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纪兰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他要是真有那滔天的本领就好了,只需要动动嘴就平定天下。
但即便前路再难,景楼中毒之仇他必定要报。
无论是晋王或是南大汗,都要付出代价,
一想到景楼昏迷不醒的模样纪兰舟仍心有余悸,那种恐惧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穆兄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纪兰舟仰起头喝了一口坛中的烈酒。
辛辣的烈酒顺着舌尖滑入空荡荡的胃里,有种肠胃险些被烧穿的错觉。
前几日背着景楼连夜奔波,纪兰舟一心赶路食不下咽,只勉强吃了几口在黑水村时渔夫送的干粮。
只不过那时他一直保持高度神经紧张,已然无暇顾及自己的生理状态更不觉得饿。
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无穷无尽的饥饿瞬间感袭来。
纪兰舟抬手摸了摸自己消瘦下去的下颚,又捏了捏几日没有锻炼而有些赘皮的小腹,随后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热气腾腾的烤肉上。
像是要一股脑把这几日欠下的伙食全都补上似的,纪兰舟顶着穆雷惊讶地目光三两下将一整只烤羊腿吃下腹中。
不得不说蛮人用香料的手法一绝。
原本平平无奇的羊肉经过碳火炙烤加上香料调味,不仅没有过多腥膻味反而软嫩鲜美。
一口下去羊油爆开,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纪兰舟上辈子在剧组时没少吃烧烤,穿来之后也在仁和酒楼尝过鲜,但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美味的。
穆雷端着酒坛的手停顿在半空,饶有兴致地看纪兰舟大快朵颐。
眼前的这个雍王不仅长得人高马大,而且着实能吃。
不一会儿,面前需要三四个成年男子才能吃完的半扇羊肉就被消灭殆尽。
“我听说你们齐人京城中的纨绔吃饭都要用金樽玉盏,各个瘦条得很。”
穆雷的眼神随着纪兰舟拿肉的手来来回回,惊叹道:“你……你倒是与众不同。”
纪兰舟的手一顿,轻笑道:“能吃是福,可惜总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京城那些达官显贵各个丰衣足食生活优渥,哪里懂得百姓吃不上饭的苦。
什么以瘦为美,不过是病态的审美以及荒|淫奢靡的生活找个借口粉饰罢了。
“不知穆兄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纪兰舟咽下口中的肉正色说,“只有你的敌人才希望你瘦弱。”
“没听过。”
穆雷坦荡地摇头,而后又低声重复纪兰舟的话反复琢磨。
“但这话不假,”穆雷沉声说道,“若是臂膀瘦弱便拉不开弓,若是腿脚无力便无法御马,上了战场只能为人宰割。”
纪兰舟投去认同的目光。
穆雷虽然并不熟悉齐人的语言,但是悟性极强。
能从南大汗的手底下逃到这里,又有胆量向平远侯求救,着实是个聪明大胆的少年。
“早些时候平远侯送信到京城并未详说,”纪兰舟瞥向穆雷胸口露出的玉牌,“我还不知蛮族究竟发生了什么。”
穆雷叹了口气,抬头仰望星空娓娓道来。
蛮族早前本为一体,十几年前在当时老可汗的带领下曾在墨城外与大齐军队对战争抢马场。
只可惜彼时平远侯正值壮年,又有驭北将军和骠骑将军两名年少大将为辅,把蛮族大军击溃后逐至百里外。
从那之后,蛮族一蹶不振。
安于现状的族人和好战的族人就是否再进攻而起了争执,老可汗受伤不治身亡后蛮族便彻底分裂为南北两族。
祈求和平的北方部族继承了代表可汗认可的玉牌,而南方部族则成了游荡在草原的旁支。
南大汗穆铁野心勃勃,早就不满齐人大军压境,更看不惯穆金畏首畏尾惧怕平远侯的做派。
他率人多番过境不断引战挑衅,为的就是有一天能逼大齐发兵,从而迫使北方部族一同突过边境统领蛮族。
而穆雷的父亲便是统领北方部族的可汗,他祈求族人安宁的首领不愿再起战事,屡次三番拒绝穆铁。
直到穆金的心软最终害了他,被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杀死。
临死前,穆金将玉牌传给了穆雷。
从那之后,穆雷被自己的亲叔叔追杀,带领部族一路逃亡,与帝国将领联手……
纪兰舟听着穆雷的讲述目瞪口呆,他忽然觉得如此经历反倒比他来更像是一部某点的大男主励志逆袭复仇剧本。
少年统领统一草原,怎么看都该是单独一部剧的主角才对。
“你瞧。”
穆雷举着酒坛指向前方,感慨道:“我的族人如今只能掩藏于此无法在草原上驰骋,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篝火旁正载歌载舞的蛮人们瞬间停下声音,各个警惕地仰头倾听。
只听号角声两短一长交替地响起,三遍之后戛然而止。
“糟了!”穆雷低吼一声,摔下手中的酒坛翻身跑去。
纪兰舟猜测号角响声传递的信息定然不妙,他抓起一把肉塞进嘴里,跟在穆雷的身后赶向营地外。
营地内的蛮人陆陆续续赶到了门口,忐忑不安地伸长脖子朝远处看去。
只见一片漆黑的草原上忽然闪起一个黄色的光斑。
那光斑忽明忽暗逐渐朝营地的方向靠近,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随着那道光芒越来越近,终于瞧见是个蛮族打扮的青年正骑马赶来。
“穆涛安达!”
穆雷看清来人后放下手中的弯刀迎了上去,“怎么就只有你回来?其他人……”
然而还不等穆雷问清为何会传来号角声,马背上的人朝身子一歪体力不支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借着火把的光亮穆雷这才看清穆涛身中数箭,浑身浸满鲜血。
纪兰舟认出受伤深重倒地不起的战士正是先前在帐篷中被他撞倒的蛮人,不禁怔在原地。
不过半天时间一个鲜活的人此时就像个筛子一样倒在血泊中,实在是太过残忍。
“快逃……”穆涛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攥住穆雷的手腕,艰难地说,“穆铁……他找到我们了……”
穆涛说完那句话后便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穆雷小心翼翼地搂住穆涛,咬牙切齿地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巫医匆匆赶来,一旁的族人冲上前来帮忙将穆涛抬回帐篷中。
纪兰舟面色阴沉地望着掩藏着无尽危险的草原。
如果依照穆涛所说以及号角声的方位来看,穆铁已经在营地外不远了。
营地已经不再安全。
景楼体内的毒素还未清除仍在昏睡,若有危险以他一人之力怕是再护不住。
况且解毒的药方只有蛮族的巫医才有,此时此刻绝不能出事。
纪兰舟上前抓住穆雷的手腕,道:“穆兄,组织大家朝墨城方向尽快撤离。”
他的想法与穆雷不谋而合。
穆雷点头,遗憾地说:“小纪安达,今夜我本想与你痛饮一番,但看来是留不得了。”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纪兰舟安慰道。
穆雷站上高台催促营地内的族人回帐篷收拾行囊尽快撤离,而他则准备带领一支小队转道向反方向跑引来追击。
“你们,”穆雷拽住两个蛮族战士,“务必要护送小纪安达平安到达墨城。”
“是!”
纪兰舟拱手道:“多谢穆兄,还请万事小心。”
穆雷扬起手自信道:“明日墨城外见。”
说罢他翻身上马,扬起缰绳吆喝着号子张扬地狂奔而去。
纪兰舟目送蛮族勇士离开后自己也转身往回赶。
路过篝火时,他还不忘从营地中央揣上一壶水和一些吃食给景楼带回去。
他将帐篷内用的上的物件全部打包,又把穿来之后唯一的金手指《方舆图志》揣进包袱的最深处。
“嗯……”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纪兰舟回过头去发现景楼正睡眼惺忪地望向他。
“吵醒你了?”
纪兰舟自然地俯身在景楼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从怀中掏出一块烤肉塞进景楼的嘴里,“尝尝看,好吃吗?”
景楼也几日没有进食,忽然尝到了肉的滋味原本迷茫的眼睛瞬间发亮。
他细细咀嚼着点了点头,又望向帐篷外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纪兰舟一手拎着包袱一手将景楼从毯子上扶起来背在背上,解释道:“事发突然来不及细说,此处留不得了。”
两人出了帐篷便瞧见穆雷为他们安排的板车。
纪兰舟细心地用动物皮毛铺在板车上后才将景楼放上车。
“小纪安达,坐稳啦!”
蛮族战士猛地甩动缰绳,板车跟随大部队朝墨城的方向前去-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营地已然空空荡荡一片漆黑,路上尽是扛着家当趁夜前行的人。
队伍中偶尔传来一阵阵叹息声和小孩的哭声,纪兰舟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疲惫逐渐侵蚀全身。
明明才刚落脚不久,他们连一顿饱饭都还没吃上就又踏上了逃亡之路。
景楼蜷缩在他的身边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纪兰舟低头看向枕在自己大腿上的景楼,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抬手轻轻拍打景楼的后背,像哄小孩似的耐心十足。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天边泛起鱼肚白。
纪兰舟撑起身子远眺,终于瞧见了高耸的城池。
“到啦!”
队伍中响起一阵阵欢呼声,纪兰舟也松了口气。
然而还不等队伍行至城门口,墨城的城墙上便传来一阵鼓声。
“城防重地,任何人不得上前!”城墙上的守卫大喝一声,一箭射在队伍前的空地上以示威胁,“如若不然,杀无赦!”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中年男人走上城墙。
“来者何人?”男人的声音低沉充满威严。
不等领路的蛮人开口,纪兰舟深吸一口气朝着城墙上的平远侯大喊一声。
“爹——”
第122章
纪兰舟一声“爹”喊出口,不仅护送前来的蛮族人大吃一惊,就连城墙上的齐人将士也纷纷愣住。
城墙上下两波人面面相觑,只有喊话的当事人一脸无辜的模样。
平远侯上前一步,眯起眼睛朝城下看去。
他虽未曾见过雍王本人,但是却通过景楼送回来的信件或多或少了解到纪兰舟是个怎样的人。
剑走偏锋,行事乖张,是景楼最常用来形容此人的成语。
能在城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犹豫地喊他“爹”,这种事八成只有雍王干得出来。
平远侯打量着城下的人,目光瞥见被那人抱在怀中的景楼。
“这是……”
平远侯脸色骤变,扬声道:“打开城门,放那两个人进城。”
随后,他又小声吩咐手下将前往墨城求助的蛮人带往城外附近的军营中。
墨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几名将士出城将纪兰舟和景楼带入城中。
“景楼!”
平远侯匆忙从城楼上跑下,扔下长枪冲到板车旁摸着景楼憔悴的脸颊,抬眼看向纪兰舟。
纪兰舟轻轻放下景楼,跳下马车拱手道:“侯爷还请放心,景楼已无大碍。”
平远侯这才松了口气。
他转向眼前模样有些狼狈的雍王,躬身行礼道:“臣景梧,参见雍王殿下。”
“侯爷不必多礼,快些请起。”纪兰舟赶忙上前将平远侯扶起来。
景楼和平远侯不愧是父子,凌厉的眉峰和高挺的鼻梁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景楼在京城时常与我提起您,”纪兰舟恭敬地行礼,“该是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才是。”
纪兰舟说着一顿,解释道:“平日里我与景楼叫顺口了,方才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还请侯爷不要见怪。”
平远侯轻笑一声,道:“千亭说王爷能言善辩,看来是真的。”
纪兰舟确信平远侯美化了顾千亭骂他的话,依照顾将军的性格定会说他油腔滑调。
“舅舅平日里对晚辈诸多照拂,”纪兰舟左右看看并未瞧见顾千亭的身影,“舅舅可平安到达墨城?”
平远侯点头说:“千亭前日便到了,先前草原上响起号角声听着离墨城不远,他率军前去查看。”
纪兰舟赶忙交代道:“穆雷带队去做诱饵为大部队转移争取时间。”
“希望千亭来得及。”平远侯沉声说。
草原那么大,若是走差就是十万八千里。
“侯爷。”
正说着,一名手下走上前来低声道:“墨城外的来的蛮人实在太多,军营里怕是藏不下了。”
平远侯的眉头皱起,露出一丝忧虑。
他之所以将蛮人营地安置在外正是因为不愿过于显眼惹人非议。
也与穆雷达成共识,私下往来并不张扬。
然而今夜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墨城外收留了一群无家可归的蛮人。
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就会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
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传回京城,只怕是太子殿下也再救不了。
平远侯善良,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只是忠义自古两难全,一面是圣旨一面是人性,放在任何正直的人身上都难以抉择。
纪兰舟眼看平远侯因此事忧虑忽然心生一计。
“侯爷……”
他走上前贴在平远侯耳边低语几句。
平远侯的眼睛猛然睁大,沉吟片刻道:“此法虽然冒险但是未尝不可一试。”
说罢,他再看向纪兰舟的眼神带有一丝欣赏。
“瞒天过海之计,实在是高。”平远侯感叹道。
纪兰舟轻笑一声,道:“不敢当,景楼总说我向来只会耍些小聪明罢了。”
平远侯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摇头说:“王爷却不知景楼在信中与我说小聪明若行之有效能拯救数万人的性命,未尝不是一种大智慧。”
纪兰舟一愣,随后垂眸轻叹了一口气。
他曾无数次质疑一个演员该如何在险象环生的世界中自处?
他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经历了这些如今听到平远侯复述景楼的话后,纪兰舟才终于释怀。
景楼就像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纽带,将他的心牢牢拴住最后安定下来。
“横冲直撞并非上策,”平远侯轻笑着说,“王爷懂得迂回反而更加难得。”
纪兰舟谦虚地笑笑。
“千亭说你们在黑水河遇袭后走散了,”平远侯上下打量一番,“瞧着王爷一路上定是受苦了,不如先行歇息,明日再将期间发生的事细细说来。”
纪兰舟的确有许多事要向平远侯交代,但此时他也真是累得很了。
先前只不过是忧思过重神经高度紧张而无法入眠,此时终于到达墨城他只觉得反倒有一张床他倒头便能睡下。
他点头说道:“侯爷若不介意,我便带景楼去歇下了。”
平远侯敛起笑容清哼一声,道:“你们小两口的事不必与我多说。”
说罢,他愤然甩袖离开。
纪兰舟望着平远侯高大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岳父大人这是想到哪儿去了?
第123章
“大汗!大汗!”
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叫声,南大汗敏锐地抬眼瞧去。
一人火急火燎地跑去帐中单膝跪地,兴奋地说:“禀报大汗,前方探子来报平远侯抓住了北方部族一行人,此刻正关押在墨城外的牢房里。”
“什么?”南大汗直起身子,“此话当真?”
“是真的,平远侯命人写了告示正四处宣扬,像是在挑衅咱们。”
“穆雷呢,他可也被抓住了?”南大汗又问。
“倒是没有,”报信的人说,“昨夜他领着一队人将我们的人引开,并未与那群人一道。”
南大汗听后容易一口气。
也对,依照平远侯的行事若是真抓到穆雷定然会大肆炫耀。
这段时间他派人不断在草原上搜寻穆雷和其族人的下落未果,好不容易发现了其踪迹却不料被他们逃脱了。
本以为再要找到就难了,没成想那些人竟然被平远侯抓住了。
看来先前被抓住的几个蛮人并未将两个部族之间的争执告诉齐人。
亦或者平远侯并不打算理会草原上发生的事情。
南大汗冷哼一声,搓着下巴说:“还以为平远侯是个活泛的,不想竟对老皇帝如此忠心。”
如今穆雷失去了族人,孤身一人已经走入穷途末路。
眼下必须要快些找到穆雷,有平远侯守着,墨城固若金汤,若是让穆雷落入齐人的手中再想夺得玉牌就难了。
没有玉牌,他始终不是受天狼神承认的可汗。
“派去抓穆雷的人呢?”南大汗问道。
手下为难道:“穆雷狡猾得很,他让人在马背上拖着铁链制造声响将我们的人引开了,途中又遇到齐人军队巡视便没追上。”
南大汗松了口气,而后又蹙起眉头:“连个小孩都抓不住,你们又让我失望了。”
“是属下无能。”
“继续搜寻穆雷的下落,一定要抢在齐人之前找到他的下落。”
“大汗,还有一事……”手下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埋伏在京城外去追雍王的安达们,行至黑水河附近便再没了音讯。”
“不是说只剩雍王一人吗?”南大汗勃然大怒,“一个书生怎么可能抵挡蛮族勇士!”
“这……属下不知。”
南大汗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应晋王的要求去截杀雍王,却不料竟在此事上折损那么多蛮族的勇士。
南大汗愤然起身,攥紧双拳咬牙切齿道:“休要让我见到那个雍王,否则我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京城里的晋王。
若非晋王故弄玄虚迟迟未能了结京城中事,也不至于害他的计谋拖这么久。
“不如直接进宫杀了老皇帝。”一旁的战士低声骂到。
南大汗嗤笑一声,道:“晋王有狼子野心,却总要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齐人诡计多端,最会利用人心。”
“我早就受够了。”
正当这时,又有一人钻进了帐篷。
“大汗,京城来人了。”
“齐人……”
南大汗的脸色瞬间阴冷下来。
他俯下身子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齐人的屁事怎么那么多,让他进来!”
得到应允后,一个齐人打扮的人缓缓进入帐中。
“参见大汗。”那人躬身施礼。
“信使前来有何贵干啊?”南大汗不耐烦地问道。
那人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说:“晋王殿下让我来知会大汗一声,京城里大事将成,还请您速速动身与他接应。”
南大汗瞥了过去,冷声道:“知道了。”
“不知大汗准备何时动身,下官也好回去向晋王殿下禀报。”那人眉头一皱,上前追问道。
南大汗身旁的蛮族战士拦住信使,呵斥道:“大王自有打算,还轮不到你多嘴。”
信使不屑地看向拦住他的手,挑眉说道:“还请大汗不要忘了与晋王殿下的约定,否则……”
帐篷内陷入一阵沉默。
“事不宜迟,”信使自以为他的话震慑住了这群蛮人,得意洋洋地说,“大汗还请即刻动身吧。”
“你……”
战士一脸愤恨,愤然看向一言不发的南大汗。
只见南大汗缓缓的转过身来,脸上的刺青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诡异。
“拖出去。”
南大汗的声音低沉,看向信使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把他的头剁下来挂在祭坛上,献给天狼神。”
“你说什么?”信使脸上从容得意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望向南大汗。
直到他的四肢被钳制住才回过神来惊恐大喊:“我是晋王派来的信使,你个蛮人怎敢杀我!”
“怎敢杀你?”
南大汗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瞪视着信使。
他粗狂的眉毛横着,冷声道:“这是我的草原,我想杀谁便杀,没人能命令我。”
“杀——”
一旁的战士因大汗的话备受振奋,抬起一只手抵在胸口激动地吼叫。
“杀了我,晋王殿下绝对不会轻饶你的!”信使拼命挣扎着喊到。
只可惜,南大汗并未再正眼瞧他一眼。
“穆铁!放开我,我要回禀晋王殿下,穆铁你好大的胆子……”
帐篷外信使的尖叫声越来越远。
南大汗望着帐篷中挂着的地图,沉声道:“晋王有一点说的不错,我是该动身了。”
战士犹豫道:“大汗,那穆雷一事……”
南大汗沉吟片刻,将手下叫到身边低声说道:“依我说的去做……”
帐篷外,信使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
“不愧是平远侯,竟不费一兵一卒就将那群蛮人捉住了。”
“那群蛮人律犯边境作恶多端,是该好好治治他们了!”
“我不明白为何要大肆宣扬此事呢?”
“你懂什么,蛮人的首领还没抓到,侯爷这招叫引蛇出洞。”
“哦……”
墨城中,大街小巷处处都在传城外大批蛮人被俘一事。
纪兰舟和景楼在墨城营地宿了一晚,这会儿才乘车前往府上。
他听着道路两旁百姓的议论声便知计谋起了效果。
一路走来他深知想要改变民众对蛮族的印象有多么不易,影视作品中轻而易举冰释前嫌的民族矛盾现实中几乎不会存在。
因而,他建议平远侯放出消息以抓捕蛮人为由将其收留在营地内。
这样一来不仅能掩人耳目,而且还能不在朝中落人话柄。
“听说顾将军从京城回来了,怪不得一来便大获全胜。”
“诶你们知道吗,随顾将军一同来的还有雍王殿下。”
“雍王?是和咱们的少将军成婚的那个病殃殃的八王爷吗?”
“就是他!”
“我还以为将军定瞧不上雍王,会退婚呢。”
“本以为平远侯会为少将军在墨城招亲呢,怎知道去一趟京城被皇帝赐婚了。”
“唉,那我家的女儿和小子岂不是都没戏了……”
马车外的百姓仍在八卦贵人们的私密事,马车内靠在纪兰舟身上的景楼耳朵灵光得很,听到后轻笑了一声。
纪兰舟也听了个大概,酸溜溜地撇嘴说道:“没想到正君在漠北如此受欢迎,果真是我高攀了。”
景楼挑眉道:“那你当如何?不如赐我一纸休书成全他们。”
“那可不行!”
纪兰舟立刻瞪大眼睛。
他威胁似的捏了捏景楼的后颈,正色道:“我已依照约定将你送回漠北了,其余的都不做数。”
刚穿来的时候,纪兰舟还未看清自己对景楼的心意,生怕误了景楼的姻缘便滥好人地说要写休书送景楼回漠北。
现如今他才不管景楼在原剧情中和谁是cp,只要他纪兰舟一日不死,景楼的姻缘就是他,也只能是他。
别说是休书,纪兰舟就连一刻都不愿与景楼分开。
景楼瞧着雍王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抿嘴偷笑。
他将身体的重量压在身边人宽广的肩膀上,长舒了一口气:“我终于带你回家了。”
纪兰舟侧过脸轻轻蹭了蹭景楼的头顶,心里一片柔软。
他们这一路上经历了太多生死起伏,纪兰舟和景楼支撑着对方走到现在,相互拯救,两条命早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终于到了侯府门前。
景楼身上的余毒未清,浑身上下还使不上力。
纪兰舟拒绝将士们的帮助,亲自将景楼从马车上抱下来扶稳,全程不愿假手于人。
“王爷!”
两人互相搀扶着还未进侯府的大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府里传来。
纪兰舟定睛看去,只见富贵脚底生风飞一般地朝他跑来。
富贵“扑通”一下跪倒在纪兰舟的面前,泪眼婆娑地啜泣道:“王爷您和正君没事就好,小的……小的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了……”
从黑水河一别之后雍王和正君便没了音讯。
富贵本想朝河流下游寻找,或是直接随主子去了,可是顾千亭却将他拽了回来生拉硬拽送回了漠北。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纪兰舟将富贵从地上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倒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富贵肉嘟嘟的脸颊凹了下去露出下颚线,原本肥硕的肚腩直接小了一圈。
瘦下来的富贵终于不再是眯缝眼,乍一看竟还算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富贵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没有爷的下落,小的茶不思饭不想,就……饿瘦了。”
纪兰舟又感动又想笑。
亏得他还给富贵制定了温和的减肥计划,还不如直接饿个把月好使。
“爷,”富贵围着纪兰舟转了一圈,眼泪再度喷涌而出,“您和正君瞧着也都瘦了不少,一路上定受苦了吧。”
纪兰舟笑道:“既然如此就别堵在门口了,赶紧领我们进去用饭吧,饿死了。”
第124章
平远侯府与雍王府的风格截然不同。
北方的宅子甚是宽敞大气,不似王府的回廊往复曲折,横平竖直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景楼领着纪兰舟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的小院门前,望着许久不见的大门出神。
富贵上前一步,说道:“侯爷说就让王爷和正君一同宿在这间院儿里。”
纪兰舟曾经好奇过无数次景楼长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毕竟那是一个剧本中还未写到的内容。
他冲景楼抿嘴挑眉,拉着人进入院中。
景楼的小院并不花哨,墙根的木架上陈列着各式兵器。
纪兰舟上前抚摸着冰冷的兵刃,遗憾道:“只可惜你的长枪丢在黑水河边,浮影剑也没了踪影。”
浮影剑是景楼母亲留下的遗物,意义非凡,却在那晚慌乱之中遗失在了黑水河边不知所踪。
一路上纪兰舟都时常惦记着浮影剑,那可算是景楼与他地定情信物,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景楼摇头说:“兵器本就是用来保护人的,只要你平安它就算是护主有功物尽其用了。”
“嗯……”
纪兰舟用肩膀撞了下景楼的肩头,头也自然而然地靠了上去。
景楼一愣,握着纪兰舟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些。
经历了一路上的生死之后,雍王似乎变得格外喜欢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时不时就要拉着他或是贴着他。
纪兰舟表面看上去事事从容,但心里实则定是怕得很。
即便纪兰舟不说,景楼也能敏锐察觉到这人的情绪变化。
他将手攥的更紧,几乎想把全身的温度都集中在手掌上传递过去。
正当两人腻歪在一起的时候,小九闻讯赶来。
“正君!”小九一瞧见景楼便顿时泪流满面。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扑到景楼的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啜泣:“正君……您没事就好……呜呜……”
景楼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被长高不少的小九猛地一撞整个人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幸而有纪兰舟眼疾手快将他托住。
纪兰舟推开小九,道:“正君身上还有伤,小心些。”
“正君受伤了?!”
小九的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他牙根紧咬,义愤填膺道:“定是那群蛮人伤了正君,小的这就出城去给正君报仇!”
说罢,小九竟然真从一旁的木架上提起大刀作势要冲出去。
“等下……”
景楼伸手想拦,却不料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纪兰舟眼神一黯,抬手拎住小九的衣领把人扔回院里。
“王爷……”
小九回过神来,望着雍王不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去。
富贵本就是个人精,跟随纪兰舟时间久了也多少能猜到些雍王的心思。
他十分有眼力价地上前将小九拉开,催促道:“王爷和正君好不容易平安归来说那些做什么,还不赶快去备些饭菜。”
小九连声应着,随富贵一同朝后厨跑去。
景楼轻笑道:“何必吓唬孩子呢?”
纪兰舟则和景楼一同前往书房中。
“小九没轻没重,”纪兰舟吃味道,“你过于纵着他了。”
景楼无奈地笑笑。
纪兰舟怎的连小孩子的宠都要争。
他抬手搭在身边人的肩头上,将全身重量压了上去-
两人互相依靠着并肩挪进了书房。
景楼的书房中十分干净,想来是在他离京之后平远侯每日都派人来打扰过。
纪兰舟扶着景楼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那本皱皱巴巴的《方舆图志》摊开放在桌上。
“这书真是奇妙,”景楼如今才终于有机会仔细地翻阅,“仅凭绘画竟能细致到羊肠小道,连我都不知道漠北有这样的地方。”
脆弱的书本经过水浸泡和风吹日晒之后上面的图画竟然没有一丝晕染,反而墨色更加清晰。
或许这就是剧本世界中唯一的bug,地图显示的内容竟然是城防图和军防沙盘中都不曾记录的内容。
景楼一边惊叹一边伸出手指指向图中的一点,说道:“这里倒像是个屯兵落脚的好地方。”
“望川坡……”
纪兰舟凑上前去,盯着景楼指的位置:“你怀疑穆铁的大营在这附近?”
“不过是猜测,”景楼沉声说,“蛮人常年在草原各处游走,但每当春季定会停下来找草场牧牛羊。”
纪兰舟恍然大悟。
正是因为那些能够放牧的草场,蛮人和大齐才会在边境屡生冲突战事频发。
如今搞得两败俱伤:大齐没了马场,蛮族也难寻放牧场所。
穆铁想要在草原上找到一处草场必须要避开齐人的视线。
“但地图这么宽,为何你认为穆铁的部族会聚集在这里?”纪兰舟疑惑不解问道。
景楼耐心地解释道:“从先前穆铁派人追杀的速度来看,想必他的大营定在距离墨城不远的地方。”
随后,他又用指尖顺着墨城和望川坡之间画了一条线。
“望川坡在墨城和中川平原之间,其地势有利,进可攻退可守,实在是安营扎寨不二之选……”
景楼说着一顿。
他将手拿开,按平褶皱的书页纵观全图。
一时间,景楼的眉头皱得更深。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以望川坡的位置来看此处不仅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更是距离往京城去的方向近在咫尺。
“绝不能放穆铁去京城……”
景楼喃喃道,蛮人十万大军若从望川坡进发往京城去,根本无需经过墨城。
届时,平远侯就算想要阻拦也无能为力。
纪兰舟愣愣地听着景楼“长篇大论”惊叹不已。
只是看了一眼地图,景楼竟然可以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
“将军,再往前就入中川了。”前方探路的将士回禀道。
顾千亭勒住马朝前方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道绵延的山坡。
昨夜他本在墨城城墙上现场巡视,却不料听见距离城门不远处传来的号角声。
号角声有规律的接连响起定然是除了事,或许就是发展的穆铁的踪迹。
顾千亭记着在黑水河畔的仇,一心只想手刃穆铁以报伏击之仇,便主动请缨出城查探。
果不其然,他们在号角声响起的方向瞧见了一群蛮人战士的踪迹。
那群蛮人在草原上吆喝着骑马狂奔,顾千亭不甘示弱夹紧马肚追了上去。
他追着蛮人的踪迹一路来到此处,却不料失去了蛮人的踪迹。
“停!”
顾千亭举起拳头大喊一声,警惕地牵着缰绳四处张望。
此前北巡还从未走到过如此深入的地方,竟不知漠北的草原上还有这种地方。
身旁的将士问道:“将军,还往前追吗?”
顾千亭沉吟片刻,摇头道:“此处生僻得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未免。”
虽然顾千亭平日里风风火火横冲直撞,但是大齐将士们的性命在他的手中他还是不准备冒险上前查看。
“先回城吧,”顾千亭调转马头,“记下路线,回去调兵后再来。”
“是!”
众将士们领命后纷纷转向准备朝墨城的方向返程。
然而还不等他们动身,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队伍中的马匹各个紧张地踢动着马蹄,响鼻声连成一片。
顾千亭定睛看去,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高大的身影。
“妈的,”顾千亭低骂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中了蛮子的圈套!”
他一把提起长枪,一旁的将士们也纷纷掏出兵器挡在胸前。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数百名蛮人持着弯刀和长矛,骑着各色骏马气势汹汹地向顾千亭的队伍扑来。
“吼——”
蛮人来势凶猛,近百人的队伍形成一个圈将顾千亭一行人围在中间。
这群蛮人的嘴里吆喝着口号,骑着马不断转圈。
顾千亭狠狠地咬着牙齿,双目猩红怒不可遏。
“顾将军,久仰大名啊!”
蛮人中一个鬓角插白色羽毛的人大喝一声,学着齐人的模样拱手致意:“你们齐人善于用计,我们今日也效仿一二,顾将军觉得如何?学的可还像样?”
“哼,”顾千亭冷哼一声,“东施效颦而已。”
白羽蛮人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道:“顾将军真是嘴硬,就是不知等下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顾千亭无意多言,他提起长枪指向那蛮人扬声道:“要战便战,哪儿有那么多屁话!”
说罢,顾千亭大喝一声挥舞手中长枪率先冲向蛮人的阵营。
在顾千亭的率领下,十几名将士紧随其后,纷纷调整阵型呈燕子阵向蛮人发起进攻。
白羽蛮人万万没想到顾千亭竟有如此胆量敢以几十人的队伍与百名蛮族战士一战。
“天狼神保佑——”
蛮族战士呼着号子也举起弯刀冲向顾千亭。
长枪在空中划过一个个美妙的弧线,枪尖散发出冰冷的寒光。
刀枪相交,战场上充满着激烈的杀戮声、惨嚎声和呐喊声。
顾千亭长枪一扫,四周竟无一人能近身。
整个大齐队伍以顾千亭为燕子的喙,两翼闪动着集中在一点发起进攻。
蛮人围城的圈逐渐变形,眼看着就要被燕子阵冲散。
顾千亭手中长枪迎风仰着,在夕阳的余晖中一闪而过划破天际。
他高呼道:“众将听令,冲!”
“杀——”
将士们不示弱,各个如猛虎入群,声势浩大直劈向蛮人。
漫天的尘土飞扬,刀光剑影,□□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顾千亭如同战场杀神,将拦路的蛮人逐个击破,眼看就快要杀出一条血路。
白羽蛮人眼看形势不妙,将手放在口中吹了个口哨。
下一刻忽然一阵风声掠过耳边,鼻腔内窜入一股异香。
顾千亭身下的马像是受了刺激一样,猛烈地疯狂甩动起来,再看其他将士的马匹都是如此。
“啊——”
随着一声声惨叫,大齐的将士们纷纷被癫狂的马儿甩下马背。
顾千亭坚持不住,最终也跌落到地上。
就在他短暂失去平衡的一瞬间,突然从蛮人的队伍中冲出一个莽汉将他的长枪打落。
顾千亭猝不及防,被大汉狠狠箍住。
这个蛮子皮肤黝黑,身形威武肌肉隆起,一拳重重地砸在顾千亭的肚子上。
顾千亭登时眼前一黑,全身猛地僵硬,狠狠呕出了一口鲜血。
被这一拳击中,顾千亭只觉得腰背上的骨头仿佛断了一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无力支撑跌倒在地上,咬紧牙关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莽汉举起拳头就要想顾千亭的命门砸去。
“不要杀他!”
白羽蛮人高喝一声,“大汗留着他的命还有用。”
说着,他走到顾千亭的面前蹲下。
“顾将军果然勇猛,”白羽蛮人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若是没有这个苦马草,今日还真不一定能留得住你。”
顾千亭目眦欲裂,一口污血吐在蛮人的脸上:“卑鄙……”
白羽蛮人擦掉脸上的血迹,拳头抵在胸口虔诚地说:“草药是天狼神给我族的恩赐,你们齐人一辈子不配拥有。”
说罢,白羽大吼一声:“把他们给我捆起来!”
朦胧之中,顾千亭看到一条马绳迎面顺势绕了过来。
他还想挣扎,却被蛮人用力按下双臂无法施展。
下一瞬间,顾千亭被两个莽汉极力捆绑起来。
蛮人将所有活着的齐人将士都绑了起来,用绳子栓在马上拖拽。
不顾处处是石块的地面是否会将人的后背磨烂,吆喝着得胜的号子朝望川坡奔去。
这一声声嘶哑的喊叫在广阔的平原上被风吹散,犹如一缕散去的草药余香,显得那么残忍又悲凉。
第125章
侯府书房内,纪兰舟盯着景楼欲言又止。
“景楼,我……”
景楼察觉纪兰舟的犹豫,问道:“你可有话要说?”
“没有,”纪兰舟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见你气色好了不少,我心里高兴。”
比起前几日面色惨白的模样,景楼如今看起来脸色红润许多,就连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
景楼一愣,随后望向纪兰舟仍缠着严实的双手。
分明就比他伤得更重,可纪兰舟从头到尾都未曾喊过疼。
正当他伸手想要握住纪兰舟时,那双手猛地往后一缩躲开了他。
纪兰舟像是没有察觉到景楼的动作似的,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到背后。
不一会儿,富贵和小九端着餐盘走进书房内。
一阵怡人的饭香味扑面而来。
纪兰舟和景楼赶忙凑了上去殷切地望着餐盘中的食物。
只见盘子里有两个巨大无比的炊饼,以及一盆油水十足的羊肉汤。
景楼眼前一亮,吞了口口水道:“这便是我与你说过漠北正宗的炊饼配羊汤。”
纪兰舟想起在京城时用来讨好景楼结果干吃差点把牙齿咬崩的大饼。
他轻笑道:“瞧着的确比京城中做得更宣一些。”
“把饼掰碎后放进羊汤里泡着吃最好不过了。”
景楼一边说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张饼掰开揉碎洒进羊汤里。
一块块雪白的饼漂浮在肉汤上,就好像一朵朵自在的云彩不断吸收水分逐渐膨胀。
景楼用筷子按了按饼皮,让每一块都吸满了肉汤。
纪兰舟有样学样,一边泡饼一边滴了几滴红油辣子在碗里。
红红的辣子油漂浮在乳白色的肉汤上,伴着其中翠绿的香菜和葱末令人赏心悦目。
待到炊饼完全吸收了羊肉的汤汁,捞起来吃上一口。
原本坚硬的饼内已经变得柔软,烤制的外皮酥脆依旧。
一口下去饱含三层丰富口感的面食使人眼前一亮。
鲜美的羊肉汤和面食自带的麦芽甘甜混合在一起,碰撞出崭新的口感。
一股暖流,从胃里开始从上到下浑身都变得暖洋洋起来。
纪兰舟从不知道羊肉做成汤以后不仅没什么腻人的膻味,而且还能有如此丝滑鲜美的口感。
和炊饼羊汤一同送上来的还有各式漠北的美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整张桌子。
纪兰舟和景楼两个人拿出十天没吃饭的尽头,趴在桌前埋头苦吃起来-
夜深时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悠悠的号角声。
侯府的小院内空无一人,木门忽然轻轻打开一道缝隙,纪兰舟轻手轻脚缓缓走了出来。
漠北的夜里还有些凉,一阵冷风灌入脖子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纪兰舟和起衣领转过身去。
他望向屋内,帷幔后景楼正睡得熟。
若非中毒,往常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景楼绝对会醒来。
“爷……”
富贵从一旁的角落闪了出来,机敏地瞥了一眼屋内后眼巴巴地望向纪兰舟。
纪兰舟叹了口气,缓缓将木门关上。
“走吧。”
他背过手,回身向院外走去。
富贵小步紧跟在纪兰舟的身后,小声问道:“爷,咱们大晚上的这是去哪儿啊?”
纪兰舟并未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富贵,你跟着我多久了?”
“王爷还住在宫里的时候娘娘就让小的跟随左右伺候着,等您开府出宫又把小的带出宫,”富贵算了下说,“想来也有十二年了。”
“你是个忠仆。”纪兰舟轻笑道。
富贵憨笑一声道:“王爷对小的好,小的自然要加倍报答您的恩情。”
雍王的前半生纪兰舟并未参与,但是想来在他的身边至少还有个忠心的富贵总算不是过得太惨。
这段时间富贵对他的情谊和忠贞纪兰舟都看在眼里,至此他的身边剩下的可用可信之人只剩下富贵了。
纪兰舟一边走着一边若无其事地从袖口随手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富贵的面前。
“本王有一件要紧事需得由你去做,”纪兰舟沉声道,“只不过此事凶险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你可愿意帮我去……”
不等纪兰舟说完,富贵毫不犹豫地从纪兰舟的手中接下了信封。
富贵红着眼眶坚定地说道:“爷您放心,小的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帮您把事做成。”
纪兰舟的脚步一顿,侧身望向身边的富贵。
他的确没有想到小太监竟有这般顶天立地的担当与气魄。
“小的虽然不成器,但日日跟随王爷也是知晓是非对错的。”
富贵尖细的声音微微发颤,显然是紧张了,“兹要是王爷吩咐的事定然都是对的,小的尽力去办就是。”
虽然纪兰舟并未言明所求之事,但是富贵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家国存亡的危难关头,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这个道理即便是和小太监也清楚得很。
纪兰舟心中感激,重重地拍了拍富贵的肩膀。
他在这个世界睁眼后第一个对他施展善意的人便是富贵,富贵就像资深经纪人一般一应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与各项行程。
在纪兰舟的心中始终未曾将富贵当成低人一等的下人看待,而是更像同事和朋友似的随意。
如今要让富贵去帮他做一件无比凶险的事情,纪兰舟本身也是舍不得的。
只是眼下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只剩下富贵一人了。
纪兰舟重重地拍了拍富贵的肩膀,嘱咐道:“那此事便交给你了,明日……不,今夜需得动身了。”
富贵晶莹的泪珠要眼眶中打转。
他撩起衣摆跪到地上向纪兰舟连磕三个响头,啜泣道:“王爷,小的怕没机会再伺候王爷了,有些话现在就得给您说……”
庭院中拂过一阵晚风,纪兰舟眯起眼睛仰起头来。
富贵哭诉的声音伴着风儿飘入耳中。
“爷您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饭一定要记得吃,您胆子大心眼多却也是肉体凡胎,千万不要置自己于险境……”
这边富贵絮絮叨叨地交代着,另一边兰舟的鼻头也微微发酸。
这个用马车和双脚行天下的时代,突如其来的分离往往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毕竟这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才刚相见竟又要与您分开,”富贵抹了一把眼泪,“小的实在舍不得王爷……”
纪兰舟猛地吸了一口气,快速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
他躬身将富贵从地上扶起来,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怎么说的像真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富贵哽咽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不远处再度传来两声短促的号角声。
“走吧,”纪兰舟望向院墙上空鹅黄的弯月,“再迟就不好了。”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向府外走去-
纪兰舟和富贵趁夜出了平远侯府后,乘坐马车一路向墨城城楼的方向赶去。
午夜时分,城中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车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墨城内的地面铺设的土砖与京城奢侈的青石板砖不同,马车内格外颠簸。
富贵死死地护着怀中的信,紧张地端坐在车窗边时不时警惕地朝窗外看。
纪兰舟则侧卧在车内铺设的软垫上闭眼小憩。
或许是他的错觉,软垫上似乎才残留着来时景楼身上的药香。
苦涩又略带甘甜的奇异味道让纪兰舟的心中隐隐抽痛。
他不由地紧紧抱住皮毛垫子,试图将自己一整个包裹在景楼的气息中。
今夜过后,景楼定会怪他、怨他吧……
一想到景楼将会用冰冷的眼神望向自己,纪兰舟就觉得想被利刃一刀刀划过似的。
只是景楼身子虚着连多走两步都会气喘,纪兰舟更加不愿让这样景楼同自己犯险。
一路上,纪兰舟似睡非睡,脑袋里浑浑噩噩混沌一片。
马车吱吱呀呀不一会儿就摇晃到了墨城的城楼下。
纪兰舟撑起身子同富贵跳下马车。
城楼下的营地内灯火通明,四面八方围起的火把将整座城池点亮。
“放——”
一声令下,城门打开,城墙外垣的吊桥缓缓落下。
纪兰舟远远便瞧见骑在高大黑马上提着长枪一身金甲的平远侯。
“侯爷!”
他高喊一声,快步赶了上去。
平远侯问讯调转马头,看清来人后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王爷怎么到这里来了?”平远侯问着朝纪兰舟的身后看去。
见雍王的身边只有一个小太监并未瞧见自己的儿子后更为纳闷。
纪兰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向平远侯拱手行礼,道:“侯爷可是要出城?”
平远侯夹着马肚来到纪兰舟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城外有蛮人的骨角声,而且千亭出去许久还未回来我有些担心……”
“舅舅还没回城?”纪兰舟惊诧道。
“是,”平远侯凝重地点了点头,“不止千亭未归,就连同去的将士也没有音讯。”
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失去音讯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况且顾千亭昨日夜里便带着一队人马出城了,这都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的确不正常。
纪兰舟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莫非是顾千亭在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侯爷,准备妥当可以动身了。”
一名将士跑来禀报。
平远侯点头后对纪兰舟说:“臣先行一步,王爷请自便。”
说罢就要扬鞭启程。
“不,”纪兰舟上前一步拦在平远侯的马前,“侯爷您留在城内镇守,由我亲自带队前去即可。”
“什么?”
平远侯一愣,端详道:“王爷可有带兵打仗的经验?”
纪兰舟诚实地摇头:“不曾。”
别说带兵打仗,他就连真正的战场也不算上过。
“既如此,还是由臣去吧。”平远侯拒绝到。
纪兰舟面色平静,又补充说:“但我也不曾有守城御敌的经验,若这是蛮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有意将侯爷引来后趁机偷袭该如何应对?”
穆铁狡猾多端,设计陷害未尝不可。
平远侯停了纪兰舟的话以后沉吟片刻,他放下手中的缰绳翻身下马。
“王爷的意思是……”
纪兰舟沉声说:“顾将军未归,景楼又病着,墨城如今全部仰仗侯爷您。我有地图又有众将士跟随,想来不会有事。”
雍王所说不无道理,只是平远侯心中仍有顾虑。
“没有陛下旨意,亲王不得领兵。”平远侯蹙眉打量纪兰舟一番。
纪兰舟微微一笑,挑眉道:“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只要侯爷不上奏父皇如何会知晓?”
平远侯颇感意外地侧目:“哦?”
只见雍王的嘴角挂着一丝放荡不羁又恣意飞扬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况且是太子殿下允我来做监察御史,若皇帝怪罪下来就推到他头上便是。”
“哈哈哈。”
闻言,平远侯豪迈地仰天大笑。
他饶有兴致地笑道:“难怪景楼中意你,你这人满嘴歪理总能将人绕进去。”
公然算计一国储君,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放在哪里都是要被杀头的死罪,雍王居然就这样玩笑似的随口说了出来。
听到景楼的名字,纪兰舟眼神一黯。
他垂下头,抿嘴道:“能得正君的喜欢,是我两生有幸。”
如果还有另一个世界或者另一世,纪兰舟希望还能与景楼再次相遇。
正说着,城外再度响起两声短促的号角声。
纪兰舟猛地看向平远侯,催促道:“侯爷,请您尽快决断吧。”
平远侯敛起笑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再度看向纪兰舟。
他的眼神深邃,瞳孔中映出两侧跳跃的火光。
犀利的像鹰眼一般的目光几乎要将人看穿似的,让纪兰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你来寻我本就是为了出城。”平远侯用肯定的语气说到。
纪兰舟浑身一震,别过视线不敢再直视平远侯。
“号声是穆雷?”平远侯见纪兰舟不言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你早已与他约定好了。”
他挺起胸膛,梗着脖子承认道:“是,侯爷说的没错。”
“为何?”
纪兰舟坦诚道:“穆雷救了景楼的命,我答应要助他,定然不能食言。”
此前在营地内,纪兰舟为了求巫医为景楼解毒向穆雷许下承诺会为他筹划。
他向来是守诺之人,即便成事艰难也定要尽力一试。
只是南大汗穆铁狡猾得很,并未直接与齐人起过冲突,又一直隐藏在草原上不见踪影。
平远侯不可能贸然大肆发兵,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派兵援助穆雷。
如此一来,纪兰舟只能另想办法与穆雷一同设计引南大汗出动。
临行前,纪兰舟和穆雷暗地约定待穆雷逃出南大汗的追捕后在墨城外约见,并以两道角声为号。
“你确定要去?”平远侯眉头紧皱确认道。
纪兰舟点了点头。
平远侯叹了口气,问道:“你不怕景楼怨恨?”
“怕。”
纪兰舟自嘲地笑笑,近乎喃喃自语般低声道:“怕得很……”
但即便再怕,纪兰舟也不愿再龟缩在城墙之后了。
他不想再做那个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的废物王爷,更不想再看到景楼受伤。
“该有个了结了。”
纪兰舟再抬起头时眼中尽是坚毅。
平远侯深知自己拦不住这人也不再阻拦,让手下找来金甲为纪兰舟穿好后又将自己的黑马交到纪兰舟手中。
纪兰舟翻身上马,说:“还有一事要劳烦侯爷。”
“王爷请讲。”
“请您派几个人护送我的亲随回京城。”纪兰舟望向泪眼婆娑的富贵。
平远侯拱手道:“王爷请放心,臣定不负众望。”
“多谢侯爷。”
纪兰舟最后望了一眼侯府的方向,调转马头带领一众将士从吊桥出了墨城朝一望无际的草原奔去。
第126章
纪兰舟带领队伍骑马出墨城后,行了几里路直到天都亮了。
他先分派十人每隔一段沿路分散开来并嘱咐若有异动则燃放烟花为号。
而纪兰舟则和其余的几百名将士赶向号角声响起的方向。
漠北的地势并非纪兰舟想象中那般一马平川,反而异常复杂。
地平线上隐约可见连绵的雪山,走着走着还碰见不少拔地而起的巨石和山坡,听同行的将士说再往北走竟然还有沙漠。
怪不得蛮人要与大齐争夺马场,放眼望去能牧牛羊、跑马的平原草地根本无法共享。
或许剧本中寥寥几句并未将漠北的环境交代清楚,整个漠北综合了各式各样恶劣的地理环境,实在是个生活不易的地方。
纪兰舟望见出现在视野中的一片乱石坡勒住了马。
“倒是会找地方……”
乱石坡就像是一片天然的堡垒,几块如小山般的巨石将山坡围了起来,一眼看过去并不能了解其中的情况。
穆雷能趁乱跑到这样易于隐藏的地方还没被抓到的确有点野兽的本能。
“王爷,前路不明还是小心为妙。”霍言起上前提醒到。
纪兰舟慎重地点了点头。
毕竟草原上的号角声谁都能吹响,难保不是有人刻意伪造。
正想着,从巨石的缝隙中缓缓走一匹棕色的马来。
“列阵!保护王爷!”
霍言起立刻护在纪兰舟面前。
身后的将士也纷纷举起弓箭对向来人。
马背上的人远远地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纪兰舟眯起眼睛,当看清那人脸上的刺青后松了口气。
他挥退身边的霍言起,道:“无碍,是穆雷的人。”
霍言起听后缓缓退到一旁。
身骑棕色骏马的蛮人战士隔着百米远,一字一顿地喊到:“穆雷安达请大齐的王爷一人进来。”
不等纪兰舟开口,霍言起先一步质疑道:“王爷身份何等尊贵,岂有独往的道理?让穆雷亲自出来。”
“穆雷安达请大齐的王爷一人进来。”
只是那个齐人像是并不会说其他齐人的语言似的只会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蛮人的话不可尽信,”霍言起低声提醒道,“还是末将与王爷同去吧,若是有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虽然平远侯与穆雷有所往来,但两族的仇恨与偏见刻在骨子里根深蒂固。
纪兰舟知道霍言起忠心护主并无恶意。
他拍了拍霍言起的肩膀,安抚道:“副将放心,穆雷若想杀我早些在营地里便可动手不必大费周章等到现在。”
这会儿穆雷尚且自身难保,想要对抗穆铁还需指望着大齐定然不会为难他。
更何况穆雷找来巫医为景楼解毒,又在篝火前与他称兄道弟,纪兰舟相信穆雷的品行。
“可是……”
霍言起仍心存疑虑,不甘地还想争辩。
“霍副将带着兄弟们在此等候,”纪兰舟打断他的话,“我进去与穆雷见上一面,很快就回来。”
雍王说一不二,下定决心的事不容旁人置喙。
霍言起虽不放心,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王爷万事小心。”霍言起说着将一支传信用的烟花塞进纪兰舟的手中。
纪兰舟将烟花塞进腰间别着的皮囊中,向霍言起告别后骑马向乱石坡驶去-
乱石坡中地上石笋遍布,马匹很难前行。
纪兰舟下马转为步行,随蛮族战士在迷宫般的巨石阵内绕来绕去终于在转角处遇到了要见的人。
穆雷仰坐在一块巨石上,面朝太阳任由烈日毒辣的光照在整张脸上。
他一手抓着水囊豪迈地喝了一口,晶莹的水珠从嘴角落下顺着喉结落到衣襟敞开的胸膛上。
纪兰舟瞧见穆雷时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穆兄。”纪兰舟上前行礼道。
穆雷斜眼看来,乌黑浓密的眉毛一挑道:“没想到,小纪安达你竟真的来了。”
大齐的亲王胆子很大,不仅轻易便相信了他而且还敢只身前往。
纪兰舟微微一笑,道:“穆兄救了我的爱人,大恩大德兰舟无以为报,先前便说过会以命相酬绝无戏言。”
“爱人……”
穆雷喃喃说着陌生的词,想到初见雍王时死命护着那人的模样揣测这个词的含义。
随后他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翻身跳下石头一拳捶在纪兰舟的胸口道:“你对你的……爱人很好,我很羡慕。”
纪兰舟一愣,躬身道:“穆兄定会遇到一段良缘。”
“但都不会是你……”
穆雷低声嘟囔一句。
“穆兄说什么?”纪兰舟并未听清。
“没甚,”穆雷将水囊塞进纪兰舟怀中,“你独自前来见我,你的爱人知道吗?”
“他……”纪兰舟黯然垂眸。
穆雷脱下皮短袖搭在肩上,调侃道:“此行凶险无比,这一别或许再无机会再见,你竟不让他知晓。”
闻言,纪兰舟低头轻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穆兄并不理解‘爱人’的含义,”纪兰舟扬起一起温柔的笑容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穆雷愣怔在原地,而后苦恼地挠了挠头:“你们齐人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那模样活像一个在考编途中被公基非法课程折磨的考生。
纪兰舟扬起下巴,挑眉道:“况且我有备而来,未必回不去。”
“哦?”穆雷眼前一亮,“小纪安达已经有法子了?”
“或许可以一试。”
至于计谋是否受用,纪兰舟心中其实并没有准。
只是如若什么都不做就会像之前那般陷入被动局面之中。
他不想再像暴露在日光下的猎物一样被人追赶了-
纪兰舟和穆雷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巨石阵中央的阴凉处。
空地和石头上,几十个蛮族战士或躺或卧聚集在一起。
经过整夜的追逐奔波,再加上没有进食,这些高大魁梧的战士们各个面露疲态自然也没什么斗志。
纪兰舟将挎在背上的包袱递给穆雷,说:“我从城里给穆兄带了炊饼,虽然简陋但也能给大家充饥。”
一听到有食物,众人纷纷抬起头朝纪兰舟的方向看来。
穆雷谢过纪兰舟,像甩飞盘一样将炊饼一张一张抛向人群。
不一会儿,几十张饼被哄抢一空。
这群蛮人的牙口着实好的很,连水都不喝就能轻松啃动坚硬的炊饼。
穆雷的手里也捧着半张饼咀嚼着,乌黑的双眼殷切地盯着纪兰舟说:“你们齐人倒是会做饭,草原上吃不到这么细的粮食。”
纪兰舟一边干笑着应和一边惊叹,光是他看着穆雷吃饼都觉得噎得慌。
他又将水囊重新扔还给穆雷,说:“昨日夜里号角声响后顾将军率兵出城,可有遇见你们?”
穆雷想了下,点头说:“昨夜确实有另一队人马跑在后面,只是我们跑得匆忙无暇顾及。”
看来昨天夜里顾千亭的确追上了穆雷,也就是说同样撞见了穆铁派来追杀穆雷的人。
“那你大概也不曾见到顾将军去往何处了。”纪兰舟眉头紧皱地垂下头。
穆雷点头说:“顾将军八成是追着那群人去了。”
纪兰舟也有同样的猜测。
如果顾千亭果真去追击南大汗派来的杀手,以他的性格定然不到最后不会罢手。
“怎么?”穆雷问道。
“顾将军没有回城。”
“没有回城?”
穆雷拿饼的手一顿。
顾千亭虽然看似莽撞但实则是个谨慎细心的人,一日没有回城定然是出事了。
纪兰舟和穆雷对视一眼,面色不约而同地阴沉下来。
“是否能用马蹄印记搜寻下落?”纪兰舟试探着问道。
穆雷当即否认了纪兰舟的方法,道:“穆铁向来狡猾,定会掩盖沿路的马蹄印记。”
说着,穆雷从巨石之间的缝隙朝外看去。
纪兰舟沉思片刻,即便有足记也未必不是穆铁设下的陷阱。
穆铁神出鬼没漠北这么大如此猜到他们会去了哪里。
正在这时,纪兰舟忽然灵光一现。
他赶忙从怀中掏出《方舆图志》摊在穆雷的面前。
“望川坡。”
纪兰舟指着地图上景楼用朱笔画圈的位置,笃定地说:“景楼同我说过,穆铁若在草原上屯兵定然会藏在望川坡。”
穆雷好奇地凑上前去,发现《方舆图志》中的内容无比详尽就差连草原的每一根草都一同画出来了。
他惊叹道:“你们齐人竟然有如此画工……”
纪兰舟照猫画虎,将昨日景楼同他说的讲给穆雷。
穆雷听后啧啧称奇,认为景楼的推论的确有八九分道理。
“你的爱人很有智慧。”穆雷赞赏道。
景楼早有准备,竟然已经将绕后偷袭的路线标注出来,像是料到有朝一日会有派上用场似的。
纪兰舟摸着图纸上描绘的线条心中一暖。
他本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但景楼却用独特的方式时时刻刻留在他的身边支撑着他。
“我们沿着这条路从后方绕过中川,”纪兰舟的手指顺着图上的线路点在望川坡后方的山脉间,“从这里可绕后深入敌营。”
穆雷眼前一亮。
他当即起身,摩拳擦掌地说:“那还等什么,你我二人率军前往,杀他个片甲不留。”
纪兰舟拦下激动的穆雷,一盆冷水浇了下去:“穆兄如今带在身边的族人不过千人,我与平远侯也无法顷刻调动大量兵力,届时如何敌得过穆铁十万狼师。”
更何况望川坡本身易守难攻的地理条件决定即便能打下来也必定会是一场死战。
穆雷冷静下来,苦恼地看向纪兰舟:“那该如何是好?”
纪兰舟合上《方舆图志》,高深莫测地说:“我今日前来就是要为穆兄献策的。”
第127章
平远侯府的小院中,小九端着食盒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屋。
清风从敞开缝隙的窗户吹入,帷幔拉得严严实实,屋内安静一片。
小九松了口气,将食盒放在桌上后小心翼翼地把浓稠的药汤和一小碟子牛乳糖放在桌上。
“这药一看就苦的很……”
药汤乌漆嘛黑还隐约泛着星星点点蓝色的光芒,也不知院里收留的那个蛮人巫医究竟开的什么方子。
景楼中毒一事纪兰舟只和平远侯一人说过,府内其余人只知道正君受了伤不宜挪动。
小九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小蒲扇给还在冒热气的药汤扇风,刚一回头却发现本该在床上躺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了他的身后。
“正君……!”
小九被景楼犀利的眸子盯着只觉得双腿一软,下一刻竟直接跪了下去。
景楼合上里衣斜眼瞟了一下桌上放着的汤药,而后又将视线移回到小九身上。
“王爷呢?”景楼走上前问道。
小九几乎将头埋在地底,支支吾吾地说:“小的一早便去取药……没、没瞧见王爷……”
景楼的眉头微皱。
纪兰舟往常早起定会在院子里举石担或跑步,而此时小院里一片安静根本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正君,”小九小心地抬起头来,“许是王爷有事呢,正君您身子还未大好,不如先把药吃了再回去歇着吧。”
景楼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小九。
小孩一看便没有撒谎的经验,眼神闪烁不说就连手都在发抖。
“你同我讲实话,”景楼又上前一步,“王爷去哪儿了?”
“这……”
小九只能察觉到头顶上传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驭北将军光是站在那里压低声线说话就使人不寒而栗。
景楼抬手将小九从地上捞起来,重复道:“说,纪兰舟去哪儿了?”
敢直呼雍王大名的怕是只有正君一人,却也证明这人实在是气急了。
最终,小九还是没能顶得住压力。
他小脸一垮,眼眶通红地哭道:“小的不敢欺瞒正君,王爷……王爷他昨夜便和富贵公公一道离开侯府了……”
“他走了?”
景楼的身形一晃,踉跄两步后用手撑着桌子勉强站稳。
他难以置信地怔怔看着桌上的药,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小九赶忙上前搀扶,却又被景楼一把推开。
“他可有说去了哪里?”景楼攥着椅子的手指节已然泛白,但他仍镇定下来问到。
“王爷要做的事情怎会让小的知晓……”小九战战兢兢地缩起脖子。
景楼的眼神一凛,抬手端起桌上的汤药眉头都未皱一下便仰头一饮而尽,又抓起一旁的牛乳糖整把塞进嘴里。
在小九惊恐的眼神中,景楼抄起挂在架子上的外袍和铁枪推门而出。
他的气势凌人,像是要去杀敌索命似的。
“正君!”
小九一惊,连忙追出门去大喊:“正君!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可惜走在前方的人头也不回,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院子,只剩小九一人站在门口急得直跺脚-
景楼出了侯府,不顾府内下人的阻拦生生夺走了马夫正准备套车的马直奔城楼而去。
一阵尘土飞扬过后,景楼穿过内城来到城楼中的空地前。
“少将军!”
“少将军回来了!”
他的出现瞬间在营地内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正在训练的将士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朝他看去,看清是驭北将军后各个振臂高呼起来。
要知道景楼从小生在漠北,长在漠北的军营中,身上战功赫赫。
论起在军中的威势,驭北将军根本不输骠骑将军和平远侯。
若是在往常,景楼定然要驻足攀谈甚至上腿脚比划一番。
但今日里他并未停留,景楼猛地扯动缰绳,身下的马嘶鸣一声前蹄跃起竟直接跳过了门口的木架。
景楼顺势翻身下马,提着枪“杀”上了城楼。
书房内,平远侯正在绘制墨城城防图。
只见他手执一张草稿,用朱笔将稿纸上的内容誊抄到图中,看到稀罕处还频频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负责值守的侍卫火急火燎赶入书房:“侯爷,侯爷!”
平远侯回过身来,皱眉道:“何事匆忙?”
“侯爷,不好了,少将军他……”
然而还不等侍卫将话说完,下一刻景楼就踹开房门冲了进来。
“阿擎!”
老侯爷眼前一亮,立刻扔掉手中的纸笔冲上前去。
他不顾景楼脸色阴沉,一把将人紧紧揽入怀中。
“来,让为父好好看看。”
天知道前日晨间他在城楼外见到自己的儿子昏迷不醒地倒在雍王的怀中究竟有多么担心。
只不过碍于长辈身份,平远侯在外人面前并未显露罢了。
这会儿确认景楼无事,甚至还能活蹦乱跳地冲到城楼上,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平远侯满脸欣喜,搂着景楼上下打量一番连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景楼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敛起衣摆直挺挺地跪到地上。
“儿子不孝,私自定下婚事,又让父亲忧心。”说着,景楼俯身冲着平远侯磕了三个了响头。
平远侯叹了口气,上前将景楼从地上扶起来。
他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景楼的肩膀,道:“陛下赐婚的事由不得你,你为了景家,为了侯府,为了墨城的将士们忍辱负重,怎是不孝?”
当时消息来得又急又意外,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准备的时间。
景楼身受重伤还被推上花轿,而等赐婚的圣旨传入漠北已然为时过晚,压根没有给平远侯推拒的机会。
幸好雍王是个胸怀大志为人正直的君子,若是阴险小人厌弃景楼武将身份,只怕景楼在京城中的日子就会像在火上炙烤似的了。
更意外的是,皇帝意欲为难平远侯府的赐婚竟然真成全了两个年轻人的姻缘,倒也不是全然无用。
再说另一件。
平远侯捏了捏景楼因中毒而消瘦下去的臂膀,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蛮人善用毒,你身中剧毒险些丧命,”平远侯的眼眶微红,“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若你出事,我无法向你母亲交代。”
景楼从平远侯的话中听出他已经知晓自己中毒一事,想来是纪兰舟说的。
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书房内一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明明景楼离开漠北不足半年,却好像是分别了十年似的漫长。
期间发生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事情,两人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景楼敛起心绪,抬眼问道:“父亲可知雍王去往何处?”
平远侯一愣,搭在景楼肩头的手也默默地收了回来。
一旁的侍卫见状,识趣地转身退下,还将书房的门关了起来。
“那个小王爷倒是有几分胆量,”平远侯转过身去,缓缓在屋内踱步,“你总在信里夸他,这会儿我总算是信了。”
景楼听出平远侯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有意在转移话题。
“父亲!”
他急切地出声喊到。
纪兰舟的心思活络,做事风格跳脱,只是却极会掩藏内心。
既让人看不懂又令人拦不住。
兹要是纪兰舟想做的,无论用什么手段定要做成才是。
正是因为景楼了解纪兰舟的为人,这才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情将自己置身险境。
只是,平远侯并未着急回答而是端起桌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景楼上前一步又喊一声。
平远侯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而后竟笑了起来。
“雍王与你才相处几日,竟比我这个做父亲的都要了解你。”平远侯轻笑着摇了摇头。
景楼眉头微皱。
老侯爷放下茶碗,说:“雍王早就猜到你会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特意嘱咐我务必将你留在墨城先把身上的伤养好。”
“……”
到了这时候雍王竟然首要操心的居然是他的身子。
景楼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亦或是欣慰,只是脑袋中乱作一团。
平远侯瞧见自己儿子为了另一个男人殚精竭虑的模样不由地轻哼一声。
独自抚养景楼十多年,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见到儿子这般脆弱忧愁的模样。
平远侯也不愿再欺瞒,便将景楼垂危时纪兰舟与穆雷的约定以及带兵去寻顾千亭的事情悉数告知。
景楼仔细听着,心中如同惊涛骇浪般涌动。
先头他只猜到纪兰舟为了护送他回漠北定然受了不少苦,只是没想到竟如此凶险。
纪兰舟报喜不报忧,这一切都对他只字未提。
他扔掉手中的长枪,卸下浑身的力道跌坐到椅子上。
老侯爷叹息道:“我早同他说过,你定会怨他不辞而别。”
景楼一愣,随即眼眸黯了下来。
雍王心中有成算,无需事事向他报备。
而他自己体内的余毒未清,单从侯府一路赶来的路程已然有些体力不支,这样如何上得了战场?无非是多了个累赘。
景楼失落地垂下头来。
平远侯不知他怨的根本不是纪兰舟撇下他不告而别,而是……
正想着,景楼瞥见挂在木架上的城防图。
忽然他灵光一现,撑着椅子缓缓站起来朝图上看去。
下一刻,景楼抬手指向图中一点笃定道:“他定然去了望川坡。”-
望川坡下的草场旁,赫然可见一群正在休整的蛮族战士。
草原上气候瞬息万变,此时烈日当头,毒辣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蛮族战士挤在阴凉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都几日了,不让生火也不让跑马,这和被齐人抓进牢里有何分别?”
“说的就是呢,整天吃干粮和肉干我这都屙不出屎来。
“还有那个齐人,杀了不就行了,还要留下他。”
“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不会是大汗和那些齐人待久了,心软了吧?”
“靠我们自己未必不能夺回草原,偏偏要对一个远在天边的齐人唯命是从,真是丢人。”
“要我说,大汗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驰骋疆场的汉子了。”
“……”
午间天气炎热使人心焦躁不安,更何况经历看不到尽头的漫长等待着实令人心中没底。
战士们满头大汗地用手扇风,语气也越来越不悦。
其中有人不满地疑惑道:“你们说,可汗偏让我们留在此处究竟是何意啊?”
“什么可汗!”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一名蒙面的蛮族战士起身道:“他还未夺得玉牌未受天狼神的认可,还称不得可汗!”
他的声音洪亮,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天狼神对于蛮族来说无比尊贵,更是超越信仰的存在。
南大汗从未拿过玉牌,更遑论受到天狼神的认可和庇佑。
先前发问那人撇嘴道:“你若这样说,玉牌在穆雷手中我们去抢夺岂非对天狼神大不敬?”
说完,就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一时间人群中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又纷纷低下头来用拳头抵在胸口。
正在此时,从不远处的山谷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第128章
歌声仿佛是从天边降下来落到草场上一般,悠扬缥缈不知所起。
草场上的战士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朝身后的山谷看去。
“这曲子是……”
“这是向天狼神祈福的圣歌!”
有耳朵尖的人听出来曲调,激动地喊了起来。
往常每一年的春季各个部族中都会进行一场祭典仪式,以向天狼神祈求一整年马背安稳、草场茂盛。
只是今年开春到现在已经进入夏季,南大汗一直带领南方部族在草原各处奔波还并未举行过祭典。
这会儿,在本该空荡的山谷里竟然传来了久违的歌声。
神秘辽远的曲调像是有魔力似的令所有人的心中都腾升起一阵敬畏之情。
先前聚在阴凉处闲谈的那群蛮人也纷纷起身,他们将拳头抵在胸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虔诚。
“这荒郊野岭的怎会出现歌声?”
歌声实在太过诡异,人群中很快便有人疑惑道。
众人一头雾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一个头顶别着白色羽毛的壮汉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白羽蛮人巡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头上。
“穆锡安达,方才山间有圣歌传来。”人群中立刻有战士上前禀报。
“圣歌?”穆锡皱起眉头,“前方守卫可有传号声传回。”
“并无。”
望川坡本该是一处秘密场所鲜少有人知晓其位置,况且没有号角声传来说明在附近巡逻的守卫也并没有发现异样。
声音自然不会是凭空出现。
人群中有人小声猜测道:“我曾经我额吉说过,草原上歌声的方向就是天狼神在召唤族人的方向。”
“这……不会是天狼神显灵了吧?”
“有可能!可是天狼神为何这会儿忽然现身啊?”
战士们三三两两议论起来,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便是信仰,对于这种寄托每个人的解读都不尽相同,终究不过是各自内心精神的趋向。
忽然,人群中黑巾掩面的蛮人惊呼一声。
“莫非是天狼神知道我们要抢夺玉牌,降世惩罚我们吧!”
此言一出,仿佛巨石投入水中瞬间激起千层浪。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猜测是否真因为部族纷争触怒了天狼神引下神罚。
南大汗的做派部族中有不少人早已看不惯,加之穆铁常常与齐人勾结在一起更是将族人当作讨好齐人的工具,更是另众人不满已久。
“定是天狼神不愿见族人之间手足相残,这才降世平息纷争。”
“若真是这样那如何是好啊!”
“天狼神保佑,天狼神恕罪……”
这边战士们议论的声音分毫不差地传进了穆锡的耳中。
他眉头紧皱怒目瞪视过去,厉声呵斥道:“胡说些什么!大汗继承玉牌名正言顺,何来降罚一说!”
穆锡是穆铁的亲随,在营中地位颇高,他一发话营地内顿时鸦雀无声。
先前窃窃私语的几个人也小心地低头噤声。
黑巾掩面的那个蛮人也缩起脖子不敢再开口。
“你们且记住,因为老可汗软弱无能一退再退让我们无家可归,”穆锡扬声道,“他本就不配拥有玉牌,更遑论传位于后代!”
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众人不敢反驳。
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人们心中扎根,惶恐的气氛在营地中蔓延开来。
眼看营地内的气氛变得紧张低落,穆锡横眉怒目大喝一声。
“你们几个,”穆锡扬手点了几个人,“随我去山里看看究竟是什么耍的花招。”
说罢,他提起弯刀翻身上马。
被点名的几名战士互相看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骑马跟了上去。
殊不知,就在这队人马离开营地之后,先前躲在暗处喊话的蒙面黑巾人悄然退出人群。
蒙面人背着手泰然自若地穿梭在营地内,在各个帐篷间游走。
不远处正中央有一顶无比巨大且华美的帐篷,想必正是南大汗所在之处。
那蒙面人边走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炭笔和一张巴掌大的草纸,将营地内大小帐篷分布全都绘制在纸上。
正当蒙面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瞧见有个蛮人赤手抓着一块还滴血的生肉朝不远处的山洞中走去。
蒙面人露出面巾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笔收回到袖子里,抬脚朝山洞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穆锡带领着队伍一路沿小路往山谷深处一路前去。
穆锡环顾四周,双目紧盯着山谷中的每一处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跟在他身后的蛮族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生怕会遇见神明降临。
望川坡四周的山谷一片贫瘠,处处石笋林立难以落脚,一行人骑马没走多久只得下马改为步行。
“这瞧着不像有人的样子啊……”
“地上也没看到脚印,如何能有人躲在这里?”
“既然没有人那歌声是从何而来?”
“莫不真是天狼神显灵了吧……”
“要我说,八九不离十……”
跟在穆锡身后的蛮人低声耳语着。
山间偶尔一阵阴风穿过,所有人脊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正在这时,山间忽然又响起一阵歌声。
歌声犹如天籁引人陶醉,但出现在人烟罕至的山谷中又显得如此诡异令人生寒。
“快,跟着声音走!”穆锡大声下令,然后整队疾驰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队伍一路翻山越岭,终于远远瞧见半山腰的灌木后露出的一个洞口。
穆锡的眼神一凛,抬手指挥身后的人加快脚步向后山绕去。
“停!”穆锡抬手喝住队伍。
他跨上前一步朝洞口处张望。
只见洞口极其狭窄只够一个人通过,而洞内下方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眼见前路不明,穆锡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歌声消失在洞穴深处俨然是想要引他们下去。
在望川坡停留数日,从没有人发现此处竟有这样隐蔽的穴口。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踌躇着不敢上前。
穆锡抬手点了个人:“你,进入看看怎么回事。”
被点到的正是先前称南大汗为“可汗”的那人。
那人一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回退两步:“……要我去?”
“不是你还是谁,”穆锡大喝一声,“别婆婆妈妈的,快点去!”
说罢,穆锡抬手拎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拽到身旁。
穆锡从腰间卸下长鞭缠在那人的腰间,按住那人瑟瑟发抖的肩膀说:“若洞口下方有情况你便大喊一声,届时我会将你拖出来。”
“可,我这……”
然而还不等那人拒绝,穆锡竟一把将人推了进入。
那人踉跄两步,接过一旁递来的火折子,三步一回头地不情不愿转身朝洞内走去。
随着长鞭逐渐缩紧,火折子星星点点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穆锡朝洞内大喊一声:“里面如何!”
“太黑啦,”洞中的蛮人很快回应道,“除了些碎石什么都没有!”
“继续!”
穆锡催促洞内的人继续前行。
绑在手腕上的长鞭逐渐绷紧眼看就要不够,然而山洞内的人仍在继续前行。
正在所有人都以为无事发生的时候,洞穴深处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长鞭猛地收紧向洞中缩去,穆锡用脚抵住洞口边缘的石块扯住鞭子。
“啊——”
叫声戛然而止,随即一片寂静无声,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意外来的过于突然,一旁的战士还未反应过来。
穆锡一人支撑着整条鞭子的重量,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几乎要将他吸入洞中。
他浑身肌肉绷紧,咬牙切齿地说:“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一旁的战士终于回过神来,赶忙上前同穆锡一道拉住鞭子往洞口拖拽。
随着鞭子逐渐缩短,拖拽起来也变得更加费劲。
当终于能瞧见洞内有东西蠕动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直到拴在鞭子尽头的“物件”被拖出,众人终于看清后全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
穆锡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鞭子上绑着的哪里还是一个“人”,先前进去探路的蛮人竟已经变成了一具还连着丝丝血肉的白骨。
而在那具白骨的上挂着先前入洞那人身上穿着的衣物,衣物支离破碎覆盖在骨架上甚是骇人。
明明上一刻还是一个大活人进去的,而顷刻间居然变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白骨。
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能瞬间将骨肉分离,哪怕是最有经验的庖厨想必也不会有如此神速的刀功。
围观的战士身经百战,但是亲眼瞧见同部族的兄弟变成这般恐怖的样子也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
穆锡也从未见过这般残忍又诡异的场面,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这里!”
忽然,队伍中有一位蛮人突然指向了地上那具骸骨。
其余人犹豫着朝头骨上看去。
只见在头骨上竟然用铁烙印下了一个狼牙状的印记。
那印记与所有人脸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是天狼神!”
队伍中有人大喊一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认出了天狼神的印记。
是啊,只有天神才能做到这般。
“天狼神真的显灵了!是天狼神降罚!”
“不能再靠近了!这是违背天道!”
蛮人慌张地大喊,吓得一个个跪倒在地上冲着黑黝黝的山洞跪拜祈祷。
第129章
就在望川坡的山间乱作一团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山下的营地帐内闪身而出。
此人以黑巾蒙面,拎着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和一只装满马奶的水囊朝营地后方的山洞走去。
山洞的洞口由一左一右两个战士把守,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支锋利的弯刀。
刀刃在日头下闪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这会儿四周太平并无异常,还能让守卫如此严防死守想必洞中定有不得了的人物。
“站住!”
还不等蒙面人靠近,门口的守卫便先一步上前拦住了他:“前方重地,大汗有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蒙面人赶忙提起手中的肉和水囊挥了挥,解释道:“两位安达误会了,我是来给里面的人送饭的。”
门口的守卫对视一眼,疑惑道:“送饭?怎么是你来送?先前那人呢?”
说着,两名守卫纷纷上前警惕地打量面前的蒙面人。
“我怎么觉得你瞧着眼生啊,”其中一人皱眉说,“之前从未在营地里见过你。”
蒙面人先是一愣,随后轻笑道:“承蒙天狼神庇佑,我族军力强盛族人壮大,安达哪里能将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认出来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脸上的黑巾揭了下来。
只见在黑巾下,来人半张脸都被络腮胡包裹着,而在颧骨一侧贯穿眼角赫然是南方部族特有的刺青。
见到熟悉的刺青,门口的守卫这才放下戒备。
的确,狼师人数众多,认不清所有人也是常有发生的事。
守卫不解道:“那你在营地为何要用黑巾将脸蒙起来啊?”
那人咧嘴一笑,黑黝黝的络腮胡下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两位安达可有骑马时脸颊脱皮或口灌沙土的困扰?”那人将手中的黑巾重新缠绕在脸上,“此黑巾乃是防晒防沙不二之选。”
守卫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随后那人反手从腰间卸下另外两条黑色丝巾塞进守卫的手中,神秘兮兮说道:“不仅如此,此黑巾还有美白驻颜的功效,想必戴上之后两位更容易得美人的青眼。”
“此言当真?!”
洞口的两名守卫不约而同眼前一亮。
部族中的战士多,大都是还未成家的单身汉,优先择偶权在部族中可以算是莫大的优势。
那人高深莫测地点头:“那是自然,还望两位将此效果广而告之。”
不知怎的,这人的话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要信服。
而脸上那条普通黑巾也忽然变得非比寻常起来。
两名守卫毫不犹豫地将黑巾收下。
“行了,你去送饭吧。”
守卫得了好处自然也松动不少,他们给蒙面人让出一条路后提醒道:“只是那齐人不见得会吃。”
蒙面人眉头微皱,随即又换上一张笑脸。
——
守卫领着蒙面人沿着洞穴一路来到深处。
只见深不见底的洞中央放着一个焊死的铁笼,而在铁笼中清晰可见一个人俯卧在那里。
在阴冷的洞穴中那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浑身上下因布满泥土和血迹而显得狼狈不堪。
而再仔细看去,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虽又脏又破但精细密集的针脚和暗纹显然与蛮人身上粗糙的麻布、兽皮截然不同。
那分明是齐人才有的布料,而且非富贵人家不可能拥有。
看清眼前的景象后,蒙面人拎着食物的手猛然攥紧,指甲几乎潜入生肉中。
一旁的两名守卫并未察觉蒙面人的异样,一前一后走到铁笼旁用脚踹了两下。
铁笼发出几声脆响,响声回荡在山洞内久久无法停歇。
“喂,起来吃饭了!”
守卫见卧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不耐烦的用手中的弯刀敲击笼子。
然而倒在地上的人无动于衷,若非他的身体还有呼吸时的起伏否则真像是死了一样。
“这齐人固执得很,自打被关进来就不吃不喝,简直是自寻死路。”其中一名守卫咋舌道。
另一人也从旁搭腔:“要我说什么骠骑将军,不如一刀杀了来的清静。”
蒙面人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转而消失不见。
他挑眉道:“大汗将他绑回来自有道理,我等只需听命行事便可。”
将穆铁的名号抬出来,两个守卫立刻噤声不再议论。
毕竟南大汗才是南方部族的首领,所有人皆需听从他的号令。
蒙面人上前一步用手轻轻拍打铁笼,扬声喊到:“常听人说墨城有个骠骑将军英勇无双,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铁笼中间的人胸前起伏有一瞬间停滞,而后终于缓缓翻了个身。
顾千亭艰难地抬起头来。
此刻他浑身剧痛虚弱不堪,但仍旧目光犀利恶狠狠地瞪向铁笼外的蛮人。
“瞪什么瞪,”其中一名守卫不屑地说,“如今你插翅难逃,怎么,还能飞出来杀了我不成?”
说罢,他和另一守卫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顾千亭用双手撑起身子,撩起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冷眼瞧着得意洋洋的蛮人。
他冷声道:“我才知道你们蛮族皆是些阴险卑鄙,胆小如鼠的小贼,竟然连与我单打独斗的胆量都没有。”
蛮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声骂道:“我族十万狼师,你不过也就是老皇帝的走狗,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哼,蛮族既如此厉害为何会被平远侯压制,退居边境数十年不敢来犯。”顾千亭不屑一顾地冷笑道。
“你……!”
蛮族十几年前被平远侯大军压着打,奇耻大辱令不少战士耿耿于怀。
如今顾千亭再度提起,自然是精准地戳在了他们的痛处。
那两个守卫登时被气得哇哇大叫,抄起铁笼旁放着的木棍伸进笼中猛地捅向顾千亭。
牢笼并不算大,顾千亭避无可避却也迎面而上。
只见他腰杆挺得笔直,任由蛮人肆意殴打不仅不躲闪而且连面色也不曾变一下。
带有棘刺的木棍抽打在顾千亭身上,瞬间多了几道骇人的血痕。
蛮人连抽几下没瞧见想象中跪地求饶的场面,只得丧气地丢掉手中的木棍。
“你也没几日可得意的了,”蛮人仰着下巴叫嚣,“等到大汗荡平京城做了你们齐人的皇帝,就连平远侯也要过来陪你!”
顾千亭冷笑一声,将口中的鲜血猛地吐在洋洋得意的蛮人脸上。
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污血的蛮人勃然大怒,登时便要冲进铁笼杀了顾千亭。
而在一旁蒙着面的人恰巧躲过一劫。
他上前按住激动的守卫,炫耀似的抖了抖脸上的面巾,又示意守卫冷静。
这人的行为怪异,黑巾蒙面看不清长相,只知道露在纱巾外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顾千亭的视线警惕地跟随蒙面人的动作。
只见那蒙面人上前一步,绕着铁笼转了半圈来到笼子后方。
“听说顾将军这几日都没吃东西,怎么都不饿吗?”蒙面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含着刀片似的。
顾千亭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声音的人,冲着地面吐了口血,不屑道:“我顾千亭宁死不吃你们蛮贼送来的食物。”
说着,他又厌恶地瞥向蒙面人手中拿着还在滴血的生肉。
“你们蛮族喜食生肉,与野兽畜牲有何区别?”顾千亭鄙夷道。
蒙面人一愣,随即咯咯笑道:“将军说的没错,的确是没什么分别。”
顾千亭眯起眼睛斜睨过去。
那蒙面人撩起黑巾,扬起手中的生肉咬了一口。
血水顺着浓密的络腮胡流了下来,蒙面人沉浸地咀嚼着像是口中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津津有味。
他将口中的生肉吞进肚子,扬起下巴道:“人和动物都是为了活着,本身没有任何不同。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你们齐人不是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顾千亭的眉头皱的更紧。
他竟不知道竟然有如此能言善辩的蛮人。
若非面纱下的长相和声音都很陌生,顾千亭甚至怀疑是那个铁齿铜牙的雍王在自己面前了。
想起还未找到踪迹的纪兰舟和景楼,顾千亭的心又猛地沉了下来。
他还不能死,他要亲眼确认那对小夫夫平安无事。
若有机会逃出去,他更要大杀四方,将算计他们的蛮人赶尽杀绝。
第130章
顾千亭越想越气,越想越忧。
黑水河到漠北的路程遥远,仅凭纪兰舟和景楼两人能否顺利脱险他不得而知。
然而此刻他却无能为力,只得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
顾千亭抬起猩红的双眼,愤恨地瞪视眼前的蛮人。
而那人像是没瞧见他要杀人的眼神似的,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睛含笑。
蒙面人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生肉和水囊扔进牢笼之中。
“顾将军,想杀我也要有命出来才行,”蒙面人贴近铁笼,“你们齐人不是还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千亭瞥了一眼地上染上尘土的生肉,又转过头去。
他朝蒙面人勾了勾手指示意那人再靠近一些。
蒙面人意外地挑眉,竟当真大胆地附耳过去:“将军想通了……”
然而还不等蒙面人说完,顾千亭突然暴起。
他用尽全力冲到笼子边缘,趁蒙面人还未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领扯向自己。
而顾千亭另一只手则攥紧拳头,用力砸向蒙面人的面门。
“啊——”
蒙面人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额头又撞在坚硬的铁栏杆上发出清脆的“铛”一声。
顾千亭揪住蒙面人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若我手中有兵刃,此刻还轮得到你说话?”
然而蒙面人却并未生气,反而猛然抬手抓住顾千亭的双手顶着一张流鼻血的脸凑上前去。
蒙面人隔着铁笼与顾千亭低声耳语几句。
只见顾千亭的眼睛逐渐睁大,似是难以置信般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蒙面人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顾千亭怒吼一声,松开蒙面人的衣领将人一把推开。
蒙面人踉跄脚步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末了还翻滚两圈。
霎时间,洞中尘土飞扬。
“喂干什么!想死吗!”
一旁的守卫没有想到顾千亭身受重伤不吃不喝接连几日还有力气打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两人回过神来之后大喝一声,立刻抄起地上的木棍伸进铁笼中用力捶打顾千亭的后背。
顾千亭向前扑去,呕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他捂住胸口不断地喘着粗气,像一只被逼入穷途末路的困兽在做无用的挣扎。
两个守卫又用棍子敲在铁笼上,骂骂咧咧地将倒在地上的同伴扶了起来。
蒙面人再抬起头时已然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只见他像是气急了似的擦掉脸上的血,啐了口痰高声骂道:“该死的齐人竟敢打我!就算被大汗责罚今日我也要杀了你!”
说罢,他竟真拔出腰间的弯刀作势要冲进笼中。
“安达,万万不可!”
守卫见状连忙上前拦下激动的蒙面人。
要知道南大汗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首领,既然他留着顾千亭有用就算是谁也不能在他事成之前要了顾千亭的命。
蒙面人被两个大汉架起来,只能狂怒地踢动着双腿:“天狼神总有一天会惩罚你的!”
他一边喊叫着一边被守卫抬出了山洞。
洞里重回安静,只剩下阵阵穿过的风沙声。
顾千亭撑着地面爬到笼子的另一边,从地上捡起蒙了尘的生肉。
生肉散发着一股血腥臭气,熏得人忍不住作呕。
哪怕在漠北艰难的条件下顾千亭也从未吃过带血的生肉,也不知方才那个蒙面人是怎么自然地将肉咽下的。
他强忍住反胃的感觉,双眼紧闭咬下一块肉。
血水和肉汁瞬间在口中迸溅开来,浓稠的液体充满口腔糊在喉咙中。
顾千亭赶忙打开水囊,仰头灌了一口马奶才勉强将口中的肉囫囵吞进肚子里。
蒙面人说的没错,只有活下去才有逃出去的机会,如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许是几日没吃东西的缘故,顾千亭狼吞虎咽将生肉和马奶尽数吞进肚子里。
他打了个嗝,连呕出来的气体都是恶心的腥味。
顾千亭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警惕地左右张望。
见四下无人,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草纸。
这是方才在铁笼边对峙的时候蒙面人趁乱塞进他胸口的。
那个蛮人临危不乱,在生死关头还能冷静地做戏将东西给他,如此做派实在是更像那个人了。
顾千亭将草纸打开,看到图中的内容后先是疑惑地皱起眉头而后又不由咋舌低骂出声。
实在是纸上写的内容太过于大胆,不是那人绝对想不出来。
“臭小子……”
顾千亭再三确认纸上的内容后将草纸揉作一团,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不得不说,就连草纸的味道都比生肉的味道好上许多。
顾千亭又灌了一口马奶后躺倒在地上。
若纸上说的事情正能办成,那么此刻他需要养精蓄锐。
——
另一边,蒙面人被连拖带抗拉出了洞穴。
守卫将他扔在地上按住,劝道:“安达莫要生气,等到大汗从京城传信回来第一个就杀了他!”
“届时我们会向大汗陈情,让你亲手了结他!”
“没错,就由我手刃平远侯!”
“听说还有那个驭北将军回了漠北,一起杀了把他们的头挂在城楼上。”
还未开战,几个蛮人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立功扬名了。
蒙面人仔细听着,直到听到守卫说起驭北将军的名号时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正说着,忽然在营地外扬起一阵尘土。
先前进山探查歌声的穆锡率领一众蛮人骑马狂奔回来。
与去时从容不迫不同,这群人再回来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
营地内的战士听到响动声后纷纷从帐篷中跑出来好奇地张望。
只见马队中有人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道:“天狼神显灵啦,天狼神真的显灵啦!”
“什么?”
营地中顿时引起一阵骚动,人们跑上前来将马队团团围住。
“安达,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天狼神显灵了?”
“方才的歌声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天狼神降世吗?”
“你们在山里究竟发现了什么?”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到。
“那是……那是什么?”
有人眼尖地瞧见队伍末端的马背上挂着一具白骨。
白骨上还连着斑驳的血肉,身上套着的分明就是蛮族人的衣物。
方才还在营地见过的族人回来时居然变成了一具白骨,这场面实在过于惊悚。
一时间,营地内的人们纷纷惊呼出声,甚至有人捂住嘴痛哭流涕。
“吁——”
穆锡勒住马,脸色阴沉地跳下马背推开拦在面前的族人头也不回地进了帐篷。
其余人也跳下马,垂头丧气地坐到一旁的空地上。
搬运人骨的战士将白骨抬到地上,骨头瞬间散作一摊不成样子。
印着天狼神印记的头骨滚动两圈,最终落到众人的脚边。
人们惊呼着后退两步,小心翼翼地朝地上的骨头看去。
“安达,在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啊?”有人出声问到。
那人叹了口气,将在山中发生的事情尽数告予族人。
末了,他叹息道:“定是我们探洞时扰了神仙的清净,这才惹得神仙发怒。”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又一阵后怕。
他们依照南大汗的命令在望川坡停留,怎承想居然落到了天神隐居的地方。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离开?”
“驻扎在此免不了会惹了清净,万一天狼神再一生气将我们所有人都变成白骨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额吉说过若是被天狼神惩罚,这人啊就没办法往生了!”
“那岂不是没了轮回,也没了下辈子?!”
“这怎么行啊!”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没有人想死于神罚,更不想死无全尸无□□回。
恐慌的氛围在营地内蔓延开来,人心惶惶躁动不安。
就在营地内因为白骨而骚乱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蒙面人偷偷绕到营地后的大树旁。
他灵巧地攀上树,将腰间的弯刀拔出剑鞘绑在了树枝的最高处。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一边晃动双腿一边望着天边缓缓飘过来的乌云。
蒙面人摘下包裹着半张脸的黑巾露出一张满是血迹十分狼狈的脸。
“下手倒是真狠啊……”
他用手轻轻按了按肿起来的脸颊,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大树是周遭最高的植被,坐在树干上可以俯瞰整个营地。
忽然,树下传来一阵骚动。
蒙面人眯起眼定睛看去,只见穆锡一手拎着坛烈酒一手拿起营帐前的火把朝地上的白骨走去。
穆锡二话不说将酒坛打碎把一整坛酒浇在尸骨上,然后一把火点燃了白骨。
“天狼神只会惩罚胆小的人,”穆锡站在熊熊火光之中,“此人精与卖弄口舌,入洞前摇摆不定,定是因此惹天狼神不满。”
众人沉默不语,似乎并不相信穆锡的话。
穆锡如此根本解释不通,更遑论他将族人的尸骨烧毁。
随着火焰侵蚀,白骨逐渐变成一具黑炭最终随一阵风散在了地上。
不少人闭上双眼不忍再看,也有人神色复杂地攥紧拳头。
穆锡丢掉手中的物件,一手握拳抵在胸口:“待到我们夺回领地重振蛮族,天狼神定会原谅我们!”
他振振有词,声音洪亮响彻整片营地。
坐在大树上的蒙面人望着下面热闹的“好戏”,不禁轻笑出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