “你错了。先生不是不看,而是无需用眼去看。他坐于车中,神游万里。这大骊的山川脉络,气运流转,怕是早已在他心中,化作了一幅清晰的画卷。他在‘阅’,在‘审’。” “审?” “审这山河,是否病了。审这国运,是否衰了。” 齐循睁开眼,目光深邃,“国师说,先生嫌茶淡。这山河,便是那杯茶。先生此行,就是要亲自尝一尝,这茶,到底有多淡,病,又入了多深的骨。” 宋持听得心神摇曳,只觉得一股宏大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看着前方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眼神变得越发虔诚。 原来,他们护送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座正在行走的天地烘炉。 *** 车队行了三日。 这日傍晚,于一处官家驿站歇脚。 驿丞早早得了消息,将整个后院都清扫得干干净净,不敢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林安在车里憋了一天,骨头都快散架了。 一下车,他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驿丞和一众驿卒那副见了鬼一样的惊恐表情。 晚饭很简单,就是些家常菜。 林安没什么胃口,扒拉了两口饭,就觉得无聊。 第206章:先生的棋,天地的道! 林安是真的无聊。 晚饭那几盘菜,寡淡得让他怀疑人生。 他甚至有点怀念起在小院里,自己用几包方便面调料,就能煮出一锅“神仙汤”的日子。 驿站后院,月色清冷。除了刘景云安静地坐在石凳上擦剑,就只剩下风吹过屋檐的声音。 林安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走了七八圈,终于在一个角落翻出了一套落了灰的棋盘和两罐棋子。 他眼睛一亮,抱着东西就跑了出来,往石桌上一放,拍了拍灰。 “景云,别擦了,陪我下两盘。” 刘景云抬起头,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林安那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没说什么,收了剑,坐到对面。 “我可跟你说啊,我下得不怎么样,你得让着我点。” 林安一边分着棋子,一边打预防针。他哪会下什么围棋,规则倒是知道个大概,纯属无聊了想找点事干。 刘景云嘴角有个很浅的弧度:“嗯。” …… 与此同时,在后院通往前厅的月亮门后,齐循和宋持两位老儒生,正屏息凝神,一动不动。 他们本想过来请示先生明日的行程,却恰好看到先生兴起,要与那位刘姓剑客对弈。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 国师曾言,先生之一言一行,皆藏天地至理。那先生的棋,又该是何等的光景?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按捺不住的激动和期待。 他们不敢靠近,生怕惊扰了先生的雅兴,只敢远远地,借着月光,遥遥观望。 棋局开始。 林安执黑先行。他不懂什么布局,也不懂什么金角银边草肚皮。 他拿起一颗棋子,想了半天,觉得放在棋盘正中央,那个叫“天元”的位置,看起来最威风。 “啪。” 一子落下,清脆悦耳。 月亮门后,齐循和宋持二人,却是身子猛地一僵,如遭雷击。 “天……天元?” 宋持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惊呼出声。 围棋之道,千变万化,但自古以来,无不是从边角开始,步步为营,徐图天下。 第一手便直奔天元,这是何其霸道,何其……目空一切的下法! 这根本不是在下棋! 这是在宣告! 这方棋盘,便是这方天地。他落子天元,便是昭告天下,他,就是这天地的中心! 齐循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他死死盯着那枚黑子,仿佛看到的不是一颗棋子,而是一座镇压天地的巍峨神山。 他忽然明白了。 先生此行北上,根本就不是什么“巡狩”,也不是什么“洗涤”。 他是来……定鼎! 棋局继续。 林安完全是瞎下。 哪里看着空旷,就往哪里填一颗。哪里被刘景云堵得难受了,就胡搅蛮缠地扔一颗子进去,试图搅乱局面。 他的棋,毫无章法,毫无逻辑,在任何一个棋手看来,都是漏洞百出,自寻死路。 刘景云却下得很有耐心。林安堵他,他便退一步。林安要送死,他便悄悄围起来,再留个口子,让他不至于输得太快。 整盘棋,在刘景云的刻意维护下,竟也下得有来有往。 可这番景象,落在齐循和宋持眼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看!先生这一手!看似随意,却断了白棋左下大龙的归路!” “不对!你看全局!他舍弃了左下,却是为了在右上一带,布下了一道横贯天地的气墙!这……这是在效仿那远古神灵,划江成陆,改换山河脉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等之前所学棋谱,皆是小道!是算计,是经营!而先生的棋,是‘道’!是创造,是毁灭!他根本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他要的,是整个天地的生杀大权!” 宋持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看着棋盘上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黑子,眼中满是狂热: “这哪里是棋局?这分明……分明就是国师大人北境之策的推演!你看,那些被舍弃的黑子,不就是那被放弃的关外三营吗?而这道气墙,便是即将关门打狗的玉门关啊!” 齐循早已看得痴了。 他喃喃自语:“先生的道,太大。大到我等连看懂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两位老儒生陷入自我怀疑和无尽脑补的深渊时,驿站的角落里,传来“砰”的一声脆响。 一个负责夜里打更的小驿卒,不小心绊了一跤,将墙角一个储水的瓦罐给打碎了。 瓦罐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驿丞被惊动,提着灯笼就冲了出来,一看是自己那个笨手笨脚的远房侄子又闯了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一脚。 “你个废物!一天到晚就知道闯祸!这瓦罐是你能赔得起的吗?惊扰了贵人,把你卖了都不够!” 那小驿卒抱着头,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劲地磕头求饶。 林安的棋局也被打断了。 他本来就下得头昏脑涨,正愁没借口结束。他扭头看去,见那驿丞凶神恶煞的样子,和一个小孩子跪在地上哭,心里有点不落忍。 多大点事儿,至于吗?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口说了句:“行了行了,碎了就再换一个。旧的都碎了,新的不才能来吗?” 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劝解。 可这话,像一道九天惊雷,直直劈进了齐循和宋持的脑海里。 两人瞬间呆立当场,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旧的……碎了…… 新的……才能来…… 他们猛地回头,看向那盘棋,又看向林安。 那打碎的瓦罐,哪里是瓦罐! 那是盘踞在北方草原百年的蛮族旧秩序! 先生的意思是…… 必须将其彻底打碎!连一片瓦砾都不能留! 如此,大骊的王道,这片天地的“新秩序”,才能真正在那片土地上建立起来! 原来……原来国师大人“不留活口”的军令,竟是早就得到了先生的首肯!不,甚至就是出自先生的授意! “噗通!” 宋持腿一软,竟直接跪了下去,朝着林安的方向,无声地叩首。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伐果断,言出法随。这才是真正的圣人手笔!以万物为刍狗,为的,却是换一个朗朗乾坤! 回到房中。 齐循辗转反侧,再也无法入眠。 他觉得,自己悟了。 先生今日,借棋局,借碎瓦,已经将他对此战的态度,表露得清清楚楚。 此等天机,若不尽快告知国师,让他好早做准备,那便是他齐循的失职! 他点亮油灯,取出笔墨纸砚,铺开一张上好的信纸。 可笔悬在半空,却迟迟落不下去。 他该怎么写? 枯坐半宿,写了撕,撕了又写,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句。 第207章:先生的字,小人的命! 齐循房中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这位上阴学宫的大儒,才像是从一场大梦中醒来,满脸的疲惫,眼神却亮得吓人。 他面前的案几上,铺满了废弃的纸团。 宋持推门进来,看到这副光景,心中一叹。他知道,师兄这是陷进去了。想用凡人的笔墨,去描绘神仙的画卷,本就是一种奢望。 “师兄,何必强求。” 宋持递过去一杯热茶,“国师何等人物,我等只需将所见所闻,如实禀报。先生棋盘上的生杀,那碎瓦中的禅机,国师……自会明了。” 齐循握着冰冷的笔杆,闻言,身子一震。 对啊。 他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恍然。 他怎么忘了,能与先生对弈的,从来不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 “我……着相了。” 齐循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将最后一张揉皱的信纸抚平,重新取了一张,蘸饱了墨。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解释什么“大道”,也不再去分析什么“天机”。 他只是用最平实,也最恭敬的笔调,一笔一划,将昨夜后院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先生兴起,与刘剑客对弈。黑子先行,落于天元。” “棋势……无路,无章,无谱。如神人天外落笔,非人力可窥。” “中途,驿卒碎瓦。先生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写到最后一句时,齐循的笔尖微微颤抖。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在信的末尾,又添上了一句他自己的话。 “循,愚钝。只觉……天心难测,杀机已现。” 写罢,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一个特制的竹筒,没有交给驿站的信使,而是走到窗边,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轻轻敲了三下。 一道微不可见的影子,从屋檐的阴影中滑落,悄无声息地接过竹筒,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 齐循望着那道影子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这一封信,不知又要掀起何等风浪。” 车队行至青州府。 青州刺史,是个年近五旬的胖子,姓孙。早早就带着一众官吏,在城门外十里相迎。 崔瀺的密令,比车队快了三天。信中只有寥寥几句话,却让孙刺史整整三天没睡好觉。 “先生北上,路过青州。先生喜静,亦喜……热闹。” 喜静,又喜热闹? 孙刺史在官场摸爬滚打半辈子,揣摩上意是基本功。可这句话,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不纯纯的自相矛盾吗? 直到他看到那辆据说载着先生的马车,在一众气息渊渟岳峙的高手护卫下,缓缓驶来,他忽然“懂”了。 先生要的“静”,是先生自己的清静。 先生要的“热闹”,是这青州府,该有些东西,热闹热闹地……消失掉。 林安在车里快颠出翔了。 他掀开车帘,眯着眼看了看外面乌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心里直犯嘀咕。这官怎么越做越大了,排场也越来越吓人。 他只想赶紧找个地方,泡个热水澡,然后吃顿好的。最好是火锅,麻辣的。 这几天嘴里淡出个鸟来,吃什么都没味。 马车停稳。 刘景云先下了车,然后伸手扶林安。 林安踩着脚凳,懒洋洋地下来,伸了个懒腰,骨头噼里啪啦一阵响。 他扫了一眼跪在最前面的那个胖子官员,看他脑门上全是汗,一副快要吓死的样子,心里更烦了。 他不想跟这些人废话,只想解决自己的生理需求。 “那个……” 他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那胖子,“你,就是这儿管事的?” 孙刺史浑身一抖,头埋得更低了:“罪臣青州刺史孙铭,恭迎先生大驾!” “行了行了。” 林安不耐烦地摆摆手,“别整这些虚的。我问你,城里,有没有什么……带劲点的地方?” 他本来想问“最辣的馆子”,话到嘴边,觉得有点没逼格,就换了个词。 轰! 孙刺史只觉得一道天雷劈在自己脑门上。 带劲点的地方?! 先生果然是先生! 他这是在点我啊!他嫌我这青州府,太平静了!太清汤寡水了! 他这是要我,给他找点“热闹”看看! “有!有!”孙刺史冷汗涔涔而下,声音却提了起来,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先生放心!今晚,就给先生一个……带劲的交代!” 林安听得一愣一愣的。 交代?什么交代?我就想吃个饭而已,你要交代啥? 但他看对方这么上道,也懒得再多问,便点了点头: “那就好。安排个住处,要干净,热水要足。没事别来烦我。”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跟着下人往里走。 刘景云跟在他身后,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位如蒙大赦又如丧考妣的孙刺史,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是夜。 林安舒舒服服地泡在巨大的木桶里,水汽蒸腾,总算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晚饭也确实“带劲”,满满一桌子红彤彤的菜,辣得他满头大汗,却又酣畅淋漓。 他觉得这青州刺史,人还怪好的嘞。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舒舒服服泡澡吃饭的时候,整个青州府的官衙,都动了起来。一队队府兵如狼似虎地冲出军营,扑向城中几处平日里谁也不敢招惹的豪宅大院。 孙刺史坐在大堂,面色铁青,手里攥着一张名单。那是他谋划了许久,却一直不敢动的几块硬骨头。有的是朝中大员的亲戚,有的是富可敌国的盐商。 今晚,借着先生的“东风”,他要把这些骨头,一根根,全都敲碎! “告诉下面的人,动作要快,要狠,要干净!” 孙刺史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阴冷,“先生……在看着呢。” 后半夜,林安睡得正香。 驿馆的院墙外,几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了进来。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不是林安所在的那个主院,而是护卫在侧翼的齐循和宋持的房间。 在他们的情报里,这两个老儒生,是崔瀺的心腹,也是这次北上之行的关键人物。只要拿下他们,就能探知崔瀺的真正意图。 然而,他们的脚尖刚刚沾地。 一道冰冷的剑光,便毫无征兆地,从黑暗中亮起。 那剑光不快,甚至有些慢,像是情人温柔的抚摸。 可当先的一名黑衣人,瞳孔却骤然收缩,他想躲,想退,甚至想喊,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连同思绪,都被那道看似缓慢的剑光给冻住了。 噗。 一声轻响。 血花绽放。 黑影倒下时,身体已经断成了两截。 刘景云的身影,从一棵树的阴影后走了出来,他手里的剑,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沾上。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肝胆俱裂。他们甚至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手的。 齐循和宋持也被惊醒,披着衣服冲了出来,看到院中的景象,脸色煞白。 “刘……刘剑仙……” 刘景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看着剩下的那几个活口,淡淡地问了一句:“谁派你们来的?” 那几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竟同时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 转眼间,院子里便多了几具尸体。 齐循和宋持看着这一幕,手脚冰凉。他们虽然是大学问家,但何曾见过如此凌厉血腥的场面。 “是……是北边的人?”宋持声音发颤。 刘景云收剑入鞘,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林安房间的方向。那里的灯,还黑着。先生,似乎睡得很沉,完全没有被这边的动静惊扰。 齐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间,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念头,涌上了心头。 先生,真的没被惊扰吗? 还是说……这一切,本就在先生的预料之中? 他白天说要“带劲”的,孙刺史便在城中掀起腥风血雨。这股血腥气,便引来了这些藏在暗处的豺狼。 先生用孙刺史做饵,钓的,是这些鱼? 他想起白天林安那句“热水要足”。 热水……洗去污秽。 先生这是嫌孙刺史这桶“洗澡水”还不够热,不够干净,所以,亲自又加了一把火? 齐循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看着那个安静的房间,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正在安睡的人,而是一尊高坐九天,冷漠地注视着人间棋局的神祇。 就在这时,刘景云转过身,对他们二人说了一句。 “先生睡了。” 他顿了顿,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砸在齐循和宋持的心口上。 “这盆水,还脏。天亮之前,洗干净了,别吵到先生。” 第208章:先生的清净,青州的血 齐循和宋持站在几具尸首前,手脚发凉,这两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儒生,哪里见过这等场面。 杀人,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刘景云收剑回鞘,剑身上,没有一丝血迹。 他那句“别吵到先生”,轻飘飘的,却像一座山,压在了齐循和宋持的心头。 这哪里是提醒,分明是军令。 是先生,借他的口,下的军令。 齐循看着地上已经僵硬的尸体,再看看刘景云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和宋持,从踏上这条路开始,就已经是棋盘上的一颗子。 一颗,过了河的卒子。 只能进,不能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对身旁的宋持沉声道: “宋师弟,你留下,护好此处。我去去就来。” 宋持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点了点头。 齐循整了整衣冠,那张因惊恐而苍白的脸,竟慢慢恢复了平日的肃然。他提着一盏灯笼,走出了驿馆后院。 夜里的青州府衙,灯火通明。 孙刺史坐在大堂之上,面色铁青,听着手下人一桩桩一件件地回报。 每听到一处宅院被攻破,一个名字被划掉,他脸上的肥肉就跟着颤抖一下。 他知道,今夜过后,这青州的天,就要变了。他这个刺史,要么一步登天,要么……粉身碎骨。 就在这时,有亲兵来报,说驿馆的齐先生求见。 孙刺史心头一跳,手里的茶杯都险些没拿稳。 先生的人?这个节骨眼上过来,是什么意思?是嫌他杀得慢了,还是……杀得不够多? 他连滚带爬地迎到门口,只见齐循一人,持灯而立,神色平静得可怕。 “齐先生,深夜至此,可是……可是先生有什么新的示下?”孙刺史的声音带着谄媚的颤抖。 齐循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缓缓移向府衙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孙刺史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喊和厮杀声。 半晌,齐循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孙大人。先生……睡了。” 孙刺史一愣,没明白。 齐循继续说道:“先生喜静,这盆洗澡水,太吵,也太脏。天亮之前,要洗干净。” 说完,齐循不再看他,转身,持灯,缓步离去。 只留下孙刺史一人,愣在原地,浑身被冷汗浸透。 洗干净……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他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要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连那些哭喊求饶的声音,都不能传到先生的耳朵里! “来人!”孙刺史转身冲进大堂,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传我将令!城中但凡在名单上的,鸡犬不留!” *** 第二天一早,林安神清气爽地推开了房门。 昨晚睡得是真舒服,床又软,被子又香,连一丝杂音都没有。 他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走到院子里,准备去寻点吃的。 院子里干干净净,石板地像是被人用水仔仔细细刷过,连片落叶都没有。 他心里还琢磨着,这青州刺史,服务态度是真不错,还知道派人做深度保洁。 刚走到院子中央,就见孙刺史带着齐循和宋持,快步迎了上来。 孙刺史的脸肿着,眼眶深陷,布满血丝,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但精神却亢奋得有些不正常。他一见到林安,便要下跪。 林安赶紧往旁边一躲,不耐烦地摆手:“行了行了,别来这套。一大早的,不耽误我吃早饭。” 孙刺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头都红了。 “先生放心!青州的‘尘埃’,已经扫干净了!绝不会再有半点污秽,扰了先生的清净!” 林安听得一头雾水。 尘埃?清净?这胖子说啥胡话呢? 他懒得理会,只想吃饭,便敷衍地点点头: “哦,效率挺高啊。那什么,早饭有安排吗?我想喝点粥,清淡点的。” 昨晚辣的吃多了,有点烧心。 他这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听在孙刺史和齐循的耳朵里,却不亚于纶音天语。 效率挺高?这是先生在夸赞他昨夜的雷霆手段! 想喝点粥,清淡点的?这是先生在点拨他!杀伐过后,当行王道,以安抚为主,不可再兴波澜!所谓“清淡”,便是要让青州接下来的日子,平稳过渡! 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啊!杀伐随心,收放自如! “有有有!早已备下!” 孙刺史激动地连连点头,他从袖中捧出一摞厚厚的册子和地契,高高举过头顶, “先生,这是从那些‘尘埃’里扫出来的一些东西,污了先生的眼。但终究是青州的民脂民膏,还请先生过目,定个章程。” 林安低头一看,只见那一摞文件最上面,赫然写着“青州盐铁专营契”几个大字。 他眼皮一跳。 盐铁? 这玩意儿在古代不都是官府控制的吗?这胖子把这东西给我干什么?这是要拉我下水? 他心里警铃大作,这烫手的山芋,可绝对不能接。 *** 林安看着孙刺史那张写满了“求表扬”的胖脸,又看了看那堆能要人命的契书,头皮阵阵发麻。 拒绝?怎么拒绝?直接说“我不要”,会不会显得自己没格局,然后惹恼了这帮说杀人就杀人的疯子? 他脑子飞速转动,视线在那堆东西上扫来扫去,忽然,他看到了一份夹在中间的房契,上面写着“城南别院”。 他心里一动,有了主意。 他伸出两根手指,慢悠悠地从那厚厚一摞文件中,将那份“城南别院”的房契抽了出来。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屏住了。 先生……先生为何偏偏选中了这一份? 孙刺史更是心头狂跳,那处别院,是前朝一位酷吏的故居,据说里面不干净,平日里根本没人敢靠近。 他昨夜抄家,也是顺手收了上来,没想到竟被先生一眼看中! 林安拿着那张房契,拿到眼前,像是端详一件稀世珍宝。 他心里想的是:就这个了,这名字一听就是个房子,不像盐啊铁啊那么吓人。我就拿这个当借口,把其他的都推掉。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轻轻摇了摇头。 他把房契随手往桌上一扔,用一种很嫌弃的口气,说了三个字。 “名字俗。”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这地方,住着不舒坦。” 他只是单纯觉得“城南别院”这名字太没创意了,而且他一个要北上的人,要个南边的院子干嘛? 轰! 齐循和宋持二人,如遭雷击,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尽的骇然。 名字俗! 俗的不是“城南别院”这四个字,俗的是这别院所代表的“前朝酷吏”的旧法统! 住着不舒坦! 先生的意思是,若是沿用前朝那等严苛酷烈的法度,那这天下人,就都住得“不舒坦”! 这是何等宏大的格局! 孙刺史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以为自己献上了什么犯忌讳的东西,惹了先生不快,连忙磕头如捣蒜: “先生息怒!是罪臣愚钝!是罪臣愚钝!” 林安被他吵得头疼,皱着眉摆了摆手:“行了行了,都收起来,看着心烦。” 他指了指那堆东西,意思是你赶紧拿走,别放这儿碍我眼。 就在孙刺史准备连滚带爬地把东西都收走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刘景云,忽然动了。 他走上前,从那堆东西里,捡起了一块黑乎乎、毫不起眼的石头。 那石头,是孙刺史从一个被抄家的豪族密室里搜出来的,谁也看不出是什么来头,就顺手扔进了这堆杂物里。 刘景云将石头递到林安面前,声音很轻。 “这个,你用得上。” 林安一愣,看着这块跟煤炭似的破石头,满脸问号。 我用得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刘景云已经把石头塞进了他手里,然后对那依然跪着的孙刺史,和呆立当场的齐循、宋持说道: “先生,要用早膳了。” 言下之意,你们可以滚了。 第209章:先生的石头,青州的粥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林安,刘景云,还有林安手里那块黑不溜秋、温热的石头。 林安低头瞅了瞅手里的玩意儿,触感很怪,不像是石头,倒像是一块放久了的温玉,可这卖相,也太差了。 跟块烧黑了的木炭似的,还脏兮兮的。 他下意识地想在衣服上蹭蹭,手抬到一半又停住了。 刘景云这面瘫,总不至于随便从垃圾堆里捡块石头塞给自己吧? “这玩意儿……干嘛的?” 林安把石头递到刘景云面前,一脸嫌弃地问。 刘景云的目光从石头上移到林安的脸上,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你拿着便是。” 拿着…… 林安嘴角抽了抽。行吧,大佬的心思你别猜。 他把石头在两手间抛了抛,入手不重,感觉跟个鸡蛋差不多。 他实在想不出这东西有啥用,难不成是盘手里的核桃?可这尺寸也不对啊。 他心里嘀咕着,手上却没停,干脆把石头往自己怀里一揣。 这动作落在刚刚退到院门外,正偷偷从门缝里往里瞧的齐循眼中,却不啻于石破天惊。 先生……先生就这么将那块不知名的“神物”揣进了怀里? 没有设下禁制,没有用锦囊包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像是揣一个街边买的烧饼。 这叫什么? 这叫“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真正的神物,在真正的高人手中,本就该如顽石,如草木,寻常到了极点,也非凡到了极点! 只有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才会执着于外在的“仪式感”。 齐循心中一阵惭愧,又是一阵明悟。他觉得自己又悟到了。 院内,林安揣好石头,感觉肚子叫得更欢了。 他不管那块破石头了,现在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我说,早饭呢?” 他冲着院子外喊了一嗓子,“不是说有粥吗?清淡点的那个!” 话音刚落,院门被猛地推开。 孙刺史带着两个小吏,用一个巨大的托盘,亲自将早饭端了进来。他的姿态比刚才还要恭敬,走路都是踮着脚尖,生怕弄出半点声响。 托盘上,只有三样东西。 一碗白粥。 一碟咸菜。 一双筷子。 那粥,用一只看不出材质的白玉碗盛着,米粒颗颗晶莹饱满,悬浮在清亮的米汤中,不见半点浑浊,一股清甜的米香扑面而来,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那咸菜,切得细如发丝,碧绿欲滴,像是刚从地里摘下来的,上面还挂着露珠。 林安一看,挺满意。 总算不是那些红彤彤的要命玩意儿了。 他也不客气,接过筷子就坐到石桌边,端起碗就喝了一口。 嗯,温度正好。 米汤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股暖意瞬间散入四肢百骸。他舒服得眯起了眼,又夹起一筷子咸菜送进嘴里。 嘎嘣脆,味道有点淡。 “还行。” 林安砸吧砸吧嘴,随口评价道,“就是这咸菜,盐放少了,没味儿。” 他随口一句抱怨。 可这话,听在孙刺史和齐循的耳朵里,却如同暮鼓晨钟! 盐,放少了…… 先生是在点拨我! 孙刺史浑身一激灵,瞬间就想通了! “先生教诲,孙铭……谨记于心!终身不敢或忘!” 林安刚喝第二口粥,差点被他这一嗓子给呛着。 “你有病啊?” 他皱着眉,没好气地摆摆手,“吃个饭都不安生,跪什么跪,赶紧起来!” “是是是!” 孙刺史如蒙大赦,连忙爬起来,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一碗粥,很快见底。 林安把碗放下,打了个饱嗝,感觉从里到外都舒坦了。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天色。 “行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地方有点邪门,咱赶紧走吧。”他对刘景云说道。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了。这胖子刺史神神叨叨的,谁知道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刘景云点了点头。 孙刺史一听先生要走,心里顿时涌起无尽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任务完成”的释然。 他知道,先生这尊大神,肯在青州停留一夜,已经是天大的造化。 他立刻安排车马。 整个青州府,从城门到驿馆,十里长街,被清扫得一尘不染。 街道两旁,没有一个百姓。 不是孙刺史不让他们来瞻仰“先生”风采,而是他不敢。 昨夜的血,还没干透。整个青州府但凡有点头脸的,都缩在家里瑟瑟发抖。谁还敢出门? 车队缓缓驶出驿馆。 林安坐在马车里,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嘿,这城里怎么跟鬼城似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小声嘀咕了一句,“太安静了,瘆得慌。” 这话,被骑马跟在车旁的齐循听了个真切。 齐循心里咯噔一下。 先生嫌……太安静了? 难道是孙刺史昨夜杀得太狠,矫枉过正,把青州的“生气”都给杀没了? 他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先生的“道”,讲究的是一个平衡。 不行,此事必须立刻写信告知国师大人。青州可以杀人,但不能变成一座死城!这关系到大骊的国策根基! 齐循勒住马,落后几步,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筒。 他要将先生在青州的一言一行,连同自己的这份“领悟”,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北方。 车队出了青州城。 官道上,人烟渐渐稀少。 马车里,林安觉得有些无聊,又把怀里那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掏了出来。 他翻来覆去地看,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试着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一下,没留下任何痕迹。 他又把石头凑到眼前,对着光看,也看不出什么纹路。 “你说,这玩意儿到底有啥用?” 林安把石头递给对面的刘景云,“看着也不像玉,盘着也不顺手,垫桌脚都嫌小。” 刘景云睁开眼,看了看那块石头,又看了看林安,缓缓吐出四个字。 “可以静心。” “静心?”林安乐了,“一块破石头还能静心?你别是忽悠我吧。” 他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犯了嘀咕。 难道这玩意儿是什么修仙用的宝贝?拿着就能让人心如止水,然后好入定修炼? 他试着把石头握在手心,闭上眼睛,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努力感受了一下。 一秒,两秒……一分钟…… 啥感觉都没有。 心静没静下来不知道,手心倒是被石头硌得有点疼。 “没用啊。”他睁开眼,一脸的失望。 就在他准备把石头再揣回怀里的时候,马车忽然猛地颠簸了一下,像是压到了什么东西。 林安一个没拿稳,手里的石头脱手而出,“骨碌碌”滚到了车厢的角落里。 “嘿!”林安抱怨了一句,弯腰去捡。 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那块石头时,却愣住了。 石头……是冰的。 刚才在他手里捂了半天,明明还是温热的,怎么一掉在地上,就变得跟冰块一样凉? 他正纳闷,马车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惊呼和兵器出鞘的声音。 “有刺客!保护先生!” 是宋持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慌。 林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把车帘掀开一条缝往外看。 只见官道两旁的树林里,不知何时冒出了十几个穿着夜行衣的黑衣人,这些人身形诡异,移动时悄无声息,如同鬼魅,正朝着车队疾速扑来。 更诡异的是,这些黑衣人身上,都缠绕着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所过之处,连官道旁的野草都瞬间枯萎发黄。 “是北莽的拘魂客!” 齐循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充满了凝重,“他们是冲着先生来的!结阵!” 第210章:先生的顽石,剑仙的拜山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那些黑气缭绕的刺客,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那些“拘魂客”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林安所在的这辆马车。他们无视了外围的护卫,身体化作几道黑烟,径直穿了过来。 眼看最前面的一道黑烟就要触碰到马车的车帘。 突然,那道黑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猛地一顿,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烟气剧烈地翻滚,竟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样,飞速向后退去! 紧接着,所有扑向马车的黑烟,都在距离马车三尺左右的距离,齐齐停了下来,绕着马车盘旋,却再也不敢靠近分毫。 外围的护卫们都看傻了。 齐循和宋持也是一脸的愕然。 刘景云站在车辕上,目光落在了车厢的角落,就是刚才林安那块石头滚落的地方。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车厢内,林安也看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金钟罩?铁布衫? 他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些黑乎乎的玩意儿挺吓人,不敢靠近正好。 他缩回头,准备离车窗远一点。 一低头,正好看见角落里那块黑不溜秋的石头。 他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伸手把那块冰凉的石头捡了起来,重新握在手心。 就在他握住石头的一瞬间。 马车外,那些盘旋不定的黑烟,像是遇到了天敌,发出一阵阵惊恐的嘶鸣,猛地向后爆退,甚至连阵型都维持不住,几个离得近的,身上的黑气竟直接被震散,露出了里面脸色惨白的刺客本体! 为首的拘魂客首领,看着那辆平平无奇的马车,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用一种干涩嘶哑的声音,惊骇地吐出两个字。 “……禁地!” 这两个字,从那拘魂客首领的喉咙里挤出来,不像是人声,倒像是两块破铁摩擦,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不敢置信。 话音未落,他竟看也不看那些被震伤的同伴,身形化作一道比来时更快的黑烟,狼狈逃窜,瞬间便没入了远处的密林,消失不见。 剩下的拘魂客如蒙大赦,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拖着残破的“魂体”,紧随其后。 官道上,只留下几滩像是浓墨一样,散发着腥臭气息的痕迹,以及那几丛瞬间枯萎的野草。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齐循和宋持,却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那可是北莽闻风丧胆的拘魂客! 传闻中,他们是来自幽冥的使者,杀人无形,取魂无声,就算是山上五境的大修士,也不愿轻易招惹。 可现在,他们却被先生……不,是被先生身边三尺之地,就吓得魂飞魄散。 那三尺之地,被他们称作……禁地! 齐循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林安所在的马车上。 先生,甚至连车帘都未曾掀开。 先生甚至不需要开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规矩,就是天堑! 刘景云的身影,从车辕上飘然落下,手里的剑,不知何时已经回鞘。 他看了一眼林安马车的车厢角落,又看了一眼齐循和宋持那副呆若木鸡的样子,眉头微皱,吐出两个字。 “上路。” 车队再次缓缓开动。 车厢里,林安握着那块冰凉的石头,手心全是冷汗。 刚才那一幕,他从车帘缝里看得真真切切。 那些跟鬼一样的玩意儿,为什么不敢靠近?为什么自己一拿起这块石头,他们就跟见了鬼似的跑了? 他把石头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就是块破石头啊! “喂,”他把石头递到对面的刘景云面前,“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刘景云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眼神很平静。 “它认你。” “认我?”林安差点蹦起来, “它又没长眼睛,怎么认我?你别跟我打哑谜,说人话行不行?这玩意儿是不是有什么辐射?” 刘景云闭上眼,不再理他。 林安没办法,只能自己研究。他学着刚才的样子,把石头往角落里一扔。 石头骨碌碌滚过去,冰凉的触感消失了。 他小心翼翼地凑到车窗边,掀开一角往外看。 天高云淡,官道寻常,什么异常都没有。 他又弯腰把石头捡起来,重新握在手心。 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他泄了气,把石头往怀里一揣,嘴里小声嘀咕:“什么破玩意儿,神神叨叨的。硌得我胸口疼。” 他这一系列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骑马跟在车旁的齐循的眼睛。 齐循看得心惊肉跳。 先生在做什么? 他在……“炼化”那件神物? 可那手法,哪里像是炼化?扔在地上,又捡起来,还往怀里随便一揣。 齐循忽然间,觉得自己悟了。 先生不是在炼化,而是在“磨砺”! 就像凡夫俗子盘核桃,时日既久,核桃便会浸染上人的气息。先生这是在用最朴素、最寻常的方式,将自己的“道”,烙印在这件不知来历的神物之上! 那件神物,恐怕本身是件凶物,所以才会让拘魂客那等阴邪之物恐惧。 一扔,一拾,一揣,看似随意,实则暗含天地至理! 先生……这是在点化顽石! 齐循只觉得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舒张开来,一种醍醐灌顶般的通透感传遍全身。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立刻下马,对着那辆马车顶礼膜拜。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册子,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飞快地记下了四个字。 “顽石点头”。 他觉得,这四个字,足以概括今日所见所闻,等将来呈给国师大人,必然能让国师大人勘破更高的境界。 *** 傍晚时分,车队抵达了一座名为“云栈”的关隘小城。 此城背靠大山,是通往北方的要冲,来往商旅极多。 只是,今日的云栈城,气氛有些古怪。 城门口,本该盘查过往行人的士卒,此刻却分列两旁,站得笔直,连头都不敢抬。 一个穿着锦衣,腰佩长剑的中年男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城门正中央,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气势不凡的随从。 车队一到,那锦衣男人便快步上前,在距离刘景云坐骑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抱拳,躬身。 “晚辈,东越郡,李剑山,恭迎先生法驾。”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车厢里的林安听得一头雾水。 刘景云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名叫李剑山的中年男人,似乎也不在意,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继续说道: “晚辈斗胆,已在城中‘听风楼’备下薄酒,想请先生……指点一二。” 齐循和宋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东越郡李家,是传承数百年的剑道世家,虽然比不上大骊宋氏那等顶级门阀,但在江湖上也是鼎鼎有名。 这李剑山,更是当代家主,一位货真价实的七境剑仙!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摆出这副姿态? 是孙刺史的飞鸽传书?还是拘魂客的惨败,已经传开了? 刘景云终于开口,声音很淡。 “先生累了。” 这是逐客令。 李剑山却像是没听出来,反而躬身更低,从身后随从手里,接过一个长条形的剑匣,双手捧起,高举过头。 “晚辈不敢叨扰先生清净。只是家传有一柄顽剑,凶性难驯,百年来无人能使其臣服。晚辈听闻先生有‘点石成金’之能,斗胆请先生赐下一字,或一瞥,为我李家,也为这柄剑,开一线生机。” 车厢里,林安听得脑壳疼。 又是点石成金,又是赐字,这帮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烦躁地掀开车帘,想骂一句“关我屁事”。 可他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那个紫檀木的剑匣。 剑匣古朴,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森然剑意,只是看着,就让人皮肤隐隐刺痛。 林安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睛不舒服,一股没来由的烦躁和恐惧涌上心头。 这玩意儿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跟刚才那些黑乎乎的鬼影一样,让他浑身难受。 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个剑匣,语气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 “丑东西。”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拿远点,碍眼。” 第211章:先生的丑物,国师的请教 这八个字,不带丝毫烟火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好,却又重得像一座山,狠狠压在城门口所有人的心头。 李剑山的腰,弯得更低了。 他身后那几位李家的剑客,脸上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难以抑制的怒意。 家传宝剑,七境剑仙的家主亲自捧上,竟被人如此轻贱? 其中一个年轻人,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放肆。” 李剑山没有回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年轻剑客的手,像是被烙铁烫了一下,猛地缩了回去,脸上血色尽褪。 李剑山缓缓抬起头,他看着马车上那个只露出半个身形、神情不耐的年轻人,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涌起一种混杂着狂热与惭愧的潮红。 他懂了。 他终于懂了。 先生说的“丑”,不是指剑匣的形,也不是指剑的貌。 而是指这柄剑,以及李家数百年来所持的剑道,其内核……是丑的! 何为丑? 过分执着于锋芒,是丑。 一味追求杀伐,是丑。 被剑所役,而非御剑,更是丑中之丑! “拿远点,碍眼。” 这更是振聋发聩的当头棒喝! 先生不是在嫌弃这柄剑,而是在点醒他李剑山,点醒整个东越郡李家——你们走的路,已经偏了! “晚辈……受教了。” 李剑山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大彻大悟后的激动。他捧着剑匣的双手,不再仅仅是恭敬,而是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车厢里,林安听得一脑门子问号。 受教了? 这人有毛病吧?我说你家东西丑,你还挺高兴?这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他皱着眉,正想说“你高兴就好,赶紧走吧”,马车外的齐循,已经激动得浑身发抖。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册子,笔走如飞。 “丑物碍眼,是为道障。先生一言,断李家百年剑道之执念。此乃‘慧剑斩心魔’之境!非剑仙,胜似剑仙!” 他写完,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看向李剑山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和同情。 可怜的七境剑仙,今日若非得先生一语点破,恐怕终其一生,都要在那“丑陋”的剑道上走到黑了。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异变陡生。 “铿——!” 一声高亢尖锐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那紫檀木剑匣中爆发出来! 整个剑匣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里面困着一头即将脱笼的洪荒猛兽。 一股肉眼可见的森然剑气,从剑匣的缝隙中泄露出来,将地面铺着的青石板,瞬间割裂出数十道细密的裂痕! 李剑山脸色大变,他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匣。 这柄名为“惊蛰”的古剑,凶性极重,在李家祠堂供奉百年,除了偶尔发出低鸣,从未有过如此剧烈的反应。 林安吓了一大跳。 啥玩意儿?法旨?我就是嫌它丑而已! 这盒子里果然有鬼! 他心里发毛,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缩了缩,指着那剑匣,声色俱厉地喊了一句: “吵死了!什么鬼东西,快拿走!”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发自内心的厌烦和恐惧。 而这一声呵斥,落入众人耳中,却不亚于九天神雷。 在林安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原本疯狂震颤的剑匣,竟猛地一静。 所有泄露的剑气,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 那一声高亢的剑鸣,也戛然而止。 只有地上的裂痕,证明着那名为“惊蛰”的古剑,是何等的凶戾,而那位先生的“呵斥”,又是何等的可怕。 李剑山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剑匣,又抬头看了看马车上那位已经缩回去的身影,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先生大恩,李剑山……没齿难忘!” 他知道,先生刚才那一句“快拿走”,不是嫌弃,而是给了这柄剑,也给了李家一个机会。 一个“知错能改”的机会。 他若是再不知好歹地纠缠,恐怕下一刻,这柄家传古剑,就要连同他李剑山一起,化为齑粉。 “晚辈不敢再叨扰先生清净。” 李剑山从地上爬起,恭恭敬敬地将那剑匣交还给身后的随从,然后从袖中取出一份地契,双手奉上,“此乃云栈城‘听风楼’的地契,城中还算清净的落脚处。晚辈一番心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它‘丑’。” 林安在车里听得清清楚楚。 送我一座楼? 他正想拒绝,这麻烦玩意儿他可不想要,可一听到“不要嫌弃它丑”这几个字,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怕了。 他怕自己再说个“丑”字,这姓李的又跪下给他磕头,然后那破盒子再“铿”一声响起来。 太他妈吓人了。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走,别挡道。” 刘景云坐在马上,淡漠地看了一眼李剑山,轻轻一夹马腹,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李剑山捧着那份被“先生”默许收下的地契,只觉得比他刚刚突破七境时还要激动。他对着远去的车队,长揖及地,久久没有起身。 他身后的李家众人,看着家主的背影,再也没有了半分不忿,只剩下无尽的敬畏和后怕。 今日,他们亲眼见证了,何为“陆地神仙”。 *** 听风楼。 当林安站在楼下,仰头看着那座足有五层高、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酒楼时,他整个人都麻了。 “这……这就是那个听风楼?”他结结巴巴地问旁边的刘景云。 刘景云点了点头。 “我……我现在是它的老板了?” 刘景云又点了点头。 林安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额头,欲哭无泪。 青州刺史给他磕头,七境剑仙送他酒楼。 离谱? 他被一群伙计和掌柜众星捧月般地请进了听风楼最好的天字号房。 房间很大,布置得雅致奢华,推开窗,就能俯瞰大半个云栈城的夜景。 可林安一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他一头栽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感觉心好累。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黑不溜秋的石头,握在手心。 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开,让他那颗因为过度惊吓和焦虑而躁动不安的心,奇迹般地平静了一些。 “还真有点用……” 他小声嘀咕着,把石头贴在额头上,像是在物理降温,“这玩意儿,总比那破剑匣好,至少它不会乱响。” 他翻来覆去地摆弄着石头,心里琢磨着接下来的路。 这鬼地方是不能待了,明天一早就走。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啊?”林安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先生,是我,齐循。” “干嘛?我睡了!” “先生,京城八百里加急。国师大人……有事请教。” 林安愣住了。 国师?请教我? 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门边,猛地拉开房门。 只见齐循神情肃穆地站在门外,双手捧着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简。那火漆上,烙着一个他看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徽记。 “什么玩意儿?”林安皱眉道。 齐循将竹简举过头顶,沉声说道: “国师大人在信中说,大骊北境,有座被大雪封山百年的‘镇魔山’,近日山中魔气异动,山巅的‘锁龙桩’,似有松动迹象。” 林安听得云里雾里:“镇魔山?锁龙桩?跟我有屁关系?” 齐循深吸一口气,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国师大人问……此山,是该继续‘镇’,还是,索性‘平’了它?” 轰! 林安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听不懂什么镇啊平的,但他听懂了这问题的分量。 这他妈是要决定一座山的命运? 这帮疯子! 他看着齐循那双写满了“求开示”的眼睛,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我……” 林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镇”?万一镇不住,魔头跑出来,是不是他的锅? 说“平”?怎么平?去炸山吗?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紧紧攥住了怀里那块冰凉的石头。 第212章:他的眼神不善,想跟我过两招? 他看着齐循那双亮的吓人,充满了“求道”渴望的眼睛,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席卷而来。 “我……我怎么知道!” 林安终于憋出一句话,声音干得像砂纸在磨。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手死死攥着怀里那块冰凉的石头,试图从那一点凉意中汲取一丝冷静。 他慌乱的眼神在房间里乱瞟,最后落在了房间角落里一个做工粗糙的木凳上。 那木凳有一条腿有点短,放不稳,一碰就摇摇晃晃。 一个现代人解决问题的本能思维,在他极度的恐慌中,像一道微弱的电光闪过。 “你……你问我?” “这么大的事,你们自己没长脑子吗?山在那,桩也在那,你们是去看过的,还是听人说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完全是心慌之下的胡言乱语。 然而,齐循听完,却像是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 先生在问什么? 是去看过的,还是听人说的? 这是在拷问我们的“道心”!是在质问我们,面对这等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是“耳听为虚”,还是“眼见为实”! 国师大人远在京城,所得到的消息,必然是层层传递上来的。这中间,经过了多少人的口,多少人的笔,消息还能有几分真? 先生是在点拨我,也是在点拨国师大人——不可坐而论道,必须亲身去勘察,去印证! 齐循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头顶,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正要开口说自己“悟了”。 林安却根本没给他机会,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那个摇晃的凳子上。他烦躁地指着门口的方向。 “山不稳,是山的问题,还是桩的问题?是桩旧了,还是地动了?根子在哪儿都不知道,就想着要么镇,要么平?脑子被驴踢了?” “基础不牢,你建再高的楼都得塌!治标不治本,懂不懂?” 轰! 齐循的脑海里,是真的炸开了。 基础不牢……治标不治本! 根子…… 先生他……他竟然一语就道破了这桩千年悬案的核心! 大骊历代国师,面对镇魔山,想的都是如何加固封印,如何用更强的手段去“镇”。 这……这是何等超脱的眼界和格局! 齐循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看着林安那张写满了“不耐烦”的脸,只觉得那是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愚钝”的恨铁不成钢。 “先生教诲……齐循,齐循……粉身碎骨,莫敢或忘!” 他“噗通”一声,比李剑山跪得更干脆,更彻底。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听风楼名贵的地板上。 “滚!”林安被他这一跪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了可能是这辈子最声嘶力竭的咆哮。 “是!”齐循像是领了圣旨,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脸上的狂热和崇拜几乎要溢出来。 房门“砰”的一声被他带上。 林安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刚才……他都说了些什么? 好像是骂了人……骂得还挺凶。 可那家伙怎么回事?被骂了还磕头? 是不是都有什么受虐倾向? 他正惊魂未定,房门又被轻轻敲响。 “谁!”林安这回的声音,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 是刘景云的声音。 林安松了口气,挣扎着爬起来,打开门。 刘景云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壶热茶和两个杯子。 他看了一眼林安苍白的脸色,没有多问,径直走进房间,将茶具放在桌上,倒了一杯,推到林安面前。 “吓着了?”他问。 林安端起茶杯,一口气灌了下去,滚烫的茶水让他稍微找回了一点活人的感觉。 “我他妈魂都快没了!”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声音还在发抖。 “那家伙是疯子!你们这儿的人都是疯子!问我怎么平山?我拿头去平吗?神经病啊!” 他语无伦次地抱怨着,宣泄着刚才积攒的恐惧。 刘景云只是静静地听着,又给他续上一杯茶,缓缓吐出四个字。 “习惯就好。” 林安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明天,不,天一亮咱就走!我不要这破楼了,什么都不要了!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犄角旮旯躲起来,这辈子都不出来了!” 他真的怕了。 刘景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 “好。” 得到他的承诺,林安的心才算稍微安定了一些。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云栈城的灯火,心里盘算着跑路路线。 就在这时,房门第三次被敲响。 “又他妈谁啊!”林安彻底炸了毛。 门外传来一个谦卑又带着点谄媚的声音: “先生,小的是这听风楼的掌柜。东家……就是李剑山李仙师,他说先生今夜劳心费神,特意让小的送来一样安神静心的物件,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林安和刘景云对视一眼。 林安咬着牙道:“让他拿进来。”他倒要看看,这帮人又想整什么幺蛾子。 门开了,一个穿着绸衫,胖乎乎的中年掌柜,满脸堆笑地躬着身子走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 他凑过去一看,只见锦盒里躺着一截手臂长短,颜色深紫,表面布满天然云纹的木头。 “这不就是沉香木吗?” “行了行了,知道了,放那吧。”他挥了挥手,实在没心情跟这掌柜的客气。 “是是是,那小的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掌柜如蒙大赦,把锦盒放在桌上,倒退着出了房间。 “你说,这玩意儿拿来当柴火烧,是不是有点可惜?”他开了个玩笑。 刘景云的目光,落在那截紫色的木头上,眼神里闪过一丝罕见的波澜。 他没有回答林安的问题,只是拿起桌上的茶壶,重新将两个杯子倒满。 就在林安准备把这根昂贵的“柴火”收起来,明天跑路的时候当盘缠用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像之前的喧哗,这次的动静,带着一种压抑的肃杀。 能住在听风楼的,非富即贵,就算有纠纷,也极少会如此剑拔弩张。 林安好奇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看。 只见听风楼的大堂里,灯火通明,掌柜和伙计们全都缩在角落,噤若寒蝉。 大堂中央,站着两拨人。 一拨,是去而复返的李剑山和他身后的几个李家剑客,个个神情凝重,手按剑柄。 而在他们对面,只站着一个人。 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背着一个空空的书箱,脚上的鞋,甚至还破了个洞。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李剑山这位七境剑仙,竟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额头上隐隐有汗水渗出。 那年轻书生没有看李剑山,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楼板,精准地落在了林安的脸上。 他的眼神,不像齐循的狂热,也不像李剑山的敬畏。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刘景云不知何时也站到了林安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 他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 “谁啊?谱挺大。”林安小声问。 第213章:先生一怒:基础不牢,还想平山 刘景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沉进了林安心里的那潭死水。 “一个……来找道理的人。” 林安愣了愣,没听懂,“什么叫找道理的?跟人吵架的?” 刘景云没有再解释,只是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真正的凝重。 他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让林安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他认识刘景云这么久,见过他面对千军万马,见过他谈笑间定人生死,却从未见过他如此戒备。 楼下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那个穿着破旧儒衫的年轻人,终于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座听风楼,也传到了五楼林安的耳中。 “听闻云栈城来了位先生,一言可断剑仙百年执念,一语可定国师千年悬案。” 他没有看李剑山,目光始终锁定在林安所在的窗口,眼神锐利得像一把刀。 “在下宋濂,东海求学,偶经此地。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向先生……求一个‘真’字。” 李剑山脸色一沉,向前踏出半步,周身气机鼓荡,沉声道: “先生清净,不容打扰。阁下若要求学,可去国子监。若要求道,可去白玉京。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七境剑仙的气势,如同山岳压顶,大堂里那些名贵的桌椅都开始轻微地颤动。 然而,那自称宋濂的年轻书生,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就那么看了一眼。 李剑山如遭雷击,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三步,每一步都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 他脸上血色尽褪,满眼都是骇然。 对方,只用了一个眼神,就破了他的剑意! 这……这是何等恐怖的修为! 楼上,林安看得手脚冰凉。 他妈的,这又是什么怪物?连七境剑仙都扛不住他一个眼神? 完了,这下死定了。 这家伙明摆着是来找茬的,是来拆穿他这个“假冒伪劣产品”的! “我……我们快跑吧?” 林安的声音都在发抖,他拉了拉刘景云的袖子,“从后窗走,现在还来得及!” 刘景云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盯着楼下的宋濂,淡淡道: “来不及了。他的气机已经锁定了整座楼。” 林安彻底绝望了。 楼下,宋濂的目光再次回到窗口,声音也随之提高了一度。 “先生既然能为国师解惑,想必胸中已藏天下。宋濂有一惑,困于心中多年,百思不得其解。” “敢问先生,是‘知’而后‘行’,还是‘行’而后‘知’?” 这问题一出,满堂死寂。 李剑山这样的武夫听得云里雾里,但隐约觉得这问题里藏着大凶险。 而楼上的林安,脑子里已经是一片浆糊。 知?行?知你妈个头啊! 这不就是哲学课上那套“认识与实践”的辩证关系吗? 老子当年为了及格,头发都快背秃了!都穿越了,怎么还阴魂不散的! 巨大的恐惧和被逼到绝境的烦躁,让林安出离地愤怒了。 他现在只想让楼下那个讨厌的家伙闭嘴,让他滚,让他消失。 “吵死了!” 林安猛地探出头,对着楼下就吼了一嗓子。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或许是破罐子破摔的勇气。 “读了几天书,就跑出来问东问西?懂什么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吗?” 他把当年政治老师的口头禅吼了出来,吼得理直气壮。 “天天坐着想,能想出个屁来!书上写的都是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有那闲工夫,滚回去把你脚上那破洞补上都比在这瞎咧咧强!” 吼完,林安感觉心里痛快多了。 去他妈的高人风范,老子不装了! 他一把抓住窗户,就想“砰”的一声给它关上,眼不见心不烦。 可就在他吼完这几句话的瞬间,楼下,那个一直气定神闲,仿佛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年轻书生宋濂,整个人都僵住了。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书上写的……是别人嚼过的馍? 滚回去把脚上的破洞补上,都比在这强? 这几句粗鄙不堪,甚至可以说是粗俗无礼的话,在宋濂的耳中,却不啻于大道纶音! 他宋濂,出身贫寒,自诩为理学正宗,一生所求,便是在故纸堆中寻得圣人真意,辨明那“知”与“行”的先后天机。 他与人辩经,从未输过,因为天下道理,皆在他胸中。 可今天,这位“先生”,根本不与他辩经。 甚至不屑于与他辩经! 对方直接给出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甚至想都不敢想的答案——实践! 是啊,他坐而论道,空谈知行,可他脚上的鞋,却在行路中破了洞。 他连自己脚下的路都没走稳,却妄图去指导天下人的路?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 “噗——” 宋濂只觉得一股气血直冲喉头,再也压制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洒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儒衫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我……错了……” 他喃喃自语,失魂落魄。 “嚼过的馍……原来我一生所求,不过是在啃别人嚼烂的馍……”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眼神涣散,像是丢了魂。 李剑山和他身后的李家剑客,全都看傻了。 他们只看到先生探出头,对着那不可一世的书生骂了几句,然后……那书生就吐血了?就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这是什么通天的手段? 楼上的林安也傻了。 他看着楼下那个吐血的书生,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我……我就骂了他几句,他怎么就吐血了?碰瓷? 刘景云的眼神,也变得无比复杂。 他看着身旁一脸懵逼的林安,又看了看楼下那个道心破碎的书生,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低声在林安耳边说:“你这一骂,可能比李剑山练一百年剑,都管用。” “啊?” 就在这一片诡异的寂静中,那个失魂落魄的宋濂,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再看楼上,而是对着听风楼的大门,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沾着血迹的儒衫,然后,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宋濂,受教。” 说完这四个字,他转过身,不再有半分停留,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听风楼,消失在了云栈城的夜色里。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李剑山才敢长出一口气,只觉得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抬头看向五楼的窗口,眼神里的敬畏,已经变成了狂热的崇拜。 先生,真乃神人也! 林安还趴在窗边,看着楼下空荡荡的大堂,感觉像做了一场荒诞的梦。 “他……他走了?” “走了。”刘景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 “那……那我安全了?” “暂时。” 刘景云拉着他离开窗边,顺手关上了窗户,隔绝了楼下那些灼热的目光。 “不行,这地方一刻都不能待了。” 林安挣扎着爬起来,“天亮就走,不,现在就走!” 刘景云看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好。” 他从桌上拿起那截李剑山送来的紫色沉香木,递到林安手里。 “拿着这个,静静心。” 林安接过那截木头,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传来,让他那颗狂跳的心,总算安稳了一点。 “这玩意儿……还真有点用。”他嘀咕着。 可就在他以为今晚的惊魂记终于可以画上句号时,刘景云却忽然开口,说了一句让他如坠冰窟的话。 “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 林安茫然地抬头。 刘景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他叫宋濂,是稷下学宫这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人称‘辩杀’。” “更重要的是,他老师,是当朝太傅,也是国师崔瀺,在朝堂上最大的政敌。” 林安手里的那截沉香木,“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你的意思是……” 刘景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对齐循说的那番关于‘镇魔山’的话,已经传到了京城。不光是国师听到了,国师的敌人……也听到了。” 第214章:天下这盘棋,您不下也得下 林安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傻子,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政……政敌?” 林安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他艰难地转动着僵硬的脖子,看向刘景云, “什么意思?就是……就是电视里演的那种,你今天参我一本,我明天找人砍你全家的那种?” 刘景云的脸上,竟然还带着一丝笑意。 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截木头,重新塞回林安冰凉的手里。 “差不多。” “国师崔瀺,主张以铁腕治国,对内削藩,对外强硬,用的是霸道。那位太傅大人,恰恰相反,主张以仁德教化,与邻为善,修生养息,走的是王道。” 刘景云说得轻描淡写,像是在说两家米铺的生意经。 可林安听得魂儿都要飞出来了。 “霸道?王道?关我屁事啊!” 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恐惧。 这叫什么事啊!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林安瞪着刘景云,像是要把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发泄到这个唯一能听他说话的人身上。 刘景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眼神里闪过一丝歉意,但语气依旧平静。 “在京城,你是先生,是国师的座上宾,太傅的人,不敢动你。” “可现在,你出来了。” “你对齐循说的那番话,关于镇魔山‘根子’和‘基础’的言论,像一块巨石,砸进了京城那潭死水里。” 刘景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国师听了,奉为圭臬,立刻着手调整北境方略。太傅听了,自然也会想……这位能指点国师的‘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 “所以,宋濂来了。” “他不是来辩经的,他是来‘看’人的。看看你这位‘先生’,到底有没有资格,做他老师的对手。” 这下……梁子算是结死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位太傅大人收到消息后,会是怎样一副凝重的表情。 “崔瀺,果然藏了一手好棋!” 林安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明天……不,现在就走。”他喃喃自语,“去哪都行,找个深山老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再也不出来了……” 刘景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走到林安身边,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来不及了。” “从宋濂踏进这栋楼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在那位太傅的棋盘上了。” “现在跑,跑到天涯海角,他们只会觉得,是崔瀺让你这颗棋子,去别处落子了。” 林安猛地睁开眼,死死抓住刘景云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那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不想当棋子!我他妈连象棋有几个子都记不清!” 刘景云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那份温暖和沉稳,总算让林安狂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 “别怕。” 刘景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这话,他以前也说过。 可这一次,林安听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林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房门又被敲响了。 咚,咚,咚。 刘景云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然后扬声道:“谁?” “先生,是我,李剑山。” “先生神威,一言退敌,令剑山大开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 刘景云皱了皱眉。 林安则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又来了,又他妈来了。 “有屁快放。” 刘景云替林安说了话。 门外的李剑山似乎噎了一下,但立刻用更加恭敬的语气说道: “不敢打扰先生清修。只是……只是那宋濂虽退,但其背后的稷下学宫和太傅一脉,绝不会善罢甘休。剑山斗胆,愿率我云栈城李氏上下三百剑,为先生鞍前马后,护先生周全!” 大堂里那些还没散去的宾客,听到这话,全都倒吸一口凉气。 云栈城李氏,那可是传承数百年的剑道世家,七境剑仙坐镇,在大骊王朝的江湖上,都是举足轻重的势力。 现在,竟然要举族投效? 这位“先生”的面子,到底有多大? 林安听得头皮发麻。 三百剑客?护我周全? 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想给我多找几个陪葬的吗? “滚!” 林安终于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现在看见这些自作多情的人就烦,就恶心。 门外,瞬间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李剑山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声音里充满了恍然大悟和更深层次的敬畏。 “先生……是嫌剑山和李家,格局小了?” “是……是觉得我们,还不够资格,掺和进您和京城那些大人物的棋局里?” 林安:“……” 我他妈求求你别脑补了行吗! 刘景云也有些无奈,对着门外,淡淡道:“先生的意思是,他的路,自己会走。用不着旁人护送。” “原来如此!” 李剑山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茅塞顿开的喜悦,“先生是想以身为饵,引蛇出洞!我懂了!我懂了!” “先生放心,从今日起,我李家封山!云栈城内,但凡有任何对先生不利的风吹草动,剑山第一个不答应!” 说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剑山似乎是火急火燎地去“部署”了。 林安看着刘景云,有气无力地问:“我们……现在能走了吗?” 刘景云点了点头。 “走。” 他没有丝毫犹豫,拉着他走向后窗。 这听风楼,本就是是非之地,多待一刻,便多一分变数。 窗外,是云栈城的万家灯火。 刘景云一手揽住林安的腰,另一只手在窗沿上轻轻一按。 整个人便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叶子,悄无声息地飘了出去。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高空的寒意,让林安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被刘景云带着,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飞速掠过,脚下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我们去哪?”林安压低声音问。 “出城,往北,去一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刘景云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耳边。 一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 两人很快便来到了云栈城的北城门下。 高大的城墙在夜色中,如同一头沉默的巨兽。 城门早已关闭,城墙上,有甲胄鲜明的士卒来回巡逻,火把的光亮连成一片。 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出城。 但刘景云只是看了一眼,便带着林安,绕到了城墙一处相对阴暗的角落。 走到墙根下,伸出手,在冰冷的墙砖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了三下。 叩,叩叩。 林安正看得莫名其妙,就见那坚固无比的城墙上,竟然无声无息地,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 门里,站着一个穿着夜行衣,身材干瘦的汉子。 那汉子看见刘景云,没有半点惊讶,只是躬身一礼,便侧身让开了路。 林安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城墙上还有后门? 刘景云拉着他,迅速穿过暗门。 直到两人重新站在城外的泥土地上,那暗门又在他们身后悄然关闭,仿佛从未出现过。 城外,一片寂静,只有虫鸣和风声。 不远处,有一片小树林,林边拴着两匹骏马,马儿似乎早已等候多时,看到人来,只是打了个响鼻,并未嘶鸣。 “你……连这个都准备好了?”林安看着刘景云,眼神复杂。 “有备无患。” 刘景云扶着他上了马,自己也翻身而上,动作干脆利落。 就在两人准备策马扬鞭,彻底告别这座带给林安无尽噩梦的城市时。 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从前方的黑暗中,悠悠传来。 “先生,何必走得这么急?” 林安浑身的汗毛,再一次倒竖起来! 他猛地抬头,只见前方的官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提着灯笼的老者。 灯笼的光,昏黄而微弱,只能照亮他脚下三尺之地,和他那双洗得发白的布鞋。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让刘景云瞬间勒紧了缰绳,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凌厉起来。 “先生既然已经为天下人,指明了‘实践’的道路。” “何不留下,亲眼看看,这条路,会走出个什么结果来?” 他手里,除了灯笼,还提着一个篮子。 从篮子里取出一样东西,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轻轻放在了官道中央。 那是一双崭新的草鞋。 编织得极为用心,大小,似乎正合脚。 老者的目光,越过刘景云,温和地落在林安脸上。 “太傅大人说,先生赤足行于荆棘之上,太苦。” “这双草鞋,不成敬意。” “还望先生,笑纳。” 第215章:先生,请穿上这双草鞋 笑纳?我笑纳你个头啊! 林安在心里疯狂咆哮,这是草鞋吗?这是催命符! 他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崔瀺是霸道,是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逼着他往前走。 这个太傅就是王道,是笑着递给你一碗毒药,温声细语地劝你喝下去。 一个是强盗,一个是骗子!没一个好东西! 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又是哪句现代人的废话被当成什么惊天动地的道理。 刘景云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缰绳,声音沉稳如铁。 “先生的路,自己会走。先生的鞋,自己会穿。” “老人家,有心了。” 这话,是在替林安拒绝。 那提灯笼的老者,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看着林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刘观主此言差矣。先生的路,是天下人的路。先生的鞋,自然也该由天下人来献上。” 他顿了顿,目光在林安身上打了个转,意有所指地说道: “崔国师给了先生一柄剑,让先生披荆斩棘。可那条路,太霸道,太血腥,走得久了,脚下是尸骨,手上是血污,先生这样的人,想必是不喜欢的。” “我家主人说,天下,也可以用脚一步步走出来。路不平,可以慢慢走;鞋不适,可以换一双。” “这双草鞋,代表的是一条路。一条不用流血,不用拔剑的路。” “先生,您是选剑,还是选鞋?” 林安的脑子彻底炸了。 选剑,还是选鞋? 这他妈不是在问他要什么东西,这是在逼他站队! 选崔瀺的“霸道”,还是选太傅的“王道”!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几乎就要停跳。他想跑,可身下的马,被刘景云死死控制着,一动不动。 巨大的恐惧,把他逼到了悬崖边上。 而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 他看着那双草鞋,又看了看那老头和善的脸,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荒谬感,忽然涌了上来。 去他妈的王道霸道!去他妈的选剑选鞋! “我……” 刘景云的身体瞬间绷紧,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那老者的眼神里,也透出了一丝期待。 林安深吸一口气,吼出了一句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 “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 吼完,他浑身一软,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完了。 又说胡话了。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着对方勃然大怒,等着刘景云拔剑,等着血溅当场。 然而,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林安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只见那个提灯笼的老者,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嘴唇翕动,反复咀嚼着林安刚才那句话。 “鞋……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 是啊。 王道也好,霸道也罢,那都是“鞋”。 天下万民,就是那双“脚”。 崔瀺说,他的剑,他的霸道,能为天下开万世太平。 太傅说,他的仁德,他的王道,能让万民休养生息。 他们都说自己的“鞋”好,都想让天下这双“脚”穿上。 可他们,谁又问过“脚”的感受? 先生的意思是……他不选鞋,也不选剑。他只看“脚”! 他站在了王道与霸道之上,他关心的,是更根本的东西——是天下万民本身! 这……这是何等超然的境界! 太傅以为,这位先生是崔瀺藏起来的棋子。可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这位先生,他自己,就是棋手!崔瀺和太傅,在他眼里,恐怕都只是可以随时替换的鞋子而已! “老朽……受教。” “先生的教诲,老朽一定,原封不动地,带回给主人。” 说完,他提着灯笼,捧着那双自己再也不敢送出去的草鞋,缓缓倒退着,一步一步,退进了黑暗里,消失不见。 直到那点昏黄的灯光彻底熄灭,林安才如梦初醒。 “他……他怎么走了?” 他茫然地问刘景云。 刘景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复杂。 “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带的鞋……不配让你的脚穿。” 林安和刘景云终于策马狂奔起来。 夜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身后那座带来无尽噩梦的云栈城,越来越远。 可林安心里的恐惧,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我操!我操!我操!” “他妈的都是疯子!全都是疯子!” “我不想玩了!刘景云,你听见没有!老子不玩了!!” 他的眼眶通红,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刘景云没有打断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确保他不会从马上掉下去。 等他骂累了,骂得嗓子都哑了,刘景云才淡淡开口。 “刚才那老头,是太傅府上的管家,跟了太傅五十年。在京城,除了太傅,他说的话,分量比六部尚书都重。” 林安的心,又沉了下去。 “那……那我刚才那句话,是不是又闯祸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刘景云想了想,“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从今晚起,那位太傅大人,睡觉前可能都得琢磨琢磨,你的‘脚’,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安一头栽在马脖子上,彻底生无可恋了。 “完了,这下京城两个最大的官,都惦记上我了。我这辈子是别想安生了。” 他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哼唧着。 两人在官道上跑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片岔路口。 刘景云勒住马,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借着月光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辰。 林安也停了下来,好奇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 刘景云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原计划,是往北,去玉门关外的大草原。天高地阔,崔瀺的手再长,也伸不了那么远。” “那现在呢?”林安急切地问。 “现在,不行了。” 刘景云摇了摇头,“太傅的人,肯定也猜到我们会往北。现在去,等于自投罗网。” 林安的心又凉了半截,“那……那怎么办?” 刘景云收起地图,忽然笑了笑。 “我们去个他们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他调转马头,指向了另一条更加偏僻,几乎快被荒草淹没的小路。 “去烂柯山。” “烂柯山?”林安皱起眉头,“这名字听着就不吉利。” “嗯,那里确实不吉利。” 刘景云点头道,“烂柯山方圆三百里,盗匪横行,山中更有瘴气毒物,寻常商旅,宁可绕行百里,也不敢从那过。大骊官府围剿过三次,全都无功而返。” 林安听得眼皮直跳,“那我们还去?送死吗?”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刘景云的眼神里,闪着异样的光彩,“崔瀺讲霸道,太傅讲王道。但在烂柯山,只有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道理。” 刘景云看着林安,“在那里,没人会听你讲什么‘知行合一’,也没人会琢磨你的‘脚’舒不舒服。你说话再有道理,也比不上一把快刀。” 林安愣住了。 一个不讲道理,只讲拳头的地方? 这……这听起来,好像……还不错? “好!就去烂柯山!” 两人不再犹豫,一夹马腹,拐上了那条通往未知的小路。 他看着前方黑黢黢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山林,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真他妈的……这都叫什么事啊。一把火,要是能把这些破事都烧干净就好了……” 他只是随口抱怨。 “驾——!驾——!快让开!八百里加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嘶吼声,由远及近,从他们刚刚离开的云栈城方向,疯狂地冲了过来。 一个信使打扮的骑士,伏在马背上,连人带马,像一道离弦的箭。 他从林安和刘景云身边一掠而过,卷起的狂风,吹得两人衣衫猎猎作响。 信使的脸上,满是惊恐和仓皇,嘴里还在用变了调的声音,凄厉地嘶吼着。 “走水了!听风楼走水了——!” “是天火!天火烧楼!灭不掉啊——!” 声音,顺着夜风,飘出很远。 林安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缓缓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口,那里,正揣着那截紫色的“安神静心”的木头。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了刘景云那张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 完了。 这次,好像玩得……有点太大了。 第216章天道,原来是这个道理 夜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可林安感觉不到,他整个人都木了,像是被抽走了魂,只剩下一具空壳,被动地随着马匹颠簸。 “天火!” “灭不掉啊——!” 完了。 林安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 说下雨,就真有甘霖普降。 说石头,顽石就真能通灵。 可这一次,不一样。 那是一座楼,楼里有人,有李剑山一族寄托的百年荣耀。 就因为他一句屁话,全烧了? 他猛地勒住缰绳,马儿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 “怎么了?” 刘景云停在他身侧。 “我……” 林安张了口,“刘景云……那火……是不是我放的?” 刘景云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说!” 林安的声音陡然拔高,“那把火!听风楼的火!是我放的!我刚才……我刚才就在想,要是能一把火把这些破事都烧了就好了……然后……然后它就烧了!” “是我!就是我!我他妈就是个灾星!走到哪,哪就倒霉!” 刘景云沉默地看着他。 过了许久,就在林安快要被这死寂的沉默逼疯的时候,刘景云才缓缓开口。 “那座听风楼,是李剑山用百年‘养剑木’所建,楼中更有他李家世代温养的剑气阵法。能烧掉它的火,绝非凡火。”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事。 “寻常水法,扑不灭。除非是山上的仙人,搬来一条大江大河,才有可能浇熄。” “所以……真是天火?” “在别人看来,是。” 刘景云终于调转马头,与他并肩,重新开始缓缓前行,“在崔瀺看来,这是先生你不满李家擅作主张,降下的雷霆警示。在太傅看来,这是你这位‘棋手’,在向他展示,你有随时掀翻棋盘的实力。” “他们不会觉得是你放的火。” 刘景云看着前方被月光照得惨白的小路,淡淡道:“他们只会觉得,是‘天’,听了你的话。” 林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最可怕的,不是他真的能放火。 而是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可以命令天。 通往烂柯山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 官道早已消失,崎岖不平的野径,两侧的荒草,比人还高。 林安趴在马背上,任由马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刘景云,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任何事了。 京城的两个大佬,在拿他当棋子。 云栈城的剑仙,把他当神仙。 现在,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又把他推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位置上。 他累了。 “刘景云。”他有气无力地开口。 “嗯。” “烂柯山……真的没人讲道理吗?” “不讲。”刘景云的回答很干脆。 “那他们……讲什么?” “拳头。” “拳头……” 林安喃喃地重复着,忽然觉得,这个词,听起来竟然有几分亲切。 是啊,拳头多好。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或者……躺平认栽。 简单,直接,明了。 总比应付那些弯弯绕绕,你一句话他能解读出八百个意思的“聪明人”,要轻松多了。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前方的刘景云,忽然勒住了马。 林安一个激灵,也跟着停下。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山道拐角,月光之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几根被砍断的树木,堵住了去路。 树后,慢慢悠悠地站起来七八条汉子。 一个个袒胸露怀,手持钢刀,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为首的,是个独眼龙,扛着一把鬼头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森森的寒气。 他用那只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林安和刘景云,重点在他们身下神骏的马匹上,停留了很久。 “哟,两位爷,这是要去哪啊?” 独眼龙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不像是走山路的人啊。天黑路滑,不如留下来,让兄弟们,陪你们耍耍?” 林安的心,在这一刻,竟然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来了。 这就是烂柯山的“道理”。 他甚至还有闲心打量了一下对方,嗯,长得是挺凶的,刀也挺亮的。 但他不怕。 因为他身边,有刘景云。 独眼龙见两人不说话,有些不耐烦了,他把鬼头刀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识相的,把马,还有身上值钱的东西,都留下。” 他的目光,在林安那张过分白净的脸上转了一圈,笑容变得更加猥琐。 “还有你这个小白脸,也留下陪大爷我喝几杯。另一个,可以滚了。” 林安眨了眨眼,扭头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说完了?” 独眼龙一愣,“说完了,怎么着?” 刘景云点了点头。 “嗯。” 然后,他下了马。 林安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残影,如鬼魅般,飘进了那群山匪之中。 没有兵刃交击的脆响。 没有惨叫。 甚至没有挣扎。 只有几声像是布帛被撕裂的,沉闷的声音。 噗。噗。噗。 当刘景云回到马边,重新上马时,他身上,一尘不染。 可他身后,那七八个上一刻还活生生的汉子,已经全都倒在了地上。 每个人脖子上,都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独眼龙的那颗独眼,还大睁着,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不敢置信,似乎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林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一股凉气,再次从尾椎骨升起。 但他不怕。 他只是……震撼。 这就是刘景云的“拳头”? 这就是,烂柯山的“道理”? 刘景云拍了拍他的马背,“走吧。” 林安机械地点了点头,正要催马。 一个带着几分赞叹,几分好奇的声音,忽然从一旁的树林里响了起来。 “好俊的身手,好快的剑。” 两人同时心中一凛,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衫,背着一个旧书箱的中年文士,从树影里走了出来。 他不像山匪,身上有股书卷气。 可他也不像寻常文人,眼神锐利如鹰,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是个内家高手。 他没有看刘景云,那双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了林安身上。 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林安,脸上,渐渐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 “以杀止杀,以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 文士对着林安,长长一揖,神情肃穆。 “崔国师的霸道,是驱民如犬,以成其事。太傅的王道,是画饼充饥,以愚其心。” “那些,都是‘术’,是‘器’。” “而先生您……” 他看着林安,眼神里,竟然透出狂热的崇拜。 “您杀人,是为了不让人再被杀。您烧楼,是为了警醒世人莫要结党。您脚踩王道霸道,行于其上。” “这……这才是真正的‘道’啊!” “敢问先生,这便是传说中的‘天道’吗?” 林安:“……” 刘景云:“……” 林安看着那文士狂热的脸,又看了看地上死不瞑目的独眼龙,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烂柯山,好像……也不讲拳头。 它他妈的,也讲道理。 而且,是自己脑补出来的那种! 第217章:先生的道,是吃饱饭! 天道? 天道你个锤子! 刘景云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那个自称文士的人,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杀机,一闪而逝。 但那文士像是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自己伟大的发现之中,目光灼灼地盯着林安,等待着圣人的回答。 完了。 林安绝望地想。 刘景云大概是想把他也给剁了。 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折腾了一晚上,他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饿了。” 声音不大,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说完,林安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种时候,你说饿了?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然而,那文士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如遭雷击。 “饿……了?” 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品尝着世间最玄奥的经文。 然后,他笑了。 不是狂热的笑,而是一种大彻大悟之后,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 “我懂了!我懂了!苏某……终于懂了!” 文士后退三步,对着马背上那个一脸懵逼的年轻人,行了一个大礼,长揖及地。 “先生之‘道’,原来……竟是如此的朴实,如此的……直指人心!” 他抬起头,眼神亮得吓人。 “人,会饿!” “先生一句‘饿了’,胜过万卷经书!这才是真正的‘天道’!是万物生发的根本!是天底下……最大的那个‘理’!” 林安:“……” 刘景云握着缰绳的手,慢慢松开了。 看着那个已经陷入自我攻略、无法自拔的文士,再看看身边已经彻底呆滞的林安,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一丝古怪的……同情? 好像,到哪都一样。 这位文士,叫苏轼。在这烂柯山里,有个外号,叫“书呆子”。 他不是山匪,但他比山匪头子还可怕。 因为他手底下,收拢着烂柯山里最凶悍、最亡命的一群人。他不抢劫,不勒索,他只是带着这群人,在这方圆三百里的地界上,“讲道理”。 只不过,他的道理,是写在刀刃上的。 今天,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比刀刃更锋利的道理。 “先生!” 苏轼的称呼,已经变得无比自然和恭敬,“您与这位……护道人,一路风尘,想必早已疲乏。我的住处就在不远处,有粗茶淡饭,不知先生,可愿移步?” 林安听到了关键词。 住处。 吃饭。 他现在脑子已经不转了,全凭本能行事。能有个地方歇脚,能吃口热的,比什么都强。 他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面无表情,只是对着苏轼,淡淡吐出两个字。 “带路。” “荣幸之至!先生请!护道人请!” 苏轼大喜过望,连忙在前头引路。 林安和刘景云骑着马,跟在后面。 苏轼一边走,一边还在兴奋地阐述着自己的领悟。 “先生,我以前总想不明白,这世道为何如此。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却发现书上的道理,出了门就没用了。” “直到今天,听了先生的‘饿’字真言,我才明白,不是道理没用,是他们的道理,都说错了地方!” “他们总想着治国平天下,却忘了,最根本的,是填饱肚子!先生的‘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饱腹之道’!肚子饱了,人心就安了。人心安了,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林安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他想说,你高兴就好。 苏轼听到这声哼,却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励,说得更起劲了。 刘景云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黑暗。他不在乎什么王道霸道,也不在乎什么饱腹之道。 他只在乎,林安安不安全。 走了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林木变得稀疏,出现了一片开阔地。 几间木屋,错落有致地建在一个不小的院子里,院中扫洒得干干净净,甚至还用石头围出了几畦菜地,种着青菜。 十几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正在院子里忙活。 有的在劈柴,有的在磨刀,还有几个,竟然真的捧着书卷,在月光下看得摇头晃脑,只是那姿势,怎么看怎么别扭,像是随时能把手里的书给撕了。 看到苏轼带着两个陌生人回来,所有汉子都停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地站直了身体,眼神里带着警惕和凶悍。 “先生回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苏轼身上。 “都过来,拜见先生!”苏轼对着院子里的人,沉声喝道。 他转身,对着马上的林安,恭敬地一引手。 “先生,这些都是我收拢的一些粗人,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 那些汉子虽然不明所以,但对苏轼的话,却是令行禁止。 他们扔下柴刀,扔下书卷,呼啦啦走上前来,对着马背上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发直的年轻人,学着苏轼的样子,笨拙地躬身行礼。 “拜见先生!” 林安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从马上栽下来。 这……这他妈都是些什么人啊! “先生之名,不可轻言。” 刘景云的声音冷冷响起,他翻身下马,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落叶,“以后,叫林公子。” 苏轼一愣,随即恍然。 是了!高人行于尘世,自然不喜张扬,大隐隐于市,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先生这是在点拨我,要低调,要务实!大道,本就蕴于平凡之中! “是,是,苏某孟浪了。” 他连忙改口,“都听到了吗?以后,这位是林公子!” “是!先生!哦不,林公子!”汉子们齐声应和。 林安已经彻底麻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可能就要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安排”下去了。 “林公子,想必是饿了。” 苏轼殷勤地说道,“我已让他们备下酒菜,请进屋一叙。” 他引着林安和刘景云,走向正中那间最大的木屋。 林安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吃点东西,然后找个床躺下,睡他个天昏地暗,最好一觉醒来,发现这只是一场噩梦。 他被刘景云扶下马,刚要迈步。 突然,从那最大的木屋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短促而凄厉,像是被人死死捂住了嘴。 “放开我!你们这群天杀的贼……” 声音,戛然而止。 那十几个刚刚还对着林安行礼的汉子,一个个脸色骤变,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起来,不自觉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林安刚要迈出的腿,顿时僵在半空。 刘景云的眼神,也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第218章:先生的墙,是规矩! 苏轼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他猛地回头,凌厉的目光扫过那群手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谁让你们把她带到‘正心堂’的!” 一个独臂的汉子,硬着头皮站了出来,低声道: “先生,那娘们太烈,兄弟们怕她寻死,就……就暂时捆在了您屋里……” “混账!”苏轼低喝一声,额上青筋暴起。 但他很快便压下了火气,转回头,对着林安和刘景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让林公子见笑了……一个新来的,不懂……不懂规矩。脑子里的歪理邪说太多,我正帮她‘正心’呢。” “饭菜已经备好,在偏厅,我们……我们换个地方吃?” 刘景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间黑漆漆的木屋,眼神幽深。 而林安,在听到那声尖叫时,整个人的魂都快飞了。 绑架? 囚禁? 这个叫苏轼的书呆子,这个满口“饱腹之道”的家伙,背地里,竟然干着这种勾当? 烂柯山,果然没有一个好人! 他浑身冰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想立刻骑上马,逃离这个鬼地方。 可他刚一动。 苏轼的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恳求,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狂热。 “林公子,您……您一定觉得,我这也是‘术’,对吗?” “用强权,用暴力,去逼人就范,与崔瀺,与太傅,并无不同。” 林安吓得不敢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苏轼惨然一笑。 “您说得对。我终究,还是落了下乘。”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既然有幸得见真正的‘大道’,苏某,又岂能再执迷不悟?” 他猛地转身,对着那独臂汉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去,把人放了。” “先生?”独臂汉子大惊失色,“那可是……” “放了!” 苏轼的声音,如铁石相击,“再备上一份干粮,一袋银钱,客客气气的,送她下山!” 独臂汉子还想说什么,可看到苏轼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终究还是咬了咬牙,低头领命。 “是!” 做完这一切,苏轼才重新转向林安,脸上,竟带着一种求道者般的虔诚和坦然。 “林公子,现在,我们可以……安心吃饭了吗?” 林安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始终沉默的刘景云,脑子里一片混乱。 这……这是在干什么? 就因为我一个表情,一句话,一个想跑的动作,他就把到手的肥羊给放了? 这烂柯山的道理,他妈的……到底是什么? 林安不知道。 他只是看着眼前这个叫苏轼的书生,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坦然与虔诚的脸,像是看着一个从天而降的怪物。 他放人了? 就因为自己想跑? 刘景云的眼神,在苏轼和林安之间转了一圈。 没说话,只是伸手,极为自然地扶住了林安摇摇欲坠的身体,然后不动声色地,推着他往那间偏厅走去。 这个动作,被苏轼看在眼里,又是一番新的领悟。 原来如此。 护道人这是在提醒自己,先生饿了,不要再用这些俗事来打扰先生的清净。 先生的“道”,是“饱腹之道”。 眼下,吃饭,就是天大的事。 “对对对,是在下糊涂了。” 苏轼连忙跟上,亲自为两人引路,姿态放得更低,“林公子,这边请。饭菜简陋,还望……还望公子莫要嫌弃。” 偏厅里,一张粗糙的木桌,几条长凳。 桌上摆着三样东西。 一大盆看不出颜色的菜糊糊,里面混着些野菜和豆子。 一盘黑乎乎的烤肉,散发着浓重的焦味。 还有一摞黄褐色的粗粮饼子,硬得像石头。 林安的眼睛,在看到那盆菜糊糊时,亮了。 他已经顾不上去想什么道理,什么圣人,什么绑架。他只知道,他的胃在尖叫,在抗议,在疯狂地叫嚣着需要填充。 他几乎是扑到桌边的。 也不用筷子,直接伸手抓起一块饼子,蘸了一下那盆热气腾腾的糊糊,就往嘴里塞。 顾不上烫,也顾不上什么味道。 他只是机械地,狼吞虎咽的,咀嚼,吞咽。 刘景云坐在他身边,默默地给他倒了一碗水。 而苏轼,和他身后那十几个刚刚还凶神恶煞的汉子,就这么站着,静静地看着。 整个偏厅里,只有林安咀嚼和吞咽的声音。 那声音,在这些人的耳朵里,却不显得粗鲁,反而像是某种庄严的仪式。 “看……”苏轼压低了声音,对着身后的独臂汉子说,“看到没有?” 独臂汉子叫石夯,他愣愣地点头:“看到了,先生……林公子他,好像很饿。” “蠢货!” 苏轼低斥一声,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发现真理的光辉,“这不是饿!这是‘道’!” “先生在亲身向我们展示,什么叫‘饱腹之道’!” 他指着桌上的饭菜,眼神狂热。 “这天下,有多少人连这样的饭菜都吃不上?那些王侯将相,那些圣贤名士,他们谈论着天下,可他们何曾见过真正的饥饿?” “林公子,放着山珍海味不吃,与我们同食这粗茶淡饭,这说明了什么?” 石夯挠了挠头,试探着说:“说明……林公子不挑食?” 苏轼气得差点一巴掌拍过去,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深吸一口气,循循善诱: “说明在林公子眼中,这填饱肚子的粗粮,与那龙肝凤髓,并无区别!这才是‘饱腹之道’的真谛!根本,在于‘饱’,而不在于‘食’!” “百姓求的,不就是一碗能活命的饭吗?!” 一番话,说得石夯和其他汉子,如梦初醒,看向林安的眼神,瞬间变了。 变得敬畏,变得……亲近。 是啊,这个道理,他们懂! 以前苏先生让他们读那些之乎者也,他们头都大了。什么王道,什么霸道,听着就犯困。 可“吃饱饭”这个道理,他们懂。 他们这群人,哪个不是因为吃不饱饭,才被逼上这烂柯山的? 这位林公子,原来和他们是一路人! 林安风卷残云,很快,半盆菜糊糊和几个饼子下了肚。胃里传来的温暖和充实感,让他那根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打了个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屋子的人,都在盯着他看。 “啊?”他有些不好意思,“你们……不吃吗?” 苏轼连忙躬身:“我们不饿。能看公子用饭,已是我们的福分。” 林安:“……” 这人有病吧? 他尴尬地放下手里剩下的半块饼,正不知所措。 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第219章:这就是先生的王道感化? 之前那个去放人的独臂汉子石夯,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布裙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脸上还有泪痕,头发散乱,但眼神却不再是惊恐,而是带着几分复杂,几分感激。 她一进屋,目光就落在了林安身上。 完蛋! 林安的脑子里瞬间警铃大作。 这是什么剧情?受害者家属找上门了? 不对啊,我是让她走啊。难道……是仙侠版的碰瓷?!她要赖上我了?! 没等林安想好对策,那女子已经绕过苏轼,径直走到林安面前,“噗通”一声,五体投地般跪了下来。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林安吓得直接从凳子上弹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快起来!有话好说,别动不动就跪啊!” “若非公子一言,小女子今日……今日怕是难逃一死!清白不保!” 女子说着,又重重磕了个头,“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这个……是祖上传下来的护身符,据说能辟邪消灾,还请公子务必收下。”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着的小东西,双手举过头顶。 石夯在一旁,憨厚地补充道:“先生,林公子!这位姑娘说她不肯白受恩惠,非要当面谢谢林公子,我们拦都拦不住。” 苏轼看着这一幕,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道”的显化! 他遵从林公子的“道”,放走了这个女子。而这个女子,非但没有趁机逃跑,反而回来感恩!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公子的“道”,是真正的王道!是德行感化!是直指人心的无上妙法! 他那套靠刀子讲的道理,得到的只有恐惧和屈服。 而林公子,一言未发,只是一个念头,就得到了人心! 高下立判! “公子快收下吧!”苏轼激动地劝道,“这是人心!公子的‘道’,换来的人心啊!” 林安头都大了。 他哪里敢收。 看向刘景云,眼神里满是求救:兄弟,救我! 刘景云面无表情地上前,替林安接过了那个布包,然后对那女子淡淡道: “东西我们收下了,天色不早,你走吧。” 女子又磕了个头,这才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安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回凳子上,感觉比打了一架还累。 刘景云打开布包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块暗红色的木头牌子,上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他随手把牌子放在了桌上。 林安累得眼皮打架,压根没看那是什么玩意儿。 他现在只想找张床,立刻昏迷。 可苏轼,显然不准备让他如愿。 这位书呆子,此刻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攀上了顶峰。他对着林安,再次长揖及地。 “苏某,今日得见天光,茅塞顿开!多谢林公子点化之恩!” 林安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我没有,别瞎说……” “公子不必谦虚!” 苏轼站直身体,脸上带着一丝惭愧,又带着一丝请教的渴望,“苏某还有一事不明,斗胆请公子解惑!” 来了,又来了。 林安闭上眼,一副“你快说,说完我好去死”的表情。 苏轼正色道:“苏某学公子的‘饱腹之道’,欲让这烂柯山三百里地的穷苦人,都能吃上一口饱饭。可这山中,还有一伙悍匪,为首的名叫‘过山虎’,此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占着山里最好的一片产粮地,却只知搜刮,不管百姓死活。” “我若按以前的法子,带人杀过去,便是落了下乘,重回霸道老路,有违公子的‘道’。可我若想用公子的‘道’去感化他,又不知从何做起……请公子示下,苏某……该当如何?” 一个关乎山中格局、百人生死的大难题,就这么轻飘飘地,抛到了林安面前。 林安的脑子,彻底罢工了。 杀过去?感化他? 关我屁事! 他现在只想找个墙角,把自己圈起来,谁也别来烦他。 对,墙角……墙…… 林安被这个词触动了。他想起了前世,邻里之间有了矛盾,不想吵架,怎么办?各退一步,中间砌堵墙,眼不见为净。 多简单。 他烦躁地睁开眼,看着苏轼那张充满求知欲的脸,脱口而出。 “你们……不能砌堵墙吗?” “什么?”苏轼愣住了。 “井水不犯河水,懂不懂?” 林安实在是累到极限了,说话也带上了火气,“你在你的地盘,他在他的地盘,中间画条线,谁也别过界。他要是过来,你就打回去。你没事也别去招惹他。不就行了?” 说完,他站起身,对着刘景云说道:“我困了,想睡觉。” 整个偏厅,死一般的寂静。 苏轼,石夯,还有那十几个汉子,全都僵在了原地,如同泥塑木雕。 砌墙? 画线? 井水不犯河水? 这……这是何等简单,又何等深刻的道理! 过了足足十息。 苏轼的眼中,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芒,几乎要将这间木屋点燃! “我懂了!我懂了!!” “墙!原来是墙啊!” 他看着林安离去的背影,如同看着一尊行走于人间的神祇。 “我只想着‘杀’或者‘化’,却忘了,还可以‘立规矩’!” “林公子说的墙,不是土石之墙,是‘规矩’之墙啊!” “先以‘饱腹之道’安内,再以‘规矩之墙’攘外!井水不犯河水,这便是秩序!这便是邦国之基石啊!” “先有民生,后有法度!这才是真正的治世大道!” 苏轼猛地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已经听傻了的汉子,厉声喝道:“都听到了吗?!林公子已经为我们指明了道路!” “传我命令!所有人,带上家伙!我们不去杀人,我们去‘砌墙’!” “去给那‘过山虎’,立下我烂柯山的第一条规矩!” “是!” 汉子们轰然应诺,眼中同样燃烧着狂热的火焰,转身就朝屋外冲去。 刘景雲扶着林安,走进一间苏轼早已备好的干净客房。 林安一沾到床板,就昏睡了过去,嘴里还无意识地呢喃着:“别烦我……让我睡会儿……” 刘景云替他盖好被子,静静地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走出门外,轻轻带上房门。 院子里,火把通明。 苏轼正站在院子中央,对着手下那群悍匪,意气风发地分派着任务,嘴里不断喊着“规矩”、“界线”、“先生的墙”。 喊杀声,工具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一场即将席卷整个烂柯山的风暴,就在林安一句梦呓般的抱怨中,悄然成型。 刘景云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残月,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扇安静的房门。 这烂柯山,好像,真的要变天了。 第220章:先生的牌,是天下的契 林安睡得很沉。 他甚至做了梦,梦里没有神仙,没有道理,只有他那个小杂货铺的柜台,和他柜台后面那张吱呀作响的躺椅。 刘景云就站在门外,身形笔直如一杆标枪,融于夜色。 院子里,苏轼带着人马远征“砌墙”的喧嚣,已经渐渐远去。夜,重新恢复了它该有的寂静,只有几声虫鸣,和风吹过林梢的沙沙声。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布包,打开。 暗红色的木牌,入手温润,不像凡木。 上面刻着的符号,扭曲盘旋,像某种古老的文字,又像是某种天然形成的纹路,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刘景云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符号。 他的眼神,没有波澜。 这块牌子,他认得。大骊京城里,那些真正手眼通天的王公贵胄,或是活了不知多少年的老怪物,身上才会有类似的东西。 它不是护身符。 它是一种“契”。 一种与山川,与气运,甚至与某些看不见的存在的……契约。 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能拿出这种东西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被一群山匪掳上山? 刘景云的目光,穿过薄薄的木门,落在屋内那道平稳的呼吸上。 巧合吗? 或许吧。 在这位林公子身边,再离奇的巧合,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 他将木牌重新包好,塞进林安的包裹里。然后,便继续站在那里,如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守着这一方小小的安宁。 …… 烂柯山深处,两山之间的一处隘口。 这里是“书呆子”苏轼和“过山虎”的地盘分界线。 往日里,双方人马在此相遇,轻则对骂,重则拔刀,血腥味是这里唯一通行的规矩。 但今夜,不同。 “过山虎”张屠,正抱着一坛酒,和手下几个头目在隘口的哨卡里烤火。 他本是边军的伙夫,因杀了顶头上司才落草为寇,为人凶悍,信奉的是刀子比嘴巴好使。 “他妈的,那姓苏的书呆子,最近是越来越猖狂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狠狠啐了一口,“占了咱们看上的那片地不说,还整天之乎者也的,听着就烦!” 张屠灌了一口酒,脸上横肉抖了抖,嘿然道: “一个酸秀才,能成什么气候?手底下那帮人,都是些快饿死的泥腿子,给他两口饭就当他是爹。等冬天一到,他那点存粮耗光了,不用我们动手,自己就散了。” “大哥说的是!” 众人正附和着,忽然,外面负责放哨的喽啰连滚爬带地冲了进来。 “大……大哥!不好了!苏……苏轼那书呆子带人打过来了!” “什么?” 张屠猛地站起身,抄起身边的大环刀,“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带了多少人?” “黑压压一片,少说也有百十号人!都……都拿着家伙!” 张屠眼神一厉:“抄家伙!出去看看!我倒要看看,这书呆子今晚发的什么疯!” 一群悍匪呼啦啦冲出哨卡。 月光下,只见隘口另一头,苏轼带着上百号人,手持各式兵器,却并未冲锋,而是在距离隘口约莫五十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们不喊杀,也不叫骂,只是静静地站着,沉默如林。 这诡异的场面,让张屠心里犯起了嘀咕。 “苏轼!” 张屠将大环刀往地上一顿,声如洪钟,“你他娘大半夜不睡觉,带这么多人跑到老子的地盘上,是想提前投胎吗?” 苏轼一身青衫,在火把的映照下,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庄重。 他往前走了几步,朗声道:“张屠,我今夜来,不为杀人,只为‘立规矩’。” “立规矩?” 张屠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和他身后的悍匪们一起哄堂大笑,“就凭你?你那套酸腐道理,说给鬼听去吧!在烂柯山,老子的刀,就是规矩!” 苏轼摇了摇头,脸上竟带着一丝怜悯。 “匹夫之勇,下乘之道。” 他抬起手,指着脚下的一片空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隘口。 “从今往后,以此线为界。” “线内,是你的‘霸道’。线外,是我的‘王道’。” “井水不犯河水。你的人,不许过线。我的人,亦不扰你。若有越界者……” 苏轼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杀无赦!” 张屠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着苏轼,看着苏轼身后那群原本在他眼中如同绵羊的泥腿子,此刻,那些人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畏缩,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坚定。 这他妈的……是中邪了? “哈哈哈哈!” 张屠怒极反笑,“好一个杀无赦!我今天就越界了,你能奈我何?!” 他对着身后一个心腹使了个眼色:“蝎子,你去,给苏先生的‘王道’上,撒泡尿。我看看他这规矩,有几分硬!” 那个叫蝎子的瘦小汉子狞笑着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解开裤腰带,径直朝着苏轼画下的那条无形的“线”走去。 一步。 两步。 苏轼身后,石夯等人的手,已经握紧了刀柄,呼吸变得粗重。 苏轼却抬起手,往下压了压。 他没有看那个走过来的蝎子,而是看着张屠,平静地说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的人,退回去。” “机会?”张屠把大环刀扛在肩上,满脸不屑,“老子给你机会,你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 那个叫蝎子的汉子,一只脚,刚刚踏过了那条“线”。 就在那一瞬间。 一直站在苏轼身旁,默不作声的独臂汉子石夯,动了。 他没有怒吼,没有咆哮,只是往前踏出一步,手中的柴刀,划出一道朴实无华的轨迹。 快。 快到蝎子脸上的狞笑都还没来得及收敛。 噗嗤。 一声闷响。 蝎子的身体,僵住了。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多出来的一截刀尖,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 石夯抽出柴刀,血珠飞溅。 蝎子的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正好压在那条无形的“线”上,一半在线内,一半在线外。 全场,死寂。 张屠脸上的肌肉,疯狂地抽搐着。 他没看清。 他只看到一道寒光闪过,他最得力的一个手下,就这么死了。 苏轼身后那上百号人,竟无一人发出欢呼,他们只是看着那具尸体,眼神更加坚定。 一个……规矩。 “你……你们……”张屠的声音,有些发干。 第221章:这烂柯山的道理,先生的契 苏轼看着他,缓缓开口:“现在,你懂我的‘规矩’了吗?” 张屠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想下令冲过去,把这群疯子全部砍死。 可看着石夯那平静得可怕的脸,看着那上百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一股寒意,从他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不对劲。 这太不对劲了! 一个晚上,这群泥腿子,怎么就变成了令行禁止的死士?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在外围打探消息的喽啰,疯了似的从山林里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张屠面前,声音里带着哭腔。 “大……大哥!不好了!那……那书呆子的老巢里……有……有神仙!” “什么神仙?!”张屠一脚把他踹开,“给老子说清楚!” 那喽啰吓得浑身发抖,指着苏轼的方向,语无伦次。 “我……我偷偷摸到他那木屋外面,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放把火……结果,看到一个人……” “那人就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可是……可是我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座……不,是比山还高的剑山!我感觉我再多看一眼,眼睛就会瞎掉,魂都会被吸进去!” “他……他只是站在那里,他周围的……月光,好像都在……都在怕他!” 张屠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剑山? 月光都怕他? 他虽然粗鲁,但在边军混过,听老兵油子们说过,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叫山上人。 尤其是剑修,杀力最重。一个眼神,就能让普通人肝胆俱裂。 难道…… 他猛地看向苏轼,那个从容不迫的书生。 难怪! 难怪他敢跑来“立规矩”! 难怪他手下这群人像换了魂! 原来他背后,有高人撑腰! 苏轼见张屠脸色变幻不定,以为他心有不服,便打算再加一把火,将林公子那“饱腹之道”也说出来,让他彻底明悟。 可没等他开口。 张屠却忽然扔下了手中的大环刀,对着他,拱了拱手,声音沙哑。 “苏先生。” 这称呼的改变,让苏轼都愣了一下。 张屠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再没有之前的嚣张,只剩下浓浓的忌惮和一丝……试探。 “我张屠,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 “我只想问一句……” 他的目光,越过苏轼,仿佛想看穿他身后那片深沉的黑暗。 “你背后那位‘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 木屋里。 林安猛地从床上坐起,满头大汗。 他又梦到被那群神仙抓去做切片研究了。 抹了把脸,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他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刘景云呢? 他跌跌撞撞地推开门,门外,月色清冷,空无一人。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被卖了?刘景云把他卖给这群山匪了? “刘景云?”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发颤。 黑暗中,一道身影,从院子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在这。” 看到那张熟悉的死人脸,林安差点哭出来,腿一软,扶着门框才没倒下。 “你……你去哪了?吓死我了……” 刘景云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淡淡道:“口渴?” 林安疯狂点头。 刘景云转身进屋,片刻后,端着一碗水出来。 林安接过来,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才感觉活了过来。 “那……那个姓苏的书呆子呢?他那帮人呢?都……都去哪了?” 他现在就想知道,这群疯子什么时候走,他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们,去替天行道了。” 替天行道? 这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铁锥,狠狠扎进林安的脑子里。 他刚刚缓过来的那口气,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他一把抓住刘景云的袖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替、替什么天,行什么道?你别告诉我,那个书呆子真带着人去跟人火拼了?” 刘景云垂下眼,看了看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没挣脱,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疯了!都他妈疯了!” 林安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一个傻子一样的书生,带着一群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去跟另一伙一看就更凶更狠的山匪打架? 这不叫替天行道,这叫集体上门送死!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跑。 立刻,马上,一秒钟都不能多待。 谁知道那伙叫“过山虎”的打赢了,会不会顺藤摸瓜摸到这儿来,把他这个被苏轼奉为“先生”的倒霉蛋,当成主谋给剁了? “走,我们快走!” 林安拽着刘景云就想往院子外面跑,“趁着他们还没回来,我们从后山溜……” 话没说完,他的脚步就僵住了。 院子外,黑暗的山路上,亮起了一片连绵的火光,像一条火龙,正蜿蜒而来。 紧接着,是脚步声。 不是他想象中厮杀后的混乱嘈杂,也不是打了败仗的仓皇逃窜。 那脚步声,整齐,沉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感,一步一步,像是踩在人的心跳上。 林安的脸,彻底白了。 完了。 这是打赢了? 那更完了! 打赢了人,手上沾了血,那股子疯劲儿上来了,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 这帮人已经把他当神仙了,万一兴奋头上,非要让他这个“神仙”再显个灵,说几句“大道之言”,他上哪儿说去? 他下意识地松开刘景云,往后缩了缩,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门缝里。 刘景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往前站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他大半个身子挡在了身后。 火光越来越近。 苏轼走在最前面,依旧是一身青衫,只是衣角沾了些泥土。 他的脸上没有煞气,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宁静,和一种更加明亮、更加坚定的光。 他身后,石夯,还有那上百号汉子,个个昂首挺胸。 他们手里提着刀,握着斧,兵器上,有的还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迹。 一种……找到了规矩,并亲手捍卫了规矩的信念。 他们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安和刘景云。 哗啦。 上百号人,在距离院门十步开外的地方,齐齐停下脚步。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喧哗。 他们只是用一种混杂着敬畏、狂热与感激的目光,看着林安。 那目光,看得林安头皮发麻。 苏轼快走几步,来到林安面前,没有像之前那样长揖及地,而是单膝跪下,像一个打了胜仗归来的将军,在向他的君王复命。 “先生!”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烂柯山……立规矩了!” 林安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苏轼,又看看他身后那群站得笔直的悍匪,脑子里一团浆糊。 这……这是什么情况? 第222章:我就是客气一下,你怎么当真了 打赢了?看这架势,是打赢了。可怎么……一个人都没少?连个受伤的都好像没有? “那个……过山猴?”林安磕磕巴巴地问。 “是过山虎,张屠。” 苏轼纠正道,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他……懂了先生的‘规矩’。” 苏轼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先生之法,真乃神迹!我等奉先生‘立墙’之命,于隘口画下界线。张屠不服,遣人试探。石夯遵先生‘越界者杀’之规,一刀立威!” “张屠本欲死战,然,当他听闻先生座下,有‘剑山’护法,当他明悟,先生的‘王道’之后,并非空谈,而是有雷霆手段守护……” “他便悟了!” 苏轼说到这里,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他不仅退兵,还献上了他山寨中一半的存粮与金银,不为买命,只为……为他之前的‘无礼’,向先生的‘规矩’,表达敬意!” 随着苏轼的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汉子们让开一条路。 十几个人,抬着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走上前来,“哐当”几声,放在了院子里。 一个箱盖敞开着,里面,是黄澄澄的金银。 另一个箱子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粮食布匹。 林安的眼睛,直了。 他不是没见过钱,可这……这算怎么回事? 自己就因为太困太烦,随口抱怨了一句“砌堵墙”,结果,别人就真刀真枪地去干了一架,还打赢了,然后,把战利品……送到了自己面前? 这烂柯山的道理,他妈的……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不不不,这不行!” 林安回过神来,连连摆手,“这钱我不能要!这是你们拿命换来的,我……我什么都没干啊!” 他慌了,这要是收了,算什么?销赃吗? 可他这句发自内心的真心话,落在苏轼耳朵里,却又成了另一番惊天动地的道理。 看! 这就是先生的境界! 视金银如粪土! 他所立的“规矩”,所传的“大道”,根本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这烂柯山三百里的穷苦百姓! 我居然还想用这些俗物去“献给”先生,我简直……俗不可耐! 苏轼的脸瞬间涨红,羞愧地低下头。 “先生说的是!苏某……苏某想岔了!” 他猛地站起身,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同样一脸懵逼的汉子们大声宣布: “先生的意思是,这些东西,不是献给他的!是先生……赐予我们烂柯山所有人的!” “这是我们践行‘饱腹之道’的根基!是先生为我们打下的基业!” “哦!!” 汉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林安被这阵仗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撞在门框上。 院子里的欢呼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 苏轼的身体,在颤抖。 比刚才听到“立规矩”时,抖得更厉害。 他一步一步,像是梦游般走进屋里,走到桌边。 他伸出手,却又不敢去触碰那块木牌,指尖在距离木牌一寸的地方,不住地颤抖。 “这……这不是护身符……”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这纹路……这气息……” “苏某……拜见先生!” “我原以为,先生的‘墙’,是为这烂柯山所立。” “我原以为,先生的‘道’,是为这山中百姓所传。” “我错了……” 苏轼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哪里是墙……这是邦国之基石!” “这哪里是道……这是天下之法度!” “先生手中的,不是一块小小的木牌……” 他抬起头,一字一顿,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那句让他自己都神魂俱裂的猜测。 “是‘天下的契’啊!” 轰! 林安的脑子,彻底炸了。 天下的……契? 契约的契? 这他妈是什么跟什么啊!不就是那个姑娘给的一块破木头吗?怎么就成了天下的契约了?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苏轼,看着院子里那上百号跟着齐刷刷跪下的悍匪,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再待下去,他不是被这群疯子捧上神坛,就是被他们的敌人当成魔头给挫骨扬灰。 “我……要走了。” 苏轼愕然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解和挽留。 “先生……” “我说,我要走了。” 林安重复了一遍,看着苏轼的眼睛,“现、在、就、走。” 是啊。 真龙,又岂会久居浅滩? 先生已经为他们指明了道路,立下了规矩,打下了根基,剩下的路,需要他们自己去走。 他若是再强留,便是他的“贪”了。 苏轼缓缓低下头,再次叩首。 “苏某,恭送先生!” “恭送先生!!” 身后,上百名汉子,齐声大喝,声震山林。 …… 半个时辰后。 林安几乎是逃也似的,在刘景云的护卫下,离开了那个让他快要窒息的山寨。 苏轼没有食言,真的让他们走了。 不但让他们走,还硬塞给他们一大包干粮清水,和一小袋沉甸甸的银子,说是“先生的道,不能饿着肚子走”。 “疯子……一群疯子……” “刘景云,我跟你说,以后这种地方,打死我也不能再来了!” 刘景云看着他,没说话。 “还有那个姓苏的,脑子绝对有问题!什么墙,什么契……一块破木头,他能说出花来!” 林安一边骂着,一边觉得后怕。 他真怕自己当时要是点一下头,那苏轼能当场拉着他造反。 骂了半天,见刘景云始终不作声,林安也觉得没劲了,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不说了,我们快点走,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 两人继续赶路,月光洒在林间,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的官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林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就要往路边的林子里钻。 刘景云却按住了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一骑快马出现在他们面前。 马上那人,一身玄黑劲装,腰间配着狭长的制式官刀,胸口用银线绣着一头狰狞的猛兽。 那是……大骊王朝,专门负责监察天下、直属皇帝的绣衣使。 绣衣使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站住!”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我乃绣衣使座下校尉,奉命前来烂柯山查案。” “敢问,你们可见过一位……姓林的先生?” 第223章:先生的厌,是朝堂的病! 林安的魂,像是被那句冷冰冰的问话,当场给抽走了一半。 绣衣使? 他虽然对这个世界的官职体系一窍不通,但光听这三个字,看这人一身肃杀的行头,就知道,这绝对是自己最不想招惹的那种人。 朝廷的鹰犬。 专门管他们这些“山上人”和“江湖事”的。 姓林的先生? 林安的脑子飞速运转,第一个念头就是矢口否认。 “你……你认错人了。” “我……我姓王,叫王富贵,路过的,路过的……”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往刘景云身后缩了缩,两只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包裹,那模样,活脱脱一个撞见官兵的胆小货商。 刘景云面无表情,只是往前站了一步,将林安整个护在身后。 那名绣衣使校尉的目光,毒蛇一般,在林安和刘景云身上来回扫视。 他的视线在林安那张写满“我心虚”的脸上停了片刻,又落在了刘景云那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上。 好重的剑意。 虽然收敛得如同藏于鞘中的古剑,但那股锋锐之气,隔着十步远,依旧让他这个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武人,感到皮肤隐隐刺痛。 一个叫王富贵的货商,身边会跟着这么一个护卫? “王富贵?” 校尉冷笑一声,声音里的寒意更重了。 “烂柯山三百里,一夜之间,匪患自平。两伙积年的悍匪,不流血,不定罪,竟自己‘立起了规矩’,‘砌起了高墙’。这等奇闻,已经传到了京城。”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林安脸上。 “我奉命来查,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位游戏风尘的‘林先生’。” “你现在告诉我,你叫王富贵?” 完了。 这事儿闹得这么大?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当初就不该在那个山寨里多待一秒钟!那个姓苏的书呆子,简直是个祸害! “官爷,这……这真是个误会!” 林安急得快哭了,他指了指身后的山路,又指了指自己,“我们也是受害者啊!被那伙叫什么……‘烂柯好汉’的抓上山,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不信你看!” 他把苏轼硬塞给他的那个钱袋子举了起来,倒霉兮兮地说道: “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差点就被他们给抢了!我们哪儿是什么先生,我们就是两个倒霉蛋!” 他想扮演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博取同情,然后赶紧开溜。 可这番表演,落在校尉眼里,却成了另一个故事。 校尉的眼神,变得愈发古怪。 受害者? 他看着林安手里那个分量不轻的钱袋,又看了看他那张虽然苍白但毫无伤痕的脸,和他身后那个气机渊渟岳峙的“护卫”。 这就是你说的“差点被抢”? 那群悍匪,是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然后哭着求你把钱收下的吗? 这已经不是装了。 这是羞辱。 是对他绣衣使,乃至对整个大骊朝廷的……蔑视。 校尉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看来,先生是不愿与我等俗人为伍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股压抑的怒火,“只是,先生在山中立‘王道’,画‘界线’,难道就不怕……与大骊的律法,有所冲突吗?” 这是在扣帽子了。 私立规矩,形同谋反。 林安听得头皮发麻,他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了,对方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那个“林先生”。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苏轼那个疯子,和那群狂热的汉子。 他烦透了。 他烦透了这种身不由己,被人推着走的感觉。烦透了这帮动不动就讲道理、立规矩的神仙和疯子。 一股源自现代社畜的怨气,混合着穿越以来的恐惧和憋屈,冲上了他的脑门。 “官爷,我这么说吧。” 林安索性破罐子破摔,他往前走了一步,不再躲在刘景云身后,脸上那种装出来的慌张也消失了。 “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安安生生过自己的小日子,挣点钱,喝点酒,躺着晒晒太阳,就够了。” “我最烦的,就是跟人打交道。尤其是你们这种……” 他顿了顿,想找个合适的词,“……搞政治的。” “我讨厌规矩,讨厌算计,讨厌那些弯弯绕绕。你们自己玩你们的,别来烦我,行不行?” 他说的是心里话。 是作为一个只想躺平的咸鱼,对这个充满算计和杀伐的世界,最真诚的控诉。 ……政治? 这是什么说法?闻所未闻。 但他瞬间就“懂了”。 这位先生说的,哪里是小小的山匪火并? “办公室”,不就是指的朝堂中枢,那些相公宰执们处理政务的地方吗? “政治”,不就是指的那些党同伐异,勾心斗角,为了权力和地位,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吗? 这位先生,他不是在跟自己一个小小校尉抱怨。 他是在借自己的口,向整个大骊朝堂,表达他的厌恶与不屑! 他是一位真正厌倦了朝堂纷争,才归隐山林的绝世高人! 那句“你们自己玩你们的,别来烦我”,更是石破天惊! 这是何等的底气!何等的境界! 他视大骊朝堂如无物,视皇权争斗如儿戏! 校尉心中的那点怒火,瞬间被一股更巨大的惊骇和……恐惧所浇灭。 京城里那些关于皇子们明争暗斗的传闻,想起了中书省和门下省之间日益激烈的对抗,想起了那些表面风光,实则如履薄冰的相公大人们。 这位先生……他究竟是哪一方的人?还是说,他凌驾于所有派系之上? 校尉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他对着林安,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带着一丝谄媚。 “先生息怒!” “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唐突了先生!” 林安懵了。 啥玩意儿? 校尉直起身,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先生说的是,是这个世道病了,才让先生这等神仙人物,也不得清净。” “此地风大,不是说话的地方。前方不远,就是青鸾县城。在下已在城中备下薄酒,还请先生……务必赏光,让在下有机会,为今日的鲁莽,赔罪。”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态度,不像是邀请,倒像是在恳求。 林安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刘景云。 刘景云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他那只原本快要碰到剑柄的手,已经重新垂下。 他对着林安,轻轻点了点头。 林安明白了。 跑,是跑不掉了。 跟朝廷的人动手,那是真麻烦。 眼前这个绣衣使,就像一块沾上了就甩不掉的牛皮糖。 他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对方走。 “带路吧。” 第224章:别演了,我累了,摊牌吧! 青鸾县城就在眼前。 城墙算不上高大,但胜在规整,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一直延伸到城门口,路上已经能看到三三两两的行人和牛车。 气氛,却诡异到了极点。 那个自称校尉的绣衣使,名叫赵恒,此刻正牵着他那匹神骏的战马,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安侧后方,落后了半个身位。 那姿态,不像是在押送犯人,倒像是个小心翼翼伺候着主家出游的管事。 “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个……‘搞政治’,在下……茅塞顿开。”赵恒斟酌着词句,试图再次开启话题。 林安的眼皮跳了一下。 还来? 他现在只想当个哑巴。 “先生是觉得,如今的‘办公室’里,人浮于事,太多人只想着争权夺利,却忘了本职工作?”赵恒见林安不说话,自顾自地“解读”起来。 林安:“……” 办公室?本职工作? 这词他都懂,可从这个古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别扭? 他脑子里瞬间浮现出自己穿越前,部门里那几个为了个主管位置,天天勾心斗角,写PPT写到半夜,见了领导就差摇尾巴的同事。 一股熟悉的烦躁感涌上心头。 “工作嘛,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行了。”林安有感而发,随口抱怨了一句,“天天琢磨着怎么往上爬,搞那些虚头巴脑的绩效,有什么意思?最后还不是给老板一个人赚钱。” 他说的,是社畜的心声。 可这番话,落入赵恒的耳朵里,却不啻于九天惊雷。 绩效? 这是何等精辟的词! “绩”者,功绩也。“效”者,效用也。 合在一起,不就是朝廷考核百官的“考功”吗? 可先生用“绩效”二字,却比“考功”更加直指核心!考量功绩,最终要看效用!有多少官员的“功绩”,只是表面文章,对天下百姓,毫无“效用”? 虚头巴脑的绩效! 这六个字,简直是把大骊朝廷延续了上百年的考功制度,批得体无完肤! 还有最后那句……“还不是给老板一个人赚钱”。 老板…… 赵恒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这天下,谁是最大的“老板”? 是官家,是皇帝! 先生这句话,是在说满朝文武,无论怎么党同伐异,怎么争斗,最终都只是在为皇帝一人的私利服务! 这是在……诛心啊! 这是在从根子上,否定了君权神授的法理! 赵恒的双腿,都有些发软。他偷偷看了一眼林安,这位先生依旧是那副百无聊赖,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 说出这等石破天惊的言论,却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寻常。 “先生……先生之见,振聋发聩!”赵恒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音,他躬着身子,愈发恭敬,“是在下……不,是这朝堂,病入膏肓了。” 林安瞥了他一眼,懒得再接话。 这人有病,鉴定完毕。 刘景云始终沉默着,只是在赵恒说出“病入膏肓”四个字时,他那万年不变的死人脸上,似乎有一丝极淡的笑意闪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很快,三人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兵卒,远远看到赵恒和他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玄黑劲装,立刻站得笔直,准备上前行礼。 可下一秒,他们就看到了让他们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一幕。 那位在青鸾县足以横着走的绣衣使赵校尉,竟然对着一个穿着普通布衫的年轻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跟在后面,那姿态,谦卑得过分。 兵卒们面面相觑,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 赵恒却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引着林安和刘景云,径直进了城。 “官爷,这……这是哪位京城来的大人物?”一个兵卒小声问自己的同袍。 “不知道啊……能让赵校尉这么伺候着,怕不是……皇子?” “嘘!不要命了!” 林安将这些议论听在耳朵里,头皮一阵发麻,只想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以为赵恒说的“薄酒”,就是找个路边的小酒馆,随便吃点喝点,然后赶紧把他这个瘟神送走。 可他想错了。 赵恒领着他们,穿过几条热闹的街道,最后停在了一座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酒楼前。 三层飞檐,雕梁画栋,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听雨楼。 “先生,请。”赵恒在门口停下,再次恭敬地做出邀请。 林安看着这气派的门脸,心里直打鼓。 这地方,一看就是销金窟,他那点苏轼硬塞的银子,怕是连一盘花生米都买不起。 “那个……随便找个地方就行,不用这么破费。”林安试图挽救一下。 赵恒却笑得更加谄媚:“先生说笑了,能请先生赏光,是听雨楼的福气,也是在下的福气。谈何破费?” 他这话,让门口迎客的伙计都愣住了。 这还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赵校尉吗? 林安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刚一踏进门,一个穿着锦缎员外袍,体态微胖的中年男人,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哎呀!赵校尉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啊!” 赵恒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侧过身,将林安让了出来,对着那中年男人介绍道:“钱掌柜,这位是林先生。” 然后,他又转向林安,介绍道:“先生,这位是青鸾县的县令,钱世贞,钱大人。这听雨楼,是钱大人的产业。” 林安的脑子“嗡”的一声。 县……县令? 一个县太爷,亲自在这里当掌柜? 这他妈是什么魔幻现实? 钱世贞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他本是听闻赵恒回城,特意在此等候,想探听一下烂柯山那桩奇案的内情。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赵恒竟然带回来一个如此年轻的“先生”,还对他这般恭敬。 他打量着林安,一身普通布衣,气质……说好听点是慵懒,说难听点就是没精神,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大人物。 “原来是林先生,久仰久仰。”钱世贞脸上重新挂上职业假笑,对着林安拱了拱手,话里却带着几分试探。 赵恒立刻听出了不对劲,连忙道:“钱大人,林先生乃是世外高人,不喜俗礼。”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钱世贞心里的疑虑更重了。 世外高人?就这? 他钱世贞在官场混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眼前这个,他怎么看,都觉得赵恒是被人给骗了。 “哦?不知林先生仙乡何处,在哪座名山修行啊?”钱世贞笑呵呵地问道,眼睛却紧紧盯着林安。 完了。 这是户口本都想给你查清的架势。 林安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没在什么名山,就……就一普通人。” “哈哈哈,先生真会说笑。”钱世贞打了个哈哈,显然不信。 他转头看向赵恒,用眼神询问:你确定没搞错? 赵恒急了,他生怕这位不懂事的县令冲撞了高人,刚想开口解释。 林安却烦了。 又来这一套。 查户口,套话,试探,没完没了。 他看着钱世贞那张笑面虎一样的脸,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钱大人是吧?”林安忽然开口,打断了赵恒和钱世贞的眉来眼去。 “我这个人,不喜欢绕弯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钱世贞的眼睛。 “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 “别跟我来这套,累。” 第225章:你这病,得治! 钱世贞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混迹官场几十年,迎来送往,八面玲珑,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么不给面子的人。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年轻人,当着绣衣使的面,直截了当地说,你这套,我烦了。 这不是狂,这是疯了。 他心里的那点疑虑,瞬间就变成了恼怒。 一个不知道从哪个山沟里冒出来的骗子,靠着几句故弄玄虚的话,把赵恒这个武夫唬住了,现在还敢在自己这个正印县令面前拿乔? 钱世贞的眼神,冷了下来。 他没有发作,官场的老油子,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 “林先生快人快语,是本官唐突了。” “既然先生不喜绕弯,那本官就直说了。” “先生在烂柯山‘立规矩’,一夜之间平息匪患,手段之高,本官佩服。只是,这青鸾县,是大骊的青鸾县,凡事,都得按我大骊的律法来办。” “本官治下,有一桩悬了近百年的无头公案。城东张家和城西李家,为了一片祖传的水田,状纸都堆满了半间屋子。两家都说那地是自己的,人证物证,一代代传下来,谁也说服不了谁。为此,两家结下世仇,私下械斗,死伤了十几口人。本官接任以来,也是焦头烂额。” 你不是高人吗?你不是能“立规矩”吗?好啊,你来给我断断这桩百年公案。 你要是断得有理有据,我钱世贞认你这个高人。 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对不起,你就是个妖言惑众的骗子,别怪我这县太爷不讲情面。 站在一旁的赵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急得直冒汗,钱世贞这个蠢货!他怎么敢!怎么敢用这种世俗的难题去考验先生? 先生谈的是“天下之法度”,是“邦国之基石”,你拿两户乡下人争地这点破事去问他,这不是用米粒之光去比皓月之辉吗? 先生要是怒了,别说你这个县令,怕是整个青鸾县都要遭殃! 赵恒刚想开口替林安解围,却被刘景云一个淡漠的眼神给制止了。 刘景云静静地站在林安身后,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安听完,整个人都懵了。 啥玩意儿? 张家?李家?争块田?争了一百年?还死了十几个人?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这不就是农村里常见的宅基地或者田地边界纠纷吗? 放他那个时代,村委会出面调解,调解不了就上法院,测绘队拿仪器一测,红线一画,清清楚楚。 可在这个时代,没有GPS,没有测绘仪,全靠嘴说,那可不就得打出狗脑子来。 他看着钱世贞那张充满“考究”意味的脸,又看看旁边急得快成热锅上蚂蚁的赵恒,心里那股烦躁劲儿又上来了。 怎么到哪儿都这么多破事。 “这有啥难的?”林安脱口而出。 他一开口,钱世“贞和赵恒的表情,瞬间变得精彩纷呈。 钱世贞是错愕,带着一丝讥讽。不难?百年公案,你说不难?好大的口气。 赵恒则是狂喜,带着无与伦比的崇拜。看!先生就是先生!这等凡俗难题,在他眼中,果然不值一提! “哦?”钱世贞来了兴趣,“还请先生赐教。” 林安挠了挠头,他哪懂什么古代律法,他只是用最朴素的现代人思维,想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 “那块地,还在吧?” “自然在。” “那就好办了。” 林安一摊手,说出了他认为最公平的方案,“从中间画条线,一家一半。谁也别争了。” “……” “……” 整个听雨楼大堂,死一般的寂静。 钱世贞脸上的肌肉,在抽搐。 赵恒脸上的狂喜,凝固了。 就连一直事不关己的刘景云,嘴角似乎都微微动了一下。 画条线,一家一半? 这是什么断案法? 这是三岁小孩过家家吗? 钱世贞差点气笑了。他强忍着把茶杯摔在林安脸上的冲动,声音冷得像冰: “先生,这恐怕不合规矩吧?两家争的是所有权,不是要平分。况且,那水田灌溉水源在上游,若是一家一半,下游那家岂不是吃了大亏?” “那更好办了。”林安觉得这县令脑子真不灵光,还得自己多费口舌。 “水源在上游那家,多分点地,下游那家,少分点。或者,干脆把地收归公有,租给他们种,租金对半分。再不行,就拍卖,价高者得,钱对半分。” 林安一口气说出了好几种现代常见的商业解决方案。 这些方案,在他看来,都是常识。 可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钱世贞的心坎上。 钱世贞脸上的讥讽和恼怒,正在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惊骇。 他不是赵恒那样的武夫,他是个文官,是个靠脑子吃饭的人。 他瞬间就想明白了这些看似“儿戏”的方案背后,蕴含着何等恐怖的道理。 画线平分?这看似粗暴,却斩断了百年积怨的根! 收归公有,再行租赁?这是何等巧妙的构思! 将“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开来!土地的所有权不再属于张家或李家,而是属于“公家”,他们只拥有耕种的权利。这……这不就是朝廷“屯田”之策的变种吗?可比屯田策要精妙百倍! 至于“拍卖”…… 钱世贞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 他想到了朝廷为了筹集军费,售卖的那些“盐引”、“茶引”,那不就是一种“拍卖”吗? 可先生却能将这种只用于国家层面的大策略,信手拈来地用在一桩小小的民间田产纠纷上! 这哪里是在断案? 这分明是在……开宗立派,传授治国安邦的大道! 他刚才居然还觉得先生的方案是儿戏? 钱世贞明白了。 先生不是不知道这桩案子里的复杂人情和利益纠葛。 他只是……不屑。 在他眼中,这些凡人争得你死我活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他随手给出的,不是一个解决方案,而是一种“道”。一种全新的,足以颠覆现有法度、改变天下格局的“道”! 而自己,竟然用凡俗的眼光,去揣度圣人的智慧! “我……我……” 林安看着他这副样子,皱了皱眉。 这人怎么了?一会儿黑脸一会儿白脸的,跟演川剧变脸似的。 “钱大人,你没事吧?” 林安有点担心地问,“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么老毛病?我跟你说,有病得治,千万别拖着。拖久了,小病也成大病了。” 他这是出于人道主义的关心。 可“有病得治”这四个字,听在钱世贞的耳朵里,却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聩! 病了! 是啊! 病了! 不是他钱世贞病了,是这官场,是这朝堂,是这天下病了! 先生这是在点醒我啊! “噗通”一声。 青鸾县令,钱世贞,这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油条,对着林安,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没有像赵恒那样单膝下跪,而是五体投地,行了一个拜见恩师的大礼。 “学生钱世贞……愚钝!多谢先生……点拨之恩!” 林安:“啊?”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第226章:这房子,正经吗? 听雨楼里。 那些原本还在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伙计和食客,此刻全都缩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喘。 青鸾县的父母官,县太爷钱世贞,正五体投地地跪在一个布衣年轻人面前,那场面,比县太爷给州府的大人下跪还要震撼。 林安麻了。 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扶?还是不扶? 扶吧,这老胖子跪得那么瓷实,自己这小身板,万一没扶起来,两人一起摔个狗吃屎,那乐子就大了。 不扶吧,就这么让他跪着,好像自己真成了什么欺压良善的恶霸。 “那个……钱大人,你快起来,地上凉。”林安干巴巴地劝了一句。 这话一出口,跪在地上的钱世贞,身子又是一震。 先生这是在关心我! 他不仅传我大道,还如此体恤我这愚钝的学生!这是何等的胸怀! 钱世贞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非但没起来,头磕得更响了。 “先生不答应收下学生,学生……就不起来!” 林安:“……” 大哥,我就是跟你客气一下,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呢? 他求助似的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终于不再当壁画,“钱大人,先生喜静,此地人多眼杂。” 一旁的赵恒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半是搀扶半是强拉地把钱世贞从地上弄了起来。 “钱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先生的身份,岂能在此宣扬!若是惊扰了先生清修,你我担待得起吗?” 赵恒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责备。 钱世贞这才如梦初醒,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和灰尘。 是啊,自己太激动了。 先生这等神仙人物,最忌讳的就是沾染凡尘因果。自己这么一跪,岂不是把先生推到了风口浪尖? “是在下鲁莽,是在下鲁莽!” 钱世贞连连作揖,“先生,楼上雅间已经备好,我们……我们上楼说话?” 林安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一行人上了三楼的雅间,这雅间更是奢华,窗外就是青鸾县最繁华的街景,屋里摆着名贵的字画和盆景。 钱世贞和赵恒两人,一左一右,像两个门神一样侍立在林安身边,连坐都不敢坐。 “先生,您刚才所传的三法,简直是治世良方!学生……学生想将其整理成册,上报朝廷,不知……可否?”钱世贞小心翼翼地请示道。 林安听得头大。 还上报朝廷?就我那几句胡扯的话?你们皇帝要是听了我的“高见”,怕不是要把整个天下都拿来拍卖了。 “别!”林安赶紧摆手,“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们别当真,千万别!” 他越是这么说,钱世贞和赵恒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的敬畏就越深。 看! 这就是高人的境界! 立下不世之功,却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先生这是在告诫我们,大道无形,不可言说,更不能借他的名头去邀功请赏。 “学生明白了!”钱世贞再次深深一揖,“先生放心,学生绝不会泄露先生的身份,只说是自己偶有所得。” 林安:“……” 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让你们别去搞事啊! 他感觉自己跟这俩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说什么都是鸡同鸭讲。 心好累。 “先生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乏了。” 钱世贞察言观色,见林安一脸疲惫,立刻说道,“学生在城南,有一处清净的别院,三进的院子,带个小花园,平日里无人打扰。若是先生不嫌弃,可先去那里歇脚。您看如何?” 送房子? 林安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骗子!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又是请吃饭又是送房子的,这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用了,太麻烦了。”林安果断拒绝。 “不麻烦!一点都不麻烦!” 钱世贞急了,“那院子空着也是空着,能请先生入住,是它的福分!先生,您千万不要推辞!” 他生怕林安拒绝,转头对赵恒使了个眼色。 赵恒立刻会意,也跟着劝道: “是啊,先生。您在青鸾县,总得有个落脚之处。钱大人的那处别院,在下也去过,确实是个清幽所在,最适合先生这样不喜喧闹的高人。” 林安还是摇头。 开玩笑,拿了你的房子,以后还不得被你使唤死?他可不想跟这些官场的人扯上任何关系。 他的拒绝,在钱世贞和赵恒看来,却是另一番光景。 先生这是在考验我们! 他视钱财权势如浮云,我等若是只用这些俗物去结交,反而是看轻了先生。 怎么办? 钱世贞急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刘景云,轻轻碰了碰林安的胳膊。 林安回头看他。 刘景云对着他,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林安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刘景云的意思。 收下。 刘景云虽然话少,但绝对靠谱。他既然点头,就说明这房子没什么问题,收了比不收好。 也是,自己现在被这两个人缠上了,要是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怕是今天连这听雨楼的门都出不去。 “那……好吧。” 林安一脸“我其实很不情愿但看在你们这么诚心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表情,点了点头。 “太好了!”钱世贞和赵恒喜出望外。 钱世贞立刻从怀里摸出一串钥匙和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双手奉上。 “先生,这是钥匙和地契。院子里的下人,我都已经让他们遣散了,保证无人打扰先生清修。” 林安接过那张轻飘飘却分量极重的地契,心里五味杂陈。 穿越过来,吃了这么多苦,担了这么多惊,受了这么多怕,结果就因为胡说八道了几句,就白得了一套三进的院子? 这世界,真他妈的魔幻。 正当林安拿着地契发呆的时候,雅间的门,突然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粗暴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华丽,满身酒气,走路都有些摇晃的年轻公子哥,带着两个家丁,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 “钱叔!我听说你在这儿请客?怎么也不叫上我啊?”那公子哥大着舌头,一屁股就想往主位上坐。 可他刚一坐下,就发现主位上已经有人了。 他眯着醉眼,打量着穿着朴素的林安,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 “你谁啊?滚开!这位置是你能坐的?” 雅间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钱世贞的脸,一下子就绿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子,钱家在青鸾县横着走的独苗,钱坤,会在这个时候闯进来,还一开口就得罪了天底下最不能得罪的人! “钱坤!你放肆!”钱世贞气得浑身发抖,一声怒喝。 那名叫钱坤的公子哥,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叔,你吼什么?我不就是让这土包子让个座吗?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你同桌?”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道冰冷刺骨的杀气,将他牢牢锁定。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对上了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绣衣使,赵恒。 赵恒没有说话,他只是将腰间的佩刀,抽出了刀鞘。 “锵——” 一声轻鸣,在寂静的雅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森白的刀光,映在钱坤那张因酒色而浮肿的脸上,让他瞬间酒醒了一半。 “赵……赵校尉……”钱坤的声音,开始发抖。 他再纨绔,也知道绣衣使是什么人。那是能先斩后奏,直达天听的皇帝亲军。 可他想不明白,赵恒为什么要对他拔刀? 就因为自己,骂了那个土包子一句? 第227章:先生的道,在天上 钱坤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 他虽然嚣张跋扈,但不是傻子。他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自己的亲叔叔,青鸾县令钱世贞,不能惹。 京城来的绣衣使赵恒,更不能惹。 可现在,这两个他最不敢惹的人,正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他。 而这一切的起因,似乎都源于自己面前这个穿着寒酸,一脸无辜的年轻人。 “叔……赵校尉……我……我做错了什么?”钱坤的声音带着哭腔,双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钱世贞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他指着钱坤,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想骂,却不敢骂得太大声,生怕惊扰了先生。 他想打,可赵恒的刀还横在那里,他也不敢乱动。 整个雅间,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安身上。 林安也很无奈。 他就是想吃顿饭,拿个房,然后回家躺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又碰上这种恶少欺男霸女……不对,是恶少欺负老实人的经典桥段。 他看着那个快要吓尿了的公子哥,再看看旁边那两个杀气腾腾的官老爷,叹了口气。 “算了。” “小孩子不懂事,喝多了而已,别吓着他。” 林安摆了摆手,他是真的觉得没必要。跟个醉鬼计较什么?赶紧让他滚蛋。 他这句轻飘飘的话,落在钱世贞和赵恒的耳朵里,却不亚于天籁之音。 先生……竟然没有生气! 面对如此冒犯,先生竟然只用“小孩子不懂事”就轻轻揭过了!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度!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说的就是先生这般人物啊! 赵恒立刻“锵”的一声,还刀入鞘,动作行云流水。他对着林安一抱拳,脸上满是愧色: “先生恕罪,是在下失态了。” 钱世贞也赶紧上前,一脚踹在还瘫在椅子上的钱坤腿上,怒喝道: “混账东西!还不快滚过来,给林先生磕头赔罪!” 钱坤被踹得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到林安面前,“噗通”一声跪下,头磕得像捣蒜一样。 “先生饶命!先生饶命!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喝多了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林安被他磕得赶紧往后躲了躲。 “行了行了,你走吧,赶紧走。”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钱坤如蒙大赦,爬起来就想跑。 “站住!”钱世贞又是一声怒喝。 他走到钱坤面前,抬手就是两个响亮的耳光,打得钱坤眼冒金星。 “林先生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但钱家的家法不能不遵!” 钱世贞指着门外,声音冰冷,“自己去领三十板子,然后滚回祠堂跪着!一个月不准出房门!再敢惹是生非,我亲手打断你的腿!” 钱坤捂着脸,屁都不敢放一个,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但赵恒和钱世贞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们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敬畏了。 先生不仅有经天纬地之才,更有容纳百川之德。 这样的人物,不是圣人,又是什么? 林安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只觉得这顿饭吃得心力交瘁,只想赶紧走人。 “那个……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去看看那院子?”他试探着问道。 “应该的!应该的!”钱世贞连忙点头哈腰,“学生这就派人给您带路!” “不用了。”刘景云突然开口,“地址给我,我带先生去。” 钱世贞不敢违逆,连忙将别院的地址详细说了一遍。 林安如获重释,跟着刘景云,逃也似地离开了这座让他快要窒息的听雨楼。 …… 看着林安和刘景云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钱世贞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 “赵校尉,”他转向赵恒,脸上还带着后怕, “今日,多亏了你啊。若不是你及时拔刀,惊醒了那孽畜,后果……不堪设想。” 赵恒摇了摇头,神情凝重:“钱大人,今日之事,你我都差点成了罪人。” 钱世贞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我算是明白了。”赵恒看着窗外,眼神悠远,“先生的道,不在山中,也不在庙堂。” “哦?那在何处?”钱世贞好奇地问。 赵恒缓缓吐出两个字:“天上。” 钱世贞浑身一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赵恒没有再解释,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小巧的铜管,又从袖中摸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和一支炭笔。 他走到桌边,奋笔疾书。 他的字迹潦草而急促,仿佛要将心中的惊涛骇浪,全部倾注于笔端。 【密报上呈指挥使大人:】 【卑职赵恒,于青鸾县,已面见烂柯山之‘先生’。】 【其人深不可测,言谈之间,暗藏治国大道。卑职以‘办公室’、‘绩效’等言辞试探,先生竟能一语道破我大骊朝堂之沉疴。其所言‘老板’之论,更是石破天惊,直指君权根本,卑职闻之,肝胆俱裂。】 【后,青鸾县令钱世贞,以百年悬案相询。先生随口便出‘平分’、‘公有’、‘拍卖’三策。此三策,看似简单,实则蕴含‘所有权’与‘使用权’分离之至理,足以变易天下法度。钱世贞闻之,当场拜服。】 【先生之德,亦如渊海。钱氏子弟无状冲撞,先生仅以‘小儿无知’一笑置之,其胸怀气度,非凡人所能及。】 【综上,卑职斗胆断言:此‘林先生’,绝非山野隐士,亦非寻常修士。其来历神秘,其言惊世,其心难测。其一言一行,皆可能引动国朝气运。】 【烂柯山立规矩,青鸾县传新法,此皆是其游戏之举。其真正目的,尚不可知。】 写完,他将信纸卷起,塞入铜管,走到窗边。 一只神骏的海东青,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窗棂上。 赵恒将铜管绑在海东青的腿上,轻轻一抛。 那海东青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叫,振翅而起,化作一个黑点,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飞而去。 赵恒望着海东青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 “先生,您这盘棋,到底要怎么下?” …… 而此刻,被认为是在下一盘大棋的林安,正站在一座雅致的院落门口,一脸茫然。 “刘景云,你掐我一下。” 刘景云看了他一眼,没动。 “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安看着眼前这座朱红色大门,门上挂着“林府”两个烫金大字,感觉很不真实。 地契上写着他名字,三进的大院子?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院子里,假山,池塘,回廊,一应俱全。虽然因为久无人居,有些落叶,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精致。 林安穿过前院,来到正堂,看着那宽敞明亮的厅堂,和里面摆放着的红木家具,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走到一张太师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舒舒服服地往后一躺,双脚翘在了旁边的茶几上。 “啊——” 一声满足的呻吟,在空旷的厅堂里回荡。 “还是躺着舒服啊。” 刘景云看着他这副没骨头的样子,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露出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没有打扰林安,只是默默地走到院子里,拿起扫帚,开始清扫满地的落叶。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林安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第228章:新家的第一夜! 林安瘫在太师椅上,双脚翘着,感受着红木扶手冰凉坚实的触感,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三进的大宅子,带花园,地契上白纸黑字写着他的名字。 “魔幻,太他妈魔幻了。”林安喃喃自语。 夕阳的余晖像一层融化的金子,从雕花的窗格里洒进来,落在林安身上。他眯着眼睛,感觉全身的骨头都酥了。 “景云啊,” 林安懒洋洋地开口,“你说,这房子这么大,晚上睡觉会不会闹鬼啊?” 他就是随口一说,活跃下气氛。 刘景云扫地的动作却微微一顿。 闹鬼? 这宅院虽好,但毕竟是凡俗之物,地处凡尘。 “安安放心,” “有我在,任何宵小,都近不了您的身。” 林安听了,心里顿时踏实了。刘景云就是有这种魔力,只要他在身边,天塌下来都觉得能顶得住。 他从椅子上爬起来,开始兴致勃勃地“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柱子,是金丝楠木的吧?啧啧,放我们那儿,一根就得坐牢。” “这水缸……养鱼不错,就是换水麻烦。要是能接个管子,一开一关就好了。” “天黑了还得点蜡烛,真费劲,还熏得慌。什么时候能有一种东西,啪嗒一按,屋里就跟白天一样亮堂,那才叫神仙日子。” 林安一边溜达,一边吐槽着古代生活的不便。 跟在他身后的刘景云,却听得心头愈发沉重。 “一根柱子便要坐牢”,这是在感叹世间法度对珍奇之物的束缚,也是在暗喻那些身怀重宝的修士,本身就是一座行走的囚笼。 “接管引水”,这是要改变山川水脉的自然流转,将其纳入人为掌控。 “一按即明”,更是石破天惊!这岂不是要将天地间的阳气、雷电之力化为己用,存乎一器,召之即来? 寻常修士,追求的是顺应天道。 而先生,言谈之间,竟是处处透着要将天道法则玩弄于股掌之间,令其为凡俗生活服务的“大不敬”之念。 就在林安幻想着能在自己院里装上太阳能灯的时候,朱红色的大门,被人“笃笃笃”地敲响了。 林安吓得一个激灵,瞬间从地主的美梦里惊醒,紧张地看向刘景云:“谁啊?不会是那胖县令后悔了,来收房子的吧?” 刘景云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则迈步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员外打扮的中年男人,身形富态,笑容可掬,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请问,此处可是林先生的府邸?”那人客气地问道。 刘景云没有回答,只是用冰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那人被看得有些发毛,连忙自我介绍:“在下王通,是隔壁‘铁拳武馆’的馆主。听闻新邻入住,特备了些薄礼,前来拜个码头,认识一下。” 说着,他便想往里走。 刘景云身形不动,像一堵墙,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 王通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也是这青鸾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日里谁不给几分薄面?今天竟然被一个下人模样的年轻人拦在门外,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这处宅院,他可是眼馋了许久。原主人家道中落,急于出手,他正准备压压价,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县太爷钱世贞直接做主,送给了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林先生”。 他不服气,所以特意前来探探底。 “这位小哥,还请行个方便。”王通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善。 “先生喜静,不见外客。”刘景云冷冷地吐出几个字。 “你!”王通气结,正要发作,屋里传来了林安的声音。 “景云,是谁啊?让他进来吧,邻里邻居的。” 林安是怕刘景云这臭脾气把人得罪了。自己初来乍到,跟邻居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刘景云这才侧过身,让出一条路。 王通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了进来。一进院子,他就看到了正堂里那个穿着朴素的年轻人,心下更是鄙夷。 就这么个土包子,何德何能,能得钱县令如此青睐? “想必这位就是林先生了,幸会幸会。”王通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 “王馆主客气了,快请坐。”林安热情地招呼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王通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听闻先生是雅人,在下特意带来家中珍藏的‘云顶石乳’,请先生品鉴。” 王通一脸得意。这可是他花大价钱从南边茶商手里买来的贡茶,一两就值百金,寻常人见都见不到。 他倒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林安面前。 林安端起来闻了闻,是挺香的,喝了一口,味道也醇厚。但他一个喝惯了各种奶茶饮料的现代人,对这种纯茶实在没什么感觉。 “嗯,还行。” 林安点了点头,评价道,“就是喝着有点寡淡,要是能加点糖和奶,或者来点气泡,口感应该会更好。” 他想起了奶盖茶和可乐。 “噗——” 王通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林安。 加糖?加奶?还加气泡? 这是对“云顶石乳”的何等亵渎!此茶贵在品其天然的岩韵和兰香,任何添加都是暴殄天物! 这人……根本就是个不懂茶的蠢货! 不,不对。 王通忽然想起钱县令对这位林先生那近乎谄媚的态度。钱世贞何等人物,会看错人? 唯一的解释是,这位林先生的境界,已经高到了返璞归真的地步。 在他眼中,价值百金的“云顶石乳”,与路边的野茶,并无分别。他所言的“糖与奶”,或许并非实指,而是某种大道至简的暗喻! 王通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他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副玲珑剔透的象牙围棋。 “在下不才,平日里喜好手谈。前日得一残局,名为‘玲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先生可否赐教一二?” 说着,他便将棋子在桌上摆开。那棋局黑白交错,杀机四伏,变化万端,一看就极其复杂。 这是他的第二重试探。文的不行,就来雅的。棋道通天,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与智慧。 林安凑过去看了一眼,顿时头都大了。 “这玩意儿太复杂了,看着就累。” 林安赶紧摆手,实话实说,“玩个东西而已,不就是为了放松放松,图个乐呵吗?搞这么复杂,跟自己过不去,何必呢?” 他想的是,打游戏要是都这么烧脑,那还不如去上班。 轰! 王通的脑子里,仿佛响起一声惊雷! 玩物是为了放松? 图个乐呵? 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这几句看似寻常的话,落在王通这个痴迷棋道,常常为一子之得失而彻夜不眠的人耳中,不亚于醍醐灌顶! 这位林先生,一语道破了我等修行者最大的心障!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通看着林安,眼神已经从试探,变成了狂热的崇拜。他站起身,对着林安,深深地鞠了一躬。 “先生一言,胜过我十年苦修!王通受教了!” 林安:“啊?” 我又说啥了?这人怎么回事?碰瓷吗? 王通恭恭敬敬地收起棋盘和茶叶,再次行了一礼:“先生,今日天色已晚,在下不敢多做打扰。改日,定当再来向先生请教!” 说完,他便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仿佛是去消化刚刚得到的“天启”。 直到王通的背影消失,林安才终于松了口气,一屁股瘫回椅子上。 “我的妈呀,跟这些人说话也太累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虚汗,“景云,我心好累,急需补充能量。咱们还有没有吃的,我想吃红烧牛肉的。” “有。”刘景云点了点头,“我这就去为先生生火煮水。” 看着刘景云走进后厨的背影,林安长舒一口气。 他却不知道,刚刚离开的王通,正用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冲回自己的武馆,逢人便说: “我见到神仙了!青鸾县的天,要变了!” --- 第229章:人形护身符,今晚归你了 王通几乎是飘着离开“林府”的。 他前脚刚走,林安后脚就彻底瘫回了太师椅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我的亲娘哎,跟这些古人聊天,比跑八百米还累。” 林安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虚汗,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感觉自己刚才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雷区里跳踢踏舞,稍有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 可偏偏对方还一副“我悟了,我通了,我升华了”的表情,搞得林安自己都快信了。 “景云,” 他有气无力地朝院子里喊了一声,“心好累,急需补充能量。方便面还有没有存货?我想吃红烧牛肉的。” 在这个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甚至连抽水马桶都没有的鬼地方,那一口浓郁的工业香精和油脂混合的“垃圾食品”,就是他最后的精神慰藉。 正在清扫落叶的刘景云动作一顿,回过头,清冷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有。” 他放下扫帚,走进后厨。那背影,一如既往的挺拔可靠。 林安瞬间觉得人生又充满了希望,他翘着二郎腿,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开始盘算着等下是先喝汤还是先吃面。 后厨里,刘景云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包被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 打开来,里面是风干的、切成方块的面饼,以及几个小小的、用荷叶封好的料包。 这是他按照林安的描述,让厨子反复试验,才做出来的“方便面”。 面饼用的是灵谷磨成的粉,揉入了妖兽骨汤,再以文火风干;牛肉是百年老黄牛的后腿肉,用灵火慢炖七七四十九天,取其精华,炼成肉干;就连那“汤料包”,也是十几种灵草晒干研磨而成,据说有静心凝神之效。 刘景云面无表情地生火,煮水。 他不懂,先生为何对这种凡俗的“速食”之物情有独钟。 但当他看到林安捧着碗,那双眼睛里亮起的光,仿佛那是世间最极致的美味时,他又觉得,懂不懂,似乎并不重要。 先生的道,或许就藏在这些凡俗的烟火气里。 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牛肉面”很快就端到了林安面前。 肉块酥烂,面条筋道,汤头浓郁,散发着和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的霸道香气。 “啊……活过来了!”林安吸溜一大口面,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评价: “景云,你这手艺是越来越地道了。就是……缺点东西。” 刘景云安静地站在一旁,垂眸聆听。 “缺点灵魂。”林安咂咂嘴。 “没有那个红色的塑料叉子,没有那个印着‘仅供参考’图片的包装袋,更没有那个撕开后油乎乎的调料包……感觉就不完整。” 刘景云闻言,心中一凛。 叉子、包装、调料包……这些都是“器”,是“形”。 他默默将这一点记在心里,准备下次改进。 林安吃饱喝足,瘫在椅子上揉着肚子,看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天色,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不安全感,同时涌上心头。 这宅子太大了。 前院、中庭、后花园,几十间屋子,现在就住了他和刘景云两个人。 白天还好,一到晚上,空旷的院子里风一吹,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总感觉某个阴暗的角落里会飘出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景云啊,” 林安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怂,“你说,这房子这么大,晚上睡觉会不会闹鬼啊?” 他只是随口找个话题。 刘景云却认真了起来,他环视了一圈这清幽雅致的院落,淡淡开口: “此地虽是凡俗宅邸,但久无人居,阴气汇聚,难免会吸引些孤魂野鬼。” 林安一听,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那怎么办?” “安安放心,” 刘景云的声音平静而有力,“有我在,任何宵小,都近不了您的身。” 林安提到嗓子眼的心,瞬间就落回了肚子里。 也是,自己身边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修仙大佬,等闲的妖魔鬼怪来了,估计都不够他一指头戳的。 安全感是有了,但新的问题又来了。 晚上,两人各自选了主院的卧房。 林安躺在据说是黄花梨木打造的拔步床上,床大得能睡下五六个人,雕花的架子,层层叠叠的纱幔,精致又奢华。 可他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太安静了。 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就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隔壁房间的刘景云,更是没半点动静,跟不存在一样。 林安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床顶,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播放各种恐怖片经典桥段。 什么床下有人啊,镜子里有鬼啊,窗外趴着个脑袋啊…… 越想越怕,越怕越清醒。 他终于受不了了,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连鞋都没穿,光着脚丫子就跑到了隔壁。 “咚咚咚。” 他敲了敲门,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景云,你睡了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刘景云一身白色的中衣,长发披散,站在门口,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让他看起来不似凡人。 “安安,何事?” 林安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搓了搓手,小声嘟囔:“那个……你这床……也挺大的哈?” 刘景云的目光微微一凝。 林安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我一个人睡,有点认床。要不……咱俩凑合一晚上?”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脸热。 刘景云沉默了片刻,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情绪难辨。 就在林安以为他要拒绝,准备灰溜溜滚回去的时候,刘景云却侧开了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进来吧。” 林安哧溜一下就钻了进去。 刘景云的床,和他的人一样,整洁得一丝不苟。 林安自觉地睡在了里侧,把自己缩成一团。 刘景云随后躺下,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尽管如此,林安还是瞬间就安心了。身边这个人形护身符,比什么都管用。他很快就放松下来,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在睡梦中,他无意识地朝着热源滚了过去,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地缠了上去。 刘景云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战栗。 他彻夜未眠。 窗外,月光如水。屋内,岁月静好。 --- 第230章:广播体操,亦可通神! 第二天一大早,林安是在一阵舒爽的酸软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刘景云近在咫尺的、放大了的俊脸。 他整个人,像只树袋熊一样,挂在刘景云身上。一条腿还很不老实地横在人家腰上。 “……” 林安的脑子宕机了三秒。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每次醒来面对这种“抱观主睡了一晚”的场面,他还是会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和尴尬。 他手脚并用地想从刘景云身上爬下来,动作尽量轻柔,生怕吵醒对方。 “醒了?” 头顶传来一道清冷中带着一丝微哑的嗓音。 “早……早啊,景云。” 林安干笑着,手忙脚乱地退开,“不好意思啊,我睡觉不老实。” “无妨。” 他越是这样坦然,林安就越觉得自己心里有鬼。 他赶紧掀开被子下床:“我……我去院子里溜达溜达,活动活动筋骨!” 清晨的院子,空气清新得不像话。林安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都被洗干净了。 可一想到昨晚的窘态,他又觉得不得劲。 “不行,得找点事做,转移一下注意力。” 他想起了自己上学时的保留项目——广播体操。 “时代在召唤……不对,是第八套。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林安一边哼着记忆里模糊的调子,一边舒展着身体。动作算不上标准,松松垮垮的,纯粹就是为了活动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身体。 他正做得起劲,院门“笃笃笃”地又被敲响了。 “谁啊,这么大早的?”林安停下动作,嘀咕了一句。 刘景云从屋里走出来,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昨天刚来过的“铁拳武馆”馆主,王通。 只是今天的王通,和他身后跟着的一个精壮青年,两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和崇拜。 “林先生!” 王通一进门,看到院中正在做着奇怪动作的林安,眼睛瞬间就亮了。 “先生果然已经开始晨练了!” 林安看着他们,一脸莫名其妙。 “王馆主,有事吗?”林安停下动作,有点尴尬。当着外人做广播体操,总感觉羞耻度爆表。 王通快步上前,对着林安深深一揖,他身后的青年也有样学样。 “先生,王通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王通的语气无比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悲壮。 “你先起来说。”林安最受不了这个。 王通却不肯起,他指了指身后的青年,沉声道: “这是劣徒李狗。昨日,城西‘黑虎堂’的堂主张猛,公然上门挑衅,说我‘铁拳武馆’浪得虚名,更……更对先生您出言不逊!” 林安心里“咯噔”一下。 关我屁事? 王通脸上露出愤慨之色:“那张猛嚣张跋扈,说……说先生您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还立下战书,三日之后,要在县城中心的擂台,挑战我铁拳武馆!若是我们输了,就要我们……滚出青鸾县!” “所以?”林安眼皮跳了跳,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恳请先生,指点劣徒一二!” 王通猛地一抬头,双目炯炯地看着林安,“昨日先生一言,令王通醍醐灌顶,方知大道至简!” “先生刚才所练的这套拳法,看似简单,实则一招一式,都暗合天地运转之理,是淬炼肉身的无上法门!恳请先生,将此法传授一二,助我铁拳武馆度过此劫!” 林安彻底傻了。 拳法? 无上法门? 大哥,你管第八套广播体操叫拳法? 他看着王通和那个叫李狗的青年眼中闪烁的“信我者得永生”的光芒,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百口莫辩”。 “那个……王馆主,你误会了,” 林安试图挣扎一下,“我这就是……随便活动一下,老年人保健操,当不得真的。” “先生谦虚了!” 王通的眼神愈发狂热,“大道无形,大音希声!越是看似简单的,才越是接近本源!先生这是在考验我们的悟性啊!” 一旁的刘景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当然看得出,林安那几下软绵绵的动作,毫无灵力波动,纯粹就是凡人的健体之术。 可看着林安被这群人一本正经地“神化”,他竟觉得……十分有趣。 “安安,”刘景云适时地开口了,“既然王馆主如此诚心,你便指点他们一二吧。” 林安求助的目光,瞬间变成了绝望。 好你个刘景云,你也在看我笑话! 行,不就是装逼吗?来啊,互相伤害啊! 林安清了清嗓子,背着手,学着电视里那些世外高人的样子,踱了两步。 他看着那个叫李狗的青年,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你,叫李狗?” “是!先生!”李狗激动得脸都红了。 “根骨尚可,就是……练得太杂了。” 林安开始胡说八道,“你们所谓的拳法,招式,都是末节。真正的强大,源于对身体最本源的掌控。” “请先生赐教!”王通和李狗齐声说道。 “看好了。”林安深吸一口气,再次摆开架势。 “此法名为‘广播体神功’,共有九节,乃是锤炼肉身,沟通天地的无上筑基之法。今日,我便传你第一节,伸展运动。”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林安一边喊着口令,一边缓慢而认真地做着动作。 这一次,他做得格外标准。 阳光下,一个穿着朴素的青年,做着一套看似简单至极的伸展动作。 而在王通和李狗的眼中,林安的每一个抬手,每一次弯腰,都仿佛带动了院内的气流,每一次呼吸,都与天地的脉动合而为一。 那不是体操,那是道! 是返璞归真,直指本源的大道! 王通看得如痴如醉,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们追求力量,追求速度,追求招式的精妙,却忘了最根本的‘伸展’二字!身体舒展,则气血通畅;气血通畅,则力量自生!我……我练了一辈子拳,竟连这个道理都没想通!” 那个叫李狗的青年,更是双眼放光,拼命地记忆着林安的每一个动作,仿佛那是通往武学巅峰的唯一路径。 一套广播体操做完,林安感觉自己都快虚脱了,不是累的,是羞耻的。 “……就是这样。”他干巴巴地总结道。 “回去之后,什么拳法都别练了,就练这个。每日练上百遍,直到将每一个动作都刻进骨子里。什么时候,你一抬手,就能感受到气血在四肢百骸中奔腾,你这门神功,就算入门了。” “多谢先生传法之恩!” 王通和李狗“噗通”一声,又跪下了,磕头磕得砰砰响。 “去吧。”林安挥了挥手,感觉心好累。 送走了跟打了鸡血一样的师徒俩,林安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生无可恋地看着刘景云。 “景云,我感觉我在犯罪。” 刘景云递过来一杯刚泡好的茶,淡淡道:“先生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希望’。” 林安欲哭无泪,“三天后,那小子要是被人打死了,我是不是就是主谋?” 刘景云看着他,嘴角似乎微微勾了一下:“安安放心,不会的。”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林安看不懂的笃定。 --- 第231章:擂台之上,眼保健操显神威! 接下来的三天,林安是在一种极度煎熬的情绪中度过的。 他总觉得自己成了个神棍,还是个即将闹出人命的神棍。 好几次想溜出城去避避风头,但一想到那个叫李狗的青年,万一真被人打死了,自己就成了畏罪潜逃,罪加一等。 王通师徒倒是没再来打扰他,据说是在武馆里闭关,全馆上下,日夜不停地……做广播体操。 这消息传出去后,整个青鸾县的武林圈子都炸了。 “听说了吗?铁拳武馆疯了!不练拳,改跳大神了!” “什么跳大神,我听说他们是得了一位神仙传授的‘仙人体操’!” “拉倒吧,我三岁侄子都会的那几下,还仙人体操?我看王通是怕了黑虎堂,故意装疯卖傻呢!” 一时间,流言四起。铁拳武馆,成了全县城的笑柄。 林安听着这些从外面传回来的风言风语,更是坐立不安。 “完了完了,这下名声彻底臭了。” 他抱着脑袋蹲在门槛上,“景云,要不我们还是跑路吧?” 刘景云正在院子里,用一柄小巧的灵剑,修剪着花园里的杂草。 他闻言,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淡淡地瞥了林安一眼。 “安安,你可知你传授的那套‘体操’,有何奥秘?” “奥秘?能有什么奥秘?”林安没好气地说,“强身健体,预防近视?” “不错。”刘景云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林安一愣,以为刘景云在嘲讽他。 刘景云却放下灵剑,走到他身边,缓缓道: “凡人武者,炼体炼气,追求的是力量与速度的极致。但他们往往忽略了最根本的两点:一是身体的协调,二是感知的敏锐。” 他看着林安,目光清澈:“你那套体操,看似简单,却能调动全身每一块肌肉,让身体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协调。” “至于预防近视……武者对决,胜负往往在毫厘之间。眼神,便是感知的门户。看得更清,看得更快,便能抢占先机。你说,这是不是奥秘?” 林安张了张嘴,被刘景云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给镇住了。 我……我就是随口一说啊!你怎么还给分析出理论体系了? 你才是真正的脑补帝啊!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决斗的日子到了。 青鸾县中心的擂台,一大早就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百姓们不是来看什么武林对决的,纯粹是来看铁拳武馆笑话的。 擂台一侧,黑虎堂堂主张猛,赤着上身,露出古铜色的爆炸性肌肉,一脸的横肉,眼神凶狠,手里还把玩着两个铁胆。 “王通!你那宝贝徒弟呢?练了三天‘仙操’,是不是准备上天了?”张猛对着对面铁拳武馆的阵营,发出嚣张的嘲笑。 台下顿时哄堂大笑。 王通脸色铁青,但他看了一眼身边闭目养神的弟子李狗,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 李狗今天的气质,和三天前截然不同。 他穿着一身利落的短打,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呼吸绵长,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静。 这三天,他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疯狂地练习那套“广播体神功”。他已经练了不下千遍,每一个动作,都仿佛刻进了灵魂里。 一开始,他也觉得荒谬。可练到后来,他真的感觉到了不同。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流淌,能听到自己心跳的每一次搏动,整个身体,仿佛变成了一件被擦拭得锃光瓦亮的精密仪器。 “时辰到!” 随着铜锣声响,李狗睁开眼,走上了擂台。 “小子,报上名来,老子手下不杀无名之鬼!”张猛狞笑道。 “铁拳武馆,李狗。”李狗的语气平静无波。 “好!今天就让你变成一条死狗!” 张猛爆喝一声,脚下发力,整个人如同一头下山猛虎,朝着李狗直扑而来!他的一双铁拳,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取李狗面门! 这一招“猛虎掏心”,是他的成名绝技,势大力沉,寻常武者根本不敢硬接。 台下的观众发出一阵惊呼。 所有人都以为李狗会被这一拳直接打飞出去。 然而,李狗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不闪不避,只是微微侧过身,双臂顺势向上伸展,划出一个圆润的弧线。 这姿势……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那不是……伸展运动吗?”台下有人小声嘀咕。 张猛的拳头,擦着李狗的鼻尖打了过去,落了个空。 而李狗舒展的双臂,却像两条灵活的藤蔓,顺着张猛的手臂缠了上去。 张猛一惊,想要抽手,却感觉对方的身体像一团棉花,自己的力气竟无处着力。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李狗的脑海里,闪过了林安那天随口说的另一句话。 “这套体操做完了,还得做套眼保健操,保护视力。来,第一节,揉天应穴……” 保护视力! 看得更清! 李狗的双眼,猛地一凝! 这三天,他不仅练了广播体操,连林安随口提的眼保健操,也当成了神功秘籍,练了无数遍。他的目力,竟真的在无形中,变得比以往敏锐了数倍! 此刻,在张猛因一击不中而瞬间暴怒的脸上,李狗清晰地看到了他左眼瞳孔的微不可察的收缩,以及脖颈处一条青筋的瞬间暴起! 这是他要发力变招的征兆!而且,发力点在左肩! 几乎是出于本能,李狗的身体,做出了反应。 第二节,扩胸运动! 他双臂猛地向两侧张开,一股巧劲爆发,瞬间挣脱了张猛的压制。同时,他的身体顺势向右侧旋转。 第三节,体转运动! 这个动作,让他完美地避开了张猛含怒而发的左勾拳! “什么?!” 张猛大惊失色,他想不通,对方的动作明明软绵绵的,毫无力道,为什么总能提前预判自己的攻击? 他怒吼一声,攻势变得更加狂暴! 一时间,擂台上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张猛如疯虎般猛攻,拳脚生风,虎虎生威。 而李狗,却像是在做早操一样,在擂台上不紧不慢地做着各种伸展、扩胸、体转、跳跃的动作。 每一个动作,都简单得可笑。 但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地躲开了张猛的致命攻击。 张猛就像一个卯足了劲打棉花的壮汉,有力使不出,憋屈得脸都紫了。 台下的嘲笑声,渐渐消失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这难道就是那套仙操的威力?” “化繁为简,以静制动……高!实在是高!” 一处茶楼的二楼雅间,林安正端着茶杯,紧张得手心冒汗。 “景云,他……他怎么真的在上面做广播体操啊?” “安安,你看。” 刘景云指了指擂台,“他不是在做操,他是在‘听’。” “听?” “听风的轨迹,听对手的呼吸,听他自己身体的律动。” 刘景云的语气带着一丝赞许,“你教他的,不是招式,而是与身体‘对话’的方法。” 林安:“……” 我信你个鬼! 就在这时,擂台上的局势,陡然生变! 久攻不下的张猛,彻底失去了耐心。 他双目赤红,爆喝一声,用上了一招两败俱伤的打法,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朝着李狗撞了过去! “黑虎撞山!” 这一招,避无可避! 李狗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着迎面撞来的张猛,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眼保健操的最后一节。 第四节,轮刮眼眶。 刮眼眶……眼眶……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形成! 李狗迎着张猛撞了上去。但他既没有出拳,也没有出掌。 他只是伸出了自己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在张猛即将撞到他身体的前一刹那,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快如闪电地…… 戳向了张猛的双眼! “啊——!” 一声惨叫,响彻整个广场! 张猛那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和前冲的惯性,轰然倒地,在地上捂着眼睛,疯狂地打滚。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喝彩! “赢了!铁拳武馆赢了!” “天啊!那是什么招式!太……太狠了!” “是仙人指路!不!是神仙戳眼!” 王通激动得老泪纵横,冲上擂台,抱着自己的徒弟,泣不成声。 李狗站在擂台中央,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也是一脸的茫然。 我……我刚才做了什么? 我只是想……刮一下他的眼眶而已啊…… 茶楼里,林安手里的茶杯“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擂台上那血腥的一幕,又看了看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指。 “我……我不是……我没有……” 第232章:这锅我背不动啊! 茶楼里,雅间的气氛死一样寂静。 林安呆呆地看着自己那两根并拢的手指,又看看楼下擂台上那个捂着眼睛满地打滚的壮汉,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我……我他妈的教唆伤人了? 还是戳眼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人家本来是武林比武,硬生生被我搞成了街头斗殴,还是往死里打的那种。 我……我不是……我没有…… 他只是随口胡扯啊! 什么轮刮眼眶……那是眼保健操啊!是为了保护眼睛,不是为了戳瞎眼睛! 那个叫李狗的小子,怎么就……怎么就真的去戳了? 还戳得那么准,那么狠! 擂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传到他耳朵里,却像是催命的魔音。每一声“赢了”,都像是在宣判他的罪行。 “完了……” 林安脸色煞白,毫无血色,“这下闹出人命了……虽然没死,但这也算重度伤残了吧?我是不是算主谋?教唆犯罪?” 他越想越怕。 在这个人命不如狗的世界里,打死人可能不算什么大事。 但自己一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被卷进这种江湖仇杀里,万一黑虎堂的人报复起来,第一个要找的不就是他这个“幕后黑手”吗? “景云……景云……” 林安哆哆嗦嗦地收回手,藏在桌子底下,“景云,你看到了,我什么都没干!我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他真去戳人家眼睛啊!” 刘景云捡起地上的碎瓷片,随手一挥,瓷片便化作齑粉,消散在空气中。 他重新给林安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颤抖的手边。 “安安,你别慌。” “我能不慌吗?那是眼睛啊!戳瞎了!我要不要去自首?现在自首,能算从轻发落吗?” 林安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一个奉公守法,连红灯都很少闯的现代社畜,怎么就成了幕后黑手了? 刘景云看着他真情实感地恐慌,他心里那点看戏的趣味瞬间被心疼取代。 他轻轻拍了拍林安的手背,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安安,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了?人人都听到是我教的眼保健操了!”林安快哭了。 “你教的是法,不是术。” 刘景云的眼神清明,“你教那李狗的,是洞察先机、感知对手气机流转的法门。让他能于电光火石间,看破对方的弱点。这才是根本。” 他顿了顿,继续以他那套独特的逻辑进行解读:“至于他最后选择攻击何处,那是他自己的‘术’,是他身为武者的本能抉择。眼部本就是人体大漏,是破绽所在。他能在那一瞬间,抛弃所学的一切繁杂招式,选择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去制胜,说明他悟了你教的‘大道至简’的真意。你只是为他打开了一扇门,路是他自己走的。何罪之有?” 林安张了张嘴,被刘景云这套“法术分离”的诡辩说得一愣一愣的。 听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道理? 不!不对!这根本就是强行洗白!这家伙的脑补能力是不是又升级了? 林安还想再挣扎一下,楼下已经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 “神仙戳眼!这招太绝了!一招制敌!” “什么神仙戳眼,我听着像是林先生传下的无上杀招,名为‘轮刮眼眶’!你们听听,这名字,又霸气又透着一股玄妙!” “没错!先生真乃神人也!不仅能传授淬体神功,连这等一击必杀的秘术都毫不吝啬!” 林安听着这些议论,刚被刘景云安抚下去一点的心,又悬到了嗓子眼。 完了,这下罪名坐实了,连招式名都给起好了。 他现在只想立刻从后门溜走,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可没等他付诸行动,雅间的门就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王通和李狗师徒俩,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和无与伦比的狂热,冲了进来。 “先生!” 两人“噗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跪得实在,脑门磕在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先生再造之恩,铁拳武馆上下,没齿难忘!”王通老泪纵横,激动得浑身发抖。 李狗也抬起头,双眼亮得吓人,看着林安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了,那简直就是在看创世神。 “先生,弟子……弟子悟了!” 李狗激动地说道,“您说‘打架别搞人身攻击’,弟子之前不懂,以为是说不能骂人。直到刚才那一刻,弟子才明白,您是说,真正的攻击,要超越‘人身’的桎梏!直指本源!眼睛,就是神魂之窗,是本源的门户!弟子那一招,看似是攻击人身,实则是直击其神!这才是‘不文明’的真意啊!” 林安:“……” 我他妈……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打架别搞人身攻击”了?我明明是刚才在心里想的! 他猛地转头看向刘景云,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难道……难道我现在连心里想什么都能被他们听到了?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刘景云对上他惊恐的目光,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他当然知道林安没说过,这又是李狗自己在打斗中福至心灵,然后强行把功劳安在了林安头上。 他没有戳穿,只是安抚地看了林安一眼,那意思是:你看,又有人帮你把逼装圆了。 林安欲哭无泪。 “起来,都起来!” 林安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这事儿真跟我没关系,是你们自己厉害,自己悟性高!” 他现在只想赶紧撇清关系。 王通哪里肯信,只当是先生高风亮节,不愿居功。他从身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盒,恭敬地举过头顶。 “先生,这是我铁拳武馆的一点心意!里面是我馆历代相传的镇馆之宝,一株五百年份的‘铁线草’,虽不是什么奇珍,但对淬炼筋骨颇有奇效。还请先生务必收下!” “不收不收!绝对不收!”林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们拿回去,快拿回去!” 开玩笑,收了这个,不就等于承认我是主谋了吗?这叫赃物! 王通见他不收,急得满头大汗,还以为是自己送的礼太轻了,先生看不上。 就在两人推来挡去,一个死活要送,一个死活不要的时候,雅间门口又传来一个恭敬的声音。 “请问,林先生可在此处?” 林安一抬头,看到几个穿着官服的衙役站在门口,为首的一个班头,正小心翼翼地探头进来。 林安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完了,苦主报官了。这是要来抓我了。 他两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那班头见他脸色发白,以为是自己唐突了高人,吓得赶紧躬身行礼,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林先生恕罪,小的不是有意打扰。是……是县尊大人有请,想请先生过府一叙,说是有要事相商!” 林安的脑子嗡的一声。 县……县太爷? 事情,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看向刘景云,眼神里只剩下四个字:救我狗命! --- 第233章:县太爷的鸿门宴? 县尊大人有请。 这又是什么鸿门宴? 林安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手脚冰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他下意识地就想从后窗跳下去,管他下面是啥,先逃了再说。 可他刚一动,手腕就被轻轻握住。 “安安,无妨。” 林安回头,看到刘景云平静无波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有我在,天塌不下来。 是啊,我怕个屁!我身边可是个真神仙!能御剑飞行的那种!一个县太爷,还能把他怎么样? 林安的胆气莫名其妙地就壮了一点,虽然腿还是有点软。 刘景云站起身,对着那几个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衙役,淡然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我们稍后便去。” 他的气度沉静如山,那几个衙役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就退出去候着了。 “景云,这……这县太爷找我干嘛啊?” 林安还是不放心,凑过去小声问,“不会真是要抓我去坐牢吧?我要是进去了,你可得想办法捞我啊!我不想吃牢饭,听说里面的窝窝头像石头一样硬。” 刘景云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放心,不是坏事。” 他安抚道,“若真是问罪,来的就不是请帖,而是锁链了。” “那他是想干嘛?难道他也想学广播体操?”林安的思维开始发散。 “去了便知。”刘景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去县衙的路上,林安的心情就像是坐过山车。 他坐在刘景云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辆豪华马车里,屁股底下垫着软乎乎的坐垫,可他却如坐针毡。 脑子里的小剧场已经开始疯狂上演。 第一幕:过堂审问。 “堂下所跪何人,为何妖言惑众,教唆乡勇,当街伤人?” “大人冤枉啊!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我什么都不知道!” “还敢狡辩!来人啊,大刑伺候!” ……完了,要被打屁股了。 第二幕:身份暴露。 “说!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有此通天手段?” “我……我其实是从一个叫‘地球’的地方来的,我们那里人人都会广播体操……” “大胆妖孽,还敢胡言乱语!拿下!” ……完了,要被当成妖怪烧了。 林安越想越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刘景云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似乎对他的内心风暴一无所知。 但实际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林安那紊乱的气息和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心里轻轻一叹。 安安总是这样,明明拥有着连他都看不透的深厚底蕴,却总是为这些凡俗小事而惊慌失措。 这让他觉得心疼,又觉得……格外可爱。或许,这便是真正的“游戏红尘”吧。 马车很快就到了县衙门口。 让林安意外的是,并没有出现想象中衙役林立,杀气腾腾的场面。 县衙门口干干净净,只有两个门房。而一个穿着官服,看起来约莫五六十岁,留着山羊胡,面容精瘦的老者,正站在台阶下,似乎在等他们。 看到马车停下,老者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可是林先生当面?”老者的态度十分恭敬,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林安愣愣地点了点头。 “下官青鸾县县令,钱伯文,见过林先生。”老者对着林安,深深地作了一揖。 林安吓了一跳,赶紧从马车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想去扶他:“使不得使不得,大人您这是折煞我了!” 一个县太爷给自己行这么大的礼,这谁受得起啊! 钱伯文顺势直起身,笑呵呵地打量着林安,眼神锐利,像是在评估一件稀世珍宝。 “先生不必多礼。先生之名,如今在青鸾县如雷贯耳,今日一见,果然是风采不凡,仙风道骨啊。” 林安被他夸得脸都红了。 仙风道骨?我?哪里看得出仙风道骨了? 他只能尴尬地干笑两声。 钱伯文将他们迎进县衙后堂,下人奉上香茶。 这后堂布置得雅致,不像公堂那般威严。钱伯文屏退了左右,亲自给林安和刘景云斟茶,姿态放得极低。 “林先生,今日请您前来,实不相瞒,是有一事,想听听先生的高见。”钱伯文放下茶壶,面露一丝愁容。 林安的心又提了起来。来了,正题来了。 “大人但说无妨。”林安硬着头皮说道,手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 钱伯文叹了口气,缓缓说道: “先生想必也知,我青鸾县近来有些干旱,已有月余未降甘霖。田里的庄稼都快挺不住了,城中百姓人心惶惶,都说是不是老天爷降下了责罚。”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安的反应。 “下官虽是父母官,但也只是个凡人,对着天时,实在是束手无策。听闻先生有通天彻地之能,擂台之事,下官亦有所耳闻。所以……斗胆请教先生,不知对这天时,可有高见?”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寂静。 林安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通天彻地之能?问我天气? 我他妈哪知道!我的手机没信号,天气预报都看不了!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怎么办?怎么办?说不知道?那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骗子了吗?当场就得被这老狐狸给拆穿! 他看着钱伯文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光闪闪的眼睛,知道今天要是说错一句话,都别想完整地走出这个县衙。 拼了!只能靠我高中地理学到的那点知识来 bluff一下了! 林安强装镇定,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茶叶末,学着电视里那些高人的样子,沉吟了片刻。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飘向窗外那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用一种故作高深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这个嘛……万物运转,皆有其道。盛极而衰,否极泰来。” 他先扯了两句万金油的废话,给自己争取了一点思考时间。 然后,他开始了他的“表演”。 “久旱之后,必有大雨。此乃天地调和之理。” 他顿了顿,装模作样地掐了掐手指,仿佛在推演天机,“我观此地云气,虽看似晴空万里,实则水汽已在悄然汇聚。地气蒸腾,只待一个时机。” “不出三日。”林安伸出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仿佛他看到的不是天空,而是天道法则的源代码。 “三日之内,必有甘霖降下,以解旱情。” 说完这句,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疯了!我真是疯了!这完全就是赌命啊!万一未来三天都是大晴天,我就是欺君之罪,要被砍头的吧! 他紧张地看着钱伯文,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钱伯文脸上的愁容未变,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他盯着林安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看得林安浑身发毛。 就在林安以为他要拍案而起,大喊“大胆骗子”的时候,钱伯文却忽然笑了。 他抚掌笑道:“好!好一个‘三日之内,必有甘霖’!” 他站起身,对着林安又是一揖。 “那本官,就借先生吉言,且等三日!若三日后天降甘霖,先生便是我青鸾县所有百姓的大恩人!”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期盼和敬意,但林安却听出了那话语底下隐藏的冰冷。 潜台词是:如果三日后不下雨,你就是我青鸾县所有百姓的罪人。 林安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这他妈……! 第234章:求求你,下场雨吧! 从县衙出来,坐上回程的马车,林安整个人都像是被抽了筋骨,瘫在柔软的坐垫上,一动也不想动。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像复读机一样循环播放。 “景云,我死定了!我真的死定了!” “我就是胡说八道的!我哪知道会不会下雨啊!万一……万一未来三天都是大晴天,那老狐狸肯定会把我抓起来,剥皮抽筋的!” 他越想越怕,眼前甚至出现了自己被绑在木桩上,下面堆满了柴火的画面。 刘景云看着他这副天塌下来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他知道安安是真的害怕了。 他伸出手,覆在林安冰凉的手背上,触感让他微微蹙眉。 “安安,你不是胡说。”刘景云的声音平静而笃定。 “都这时候了,你就别安慰我了。” 林安欲哭无泪,“我自己说的什么我自己还不清楚吗?我就是在赌,拿命在赌啊!” “不。” 刘景云摇了摇头,清冷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你说的,不是‘预测’,而是‘断言’。” 林安愣住了:“预测和断言,有区别吗?” “当然有。” 刘景云开始了他新一轮的脑补和解读,一方面是为了安抚林安,另一方面,这也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寻常修士观天象,测风云,那叫‘预测’。是顺应天道,窥探其一丝轨迹。而你不同。” “你说三日内有雨,那么天道便会应你之言,在三日之内降下雨来。这不是你去顺应天,而是天来顺应你。这,便是‘言出法随’。” 林安听得目瞪口呆。 言出法随?天来顺应我? 大哥,这套说辞也太玄幻了吧!我就是个普通人,天道凭什么听我的?就凭我脸大吗? 他觉得刘景云肯定是为了安慰自己,才编出这么一套离谱的理论来。 “景云,我知道你是好意……” 林安苦着脸说,“可这事儿真开不了玩笑。要不,我们今天晚上就跑路吧?跑得远远的,让那县太爷找不到我们。” “为何要跑?”刘景云反问,“你只需静待三日便可。” 看着刘景云那笃定的眼神,林安彻底没话了。 行吧,你不怕,我怕。但现在跑路好像也晚了,估计县衙的探子已经把我们家给盯上了。 只能……听天由命了。 接下来的两天,对林安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漫长的凌迟。 第一天,晴空万里,太阳毒得能把地上的石头烤出油来。 林安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每隔五分钟就抬头看一次天,脖子都快仰断了,天上连一丝云彩的影子都没有。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不行,得做点什么。” 他想起了现代社会的一些玄学。比如,每次你一洗车,天就下雨。 他院子里没车,但他有衣服啊! 于是,林安把所有能洗的衣服,床单、被罩,全都洗了一遍,晾了满满一院子。 他站在晾衣杆下,看着迎风招展的衣物,嘴里念念有词:“下雨吧,下雨吧,我衣服都洗了,你快下啊!” 刘景云在屋里看着他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举动,清冷的脸上满是无奈和纵容。 安安,又在用他那个世界的奇特‘法门’与天地沟通了吗? 第二天,太阳依旧高悬,天气比昨天还热。 林安晾的衣服,不到半天就干透了,还带着一股阳光暴晒后的糊味。 他的心情也像那被晒干的衣服一样,彻底蔫了。 只剩最后一天了。明天要是再不下雨,他就真的要上断头台了。 林安的求生欲在这一刻爆发了。 他跑进厨房,乒乒乓乓地不知道在鼓捣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摆了一个简陋的“祭坛”。 一个倒扣的碗,碗上插着三根没点燃的筷子,前面摆着一盘苹果和一盘……薯片。 这是他随身空间里的零食了。 林安对着这个不伦不类的祭坛,双手合十,一脸虔诚地拜了下去。 “龙王爷,山神爷,土地爷,路过的神仙大哥大姐们,求求你们了,行行好,给下点雨吧!不用多,意思意思就行!只要明天能下,我林安给你们立长生牌位,天天上香!” 他一边拜,一边碎碎念,把东西方神仙求了个遍。 刘景云站在门边,看着林安在那里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嘴里还念叨着一些他听不懂的神仙名号,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看到林安是真的被逼到了绝境,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无助,让他心里针扎似的疼。 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更不能让安安的“断言”落空,让那些凡夫俗子有机会质疑他,伤害他。 安安的颜面,就是他的颜面。 夜幕降临,林安因为白天折腾得太累,加上精神高度紧张,反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刘景云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来到院子中央。 他抬头看了一眼繁星满天的夜空,眼神一凝。 一股磅礴而精纯的灵力,从他体内缓缓升起。 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符文,从他指尖飞出,融入夜色之中。 他要做的,不是凭空造雨,那是水行大能才能做到的事。他要做的是,将方圆数百里之内,所有游离的水汽,强行汇聚到青鸾县的上空。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和灵力的法术。 随着法诀的催动,刘景云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起来。 远方的天际,原本稀薄的云层,开始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向着青鸾县的方向汇聚。 …… 深夜,睡梦中的林安,猛地被一声惊雷吓醒。 他一个激灵坐起来,心脏狂跳。 做梦吗? 他侧耳倾听,窗外一片寂静,只有虫鸣。 他松了口气,刚想躺下,又是一道低沉的闷雷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这次绝对不是幻觉! 林安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冲到了窗边,一把推开窗户。 夜空中依旧繁星点点,根本没有下雨的迹象。 他失望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紧张,出现幻听了。 就在他准备关上窗户的时候,又是一声雷鸣,这一次,比前两次要响亮得多,也近得多! 紧接着,一滴冰凉的液体,打在了他的鼻尖上。 林安浑身一震,伸出手。 又是一滴,落在了他的手心。 他猛地抬头,看向天空。 不知何时,厚重的乌云已经遮蔽了星月,黑压压的一片。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将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轰隆——!” 震耳欲聋的雷声,紧随而至!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一片雨幕。 林安站在窗前,任由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整个人都傻了。 下……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 第235章:这雨是你叫来的? 大雨来得又急又猛,像是要把积攒了一个多月的怨气,在这一夜之间全部倾泻出来。 林安站在窗前,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湿润空气,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不真实的狂喜之中。 得救了! 我不用被砍头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刷屏,巨大的幸福感让他忍不住想仰天长啸。 他真的做到了!他真的“言出法随”了! 难道……难道我真是那种万中无一的绝世天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牛逼? 林安的脑子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这场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向大地时,整个青鸾县都仿佛被洗涤过一般,焕然一生。 空气清新,草木翠绿,干涸的土地喝饱了水,散发着勃勃生机。 整个县城都沸腾了。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林先生真乃神人也!说三日内下雨,就真的下了!” “快!快去给林先生立生祠!我们要日日供奉!”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敲锣打鼓,奔走相告,喜悦的气氛甚至超过了过年。 县令钱伯文一大早就带着人,抬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亲自送到了林安的宅邸门口。 牌匾上,用金漆写着八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呼风唤雨,在世神仙”。 林安看着那块闪闪发光的牌匾,听着门外百姓山呼海啸般的“先生大恩”,整个人都还是飘的,晕乎乎的,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直到刘景云把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他看着刘景云,激动地说道:“景云!你看到了吗!下雨了!我……我真的说中了!” 刘景云看着他那副傻乐的样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微笑:“嗯,我看到了。” 林安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茶,兴奋劲儿稍微退去了一些,脑子也开始重新运转。 不对劲。 这事儿太不对劲了。 前天还晴空万里,一丝云都没有,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电闪雷鸣,下起这么大的雨?这不科学! 就算要下雨,也得有个过程吧?云层集结,气压变化……这雨来得太突兀了,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按下了开关一样。 林安的目光,落在了刘景云的身上。 他这才发现,今天的刘景云,看起来有些……虚弱。 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张纸。 虽然他极力掩饰,但林安还是能从他略显不稳的气息中,察觉到一丝疲惫。 一个大胆又荒谬的念头,在林安的脑海里浮现。 他放下茶杯,走到刘景云面前,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景云,你老实告诉我。” “这场雨……是不是你干的?” 刘景云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安安为何会这么想?” “别跟我装!”林安急了, “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跟刚献完八百毫升血一样!你别告诉我你是熬夜看画本了!” 被林安这么一吼,刘景云反而不说话了。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看起来竟有几分委屈。 林安一看他这样,心立刻就软了,语气也缓和了下来。 “我……我不是要凶你。我就是想知道真相。” 沉默了许久,刘景云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不是我。” 林安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刘景云又说了一句。 “是天道响应先生之言,我只是……顺水推舟,在后面助了一把力而已。” 林安:“……” 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什么叫助了一把力?”林安追问道。 刘景云抬起头,认真地解释道:“先生金口玉言,定下了三日之期。天道自然会有所感应。“ ”只是,天地运转,自有其规程,水汽汇聚,也需时日。我只是……用了一点小小的法术,将这个过程,加快了一些。” 他说得轻描淡写,什么“小小的法术”,什么“加快了一些”。 但林安不是傻子。 能把方圆几百里的水汽强行弄到一个地方来,还能搞出这么大的雷暴雨,这得是多大的手笔?这得消耗多少能量? 怪不得他脸色这么差! 林安的心里,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填满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在靠着一张嘴和现代知识忽悠人,每次被拆穿的边缘,都是靠着运气和别人的脑补过关。 他从来没想过,他最大的外挂,是身边这个会为了他一句胡话,就真的去“呼风唤雨”的男人。 他不是个骗子…… 因为他有个朋友,会不惜耗费自身修为,也要把他吹过的牛逼,变成现实。 这他妈……这比我自己是神仙还可怕啊! 这意味着,我以后闯了再大的祸,他都会跟在我屁股后面给我兜着? 这人情欠大了啊! “你……你傻不傻啊!” 林安看着刘景云,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为了一句玩笑话,值得吗?万一你把自己给搞伤了怎么办?” 刘景云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和心疼,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柔的笑容。 “为了你,值得。”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击中了林安的心脏。 林安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眼神开始闪躲,不敢再看他。 这……这家伙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开始说这种肉麻的话了? 就在院子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的时候,一个惊慌失措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 “先生!刘观主!不好了!” 是铁拳武馆的馆主王通,他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惊恐。 “先生!黑虎堂的那个张猛,他……他带着郡城里的大人物来了!” “他们人多势众,气势汹汹,说……说您是妖人,用妖法呼风唤雨,蛊惑人心,要……要来拿您!” 林安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玩意儿? 刚解决完县里的,郡里的就来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郡城来的大人物。 第236章:郡城来的大人物 “郡城?大人物?” 林安的脑子嗡嗡作响,好不容易送走了县里的阎王,怎么郡里的菩萨又来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是……是的,先生!” 王通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惧,“黑虎堂的张猛,他不知怎么攀上了郡城里的人物,这次是跟着一起来的!那阵仗,比县太爷出巡还大!他们指名道姓,说您是妖人,要来拿您问罪!” 林安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下意识地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依旧坐在那里,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他刚刚强行聚拢水汽,灵力消耗巨大,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不行! 一股莫名的火气从林安的心底窜了上来,混杂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保护欲。 可以怕,可以怂,可以跑路,但不能让刘景云为了自己这点破事,拖着一副虚弱的身体去拼命。 “知道了。” 林安深吸一口气,“让他们进来吧。” 王通愣住了:“先生,您……” “去吧。”林安挥了挥手。 既然躲不过,那就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看来,今天只能靠自己了。 刘景云抬起眼帘,想站起来,却被林安一个眼神按了回去。那眼神在说:别动,坐着,看我表演。 院门被“砰”的一声粗暴推开。 当先走进来的是一脸得色的张猛,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还没好利索,此刻却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昂首挺胸。 而在他身后,一个身穿玄色锦袍,腰悬官印,面容冷峻的中年男人,在一群气息沉凝的护卫簇拥下,缓步走了进来。 这人一出现,整个院子的气场都为之一变。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百姓,瞬间噤若寒蝉,纷纷后退,连大气都不敢喘。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威势,与钱伯文那种地方官吏的精明截然不同,更加直接,也更加具有压迫感。 中年男人正是从河郡府赶来的巡查使,魏合。他乃是正经的修士出身,在郡城监察司任职,修为虽不算顶尖,但对付一方郡县的所谓“妖人”,绰绰有余。 他接到张猛的血书举报,本以为只是地方帮派夸大其词的争斗,没想到一进青鸾县,听到的全是关于这位“林先生”呼风唤雨的神迹。 百姓的狂热,县令的推崇,都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一个能如此轻易操控民意,甚至影响天象的人,无论他是正是邪,都必须纳入监察司的视线。 魏合的目光扫过院子,先是看到了那块金光闪闪的“呼风唤雨,在世神仙”的牌匾,眉头微微一皱。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站在堂前的林安身上。 一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就像个寻常的富家翁。 可他太平静了。 面对自己带来的压迫感,他居然面不改色,眼神清澈,甚至还带着一丝……不耐烦? “你就是林安?”魏合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官方法度的威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我。”林安点点头。 “我乃河郡府监察司巡查使,魏合。” 魏合冷冷地盯着他,“接到举报,称你使用妖法,迷惑百姓,操控天时,意图不轨。你可知罪?” 张猛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在他看来,林安这次死定了! 林安的心脏狂跳,手心全是汗。 来了,熟悉的扣帽子环节。 “魏大人,是吧?” 林安的语气很平淡,“您说我迷惑百姓,可我一眼望去,只看到一张张因久旱逢甘霖而喜悦的脸。难道,让百姓心怀感激,也是一种罪过?” “您又说,我操控天时。” 林安轻轻一笑,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 “敢问大人,何为天时?风云雷电,皆为天地之气自行运转。所谓操控,不过是顺势而为,因时而动罢了。大人身为修士,难道连‘顺天应人’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魏合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设想过林安的无数种反应:跪地求饶,强词夺理,或是色厉内荏。却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平静地跟他探讨起了“道理”。 而且,这番话……大有深意! “顺天应人”? 这不是儒家圣人之言吗?寻常的乡野术士,满脑子都是符咒法诀,哪里会懂这些! 他再看林安,对方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仿佛刚才那番话,不过是随口而出的常识。 魏合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人……绝不是什么妖人! 妖人行事,逆天而行,霸道乖张。而眼前这人,言谈之间句句不离“天道”、“自然”,一派宗师气度! 他究竟是谁?是哪家隐世不出的书院大儒?还是游戏风尘的道门高人? 魏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林安身后的刘景云身上。 那人白衣胜雪,气质清冷,虽然面色苍白,但气息悠远,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眼前这场风波,不过是拂面清风,不值一提。 这是……护道人? 一个念头在魏合脑中炸开! 能让这样的人物心甘情愿地担当护道人,那这位“林先生”的真实身份,恐怕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恐怖得多! 一瞬间,魏合后背的冷汗就下来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莽撞的傻子,拿着根木棍,去捅一个自己完全看不透的马蜂窝。 张猛可没想那么多,见魏合半天不说话,还以为是被林安的歪理给绕进去了,连忙在一旁煽风点火: “大人,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这就是妖言惑众!您只要让他再求一次雨,他不就原形毕露了吗?” 这话一出,魏合心里把张猛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蠢货! 让一位可能是圣人一流的人物,当众表演求雨? 这是何等的羞辱!万一惹恼了对方,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巡查使,恐怕整个河郡府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但话已出口,骑虎难下。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魏合硬着头皮,将张猛的话转化成一种试探,语气也缓和了许多: “空口白牙,终究难以服众。既然先生对天时之道有如此深刻的理解,不知……可否让本官开开眼界?” 他的话说得很客气,但意思很明确:你得证明一下。 林安的内心,再次沉入谷底。 操。 又来? 这帮人是跟下雨杠上了是吧? --- 第237章:你咋不让太阳升起两次! 又双叒叕要我证明自己? 林安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这感觉,就像你跟老板吹牛说自己精通PPT,结果老板立刻让你现场拉一个数据可视化动态图出来。 他看了一眼刘景云,对方的眼神很明确:别看我,我正在进行版本更新,暂时无法提供技术支持。 完犊子了。 只能靠自己了。 林安的脑子飞速旋转,CPU都快烧干了。再来一次呼风唤雨?别说刘景云现在不行。 必须换个思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有了! 对付这种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自己去想,自己去悟。 你说的越是云里雾里,他脑补的就越是高深莫测。 林安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被凡人俗事打扰的淡淡的厌烦。 他没有看魏合,而是抬眼望向天边,仿佛在看什么凡人看不见的东西,轻轻叹了口气。 “魏大人。”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沧桑感,“你见过太阳吗?” 魏合一愣:“自然见过。” “那你可曾要求太阳,为了向你证明它的光和热,一天升起两次?” 魏合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个问题……诛心! 是啊,大道运行,自有其规律。 太阳东升西落,潮水朝涨夕退,皆是天理。去强求一个已经证明过自己的人,再次表演一次“神迹”,这和要求太阳升起两次,有什么区别? 这是何等的傲慢和无知! 魏合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对方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道心上。 “先生教训的是,是魏合……孟浪了。”他躬身行礼,姿态比之前又低了几分。 林安摆了摆手,一副懒得跟你计较的大度模样。 “道,不是街头的杂耍,可以随人喝彩,反复上演。” 他继续说道,“强行扭转,那是魔道,是邪术。顺其自然,才是正途。我辈修士,修的是心,不是术。魏大人,你着相了。” “着相了……”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魏合的心上。 他瞬间想起了自己修炼多年,却迟迟无法突破的瓶颈。师父曾说他,于法度太过执着,于事功太过看重,失了本心,所以才“着相”。 没想到,今日竟被一个初次见面的年轻人,一语道破了自己多年的心病! 高人! 这绝对是游戏红尘,点化世人的高人! 魏合心中的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他现在看林安的眼神,已经从审视和警惕,彻底变成了敬畏和仰慕。 张猛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完全无法理解剧情的走向。 怎么回事?不应该是大人一声令下,把这小子拿下问罪吗?怎么大人反倒被他说教起来了? “那……不知先生在此地隐居,所为何事?” 他迫切地想知道,这样一位高人,滞留于此等穷乡僻壤,究竟有何深意? 所为何事? 林安被问得一愣。 我能有什么事? 可这话能说吗?不能! 高人怎么能没有追求呢? 林安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声。 他灵机一动,有了! 他用一种看透世事般的淡然口吻,幽幽说道:“所为何事?为了吃饭,为了睡觉,为了感受这人间的烟火气。”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桌上的一杯清茶。 “于一盏茶中,观世间沉浮。” 他又指了指窗外的一片树叶。 “于一片叶里,见枯荣轮回。” 他最后看着魏合,微微一笑:“魏大人,你说,吃饭睡觉,算不算天大的事?” 吃饭睡觉……算不算天大的事? 魏合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了天灵盖,醍醐灌顶! 是啊!他们这些修士,终日里追求长生,追求大道,打坐、炼丹、闭关……却忘了,最根本的道,不就在这最平凡的“吃饭睡觉”之中吗? 生灵为何要修炼?为了活下去。 活下去,就要吃饭,就要休憩。这才是万物最本源的欲求,最朴素的“道”! 这位林先生,他不是在隐居,他是在修行!修一种返璞归真,于红尘中见大道的大修行! “先生之言,振聋发聩!魏合……受教了!”魏合激动得身体都有些颤抖。 林安看着他那副快要悟道飞升的样子,这家伙,怎么回事?我说我饿了想吃饭,他怎么就高潮了? “正好也到饭点了。” 林安觉得这气氛有点尴尬,决定用实际行动来打破它,“魏大人远道而来,想必也饿了。若不嫌弃,便留下来,吃一碗便饭吧。” 说着,也不管魏合同不同意,他就自顾自地转身进了厨房。 魏合受宠若惊,连忙跟了过去,张猛也鬼使神差地跟在后面。他们都想看看,这位高人的“便饭”,究竟有何玄机。 只见林安从他的那个小空间里,摸出了一包花花绿绿的东西。包装上印着看不懂的符号和图案,鲜艳夺目。 “撕拉”一声,林安撕开包装。 一股奇特的、霸道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魏合抽了抽鼻子,这味道……好生奇特!非花非果,非草非木,却勾得人食指大动。 他定睛看去,林安从袋子里取出一块金黄色的、干巴巴的“面饼”,放进碗里。然后又撕开几个小袋子,将里面的红色油料、褐色粉末、绿色碎末,一同倒了进去。 这是……在炼丹吗? 魏合的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这些材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紧接着,林安拿起旁边烧开的水壶,将滚烫的开水冲入碗中。 “哗——” 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香气,轰然炸开! 林安找了个碗盖,盖在上面,然后对魏合和张猛说:“稍等片刻,三分钟就好。” 三分钟? 魏合心中又是一震。寻常炼丹,动辄数日,而先生这“丹”,只需……三分钟?这是何等神乎其技的手段! 三分钟后,林安掀开碗盖。 一碗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神仙面”,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尝尝吧,家常手艺,别嫌弃。”林安将面推到魏合面前。 魏合看着碗里那根根分明、吸饱了汤汁的面条,和那红亮亮的汤色,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小撮,送入口中。 轰! 面条Q弹爽滑,汤汁浓郁鲜香!一股难以言喻的美味,在他的舌尖炸开,瞬间席卷了他所有的味蕾! 这是……这是蕴含了灵气的食物!不对,这已经不能称之为食物了! “一茶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魏合的脑海里,再次回响起林安之前的话。 他懂了! 这位先生,他根本不是在请自己吃饭!他是在给自己讲道!用这一碗面,向自己阐述了“化腐朽为神奇,于平凡中见真章”的大道至理! “噗通!” 魏合突然站起身,对着林安,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先生!多谢先生点化之恩!” 林安正嗦着自己的那碗面,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呛到。 “咳咳咳……你干什么玩意儿?” 至于吗?! 第238章:能动手就别讲道理 林安看着眼前这个对着自己行五体投地大礼的郡城大官,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的半截泡面都忘了往下咽。 你干什么玩意儿? 这句发自肺腑的疑问,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咳嗽。 “咳咳咳……魏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 林安赶紧放下筷子,手忙脚乱地想去扶他,但又觉得不妥,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 这动作落在魏合眼里,又是一番全新的解读。 先生这是何意? 他让我起来,却又不亲自扶我。这是在考验我吗?是在告诉我,真正的“悟”,需要靠自己站起来,而不是借助外力? 是了,是了!点化之恩,如再造父母,岂能是先生亲自来扶的?我若是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岂不辜负了先生刚才那一碗“大道神面”! 魏合心中豁然开朗,刚刚那点因为激动而产生的迷茫一扫而空。 他对着地面,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这才自己缓缓站起身,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仿佛不一样了。 他站直身体,眼神清明,身上那股久居上位的官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学生面对老师时的谦逊与恭敬。 “先生一碗面,胜过魏合十年功。此番点化之恩,魏合没齿难忘。”他再次长揖及地,姿态放得极低。 林安嘴角抽了抽,已经彻底放弃了理解这些人的脑回路。他决定顺着杆子往上爬,先把眼前这关糊弄过去再说。 “谈不上什么点化。” “吃饭就是吃饭,你想多了。面要坨了,快吃吧。” “是,是。”魏合连声应道,重新坐下,拿起筷子的手,都带着几分虔诚。 一旁的张猛彻底傻了。 他张着嘴,看看林安,又看看魏合,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毁灭性的冲击。 这剧本不对啊! 他花重金,托关系,甚至不惜动用了一张压箱底的人情,才请动了这位在郡城监察司里都以铁面无情著称的魏合大人。 他预想的画面,是魏合大手一挥,将这妖人林安锁拿归案,打入大牢。他甚至连怎么在林安被押走时,上去踩两脚的动作都想好了。 可现在呢? 魏大人不仅没有拿人,反而对着这小子行起了五体投地的大礼?还说什么点化之恩?被一碗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做的面给折服了? 这他妈比妖法还妖法! “大……大人……” 张猛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唤醒他心目中那个英明神武的魏大人,“您……您别被他骗了!这小子就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啊!他……” 魏合的眉头猛地一皱。 他刚刚沉浸在悟道的喜悦之中,被这一声聒噪的叫嚷打断,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厌烦。 他转过头,冷冷地瞥了张猛一眼。 就是这一眼,让张猛如坠冰窟,后半句话直接卡死在了喉咙里。那眼神,比之前审视林安时,要冰冷、锋利百倍!那是一种看死物的眼神! 魏合没有说话,他只是转回头,继续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着林安,仿佛在请教先生,该如何处置这只打扰了论道的“苍蝇”。 林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这又是什么意思?大哥,你自己带来的手下,你看我干嘛?还要我帮你处理不成? 林安是真的烦了。怎么总有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找上门来?先是县令,再是郡城巡查使,现在这个叫张猛的蠢货还在一旁嗡嗡嗡。 他夹起一筷子面,吹了吹,随口抱怨道:“一只苍蝇,在你吃饭的时候绕着你嗡嗡叫,确实挺烦人的。”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纯粹是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拍死不就完了?跟一只苍蝇,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话音落下。 整个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刘景云坐在后面,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底深处满是纵容。 他知道,林安只是在发牢骚,但在别人听来,这可就是金科玉律了。 魏合浑身一震! 拍死不就完了? 跟一只苍蝇,有什么道理好讲的? 是啊! 先生这是在教我! 真正的强者,面对蝼蚁的挑衅,何须与之辩经论道?直接碾死便是! 自己刚才,竟然还因为张猛的愚蠢而心生烦躁,甚至影响了品味“大道神面”的心境,这本身就是一种道心不稳的表现! 先生看似在说如何处置张猛,实际上是在点拨我“大道至简,杀伐随心”的真意! “道”不是用来跟蠢人讲的,而是用来行的! 对敌之时,雷霆手段,方为根本! “多谢先生再次教诲!” 魏合猛然起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整个人的气质再度一变,那股属于监察司巡查使的铁血煞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甚至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纯粹! 他悟了!他感觉自己困顿多年的瓶颈,在这一刻,竟然有了松动的迹象! 林安被他这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筷子上的面都掉回了碗里。 魏合却不再理会他的“谦辞”,而是猛地转身,看向早已面无人色的张猛。 “张猛。” “你可知罪?” “大……大人……我……我何罪之有……”张猛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湿了一片。 “其罪一,欺上瞒下,谎报军情,以区区江湖恩怨,妄动监察司威严。” “其罪二,有眼无珠,不识高人,冲撞在世圣贤,险些为我河郡府惹下滔天大祸!” “其罪三……”魏合的目光落在林安身上,语气愈发森然,“打扰先生清修,此罪……万死难辞!”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一道肉眼可见的玄色气劲,从他指尖迸发,快如闪电,瞬间射向张猛! 张猛连惨叫都没能发出一声,整个人就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在一阵诡异的扭曲之后, “噗”的一声,化作了一滩血水肉泥,连带着他方才跪着的那片地面,都被腐蚀出一个滋滋作响的小坑。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周围原本还在伸着脖子看热闹的百姓,哪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四散奔逃,顷刻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王通馆主更是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林安呆呆地看着那滩血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他杀人了? 就因为我一句“拍死不就完了”? 卧槽! 林安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演高人,而是在演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幕后黑手! 看向魏合,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正一脸狂热且崇拜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说:“先生,您看,我这‘苍蝇’拍得还行吧?您还满意吗?” 林安:“……” 我满意你个锤子啊! 你不要过来啊!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扶着桌子站起来,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 这落在魏合眼里,又成了另一番景象。 第239章:这泼天的富贵你敢要? 先生果然是得道高人,心怀慈悲。虽知大道无情,杀伐果决,但见生灵消逝,依旧会心生不忍。 这才是真正的“圣人”境界!既有雷霆手段,又有菩萨心肠! 魏合心中对林安的敬仰,再度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 “先生仁心,魏合佩服。”他再次躬身行礼,“此等污秽之物,不该脏了先生的眼。魏合这便处理干净。” 说着,他一挥袖袍,一股劲风卷起,将地上的那滩血水肉泥连带着被腐蚀的泥土,一同卷起,化作一个黑色的气团,随后消散于无形。 林安看着这神仙手段,内心的恐惧又加深了一层。 太他妈危险了。 能动手,是真的不讲道理啊! “魏……魏大人……” “你要是没别的事,就……就先请回吧。我这地方小,招待不周。” 这是林安发自肺腑的逐客令,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这个杀神了。 魏合却误会了。 他以为先生这是不愿与自己这等“俗人”过多牵扯,想要继续清修。 “是,魏合明白。” 他恭敬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玄铁令牌,双手奉上。令牌正面刻着“监察”二字,背面则是一个古朴的“魏”字。 “先生,此乃我河郡府监察司的客卿令牌。持此令,在河郡府境内,可见官大一级,可调动监察司半数人手。” 魏合诚恳地说道,“先生游戏红尘,或有不便之处。有此物傍身,可免去许多宵小之辈的打扰。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林安看着那块黑漆漆、沉甸甸的铁疙瘩,头都大了。 他要是收了这玩意儿,不就等于上了贼船,跟你们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官方机构绑定了? “我不要!”林安想也不想就拒绝。 “先生!”魏合的表情瞬间变得悲戚,“您是嫌弃此物太过凡俗,还是……还是觉得魏合不够资格追随先生左右?” 说着,他“噗通”一声,又要往下跪。 “别别别!”林安吓得魂都快飞了,一把抢过那块令牌,死死攥在手里,像是攥着一块烫手的山芋,“我收!我收还不行吗!你快起来!” 魏合这才破涕为笑,重新站好,一脸的孺子可教。 林安欲哭无泪。 送走了魏合这尊瘟神,林安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看着院子里那个被魏合“清理”过的小坑,胃里依旧翻江倒海,那股血腥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刚才那一幕,对一个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普通人来说,看几次冲击力都太大。 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因为自己一句无心的抱怨,说没就没了。 虽然张猛那家伙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死有余辜,但这种掌握别人生杀大权的感觉,没有让林安感到半点爽快。 “景云……”他声音发干,扭头看向一直安静坐在后面的刘景云,“我是不是……做错了?” 刘景云缓步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眼神很温柔。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安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你没做错。” “张猛勾结匪类,欺压乡里,本就该死。魏合杀他,是替天行道,也是在向你表忠心。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可……他是因为我才死的。”林安心里那个坎还是过不去。 “安安,”刘景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在这个世界,道理,是讲给愿意听的人听的。对于听不懂道理的豺狼,你只能用拳头。你今天若不表现得强硬一些,那死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林安沉默了。 他知道刘景云说的是对的。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如此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他今天的退缩和恐惧,在别人看来,就是软弱可欺。 他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我明白。”林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郁气和恐惧都吐出去。 他拿起桌上那块玄铁令牌,翻来覆去地看,只觉得无比烫手。 “这玩意儿怎么办?扔了?” “不可。”刘景云摇了摇头, “这是魏合的投名状,你若扔了,他会认为你不肯接纳他,要么心生怨恨,要么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来向你证明忠诚。届时,麻烦更大。” “那怎么办?天天跟这帮杀神打交道?”林安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头皮发麻。 “收着便是。”刘景云微微一笑, “就当是个身份凭证,平日里放在箱底,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有它在,至少在河郡府这一亩三分地上,没人敢再轻易找你麻烦。” 林安想了想,好像也只能这样了。这令牌就像核武器,最好永远用不上,但你必须得有。 他把令牌随手往怀里一揣,决定眼不见为净。 经过这么一折腾,林安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叫。 他看了一眼脸色依旧苍白的刘景云。 “你……你还好吧?” 林安凑过去,仔细打量着刘景云的脸,“为了给我圆那个下雨的谎,消耗很大吧?要不要紧?” “无妨,只是些许灵力亏空,静养几日便好。”刘景云说得轻描淡写。 林安却不信。能搞出那么大动静,怎么可能只是“些许”。 他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愧疚。这家伙,总是这样默默地为自己付出。 这份人情,欠得越来越大了。 “你等着!”林安突然站起来,一副下了很大决心的样子。 他转身又进了厨房,在自己的随身空间里一通翻找。抗生素?不行。维生素片?好像也不对症。 最后,他摸出了自己珍藏的最后一包——红烧牛肉面。而且,他还奢侈地从空间里拿出了一个真空包装的卤蛋! 很快,厨房里再次飘出了霸道的香味。 林安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还卧着一个对半切开的卤蛋的豪华版泡面,郑重其事地放到了刘景云面前。 “喏,吃吧!” “刚流失了那么多能量,赶紧补充点蛋白质和碳水!这个蛋,特意给你加的!” 刘景云看着眼前这碗面,又看了看林安那副郑重又带着点小得意的表情,眼底的温柔几乎要化成水。 他不是不懂那些天材地宝,只是,比起那些冷冰冰的灵药,这碗带着人间烟火气,带着林安笨拙关怀的面,更能温暖他的心。 “好。” 林安看他吃了,这才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为他做了点什么。 第240章:地沟油的道韵,你敢要吗? 林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自己也觉得有点傻。一包泡面,一个卤蛋,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郑重。 “你看我干嘛,快吃啊,面坨了就不好吃了。”林安催促道。 “嗯。” 刘景云应了一声,加快了些许速度,但姿态依旧好看。 但他又忘了,刘景云的实力哪里还需要吃东西。 林安总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刚才的愧疚感稍微减轻了一点。 虽然他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能让这位神仙朋友吃上一口热乎的。 然而,他俩都低估了现代工业香精的威力。 在这没有味精、没有复合调味料的剑来世界,红烧牛肉面的香味,简直就是一颗嗅觉炸弹。 那霸道又勾人的味道,混合着卤蛋的浓香,乘着微风,飘飘摇摇地越过了小院的围墙,顺着街道一路蔓延了出去。 起初,只是引得几条野狗在墙外“呜呜”直叫,抓心挠肝地嗅着。 紧接着,隔壁几个院子里的住户也闻到了。 “什么味儿啊?这么香?” “谁家炖肉了?不对,这味儿比炖肉还冲!” “闻着就流口水,这他娘的是什么神仙吃食?” 香味继续扩散,飘到了街口的一家药铺。 药铺里,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正闭目养神,他姓孙,是这河郡府里小有名气的丹师,平生最爱钻研各种灵草灵药。 此刻,他的鼻子猛地抽动了两下,眼睛瞬间睁开,精光四射。 “不对!”孙丹师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这味道……闻所未闻!” 作为一名丹师,他的嗅觉远比常人灵敏。 他能清晰地分辨出这股香味中,至少蕴含着数十种他从未闻过的香料气息,这些气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直冲天灵盖的、让人食指大动的奇异香味。 “奇哉!怪哉!” 孙丹师坐不住了,他感觉自己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他扔下手中的药材,背着手就走出了药铺,循着香味的源头找去。 香味的源头,直指林安的小院。 孙丹师站在院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愈发震撼。就是这里!香味就是从这个平平无奇的小院里传出来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轻轻叩响了院门。 “咚、咚、咚。” 院子里,林安正看着刘景云吃完最后一口面汤,心里盘算着明天是该烙饼还是煮粥。听到敲门声,他心里“咯噔”一下。 不会吧?又来? 他现在听到敲门声都有心理阴影了。 刘景云放下碗,对林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安心。 林安硬着头皮走过去,拉开门栓,门外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正一脸狂热地盯着他……手里的空碗。 “小老儿孙正,乃是一名丹师,敢问……敢问阁下刚才所烹煮的,是何等灵丹妙药?”孙丹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察的颤抖,目光灼灼。 林安脑子“嗡”的一声。 又来了!又是一个眼神奇怪的家伙! 灵丹妙药?我他妈煮的是方便面啊! 他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碗藏到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道:“没……没什么,就是随便做了点吃的。” “随便做的?”孙丹师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指着那个油汪汪的空碗,呼吸都急促了, “这……这碗中残留的汤汁,香气凝而不散,其中蕴含的道韵……简直闻所未闻!阁下还说只是随便做的?阁下莫不是在考验小老儿?” 道韵?一包方便面调料包里能有什么道韵?地沟油的道韵吗? 林安内心疯狂吐槽,但脸上还得绷住。他瞥了一眼旁边气定神闲的刘景云,决定瞎话张口就来。 “哦,你说这个啊。” 林安举了举碗,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此物名为‘方便法门’,乃是我家乡的一种速食,图个方便而已,上不得台面。” 他本来想说方便面,但觉得这名字太low,临时改成了“方便法门”,听起来好像高级一点。 然而,这四个字落入孙丹师的耳中,不啻于九天惊雷! 方便法门! 佛语有云,方便法门,乃是引导众生悟道的一种权宜之计、一种善巧的手段! 此人竟然将他的食物命名为“方便法门”! 这是何等的境界!何等的自信! 他不是在做饭,他是在“传道”!是通过这碗食物,来向世人展示一条可以快速补充能量、恢复精神的“捷径”! 再联想到“速食”二字……难道是说,此法门能让人在修行上“速成”? 孙丹师的脑子飞速运转,他看着林安,眼神从狂热变成了敬畏、崇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喃喃自语,仿佛顿悟了什么,“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将无上丹道,化于一碗人间烟火之中,这才是真正的大宗师手笔!是小老儿着相了!” “先生大才,孙正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先生可否……可否让小老儿看一眼那‘方便法门’的……丹方?” 他觉得直接要“丹方”太过唐突,话说出口就后悔了,连忙补充道: “小老儿愿以我毕生所藏的所有丹方,换取先生的指点一二!” 丹方?不就是那包装袋背面的说明吗? 【先将面饼放入碗中,加入调料包,冲入沸水,盖上三分钟即可食用】。 这玩意儿也能叫丹方? 他要是把这个说出来,这老头会不会以为自己疯了,然后恼羞成怒一巴掌拍死自己? 林安求助似的看向刘景云。 刘景云轻轻咳嗽了一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对着孙丹师淡然一笑。 “孙丹师,我这位朋友性喜清静,不愿为外物所扰。” “这‘方便法门’,讲究的是一个‘缘’字。今日你我能闻其香,已是缘分。至于丹方,乃是不传之秘,还望海涵。” 孙丹师一听,顿时恍然大悟。 是啊!这等神物,岂是自己想看就能看的?自己真是太冒失了! 高人行事,果然处处皆是禅机! “是是是,是小老儿唐突了!” 孙丹师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更加恭敬了,“多谢这位公子点醒!今日得见先生风采,聆听大道之音(方便法门),孙正已是受益匪浅!不敢再做打扰,告辞!告辞!” 说完,他又对着林安和刘景云各自鞠了一躬,然后一步三回头,满脸都是“我悟了”的表情,心满意足地走了。 院门关上,林安整个人都虚脱了,靠在门板上大口喘气。 “我的妈呀……吓死我了……” 他看着刘景云,一脸的生无可恋,“景云啊,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以后,是不是连方便面都不能在院子里吃了?” 林安悲愤地说道,“再这么下去,我迟早要因为一包调料包,被这帮人给供上神坛!” 刘景云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那抹忍了很久的笑意,终于没绷住,轻轻笑出了声。 林安愣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刘景云笑得这么……开心。眼角眉梢都带着愉悦的笑。 月光下,他的笑容像是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安心里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你……你还笑!” 林安有点恼羞成怒,但不知为何,心里的那股郁闷和恐惧,却被这一笑冲淡了不少。 “抱歉。” 刘景云收敛了笑容,但眼中的笑意未减,“只是觉得,安安你……很有趣。” “有趣个屁!我快被吓死了!” 林安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空碗往桌上一扔,又想起了什么,赶紧从怀里掏出那块黑漆漆的令牌。 “还有这个,烫手山芋!” 他把那块“监察司客卿”的令牌拍在桌上,“这玩意儿跟个定时炸弹一样,我总觉得迟早要出事。” 刘景云拿起那块令牌,手指在上面冰冷的“监察”二字上轻轻划过。 “它已经帮你解决了一个麻烦,不是吗?” 第241章:他笑了,月光下的大美人! 孙丹师失魂落魄地回到了自己的药铺。 他一屁股坐下,脑子里全是林安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以及刘景云那句“讲究一个缘字”。 “方便法门……缘……” 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越想越觉得其中蕴含着无穷的奥妙。 “师父,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一个年轻的药童端着茶水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 孙丹师摆了摆手,答非所问:“小六啊,你说,什么才是真正的丹道?” 药童一愣,恭敬地回答:“回师父,丹道自然是以天地灵物为材,以丹火淬炼,炼制出能助人修行、疗愈伤病的灵丹妙药。” “错了!”孙丹师猛地一拍桌子,把药童吓了一跳。 “大错特错!”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眼神狂热,“我们都着相了!我们只看到了灵药、丹火这些外在的东西,却忽略了丹道的本质!” “丹道的本质,是‘道’啊!” “今日我遇到一位高人,他不用丹炉,不用灵火,仅仅用最普通的食材,最寻常的碗筷,就做出了一碗蕴含‘方便法门’的无上妙品!那香味,比我炼制的任何一炉丹药都要引人悟道!” 药童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己的师父大概是魔怔了。 孙丹师却越说越激动: “那位高人点醒了我!真正的丹道,不是拘泥于形式,不是追求材料的珍稀!而是要将‘道’融入其中!返璞归真,大巧不工!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他一把推开药童,冲进了自己的丹房,将里面那些平日里视若珍宝的瓶瓶罐罐看了一遍,脸上满是嫌弃。 “俗物!都是俗物!” “与先生的‘方便法门’相比,我这些东西,简直就是土坷垃!” 他想起了自己唐突地想用毕生所藏去换取“丹方”,脸上就一阵火辣辣的。 那不是在求教,那是在侮辱高人啊! 用一堆土坷垃,去换取无上大道?高人没有当场一巴掌拍死自己,已经是慈悲为怀了! 不行! 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弥补我的过失!也为了表达我的敬意! 孙丹师在丹房里转了好几圈,目光最后落在了丹房最深处,一个用暖玉精心打造的盒子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充满了整个丹房,那香味清雅而悠长,仅仅是闻一下,就让人感觉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都舒泰了。 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株巴掌大小、形如人形的植物根茎。 它通体呈淡金色,表面有着玄奥的纹路,仿佛是天然生成的道纹,周身还萦绕着淡淡的光晕。 千年温玉参! 这是孙丹师年轻时九死一生才从一处绝地得到的至宝,蕴含的灵气之磅礴,足以让一个濒死的元婴修士恢复三成生机。 这些年,他自己都舍不得用,一直将其视为自己丹道生涯的终极追求,想着有朝一日能用它炼制出一炉真正的“仙丹”。 但现在,他看着这株千年温玉参,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林安那个油汪汪的泡面碗。 “先生的‘方便法门’,已然是‘道’的具象化,哪里还需要什么外物来补充灵气?” “我若将此物送去,先生定然会觉得我俗不可耐,依旧没有领会他的真意。” “可是……若不送些什么,又如何表达我的诚心?” 孙丹师陷入了纠结。 他想起了刘景云那句话——“讲究一个缘字”。 对啊!缘! 高人是在点我!他不收我的“丹方”,是嫌我给的东西不对!不是价值不够,而是“道”不对! 我不能光送东西,我得连着我的“悟”,一起送过去! 孙丹师的眼睛亮了。 他将那株千年温玉参重新小心翼翼地收好,然后从丹房的另一个角落里,翻出了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 打开木箱,里面全是一些奇形怪状的石头、干枯的植物根茎,还有一些不知名野兽的骨头。 这些都是他早年游历四方时收集的,因为研究不出个所以然,又觉得或许有些用处,便一直扔在角落里。 他从中挑挑拣拣,最后拿出了一块黑不溜秋、看起来像是烧火棍的木头。 这木头是他从一处古战场遗迹里捡到的,水火不侵,刀剑难伤,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灵气波动,也无法入药,完全就是一块废柴。 孙丹师摩挲着这块“烧火棍”,脸上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 “先生的‘方便法门’,用的是寻常锅碗,想必……生火用的,也是凡火。” “我若送他千年灵参,那是画蛇添足。但我若送他一根能助他生火,又能承载‘道’的‘凡物’,岂不正是投其所好,说明我领悟了他的‘返璞归真’之意?” 这根木头虽然现在看着是废柴,但孙丹师坚信,它只是缺少一个机缘。在高人手中,或许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送这个,才叫“懂事”! 想通了这一点,孙丹师顿时豁然开朗。他又从箱子里翻出了一本泛黄的古籍,这是他收藏的一本名为《百草杂记》的孤本,上面记载了许多闻所未闻的草木知识。 “先生或许用不上,但此物也算是一份心意。” 他将“烧火棍”和《百草杂记》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决定明天一早,就再去拜访那位隐世高人。 …… 第二天一大早。 昨晚他几乎没睡好。 他觉得自己快神经衰弱了。 “唉,这日子。”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像个晒太阳的老大爷,眼神空洞,只想放空自己。 没清静多久,他就看到昨天那个白胡子老头又来了。 林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又来了! 孙丹师这次的态度比昨天还要恭敬百倍,离着老远就停下了脚步,对着林安还隔空行了一礼。 “先生早。” “……早。” 孙丹师怀里抱着一个布包,亦步亦趋地走到林安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林安吓得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你你你……你干什么!有话好说!别动不动就跪啊!” 林安感觉自己膝盖都软了。这年头的人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下跪,这谁受得了! “先生!”孙丹师一脸肃穆,双手将怀里的布包举过头顶, “昨日聆听先生教诲,孙正茅塞顿开,一夜未眠,终有所悟!先生‘方便法门’之中的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之意,孙正已领会一二!” 林安:“……” 大哥,我求你别悟了行吗?我就是一包方便面,你到底悟出什么来了? “此乃小老儿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孙丹师高高举着布包,“此二物,看似凡俗,实则与先生的‘道’有相合之处,或可为先生的‘方便法门’增添一二分助力!” 林安看着那个布包,一个头两个大。 收?收了就等于承认自己是高人了,以后麻烦更多。 不收?你看他那架势,不收他能跪死在这里。 他求救地看向屋里,刘景云正倚在门框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靠!关键时刻就知道看戏! 林安一咬牙,心想长痛不如短痛,伸手接过了那个布包,然后飞快地说道: “东西我收了,你可以起来了!以后别再来了,我喜欢清静!” 孙丹师听到“东西我收了”五个字,顿时喜极而泣。 收了!先生收了! 这说明我的“悟”是对的!我领会到了先生的真意! 他激动得浑身发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这才站了起来,满脸红光地说道: “多谢先生!先生之恩,孙正没齿难忘!孙正告退!绝不再来打扰先生清修!”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履轻快,仿佛年轻了二十岁,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懂了,懂了,高人是嫌我话多,打扰他清修了……我得闭关!我也要研究我的‘方便法门’!” 林安彻底无语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布包,也没多重,便随手打开了。 一根黑漆漆的木棍。 一本破破烂烂的旧书。 林安的脸瞬间就黑了。 搞半天,你就送我这玩意儿? 第242章:上古丹方,逆天神物, 一根烧火棍,一本破书? 你昨天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用毕生所藏来换吗?合着你这毕生所藏就这么点家当?也太寒碜了吧! 林安越想越气,感觉自己被耍了,抓起那根黑漆漆的“烧火棍”,差点没用上吃奶的劲儿当场给它掰了。 “景云!你快过来给我评评理!” 他气呼呼地冲进屋里,把两样东西“啪”地一声全扔在桌上,像是在倒垃圾。 “你看看这老头!抠门到家了!就送了这么俩破烂玩意儿!白瞎我昨天还以为他是什么高人!” 刘景云走过来,目光先是落在那本名为《百草杂记》的古籍上。 他只是随意翻了两页,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竟罕见地掠过一丝波澜,翻页的手指也随之微微一顿。 紧接着,他又拿起了那根“烧火棍”。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木质表面时,一丝微不可察的奇异波动顺着他的指尖传入神识。 刘景云那淡然的表情瞬间凝固,他猛地合拢手指,将“烧火棍”紧紧握在手中,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可以称之为“震惊”的表情。 “安安,” “我收回之前的话……这孙丹师不是悟了,他是疯了。” “哈?” 林安被他这反应搞懵了,“什么意思?他送假货被你发现了?” “不,” 刘景云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平复自己的心神,他将那根“烧火棍”递到林安面前。 “此物乃是上古时期的神树‘魂木’树心,历经九天神雷万载劈杀而不毁,吸收了战场上无尽死魂怨念,最终沉于地底,再受万年地心之火淬炼,才有可能形成这么一小块。“ ”它唯一的功效,就是温养修复世间一切神魂。对我们修士而言,尤其是在神魂受损时,其价值……远不止一条命。” “至于这本书,”他又拿起那本《百草杂记》,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赞叹。 “这里面记载的,全是早已在世间绝迹的上古灵草图谱和丹方。你看这‘九转还阳草’,传闻能肉白骨、活死人,连我……都只在道门最古老的残卷孤本里见过它的名字。这何止是丹方,这简直是一座移动的上古药园!” 刘景云看着林安,苦笑道:“现在你告诉我,这是不是泼天的富贵,直接砸到你头上了?” 林安彻底呆住了。 他看看那根黑不溜秋的烧火棍,又看看那本随时可能散架的破书,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按在地上,用拖拉机来回碾压。 所以……那个老头不是抠门,也不是疯了?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悟了,然后从他那“土坷垃”一样的毕生所藏里,扒拉出了两件他认为最“契合”自己“返璞归真”大道的、能当柴火烧的绝世珍宝?! 这玩意儿比魏合那块令牌,还要烫手一万倍! “不行!绝对不行!这东西不能留!” 林安猛地惊醒,像扔炸弹一样把养魂木和那本破书一股脑全塞进刘景云怀里。 “你拿着!全都给你!这玩意儿在我手里,我晚上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我怕哪天一睁眼,腰子就没了!” 刘景云看着被强行塞到怀里的两件连他都心动不已的宝物,又看了看林安那张写满了“快拿走,别害我”的惊恐脸庞,不禁失笑。 别人为之打破头颅、掀起血雨腥风的机缘,到了他这里,却避之如蛇蝎。 “安安,这是孙丹师送给你的,便是你的缘法。” 刘景云把东西又推了回去,“你若给我,因果流转,日后反而会纠缠不清,引来更多麻烦。” “我管他什么因果缘法!” “我现在只想天下太平!景云,算我求你了,你就当帮我保管,行不行?放我这儿,我真怕明天就有人摸上门来杀人夺宝了!” 刘景云沉吟片刻,看着林安确实吓得脸色发白,也不再勉强。 “也好。”他点了点头,“东西我先替你收着。但这魂木对你并非无用。” “对我有什么用?晚上睡觉抱着辟邪吗?”林安自嘲道。 “你从异界而来,神魂与此方天地格格不入,虽有‘因果错位’的体质护着,但终究是无根之萍。” 刘景云耐心解释道,“平日里你感觉到的疲惫、心慌,除了受惊吓之外,也与此有关。这魂木能时刻温养你的神魂,让你凝神静气,长久佩戴,有百利而无一害。” 说着,他并指如刀,从那坚逾金铁的魂木上,竟如切豆腐般轻松削下指甲盖大小的一小块。 灵光在他指尖流转,那块小小的养魂木被迅速雕琢成一个朴实无华的平安扣形状,他又不知从哪变出一根红绳穿好,递到林安面前。 “戴上它,贴身放着。剩下的,我替你保管。” 林安看着那枚黑乎乎的平安扣,上面传来一股清雅的异香,吸入鼻中,那股莫名的恐慌和烦躁,竟然真的平复了不少。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能拒绝这份关怀,接过来,笨拙地挂在脖子上,塞进了衣服里。 冰冰凉凉的触感贴着胸口的皮肤,一股难以言喻的舒适感传遍全身,让他那根因为持续紧张而快要绷断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谢……谢谢。” 林安摸着胸口的平安扣,小声说道。他知道,刘景云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不留痕迹地保护他。 刘景云微微一笑,将剩下的养魂木和《百草杂记》郑重地收了起来。 “今天我陪你出去走走,换换心情。” “啊?去哪?” “就去城外,随便逛逛。” 林安想了想,也对。 待在这小院里,跟坐牢似的,迟早憋出病来。他现在就是个麻烦吸引器,躲是躲不掉的,不如出去透透气。 两人锁了店门,沿着小镇的街道,一路向城外走去。 河郡府地处偏僻,城外多是荒野和山林。 两人沿着一条少有人走的小路行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竟出现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浩渺大湖。 湖水清澈见底,四周芦苇丛生,水鸟翔集,风景竟是意外的秀丽。 林安紧绷的心情,在看到这片湖光山色时,终于彻底松弛下来。 他跑到湖边,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子,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打水漂。 “景云,快看我这个!一、二、三……五个!厉害吧!” 林安像个献宝的小孩,回头冲着刘景云炫耀,脸上是久违的轻松笑容。 刘景云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含笑看着他闹,眼神温柔得仿佛能融化世间坚冰。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很快就被一阵刺耳的喧嚣彻底撕碎。 “都给本公子滚开!” 一阵嚣张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七八个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锦衣的年轻男女,簇拥着一个面容倨傲、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呼啸而来。 第243章:戴上平安扣,大佬的贴身守护! 为首那名华服公子猛地勒住缰绳,目光贪婪地在湖面上扫了一圈,最后死死锁定了湖中心一朵含苞待放、通体呈现出梦幻般淡紫色的双生莲花。 “就是它!紫玉并蒂莲!” 华服公子脸上露出狂喜之色,“总算没白跑一趟!去,给本公子把它采来!记住,要连根拔起,本公子要移植到府里!” 他身后一个跟班模样的青年立刻谄媚应声,正要施展轻功下水,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 “公子,您看那边!” 那人伸手指着不远处的林安和刘景云,眼神不善,“还有两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敢跟我们抢地方。” 华服公子的目光扫了过来,看到林安和刘景云两人,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轻蔑。一个穿着普通,另一个虽然气质不凡,但看起来都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什么阿猫阿狗,也配跟本公子共赏此湖?” 他皱了皱眉,对身边的跟班使了个眼色,“去,把他们赶走,别在这碍眼。” 一个身材魁梧的家丁立刻策马上前,居高临下地对着林安二人喝道:“喂!你们两个,聋了吗?没看到我们家公子在此办事?还不快滚!” 林安刚放松下来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 他皱了皱眉,没说话。他现在学聪明了,遇到这种一看就不好惹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别搭理,当没听见,自己走开就行了。 他拉了拉刘景云的袖子,示意我们走吧,没必要惹麻烦。 可他想走,麻烦却偏要找上门。 那家丁见两人不理他,只当是怕了,顿时更加嚣张,竟然直接扬起了手中的马鞭,对着林安就抽了过来!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让你滚,听不懂人话?” 这一鞭又快又狠,带着破风之声,显然是没打算留情。 林安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连躲都忘记了。 就在马鞭即将抽到他身上的瞬间,刘景云动了。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只见他身影一晃,便挡在了林安身前。那来势汹汹的马鞭,被他轻描淡写地用两根手指夹住了。 马鞭的末梢,距离林安的脸颊,不过一寸。 全场瞬间一静。 那挥鞭的家丁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他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却发现那马鞭像是长在了对方手里,纹丝不动。 “你……你是什么人?敢管我们赵家的闲事!”家丁色厉内荏地吼道。 华服公子也眯起了眼睛,他看出来刘景云是个练家子,但也没太放在心上。在河郡府这一亩三分地,还没人敢不给他赵家的面子。 “朋友,划下道来吧。”华服公子冷冷地说道,“我乃河郡府赵家,赵珣。这株紫玉并蒂莲,是我家老祖炼丹急需之物。阁下若识相,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刘景云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回头看了看林安,确认他没被吓到,这才转回头,目光落在那名家丁身上。 “你的手,不想要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却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让那家丁浑身一颤。 “你……你敢!” 刘景云手指微微一动。 “咔嚓!” 一声脆响,那根坚韧的牛皮马鞭,竟从中断成了两截! 紧接着,那名家丁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握着马鞭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头断了。 “放肆!”赵珣勃然大怒,“来人!给我拿下他!”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和护卫立刻拔出刀剑,一拥而上。 林安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抓着刘景云的衣服。 刘景云却依旧风轻云淡,他甚至没有动手,只是往前踏了一步。 一步落下,一股无形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散开! 那些冲上来的护卫,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一个个惨叫着倒飞出去,摔在地上人事不省。连他们胯下的马匹,都悲鸣着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全场,只剩下赵珣一人还骑在马上,他脸上的倨傲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惊骇和恐惧。 这是什么修为?宗师?还是……更高? “你……你到底是谁?”赵珣的声音都在发抖。 刘景云没有回答,他目光越过赵珣,看向了他身后那片湖。 “这湖,风景不错。”他淡淡地说道,“今天,我朋友想在这里看风景。你们,太吵了。” 赵珣心头一寒,他终于明白,自己踢到了一块何等恐怖的铁板! “前辈!前辈饶命!”他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跪在地上,疯狂磕头,“是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前辈!求前辈看在赵家……” “赵家?”刘景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杀的人里,姓赵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赵珣的身体僵住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就在这时,一声充满了惊喜和谄媚的呼喊,从远处传来。 “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监察司官服的身影,正带着一队人马,以一种近乎是“飞奔”的速度,朝着这边冲来。 来人,正是监察司的魏合! 他本来是奉命巡视河郡府周边的防务,远远看到这边似乎有灵力波动,担心是妖人作祟,惊扰了附近的百姓(主要是怕惊扰到林安这位大神),便立刻带人赶了过来。 结果,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心中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视天道如无物的绝世高人——林先生,正负手而立,衣袂飘飘,眼神淡漠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 而在先生的身旁,那位气质同样深不可测的刘公子,仅仅是散发出的气息,就让一群看起来修为不弱的修士跪地不起! 高人!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 不动手则已,一动手,便是雷霆万钧! 魏合瞬间脑补出了一万字的情节:定是这帮不开眼的蠢货,冲撞了游戏红尘的先生,被先生的护道者当场镇压! 他跑得更快了,脸上堆满了最谦卑、最热情的笑容。 他冲到林安面前,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声音洪亮而恭敬:“属下魏合,参见先生!不知是何方宵小,敢在此惊扰先生雅兴!先生只需一句话,属下立刻将他们就地格杀,诛其九族!”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杀气腾ert腾,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向了跪在地上的赵珣。 赵珣在看到魏合的时候,心里还存了一丝侥幸。魏合是监察司的人,他赵家和监察司也算有些交情。 可当他听到魏合对林安的称呼,以及那句“属下”,他整个人,彻底懵了。 先生? 属下? 河郡府监察司的活阎王魏合,竟然自称是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的“属下”?! 赵珣的脑子彻底宕机。 他终于明白,自己今天惹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铁板。 自己这是……一头撞上了天! 而林安,站在原地,看着点头哈腰的魏合,又看了看屁滚尿流的赵珣,再摸了摸自己胸口那枚黑乎乎的平安扣,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我……我好像……真的可以躺平了?” 第244章:姑娘你别跪了,我真不是高人啊 “等等……” 林安揉了揉太阳穴,“魏合,你这是……” “先生,这帮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您,该死!”魏合恨不得现在就拔剑把赵珣给宰了。 林安:“……” 不是,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我就是想安安静静看个风景,怎么又出事了? “你起来吧。”林安叹了口气,“没什么事,就是路过,遇到点小……小误会。” 魏合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来,但依旧恭恭敬敬地垂着头,生怕多看林安一眼就是不敬。 赵珣在旁边听得更是肝胆俱裂。 小误会?他刚才都准备拿鞭子抽人家了,这也能叫小误会?这位“先生”的胸襟,简直比东海还宽! “先生宽宏大量,是晚辈的福分!” 赵珣哆哆嗦嗦地说,“晚辈这就带人离开,再也不敢打扰先生清修!” “哎,等等。” 林安突然想起什么,指了指湖中心那朵紫色的莲花,“你刚才说那玩意儿叫什么来着?” “紫……紫玉并蒂莲。” 赵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脸都吓白了,“是先生看上了?先生但有吩咐,晚辈立刻命人去采!” “不用不用。”林安连忙摆手, “我就是觉得这莲花挺好看的,你不是说你家老祖宗要用它炼丹吗?那你拿去吧。” 此话一出,全场又是一静。 赵珣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合更是心头巨震,他看向林安的眼神里,简直快要溢出崇拜的光芒。 先生这是何等的境界! 紫玉并蒂莲这种灵物,对普通修士而言已是可遇不可求的至宝,可在先生眼中,竟只是“挺好看”的寻常之物! 明明是自己先看上的,却随手就让给了冲撞自己的人! 这份气度,这份心胸! 简直就是圣人之姿! 魏合脑子里已经开始给林安立传了。 赵珣也懵了,他跪在地上,感动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今天必死无疑,结果人家不仅没跟他计较,还把灵药让给他? “先生大恩,赵珣没齿难忘!” 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头皮都磕破了,“从今往后,赵家便是先生的人!先生有任何差遣,赵珣万死不辞!” 林安:“……” 不是,大哥,你别激动啊!我就是懒得管这破事儿,想赶紧走人而已! “行了行了,你快去采莲花吧,别耽误你家老祖宗炼丹。”林安摆摆手,拉着刘景云就要走。 赵珣千恩万谢地退下,临走前还不忘让人把那朵莲花小心翼翼地采下来,用玉盒装好。 魏合看着林安要走,赶紧跟上去。 “先生,您这是要回去了吗?属下护送您。” “不用不用。”林安头也不回,“你忙你的去,我们随便走走。” 魏合看着林安和刘景云的背影,心里那叫一个纠结。 他想跟着,又怕打扰了先生的兴致。犹豫了半天,他挥挥手,让手下的人退后几百米,远远跟着,随时准备保护。 林安走出好远,才长长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他拍了拍胸口,“我就是想看个湖,怎么这么多事儿?” 刘景云看着他这副样子,嘴角勾了勾。 “你刚才做得不错。” “啊?”林安愣了一下。 “你说把莲花让给他那事儿?我就是懒得管,想赶紧走人……” “我知道。”刘景云打断他,“但在别人眼里,你这就是''大智若愚''、''返璞归真''。” 林安:“……” 所以我连偷懒都能被解读出这么多深意? “唉。”他叹了口气,“景云,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刘景云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或许……等你真的强大到没人敢招惹的时候。”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林安苦着脸,“我现在想回去睡觉。” 刘景云失笑。 两人沿着湖边走了一圈,直到夕阳西下,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路过镇子口的时候,林安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 “景云,你吃过糖葫芦吗?” 刘景云摇摇头。 “那走,我请你。”林安掏出几枚铜板,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刘景云。 刘景云接过来,看着手里红彤彤的糖葫芦,有些不知所措。 “吃啊。” 林安已经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炸开,他眼睛都亮了,“哇,好吃!” 刘景云学着他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味道,不像灵果那么充满灵气,也不像仙酿那么醇厚,但却有一种简单的、直击人心的酸甜。 “怎么样?”林安期待地看着他。 “嗯。”刘景云点点头,“很甜。” 两人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就这么走在夕阳下。 两个人,吃着糖葫芦,看着风景。 如果每天都能这样,那该多好。 回到小院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林安推开院门,刚想进屋,就看到门口蹲着一个人。 一个披着斗篷、看不清脸的人。 林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又来? 那人缓缓站起来,掀开了斗篷的帽子。 是一张年轻的女子面容,眉眼精致,但脸色有些苍白,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 她看到林安,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林先生,求您救我一命。” 林安:“……” 林安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脑子里警铃大作。 又来!又是这套! 他现在对“求您救命”这四个字已经有心理阴影了,每次听到这话,准没好事。 “姑娘,你认错人了。”林安后退一步,“我救不了人。” 女子咬了咬牙。 “林先生,我知道您不喜欢麻烦,但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她抬起头,眼眶泛红,“我叫苏婉,是青云宗的弟子。三天前,我在执行宗门任务时,遭到了魔道修士的伏击,身中奇毒。我师姐临死前,告诉我河郡府有一位高人,或许能救我。” 林安的脑子飞速运转。 青云宗?没听说过。魔道修士?跟我有什么关系?奇毒?去找大夫啊! “姑娘,我真的帮不了你。” 林安硬着头皮说,“你要是中毒了,应该去找炼丹师,或者医馆。我这儿哪会治病救人?” 苏婉的脸色更白了,她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却身子一软,差点摔倒。 刘景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他看了一眼苏婉的脸色,眉头微微皱起。 “安安。” “啊?” 林安警惕地看着他,“景云,你别告诉我她真的中毒了,而且还是什么奇毒。” 刘景云点了点头。 “她身中的是''噬魂蛊'',七天之内若不解毒,神魂会被噬尽而死。” 林安:“……” 所以这次是真的?不是碰瓷的? 第245章:先生的心胸比东海还宽! 他看着苏婉那张苍白的脸,又看了看刘景云,心里那点软心肠又开始作祟了。 “唉……”他叹了口气,“景云,你能救吗?” 刘景云沉吟片刻。 “需要用到养魂木。” 林安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刘景云说的是那根孙丹师送的“烧火棍”。 “用就用吧。”林安摆摆手,“反正留着也是留着。” 苏婉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亮了。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她激动得又要磕头。 “别别别。” 林安赶紧拦住她,“你都快死了,还磕什么头?进来吧,让我朋友给你看看。” 苏婉被扶进了小院,刘景云让她坐下,然后从怀里取出了那块养魂木。 他削下一小块,用灵力包裹着,渡入了苏婉的体内。 苏婉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原本紊乱的呼吸也平稳了。 “好……好神奇……” 她看着刘景云,眼神里满是敬畏,“这位公子的修为,简直深不可测。” 刘景云淡淡地说:“你体内的蛊毒已经被暂时压制,但想要彻底根除,还需要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苏婉连忙问。 “千年雪莲的花蕊。” 苏婉的脸色一下子又白了。 “千年雪莲……那可是生长在极北冰原的圣药,整个大陆也没几株……” “所以你先养着吧。” 刘景云说,“我已经用养魂木稳住了你的神魂,撑个十天半个月没问题。” 苏婉沉默了。 十天半个月,去哪找千年雪莲? 她咬了咬牙,对着林安和刘景云深深鞠了一躬。 “两位的大恩,苏婉没齿难忘。若是我能活下来,此生必当牛做马,报答两位。” 林安:“……” 你别,我不需要牛马。 “行了行了,你先休息吧。”林安指了指旁边的客房,“今晚就住那儿,明天再说。” 苏婉千恩万谢地进了客房。 林安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景云,我怎么感觉我这小院快变成收容所了?”他苦笑道,“三天两头就有人上门求救,我这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刘景云坐在他旁边,倒了杯茶递给他。 “她的遭遇,不像是巧合。” 林安一愣。 “什么意思?” “噬魂蛊是魔道中的禁术,使用者必定是元婴期以上的魔修。” 刘景云缓缓说道,“而青云宗虽然在修真界名不见经传,但也算是正道宗门。一个小小的宗门弟子,如何能惹到元婴期的魔修?” 林安越听越心惊。 “你是说……有人故意针对她?” “或许吧。”刘景云没有多说,只是看着院子里的月光,“总之,小心些。” 林安摸了摸胸口的平安扣,心里有点发毛。 他现在就想躺平,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让他如愿呢? 夜深了。 林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今天发生的事儿。赵珣、魏合、苏婉……一件接一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推着走,根本停不下来。 他爬起来,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的月光。 刘景云坐在院子里,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洒在他身上,那背影孤独又淡漠,像是与这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景云。”林安推开门,走到院子里。 刘景云回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 “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林安在他旁边坐下,“你呢?你也睡不着?” 刘景云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月亮。 过了很久,林安突然开口。 “景云,你说我是不是个麻烦精?” 刘景云侧过头看着他。 “为什么这么说?” “我感觉我就是个麻烦制造机。” 刘景云沉默了片刻。 “你不是麻烦精。” “你只是太善良了。” 林安一愣。 “善良?”他苦笑,“我这哪是善良?我就是心软。” “那也是善良。”刘景云说,“很多人,连这点心软都没有。” 林安看着他,突然觉得,刘景云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景云,你以前……是不是遇到过很多不善良的人?” 刘景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着月亮。 月光下,他的侧脸像是一副画。 林安突然有点心疼他。 虽然他不知道刘景云经历过什么,但他能感觉到,这个人心里藏着很多故事。 “景云。”林安突然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朋友,对吧?” 刘景云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林安看不懂的情绪。 “嗯。” “朋友。” 第二天一早,林安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打开门一看,差点没吓死。 门口站着的,是昨天那个赵珣,还有他身后一大堆人,扛着各种各样的箱子。 “先生!”赵珣笑得一脸谄媚,“昨天多有得罪,这是小小心意,还望先生笑纳!” 林安:“……” 不是,你大清早的就来送礼? “不用不用。”林安连忙摆手,“你把东西拿回去吧,我什么都不缺。” “先生,您就别推辞了。” 赵珣一个劲儿地往前递,“这些都是我赵家的特产,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心意。您要是不收,小的心里过意不去啊。” 林安看着那一堆箱子,头都大了。 就在这时,刘景云走了出来。 “收下吧。”他淡淡地说,“推来推去,反而麻烦。” 林安只好认命地让人把东西搬进院子。 赵珣千恩万谢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句:“先生若有差遣,随时吩咐!” 林安关上门,看着院子里堆成小山的箱子,欲哭无泪。 “景云,这些东西怎么办?” “打开看看。” 两人把箱子一个个打开,林安发现里面全是些珍贵的药材、灵石,还有一些看起来就很贵的玉器。 “这得值多少钱啊……”林安咂舌,“赵家这么有钱的吗?” “赵家在河郡府经营百年,家底不薄。” 刘景云看了一眼那些东西,“这些对你来说或许用处不大,但留着也无妨。” 就在这时,苏婉从客房里走出来。 她的脸色比昨天好了很多,但依旧有些苍白。 “林先生。”她走到林安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昨夜承蒙两位相救,苏婉感激不尽。” “客气了客气了。”林安摆摆手,“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多了。”苏婉点点头,“刘公子的医术真是神乎其神,苏婉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那就好。”林安松了口气,“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苏婉咬了咬嘴唇。 “我想去极北冰原,寻找千年雪莲。” 林安一愣。 “你疯了?就你现在这身子骨,去极北冰原不是送死吗?” “可是……”苏婉眼眶泛红,“除了这个办法,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林安看着她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心里又开始犯软。 “景云,你说怎么办?” 刘景云沉吟片刻。 “极北冰原危机四伏,以她的修为,去了也是送死。”他顿了顿,“不如这样,我陪她走一趟。” 林安瞪大了眼睛。 “啊?你去?那我怎么办?” “你在这里等我。”刘景云说得风轻云淡,“最多半个月,我就回来。” 林安:“……” 不是,你这说走就走的性格是从哪来的? “那……那好吧。”林安虽然心里有点慌,但也知道苏婉的情况确实紧急,“你路上小心点。” “嗯。” 第246章:大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被绑票 刘景云转身进屋,收拾了一些东西。 苏婉站在旁边,满脸的感激。 “林先生,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林安摆摆手,“你好好养着,别想太多。” 刘景云很快就收拾好了,他走到林安面前,把那块养魂木的大部分都留给了林安。 “你把这个收好,有什么事,捏碎这块玉简,我会第一时间赶回来。” 他递给林安一块温润的白玉。 林安接过来,心里突然有点不舍。 “景云,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刘景云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柔和。 “会的。” 然后,他带着苏婉离开了。 林安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道尽头,心里空落落的。 “唉。”他叹了口气,“又剩我一个人了。” 他回到屋里,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觉得有点冷清。 这段时间,虽然麻烦不断,但至少刘景云一直陪在他身边。现在刘景云走了,他突然有种被丢下的感觉。 但是景云野不能一辈子跟我在一起吧! 他这次这么热心帮一个姑娘,难道是看上人家了,要不然说不过去。 从来没有见他那么热心。 当初景云放下观里事务就这么陪着他到处走,林安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 但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不行不行,我得找点事儿做。”林安拍了拍脸,“不能在这儿瞎想。” 他打开杂货铺的门,准备做点生意。 结果刚开门,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华丽、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 “林先生,久仰大名。” 中年男子微笑着拱手,“在下云海商会的管事,姓方。今日特来拜访先生,是有一桩生意想与先生商议。” 林安:“……” 完了。 景云才走半个时辰,麻烦又来了。 林安看着门口这位自称姓方的中年男人,心里咯噔一下。 云海商会,他听过。 河郡府乃至周边几个郡府都排得上号的大商会,富可敌国,据说背后还有修真宗门撑腰。 这种庞然大物,怎么会找上他这个开杂货铺的? “方管事,你……你找错人了吧?” 林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这就是个小本生意,可跟贵商会没什么生意好谈的。”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想往后退,然后把门关上。只要门一关,外面天塌下来都跟他没关系。 那方管事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往前不着痕迹地踏了一步,正好卡住了门的位置。 “林先生太谦虚了。” 方管事笑道,“能让监察司的魏大人自称属下,能让赵家家主磕头认错,还能随手将紫玉并蒂莲这种灵物送人。先生若是小本生意,那这天底下,恐怕就没有大买卖了。” 林安心里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 完了,完了。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那天在湖边装的逼,终究是传出去了。 这下好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现在就是那聚光灯下的蛤蟆,想躲都躲不掉。 “都是误会,真的是误会。” 林安的冷汗都快下来了,“我跟魏大人就是……就是普通朋友,至于赵家,那也是他们自己误会了,我什么都没做!” “先生果然是高人风范,不喜张扬。”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双手奉上,“实不相瞒,我们云海商会三日后将在临江城举办一场大型拍卖会。届时会有不少奇珍异宝登场,我们商会的老会长,想请先生过去掌掌眼,顺便交个朋友。” 林安看着那张请柬,像是看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去拍卖会?掌眼? 开什么玩笑!他连玉和石头都分不清,去掌个屁的眼!这摆明了就是个坑,指不定就是鸿门宴。 “不去不去。”林安把手摇得像拨浪鼓。 “我这小店离不开人,走不开。再说了,我就是个普通人,哪懂什么奇珍异宝?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先生,这可由不得您了。” 方管事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我们会长说了,先生这样的人物,若是不能成为朋友,那就只能……” 林安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今天这事,恐怕是善了不了了。 他偷偷摸了摸怀里,刘景云给他的那块玉简还在。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景云啊景云,你这才走了多久,我就要被人砍了……”林安欲哭无泪。 他脑子飞速转动,想着脱身之策。 硬刚肯定不行,对方人多势众,随便出来一个都能把他捏死。只能先虚与委蛇,假装答应,再找机会捏碎玉简求救。 “好吧好吧。”林安装作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 “既然方管事都这么说了,贵会长的面子,我不能不给。不过我得先收拾一下东西,总不能就这么去吧?” 方管事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随即又恢复了警惕。 “当然。先生请便。” 他嘴上这么说,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还请先生快一些,我们在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了。” 他侧了侧身,让林安看到门外不远处,果然停着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旁边还站着几个气息沉凝的护卫,一个个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不是善茬。 这是连反悔的机会都不给他了。 “行,你们等会儿,我进去拿件衣服。”林安转身进屋,心脏砰砰直跳。 他快步走到里屋,假装在柜子里翻找衣服,他刚把玉简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桌上,准备找个机会捏碎,就听到外面方管事的声音响了起来。 “先生,需要帮忙吗?” 声音很近,就在门口。 林安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把玉简掉在地上。他连忙把玉简藏在袖子里,嘴上应道:“不用不用,马上就好!” 他匆匆拿了件外衣,心里盘算着,上了马车再找机会。 林安定了定神,走出里屋。 方管事正站在堂屋中央,笑眯眯地看着他。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套茶具,正有袅袅的茶香飘散开来。 “先生,路途遥远,先喝杯茶润润喉吧。”方管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安哪里有心情喝茶。 “不了不了,我不渴。” “先生不必客气,这可是我们会长特意嘱咐,用百年‘醉仙草’的叶子泡的茶,有凝神静气之效,凡人喝了也能延年益寿呢。”方管事热情地将一杯茶推到林安面前。 茶水碧绿,清香扑鼻。 林安看着那杯茶,心里警铃大作。 醉仙草?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这茶里肯定有鬼! “我真的不喝。”林安态度坚决。 方管事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 “先生,我们已经给足了您面子。这杯茶,您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两个护卫猛地踏前一步,一左一右抓住了林安的胳膊。 林安只觉得两只铁钳夹住了自己,动弹不得,连藏在袖子里的手都用不上力。 他惊恐地看着方管事端起茶杯,一步步向他走来。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强买强卖也没你们这样的!” “先生,我们只是想‘请’您去做客而已。” 方管事捏开林安的嘴,将那杯冰凉的茶水,一滴不剩地灌了进去。 茶水入喉,一股奇异的眩晕感瞬间席卷了林安的脑海。 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方管事那张冷漠的脸在他眼中变成了无数个重影。 “景云……救……” 林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方-管事看着软倒在地的林安,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什么狗屁高人,还不是一杯‘醉仙酿’就倒了。” 他轻蔑地啐了一口,“把他带走!动作快点,别留下任何痕迹!” 两个护卫将林安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塞进了马车。 方管事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小小的杂货铺,眼神阴冷。他屈指一弹,一缕黑色的火焰落在了桌上那块白玉之上。 “嗤”的一声轻响,那块能让刘景云第一时间赶回来的救命玉简,连带着桌子,一起化为了飞灰。 做完这一切,方管事才满意地转身离开,关上了院门。 小院恢复了寂静。 第247章: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林安是在一阵刺骨的阴冷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首先闻到的是一股浓重的霉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恶心气味。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远处传来几声微弱的、分不清是人是兽的呻吟。 身下是冰冷潮湿的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茅草,扎得他后背生疼。 “我……这是在哪?” 林安猛地坐起来,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云海商会的方管事,那杯有问题的茶…… 他被绑架了!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去摸怀里,空的。他又去摸袖子,也是空的。 那块救命的玉简……不见了! 林安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芭比Q了。景云给他留下的唯一一条生命线,断了。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显得格外渗人。 回应他的,只有几声更加凄厉的呻吟。 “别喊了……新来的,省点力气吧。进了这黑莲狱,就别想出去了。” 林安心头一颤,黑莲狱?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摸索着站起来,扶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挪动。 墙壁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脚下也坑坑洼洼,一不小心就可能摔倒。 “大哥,这里是哪儿?你们是什么人抓进来的?” 林安凑近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压低声音问。 “呵呵……还能有谁,黑莲教那帮魔崽子呗。” 那个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怨毒,“小子,你得罪他们了?” “我……我没有啊!” 林安快哭了,“我就是个开杂货铺的,他们把我绑来的!” “开杂货铺的?”那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那可就奇了怪了。能被关到这最底层的,要么是修为高深的正道修士,要么是偷了他们宝贝的江洋大盗……你一个开杂货铺的,怎么会……”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都给老子安静点!”一声粗暴的喝骂响起,一束火光照亮了黑暗。 林安眯起眼睛,看到两个穿着黑色劲装、脸上刺着黑色莲花纹身的壮汉,提着灯笼,打开了他隔壁牢房的门,拖出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囚犯。 “张老道,教主有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个被称为张老道的囚犯发出桀桀的怪笑:“想从老道我嘴里问出《纯阳真解》的下落?做梦!有本事就杀了老子!” “哼,嘴硬!等会儿尝了‘搜魂钉’的滋味,看你还说不说!” 两个壮汉拖着张老道走远了,地牢很快又恢复了黑暗和死寂。 林安吓得浑身发抖。搜魂钉?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现在无比确定,自己是被错抓进来的!他们要找的是高人,跟他林安有半毛钱关系? 不行,他得解释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那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冲着他的牢房来的。 “吱呀——” 生锈的铁门被打开,刺眼的火光照在林安脸上。 “小子,出来!长老要见你!” 林安被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着,拖出了牢房。 他这才看清,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两旁是一排排望不到头的牢房,里面关着各式各样的人。整个地方阴森恐怖,如同人间地狱。 他被带进了一个稍微宽敞些的石室。石室中央点着几盆火,一个穿着黑袍、面容阴鸷的老者,正坐在一张石椅上,手里把玩着一颗惨白的人类头骨。 这老者,正是黑莲教的一位长老,人称“墨长老”,以手段残忍、擅长搜魂炼魄而闻名。 “你就是那个在河郡府装神弄鬼的林先生?”墨长老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像毒蛇一样上下打量着林安。 林安腿肚子都在打颤,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长老,这是个天大的误会!我叫林安,就是个普通人,开杂货铺的!你们抓错人了!” “普通人?”墨长老发出一阵难听的笑声。 “普通人能让监察司的魏合俯首帖耳?普通人能把赵家的家主吓得屁滚尿流?普通人能让云海商会亲自下帖?” 林安百口莫辩,他总不能说那都是别人脑补的吧?谁信啊! “小子,老夫不管你是什么来头。” 墨长老的眼神变得贪婪而狠厉,“老夫只知道,你身上一定有天大的秘密,或者藏着什么惊世的宝贝。把它交出来,老夫可以给你个痛快。否则……” 他拿起桌上一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光的黑色长针。 “这‘噬魂针’会一寸一寸地刺进你的神魂,让你尝尽世间最极致的痛苦,直到你的魂魄被彻底啃食干净为止。” 林安看着那根针,吓得魂飞魄散。 “我没有!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他哭丧着脸,指了指自己胸口,“不信你们看,我全身上下就这个东西最值钱了!” 他掏出了那枚黑乎乎、毫不起眼的平安扣。这是刘景云送给他的。 也不知道这些人认不认识魂木。 墨长老看到那枚平安扣,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就这么个破烂玩意儿?”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只当是林安在拖延时间。他已经失去了耐心。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 墨长老冷哼一声,捏着那根噬魂针,缓缓走向林安,“老夫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林安眼睁睁看着那根闪烁着邪恶光芒的细针离自己的眉心越来越近,他吓得脑子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忘了,只能闭上眼睛等死。 “景云,永别了……”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他只感觉胸口那枚平安扣,突然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温热。 “嗯?” 墨长老发出一声惊疑。 他手中的噬魂针,在距离林安眉心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针尖上那幽暗的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 “怎么回事?”墨长老脸色一变,他加大了灵力的灌注。 “嗡——” 噬魂针发出一声哀鸣,针尖上的幽光彻底熄灭,整根针变得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墨长老“啊”的一声惨叫,直接脱手扔在了地上。 “嗤啦!” 坚硬的石板地面,被那根针烫出了一个漆黑的小洞。 全场死寂。 那两个架着林安的壮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墨长老可是元婴期的魔修!他的法宝噬魂针,更是用上古凶兽的毒牙配合九幽阴火炼制而成,专门伤人神魂,无往不利。 今天,竟然被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给废了? 墨长老看着自己被烫得焦黑的手指,再看看地上那根已经失去灵性的废针,脸上满是骇然和难以置信。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死死盯着林安,声音都在发抖,“你身上到底有什么护身法宝?!” 林安也懵了。 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一点事都没有。 他低头看了看胸口的平安扣,那股温热已经消失,又变回了那副黑不溜秋的丑样子。 难道……是它? 林安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玩意儿,难道,还是个护身符? 一瞬间,巨大的惊喜和死里逃生的庆幸冲昏了他的头脑。 他看着惊骇欲绝的墨长老,不知哪来的胆子,竟然挺了挺胸膛,用一种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无比平静的语气,缓缓开口。 “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第248章:恭迎老祖回归! 当林安说出“你再打我一下试试”这几个字的时候,他自己都惊了。 完了,脑子被吓坏了,开始说胡话了。 他本意是想表达“求求你别打了”,结果嘴一瓢,说成了最具挑衅意味的话。 然而,这句话落在墨长老和那两个黑莲教教众的耳朵里,却无异于九天惊雷。 这是何等的霸气!何等的从容! 面对元婴期魔修的搜魂酷刑,不仅毫发无损,还能风轻云淡地说出“你再打我一下试试”?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强者,对蝼蚁的戏谑! 墨长老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成名数百年来,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好!好!好!” 他怒极反笑,眼中杀机暴涨,“小子,这是你自找的!老夫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搜魂炼魄’!” 他猛地一拍石椅扶手,整个人冲天而起,双手掐出一个诡异的法诀。 “黑莲魔焰,焚魂!” 一朵巴掌大小、燃烧着漆黑火焰的莲花,在他掌心凭空出现。 那火焰没有温度,却散发着一种能让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气息。连火盆里的火焰都矮了三分。 这是墨长老的压箱底绝技,以本命魔火催动的神通,专门焚烧修士的神魂,歹毒无比。 架着林安的两个壮汉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退到了石室的角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 林安看着那朵黑色的火莲,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他这次真的玩脱了。 他想求饶,想大喊“我错了大哥”,可是在那恐怖的威压下,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朵死亡之莲,朝自己飘了过来。 胸口的平安扣再次传来温热的感觉,比上一次更加强烈,甚至有些发烫。 “去死吧!”墨长老面目狰狞,将手中的黑莲魔焰,狠狠拍向林安的头顶。 就在那朵黑莲即将触碰到林安的瞬间,异变陡生! 林安胸前那枚平平无奇的平安扣,猛地爆发出一阵难以言喻的乌光!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那朵来势汹汹的黑莲魔焰,在接触到乌光的刹那,就像是阳春白雪遇到了熊熊烈日,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噗——” 墨长老如遭雷击,猛地喷出一大口黑血,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后面的石壁上,然后软软地滑落在地,气息瞬间萎靡到了极点。 本命魔火被破,他的道基已然受了重创! 石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角落里的两个壮汉,已经彻底吓傻了,瘫在地上,裤裆里传来一阵骚臭。 林安还保持着那个被架着的姿势,一脸呆滞。 他……他又活下来了? 而且这次,对方好像伤得更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平安扣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是那股烫人的感觉还没完全消退。 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级别的宝贝啊? 反伤刺甲?还是百分之百魔抗? 林安的脑子彻底宕机了。 “老……老祖……” 就在这时,一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林安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华贵黑袍、头戴莲花金冠、气息比墨长老还要恐怖数倍的中年男人,正跪在石室门口,以一种五体投地的姿态,朝着他所在的方向,疯狂磕头。 “弟子黑莲教第三十六代教主,莫问天,恭迎老祖回归!” 在他身后,还跪着黑压压一大片黑莲教的高层,一个个噤若寒蝉,头都不敢抬。 原来,刚才墨长老催动黑莲魔焰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正在闭关的教主莫问天。 他以为有强敌入侵,立刻带人赶了过来,结果正好就看到了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手下最得力的长老,元婴中期的墨长老,催动本命魔火攻击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然后,那个年轻人什么都没做,只是站在那里。 然后,墨长老的本命魔火就没了。 然后,墨长老就废了。 莫问天的大脑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能如此风轻云淡地破掉元婴期修士的本命神通,甚至反噬其主,这是何等恐怖的修为? 化神?返虚?还是……传说中的合道境大能?! 最关键的是,刚才那年轻人胸前一闪而逝的乌光,那股吞噬一切,霸道绝伦的气息…… 莫问天猛地想起了黑莲教代代相传的一个绝密祖训! “当黑莲盛开,魔焰重燃,持‘归墟’者,即为我教始祖!” 传说,黑莲教的创教始祖,是一位上古时期纵横天地的绝世魔尊。 他在飞升之前,留下了一件本命法宝,名为“归墟”,其状如环,色玄黑,能吞万法,噬天地。 并留下预言,万年之后,他会持“归墟”转世重来,带领黑莲教走向真正的辉煌! 而刚才那枚平安扣的形态、颜色,以及那吞噬魔焰的霸道属性…… 跟祖训里对“归墟”的描述,一模一样! 所以,这个被墨长老不开眼抓回来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敌人! 他就是我们黑莲教找了几万年的……创教老祖啊! 想通了这一切,莫问天吓得魂飞天外。 墨长老这个蠢货,竟然把自家老祖抓回来用大刑伺候! 这要是老祖怪罪下来,别说他一个墨长老,整个黑莲教都得跟着陪葬! 于是,就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莫问天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心里把墨长老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老祖息怒!是弟子管教不严,让这有眼无珠的蠢货冲撞了您!求老祖看在弟子一片赤诚的份上,饶恕我等大罪!弟子愿将这蠢货抽魂炼魄,以儆效尤!” 说着,他就要起身去结果了墨长老。 而林安,站在原地,傻了。 老祖? 什么老祖? 我吗?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再看看跪了一地,把他当神一样拜的黑莲教众人,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奄奄一息,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惊恐的墨长老。 他好像……又被误会了? 而且这次的误会,好像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大得离谱。 他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成了魔教的老祖宗了? “那个……你们……”林安张了张嘴,想解释一下。 “老祖有何吩咐!”莫问天立刻抬起头,眼神狂热而谦卑。 “我……”林安看着他那副样子,把到嘴边的“我不是”又给咽了回去。 他现在要是说自己不是,下场估计比刚才还惨。 人家把你当老祖,你否认了,那不就是欺骗感情,戏耍魔教吗?死得更快。 两害相权取其轻。 林安深吸一口气,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当老祖……好像也不是不行? 至少,暂时不会死了。而且看这架势,貌似还能好吃好喝?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那些话本里高人的语气,用一种淡漠而疏离的声音,缓缓开口。 “罢了。” 就两个字。 但这两个字,听在莫问天等人耳中,却不啻于天道纶音! 罢了! 老祖说罢了!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被自己的徒子徒孙抓回来严刑拷打,不仅没有降下雷霆之怒,反而轻描淡写地一句“罢了”就揭了过去! 这就是上古魔尊的风范吗?爱了爱了! 莫问天激动得热泪盈眶,磕头磕得更响了。 “多谢老祖宽宏大量!老祖仁慈!” 林安看着跪了一地激动不已的魔教妖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景云,你再不回来,你兄弟……可就要当上魔教教主了。” 第249章:老祖他想洗个澡! 林安感觉自己像一根被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都可能断掉。 老祖? 这个称呼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心里的小人已经抱着脑袋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了,嘴里念叨着: “完了完了,这下误会大了,跳进奈何桥都洗不清了……”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跪在最前面的黑莲教教主莫问天,见“老祖”久久不语,心中愈发惶恐。 老祖是不是还在生气?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点诚意根本不够? 他不敢抬头,只能将额头更深地贴在冰冷的地板上。 林安知道,他必须说点什么。再这么僵持下去,谁知道这帮疯子会脑补出什么更可怕的东西来。 “起来。” 莫问天如蒙大赦,身体一颤,随即心中涌起滔天巨浪。 听!这是何等的云淡风轻! 墨长老的冒犯,噬魂针的歹毒,黑莲魔焰的凶戾,在老祖眼中,皆为虚妄! “谢老祖!” 莫问天带着哭腔,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响头,这才敢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依旧弓着腰,头低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他身后的那些黑莲教高层,也依样学样,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老祖,”莫问天小心翼翼地措辞,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又触怒了这位不知活了多少万年的老怪物, “此地阴暗潮湿,浊气深重,实在不配做您老的驻足之地。弟子已在‘黑莲台’为您备下净室,还请老祖移驾,让弟子等为您接风洗尘。” 林安一听能离开这个鬼地方,心里巴不得呢,这牢房又冷又臭,还带着血腥味,他多一秒都不想待。 他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落在莫问天眼里,就是无上的恩准。 “快!快快!恭迎老祖!”他激动地转身,压低声音对身后的人咆哮,像是生怕慢了一步,怠慢了神明。 两个教众赶紧上前,想去搀扶林安。 林安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那两个教众顿时僵在原地,脸色煞白,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莫问天心脏都漏跳了半拍,赶紧呵斥道:“滚开!老祖仙体,岂是尔等凡胎可以触碰的!” 说完,他亲自上前,弯着腰,在前面虚引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自己则落后林安半个身位,连林安的影子都不敢踩到。 林安嘴角抽了抽,这排场,比皇帝出巡还夸张。他只能硬着头皮,迈开了步子。 路过角落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那里的墨长老。 林安终究只是个普通人,见他这么惨,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 就这么一顿。 跟在身后的莫问天,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老祖停下了! 他看向了墨冲! 这是何意? 是暗示我,杀了他? 还是说,老祖心怀慈悲,要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君心难测……不,祖心如渊啊! 莫问天脑子里瞬间闪过一百个念头,最终,他选择了一个最稳妥,也是最能体现自己“领悟能力”的方案。 他悄悄对身旁的一个心腹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道:“好生‘照看’,等候法旨。” 那个心腹心领神会,立刻悄悄退下安排。 既没有当场格杀,显得自己残忍嗜杀,又不予宽恕,把处置权完全留给了老祖。 莫问天觉得自己这一下,必然是领会到了老祖的深意,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得意。 林安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觉得气氛太压抑,不想多看那老头的惨状,便继续往前走。 走出石室,外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甬道两侧,每隔三步,就跪着一个黑莲教的教众,黑压压的一片,从甬道这头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所有人五体投地,头颅紧贴地面,营造出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崇拜氛围。 林安走在中间,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走钢丝。 他只能目不斜视,脸绷得紧紧的,心里却在疯狂吐槽:“救命啊,这跟被抓去游街示众有什么区别?” 穿过漫长的甬道,眼前豁然开朗。 林安被带进了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宏伟大殿。 整个大殿似乎是由一整块巨大的黑色晶石雕琢而成,穹顶之上,镶嵌着无数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夜明珠,汇成一条璀璨的星河。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馨香,吸一口都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老祖,此处便是我教核心禁地‘黑莲神殿’。” 莫问天一脸谄媚地介绍道,“您看,可还入得了您的法眼?” 林安看着这比前世五星级酒店还奢华百倍的地方,还能说什么,只能继续点头。 “好,好。” 莫问天搓着手,激动得满脸通红,“老祖您刚刚回归,想必圣体需要静养,弟子愚钝,不知该为您准备些什么?是先沐浴更衣,还是先用些灵果仙酿?” 他满眼期待地看着林安,仿佛林安随便说出一个字,都是无上的旨意。 林安被他看得发毛,这一路走来,精神高度紧张,现在又累又饿又怕,他实在演不下去了。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个……有吃的吗?随便弄点什么都行。再……再烧点热水,我想……洗个澡。”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丢人。 人家问你要不要灵丹妙药,天材地宝,你开口就要吃的和洗澡水,这高人的人设不是瞬间就崩了吗? 然而,莫问天听到这句话,却是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林安,眼神从期待,变成了茫然,又从茫然,化为了极致的狂热和崇拜! 吃饭?洗澡? 返璞归真!大道至简! 是了! 老祖这等存在,早已超脱了物质的范畴,所谓的灵丹仙酿,在他眼中与凡间的吃食又有何区别? 他这是在点化我们!告诉我们不要执着于外物,要注重本心! 高!实在是高! “弟子……弟子明白了!” 莫问天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眶里泪光闪烁,“弟子这就去准备!一定用最纯净的‘无根之水’为老祖沐浴,用蕴含天地灵气的‘百味灵蔬’为老祖备膳!” 说完,他就要转身去办。 就在这时,一个黑莲教的执事火急火燎地从殿外冲了进来,神色慌张。 “教主!不好了!云海商会的那艘‘云楼’宝船,闯进我们黑莲狱所属的‘无妄海’地界了!看方向,就是冲着我们总坛来的!” 莫问天闻言,脸上的狂热瞬间化为冰冷的杀意。 云海商会?就是那帮不知死活,胆敢绑架老祖的蠢货? 自己还没去找他们算账,他们竟然还敢送上门来! 他猛地转身,对着林安“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老祖!冲撞了您的蝼蚁,自己送上门来了!“ ”请老祖示下,弟子愿带教中所有精锐,将那宝船轰成齑粉,把船上之人抽魂炼魄,为您老人家出这口恶气!” 林安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啊? 第250章:老祖他不喜欢被打扰 啊? 云海商会?宝船?冲着这里来的? 他几乎是瞬间就把这些词串联了起来。 当初在河郡府,就是云海商会的人亲自下的帖子,虽然最后他没去,但那艘极尽奢华的“云楼”宝船,他远远见过一眼。 刘景云说过,他师门和云海商会有些渊源…… 所以,这艘船,十有八九是来找自己的!是刘景云搬来的救兵?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林安差点就热泪盈眶了。 可紧接着,他看着单膝跪在地上,一脸狂热,请命要去“轰成齑粉”,“抽魂炼魄”的黑莲教教主莫问天,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了脚后跟。 完了。 自己这刚出龙潭,救兵就要一头撞进虎穴了? 不,更糟。 现在自己就是这虎穴里头,被当成祖宗供着的那头老虎。 自己要是点了头,那帮魔教妖人冲出去把救兵给宰了,那他林安可就真成了千古罪人,而且是跳进奈何桥都洗不清的那种。 怎么办?怎么办? 整个黑莲神殿死一般寂静,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他身上,等着他这位“老祖”降下法旨。 那名刚刚冲进来报信的执事,更是跪伏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林安感觉自己喉咙发干,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衫。他必须说点什么,说一句既能阻止他们,又不会暴露自己的话。 他想起了话本里那些绝世高人,遇到天大的事,总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德行。 对,装,继续装!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头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死死压下去,然后,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不必。”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飘忽,可是在这寂静的大殿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耳朵里。 莫问天猛地一怔,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僵住了。 不必? 他身后的那些长老、护法,也都愣住了。刚刚还杀气腾腾的气氛,瞬间凝固。 什么意思?老祖说不必?是不必我们出手,他老人家要亲自降下雷霆之怒?还是说…… 莫问天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他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这两个字背后蕴含的无上真意。 云海商会胆敢冲撞老祖,这是泼天的大罪。自己请命出战,为老祖出气,这是为人弟子的本分。老祖却说,不必。 他不是在说不必去打,而是在说,这点小事,根本不配拿到他面前来! 就像一头俯瞰众生的真龙,难道会因为脚下有几只蝼蚁在叫嚣,就亲自降下雷火吗? 不会!那只会拉低了真龙的格调! 自己刚刚那番请战,看似忠心耿耿,实则是在用云海商会这种不入流的货色,来试探老祖的威严!这是大不敬! 想通了这一层,莫问天“噗通”一声,双膝跪地,整个上身都趴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惶恐和懊悔。 “弟子愚钝!弟子该死!这等尘泥小事,本不该污了老祖的耳!是弟子思虑不周,惊扰了老祖清净,请老祖降罪!” 林安看着他又一次五体投地,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总算落了地。 他娘的,蒙对了! 他现在算是摸到一点门道了,跟这帮人说话,越简单越好,越不说人话越好,剩下的,他们自己会解决。 为了巩固自己这“超然物外,不染尘埃”的高人形象,他决定把刚才的话题捡回来。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略带一丝不耐烦的、仿佛刚刚被打断了思绪的语气,淡淡地问:“水,备好了么?” 这一句话,落在莫问天耳中,不啻于九天惊雷!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撼与狂喜。 是了!是了! 老祖这是在敲打我啊! 天大的风波在外界掀起,所谓的强敌正在逼近,可老祖在乎吗?他不在乎!他只在乎,他要洗澡的水,准备好了没有! 这是何等的从容!何等的气度! 这已经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了,这是天道倾覆于眼前,而我自岿然不动! 老祖用行动告诉他,别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蝼蚁,做好你分内的事,伺候好我,才是你天大的功劳! 这既是敲打,也是点化! “备好了!备好了!” 莫问天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调,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脸上堆满了谄媚到极致的笑容。 “弟子罪该万死,竟让老祖久等!老祖,请!弟子这就为您引路!” 他亲自走在前面,弯着腰,比刚才还要恭敬三分,同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还跪在地上的报信执事。 “混账东西,看你干的好事,差点坏了老祖的雅兴!回头再跟你算账!” 那执事吓得浑身一哆嗦,满脸煞白,至今都没明白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 林安被一群人簇拥着,穿过神殿后堂,来到一处宛如仙境般的汤池。 整个池子由一整块巨大的暖玉雕琢而成,池中水汽氤氲,散发着奇异的清香,水面上还漂浮着几片不知名的花瓣。 他被这阵仗搞得头皮发麻,挥了挥手:“你们……都出去。” “是是是!” 莫问天如蒙大赦,赶紧带着所有人躬身退出,并体贴地关上了门,自己则像个门神一样守在外面,严禁任何人靠近。 偌大的汤池只剩下林安一个人。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衣服,一脚踏进池子里。 温热的水流瞬间包裹了全身,那股暖意从皮肤渗入骨髓,让他因为极致紧张而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放松。 他整个人滑入水中,只露一个脑袋在外面,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安全了,但只是暂时的。 他把那帮疯子糊弄过去了,可船还在来。 万一,万一真是刘景云来了,看见他正在被一群魔教妖人当祖宗一样伺候着…… 那场面,光是想一想,林安就觉得眼前一黑。 就在这时,一阵悠远而清晰的钟声,穿透了层层殿宇,从极远处的海上传了过来。 咚—— 钟声清越,带着一股浩然之气。 船,到了。 那一声钟鸣,像是直接敲在了林安的心口上。 刚刚被温水浸泡得有些舒缓的神经,瞬间又一次绷紧。他整个人僵在池子里,仿佛一尊石雕。 来了,真的来了。 汤池里氤氲的水汽,此刻在他眼中,竟有些像奈何桥下的忘川水,迷迷蒙蒙,看不清前路,也望不见归途。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门外那个叫莫问天的教主,此时此刻是何等一副表情。 八成是杀气腾腾,只等自己一句话,就要领着那黑压压的一群魔头冲出去,把刘景云他们撕成碎片。 怎么办? 林安慢慢地将自己沉入水中,只留下一双眼睛在水面上,咕噜噜地冒着泡。 他在逼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慌的时候,一句话说错,就是万劫不复。 果不其然。 门外,响起了莫问天那极度压抑,却又带着一丝丝难以抑制的狂热与杀意的声音。 “老祖。” 他没有推门,只是隔着那扇厚重的玉石门,恭恭敬敬地禀报,声音低得如同蚊蚋,却又清晰地传入池中。 “海上有些许蚊蝇,鼓噪不休,扰了您的清净。是弟子治下不严,万死莫辞。” 这话术,林安听懂了。 他没问该怎么办,也没请命出战。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外面有人在吵,吵到您了,这都是我的错。 言下之意,处置权全在您。 您说打,咱们就平了那无妄海;您若是不想搭理,弟子这就去设下禁制,保证连一只苍蝇的嗡嗡声都传不进来。 林安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他娘的,又把皮球踢回来了。 不能再装听不见了。泡澡泡太久,也说不过去。 缓缓从水中站起,水流顺着他并不算健硕的身体滑落。 第251章:风大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衣架上备好的一套崭新的黑色锦袍,那料子摸上去柔滑冰凉,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没急着穿,而是拿起旁边一条干净的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身上的水珠。 从胳膊,到胸膛,再到大腿。 每一个动作,都放得很慢,很稳。 他不是真的稳,他是手在抖,怕穿衣服的时候被人看出端倪。 门外的莫问天,半跪在地上,屏息凝神,静静地等待着。 一息,两息……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愤怒的呵斥,没有不耐的催促,甚至连一丝水声都没有了。 这寂静,在莫问天的心里,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老祖这是何意? 是根本没把外面的挑衅放在眼里?还是……对自己刚刚那番看似聪明的禀报,依旧感到不满? 他越想,心越沉,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就在他快要承受不住这股无形的压力时,“吱呀”一声,那扇厚重的玉石门,被从里面缓缓拉开了。 林安已经穿戴整齐。黑色的锦袍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头发还带着湿气,随意地披在肩上。 他没有看跪在门口的莫问天,一眼都没有。 他就那么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黑色晶石地面上,一步一步,朝着大殿之外走去。 方向,正是那钟声传来的海边。 莫问天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老祖……老祖这是要干什么? 他不发一言,径直出关,这是要……亲自出手,抹去那些不知死活的蝼蚁? 不对! 莫问天猛地摇头。以老祖那返璞归真的境界,何须亲自动手?他这是…… 他猛地想到了一个可能! 老祖刚刚沐浴完,心情正好,想去海边散散步,看看风景! 至于那些不合时宜的钟声,那些胆敢闯入禁地的宝船,在老祖眼中,或许就跟海边的几块礁石,天上的几片浮云一样,根本不值一提,甚至……还能算得上是风景的点缀? 是了!一定是这样! 这才是真正的大自在,大逍遥!万事万物,皆为风景! 想通了这一点,莫问天看向林安背影的眼神,已经从狂热,变成了近乎于膜拜神明般的虔诚。 他连忙站起身,对着身后那些还处于呆滞状态的长老护法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用口型无声地说道: “跟上,莫要出声,扰了老祖雅兴!” 一众黑莲教高层,如梦初醒,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无比钦佩的神情。 于是,黑莲教总坛,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一个赤着脚、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神情淡漠地走在最前面。 整个队伍,鸦雀无声。 只有海风吹过殿宇,发出呜呜的声响,和那由远及近,愈发清晰的钟声。 咚——咚——咚—— 穿过最后的殿门,眼前豁然开朗。 黑色的悬崖下,是波涛翻滚的无妄海。 一艘巨大得如同海上宫殿般的宝船,正静静地悬停在距离海岸不过数百丈的海面上。 船体通体由一种奇异的青色木料打造,三层船楼雕梁画栋,在阴沉的海面上散发着莹莹宝光,正是云海商会的“云楼”。 此刻,在船头甲板上,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一身青衫,身形挺拔,手持一口青铜古钟,每一次敲响,都有一圈肉眼可见的浩然气浪扩散开来,将笼罩在黑莲教总坛上空的魔气荡开一圈涟漪。 他看到了从神殿中走出的那支诡异的队伍,也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熟悉的、让他日思夜想的身影。 他的眼神先是一喜,随即化为浓浓的惊愕与不解。 停下了敲钟的动作,运足了气,试探着,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高声喊道: “林安?” “林安”,两个字,像是两柄无形的重锤,一锤砸在黑莲教众人心上,一锤砸在林安自己天灵盖上。 海风呼啸。 声音在黑色的山崖间回荡不休。 黑莲教主莫问天,脸上的虔诚和狂热瞬间凝固,化为一片错愕,随即是滔天的杀意。 放肆! 何方鼠辈,竟敢直呼老祖名讳?! 他体内的魔气几乎要压制不住,就要下令将那艘宝船连同船上的人一起撕成碎片。 可他硬生生忍住了。 因为他眼角的余光,死死地锁定在“老祖”的身上。 老祖……没有动。 老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莫问天那沸腾的杀意,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 他懂了。 不,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懂了! 老祖这是什么境界?这是红尘炼心,游戏风尘! “林安”,想必就是老祖此次在凡间行走时,所用的一个化名,一个身份。 而船上那人,能知晓这个名字,说明他不是寻常的挑衅者,而是与老祖在这段“凡尘之旅”中,有过交集的人! 是善缘,还是恶果? 看老祖这副不悲不喜的模样,恐怕在这位故人面前,揭开自己“林安”这层身份,回归“黑莲老祖”的本相,本身就是一桩趣事,一场游戏! 自己若是此刻冲出去打打杀杀,岂不是……坏了老祖的雅兴? 莫问天想通此节,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好险! 差一点,就又一次会错了圣意! 他赶紧对身后那些同样面露杀机,蠢蠢欲动的长老护法们,使了一个严厉至极的眼色。 都给老子憋着! 谁敢打扰老祖看戏,谁就死! 于是,山崖上,诡异的寂静在蔓延。 而这份寂静,对于站在崖边的林安来说,每一秒都是煎熬。 完了完了完了。 刘景云你个憨憨,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 这下好了,全听见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闹市口的小偷,四面八方都是审视的目光。 身后是黑压压的魔头,身前是目瞪口呆的朋友。 他不敢回头,怕看见莫问天那张狂热中带着审视的脸。 他也不敢应声,怕自己一开口,那脆弱的高人形象就瞬间崩塌。 他只能硬着头皮,赤着脚,踩着冰凉坚硬的黑色岩石,一步一步,走到了悬崖的最边缘。 海风吹起他半湿的黑发和宽大的袍袖,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孤高与疏离。 看着那艘悬停在海面上的云楼宝船,看着船头那个一脸担忧和不解的青衫身影。 兄弟,别过来。 千万别过来。 这是虎狼窝啊。 林安在心里疯狂呐喊,脸上却只能维持着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 船上,刘景云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安安这是怎么了? 他身后那些人,个个魔气冲天,一看就不是善类,为何会对他那般……恭敬?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安安为什么不说话? 他那眼神,那表情,不像高兴,更像是一种……麻木? 难道,他被魔教用什么秘法控制了心神? 想到这个可能,刘景云握着青铜古钟的手,指节捏得发白,一股浩然正气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崖顶上的林安,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头,迎着那猎猎海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风大了。” 第252章:摊牌了,我就是你们老祖的演员 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里。 刘景云整个人都愣住了。 风……大了? 什么意思? 这是在跟我打暗号吗?“风”是指黑莲教?“大”是指很危险? 他是在提醒我,这里很危险,让我快走? 可他为什么不直接呼救?还是说,他不能? 刘景云心中愈发焦急,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而在他身后的莫问天,听到这三个字,却是浑身一震,如遭雷击,如饮仙酿!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立于悬崖边缘的背影,眼中的狂热与崇拜,几乎要满溢出来,化为实质! 风大了! 老祖说,风大了! 这是何等的禅意!何等的道韵! 他说的不是海上的风,他说的是这世道的风,是因果的风,是即将拉开序幕的,一场大戏的风! 船上那人,是风的开端。 而老祖他,是驭风之人! 他根本不在意这风从何而来,往何处去,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一个赏戏人,淡然地点评了一句——哦,起风了。 高人! 这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莫问天激动得浑身颤抖,他觉得自己今天一天之内,对“道”的领悟,比过去一百年加起来都多! 这一切,都是老祖的点化啊! 林安站在这悬崖边上,被风吹得有点冷,下意识地说了句实话而已。 看着船头一脸纠结的刘景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看样子,暂时是糊弄过去了,没打起来。 只要刘景云能看懂自己的“眼色”,赶紧开船走人,自己再想办法从这魔窟里溜…… 他念头还没转完。 云楼宝船的船舱里,忽然又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劲装,背上负着一柄门板似的阔剑,一脸的络腮胡子,性子看起来比他身上的衣服还火爆。 他一上甲板,先是看了一眼悬崖上的诡异阵仗,然后一把抓住刘景云的胳膊,瓮声瓮气地吼道: “刘兄弟,你磨蹭什么呢!那不就是你说的林安兄弟吗?管他娘的什么魔教妖人,老子一剑劈了这破岛,直接抢人就完事了!” 悬崖上,刚刚平静下去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 莫问天猛地抬起头,眼中杀机爆射。 林安的脸,刷的一下,白了。 那壮汉一声怒吼,像是往平静的油锅里丢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莫问天那张刚刚还挂着虔诚和领悟的脸,彻底冷了下来。 蝼蚁,终究是蝼蚁。 竟敢在老祖面前,叫嚣?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这是在用自己的狗命,来试探黑莲教的刀锋利不利。 可莫问天依旧没有动。 他死死地忍着。 因为,他身前的老祖,还是没有动。 林安站在悬崖边上,海风吹得他几乎站不稳。他不是不想动,他是吓得腿软了,动不了。 兄弟,我谢谢你啊。 你这一嗓子,回头奈何桥上,我一定给你烧个头七。不,我亲自下去给你烧。 他感觉身后那几十道目光,已经变成了几十把烧红的刀子,要把他从里到外刮个通透。 完了,这下彻底演不下去了。 船上。 “燕大哥!你闭嘴!” 他压低了声音,“你看清楚!情况不对劲!” 那被称作燕大哥的壮汉,姓燕名赤,是云海商会请来坐镇宝船的客卿,一手阔剑,在北地江湖颇有威名。 刘景云心里急得像是着了火。 他死死盯着悬崖上那个孤零零的背影,安安一动不动,一言不发,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若真是被挟持,为何那些魔头对他毕恭毕敬? 他若不是被挟持,又为何不与自己相认? 就在这时,悬崖上的林安,终于有了动作。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出一根食指,隔着数百丈的距离,遥遥地,指向了船头的刘景云。 指着我? 安安这是……什么意思? 是让我过去?还是在警告我? 他身旁的燕赤也停止了挣扎,瞪大了眼睛,一脸的莫名其妙。 而在悬崖之上,莫问天看到这个动作,浑身的杀气,如同潮水般退得一干二净。 他先是愣住,随即,眼中爆发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璀璨夺目的狂热光芒! 懂了! 我彻底懂了! 老祖这是点人呢! 就像在戏台上看戏,看到一个有意思的伶人,便用手指那么一点, “你,过来,让本座瞧瞧。” 那个叫嚣的壮汉?不过是戏台下咋咋呼呼的看客,老祖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而这位叫刘景云的青衫客,才是老祖这场“红尘游戏”里,点了名的角色! 老祖不是在发怒,他这是……要让故人上山,亲自续写一段故事啊! 这是何等的雅兴!何等的超然! 自己刚才竟然还想着打打杀杀,简直是俗不可耐,愚蠢至极! 莫问天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猛地转身,对着身后一群还处于戒备状态的长老护法们,低声喝道: “都愣着干什么?!” “老祖……老祖召见故人,此乃天大的机缘,尔等能亲眼目睹,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 “还不快快散开,让开道路,莫要挡了老祖贵客的眼!” 他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带头,躬着身子朝后退开,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自认为最和善、最不具攻击性的笑容,远远地朝着海面上的刘景云。 那笑容,要多谄媚有多谄媚,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黑莲教一众高层如梦初醒,纷纷跟着后退,原本剑拔弩张的悬崖顶上,硬生生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从崖边直通后方的黑莲神殿。 这一下,轮到船上的人懵了。 燕赤一把扒开刘景云的手,揉着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娘的……这是唱的哪一出?那帮魔头……怎么跟见了亲爹一样?” 刘景云的心,却是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看懂了。 林安用这个动作告诉他,这里面的水,比你想象的深得多。你若是在外面喊打喊杀,只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想知道真相,想救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来。 “燕大哥,” “你和船上的人,待在原地,没有我的消息,不准轻举妄动。” “兄弟,你疯了?” 燕赤急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那他娘的是魔教总坛,龙潭虎穴!你一个人进去,还能有命出来?” “他是我朋友。” 刘景云只是轻轻说了四个字,便用巧劲挣开了燕赤的手。 他走到船舷边,对着悬崖上的林安,遥遥地,郑重地,行了一个揖礼。 安安,我来了。无论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陪你一起闯。 然后,转身对船员下令:“放小舟。” 第253章:配合我,信我! 小舟破开黑色的海浪,像一片孤零零的枯叶,飘向那座巨大得如同怪兽脊背的岛屿。 刘景云坐在船头,一言不发。 为他摇橹的,是一名黑莲教的执事,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激动与虔诚,动作却轻柔无比,生怕一丁点的水花声,惊扰了崖顶上那场万载难逢的“故人相逢”。 刘景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悬崖边缘的那个身影。 他的心,随着小舟每一次的起伏,一点点往下沉。 太安静了。 从他出现到现在,整个黑莲教总坛,死一般的安静。 那些魔气滔天的教众,就像一尊尊没有生命的石雕,静默地分列两旁,让出一条通往神殿的道路。 这哪里是如临大敌,分明是在……恭迎。 他们恭迎的,是林安? 这个念头,让刘景云浑身发冷。 林安还是那个林安,背影还是那般熟悉,可他身上那股孤寂疏离的气息,却陌生得让他心慌。 小舟靠岸。 刘景云踏上湿滑的黑色礁石,一步一步,顺着开凿出来的石阶向上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紧绷的心弦上。 他能感觉到数十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没有杀意,没有敌视。 他们在看自己,更是在看自己身前不远处的林安。 终于,他走到了崖顶。 相距不过十步。 海风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刘景云看着林安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喉咙有些发干,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只问出了一句: “林安……你,还好吗?” 林安没有立刻回答。 他快疯了。 身后是黑莲教主莫问天那狂热到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眼神,身前是刘景云那写满了担忧与急切的脸。 他像一个走在悬崖钢丝上的杂耍艺人,只要一步踏错,说的任何一句话不符合“高人”的身份,便是万劫不复。 还好吗? 我好你个大头鬼!我他娘的快吓尿了! 林安在心里咆哮,脸上却只能维持着那副古井无波的淡漠。 他缓缓地,极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开口说道:“你来了。”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这两个字,落在刘景云耳中,像是一块冰,砸进了他心里。 疏远,冷漠。 这不是他的安安。 而在莫问天听来,这却是天道纶音,蕴含至理! 来了!老祖说“你来了”!这是何等的从容! 刘景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几乎可以肯定,林安是被控制了。 他压低声音,向前踏了一步,眼神恳切: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安安,你要是被胁迫了,就给我个暗示!” 暗示? 林安差点哭出来。 我他娘的现在哪个动作,哪句话,不被他们当成是暗示?! 不能再沉默了。 林安缓缓转过头,目光越过刘景云的肩膀,望向远处波涛起伏的无妄海。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缥缈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 “潮起潮落,缘生缘灭,何来胁迫一说?” “轰!” 莫问天脑子里仿佛有万千惊雷同时炸响!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满是震撼与顿悟。 道! 这是在论道! 老祖这是在借这位故人之口,向我等阐述无上大道啊! 世间万物,皆如潮水,有起有落。 缘分也是如此,有生有灭。 在老祖这等境界看来,哪有什么胁迫与自由,一切不过是因果流转,自然而然! 自己竟然还担心老祖的安危,简直是以蝼蚁之心,度神龙之腹! 莫问天羞愧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看向林安的眼神,已经彻底化为了对神祇的膜拜。 可这话,在刘景云听来,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完了。 安安的脑子,真的被他们弄坏了。 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怒火与悲伤,从刘景云心底直冲天灵盖。手腕一翻,一柄青色长剑的剑柄已然握在手中,剑气蓄势待发。 “我不管什么潮起潮落!”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天,我必须带你走!”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莫问天身后,所有黑莲教高手的气息陡然一变,杀机凛然。 竟敢在老祖面前拔剑? 找死! 莫问天自己也是脸色一沉,但他强忍着没有动。 老祖的戏,还没到结束的时候,这或许……也是戏的一部分? 眼看一场血战一触即发,林安的魂都快吓飞了。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林安动了。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发怒,而是迎着刘景云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向前走了两步。 两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 林安抬起手,轻轻地,拍了拍刘景云的肩膀。 这是一个无比熟稔,无比亲近的动作。 他凑到刘景云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吐出了四个字。 “配合我,信我。” 那声音,是他熟悉的,活生生的林安的声音! 刘景云整个人如遭雷击。 与此同时,林安已经直起身。 “远道而来,想必也累了。” “进来,喝杯茶吧。”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就那么赤着脚,转身朝着身后那座恢弘而阴森的黑莲神殿走去。 整个崖顶,鸦雀无声。 刘景云还保持着手握剑柄的姿势,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回响着那四个字。 配合我……信我…… 他没被控制!他在演戏! 他为什么要演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另一边,莫问天已经彻底被林安这一手操作给震傻了。 他看看林安孤身走进大殿的背影,又看看还僵在原地的刘景云。 他懂了! 他觉得自己这一次,是前所未有地,触及到了老祖那深不可测的境界! 面对朋友的“拔剑相向”,老祖非但不怒,反而拍着他的肩膀,请他进去喝茶!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度! 这已经不是游戏风尘了,这简直就是把天道因果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是对“故人”最大的体面,也是对自身实力最极致的自信! 莫问天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快步走到还处于震惊中的刘景云面前,深深一躬,脸上挤出无比热忱恭敬的笑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贵客,莫要让老祖久等。” “老祖……他,赐茶了。” 刘景云缓缓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看着眼前这个魔教教主谄媚到诡异的笑脸,再看看那座深不见底,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神殿。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惊涛骇浪。 他选择,相信林安。 他点了点头,迈开脚步,跟随着林安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进了那座黑莲神殿。 “轰隆——” 他身后那两扇厚重的石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天光与海声。 神殿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盏盏幽绿色的长明灯,照亮了前路。 林安,正站在不远处,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