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王爷他又高又壮》 1、第 1 章 “张太医这边请。” 白胖的太监喘着粗气领着身后斜挎药箱的太医往内院走去,二人脚步匆忙丝毫不敢有片刻停留。 冬日寒风穿堂而过,王府中一片萧索肃静。府内没有人敢大声说话,只是在太医经过的时候或低头行礼或好奇地偷偷看过去。 府上倒是三天两头请府医来,但惊动了宫里那位专门派了太医看诊还真是头一遭。 过了后殿,太医随着胖太监来到清心堂内。 香炉中燃着安神香,白烟缭绕的房中隐隐传出呛咳声。 “张太医,”胖太监压低声音,面色焦虑地说,“您赶紧瞧瞧我们王爷吧。” 帘子掀开,太医低头看去。 只见床榻上躺着一位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的男子。 男子眼窝深陷、面颊凹陷,搭在被子外的手臂骨瘦嶙峋,躺在那里仿佛没有一丝生气。 太医见状连忙俯身上前诊脉,时而摇头时而捋着胡须沉思。 胖太监满脸担忧地盯着太医的动作。 半晌,太医收回手小声道:“公公放心,王爷脉象虚浮如萍是脾胃虚弱导致的气血不足,细心将养当无大碍。” 听闻太医的诊断,胖太监略松了口气,后又颇为无奈地说:“王爷从前几天起就一直不肯吃东西,怎么劝也不听啊。” 太医摇摇头说:“王爷郁结于心,此乃心病无药可医。” 胖太监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我先为王爷开服药补一补精气,”太医说着从药箱中拿起出诊册书写到,“方子中有一味药难得,待我稍后回太医院再遣人送来。” 本想将药方讨要过来的胖太监低下头。 从小在宫中长大,他自然听出太医言外之意。哪里是什么有一方药难得,分明是要回去将王爷的病情并报给上头那位。 王爷常年缠绵病榻,小病小灾不断也没见宫里的关心过,偏偏这次因为一个气血不足便惊动了太医。 在这节骨眼上只是为了求个放心——王爷病得不重,自然也不会耽误明日的婚宴。 只是可怜王爷,看样子是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胖太监躬身道:“有劳张太医了。” 随后,太监引着太医离开。 房中重回安静,青烟散去,躺在床上的男人倏然睁开双眼。 - 将太医送出门后,富贵公公在门口站了许久,望着街上热闹的景象叹了口气。 年关将至,东京城中处处张灯结彩,唯独雍王府内一片肃静丝毫不见任何喜气,只有门口孤零零的两个灯笼随风晃荡。 若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庆元节本该是王府一年里难得热闹的时候,王爷也能多吃上半碗饭。 一阵冷风掠过,富贵拢住粗脖子上围着的毛领。 刚一转身,他便看到个小厮正举着大红灯笼准备往房梁上挂,顿时瞪大双眼。 “谁让你挂红灯笼的!快撤下来,别让爷瞧见影!” 富贵大喝一声,吓得小厮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 小厮抱着灯笼战战兢兢地说:“富贵公公,杨总管说王爷明日大婚,府上一点红灯都不挂实在是不吉利这才让我们着手装点……” “是啊公公,杨总管说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全的不能怠慢。” 小厮们把杨总管抬出来,富贵气得下巴上肥肉乱颤说不出话来。 杨总管是陛下专门派来操持王爷婚宴的内侍官,他的意思就是陛下对这场婚礼的意思,就算连王爷出面也忤逆不得。 眼瞅着贴喜字的大红灯笼和丝滑的红绸铺满地面,富贵悲从中来,愤愤不平地甩手朝内院小跑而去。 清心堂外的灯柱里也已经换上了红蜡烛,虽未点燃但也平添几分艳色。 富贵端着热腾腾的茶碗,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王爷,您醒了吗……” 话还未说完,富贵愣在原地。 本该晕倒在床上的人此时竟坐了起来。 床上的人面色苍白,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他单手倚着凭几随意靠在床边,听到响动后斜睨过来,消瘦的脸颊上一双狭长的眼睛犀利无比。 富贵吓得一抖,手中的茶碗险些翻倾。 随后,富贵又咧开嘴角惊喜地冲到床边:“爷您终于醒啦!这回可把我吓坏啦,以后可不能再拿自个的身体开玩笑了!” 纪兰舟看向匍匐在床边饱含热泪的小胖子微微皱眉,眼中透出些疑惑和沉重。 他记得自己本该在健身房做杠铃卧推为下一部戏做进组前的身材塑形,但是手中的杆突然向不受控制一样从手中滑落,所有重量压在他的胸前让他无法呼吸逐渐失去意识。 当他再醒过来时,听到的就是眼前的小胖子和另一位“张太医”的对话。 王爷…… 什么王爷? “王爷?”富贵见纪兰舟出神以为他还是想不开,忙举劝解道,“王爷,小的知道您心里有怨不愿娶驭北将军,但赐婚诏书已下明日便是大婚之日,您再闹下去就是抗旨不尊的大罪了啊。” 驭北将军? 大婚? 不断有难以理解的词汇从小胖子嘴里蹦出来,纪兰舟蹙眉。 “驭北将军……?”他低声念到。 这个名号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纪兰舟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 富贵小心说道:“是,景将军明日就要入咱雍王府了。” 种种词语关联起来,纪兰舟终于理清了他眼前的处境。 他是雍王,明日要和驭北将军成亲。 驭北将军姓景? 姓景…… 纪兰舟的双眼倏然间睁大,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离谱到不能更离谱的念头。 他穿进了一部名为《大漠孤烟直》的双男主剧本当中。 而小胖子口中的驭北将军不正是《大漠孤烟直》的男主之一景楼吗?! - 纪兰舟从影十五年获奖作品众多,口碑极佳。作为史上斩获国际电影节金奖最年轻的影帝,每年递到他手中的剧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当时,纪兰舟只大略看了一遍剧本就直接pass掉《大漠孤烟直》这部戏。 一方面,这部戏纯粹是资方为了捧新人打着“双男主”的擦边设定麦麸炒cp;另一方面,制作方花大价钱邀请纪兰舟居然只是让他作为特出“友情客串”。 纪影帝可没功夫帮流量小明星抬咖。 《大漠孤烟直》的剧本也就被他随手扔在一旁。 他之所以能够记住这个剧本,倒不是多感兴趣,而是因为剧本中有一个和他同名同姓的炮灰角色——八皇子雍王。 雍王也叫纪兰舟,戏份不多,还是个病秧子。 看剧本的时候纪兰舟就曾吐槽过这点,毕竟他本人出了名的爱健身、身材好。 现在看来,他恰好穿成了被自己嫌弃的那个同名同姓的雍王。 至于即将和他成亲的驭北将军…… 在纪兰舟简短的剧本翻阅中,他隐约记得原剧本中主角景楼出场的第一个镜头应该是策马奔袭漠北开启复仇大计。 怎么变成要和他成亲了? 一定是他忘了某个重要的环节。 纪兰舟刚接受现实,脑海中混沌一片根本想不起任何细节,只恨自己没能将剧本看的更细致些。 但穿进剧本这种事闻所未闻,又该如何提早做准备呢。 见主子眉头紧锁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富贵心疼地说:“您本就身子弱,先把药吃了吧。那驭北将军是个丑陋粗鄙的兵武子,不值得您为了他赔上身子。” 闻言,纪兰舟低头看向那碗乌漆嘛黑如同墨汁一般浓稠的汤药。 之前太医的诊断他听到了,没啥大病,通俗点讲就是营养不良导致的虚弱贫血。 加之胖太监所说的内容,纪兰舟确信原本的雍王是绝食后饿死的。 饿死…… 纪兰舟接过碗,将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 苦涩的中药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就和纪兰舟此时此刻的心情一般。 堂堂当朝皇帝的亲生血脉,受了点委屈居然就绝食抗议最后活活把自己饿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在特/权与资/本横行的娱乐圈中,独自打拼的纪兰舟吃过苦、受过打压,从籍籍无名的龙套配角到独挑大梁的百亿影帝摸爬滚打十几年从没放弃。 他始终相信,只要命还在,坚持下去就一定有见月明的那天。 作为影帝的纪兰舟等到了那天,而作为雍王的纪兰舟居然因为一场不和心意的婚姻就放弃了生命。 摊上如此幼稚且无能的角色,纪兰舟倍感无语。 环视屋内与现代不符的精巧陈设又结合原主的身世,在他看来雍王就和圈子里那些吃不了苦、动辄买热搜和通稿卖惨虐粉的流量艺人一模一样。 “废物。”纪兰舟忍不住低骂出声。 “爷?” 看着面前胖太监一副圆润健康的模样,纪兰舟感到胃里一阵翻腾如排山倒海般侵袭而来,几天未进食的身体此时叫嚣着饥饿。 纪兰舟懒洋洋地动动手指,说道:“给我找点吃的来吧。” 富贵一愣,赶忙爬起来惊喜道:“王爷,您可算是想通啦!” “嗯,”纪兰舟语气平静却充满妥协与不甘,“父皇赐婚天大的恩赐,我岂有不从之理。” 他眼眸低垂薄唇紧咬,长发散在脸颊两侧打出一片阴影,病态的肤色下藏不住的疲惫与哀伤,俨然一副心灰意冷后绝望木然的模样。 主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强撑病体领旨谢恩,富贵老泪纵横忍不住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小的这就差人备上几道您最喜欢的好菜。”说完,富贵端着空碗小跑而去。 待门一关,纪兰舟猛地抬起头眼神中重新恢复神采,不见丝毫颓丧之气。 开玩笑,纪兰舟从业十几年被黑锅情商、人品、外貌,唯独没有被人黑过演技,演个丧眉搭眼的叛逆纨绔不是手到擒来? 药渣残留在舌尖,纪兰舟咂摸着丝丝苦味的同时开始为接下来的日子做规划。 如今看来这场婚事是定然躲不掉了。 纪兰舟倒是不介意娶个众人口中的丑男人,只不过要娶的男人是终将离开的男主这点就很微妙。 男主究竟有多丑陋? 男主又为何、何时离开,具体的缘由是什么? 男主和雍王成婚时剧情发展到什么地步? 纪兰舟的脑海中只有并不能连接起来的片段,根本记不真切。 早知道要穿进剧本里的话他绝对熟读并背诵! 零散的记忆拼凑不出完整的剧情,面对并不明朗的前路纪兰舟决定随机应变走一步算一步。 他抬起如今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臂,盯着毫无血色的皮肤长叹口气。 什么成亲、应对都不重要,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是强身健体保存体力,至少不要像条快病死的细狗一样弱不经风。 一想到这里,纪兰舟忍不住担忧起来。 临“死”之前他还在做基础热身重量的卧推,也不知道在健身房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有没有给他的杠上多加两片重量维持一下他的体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 2 章 “我听说驭北将军虎背熊腰,奇丑无比……” “武将不都是些鬼面修罗嘛……” “唉,可怜王爷如此身份竟要娶个粗人……” 清心堂外传来下人们稀稀疏疏的闲谈声,内容无他全都是明日即将进门的新主子。 正当几人偷偷闲聊的时候一道硕大的阴影遮盖下来,抬眼看去只见富贵气得横眉竖眼。 唠闲话的下人们赶忙噤声手忙脚乱地跪倒在地。 “富贵公公,我们……” “在背后编排主子,都活腻歪了吧!”富贵挺着肚子怒目而视,“还不赶紧干活去!” “是。” 下人齐齐应声,连头都不敢抬便匆匆地退了下去。 富贵看着地上还未挂起来的红灯笼抽了抽鼻子,雍王虽说不受宠但未曾受过这般屈辱,实在是太委屈了。 朝堂的局势他也大概了解一些,陛下为牵制平远侯将其独子景楼以赐婚为由扣在京城,要想体现对驭北将军的“重视”须得找个身份合宜又容易拿捏的人。 雍王就成了那个倒霉蛋。 谁不知道满京城最恨武将的,除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就是屋里病怏怏的雍王。 “明日就是雍王大婚,喜字怎么还没贴上啊?”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富贵转过身去便看见贼眉鼠眼的杨总管。 杨总管像刚注意道富贵在场似的,阴阳怪气地说:“呦,富贵公公您在呢。听说早些时候张太医来瞧过王爷的病了,没甚大碍吧?” 富贵没好气地行礼,说道:“我们王爷好着呢。” “哼,”杨总管哼笑一声,“那就好,可不能误了明日的大婚。” 尖细的声音加上杨总管不屑的语气充满高高在上的意味,富贵气得肥肉乱颤。 不等富贵反应过来杨总管便越过他昂首挺胸地推门进了清心堂,见到纪兰舟正坐在床上哼笑一声小步上前。 “王爷既然醒了,就起来把婚服试了吧。”杨总管捏着嗓子说道。 富贵随后冲进屋内,怒斥道:“杨总管,王爷刚醒,大病尚且未愈总该让他多歇息片刻吧!” 杨总管白了富贵一眼,冷笑道:“王爷,您府上的下人粗蠢又不懂规矩,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你……!” 富贵肥硕的身体委屈得像个球,碍着杨总管的身份不敢反驳。 纪兰舟背靠围栏冷眼斜睨过去,静静地欣赏眼前的闹剧。 老实说,这间屋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隔音。从下人闲聊开始,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纪兰舟都听得清清楚楚,同时也大约了解了府上的情形。 这个富贵对主子倒是个忠贞的。 至于杨总管,不过是老皇帝派来监视他并且确保他完婚眼线。 怕是原主在时当甩手掌柜,使得杨总管在府内无法无天。 只可惜现在的纪兰舟已经不是之前的纪兰舟了,原主能忍得他可忍不得。 “咳咳——” 纪兰舟轻咳两声,哑着嗓子说:“杨总管说的对,是我管教不严。这些下人仗着我平时宠爱忘了什么是尊卑贵贱,对着主子的事也敢指手画脚。” 杨总管脸色骤变。 “这样吧,我亲自替他向杨总管赔罪。”纪兰舟说着作势要起身。 只是他身型消瘦薄得像一片宣纸,手臂微微颤抖艰难地强撑着身体一不留神险些摔倒。 杨总管吓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整个身子伏在地上惶恐道:“老奴不敢,老奴知错!” 纪兰舟望着跪倒在床下的杨总管有些敬佩,不愧是能够得皇帝信任的人精,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指桑骂槐。 反倒是站在一旁的富贵,瞪着双不大的眼睛疑惑地望着纪兰舟,不知道该不该也跪下认错。 清心堂的大门敞着,屋内香炉中飘出的青烟散开。 一阵穿堂风掠过,跪在地上的杨总管偷偷地抬起头朝床上看去。 只一眼,他如遭雷劈又死死地将头埋了起来。 纪兰舟自然察觉到杨总管的小动作,他轻笑一声又缓缓靠回床上有气无力地说:“杨总管怎么跪下了,还不快快将人扶起来。” 富贵得令,赶忙将抖成筛糠的杨总管扶了起来。 “杨总管得父皇令操持婚礼,自然是尽心的,”纪兰舟用指尖叩着凭几,“既如此便不会出差错,那婚服不试也罢。” 杨总管满头冷汗,拱手道:“王爷说的是,尚衣局最是尽心的。” 纪兰舟叹了一口气,摆手说道:“本王身子弱,婚宴的事还请杨总管多操心。” 说完,他又佯装病弱地咳了两声。 - 待杨总管离开,富贵关好房门回到纪兰舟的床边。 “王爷……” “把屋里的香都灭掉,咳咳——” 纪兰舟抵住下唇猛烈地咳嗽起来。刚才他只不过是在杨总管面前演一出戏,却没想到咳嗽的时候被屋内的浓烟呛到真的咳嗽了起来。 富贵赶忙香炉熄灭,又用袖子挥散烟雾。 纪兰舟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说道:“以后屋里不要再燃香了。” “可这是陛下御赐,您平日最喜欢的啊。”富贵疑惑道。 “咳咳——” 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纪兰舟咳得脑仁生疼,心里只觉得雍王有病吧,屋里一天到晚烟雾缭绕像在烧烤似的,究竟是怎么想的?修仙吗? 这一咳嗽不要紧,纪兰舟更觉得体虚。他懒得和富贵解释,问道:“饭菜还没备好吗?” “备好了!”富贵眼前一亮,“小的这就让人呈上来。” 不一会儿,下人鱼贯而入将一道道菜品呈放到桌面上。 纪兰舟在富贵的搀扶下下床走到桌边,然后盯着桌上的菜愣在原地。 “这是……” 富贵兴冲冲地说:“王爷,这些都是您平日里最爱吃的菜。” 看着桌面上一碟碟绿油油的水煮菠菜、白灼油菜、炖大白菜以及那碗口还没拳头大的粥,纪兰舟陷入了沉思。 他饿得要死,况且极度虚弱下的身体急需补充蛋白质,水煮菜叶子和白米粥怎么可能管饱? 纪兰舟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咱们府上是没有肉吗?” “肉?”富贵疑惑道,“您之前生了场怪病,平日里但凡吃肉便会长胖,所以府上从来都不备肉食的啊!” “那你……?”纪兰舟低头看向富贵肥硕的身体,心存疑虑地眯起眼睛。 “小的会偷偷吃些嘿嘿,”富贵憨笑道,“您常说大齐文人雅士当以瘦为美,我一粗人就不必在乎了吧。” 以瘦为美? 纪兰舟回想起见过的为数不多的人,张太医和杨总管都十分纤瘦,起初他还以为是这个朝代中的人普遍偏瘦没想到竟然是以瘦为美。 再听富贵说的,雍王哪里是得了怪病分明就是易胖体质,只不过为了附庸风雅维持消瘦的身型连肉都不敢吃。 只吃蔬菜,还只吃鸟食的分量,他不营养不良谁营养不良?他不饿死谁饿死? 终于理解为什么堂堂王爷会瘦成这副模样,纪兰舟的评价是——活该。 雍王为了迎合大众审美能不吃不喝和他纪兰舟有什么关系?他可是要吃肉的。 不过他害怕这具身体长期处于饥饿后突然放开荤腥会撑不住,于是拍拍富贵的肩膀说道:“今日先这样吧,之后府上还是要准备些肉食。” 富贵虽疑惑主子突如其来的转变,但还是二话不说应下。 在富贵惊恐的目光下,纪兰舟风卷残云将桌上的饭菜吃得精光,就连锅里备着的粥都吃的一干二净。 一顿饭寡淡无味,至少胃里不再空荡荡。 纪兰舟恢复了些许体力,大脑也清醒了不少,同时更有了自己活在另一个世界实感。 既然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来,自然也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通过一下午的旁观,纪兰舟大约了解雍王在朝中的地位,也或多或少感受到大齐以瘦为美、尚文轻武的病态风气。 他倚在餐桌旁的罗汉榻上喝着新到的龙凤团茶,忽然对明日的结婚对象好奇起来。 纪兰舟呷一口茶,朝富贵问道:“给我说说那个驭北将军吧。” - 另一边,杨总管出了清心堂仍心有余悸。 方才在屋内烟雾缭绕间,他抬头恰巧对上雍王的双眼。那是一双睥睨众生的眼睛,像一把利剑刺向他,竟比当朝皇帝还更有君临天下的气势,使人不寒而栗。 往日里雍王对他恭敬忍让,竟让他忘了即便雍王再不受宠也是八皇子,身份地位远非他能企及的。 那番话哪里是训斥富贵,而是借着训诫富贵来点他,让他记得谁是主子谁是奴仆。只三两句话竟堵的他毫无退路,和先前软弱无能又木讷迂腐的模样截然不同。 雍王素日无能,怎么可能会有这般犀利的眼神。 他回头看向清心堂,窗外隐约可见烛光下屋内人的剪影。 杨总管只当是屋内烟雾太浓自己看差了,否则若是雍王之前是在藏拙,那陛下赐婚驭北将军这步棋怕是走错了。 一阵冷风忽起,杨总管赶忙将手揣进袖中。 临近庆元节,温度越来越冷,京城怕是要变天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 3 章 翌日,辰时刚过纪兰舟才被屋外的响动声吵醒。 地龙蒸得屋里又潮又热,他难受地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 “王爷您终于醒啦。” 候在边上的富贵听到动静立刻凑过来,他隔着帘子犹豫着说道:“宫里头来人了……” 纪兰舟掀开帘子对上富贵苦着张脸,肉嘟嘟的脸上全是褶子。他挑眉问道:“有何不妥吗?” 富贵憋嘴说道:“宫里来的人说驭北将军在京城无亲,接亲就免了。将午时分会由禁军从京郊大营直接送入雍王府。” 由禁军从军营送入府,这和押送犯人有什么不同? 老皇帝又当又立,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到底。 纪兰舟嗤笑着摇头。 “扈王大婚时连陛下都亲自前往,轮到王爷却如此草率……”富贵愤愤不平地嘟囔道。 “慎言。”纪兰舟瞥了富贵一眼。 虽然他才刚穿来不到一日,但是隔墙有耳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富贵赶忙抿紧嘴巴,侍候纪兰舟洗漱穿戴。 锃亮的铜镜中映出一张病态的容颜,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让纪兰舟一阵恍惚。 雍王的长相和纪兰舟原本的长相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眼下发青脸颊凹陷,整个人瘦到脱相。 瘦到这个地步仍不知足,如此病态的审美纪兰舟无法苟同。 “王爷,杨总管来了。” 门外传来通传声,纪兰舟颔首示意。 房门打开,杨总管领着一众宫里来的侍女鱼贯而入。 杨总管一声令下,几人纷纷围聚到纪兰舟身边。 富贵手脚利落,三两下便将纪兰舟的长发挽起,并用镶嵌着暗红色宝珠的镂空金冠固定。另外两名随侍则在纪兰舟的脸上抹粉描眉。 某一刻,纪兰舟感觉自己像是临拍戏前在化妆间上妆似的。 婚服层叠制式繁杂,正红色圆领锦袍上金色飞蟒纹跨右肩而过盘踞衣上,腰间玉带雕花精美绝伦,坠以珠串腰饰显得华贵大气,与香囊上金枝玉叶交相映衬。 最后将外罩红纱套上,平添几分文人风雅轻盈之感。 纪兰舟惊叹于服饰考究,只可惜雍王瘦弱的身躯根本撑不起来这身衣服,垮得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打理妥当后,杨总管笑眯眯地躬身道:“祝王爷与正君白首齐眉,永结同心。” “不必。” 纪兰舟皱眉,语气中满是厌恶与不耐烦。 杨总管打量了一会儿,估摸着拿不到赏钱便识趣地退下了。 等屋里重回安静,纪兰舟狭长的双眼朝门口扫去。 昨日富贵说了不少朝堂局势,虽不全面但纪兰舟对雍王的老爹有大致的了解。 老皇帝生性多疑昏聩无能,害怕子孙夺权便将皇子拘在京城虽设封地却不放归,不可设府兵不可随意出京,更别说统领大军的武将。 他害怕武将掌握兵权危机京城,便专宠文臣远放武将,戍边武将无召不得回京亦不得随意调兵。 因着对武将的不满,赐婚驭北将军是威胁更是侮辱,雍王对赐婚越抵触驭北将军的日子才越难过,老皇帝自然也就越开心。 杨总管是老皇帝的眼线,定然会将府内的所见所闻尽数告知。 此时,纪兰舟的态度就是雍王对赐婚的态度,若是转变过快难免会惹人生疑。 逢场作戏可难不倒影帝,上一秒还愠怒的神情瞬间变得慵懒。 “送亲队伍还没到吧?”折腾了半天,纪兰舟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我饿了。” 富贵闻言赶忙叫人传来早膳。 雍王为了不发胖从来不吃早餐,昨晚富贵听到纪兰舟要他备早膳以为王爷疯了。 不是纪兰舟疯了,而是雍王为了瘦,疯了。 这具身体目测178的身高,约莫只有40公斤,胸前的肋骨清晰可见。 去他的狗屁文臣,去他的风雅,去他的以瘦为美! 纪兰舟绝对接受不了雍王干瘪的身材。 只不过想要变得强壮健康并非一日之功,这具身体过于纤瘦,增重是当务之急,改善饮食多吃多餐是关键。 不一会儿,桌上摆满白煮蛋、羊奶、白面馒头、苹果、油菜素面、绿豆糕。 纪兰舟还想要的虾仁、香蕉、牛肉之类食物,但是由于条件所限很难找到。 腊月寒冬中,富贵满里忙外满头大汗:“王爷,府上只有这些了。” “足够了。”纪兰舟撩起袖子,坐在桌上拿起馒头啃了一口。 富贵站在一旁,好奇道:“这么多东西,您都要吃完吗?” 纪兰舟点头,嘴里的动作没有停下。 很多渴望增重的瘦人对于食量没有正确的理解,停留在表面感觉上的“饱了”根本无法真正起到增重的效果。 按理说增重期需要每天每公斤摄入1.8克蛋白质以及6克碳水化合物,纪兰舟的这顿早饭还是有所保留。 雍王这具身体过于虚弱,纪兰舟决定循序渐进。 于是,他在吃完一个馒头、一碗素面、一杯羊奶、半个苹果、三个白煮蛋白以及半块绿豆糕后停了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这……” 富贵目瞪口呆,一双小眼睛从没瞪得那么大过。 纪兰舟笑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茶粉点出来的茶水甚是苦涩,一口下去提神醒脑,纪兰舟彻底清醒过来。 阳光透过屋外的红灯笼和大红绸缎,映得堂上一片喜气。 纪兰舟虽记不清《大漠孤烟行》的原剧情,但能让驭北将军开场就复仇,说明他在京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甚至是屈辱。 不止老皇帝,怕是朝堂上所有人都在等着看他和驭北将军的笑话。 纪兰舟用指腹摩挲着茶碗边缘,缓声说道:“今日正君入府,以后府里就热闹了。” 有人想看戏,恰好他最擅长的就是演戏。 正当这时,屋外传来一阵锣鼓声。 送亲的队伍到了。 - 因着没有娘家,正君想要入府须得王爷亲自去正门接亲。 纪兰舟从清心堂出,穿过外院又过了两道门才来到正门口。 与寻常送亲红红火火十里红妆不同,除却几个吹拉弹唱的乐师开道外,雍王府外的宽街上几千禁军威严肃杀持枪鹄立,气势如虹犹如大军开拔前整军之势。 一顶大红的花轿在黑压压的铁甲禁军衬托下尤为醒目。 像猩红染血的牢笼,被束缚其中插翅难逃。 奏乐声歇,四周落针可闻。 “启!” 一声令下,千名禁军左右分列,在中间开辟出一条从大门到花轿的通道。 “王爷,这这这……” 富贵哪里见过这阵仗,登时吓得双腿打颤。 他抬起头,却瞧见以往见禁军巡逻都会怒目而视的雍王此时竟然眼中含笑。 只见纪兰舟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扣在腰间,镇定自若地抬脚走下石阶。 短短的一段路,纪兰舟走得很慢。 他一步一步,从容又坚定地走到花轿前。 轿夫将轿子压下来,随轿的侍者将帘子拉开一道缝隙。随侍隔着轿子小声道:“正君,请下轿。” 轿内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随侍提高音调,重复道:“正君,王爷到了,请您下轿。” 两次请人不下,侍者的脸色也有些僵硬,额头上冒出丝丝冷汗。 纪兰舟面不改色,不急不躁地站在原地等待。 侍者朝身旁护卫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名带刀护卫出列走到轿前。 “正君,请您速速下轿。” 然而,轿子里的人仍旧没有要下来的意思。 雍王府外的气氛凝滞,比腊月冷风还要寒凉。 纪兰舟挑眉,心中觉得有趣。 不愧是剧本的主角,这位即将和他成婚的驭北将军倒是有个性。 英勇神武的少年将军被迫嫁给无能的雍王,傲气是可以理解的,纪兰舟甚至有些心疼这位驭北将军。 同时,他也愈发好奇花轿中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毕竟从今日起,他们两个人算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了。 又喊了几声后,护卫拱手道:“正君既如此,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罢,护卫纷纷拔出佩刀。 正当护卫准备掀开帘子强行拖人下轿的时候,纪兰舟出声打断道:“今日是本王的大喜之日,何必动粗呢。” 雍王的声音虽不大,但不怒自威让人脊背发凉。 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扫过去,几名侍卫不约而同跪地赔罪。 “下去吧。” 纪兰舟摆手屏退下人。 他上前一步,亲自将手伸入轿内轻声道:“正君,我来接你回家。” 话音刚落,纪兰舟的手腕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那只温暖且略粗糙的手猛地一拽,他纸片般的身子险些摔倒被带进轿中。 纪兰舟赶忙撑住轿门勉强稳住身体,同时手腕一转反手抓住轿中人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扯来。 此时他的力气犹如杯水车薪,但纪兰舟明显感到轿子里的人动作顿了一下后反而攥得更紧了一些。 两掌角力之间,纪兰舟的掌心察觉到对方脉搏的剧烈跳动,他不禁扬起嘴角。 他的正君手劲儿倒是不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 4 章 雍王府外的宽街上里三圈外三圈全都是人,不少好奇的百姓甚至爬上防火营的架子朝门口张望。 随轿公公急得满头大汗,驭北将军不愿下轿,若是误了吉时就算有八个脑袋也不够。 纪兰舟镇定自若,盯着攥紧自己的那只手细细打量。 那是一只漂亮的手,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手指修长有力,约莫常年习武因而骨节分明,手背上的筋络紧绷,血管清晰可见。 “别紧张。” 纪兰舟倾身向前,隔着帘子压低声音道:“放松,我有点疼。” 轿子里的人动作明显一顿,下一刻手腕上的力道泄了下来。 “扶着我。”说完,纪兰舟改用手掌托住对方的小臂。 见雍王稍稍退后,轿夫连忙把花轿前段压下。 轿帘掀开,一个高大身影走了出来。 纪兰舟抬眼便正对上一双如墨玉般深邃又凌厉的眸子。驭北将军样貌俊朗,剑眉星目,清朗俊逸,一身红袍傲然而立,英气逼人,不卑不亢。 虽然右眉角上有一道细小的伤疤,但根本不像传闻中那样丑陋可怖。 只不过他长得确实高大,宽肩窄腰,高纪兰舟一头,衬得纪兰舟像只小鸡仔。 纪兰舟毫不掩饰惊艳的目光,向对方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 后者瞪了他一眼,搭在腕上的手立刻收了回去。 冬日冷风掠过脸颊,如刀尖般刺人,呼出的热气都变成水雾蒸腾,最终消散在灰蒙蒙的长空下。 景楼扬起下巴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不远处雍王府的牌匾上。 八岁随父亲入军营驻守漠北,征战十年,本以为有机会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却没想到一道圣旨将他留在京城,还赐婚雍王。 什么抱负、功绩都不值一提,今日他作为正君嫁入雍王府,此生怕是没有机会再回漠北了。 堂堂驭北将军竟然委身于体弱文人,一想到这里,景楼不禁感到悲凉。 难道此生就拘在后宅之中了吗? 奏乐声启,伴随着禁军整齐的队列,少了几分喜气多了些许肃穆和庄严。从雍王府正门到庆安殿一路铺着红绸,一眼望过去犹如火焰刺眼。 天上忽然飘起小雪,雪花纷纷扬扬洒落,落在屋檐上,洒在红绸间。 新雪映新人,天地苍茫下纪兰舟和景楼并肩而立共同向前走去。 - 入了庆安殿后,纪兰舟和景楼没有拜天地高堂,但是繁杂的皇家礼节却不能少,敬香、礼佛最终两人跪在宣旨太监面前分别领过圣旨后才算是礼成。 雍王府邸院落复杂,走来走去折腾一番竟然已经过了未时。 只吃了一顿早饭的纪兰舟又觉得饿了,他偷偷瞧了一眼跪在身旁面无表情的景楼不禁佩服。 出了天香斋,纪兰舟和景楼终于一齐被送入寝殿。 “天成佳偶遇知音,同甘共苦值千金……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 富贵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哭得稀里糊涂。直到床上洒满喜钱,他又将呈着酒盏的托盘递到两人面前:“王爷,正君……” 话音未落,一旁的景楼端起酒杯仰头将酒喝了下去。 纪兰舟轻笑,抬起酒杯同样一饮而尽。 合卺酒,锦帐月圆花好,本该是浪漫缱绻的酒愣是让两个人喝出了上刑场的悲壮感。 富贵从旁看得是目瞪口呆。 喝了合卺酒,婚前礼仪算是到此结束。 纪兰舟和景楼并坐在床上,屋内气氛微妙又尴尬。 “王爷,”富贵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转,“该出去会宾客了。” 恰好在此时,门外通传太子到。 纪兰舟看向坐得笔挺的景楼,转头对富贵说道:“若我回来的晚,记得让人给正君备些吃的。” 说完,抬脚离开了清心堂。 景楼可以在房里松口气,而他则要出去迎接下一个无声的“战场”。 - 婚宴设在乐道轩,共摆九桌。 还未走到地方,便有丝竹声从乐道轩传出。 雍王不善交际,加上常年卧床称病不常上朝于是在朝堂上没结识多少文臣,肯来的大都是看在太子殿下以及老国公的面子上。 纪兰舟刚一进屋,便看到有一道纤瘦颀长又挺拔的身影负手站在堂上仿佛自成结界,周围往来的文臣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龙纹金冠,鹅黄色的外袍,凭借这些特征纪兰舟断定此人便是当朝太子。 他忍不住加快脚步,迫切想要见一见这位太子。 不为别的,而是因为在穿越之前纪兰舟接到的正是《大漠孤烟直》中“太子纪兰庭”这一角色。 “太子殿下。”纪兰舟走上前拱手行礼。 对面的人转过身,一张陌生却温润清秀的面孔出现在纪兰舟的视野中。 还好…… 纪兰舟松了一口气。 如果太子和自己前世是同一张脸那才叫惊悚。 起初他接到角色时只知道太子是个正直纯善的正派角色,出场极少,结局宁死不肯弃京城自裁东宫,其余的剧本中并未多写。 虽然如此,纪兰舟仍旧下意识对纪兰庭有所保留。毕竟他穿进来的时间点很奇怪,似乎是在剧本展开之前,此时一切都是未知。 只一瞬,纪兰舟便将脸上的表情潜藏,板起面孔恭敬行礼。 听到纪兰舟的称呼,纪兰庭秀眉蹙起:“你还在怪我当初没有为你在父皇面前为你直言?” 纪兰舟敏锐地察觉到太子和雍王的关系不一般。 “不敢。” “那你为何不肯再叫我一声兄长?” “兄长。”纪兰舟从善如流地喊道。 纪兰舟的转变快到敷衍,惹得纪兰庭不满地深深剜了他一眼。 “罢了,”纪兰庭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还气着,父皇赐的这桩婚事你不喜欢。” “皇恩浩荡。” 纪兰舟垂着头,语气轻佻佯装不悦。 纪兰庭无奈地摇头。自打陛下赐婚后,他这个弟弟就再也没露过面,昨日还惊动宫中太医入府诊病,看来是被打击得不轻。 再看纪兰舟比往常更为消瘦的面庞,纪兰庭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比起纪兰舟,想到这件事的另一个“受害者”,纪兰庭的心中更是一沉。 见弟弟满脸写着“不服气”,纪兰庭拉着纪兰舟避开人群走到一旁:“纪兰舟,如今你已成家,有些话我这个做兄长的早该对你说。” 被叫大名,纪兰舟将头埋得更低。 纪兰庭语重心长道:“希望你今后能懂事些,日后要善待清宇。” 清宇是景楼的字,纪兰舟也是今早听圣旨才知道。 “他在京城无依无靠,只有你……”纪兰庭顿了下,“若是让我知道你苛待他,我断然不会轻饶。” 闻言,纪兰舟忍不住挑眉。 听太子殿下的语气,似乎并不排斥景楼武将的身份,甚至特意前来提醒他要善待景楼。 难道这两个人只见有什么剧本上没有透露的关系吗? 太子此时和他说这话又出于什么目的呢? 对方是敌是友纪兰舟不敢妄下定论。 见纪兰舟默不吭声,纪兰庭皱起眉头愤然道:“英国公生前征战无数是何其英武,边关将士驻守漠北又是何等艰辛。你自幼受东宫儒士训导,不想养成了此等迂腐的性子。” 纪兰庭愤慨激昂,刻意压低嗓音更显得悲切。 由此一番话,纪兰舟大约明白纪兰庭的立场了。 慵懒细狗乃家国不幸,太子殿下想要板正朝堂糜烂的文弱之风,只可惜势单力薄何其无奈。又知道雍王看不惯武将,怕景楼会受苛待于是特来规劝。 虽然纪兰舟能够理解太子,但他初来乍到不想在太子面前转变那么快以免惹人生疑。 他缓缓抬起头,冷眼扫过纪兰庭阴阳怪气道:“驭北将军既然进了我雍王府便是我的人。皇兄什么时候还管起我府上的人了?” “你……!” 纪兰庭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愤然甩手而去。 目送太子离去后,纪兰舟摇了摇头找到角落菜最全的一桌酒席躲着吃了起来。 - 天色渐暗,前院乐声隐隐传入清心堂内。 景楼的右肩疼痛难耐,终于忍不住弯下了挺直了一整天的腰杆。 抬手一摸,只见满手鲜红。原来伤口的血已经浸透衣衫,因着穿的红色不显,一路竟没有被人发现。 他自嘲地轻笑一声,随手将血擦在同样是红色的外袍上。 屋内的炭火烧得旺盛,却仍旧抵不过南方冬日的阴冷,尤其是后背的伤处一阵阵泛寒。与京城不同,漠北的冬季虽长但是干冷,燃着炭火时往往会脸颊刺痛浑身燥热。 此刻,景楼万分想念漠北。 若非有此意外,此刻他应当在回漠北的路上,快的话或许能赶得及在墨城过年。 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他被迫留在京城,只有嫁给雍王,远在漠北的父亲、舅舅和十万将士才安全。 除了领旨谢恩外,他没有其他选择。 景楼当然清楚当今陛下打的什么主意。蛮人屡次进犯边境,平远侯带兵镇压在军中威名愈加深重,皇帝早就对他父亲多有忌惮。 说是感念平远侯镇北有功,特将其独子赐婚给雍王。实际上不过找个由头将景楼留在京城作为人质,让平远侯不敢轻举妄动。 至于为什么选雍王,八成是因为这位八皇子自幼体弱多病不受皇帝宠爱,活不活的久都不知道更无所谓作为联姻的工具。 一想到雍王,景楼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进京前他就曾听说过雍王纪兰舟。 其母悦妃是英国公独女,老国公死后母家势微,又因其武将世家身份入宫后不受皇帝宠爱,诞下八皇子后不到三年便郁郁而亡。 年幼失恃,元皇后见纪兰舟可怜便和太子一起养在膝下,却不料没养出和太子半分相像。 雍王常年饮食不振、汤药不断,又将不受宠爱的原因迁怒与母家武将世家的身份,导致性子愈发乖张。 景楼入京后曾听说雍王怒斥京城守卫不敬令其革职。 可以说满京城中雍王怕不是除皇帝外第二痛恨武将的人,老皇帝深知景楼嫁进雍王府八成不会有好日子过。 只是,景楼今日见到雍王却发现此人与传闻中似乎有所不同。 他抬起手看向布满伤痕的手掌。 在轿子里时那双白皙纤长的手握住他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他沸腾的脉搏冷却下来。 还有那道让他不要紧张的声音…… 常年在军营中,景楼接触的大都是武夫糙汉,嗓门一个赛一个大,这样好听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像空山清泉击石般温润,却又像漠北的风高远冷漠。 景楼看着桌上摆的各式糕点陷入沉思。 先是在请花轿时被他擒住临危不乱,反而出声安慰,后又交代下人为他备饭。自迎他入府起,雍王对他以礼相待未曾表现出嫌恶之情。 明明对雍王来说娶武将做正君乃奇耻大辱,他也受得? 景楼不禁感到一阵后怕。 若是雍王今日是在做戏,那他演得着实好,竟让人看不出一丝破绽;若不是做戏,那此前的所作所为便是刻意为之混淆圣听。 于是乎,景楼在心里给纪兰舟打上了心机深沉的标签。 究竟是无能草包还是精于算计,一试便知。 景楼俯身竟从靴下抽出一把手掌大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在屋内烛火中闪着寒光,刀身映出景楼决然的双眼。 “退下吧。” 房门口传来纪兰舟的声音,景楼眼神一凛抬起匕首至胸前,强忍着伤痛闪身躲到门边。 - 屋外,纪兰舟还没吃饱就被拉着敬酒,好不容易借口醉酒从宴会脱身回到内院,望着屋内闪烁的烛光无奈地叹了口气。 外面有那么多妖魔鬼怪要费力周旋,里面还有一个惹不起的“大麻烦”在等着他。 纪兰舟挥退下人,独自推门进屋。 谁知,他刚一进屋便被一道黑影拉到一旁,胸前一沉猝不及防被按在柱子上。 后背撞上石柱顿时传来一阵剧痛,纪兰舟一惊,低头便看到一把泛着冷光的匕首正抵在他的咽喉处,几毫米的距离分分钟就可以要他的命。 “不许叫。” 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 纪兰舟抬起头,再次对上那双初见时便被惊艳的乌黑眸子。 景楼犹如一只被束缚许久后骤然出笼的野兽,眼神犀利地审视着猎物,尤其是周身散发出隐隐的血腥气,更提醒着纪兰舟他面对是一个上过战场,杀伐果断的少年将军。 抵在胸口的臂膀施力之大让纪兰舟有些呼吸不畅,电光火石之间他猛然记起了被遗忘的《大漠孤烟直》剧本中的第一句话—— “修文二十四年,驭北将军景楼不堪其辱,斩其夫雍王首于殿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 5 章 怪不得纪兰舟想不起来任何有关雍王的剧情,因为在《大漠孤烟直》原有的剧本当中,雍王开场就被景楼给杀了! 整部戏压根就没有雍王的事儿…… 纪兰舟在心里苦笑,他接的究竟是什么烂盘。 也不知道原本剧情里雍王和老皇帝究竟做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事情来羞辱景楼,竟然会让堂堂驭北将军叛逃漠北。 抵在脖子上的刀尖提醒纪兰舟,他现在需要保住自己的小命。 景楼的眼神充满敌意与审视。 纪兰舟如今的小身板根本敌不过景楼,但是对方并没有其他动作。 试探? 今天一整天纪兰舟都没有在景楼面前刻意隐瞒,莫非就这样被看出了破绽? 眼前的小将军看来也是个聪明人。 这么看来,剧本没有雍王的剧情未尝不是件好事…… 如今是修文二十三年,也就是说距离“自己”被杀还有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时间里只要善待景楼就有可能改变剧情。 想清这一点后,纪兰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他歪头盯着面前的人,开口道:“洞房花烛夜正君就要谋杀亲夫?” 景楼一愣,下一刻手臂猛地一抬,几乎将纪兰舟拎起来。 冰冷匕首已经贴在柔软白皙的皮肤上,景楼冷声道:“你不怕我杀了你?” 纪兰舟疼得差点就呲牙咧嘴。 “你不会的,”他艰难地抬手,用指尖挑开压在动脉上的刀刃,“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况且我不信堂堂驭北将军会滥杀无辜。” “你无辜?” “圣上赐婚,你我都身不由己。” 此话不假,景楼审视着眼前泰然自若的雍王。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面对利刃居然面不改色,甚至能如此冷静地和他谈判,看来并不像传闻中那样是个无能的人。 只是这人又矮又瘦,倒是和传闻中一样是个病秧子模样。 景楼挑眉道:“你我虽已成婚,但别以为我会甘愿委身于你。”说着,还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纪兰舟。 没想到小将军年纪轻火气壮,张口竟是这句话。 纪兰舟扬起嘴角,道:“我保证,绝不行胁迫之事。” 他虽然喜欢男的不假,但也没有强迫别人就范的癖好。更何况就他现在的模样,若是和景楼搞在一起岂不是成了小辣椒捅西瓜。 想想都接受不了。 纪兰舟朝景楼绽开一个和善的微笑。 野狼般锐利的眼神审视着他,似是在判断他所说之话是真是假,纪兰舟笃定景楼不会杀他便两手一摊,做足一副毫无防备的模样。 “哼。” 终于,景楼反手将匕首收回,抵在纪兰舟胸口的右臂也垂了下来。 右肩瞬间传来的剧痛让景楼忍不住咬紧牙关,眼前一黑险些没有稳住身形。 一旁的纪兰舟并没有注意到。 他揉了揉自己可怜的脖子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把体格练起来,这幅小身板也太吃亏了,想要反抗几乎不可能。 纪兰舟一边活动身子,一边擦着景楼的身侧朝屋里走去。 桌上摆着的糕点一动没动,茶水也已经凉的没有热气,说明今天一整天景楼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 纪兰舟随手拿起一块芙蓉糕塞进嘴里,含糊地问道:“一天不吃东西,你不饿吗?” 然而等他半块糕吃进肚子,身后也没有传来回答。纪兰舟疑惑地转过身去,忽然一道阴影压猛地向他,只见景楼已经失去意识直挺挺地朝他倒了过来。 “我靠!”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纪兰舟措手不及,他扔掉糕饼下意识伸手去接景楼。 只可惜他忘记自己此时是一个大腿还没手臂粗的麻秆,端水都费劲的双手根本承受不住一个健康的青壮年男子的重量。 下一秒,纪兰舟活生生地被景楼压趴在地上。 这幅体格也太吃亏了! 纪兰舟黑着脸勉强将人从身上推开,这才发现景楼双眼紧闭嘴唇发抖,小麦肤色附上一层惨败,脸颊不自然地潮红,整个人烫的厉害。 “喂,兄弟?”纪兰舟轻轻拍打景楼的脸,却发现指尖擦过脸颊时留下一道血痕。 他抬起手,竟然看到满手的鲜血。 纪兰舟顿时慌了神。 这可是男主,不会因为他的到来把男主克死了吧?! “来人!快来人!”纪兰舟小心地搂着景楼朝门口喊道。 富贵很快便推门进屋,当看清屋内的情形尤其是纪兰舟满手血迹后,他吓得两腿发抖颤颤巍巍道:“王爷,这这这是怎么,您没事吧……” 纪兰舟没工夫解释,急切地说道:“快,去请大夫!” “哎,哎好……”富贵慌张地应下后转身要走。 “等下!” 纪兰舟再度出声叫住了他:“去请外面的郎中,切记此事不可声张。” 富贵顿时正色,郑重地点头说好。 雍王大婚当晚就见血,这件事非同小可。深夜请府医上门过于显眼,太医院又都是老皇帝的眼线更请不得,其中要害富贵多少懂的。 待富贵离开,纪兰舟才想起仅凭自己一人可搬不动景楼。 怀里的人已经烧得不省人事,屋内炭火十足却仍旧不断地打冷战,景楼俊朗的五官痛苦地纠缠在一起,眉边的伤疤更加深了痛苦似的抖动着。 纪兰舟叹了口气,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弱小的肩膀使劲将景楼撑了起来。他使尽浑身力气终于将景楼拖到了床上,而自己则已然是满头大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瘫坐在床边,看着地上那摊猩红的血迹忍不住牙根发酸。 转头看向蜷缩在床上的景楼已然没了先前的锐气,脆弱地像只受伤的小兽。 在纪兰舟眼里景楼只不过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受着伤只身入京,还被如此草率地定下终身大事。 时运不济,这一切对于景楼来说未免有些过于残忍。 纪兰舟完全没有想到当下他也没比景楼好到哪去。 他撩起袖子,用指腹轻轻地抚平景楼皱成川字的眉头,划过浓密的眉毛最后停在眉角的那道疤上。 “你不杀我,我不欺负你,我们和平相处好吗?” 明知景楼听不见,但纪兰舟仍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到。 - 不多时,富贵领着郎中从后门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雍王府。 二人避开耳目来到清心堂时纪兰舟正端着盘子坐在床边吃糕饼,躺在床上的景楼则是额头上敷着一块沾水的手帕浑身发抖。 “王爷,郎中来了。”富贵将门关严后进屋通报。 跟在他身后的郎中没见过世面,抬眼瞧见坐在上面倨傲华丽的贵人便立马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草、草民参见雍——” 纪兰舟不习惯有人跪来跪去,打断郎中挥手说道:“免礼吧,上前来瞧瞧病人。” 郎中立刻起身,手脚并用地来到床前。 “他的后背似是有伤,我怕撕扯伤口便先用被子将他托着侧卧,”纪兰舟起身站到一旁,仔细地向郎中说着景楼的情况,“另外他烧的厉害,烦请您先开服药。” 郎中连连应声,小心地抬起景楼的手腕号脉。 片刻间就有了结果。 “这位大人脉象过快但强劲有力,应当并无大碍,”郎中诊脉倒是稳健,边写方子边说,“我先开服退热汤药,其余的还要看过伤处再定夺。” 纪兰舟微扬下巴示意富贵接方子。 富贵领过郎中的方子立马小跑出去进小厨房煎药。 另一边,郎中却支支吾吾没了动作。 “怎么了?”纪兰舟问道。 “这、王爷,草民不敢冒犯……”郎中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瞥向窗户。 纪兰舟随着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 窗框上贴的大红喜字醒目,雍王府内外披红挂彩,加上纪兰舟和景楼都还穿着婚服,任谁看都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 虽没有男女大防,但怎么说景楼如今是他的正君,名义上的“夫人”,被外人看身子还是不合规矩。 现代人纪兰舟可没这些讲究,不过看郎中愁眉苦脸的样子他也不忍心为难。 纪兰舟将糕饼放在一旁,起身亲自给景楼宽衣。 除去外袍时纪兰舟发现正红的喜服后背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每脱去一层纪兰舟的心就更沉一些,直到被鲜血染红的白色里衣露了出来。 “嘶……” 伤口和布料粘连着,撕扯时引得昏迷的景楼忍不住抽疼出声。 纪兰舟连忙将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了些。 随着衣物被一件件脱下,景楼的后背露了出来。原本缠着的绷带早就松松垮垮的散开,一道从右肩头横亘肩胛骨的刀疤展现在眼前,皮开肉绽脓血混着看得人触目惊心。 除此之外,原本光洁的后背还纵横着不少已经愈合的旧伤。 就连见多识广的郎中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打开药箱处理起伤口。 纪兰舟的手停在空中,眉头紧锁地盯着那满背骇人的伤疤。 景楼居然伤得如此之重,而他今天一整天就是背着这道伤口撑完了整个婚宴甚至就在刚才还气势汹汹地用刀抵在自己脖子上。 究竟是怎样异于常人的毅力和忍耐力啊…… 不愧是主角。 纪兰舟敬佩景楼过人的气魄,同时又暗骂老皇帝不做人。 驭北将军身受重伤仍进京述职,在京城不受礼待不让太医医治也就罢了,竟然还趁景楼无力反抗时赐他一桩婚事。 可怜的孩子,八成在原剧情中雍王也是如此侮辱景楼甚至更甚。 难怪景楼最终会反…… 纪兰舟望向床上趴着的人,下意识打量起来。 对于一个常年泡健身房的人来说,对同性之间的身材最为敏感。 景楼的身材不粗壮笨重,更不像健身选手满是肌肉块。他肩宽腰细身材恰当好处,手臂和后背的肌肉匀称且蕴含着年轻人专属的力量感。 顺着光滑的腰线看下去,纪兰舟的目光停在景楼的裤腰上。 屁股真翘。 纪兰舟忍不住挑眉,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既然老天换他来替雍王,那么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和景楼走上注定悲剧的道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 6 章 景楼后背的伤先前没有妥善处理导致伤口溃烂发炎,郎中先是刮掉伤口周围的脓疱和腐肉才敢上药包扎。 折腾了半宿景楼的伤口终于处理好,只不过烧还没有退下去。 “亏得正君身体底子好才没有大碍,”郎中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叮嘱,“伤口每五日换一次药,切记不要劳累否则伤很难好。” 富贵连忙记下来。 纪兰舟吃完两块芙蓉糕又喝了一盏茶,正靠在罗汉榻上把玩着景楼的匕首。 送亲前景楼被皇帝派人严防死守就连随轿的都是宫中内侍,况且景楼上轿前定然是被人搜过身子的。 能把如此危险的兵器带在身上除非景楼真的厉害到能掩人耳目,否则就说明在京城禁军中有人接应他替他打掩护。 至于是谁纪兰舟暂时不知道。 但景楼入了雍王府,为了和外界联系总有一天会露出破绽。 正想着,富贵和郎中来到纪兰舟面前。 富贵说道:“王爷,正君已无大碍。” “知道了,”纪兰舟停下转动匕首的手,“奉上厚礼,将人妥善送回去。” “是。” 郎中见差事办得好,连忙叩谢王爷大恩。 纪兰舟低头看向郎中,淡淡地开口道:“今日之事除了这屋里的人以外不能再有另一个知晓,你明白吗?” 郎中猛地抬头看向坐在高位的人,登时被吓得冒出冷汗。 雍王只是慵懒地靠在那里,纤长的手指间把玩的匕首在烛光下闪过寒光,一双狭长的眼睛明明含笑却透着冷漠与倨傲。 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只是自上而下看过来时的眼神就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郎中当即以头抢地,发誓道:“草民知道,草民定当不泄露分毫!” 纪兰舟满意地点了点头,让富贵送郎中离开。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 地上的血迹已经被富贵清理干净,床上的一滩狼藉也无影无踪。 纪兰舟从罗汉榻起身下地,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景楼被换上一件干净的里衣,此时正蜷缩在新换的被子里喘着粗气。 方才郎中给他灌下一副退热的汤药,看来还没见效。 “父亲……” 忽然,昏睡着的景楼小声呓语起来:“母亲……” 这模样让纪兰舟想起他曾经养过的小狗,睡觉时也总爱哼哼唧唧。 景楼的眉头越皱越紧,睫毛不断地抖动着。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最后眼角竟然流下一滴眼泪。 人在生病的时候往往是最脆弱的,景楼身负重伤尚且能一声不吭此时却意外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 纪兰舟叹了口气,无奈地坐到一旁像哄小孩儿似的轻轻拍打景楼的后背。 他也好想哭啊…… 莫名其妙穿到陌生的环境,莫名其妙接了个垃圾盘,莫名其妙变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细狗。 现在为了保住小命零片酬四处演戏,他才是最该哭的那个人吧。 -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纪兰舟昏昏欲睡的时候富贵风尘仆仆回来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富贵在屋外抖掉肩上的积雪才敢进屋暖和暖和。 门一开带进屋的冷气让纪兰舟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给景楼拽了拽被子。 富贵见状,心疼地劝道:“王爷您快歇下吧,小的这就叫人将正君抬到偏殿去。” 纪兰舟直起身子懒洋洋地摆手道:“他还病着就别折腾他了。” 景楼的病情好不容易稳住,屋外那么冷可不要再被冻出其他毛病才好。 “可您去偏殿不合规矩啊……”富贵皱皱巴巴地嘟囔道。 地龙中的银丝炭噼啪爆响,屋里贴着喜字的红烛眼看就要燃尽。今晚本该是喜庆的洞房花烛夜,不说花好月圆也就罢了,哪有大喜之日让主君搬出去睡偏殿的道理。 纪兰舟知道富贵在想什么,况且他也没打算搬出去住。 他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说:“你忙了一整夜也累了,今夜我陪着正君就好。” “啊?” 富贵瞬间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纪兰舟。 这还是他的主子吗? 从小锦衣玉食被人伺候惯了的雍王居然会屈尊伺候别人?更何况躺在床上的还是个武将? 匪夷所思,难以置信,闻所未闻! 再看雍王所言不像是在开玩笑,富贵更是惊恐。 仔细想起来今天一整日自家主子待正君似乎都很体贴,莫非王爷对将军是一见钟情为了将军一朝转性了?! 富贵的大脑飞速运转。 若真是如此,孽缘成佳偶也算是一桩佳话。 只不过看着主子文弱的模样,再看床上桀骜的将军…… 富贵心里忍不住默哀。 主子驭夫之路必定艰辛,更可谓是任重而道远啊! 为了主子的终身大事,什么规矩都不重要。富贵连忙说道:“那小的再去给您找床被子,免得夜里寒凉别再冻着。” 说完,富贵说完赶忙跑了出去。 一来一回也让纪兰舟也清醒了不少。 他用手背摸了摸景楼脸颊,虽然还烧着但比刚才好了不少。 纪兰舟将沾湿帕子敷在景楼的额头上,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眉角那道疤痕。 指腹传来细小的凹凸感,纪兰舟笑了笑。 或许正是因为这道疤才会有那些荒谬的谣言。 景楼常年在漠北,京城里能有几个人见过他的模样,传他相貌丑陋体壮如牛完全是依照文臣对武将的诋毁与刻板印象。 还在娱乐圈的时候纪兰舟就深知谣言害死人,就连他之后混成了影帝都还有营销号一天到晚编他的黑料骗取流量。 纪兰舟帮景楼拢了拢散在脸颊两侧汗湿的长发,起身活动了一下自己僵硬的四肢。 不一会儿,富贵抱着被子和衣物回到清心堂中服侍纪兰舟更衣洗漱。 脱掉碍事的喜服,拆掉勒人的发冠,累了一整天的纪兰舟终于钻进了温暖的被窝中。 他让富贵在屋里留了一盏灯,幽幽的烛火不规则地跳动着,窗外雪花落下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响着。 屋内静谧一片,纪兰舟耳边传来景楼地呼吸声,他的眼皮也越来越沉终于撑不住闭上了双眼。 - 「漠北孤城饮东风,东京江上月明中……」 「景楼,等你长大母亲带你去京城看看好不好?」 「众将听令!就算战死也绝不能让蛮人进犯我大齐一寸!」 「母亲——」 “母亲……” 景楼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 他梦到了漠北,梦到了小时候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诗歌,梦到了曾经心之向往的京城,梦到了那年父亲带兵背水一战,也梦到了母亲临终时的模样。 太阳穴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是要将脑袋撕碎,浑身上下的酸痛更让他忍不住发出哼声。 景楼艰难地想要转动身子,一块已经干透的帕子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下来。 这是? 他疑惑地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干净的被子,伤口也不再和之前那样黏在身上清爽了不少,显然有人为他精心处理过。 屋里的炭火烧的旺,自打来到京城他还没有睡过如此温暖的床。 景楼缓缓转过头去,竟然发现身边睡着另一个人。 这人睡得很熟,昏暗的光线落在消瘦的脸颊上,睫毛落下一片圆弧形的阴影,雍王双眼紧闭五官舒展一副不设防的模样。 雍王生得真好看。 曾经景楼以为所有文臣都是一副奸猾刻薄的嘴脸,但雍王却不是。 纪兰舟虽然过分瘦弱但五官俊逸又不失温润,挺翘的鼻尖带着好看的弧度,薄唇抿着总是挂着一丝懒洋洋的笑容。 尤其是那双眼睛令人过目不忘。 初见时雍王一袭红衣眼中含笑将他接入王府,再见时被他用刀抵在脖子上,还是那双眸子淡定地看着他眼波流转间全是心计和成算。 若是纪兰舟的话,景楼或许愿意相信书中所写的文人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只是他有些看不懂这个人。 景楼想要转过身去细细观察一番,谁知手臂撞到一个硬物。 低头看去不禁愣住。 匕首…… 雍王心真大,居然就将刺杀他的匕首放在枕边,难道他笃定自己不会深夜起来下杀手吗? 更令景楼想不通的是,雍王大婚之夜受到行刺这么大的事府上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纪兰舟如此待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请郎中为他疗伤,深夜照顾他,甚至不嫌弃地与他同床…… 入雍王府后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他的预期,让他不得不怀疑雍王对他有所求。 忽然,面前的人从被子里伸出手搭到了他的身上。 景楼整个人都僵在了床上,一动也不敢动。 然而纪兰舟并没有醒来,他紧闭着双眼只是手掌在轻轻拍打景楼的被子,很明显是无意识间的动作。 这一刻,景楼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戳了一下。 病中昏昏沉沉的时候景楼就隐约感到有一只手始终在温柔地安抚着他,现在看来就是纪兰舟。 不知是否是又烧了起来,他只觉得自己的双颊似乎变得更烫了些。 “纪兰舟……” 景楼盯着身边的人看了许久,直到疲惫逐渐侵袭他的意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 7 章 翌日,纪兰舟早早就醒了。 前世拍戏的时候他也经常熬大夜第二天照样早起拍戏,这个习惯保留到了这具身体上。 身旁的景楼还熟睡着,纪兰舟用手背探过额头的温度后松了口气。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翻过景楼又将帷帐放下来,披着外衣轻手轻脚地走下床去。 富贵就睡在外面,听到后动静立马醒过来:“王爷,您起来啦。” 见纪兰舟穿得单薄,富贵赶忙拿过整夜烘在地龙旁的披风给纪兰舟穿上。 暖气迅速包裹住全身,纪兰舟舒服地眯起双眼。 屋外天还未大亮,屋里只有几盏灯亮着十分昏暗。大雪昨日夜里就停了,院里传来下人忙着扫雪的窸窸窣窣声音。 “爷,要不要叫正君起来啊?”富贵说着朝床的方向看去。 纪兰舟摇头说:“不用,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景楼伤得那么重昨天夜里又高烧一场,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 一想到这里,纪兰舟又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辱骂宫里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糊涂皇帝。 老皇帝怕夜长梦多,在驭北将军进京三日后便赐婚雍王。 纳彩、问名、纳吉等婚前流程他们一应没有,就连婚期也是随便找了个“吉日”匆匆定下,要多草率就有多草率。 本该在婚前进行的朝见也定在了成婚后第二日。 知道主子是在替正君着想富贵忍不住偷笑,看来王爷对将军是真的上心了。他咧嘴说道:“那小的先伺候您洗漱更衣吧。” 富贵将外间的灯又燃起几盏,屋里顿时亮堂了不少。 按规矩,纪兰舟新婚二日应当着红色,但他执意选了一身石青色蝶戏兰花纹绫圆领袍。 他必须要表现出对婚事的不满才能骗老皇帝放心。 雍王敢做出绝食抗议的事,想来穿不合制的衣服也能干的出来。 纪兰舟站在原地任由富贵摆布。 他拍过的古装戏不多,穿来之后才知道古人层层叠叠的衣物有多繁琐,再加上一头齐腰长发,真是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富贵一边为纪兰舟束发一边问道:“王爷,正君的嫁妆昨日抬进府里之后我差人放进库房了,您看安置到哪儿才合适啊?” 本想着若雍王不喜驭北将军,那嫁妆安置在哪里安不安置都无所谓。 但如今王爷对将军上心,嫁妆的事富贵也不敢擅作主张。 纪兰舟一愣。 老实说,除了清心堂以外他根本就不知道雍王府还有哪些地方能住人。 满打满算他穿过来才一天,除了昨日婚宴逛了逛以外他还没有见过雍王府的全貌。 纪兰舟想了想,说:“正君的贴身物件都拿进来吧,其余的先抬进偏殿。” 富贵手里的梳子哐当一下掉在地上,他惶恐地拾起梳子惊讶地看着铜镜中的纪兰舟。 “您的意思是让正君宿在清心堂?” “不行吗?” “行,行……” 富贵不懂,但是大为震撼。 要知道平日里雍王时常病着连人都不爱见,却能接受正君同床共枕。 莫非王爷大病一场真的开悟了? 富贵曾听说坊间不少八字有缘的人生病时会被下凡路过的神仙救下,醒来之后就大彻大悟性情大变。想来王爷天子血脉,一定是大吉大利有仙人庇佑。 但愿从今往后苦尽甘来,所愿皆得。 纪兰舟不知道富贵已经帮他把转变的理由都想好了,否则身体里换了个灵魂这种事说出去绝对会被当成邪祟赶尽杀绝。 待富贵将纪兰舟的长发束好,窗外的天也亮了。 雪霁天晴,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缝隙照进屋里。 “王爷,小的先去传早膳吧。” 纪兰舟点点头,说:“今日朝见不知道要多久,让厨房多备些吃的。” 富贵昨天已经见识到纪兰舟的食量,连忙点头。 “等下,”纪兰舟叫住富贵又说,“再多给正君备一碗蒸蛋羹。” “好嘞。” 富贵喜滋滋地离开之后,纪兰舟也搭上披风起身出屋呼吸新鲜空气。 院子里的雪已经被扫干净,只剩屋顶上白茫茫一片。 清心堂院子里的池塘结上一层薄薄的白霜,周围的植被却还是青绿色的,尤其是墙边的白芨没有被雪压垮顽强地向上寻找生路。 纪兰舟是北方人,曾经在南方拍戏的时候见过这样生机勃勃的冬日景色。 清晨的冷空气沁人心脾,他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如果今后的日子都这么悠闲的话似乎还不错。 - 景楼是被怡人的饭香叫醒的。 他朝身旁摸去发现被褥是空的,昨夜里睡在一旁的人不知道起来多久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大亮,约莫着已经是辰时。 雍王居然没有派人进来叫醒他,竟任由他睡到现在? 病去如抽丝,景楼只觉得身体仍有些疲乏。 昨天夜里他没能看仔细,此时掀开里衣才发现他胸前和肩膀上缠着干净的绷带。 景楼活动了一下手臂。 “嘶……” 疼,但不是不能忍。 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骂那个临死前举刀劈向他的蛮子兵卒。若不是有这道伤口作祟,昨晚他也不至于在雍王面前露出那么大的破绽。 饭香味又循着缝隙钻进鼻腔,景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昨日一整天他都没吃什么东西又大病一场,早就饥肠辘辘急需补充体力。 景楼随手将长发束起,扯过搭在架子上的外袍起身朝门口走去。 刚推开门屋外的冷风就刺得他打了个冷颤。 “正君……” 门口下人见到景楼连忙诚惶诚恐地跪下问安,富贵公公一早便交代过院里从此多了位主子,今后务必要敬重、善待。 景楼微微颔首,抬脚走出房门。 四周的灯笼红绸已经卸下,雍王府内重回素雅。 南方山水庭院与漠北方正死板的结构截然不同,单是清心堂的院子就亭台高阁错落有致,真可谓一步一景甚是精美。 景楼沿着回廊走了几步,忽然看到一个瘦长的人负手站在院中池塘边的木拱桥上。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只见纪兰舟一身素雅长衫站在落雪的树下,宽袖广身玉带束腰,皮肤白得和雪几乎融为一体。 雍王单站着就显得整个人冷清且疏离,像误入凡间的仙人不属于这里。 一时间,景楼的眼神竟无法从那道身影上挪开。 或许是他的目光过于露/骨,桥上的人忽然转头看了过来。 又是那双眼睛…… 景楼在漠北的时候听说蛮人部族中流传着妖狐摄人心魄的诡事,此时他以为自己看到了狐妖的眼睛。 “醒了?”纪兰舟双眸含笑,“身子还好吗?” 景楼板着脸冷哼一声当作答复。 纪兰舟的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度,说道:“没事就好,赶紧去吃早饭吧等下要进宫朝见陛下。” 说着,纪兰舟缓步从桥上走下来到景楼身边。 “你……” 纪兰舟盯着景楼胸前敞开的衣襟以及露出的绷带,正色道:“年轻人,自己的身体还是要多爱惜些。” 景楼一愣,抬手合拢衣领转过身去。 装什么深沉老道。 此人心机太深! 在看透雍王的目的之前,景楼深知绝不能放松警惕被拿住把柄。 回到屋内,富贵已经吩咐下人布了一桌饭菜。 景楼眼前一亮,却又佯装镇定地缓缓坐下。 纪兰舟则随手拿了本书卧在旁边的罗汉榻上喝茶烤火。 依礼,主君未上座时谁也不能动筷。 虽然厌恶死板的尊卑礼节,但景楼不想丢了平远侯府的脸面仍旧坐得笔直。 只不过榻上的雍王久久没有动作,景楼终于忍无可忍。 他朝纪兰舟喊道:“你不吃吗?” “回正君,王爷已经用过饭了。”从旁服侍的富贵代为答道。 大清早王爷只不过吃了一笼肉包、一碗素面、两个白煮蛋…… 富贵心里默默地嘀咕,手上忙不迭地给景楼呈上一碗白粥又往盘子里夹去一个包子。 雍王府里的吃食都很用心。 白米粥里加了糯米和白糖一起煮得软烂香甜,顺着食道滑入胃里整个人都暖了起来;肉包则是鲜美无比,咬上一口汁水在口中爆开肉香四溢。 景楼眼前一亮,连喝两大口白粥后索性放弃勺子转而捧着碗大口喝起来,肉包更是一个接一个不停地往嘴里塞,整整吃了一笼。 往常在漠北军中没那么多讲究,加上实在是饿狠了,景楼风卷残云般将桌上的餐食扫荡干净。 富贵哪里见过这般景象,震惊到连布菜都忘了。 雍王虽然能吃但终归吃的慢条斯理吃相儒雅得体,驭北将军则不同。 大口吃饭的爽快利落颇有武将豪迈之风。 得,如今家里两位主子都这么能吃,王府的用度怕是要翻上一番。 吃掉最后一个包子后,景楼看到桌上还有个瓷碗倒扣着的小盅。 富贵连忙为景楼打开盖子,说道:“这是王爷特意吩咐小的给您准备的蒸蛋羹,正君您尝尝看。” 蛋羹蒸的恰当好处,奶黄色的蛋羹色泽晶莹看起来就十分诱人。 景楼犹豫了片刻,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还是用勺子舀了一勺蛋羹。滑嫩的蛋羹在口中融化,弹软的口感让人忍不住想吃第二口。 他本来已经吃饱了,但结果还是将一碗蛋羹吃得一干二净。 回味着蛋羹的鲜美滋味,景楼忍不住陷入沉思。 这个雍王,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啊…… - 榻上的纪兰舟望着不远处狼吞虎咽的景楼不禁勾起嘴角,以前他养的小狗也是到家第一天就开始进食丝毫不认生。 随后,纪兰舟收回视线敛起笑容。 老皇帝认为雍王好拿捏,把朝见定在婚事落定后省了后顾之忧。 景楼性情刚正耿直,今日朝见怕是要受委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 8 章 隅中时分,纪兰舟和景楼出发前往大内宫中。 纪兰舟以为自己这身青色衣袍就够叛逆的,谁知景楼比他还要更加任性直接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袍。 雕刻般五官分明的英俊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眉边那道疤痕锐化了整张脸的凌厉感。景楼站在风中衣摆飞扬,纪兰舟几乎能像想到这人策马奔腾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随后,他又不由自主地打量起眼前的人。 宽厚的肩膀将衣服撑得恰当好处,腰间黑色的革带紧束更显的身材比例呈现完美的倒三角。 纪兰舟的视线扫过腰带下凸起的弧度时不禁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的正君身材真好,胸大屁股翘。 如果在前世的健身房里,遇到景楼这样好胸好臀的人他绝对要上去捏捏试一下手感。 只可惜不解风情的富贵给景楼披上了一件棕色鹿皮披风,好风光顿时被遮盖得严严实实。 景楼纵身一跃便轻巧地跳上了马车。 纪兰舟悻悻地收回视线,抱着暖手的汤婆子老老实实走木梯,紧随其后钻进了马车里。 富贵准备的是一辆四驾马车,高头大马拉着楠木车身,四角挂着的铜铃叮当作响。 马车内部也很宽敞,窗棂旁安置着小茶桌,两个人坐在里面绰绰有余。 景楼笔挺地坐在角落,隔着竹帘看着窗外。 纪兰舟极有眼力价又不想自讨没趣,直接坐到离景楼最远的另一个角落。 车夫扬鞭吆喝一声,马车出了宽街缓缓地向前驶去。 东京城中有条专供王孙贵族使用的御街直通宣德门,是城中修缮最好的道路。 白日里御街不允许平民百姓行走,纪兰舟他们一路上便可畅通无阻。 行至御街时纪兰舟用手指撩开帘子好奇地朝窗外看去,眼前复古的街景让他新奇不已。 不得不说大齐几代君王当真治国有方,大齐太平日久人物繁富尤其是御街两侧,商贩街头叫卖声络绎不绝甚是热闹。 路边酒楼、食肆、小食摊子、走货郎,各式各样的商家林林总总应接不暇。 纪兰舟望着显眼的仁和酒楼,兴致勃勃地说:“哎,咱们改天去尝一尝大酒楼的味道吧。” 等了一会儿,身后并没有传来答复。 他回过头去看到景楼仍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马车外候着的富贵掀开门帘挤进一颗脑袋,面露尴尬地解释道:“王爷您忘了啊,正君的身份尊贵不可随意出府……” “啊?” 纪兰舟难以置信地蹙起眉头,随即恍然大悟。 正君的身份对应着王妃,确实没听说过有哪位王妃满大街晃悠的。 想到这里,他同情地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景楼。 让一个本该征战沙场的将军一辈子被困在王府后宅,老皇帝这招可真狠啊。 怪不得景楼之后要谋反。 堂堂七尺男儿被迫屈辱雌伏,如同被豢养的鸟雀一般永远得不到自由,换了是他也同样不能接受。 纪兰舟盯着景楼轮廓硬朗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才默默地收回视线。 - 不一会儿,马车停在了宣德门前。 纪兰舟一行人下车换上宫里派来接应的马车。 大齐皇宫处在东京城的正中央,宫殿建造得气势恢宏金碧辉煌,殿顶铺满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听富贵说原本皇宫并没有这么大,是当朝的老皇帝下旨扩建才有了如今的奢华规模。 来到马车无法前往的地方,纪兰舟他们又转而下车步行。 纪兰舟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景楼大病初愈身上还带着那么重的伤口实在是令人不放心。 他朝景楼看去,后者冷着脸跟在一旁看上去并无大碍。 四周宫墙高耸压抑,纪兰舟很难想象景楼此刻是用怎样的心情再次踏入宫中。 他一定怨恨着坐在龙椅上的人吧,只是朝臣本分不得不屈从。 景楼的黑衣和红墙映衬,为他染上了一层悲情的色彩。 宫中太监带领纪兰舟和景楼来到文德殿前。 “陛下,雍王和雍王正君来了。”随侍公公在门口通报道。 “宣吧。” 殿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宣雍王、雍王正君进殿——” 传旨太监捏着嗓子的喊声响起,纪兰舟和景楼一前一后进入殿内。 偌大的宫殿内暖气十足,铺天盖地的檀香味熏得纪兰舟咳嗽两声差点喘不上气。 老皇帝斜倚在龙椅上面色疲惫,眼下的眼袋几乎要垂到嘴角,肥硕的身子上套着金色龙袍好像一颗黄桃。 一身华服的皇后则端坐在皇帝身侧十分雍容典雅。 在殿内,纪兰舟竟然还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太子站在大殿上,目光紧紧地跟随着他和景楼。 纪兰舟和太子对上视线时,太子不开心地剜了他一眼之后将目光转向景楼满脸担忧。 景楼则全程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在太子身边还站着两个瘦弱的男子,看衣着打扮应该也是皇子。 婚宴当晚纪兰舟在应酬时听闻朝中除了太子外还有扈王、晋王两位皇子十分得老皇帝器重。扈王纪兰辙是宠妃庄贵妃的长子,晋王纪兰轩则是继后秦皇后的独子。 今日看来便是这两个人。 纪兰舟走到殿前学着古装剧里拍的照葫芦画瓢,跪在地上给老皇帝行了个大礼:“儿臣参见父皇。” 一旁的景楼也笔直地跪下叩首:“微臣参见陛下。” 明明是刚成婚的两个人却都铁青着脸,一青一黑在殿上一跪连丁点儿喜气都感受不到。 “噗哧——” 两人话音刚落,纪兰舟听到身边传来一声放肆的嗤笑声。 他瞥眼瞧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袍的皇子正不加掩饰地捂嘴偷笑。 如此作派必定是扈王。 仗着母妃在后宫的地位以及老皇帝的宠爱,扈王向来嚣张跋扈,和封号一模一样。 纪兰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起来吧,”老皇帝装作没有听到扈王的笑声摆手说,“朕近日身子疲乏无力关怀,让杨总管操办婚事可有纰漏?” 纪兰舟不情不愿地答道:“杨总管自是尽心的。” “那朕怎么听说他连份喜钱都没收到呢?” “……” 老太监果然来宫里告状了。 纪兰舟暗自翻了个白眼,表面仍旧装出一副不悦的样子。 大殿正中央的高台上,老皇帝慵懒地抬起眼皮。胖成一条缝的小眼睛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一身黑色的景楼身上。 “景楼,你在雍王府可还习惯?” 景楼伏在地上,朗声答道:“多谢陛下关怀,臣很好。” “那就好,”老皇帝满意地哼了一声,“放心,朕已经派人前往漠北给平远侯递去喜讯,不日便会送到。” 景楼的眼神黯了黯,死死地咬紧牙关。 纪兰舟心里咯噔一下。 合着儿子结婚的事儿连人家老父亲都没通知啊,老皇帝做的真绝。 老皇帝像是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十分不尊重人似的,摆出一副长者姿态说道:“你们二人既已成婚,从今往后要互敬互爱携手与共。” 纪兰舟和景楼再度不情不愿地跪谢皇恩。 站在一旁的太子欲言又止,发出无奈的叹息声。 昨日婚宴只有太子一人到场,纪兰舟知道太子误会他苛待景楼正痛心不已。 忽然,扈王上前一步开口说道:“那我这个做兄长的也祝弟弟弟妹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纪兰舟幽幽抬起头,瞥了纪兰辙一眼。 “八弟可真是好福气,驭北将军高大威猛身强体壮,”纪兰辙笑得一脸猥琐,圆眼在纪兰舟和景楼的身上打转,“我看八弟成了婚病好了大半,想必昨夜和正君相交甚笃啊。” 纪兰辙言语间透着对景楼武将身份的鄙视,以及对雍王境遇的朝嘲。 粗陋不堪的污言秽语让纪兰舟的脸色猛地一沉。 身旁的景楼同样散发出寒气。 扈王得寸进尺,又说:“可惜我就没有这福气,为兄真是好生羡慕。” 大殿上气氛凝滞,老皇帝只顾着眯着眼睛看好戏。 纪兰舟斜睨说话的人,冷笑道:“既然皇兄喜欢,当初为何不主动求父皇赐婚?此时提及莫不是在怪父皇不解风情?” “你胡说什么呢?!” 纪兰辙没料到纪兰舟会还嘴,区区简单一句话居然将他怼得毫无分辨的余地。 眼看老皇帝的脸色已然不好,纪兰辙连忙申辩道:“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意!分明是纪兰舟他心存不满口不择言!” “好了。” 老皇帝用苍老的声音打断扈王,向纪兰舟问道:“雍王,你似乎对朕赐婚一事颇有微词,张太医说你绝食多日莫非是在怨朕?” 纪兰舟十分无语。 老皇帝刚才还一副慈爱模样,结果连演都不愿意演到最后直接翻脸不认人,明目张胆地偏宠扈王反而揪着他不放。 但对纪影帝来说戏比天大。 当他再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悲怆泪眼婆娑,纪兰舟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哑着嗓子哭诉道:“父皇恩赐儿臣不敢妄言,能为陛下分忧也是儿臣的福气。只是儿臣不明白,皇兄尚且未婚,为何偏要轮到我……” 纪兰舟血泪控诉声泪俱下,可谓是闻者伤心。 明明是质疑皇帝的话听起来也可怜得很,让人压根气不起来。 老皇帝再昏庸也早就知道雍王不满,此时此刻与其撒谎说对婚事满意,不如直接将雍王真实的心里话说出来博取老皇帝的信任。 果然,老皇帝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倾身看过来。 老皇帝眯起小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后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平远侯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朕不忍其独子年纪轻轻再受边疆苦寒特意将景楼留在京城享尽荣华富贵。” 纪兰舟梗着脖子一副不服气的模样。 心里暗骂老皇帝说起话来避重就轻颠倒黑白的功力着实厉害,乍一听仿佛给了景楼莫大的恩赐似的。 “朕所有孩子里就你性子独身子弱,”老皇帝的语速很慢,喉咙中像是卡着口浓痰似的沙哑,“本想着景楼入了雍王府和你互相也有个照应,难道是朕赐了一桩孽缘?” 纪兰舟颓丧地垂下头,还不忘用袖口摸了一把眼泪。 在所有人面前做了这么一出戏,既让老皇帝相信他对景楼不喜又为他之后对景楼态度的转变找了一个有力的靠山和借口。 简直是一举两得。 纪兰舟在心中窃喜。 他啜泣着说:“儿臣愚钝未能领会父皇深意,儿臣知错。” 老皇帝咳嗽了两声,赞赏地点头说:“你既成了家也该成熟些。朕听张太医说你的身子见好,今后总要学着在朝堂上为朕分忧。” “陛下……” 此前从旁一声不发的皇后突然出声,急切地看向老皇帝。 而老皇帝抬手打断皇后的话,继续说道:“明日朝会不得告假,往后多跟你的兄长们好好学学。” 此言一出,不只是皇后就连太子、扈王和晋王都脸色一变。 太子满是惊喜,扈王则是鄙夷,而晋王似乎愤怒…… 晋王是秦皇后的儿子,从纪兰舟和景楼进殿起便一言不发,让人看不透心思。 纪兰舟没想到演一出戏还有意外之喜。 他能够进入朝堂也就更能了解朝中局势,日后若是有意外也好提前应对。 或许还有机会卖景楼个人情,若有朝一日景楼真走到谋反的剧情时可以留他一条性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 9 章 “父皇放心,儿臣定当全心教导。” 纪兰庭率先站出来提议道:“小八初涉朝政恐有疏漏,儿臣以为可让其进太常寺历练一番。” 与太子激动喜悦的神情不同,殿上其他人的脸色都十分微妙。 纪兰舟不禁埋头苦笑。 太子殿下真是个有话直说的直肠子,一招向上管理直接帮老皇帝安排好雍王的前程,小心眼的老皇帝能高兴的起来? 果然,老皇帝苍老耷拉的眼中掠过一丝精光。 大殿之上沉默许久,老皇帝才又开口。 “太子有心了,就这么办吧,”老皇帝望着纪兰庭,脸上没有半分喜悦之情,“你与雍王从小一同长大,今后朝堂上的事要多提点他。” “是!” 纪兰庭兴致勃勃地应了下来,丝毫没有察觉到老皇帝看他的眼神充满警惕与防备。 而八面玲珑的纪兰舟早已看透,他暗中打量所有人的表情,每一张脸都甚是有趣。 他看出对于老皇帝准他入朝参政这件事,大多数人是不乐意的。 扈王性格使然,自然将不悦写在脸上。 但纪兰舟注意到身处高位的皇后同样板着一张脸,看向太子的眼神中带着细微不可察的恨意。 至于晋王,始终缩在一旁仿佛不存在似的。 单纯的太子并没有就此停下,他顿了下又开口道:“父皇,驭北将军年少英武功绩非凡若就此隐居后宅我大齐恐失人才,不如……” 不等纪兰庭说完,纪兰舟跨步上前,冷声打断道:“太子殿下,我大齐太平盛世数百年边境无人敢犯,加上父皇正值鼎盛朝廷人才辈出,何时要仰仗一个少不更事的莽夫?” 纪兰庭一愣。 纪兰舟鄙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景楼,嘲讽道:“况且我看驭北将军连伺候人的功夫都不甚娴熟,更遑论英才。从今往后他安分守己做好我的正君,就算是全了父皇的恩情尽了臣子的本分。” “哼。” 扈王发出一声嗤笑,眼神猥琐地上下打量起景楼。 纪兰庭则是难以置信地瞪着纪兰舟。 纪兰舟视若无睹,恭敬地转向另一侧。 高台之上,老皇帝看向纪兰舟面露赞许之情,但嘴上却怪道:“文德殿上休要胡言,内宅之事也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儿臣知错。”纪兰舟将头低下恭顺地认错。 老皇帝揉了揉额角说:“好了,朕也乏了。太子留下其余人退下吧。” 殿上众人纷纷行礼后退下。 - 纪兰舟出了文德殿后连从旁想叫住他的晋王都没理会,便独自背着手气冲冲地径直朝宫门口走去。 他脚步飞快双手甩着青色长衫衣袂飞扬,俨然一副气急的模样。 景楼则冷着脸跟在纪兰舟的身后不到两步的距离。 一路上两人无话,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水火不容两相生厌。 直到出宫上了马车后纪兰舟才松了口气,表情也瞬间柔和了下来。 景楼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 “你还好吧?”纪兰舟担忧地望向景楼,“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方才在大殿上,他说了不少违心话诋毁侮辱景楼,而景楼却始终隐忍一言不发面对欺辱全盘接受。 即是出于君臣尊卑的礼数忠诚,也有可能是在准备攒一波大的秋后算账。 毕竟在原剧情中景楼会反,说明在他的身上是有些枭雄因子在的。 纪兰舟怕景楼心存芥蒂误会自己的用意,想着必须尽快解释。 当务之急是安抚景楼,护好景楼也是保住自己将来的一条命。 就在纪兰舟想着怎么解释的时候,殊不知景楼也在审视着他。 雍王在大殿上对他冷嘲热讽,四下无人时又对他和颜悦色,前后前后两副面孔让人捉摸不透。 变脸似的反差更让景楼坚信纪兰舟此人绝不简单。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景楼冷声问道。 纪兰舟一愣:“什么?” “大殿上你故意打断太子的举荐,又佯装不满诋毁我,”景楼直视纪兰舟的双眼,“你费尽心思不惜与太子翻脸也要为我免了一场祸事,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想到景楼如此聪明地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纪兰舟赞赏地挑眉对自己的正君更高看一眼。 不愧是主角,和聪明人说话真方便省得他费力解释缘由。 纪兰舟毫不遮掩,坦然说道:“你我夫夫一体,为你也是为我。” 还为了太子。 太子耿直惋惜景楼空有一身本事却被埋没在雍王府,只是他太过纯善耿直对老皇帝仍心存幻想,殊不知早已成为老皇帝的眼中钉。 在当时的情形下冒然举荐景楼,只会让老皇帝怀疑两人之间早勾结,对景楼甚是不利。 此时,纪兰舟的态度便是关键。 自从听到老皇帝说太子和雍王从小一起长大,纪兰舟便明白若是他默认太子的话,在老皇帝心中就一定会被划到太子一派。 试问有哪个在位的皇帝乐意看到年轻力胜的儿子在朝中势力膨胀呢? 所以他演了这么一出戏,既摆脱了与太子同声同气的嫌疑,又装出鄙视景楼的态度顺了老皇帝赐婚的目的。 经此一遭,老皇帝将来能对他放心不少,在朝中行事也会更加便宜。 就是不知道老皇帝“留堂”太子都会说些什么。 纪兰舟再次看向景楼,他认为或许此时就是最佳时机把话摊开和景楼说清楚。 于是,他正色道:“我无意为难你,你也不必再试探我。我发誓若有朝一日能做主,只要你想离开我绝不阻拦。” 景楼一愣,乌黑的双眸死死盯着纪兰舟。 早知道这番话乃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就连太子也不敢说出“做主”的话,初入朝堂不显山不露水的雍王居然敢生如此远虑? 莫非雍王真有参与争储之意? 拉拢他便是拉拢平远候,朝中大半武将便会站在他这边,对于朝中无援的雍王来说搏一搏或许盘算的事不无可能。 景楼盯着面前看起来文弱瘦削的雍王,竟生出几分敬佩。 景楼沉声道:“你与传闻不同。” 敏锐,心机,野心了得。 纪兰舟不知道景楼想得这么深。他轻笑一声,玩味道:“你也是,与我听到的模样截然不同。” 英俊,帅气,身材很好。 于是,两人达成了初步共识。 马车晃晃悠悠地朝雍王府的方向驶去,车上的两个人“各怀”鬼胎。 - 扈王纪兰辙出了文德殿后直奔后宫而去。 他的母亲庄贵妃十几年来圣宠不断,老皇帝特需扈王无需通传可入后宫问安。 “母妃!” 还未进门扈王便在欢怡殿外高声喊起来:“母妃!” 早早等在宫门口的侍女司空见惯,迎上去说:“殿下,娘娘猜到您会来已经等候多时了。” 说着,引着纪兰辙进了寝殿。 富丽堂皇的寝殿中弥漫着怡人的花香,四周垂挂的纱幔随意飘扬,奢华夸张的装潢足见 “儿子问母妃安。” 纪兰辙走上前隔着月光石珠帘跪下行礼。 床榻上的人微微动了下,随后传出一道婉转娇媚的声音:“大殿上的事本宫已经知道了。” 纪兰辙一听顿时松了口气,然后愤愤不平地控诉道:“那母妃您可知纪兰舟说了些什么吗?他居然敢和我叫板,居然当着父皇的面驳斥我让我下不来台!” 方才在大殿上,纪兰舟一句话险些让他酿成大错,若不是陛下宠爱,那被申饬大不敬之罪也有可能。 没想到会被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纪兰舟摆了一道,这口气纪兰辙怎么都咽不下去,所以才火急火燎地来找庄贵妃告状。 “陛下赐婚雍王本就不满,有些火气是应该的,”帐中人哼笑一声,嗔怪道,“谁叫你偏要在这时候火上浇油,可曾想到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想着的确是自己故意挑衅嘲讽在先,纪兰辙也不甘地瘪嘴咋舌。 但他仍旧嘴硬地嘀咕道:“他平日自诩风雅,如今娶了个五大三粗的武夫做正君,我说他两句又怎么了?” “不会怎么样,只不过提醒了陛下他当初赐婚的缘由。” 纪兰辙疑惑地抬起头去。 帐子后传来一阵衣物布料摩擦的响动声,随着映在帷幔上的剪影晃动,一名侍女走了出来并将遮挡在床榻前的珠帘掀开。 穿着雍容华贵的庄贵妃正斜倚在美人榻上,一边吃着不应季的荔枝一边享受侍女的按摩。 庄贵妃容貌昳丽面若凝脂,大红嘴唇犹如樱桃诱人,一双美目和眼下的小痣十分妖冶惑人。 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瞪着纪兰辙说:“你可知陛下为何要赐婚?” 纪兰辙不假思索地答道:“平远候镇北有功,父皇给予其子赐婚自然是恩赏啊。” “愚不可及!” 庄贵妃尖声怒吼,细长的指甲抠在掌心:“陛下若要赏随便挑个王侯贵族的子女给他做妻妾即可,为何偏要让景楼去给雍王那个病秧子做正君?” “这……”纪兰辙顿时哑口无言。 大殿上皇帝这么说,他就这么信了,根本没有细想其中的缘由。 经庄贵妃一提醒,纪兰辙茅塞顿开。 皇帝只是借赐婚震慑平远候,挑中雍王不过是因为驭北将军的身份只有皇子亲王才能压得住。 雍王在所有皇子中是最没根基、建树和能力的那个,自然也是最容易掌控的那个。 「朕最没用的儿子都能压在你儿子身上」 还有什么羞辱比这更能让平远候崩溃呢? 纪兰辙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母妃的意思是,父皇他……” 不等纪兰辙说完,庄贵妃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嘴边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纪兰辙连忙把嘴闭紧。 庄贵妃用两指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荔枝,说:“可惜即便陛下再不喜雍王那也终究是他的血脉,你一番话再加上雍王的顺水推舟让陛下心中生愧于心不忍。” 说着,庄贵妃用指甲掐进了荔枝的果肉中。 “倒是便宜了雍王。” 万万没想到其中弯弯绕绕如此多心思,纪兰辙此时恨得牙根痒痒。 原来是纪兰舟在搅混水。 难怪他觉得今天的雍王伶牙俐齿说风就是泪的样子和往常截然不同,原来是专门挖坑等着他呢! 他居然被纪兰舟利用了! 纪兰辙此时此刻恨得牙根痒痒。 庄贵妃揉捏着荔枝,沉声说:“我担心的是日后雍王入了朝堂,身边恐怕又多一个祸患。” 太子和晋王尚且不够应对的,突然又冒出来一个雍王,若处理不当恐怕要失去先机。 想到这里,庄贵妃手掌猛的用力将荔枝捏碎在指尖。 庄贵妃看着自己胸无城府的儿子,简直恨铁不成钢。她端起身份叮嘱道:“这些日子你收敛些不要口无遮拦,给你父皇留下个勤勉的印象。 纪兰辙不情不愿地应声答是,吊儿郎当的模样让庄贵妃的眉头皱的更紧。 她将捏烂的果仁砸向纪兰辙,警告道:“还有不要再让我知道你带来路不明的美人姬妾入府。” 纪兰辙冷汗瞬间爬满背。寻美姬会花魁都是他避开人耳目做的,如此私密的事情贵妃在深宫中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随后,纪兰辙又猛然想到前脚他们在文德殿的谈话后脚就被欢怡殿里的母妃一字不落地知道了。 纪兰辙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随后又感到一阵愉悦。 他的母妃自然是站在他这边的,太子怎样,皇后和晋王又怎样,整个皇宫内还有谁比他们母子二人圣眷更浓吗? 天下将来是谁的还说不定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 10 章 纪兰舟和景楼开诚布公后,两人剑拔弩张的氛围缓和不少马车内的气氛也不像来时尴尬。 虽然并没有完全被信任,但至少景楼不会在想成婚当晚那样总用要杀人的眼神盯着纪兰舟了。 对比,纪兰舟十分欣慰。 马车在御街奔驰一路畅通无阻,不多时便回到雍王府正门。 纪兰舟弯腰走出马车,正想活动活动坐僵硬的关节突然察觉到有一道视线从暗处射来。 前世纪兰舟躲狗仔跟拍躲出了经验,对于镜头和实现也比其他人更敏感。 他佯装伸懒腰的功夫用余光瞥见距离雍王府不远处的角落,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朝他们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那人身材魁梧头戴斗笠,拖着一辆送菜的板车脸上却很干净,褐色的麻布衣服也没有污渍。 不像出摊送货的菜农,反倒像是常年运动训练有素的习武之人。 雍王不曾结交武夫,此人八成是景楼在京城中的旧识。 纪兰舟想起昨夜景楼抵住他的匕首,难道就是这个人在暗中相助? 想来景楼只身在京甚至无法和远在漠北的亲人相见,纪兰舟心中觉得苦涩。 他招来富贵小声嘱咐两句,然后才缓缓地走下马车。 景楼跟着走出马车,谁知还未落脚就单手扶住车辙向前栽倒过去。 “正君!” 富贵惊呼一声,猛地扑过去用肥胖的身体托住往下坠的景楼。 纪兰舟赶忙回过头去,只见景楼虚弱地跪倒在马车上不断地喘着粗气。 原本就没大好的身体在烟熏火燎的文德殿上蒸煮半日又经历马车颠簸,天寒地冻中还带着一身伤的景楼终于撑不住了。 纪兰舟惊讶的是景楼硬是撑到回雍王府大门才倒下。 “去,去请昨夜的郎中,”纪兰舟小声对富贵说,“就说打听到有一偏方治可以治本王的怪病。” 光天白日下富贵着胖胖的样子过于显眼,就算再避着人走也十分打眼,不如找个由头大大方方请郎中上门,还能为将来替雍王养好身子做个铺垫。 纪兰舟有意放话出去,为的也是将来替雍王养好身子做个铺垫。 富贵虽不解深意却也照办。 随后纪兰舟的目光又瞥向角落窥视的菜农。 菜农身体前倾满脸焦急,一副恨不得冲上前来的模样更让纪兰舟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背起只手,朝菜农的方向故意高声嫌恶道:“不过侍寝一夜便虚成这样,真是没用的家伙。” 说罢,纪兰舟甩袖踏进府中。 富贵赶忙唤来下人将景楼扶好,自己则套上一辆马车朝医馆奔去。 - 由于景楼突然倒下,清心堂中一阵兵荒马乱。 一个端着水盆的侍女正要进屋,却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她颤巍巍地抬起头恰巧对上雍王冰冷绝情的双眼,手中的铜盆差点摔到地上。 “王爷……” 侍女连忙捧着盆将头深深低下。 “都退下吧,”纪兰舟朝侍女摆手冷漠地说,“他又不是要死,何必劳师动众。” 侍女恭敬地点头答是,屋内的下人见状也匆忙离开了房间。 正君突然昏倒雍王却视而不见,让众人很是摸不着头绪。 王爷究竟喜不喜欢正君啊? 若是喜欢便不会恶语相向不管不顾,若是不喜欢又为何与正君颠鸾倒凤整宿? 再说正君是武将啊,身强体壮的居然被王爷折腾成这样,莫非王爷在床上异常凶悍或是有特殊癖好? 纪兰舟不知自己在下人心里已经是一个始乱终弃贪图享乐的形象。 他随手将房门关上,走回床边用手背探了下景楼的额头。 又烧起来了…… 明明今晨看起来健康不少,谁承想半天不到就又病倒了。 纪兰舟在心里暗骂老皇帝折腾人。 不一会儿,富贵领着郎中风尘仆仆地进了屋。 “草民参加——” “免礼。” 纪兰舟打断郎中行礼问安,说道:“连日叨扰实在对不住,但正君的身子只能劳烦您了。” 郎中连忙跪下叩首:“王爷折煞小人了,能为王爷办事是小人的荣幸。” 老郎中忍不住偷偷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昨夜窥探到王府私密事本就让他战战兢兢,谁知不足一日便又被带进王府。 此时就算坐在床边的雍王态度再友好,老郎中也忘不了昨晚这人拿着匕首冷血的模样。 纪兰舟腾出位置让郎中给景楼诊脉,很快便得出了结果。 “正君受了这么重的伤本就不适宜劳累奔波,”郎中捋着胡子说,“加上风寒入体,致使病情缠绵反复。” “可有大碍?”纪兰舟关切到。 郎中点头说:“切记要静养,否则若是寒气入伤的话这条手臂都会废掉。” 纪兰舟和富贵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不约而同地瞪大双眼。 “正君年纪轻轻,还是要多加爱护身子……” 老郎中叹息道:“还好正君今后不必再征战,多些时日静心养着便成。” 这话说得诚实,但却让纪兰舟心里更不是滋味。 怕景楼病情有变,纪兰舟索性将郎中留在了府上,还让富贵专门辟出一间小院供郎中居住。 为了把戏做足,他还真让老郎中给自己开了一副调理胃口的药。 刚处理好清心堂这边的事,后院又跑来个小厮找上富贵说了几句话。 富贵听后立马跑到纪兰舟身边。 “爷,您真是料事如神啊,”富贵敬仰地说,“按您吩咐小的让后厨上街采买,刚开侧门便有个菜农拉着车前来询问。” 纪兰舟挑眉道:“谈成了?” 富贵点点头:“成了,今后每三日来送一回菜。” “好。” 又了却一桩心事,纪兰舟心头轻松不少。 以后有人能来府上陪景楼说说话,或许也能让他在京城不那么孤单吧。 纪兰舟没想到刚穿进来不到三日功夫他就面对了这么多事情,要知道往常都是团队帮他处理琐事,等到自己应对时感觉是真累啊。 眼瞅着日头落下,纪兰舟才想起午饭还没吃。 一日三餐不稳定太影响身体,就算他再想健身没有良好的作息也是达不到的。 纪兰舟看了眼还躺在床上熟睡的景楼,扭头对富贵说:“传膳送到书房吧,等正君醒了再叫我。” 说完,又吩咐富贵在屋里多燃上几个暖炉才出门。 出了门没走两步,纪兰舟突然想起他并不知道书房在哪个方向。 于是他停下准备让富贵带路,谁知跟在身后的富贵猝不及防,肥硕的身子直挺挺地撞到纪兰舟的后背上。 纪兰舟突然被富有弹性的肚子猛烈冲击险些失去平衡,他扶着柱子无奈地说:“富贵,你也该减减肥了吧。” “小的该死!” 富贵跪在地上挠了挠头,委屈地说:“王爷,主要是您突然停下小的刹不住啊……” 或许是纪兰舟两天来待人和善,富贵倒是敢说些打趣的话了。 纪兰舟盯着在地上几乎胖成气球的富贵五官已经被脂肪堆起看不出轮廓,又想到富贵走两步就喘粗气的模样,他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 主仆俩一波三折才来到书房。 雍王不愧是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书房装潢异常精细。室内的博物架上摆着各种珍奇古玩器具,墙上更是挂满了书法字画。 纪兰舟随意看了几眼便直奔书桌。 以前应拍戏需要纪兰舟曾苦练书法数月,写了一手过得去的小楷,因而模仿起雍王原本的字迹还算得心应手。 纪兰舟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不一会儿纸面上便洋洋洒洒落下整片字迹。 他吹干墨水,将其中一副交给富贵说:“从今往后,我和正君的餐食就按照这份食谱上所写的食材制作。” 纸上写的正是纪兰舟精心挑选过的食谱,不仅能够补充身体所需营养而且还能有足够的余量让他尽快增重。 至于景楼,看早上吃饭的架势八成不挑食,纪兰舟定的食谱同样能够适应景楼的胃口。 富贵盯着纸上食材精确到斤两的食谱愣愣地点了点头。 纪兰舟甚至在下方写了如何烹制食材的方法,煎炒烹炸每种食材都写出了花样,甚至有不少富贵连听都没听过的菜肴。 乍一看上去,竟然比仁和酒楼的菜单还要丰盛些。 富贵如获至宝,惊叹自家主子博学多闻居然连菜谱都懂得。 “这一份是你的。” 说着,纪兰舟又将另一张纸递过去。 富贵受宠若惊,如获至宝双手捧过惊喜道:“小的也有?” 纪兰舟微笑着点头坐在身后的椅子上。 “水煮蛋两个,羊奶一碗,青菜一盘……” 富贵越念声音越小,肉肉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变得苦涩不堪:“王爷,这是……” 纪兰舟喝了口茶水,悠闲地说道:“以后你每天就按照此食谱所写的饮食,若有懈怠休怪我不客气。” 本来纪兰舟并不想干涉他人的身材样貌,但富贵实在是过于肥胖了。 再这样胖下去内脏负担过重恐怕并不利于健康,尤其是在这个医疗条件尚不发达的时代,没病总比有暗病强。 富贵是纪兰舟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对他展现出善意和忠诚的人,他希望富贵能够陪他更久一些。 纪兰舟忽然想到景楼。 莫名希望景楼事成后不要走得那么决绝,也可以陪他更久一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 11 章 雍王书房内收藏了不少诗画古籍,纪兰舟随手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或许因为这个世界还有剧本的痕迹,大齐的文字语言也都与前世所用相同。 “得圣人之道以书万物之情……” 纪兰舟一手拿书,边熟悉不带标点符号的文字边在书房中踱步。 往常读剧本时他常常会在手里拿个哑铃锻炼,然而这个时代并没有哑铃。 纪兰舟环视一周,在架子上看到一对瓷瓶形状很像半边哑铃。 他拿起来随手掂量了一下发现意外的趁手。 于是,他索性将书摊在桌上,一手拿着一只花瓶充当哑铃。 雍王的小细胳膊连举花瓶都费劲,纪兰舟握着花瓶的手也微微颤抖。 想要循序渐进一点点提升力量,每日基础的训练必不可少。 正当纪兰舟举瓷举得火热时,富贵端着茶水进了书房。 富贵刚看清纪兰舟手里的东西便大惊失色。 “哎呦,我的爷这是干什么啊!” 富贵撂下茶水惊呼着跑上前,两手张开如同护小鸡似的护住纪兰舟手上的瓶子紧张道:“这是陛下御赐的一对隆阳粉青釉纸槌瓶,可仔细着别摔喽。” “这是御赐的?” 纪兰舟没想到他随手拿的平平无奇破瓶子有这么大的来头,忍不住抬起手中的物件左右掂量几下。 “哎哎!”富贵在旁边急得直跺脚。 这可是陛下难得赏赐的花瓶,往常王爷每日都要擦拭一遍从不敢亵玩。 万一要是打碎了,传进圣上耳朵可就是大不敬之罪。 见富贵急得满头大汗,纪兰舟又好气又好笑地把花瓶交给他。 富贵抱着花瓶顿时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摆回博古架上甚至还用袖子擦了擦。 纪兰舟手里闲下来,百无聊赖地翻了翻书。 富贵忙说:“王爷,您要是还看书小的再去点上几盏灯吧。” 闻言,纪兰舟朝窗外看去才发现天已大黑他居然没察觉。 古代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天黑下来之后光凭几根蜡烛根本无法照亮全屋,更别说在家有什么夜生活了。 “不必了,”纪兰舟合上书卷,“没甚意思。”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富贵连忙为纪兰舟披上狐裘披风,说:“明日早朝四更便要起,要不您快些回屋歇着吧。” 一说明日早朝,纪兰舟不禁有些头痛。 且不说他对朝堂局势不甚明了,就是想到要起大早在殿上站半天都怀疑自己如今的小身板能不能撑住。 还好大齐每十日开一次朝会,若是天天都起早贪黑他怕是要想个法子跟景楼一起逃到漠北去。 想起景楼,纪兰舟连忙问道:“正君怎么样,醒了吗?” “醒了。” “那你怎么不来叫我。”纪兰舟怪到,脚上的步伐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富贵委屈地诉苦说:“是正君听说您在书房,特意吩咐小的不要去打扰的。” 景楼倒是贴心。 纪兰舟戳了戳富贵肥嘟嘟的脸颊,调侃道:“府里来了正君,我说的话便不管用了是吗?” 富贵憨憨地笑道:“正君关切王爷,小的看着心里头开心。” 驭北将军入府之前雍王对婚事万般抗拒甚至绝食抗议,富贵也曾担忧不已对未过门的正君没啥好印象,更不要说素来武将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哪里知道怎么伺候人。 但如今正君并非传闻那般粗鄙丑陋又懂得体恤王爷,富贵的成见自然也消失了大半。 再说…… 王爷时时刻刻惦念正君,实在是放在心尖上了。 这么一看王爷文弱而正君豪放,一文一武倒也算绝配。 “你倒是会说话。” 纪兰舟轻笑,他不知道富贵已经在心里默默嗑上了自己和景楼的cp。 - 主仆二人一路畅行,刚过回廊时忽然看到个提着水桶的小厮正躲在庭院的假山下鬼鬼祟祟地朝寝殿内张望。 纪兰舟不悦地皱起眉头朝富贵使了个眼色。 富贵心领神会,立刻小步上前将躲着的小厮揪出来拎到了纪兰舟面前。 “清心堂也是你随便乱闯的?”富贵难得露出凶相厉声呵斥道,“说,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小厮战战兢兢地伏在地上,吓得声音都在颤抖:“王爷,我、小的仰慕正君风采只想远远地偷一眼。小的知错小的再也不敢了!” 富贵当即踹了小厮一脚,训斥道:“大胆!正君也是你可以觊觎的吗!” “小的知错,求您饶我一命吧……” 这小厮个子不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冬日严寒里还穿着件单薄的布衣,露在外面的手满是冻疮。 纪兰舟低头看着额头在地上磕得当当响的人面露不忍之情。 他的心态无法完全转变成符合时代背景的雍王,做不到对可怜人残忍对待。 纪兰舟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小的没有名字……” 纪兰舟疑惑地看向富贵。 富贵连忙解释道:“他是后院浣女的孩子没有名字,府里的人都叫他小九。去年那浣女病死了小的见他可怜就留他在府里刷恭桶做杂活。” 可怜的身世让纪兰舟忍不住动恻隐之心。 他柔声问道:“你今年多大?” “回王爷,十岁。”小九小声答道。 童工啊…… 纪兰舟盯着小九弓起身时顶起布料的脊梁骨,不免心疼。 小九和景楼一样,小小年纪本该快乐成长却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苦难。 “你说你仰慕正君风采?”纪兰舟挑眉道。 小九抖成糠筛,急得眼泪都要流下:“小的再不敢了,求王爷开恩饶小的一命!” 纪兰舟哼笑一声,说:“既如此便带去给正君瞧瞧吧。” “好,啊?” 富贵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发现雍王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后便赶忙将小九从地上拽起来朝屋内拖去。 推门进屋时,景楼正坐在桌前揉捏着肩膀。 他看到纪兰舟进屋,连忙改变姿势正襟危坐。 一系列动作全都落在来人的眼中。 纪兰舟觉得好笑又不忍戳穿,便问道:“身体好些了吗?我听富贵说你不让他来打扰我。” 景楼神色一滞,板着脸说:“已无大概,不必劳师动众惊扰王爷清净。” 想来景楼还是听到了先前用来糊弄下人的说辞,纪兰舟也不尴尬得意洋洋地笑着说:“正君还是记挂我的。” “胡说八道。” 景楼横了纪兰舟一眼,他倒是忘了雍王的厚脸皮以及颠倒黑白的嘴上功夫。也不知传言文绉绉的雍王怎么生的一副流氓样,简直比山匪还要更欠揍。 看眼前的人一副小兽炸毛般警惕宣战的模样,纪兰舟忽然从逗景楼上找到了乐趣。 但他又怕把人逗狠了适得其反,索性压住性子等两人更熟一些再说。 他从身后把猫儿似的小九拎出来甩到景楼面前说道:“在门口抓到一个你的粉丝。” “粉丝?” “崇拜者,”纪兰舟意识到说顺了嘴,忙改口说,“我看你入府没带小厮就把小九留给你差遣吧,我和富贵不在时也好有人照顾你。” 景楼冷声道:“我不需要人照顾。” 纪兰舟知道景楼是在逞强,便抬出郎中的话来做要挟:“大夫说你若是再不好好养着那条手臂怕是要废,难道你想以后永远提不了枪骑不了马吗?” 闻言,景楼沉默下来。 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纪兰舟审视了片刻,最后妥协似的看向小九说:“他太瘦了。” “小孩子喂一喂就胖了。”纪兰舟随口说道。 景楼听后再次抬眼打量眼前瘦不拉几的人,然后露出一丝细不可查的嗤笑。 发觉景楼的心思,纪兰舟立马正色道:“成年人若用心喂一喂也是会长的。” “祝君好运。” “借您吉言。” 两人你来我往嘴上互不相让,气氛紧张的同时又莫名融洽。 景楼难得露出如此放松的神态,纪兰舟的心情也莫名舒展不少。 小九跪在一旁不知所措,他云里雾里就被王爷拖到正君面前又莫名其妙升为正君随侍好似做梦一般。 他抬起头仰望着剑眉星目的正君,心中无比激情澎湃以至于眼泪爬满整张脸。 纪兰舟见过无数粉丝见到偶像时显露的模样,可见小九是真的崇拜景楼。 今日朝见纪兰舟已经看出来雍王的父兄都对他颇有敌意,王府人多眼杂难保不会混入几个通风报信的眼线。 此时此刻,阖府上下纪兰舟能信任的只有富贵一个人。 想来一个从小生活在府里在富贵眼皮底下长大的十岁孩子也不会有多大威胁,纪兰舟也能放心他跟在景楼身边。 他附身拍了拍小九毛躁的脑袋,压低声音叮嘱道:“记住,从今往后你只需忠于正君听他一人差遣。” 小九受宠若惊,连连点头道:“小的明白,小的定当全心侍奉正君!” 纪兰舟赞许地点头。 景楼则凝视着纪兰舟,似乎要将人看穿似的。 屋内两盆碳火烧的劈啪作响,纪兰舟披着狐裘也觉得有些热。 他环顾一周,满意地点了点头说:“你伤没好,吃了药早些休息吧。” “你呢?”景楼目光灼灼地反问到。 纪兰舟说:“我明日早朝不到四更就起,也要去歇下了。” 说罢他有模有样地拱手向景楼告辞。 “诶,王爷您要去哪儿啊?”富贵疑惑道。 纪兰舟坦然说道:“我今夜去偏殿宿着,既然正君身边有人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昨夜事发突然纪兰舟才不得不与景楼同床,并没有趁人之危的意图。 况且景楼看上去对他也无意,不如相敬如宾互不打扰才好。 富贵皱着脸,为难道:“可您住偏殿不合规矩啊……” “无妨。” 纪兰舟本人没那么多忌讳,他打趣道:“传出去无非就是说我惧内罢了。” 文人怕武将,也在情理之中。 “……” 富贵愁得直皱眉,堂堂雍王惧内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况且王爷和正君成婚不足三日便分院别住,实在是不吉利得很。 纪兰舟朝跪在一旁的小九说:“别跪着了,去伺候正君洗漱吧。” “是!” 小九一溜烟从地上爬起来弓着身子就要出屋。 谁知他半只脚都还没踏出门框,身后突然出来景楼的声音。 “小九回来,”景楼挑衅似的朝纪兰舟瞥去,“王爷方才说你只听我一人差遣,这么快就忘了吗?” 小九如遭雷劈愣在原地,眼睛左右为难地在纪兰舟和景楼身上来回打转。 景楼撑着桌面缓缓起身说:“回来收拾东西,随我去偏殿。” 纪兰舟颇为意外地朝景楼挑眉。 没想到他也会有被人玩文字游戏的一天,居然被他的正君摆了一道。 富贵帮着小九忙忙叨叨地在屋内收拾景楼的物件,而景楼则缓步朝纪兰舟的方向走去。 当景楼经过身边时,纪兰舟的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好好睡你的觉,我不喜欢欠人情。” 身后开门声响起,一阵冷风灌入后背。 本该彻骨的冬日愣是让纪兰舟品出一丝暖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 12 章 雍王府刻漏房的太监换牌后,四更天的鼓声响起。 纪兰舟不等富贵来叫便悠悠转醒。 一夜无梦,哪怕起得早纪兰舟仍旧神清气爽。 窗外还乌黑一片,屋内的烛光跳跃发出昏暗的光芒暖黄一片。 纪兰舟接过富贵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甘苦的滋味顺着喉咙流入胃里使人整个暖和起来。 “王爷,小的这就传膳。”富贵收回空茶碗说到。 起的过早唯一的坏处就是很难有饥饿感,不过纪兰舟可不想饿晕在朝上便点了点头。 寻常上朝前普通官员们并不会在府上用饭,或是在去时路上吃或是等到待漏院再吃。 但雍王府距离皇宫近,自然可以有空余时间在府中用餐。 富贵一边为纪兰舟剥鸡蛋一边嘟囔道:“我瞅着隔壁院也亮灯了,正君也不说来看看王爷。” 纪兰舟啃着包子说:“正君为人倨傲,不必强求他做这些表面功夫。” “王爷,您对正君实在是好,”富贵叹了口,又疑惑道,“既然您心悦正君,为何总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啊?” “咳咳咳——” 纪兰舟一口粥没咽下去,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心悦? 他才认识景楼三天只把对方当成需要照顾的弟弟和共患难的兄弟,外加敬重其为人以及想保住自己的小命才多加照拂,远远不到心悦的地步。 也不知富贵究竟怎么看出这一层的…… “王爷您慢点儿。”富贵连忙递上帕子。 纪兰舟难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忽然意识到如今他和景楼的处境不就是典型的先婚后爱剧本吗? 按照套路他们接下来绝对会爱上对方。 只是纪兰舟不再是剧本角色,而是变成了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人的感情如此复杂多变,纪兰舟此时此刻并不知道他和景楼之间究竟能否发展成爱情。 更不知道景楼能否因为他的到来而改变谋反的结局。 他擦了擦嘴,正色道:“日后不要在正君面前说这种话,我与正君的关系你只需烂在心里。” 纪兰舟穿来之后只在富贵和小九面前未曾掩饰,但凡有旁人在都会端起架子学雍王的作风。 瞧着富贵一头雾水的模样,纪兰舟解释道:“如今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雍王府,有些事若挑明会害了他也害了我。” 见纪兰舟正颜厉色富贵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安后忙不迭地应声,虽然他不懂朝政但还是知道小心为上。 富贵偷偷地打量雍王线条柔和的侧脸,竟不知王爷何时有如此深沉的算计。 一时间对纪兰舟更加钦佩起来。 - 纪兰舟用过饭后便动身准备去上朝。 他怕冻着特意让富贵在官服下多套了一层棉袄,单薄的身体加厚一层衣服也勉强撑起来了。 刚一开门室外的冷风便呼呼地灌进屋来,富贵赶忙将狐裘大氅给纪兰舟披上。 因着纪兰舟下令不许人轻易进清心堂,院子里除了屋檐下挂的灯笼便没了其他亮光,隐约传来风吹草木的窸窣声有些骇人。 富贵提着灯笼为纪兰舟照亮脚下的路。 主仆二人小心翼翼穿行在清心堂外庭院中。 忽然纪兰舟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下望着他,高大笔挺的剪影不用细看就知道是景楼。 景楼搬去的万竹堂就在清心堂旁边,仅一墙之隔穿过拱门便能到。 此时见到景楼让纪兰舟颇感意外,有一丝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的想法冒了出来。 不一会儿,有个小小的身影提着灯笼晃晃悠悠地点亮了景楼的面庞。 相隔不远的两人四目相对,这个场景不禁让纪兰舟想到电视中总演的送爱人上班的情节。 景楼居然真的是特意出来送他出门的。 纪兰舟扬起嘴角,朝景楼的方向挥了挥手。 后者没有动作,只是板着一张比寒冰还冷的脸静静地望着他。 纪兰舟不甚在意,心情大好地踏上了上班之路。 富贵跟在身后笑眯眯地偷偷想,正君心里其实还是惦记着王爷的。 - 回廊下,景楼负手而立沉稳的面色下是他复杂的心绪。 昨夜和小九搬到万竹堂后他久久无法入眠,明明和清心堂相隔不远却总觉得屋里十分寒凉,哪怕富贵送来三个地龙屋里还是冷冰冰的。 独自躺在床上时,景楼居然不由自主地想起大婚当晚睡在身旁温柔拍打哄他入睡的人。 明明和纪兰舟相识还不足三日,景楼没想到自己竟产生了这般依赖。 或许因为纪兰舟是他入京后第一个不以偏见待他给予他尊重和温暖的人吧。 景楼望着纪兰舟那弱不禁风的背影出了正门上了马车才缓缓收回视线。 不知怎的,他心里居然有些敬佩雍王。 雍王久不上朝在朝堂上孤立无援,如今又与他成婚,朝中那些文臣指不定会怎么嘲讽孤立他。再加上扈王素来口无遮拦,纪兰舟腹背受敌怕讨不到好。 虽然见识过纪兰舟变脸的绝技,但双拳难敌四手终究势单力薄。 景楼猛地意识到他居然在担心纪兰舟。 “正君……” 一旁提着灯的小九见景楼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小心提议道:“王爷已经走远了,外面冷小心别冻着。” 稚嫩的童声传入耳朵,景楼回过神来朝身边的孩子看去。 小九昨夜洗了澡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整个人便有了精气神,只不过瘦脱相的脸上一对眼睛显得格外大。 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小九太瘦了。 想到纪兰舟昨晚说小孩子养养就胖的那番话,景楼不禁勾起了嘴角。 “正君?” “还未曾问过你,为何昨日要在门外偷看?” 当景楼敛起笑容时,就连眉间的疤痕也变得凌厉起来。 小九浑身一震,慌乱地放下提灯跪倒在地上答道:“小的,小的只是想一睹正君风姿,并、并无他想……” 景楼挑眉,又问道:“你生在雍王府,为何对我感兴趣?” 雍王府内的仆役或多或少受京城尚文轻武的风气影响,小九如此辩解有些勉强景楼不得不警惕。 “我听说您是大将军,在战场上杀过敌人,”小九边啜泣边说,“我娘曾跟我说我爹英武刚毅,从军后也在战场上杀过敌人……” 小九越说越含糊,最后泣不成声眼泪断了线似的滴在地上凝结成冰。 幼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哭得颤抖,景楼则哀怜地攥紧拳头。 边塞苦寒,他亲眼见过无数将士为了守住一座城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献出年轻的生命。 牺牲的将士也曾是谁的儿子,谁的丈夫,谁的父亲…… 如此勇敢无畏的举动传至京城居然落得个“修罗夜叉”的名头,武将更是在朝中连话都说不上处处被文臣压一头。 这样的处境让景楼怎能甘心,怎能不恨? 景楼在漠北时见过许多因为战事而无家可归的孩童,不免对小九怜悯些。 他同情小九的身世,便问道:“小九,今后你愿不愿意随我习武?” “啊?” 小九红着眼眶,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景楼:“小的、小的也能习武吗?” 大大的眼睛冒着渴望的光芒,孩童眼底的向往和崇拜压根藏不住。 景楼点头说:“待我伤愈,便从头教你。” “小的愿意学!” 小九咧嘴笑了起来,脑袋在冰凉的地上磕得脆响。 这力度再磕下去恐怕脑门上要起大包,景楼抬手揪着小九的衣领直接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 “走吧,回屋去。” “是!” 小九笑得合不拢嘴,他抹了把眼泪拾起了地上的提灯。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消失在回廊中。 - 另一边,纪兰舟的马车从宽街出后便一路上了御街。 马车外传来稀稀拉拉的动静,纪兰舟掀开帘子朝街上看去便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 若说白日的街道热闹非凡的话,那么此时的御街更是不相上下。 文武百官从四面八方朝皇宫的方向走去,有乘马车的,有乘轿子的,有骑马的,也有步行的……不出十米就有亮起的灯笼,虽然不如电灯却在夜里发出莹莹的别样光耀将整条街照亮。 整条街上都是上朝官员匆忙的身影,和现代社会社畜赶早高峰如出一辙。 纪兰舟手里来回举着让富贵找来的便宜花瓶,看向路边一脚步踉跄气喘吁吁的年轻官员,小声说:“那位大人看起来似乎不大好啊。” 一副快要累死的模样。 富贵探头瞅了一眼,答道:“哦那位是礼部侍郎王大人,他住在城郊不到三更便要出门,一路走来是要多花些功夫。” “三更?” 纪兰舟同情地摇了摇头。 好家伙,那岂不是不睡觉入夜了直接出门?! 他又看了一眼那位瘦弱的王大人,此时已经脸色泛白、嘴唇没血色了。 还好从雍王府到宫门外并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皇城外的待漏院前。 马车外的动静逐渐变得嘈杂起来,隐隐约约还有饭香窜进马车内。 富贵撑起马车帘子,纪兰舟刚探出身去便再度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待漏院外灯火通明来往喧杂,不大的院前纵横两列满满当当全都是卖早点的摊档。 汤面、馒头、粥饭、烙饼、肉夹馍…… 各式各样的小吃应有尽有。 热气蒸腾的烟火气中已经有官员上前排队购买了,小铺的生意各个火热非常。 纪兰舟惊讶地问道:“这儿的商户出摊这么早,是要摆一整天吗?” “待漏院前的买卖只做到五更前。”富贵解释道。 “五更后呢?” 富贵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等大人们都入了宫,再在这里做生意的可就不是正经人了。” 纪兰舟听的云里雾里。 不过比起搞清营业时间,此时他更感兴趣的是黑夜中的街边美食。 如此有趣的景象纪兰舟穿越之前可不知道,他兴致勃勃地说:“走,咱们也下去吃点。” 富贵一愣,惊诧道:“啊?您刚吃完,还吃啊?” 还不等富贵说完,纪兰舟已经头也不回地跳下了马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 13 章 待漏院外的摊位繁多且与现代工艺不尽相同,有一些食物是纪兰舟此前从未听过见过的。 他一路走一路看,仿佛回到了前世热闹的商业街区。 “馒头,炊饼,猪头糕,煎鱼饭,肝夹粉粥——” 忽然,纪兰舟听到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 他仰头看过去发现角落一家不起眼的小摊,摊位前竖的一杆朴素的白色旗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张三馒头”几个字。 一个身着布衣的中年妇女在卖力吆喝,只可惜她的声音在喧闹的不算起眼加上店铺位置偏僻导致摊位前冷冷清清。 其他摊位至少有两人经营,而这家摊上只有妇女一人的身影。看发饰妇人已经嫁人,在这个年代女子独自抛头露面经商可不常见,纪兰舟好奇地朝张三馒头铺走去。 大姐见纪兰舟上前,连忙热情地掀开笼屉说:“这位大人,尝尝我家新蒸的馒头吧。” 热气扑面而来,怡人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说是馒头实际上就是有馅儿的包子,纪兰舟看着笼屉里整整齐齐的包子问道:“张三馒头,谁是张三?” “哈哈哈是我啊,”大姐爽朗地说,“我在家排行老三,平日大家都叫我三姐。” “大胆!”富贵立刻上前呵斥,“和王爷说话没大没小的!” 张三姐大惊失色,手中的活计也不要了赶忙跪下:“王爷饶命,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她第一天出摊还不熟悉,没想到第一位上门的客户就是如此了不得的身份。 若是得罪了贵人,别说今后不能做生意恐怕连小命也保不住了。 张三姐越想越害怕,就在她快哭出来的时候头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不妨事,”纪兰舟示意富贵将张三姐扶起来,安慰到,“我也不过是食客,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张三姐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才发现眼前的贵人身着服饰华美与寻常官员花式不同,一张消瘦的脸上那双含笑的眼睛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纪兰舟见张三姐呆住,笑着问道:“这家店是您独自经营吗?” “是的,”张三姐赶忙说,“今日是草民第一日出摊。” “你自己出来家里官人也同意?”富贵疑惑地插话。 “他早死了。” 张三姐语气中充满嫌恶,似乎提到丈夫都是件恶心的事。 纪兰舟颇为有趣地挑眉。 不依靠男子独自一人在世间求生,张三姐的勇气和态度令人钦佩。 他让张三姐捡了几个包子,又让富贵给了一锭足量的银子。 等到纪兰舟主仆离开,张三姐才恍然从梦中醒来。 她望着贵人的背影松了口气,随后又不由感慨。 这位王爷心地善良,而且生的真好看啊…… - 雍王出现在待漏院的消息瞬间在群臣中传开来,有不少大臣们认出纪兰舟后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不断偷看。 要知道雍王加冠后本该入朝,但从前朝会每每称病告假几乎从未露面,今日怎么突然出现在了待漏院? 纪兰舟顶着众人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走进屋坐下,拿出刚买的新鲜包子咬了一大口。 肉包汁水充裕一口下去鲜味在口中炸开,尤其是加了香葱的馅儿回味无穷。 张三姐一副好手艺,要不是宣传不足绝对会是整条街的亮点。 该说不说待漏院外的小摊上买的早点要比雍王府做的吃食更家常更好吃些,尤其是熟稔的烹饪手法以及更为大胆的秘制调味都无话可说。 纪兰舟连吃两个后终于有了些饱腹感,他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无意瞥见方才在御街上碰到的王大人才刚到,正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气。 王大人佝偻着身子脸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接过随行小厮递上的茶水猛地灌了两口掏出怀里朴实无华的白馍馍大口啃了起来。 那馍馍看起来就很硬,王大人艰难咬掉一块后还要喝口水才能咽得下去。 礼部侍郎竟然过得如此拮据,这让纪兰舟颇感意外。 从古到今众所周知办活动的单位都是灰/色/收入最多的地方,王大人看上去居然是个两袖清风的贤臣。 “富贵,”纪兰舟招来人说,“去拿几个包子给王大人送过去。” 富贵皱着脸疑惑道:“王爷,咱们雍王府和礼部可素来没有交集啊……” 纪兰舟拍了拍富贵敦实的肩膀,说:“日后免不了多有交集。” 雍王混混度日,但书房里倒是有不少资料帮纪兰舟更了解时代。 太常寺原本主掌管礼乐之事,凡是朝会、祭祀、宗庙等大事都由太常寺负责。 但文修老皇帝登基后便大刀阔斧地改制,提礼部接管了隶属于太常寺的诸多事宜。 此后太常寺便退出了主流,虽看似与礼部并行但实则是礼部的附属专门为礼部打杂的。 日后纪兰舟挂职太常寺,王大人是礼部侍郎也算是他的直属领导,提前巴结领导全当为今后的职场铺路。 毕竟在职场上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富贵拿上包子,快走两步走到王大人的身边。 纪兰舟端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看着那边的情况。只见不远处王大人见到富贵先是一愣,随后转过头疑惑地看向纪兰舟。 纪兰舟放下茶碗,彬彬有礼地拱手施礼。 王大人愣了一下才还礼,然后侧身嘱咐小厮几句收下了富贵递上去的包子。 看来王大人对于雍王并不抵触,纪兰舟重新端起碗抿了口茶心里想到。 天边擦出一抹亮色,五更鼓刚一敲响便有宫中太监前来待漏院宣诸位大臣进殿。 纪兰舟不急不慢,跟在乌泱泱的一群人身后缓步慢行观察每个宫人提灯上写的官职和姓名。 近百人披着夜色仅凭微弱灯光在宫中抹黑穿行,寂静的大内宫中只剩下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 “庄士贤……” 纪兰舟瞥见不远处的灯笼上写着的名字后挑了下眉,姓庄的人可不少尤其在宫里就有那么一个。 富贵压低声音说:“庄大人是庄贵妃的亲弟,是陛下御封的国舅爷。” 果然和庄贵妃有关。 仔细再看,纪兰舟才发现庄士贤身边足足四个宫人提着四盏灯为他照明。 如此排场足见老皇帝对庄家的宠爱,是连他这个雍王也没有的待遇。 富贵小声提醒道:“庄大人与扈王殿下亲厚,此前陛下赐婚一事据说也由庄大人极力促成的。” 这事儿倒是头回听。 纪兰舟瞥了一眼身旁的富贵,没想到区区王府太监居然知道这么多朝堂内幕。 见纪兰舟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富贵忙解释道:“上月太子殿下差人传话让王爷称病不要入宫面圣,小的也是无意听见的。” 好家伙,原来所以太子早就警告过雍王了。太子不是不帮雍王说话,而是陛下当面金口玉言赐婚谁敢驳斥? 难怪大婚那日来王府说出那样一番话,只可惜雍王丁点儿没听进去啊。 如此看来,太子当真为了雍王操了不少心。 黑夜中的深宫犹如迷宫,纪兰舟跟随大部队七拐八扭走了很久还没看到文德殿的影子。 耳边传来的低沉呼吸声此起彼伏,很明显这群人大都是不怎么爱锻炼体质差的文臣。 纪兰舟虽然知道如何调整气息但也小腿发胀脚底发疼,雍王的身体底子甚至还不如旁边脚步飞快的富贵。 终于,前方领路的公公停了下来,文德殿辉煌巨大的剪影出现在眼前。 身旁的大臣纷纷开始整理衣着,一个个将官帽戴上。 富贵也放下提灯为纪兰舟整理衣领。 “宣群臣进殿——” 传话公公高声叫到,文德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昏黄的光芒骤然照亮四周,随着檀香刺鼻的气味传来,纪兰舟开启了他第一次上朝。 - 刚一进大殿,纪兰舟越过人群竟见到太子、扈王、晋王三人已然在殿上,也不知什么时候到的。 纪兰舟猜他应该也站在附近,便便太子的方向走去。 “你……” 纪兰庭的目光随着纪兰舟,他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索性不再看他想来还在为昨日的事生气。 也不知昨日老皇帝把太子留下后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今天再见到纪兰庭时发现他的眼下乌青面色憔悴,显然思虑过重。 纪兰舟有些自责,本是为了做戏不成想让一个关心他的正直的兄长操碎了心。 “陛下驾到——” 正想着,殿上又传来公公尖细的声音。 不等纪兰舟反应过来,面前的太子和身旁的朝臣已经跪了下去,他也赶忙屈膝跪下叩首。 “吾皇万岁,万岁——” 文德殿内外回荡着朝拜的山呼,老皇帝也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从帘子后走出来坐到龙椅上。 他眯起眼睛,扫视大殿上跪拜的群臣满意地点了点头。 “众卿平身。” 老皇帝用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今日雍王可有到?” 谁也没想到皇帝上朝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方才在待漏院天色昏暗,也有不少人并未注意到纪兰舟的存在。 顿时大殿上群臣哗然,个个伸着脖子找纪兰舟的影子低声议论不断。 谁人不知雍王被皇帝赐婚驭北将军,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本以为好面子的雍王会继续躲在家里不出来见人,谁成想居然大摇大摆来上朝了。 有人投来鄙夷的目光,也有同情、好奇…… 一时间,纪兰舟成为无数目光下了焦点。 纪兰舟无视众人的目光向右跨出一步,恭顺道:“回陛下,臣在。” 老皇帝赞许道:“成了家果然稳重不少。” 纪兰舟将身子躬得更低。 “难为你刚成婚不到三日便上朝,昨日朕说的话你没忘吧?” “多谢陛下关心,臣不敢忘。” 老皇帝轻哼一声呼出一口浊气,缓声宣召:“雍王敦厚纯善,任太常寺少卿。” 纪兰舟老老实实跪下谢恩,起身入列时无意中回头偏见斜后方的庄士贤瞪视着他。 他在心里无奈地笑笑,怪不得都说外甥像舅舅,扈王和庄大人把心思写在脸上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沈卿,”老皇帝又点了位大臣,“日后朕的儿子就交给你了。” 一位胡子花白的瘦老头出列领旨。 纪兰舟转向老头的方向拱手施礼,把老皇帝给他打的“敦厚纯善”标签演到了极致。 皇帝亲任雍王官职的事让今日的朝会气氛变得格外不同,就连群臣脸上的困意都被一扫而空。 忽然,斜后方传来沙哑的声音。 庄士贤举着笏板出列。 “臣有事要奏!”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 14 章 庄士贤的声带仿佛裹着一层砂纸似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那双闪烁着精光的小眼睛简直和话本中颠倒是非黑白祸国殃民的奸佞一模一样。 纪兰舟用余光看过去不免担忧,同时小心提防着怕从他嘴里说出什么鬼话来。 “陛下,臣要劾京城禁军副统领谢琛治军无方,御下不严!”庄士贤胡须抖动,一副义愤填膺正义直言的模样。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一片哗然。 相邻的大臣都用笏板挡住嘴交头接耳,却无一人站出来指摘庄士贤。 禁军? 纪兰舟微蹙起眉头,心中隐约传来不安。 景楼嫁给他时是由驻京禁军送入府的,他们刚成婚不到三日禁军副统领居然在朝堂上被弹劾此等大罪…… 很难不让他往阴/谋论上去想。 这时,站在纪兰舟前面的太子猛地回头,满脸愤然地看向庄士贤。 纪兰舟一愣。 莫非太子和禁军副统领认识?太子难道想替谢琛说话? 电光火石之间纪兰舟思绪飞转,心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 “肃静——” 公公打断殿内的喧闹声。 高台之上,老皇帝缓缓坐直身子撑着额头问道:“竟有此事?庄卿细细说来。” 庄士贤愤然道:“前日里东陵宫使上白马寺为国祈福,行至天祥街偶遇谢琛带领一队禁军拦路巡查。依礼,低品级武将见宫使应下马解甲跪拜,谁知谢琛不仅不行礼反而强行拦截宫使的车马搜查。” 随着庄士贤的讲述,文德殿上再次议论纷纷。 纪兰舟则默默地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太显眼,像极了上课怕被老师提问的学生。 “陛下知道祈福一事最讲求时辰机缘,宫使心系大齐心系陛下,为赶吉时祈福一时心急便想闯过关卡。” 庄士贤语气沉痛地说:“谁知谢琛竟任其手下官兵动粗拦截,不仅推搡宫人还让车内宫使受到惊吓重病一场。” 纪兰舟从旁听着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明明就是那什么宫使有错在先。 无论怎么听庄士贤这番话都是歪理诡辩,居然将责任全部推到禁军副统领的身上,究竟目的为何简直昭然若揭。 怕只怕老皇帝与庄士贤沆瀣一气,早就上下串通等着今天将此办了。 果不其然,老皇帝并没有细究庄士贤讲述中逻辑的问题反而点了点头。 “朕记得东陵宫使庄贤是庄卿的外戚吧?” “正是臣的侄儿,”庄士贤并未否认直接认下来,“但臣绝非偏私,若是换了任何一人臣也会仗义执言。” “嗯……” 见老皇帝犹豫,庄士贤即可添油加醋地又说:“蒙陛下圣恩我等文士方能得到厚视倚重,谢琛放纵属下当街殴打士人简直不将陛下放在眼里,臣以为应当将其革职下狱以儆效尤!” 革职不算还要下狱,不得不说庄士贤的胆子果然是大。 纪兰舟更加深刻意识到京城武将夹缝中生存究竟有多么卑微,一时间又想起了自己的倒霉正君。 景楼入京时是否也受到了刁难? 一定是受委屈了,否则不会连肩上有伤都拖到大婚还没有治好。 正当纪兰舟惦记景楼的时候,面前的位置突然空了。 “臣有一言!” 太子果然又愣头愣脑地站了出来,他愤愤不平地反驳道:“谢副统领为我大齐尽心尽力屡立战功,臣以为不该如此重罚。” “太子殿下莫非是要为凶犯求情?”庄士贤反问道。 “我并非求情,而是……!” 庄士贤打断纪兰庭,说:“并非求情就代表太子也认为谢琛有罪,臣请陛下以刑去刑,从重处置谢琛。” 太子满脸通红,胸口剧烈起伏俨然被气得不轻。 纪兰舟越来越心疼太子,纪兰庭公平正直且不善与人争执。 这种人在职场中就算“死”一百遍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难怪最后大齐亡国时会选择自尽。 简直一根筋啊。 老皇帝摇了摇头,说:“诸位爱卿怎么看,谢琛该不该重罚?” “臣附议!” 话音刚落立刻有大臣站了出来。 朝堂上有关谢琛的处置引发争议,不断有文臣站出来认同庄士贤所说的话,形势俨然对谢琛不利。 与众臣议论纷纷不同,站在斜前方的晋王一言不发似乎对此事丝毫不感兴趣。 眼看朝堂上的风向于自己有利,庄士贤的脸上挂上一丝得逞般的阴险笑容。 纪兰舟也无意站出来,毕竟第一天上朝不想太冒进。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扈王忽然站出来说道:“回陛下,臣记得谢副统领曾是平远候旧部且与驭北将军是旧识,如今景楼已成雍王正君,雍王府也算是谢琛娘家不如让雍王说说对此事的看法。” 纪兰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本来只是庄家挑事,扈王非要拖他下水。 这种时刻让他说看法无异于把他放在火上烤,无论他如何说都不讨好。 见纪兰舟不说话,庄士贤步步紧逼追问道:“怎么?莫非雍王与驭北将军成婚后便偏私了吗?” 庄士贤的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嘲讽与奚落全都写在脸上,明显就等着看纪兰舟出丑的好戏。 文德殿上安静下来无数双眼睛盯着纪兰舟,尤其是上峰老皇帝投来审视的目光让他没有丝毫退路必须站出来表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雍王会露怯的时候,纪兰舟忽然轻笑一声。 他上前一步,并没有回答庄士贤的问题而是朗声问道:“太子殿下位居东宫论品阶远在庄大人之上,庄大人与太子说话为何不跪反而出言顶撞?” 庄士贤一愣,冷笑道:“雍王殿下鲜少上朝糊涂了吧,若是私下臣定不敢对太子无理,只是朝堂之上皆为朝臣,臣子只需跪陛下。” “哦,”纪兰舟点了点头,在庄士贤鄙夷的目光中淡定地说,“庄大人的意思是,所谓礼数也是要分时间和场合的?” “自然是……” 庄士贤下意识想要承认,却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 纪兰舟没给庄士贤反应的机会,他立刻顺着庄士贤的话说:“既然庄大人也认为是,那谢副统领彼时正当值,凡出入车马人物皆要盘查。于他而言批甲巡查盘查宫使也不过是公事公办,何谈品阶啊?” 庄士贤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这……” 不等庄士贤反驳,纪兰舟反问道:“莫非庄大人认为陛下昏聩,会无辜责罚心系京城百姓安危的谢副统领吗?” 方才庄士贤打断太子,纪兰舟也算帮太子出气。 这顶帽子扣上,庄士贤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高呼:“陛下明鉴,微臣绝无此意!” 说完,他回过头瞪视纪兰舟。 在庄士贤震怒的目光下,纪兰舟故作天真的语气又问:“方才还听庄大人说宫使病了一场,可病死了?还是家中可有人病死了?” “雍王殿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 “既然宫使活得好好的,谢副统领如何就成凶犯了?” “你……!” 庄士贤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盯着纪兰舟。 雍王巧舌如簧,是他大意了。 见形势逆转,领教过纪兰舟嘴巴厉害的扈王从也不敢再多言,而是眼睛小心翼翼地在皇帝和纪兰舟身上来回。 纪兰舟转向高台,拱手道:“谢副统领既没有失礼又不是凶犯,臣不懂为何庄大人执意要治罪。” 文德殿上落针可闻,几乎所有大臣都震惊地看着在大殿上侃侃而谈的纪兰舟。 雍王居然能几句话让庄士贤下不来台,难道以前称病果真是在府中韬光养晦? “好了。” 终于,老皇帝开了口。 老皇帝紧盯着纪兰舟,问道:“雍王的意思是谢琛没错?” 纪兰舟转向前方恭敬地答道:“回陛下,谢副统领冒犯宫使推搡士人自然是有错的。” “那依你的意思是?” 纪兰舟装作犹豫不决地左顾右盼一会儿,恰巧对上太子探究的目光后连忙错开眼。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依臣愚见,正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既然谢副统领打了宫使身边的下人,那就让宫使去打谢副统领手下的官兵一顿最为公平。” 说完,纪兰舟将手中的笏板挡在面前身子拱成一条虾米似的。 他前面长篇大论怼天怼地未免太过扎眼,若是从他口中说出如何处置谢琛老皇帝绝对不会开心,没办法他只能胡言乱语一番。 老皇帝审视着大殿上恭敬的雍王,忽然大笑起来。 他扶着胸口,说:“朕以为你多聪明呢,果然是愚见。” 纪兰舟谦虚道:“陛下教导的是,臣不敢再多言。” 文德殿正中的香炉中升起一阵白烟,殿外黎明曙光缓缓照进堂上。 “罢了,”老皇帝摆了摆手,“谢琛虽有错但罪不至此,传旨下去罚他半年俸禄。另外东陵宫使受了惊吓,改日入宫来时朕再赏他些书画。” “陛下……” 庄士贤仍想辩驳,但对上老皇帝犀利的眼神后欲言又止领旨谢恩。 纪兰舟功成身退,忍不住长舒一口气缓缓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 15 章 谢琛之事告一段落,庄士贤吃了瘪后安分不少龟缩在队伍中不再开口。 纪兰舟听到站在自己前排的太子松了口气,心中感叹太子过于善良。 朝堂上便平和不少,不断有大臣出列奏报其他事宜。 先是司天监在京郊河边发现一块奇石,石头上居然有条自然形成的龙纹。 执掌司天监的老头“天佑大齐、陛下圣明”一通马屁精准地拍在老皇帝的头上,惹得老皇帝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随后又有士大夫说京城西边城区划分不明,新入城的外乡人聚集导致军辅内多起争执,居住在附近的官员不堪其扰。 不少大臣恳请老皇帝下旨清退附近居民,保障附近官员的人身财产安全。 纪兰舟无语地撇嘴,这不就是最原始的抱团歧视外地人吗? 甚至还动用特权公然排挤。 老皇帝也着实惯着朝堂中的文臣,当即下旨退西城居民界十丈同时加派几队禁军守卫全天巡查。 文德殿外天已经大亮,殿内的蜡烛也灭了几排。 大朝会上没讨论几件大事也已经进行了约摸三个小时,纪兰舟无话可说无本要奏,只能百无聊赖地盯着地板走神。 这种感觉就像以前在剧组等戏的间歇,不敢卸掉状态又实在提不起精神。 早知道老皇帝开朝会不做正事,却没想到如此折磨。 “众卿还有无事要奏?” 朝堂上一片肃静,所有大臣都低着头无人再出声。 老皇帝摆摆手,疲惫道:“无事就散朝吧。” “退朝,拜——” 朝拜过后,纪兰舟随着大流出了文德殿。 屋外骤亮刺得纪兰舟睁不开眼。 他抬起笏板挡在额头上方,活动了一下站到酸疼的肩膀和腰背。 “轻帆,等下。” 一道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纪兰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轻帆”是他的字,他转过身去发现纪兰庭径直朝他走来。 纪兰庭走到纪兰舟身边,欣慰地说:“方才多亏你仗义执言,谢副统领才没蒙冤受罚。” 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居然能够为武将做到如此地步,即便嘴笨些却不失风度和格局。 纪兰舟佩服纪兰庭,但却不想成为纪兰庭。 还好他没有按照剧本设定穿成太子,否则就太子殿下的牛马性格就算是奥斯卡小金人转世也演不出来。 “先前是我误会你了。”纪兰庭赧然道。 纪兰舟蹙起眉头,冷漠地说:“我不过讨厌有人借机搬弄是非,太子殿下不必多虑。” 话音刚落,刚刚在朝堂上“大放异彩”又“搬弄是非”的庄士贤和扈王前后脚从文德殿走了出来。 庄士贤明显听到了纪兰舟的话,一双小眼睛狠狠地剜了二人后甩着袖子头也不回地离开。扈王则昂首挺胸,哼了一声跟在庄士贤身后走去。 就在庄士贤擦身经过纪兰舟时,他忽然闻到一股怪异的芬芳。 兰花? 不,比兰花香更多了些甜腻与魅惑。 庄士贤的形象与身份与此味道完全不搭配,但凡懂点香水的人都能闻出来这种味道更适合女性。 纪兰舟忍不住微微偏头朝庄士贤的背影投去探究的目光。 纪兰庭顺着纪兰舟的视线看过去,立刻愤然道:“无端诬告,羞与之为伍。” 文德殿外退朝的大臣熙熙攘攘无数双眼睛盯着,纪兰舟不欲与太子过多纠缠。 于是,他拱手向纪兰庭告别。 “去哪里?”纪兰庭忙问道。 纪兰舟扬了下手中的笏板,说:“廊下,吃饭。” - 大齐百年积累商业发达国库充盈,加上文修老皇帝倚重文臣舍不得他的爱卿们吃苦受累,于是特在朝殿廊下准备了餐点。 廊餐并不算丰盛只有些果脯、炊饼和茶水,不过足以供人抵过回程路上的奔波。 大朝会开始早时间长,不少住得离皇宫远的大臣披星戴月连夜赶路来不及吃饭,散朝后就会去廊下吃御赐的廊餐。 礼部王大人就在其中。 纪兰舟甩掉缠人的太子来到廊下,挑了些糕饼水果准备随便吃点权当是早饭和午饭之间的加餐。 廊下留着吃“工作餐”的大臣不少,或许是朝臣难得能方便地凑在一起说小话的时候,不少在朝堂上看起来毫无瓜葛的人竟然凑在了一起。 纪兰舟选择来吃廊餐,一方面是加餐另一方面也算多一个渠道了解朝中局势。 他大摇大摆地在穿过人群朝王大人走去,并坐在了王大人身侧。 “王大人,不介意本王一起吧?”纪兰舟和善地问道。 王钟欣盯着面前厚脸皮的人,无奈地拱手道:“感谢殿下今晨送臣的两个馒头。” 纪兰舟喝了口茶,说:“王大人说的哪里话,素闻大人您博学强记,日后本王还要仰仗王大人多多照顾呢。” “哪里哪里,王爷谬赞了。” “诶怎么是谬赞,分明是王大人谦虚。” 两人你来我往很快便熟络起来,纪兰舟直接称王钟欣小字。 开玩笑,纪兰舟纵横娱乐圈十多年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还愁搞不定小小的王大人? 这边纪兰舟和王钟欣打成一片,另一边廊下其他用餐的朝臣则瞠目结舌。 雍王果真是特立独行,初登朝堂便大杀四方顶撞庄国舅,现在居然屈尊在廊下跟大臣共同吃茶点。 还是和那个特立独行的王钟欣…… 所有人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就连说话声也逐渐停了下来。 然而纪兰舟才没空关注其他人怎么想,他倒是觉得王大人十分有趣。 “王爷我和你说,今天在朝堂上您舌战庄国舅简直惊为天人,”王钟欣兴奋地说,“您看国舅爷那个脸呦,那叫一个五彩斑斓……” 王钟欣喋喋不休,纪兰舟听得津津有味。 本以为王大人是个清冷的,却不想打开话匣子后是个话痨。 王钟欣长篇大论从太常寺职务说到礼部琐事最后说起朝中大臣的八卦来,说到口渴时还停下喝了口茶。 知道的是喝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喝了假酒。 一口将杯中茶水饮尽,王钟欣叹了口气说:“不过庄大人爱妻如命,这点微臣还是钦佩的。” 纪兰舟挑眉。 这么说庄士贤身上的香气是他夫人留下的? 正当纪兰舟和王钟欣聊得火热时,皇帝身边的老太监突然走了进来。 老太监直接走到纪兰舟的面前,躬身道:“雍王殿下,陛下请您到御书房去一趟。” “陛下传本王何事?”纪兰舟疑惑道。 “老奴不知,”老太监催促道,“王爷快些去吧,别让陛下等着急喽。” 纪兰舟只得放下手中的茶碗,朝王钟欣告别。 - 就在纪兰舟被带去御书房的时候,雍王府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九从后院穿过曲折庭院回廊一路小跑到万竹堂,气喘吁吁推开了房门。 “正君……” 刚一抬头,眼前的景象便让小九看愣住了。 景楼正裸/着上身,自己给自己的的肩膀换药包扎。 随着景楼手臂的动作,线条流畅的臂膀和精壮后背后背上的肌肉被层层牵动。 景楼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力量,仿佛蕴含着爆发力的狼潜藏着獠牙伺机而动。 高大强壮的背影与心中的英雄重合在一起,小九的眼中流露出崇拜与向往。 他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学武,以后绝对要变成和正君一样的人。 景楼听到动静后加快了手中包扎的速度,熟练地打好绷带并将里衣穿了起来。 他转过头对上痴傻的小九,问道:“何事,如此惊慌失措。” 小九回过神来,想起正事还没说赶忙答道:“正君,后院送菜的车来了。” 景楼一愣,随后眉头紧蹙冷声道:“送菜的到与我何干?” “这,这是富贵公公交代的……”小九被景楼冷峻的眼神盯得发慌,支支吾吾地说,“公公早晨临出门前交代过,说,说……” “说什么?”景楼问道。 小九快被吓哭出来,憋着嘴说:“公公说正君入府后当执掌中馈,府中一应事务都要经由正君之手,尤其厨房采买一事让正君务必亲自去办。” 小孩子的声音颤抖着,景楼的脸色愈发深沉。 纪兰舟果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嘴上说着会尊重他不行胁迫之事,但实际就是想让他变成雍王府的附属物为奴为婢。 什么执掌中馈,分明就是在羞辱他。 他驭北将军能提枪上阵,能带兵打仗,就是不能给人管家算账! 见景楼脸色阴沉迟迟不动身,小九自然之道他心中不悦。 说时迟那时快,小九的眼泪“唰”地落了下来。他啜泣道:“正君,富贵公公说,他说,王爷说若小的劝不好正君,就,就要把小的卖给人伢子……” 景楼的脸色黑成煤炭,俊秀的眉峰拧成川字,就连眉角的伤疤都在表达着他的愤怒与不满。 纪兰舟简直小人! 为难他不成,居然还要恐吓十岁孩童?! 眼见小九泣不成声,景楼心中不落忍。 这么多事都忍下来了,不差这一件。 景楼拎起小九的衣领把人提起来,大步朝后院走去。 雍王府的偏门有八个,景楼跟着小九来到西北角门时发现小院中除了中间的板车外再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正当景楼疑惑时,忽然身后闪过一道黑影。 景楼敏锐地察觉到危险,迅速后撤一个闪身绕到来人身后抬起左手猛地抓住黑影的肩膀向下扯去。 黑影一声闷哼,景楼丝毫没有泄力反而一脚踹向来人的膝盖处。 黑衣大汉毫无招架之力,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 景楼按住黑衣大汉,用膝盖抵住这人的后背厉声质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一瞬间,景楼心里怕听到最坏的答案。 他怕是纪兰舟安排的人手。 若是那样…… 想到这里,景楼手上的力量更重了些。 “轻点啊,疼——” 手底的人发出痛苦的叫声,声音竟然有些耳熟。 景楼愣怔片刻,用另一只手揭开这人的草帽。 等到看清黑衣大汉的面孔后,景楼愣住了。 “你是……” 黑衣大汉满脸痛苦地喊道:“将军,俺可算见到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 16 章 嘹亮的喊声让景楼回过神来,他赶忙送开压制着大汉的双手。 “何参领?”景楼又惊又喜地问,“怎么是你!” 景楼只身入京,何参领是他在京城为数不多认识的人。 何忠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被景楼踢打的地方,随后单膝跪在地上行军礼道:“西郊禁军参领何忠,参见驭北将军。” “何参领快些请起。”景楼赶忙将人扶了起来。 没想到来到雍王府还有机会遇到故人,景楼的脸上久违挂上一丝喜色。 “何参领怎么会到雍王府上?” “俺装作菜农在雍王府边上晃悠,”何忠指着身旁装满菜篮的板车说,“连着两天终于等到府里的下人出来采买才能混进来和将军相见。” 这时景楼才注意到何忠身上穿了一身菜农装扮的粗布麻衣,他苦涩道:“辛苦了。” 难得见到认识的人景楼有许多话想要问,只是话都赶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景楼和何忠相顾无言,都知道彼此心中的苦衷。 落到如今的地步再说什么都为时已晚,雍王正君的身份已经注定他无缘再看城外风光,无缘回漠北看墨城飞雪了。 围墙外传来一阵走货商叫卖的声音,王府外宽街上的生意也热闹起来。 景楼警惕地朝附近庭院环视一周,问道:“雍王府人多眼杂,何参领冒着危险入府找我可是有事要说?” “是……” 何忠说着瞥了景楼身边的小九一眼,俨然并不信任雍王府的下人。 小九并未言语甚至没有看何种的脸,而是行礼之后弓着身子退到了不远处的门廊下望风, 景楼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的神色也变得更复杂些。 小九平日蠢蠢笨笨何时这么有眼力价? 从刚才哭着也要把他带到小院到现在有意避嫌,显然是有人已经提前教过了。 至于是谁,可想而知。 为何? 就在景楼思绪如麻的时候,何忠拉着他的胳膊想去角落交谈,却不料动作太大牵动到景楼肩膀处的伤口。 “额嗯……” 景楼疼得闷哼一声。 何忠在军营多年,立刻看出异样慌忙问道:“将军您受伤啦?” 那天他在雍王府外见到景楼昏倒就有所怀疑,如今确认景楼是因为受伤。 何忠想起雍王在门口说的那番话,顿时义愤填膺地撸起袖子骂道:“是不是雍王害得?那个杀千刀的,老子就去替将军杀了他!” 说罢,何忠竟真的抄起木棍。 景楼按住激动的何忠,摇头说道:“休要胡说,不管他的事。” “将军啊,你咋还替老皇帝的儿子说话呢!”何忠恨铁不成钢地说,“那天雍王说的话俺都听到了,他竟然强迫您做那种事,简直下作至极!” 看来纪兰舟那场戏没白演,若非如此何忠不一定会如此着急来雍王府和他碰头。 纪兰舟用心良苦不惜牺牲名声为他筹谋,景楼实不知该作何应对。 他拍了拍何忠的肩膀,沉声道:“如果没有雍王的安排,你以为你能有机会入府?” 何忠一愣,“将军,您的意思是……” 景楼点了点头。 纪兰舟应当早就发现了在雍王府外探查的何忠,并刻意安排府上的厨房采买接触何忠给他机会入府送菜,还让小九刻意提醒引他二人相见。 虽不知雍王此番示好究竟是何居心,但景楼却是感激的。 “雍王当真没有为难将军吗?”何忠不放心地确认到。 景楼摇了摇头:“未曾,他待我……” 顿了下,竟不知如何描述。 纪兰舟明明演技出神入化登峰造极,却在他面前从来不加掩饰坦诚相待。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小人,说不出纪兰舟的错处。 “他待我很好。” 景楼说完竟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何忠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小院中的气氛忽然有些奇怪,景楼赶忙岔开话题问道:“何参领今日来是有何要说?” 何忠一拍脑门,说道:“哎呀,俺把正事儿忘了!将军,谢副统领冲撞了宫使家眷被国舅爷带人压在刑部去啦!” “你说什么?”景楼瞪大双眼。 “俺听人说今早朝会国舅爷就会上请陛下圣裁,革职下狱都是轻的……” 随着何忠的讲述,景楼的拳头越攥越紧就连指节也用力到泛白。 谢琛出身武将世家一身本领武艺高强,却只因为是平远候旧部而被老皇帝派了个京城禁军护卫副统领的职务。 先前景楼被就在京郊大营的时候幸得谢琛出手相助才没有被禁军统领为难的太狠。临上花轿前,谢琛还塞给他一把匕首防身。 这份恩情景楼永远铭记在心中,如今听到谢琛有难而他却束手无策…… 何忠叹了口气,伤感地说道:“副统领说以后将军您想找他怕是找不到了,他走前特意交代过让俺在京城中多照应您,将军您要是有啥事儿让俺做俺一定拼死办到。” 何忠的真诚与忠诚让景楼大为触动。 景楼朝何忠拱手行礼,悲怆地说:“参领的恩情景楼受之有愧。” “将军可别这么说,”何忠连忙扶住景楼,“顾将军还在京城时待俺们都不薄,能帮得上您俺心里开心。” 何忠所说的顾将军是景楼的亲舅舅,老英国公过世后在京城守孝三年后才跟随姐夫平远候去往漠北。 一想到远在漠北的亲人,景楼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等他被逼婚雍王一事穿到漠北军中,他那个脾气火爆的舅舅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杀上京城讨说法了吧。 景楼再次谢过何忠,说道:“如今我在雍王府身不由己,希望参领能帮我送一封信去漠北给父亲和舅舅报个平安。” 何忠仗义抱拳,道:“将军放心,俺一定会将信送到。” 约定好取信的时间,景楼便避开耳目将何忠送出了雍王府。 院子正中央只剩下作为伪装送来的蔬菜,景楼的心情也瞬间变得空荡。 他心中隐隐担忧谢琛的处境…… 远在漠北的时候景楼就听说那位庄国舅仗着贵妃撑腰在京城目中无人,今日朝会上绝对会向皇帝进言。 雍王今日也在朝堂上,或许可以问问他谢琛的事。 雍王…… 纪兰舟临行前朝他招手时的笑颜闪过脑海,景楼不自在地摸了摸眉角的疤痕。 刚刚他居然怀疑纪兰舟,实在是小人之心。 景楼抬头看向不远处探头探脑的小九,开口喊道:“小九,去找几个人来把菜搬走。” 小九听后一溜烟地跑走。 等到小院里的菜都被拉走已是正午时分,景楼又朝主簿要来府中账本做做样子。 他坐在万竹堂屋檐下百无聊赖地翻着晦涩的账簿,万分思念自己的长枪。 入雍王府前,景楼的马匹、兵器全都被收走留在了西郊禁军大营内。 日头由正中缓缓西移,等到有阳光透过窗柩落在纸上时景楼才恍然发觉已经到了这个时辰。 纪兰舟还没回来…… 虽然景楼并未上过朝,但也知道大朝会一般在巳时也该散了。 莫非纪兰舟出了什么事? 就连景楼自己都没发觉他居然在担心雍王。 小九放下遮挡阳光的竹帘,小心翼翼地问道:“正君,王爷不知何时能回来要不您先用膳吧。” 景楼合上账簿,摇头说:“再等一下吧。” 若要打听谢琛的事还需等到雍王散朝回来直接问一下更方便,或许还有机会让雍王去帮忙求情。 景楼此时顾不得那许多脸面了。 正当万竹堂主仆二人等待的时候,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纪兰舟回来了。 - “快快快,给我把衣服脱掉。” 纪兰舟刚钻进清心堂就火急火燎地脱掉了帽子,富贵手忙脚乱地帮着解开腰带退掉官服。 老皇帝实在太难缠,纪兰舟一想到在御书房的那份煎熬就后背发凉。 他太低估老皇帝了。 老皇帝虽然偏宠文臣但是更爱权势,但凡威胁到他皇位的因素都异常偏执多疑。 还好纪兰舟上辈子和资本家打太极多才能应对自如,否则上朝第一天就有可能是他掉脑袋的日子。 不过经此一遭,老皇帝对他就会更放心些而且也会对宫里那位贵妃娘娘多生几分猜忌。 纪兰舟得逞地勾起嘴角,狗咬狗的剧情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等着看了。 富贵瞥见自家王爷笑得古怪,丧眉搭眼地怪道:“王爷您还笑得出来,您被陛下留话御书房可把小的吓坏了。” 纪兰舟想到富贵接他出宫时那快哭出来的表情,那是真的为他担忧。 随即又好奇,也不知道隔壁院的人有没有也担心他。 门口忽然传来稚嫩的童声:“王爷,正君问您什么时候得空想请您见面一叙。” 纪兰舟一愣。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景楼居然会来主动见他。 随后他又猜出七八成,应该他安排富贵放进府地菜农和景楼见面了。 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菜农和景楼是旧识,乔装打扮是为了入府与景楼相见。 恰好,纪兰舟也正好想问问景楼在朝堂上庄士贤弹劾的谢琛究竟和他有无关系。 纪兰舟理着袖口,说:“正好我从仁和楼打包了些珍馐佳肴,请正君来清心堂一同用饭吧。” 谁知话音刚落,清心堂的门就被猛地推开。 景楼直接走了进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 17 章 景楼满脸严肃地走进屋来,显然是早就等在外面。 纪兰舟笑了下,轻佻道:“正君竟如此迫不及待要见本王。” “嘿嘿……” 一旁的富贵掩面低声笑起来。 正君可真是挂念王爷啊。 王爷也着实心疼正君,在返程的路上特意拐到仁和楼去打包了当季美食带回来说要给正君尝尝。 主子们感情甚笃富贵心中开心,肉嘟嘟的脸上笑容堆得更深。 他悄悄打量着面前的两位主子,却不料正对上景楼冰冷似箭的眼神。 富贵吓得赶忙敛起笑容,后退两步恭敬道:“王爷,小的先出去准备餐食啦。” 说完富贵片刻不敢久留,拉着一脸好奇看热闹的小九飞也似地退出房去。 房门一关,屋内只剩纪兰舟和景楼两人四目相对。 清心堂中碳火旺盛,景楼只单穿一件黑色外袍革带封腰衬得整个人英武笔挺。 纪兰舟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到景楼的腰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是景楼这般如雕刻般的英俊男子。 其实纪兰舟并不介意和景楼做一辈子“表面夫夫”,甚至觉得若是每天都能见到这般美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正当纪兰舟思绪飞扬的时候,景楼忽然开口问道:“今日之事是你安排的。” 纪兰舟眨眨眼,反问道:“正君说的何事啊?” “你早就发现有人暗中监视雍王府。” “竟有此事?” “何参领是你放进来的。” “何参领是谁?” 纪兰舟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机敏的光芒,嘴角则始终挂着无辜的微笑。 若非见过纪兰舟逢场作戏的本领,景楼怕是也会被骗过去。 景楼佩服纪兰舟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未尝不是一种心机。 和雍王做敌人恐怕讨不到好。 景楼又问:“小九那套哭法也是你教的。” 纪兰舟摊手说:“本王何等身份,怎么可能教他那些滑头的小把戏。” 景楼冷笑一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小九演的哪出哭法?” 纪兰舟一愣,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 他太得意忘形居然被景楼给绕进去了。 不愧是他的正君,果然聪明了得能猜到这份儿上。 既如此他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纪兰舟瞬间恢复从容的模样,拱手道:“正君既然知道是我安排的想必也清楚我的诚意了,小王诚心诚意天地可鉴。” 景楼再度惊叹于纪兰舟脸皮之厚,被当面揭穿居然还敢洋洋自得大言不惭。 简直无耻之尤。 纪兰舟抬眼看到景楼鄙夷的目光,眯起眼睛露出一丝讨好的笑。 景楼被雍王嬉皮笑脸盯着,不自在地错开眼。 从小到大他从未遇到过像纪兰舟这样的人,看似轻佻放荡待他却体贴入微。 景楼挠了挠眉角的伤疤说:“今日上朝可是有事,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纪兰舟敛起嬉笑的表情,问道:“你可认得京城禁军副统领谢琛。” 景楼不由瞪大眼睛。 没想到纪兰舟竟主动提了。 见景楼的反应纪兰舟就知道两人必然是认识的而且关系不浅,他内心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在朝堂上替谢琛说了几句好话,也算是卖景楼一个人情。 纪兰舟随手拍了下景楼的胸膛,说:“先吃饭,吃完再说。” 殊不知在他身后景楼却盯着被拍过的胸口愣了许久。 - 仁和酒楼不愧是京城最热的酒楼,菜品简直称得上惊艳。 纪兰舟打包了一桌全羊宴,坑羊、??(kao)羊肉锅、羊杂粉、旋鲊、鼎煮羊大骨、炙烤羊蹄筋…… 林林总总十几种羊肉的做法让纪兰舟大开眼界,羊肉的香味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纪兰舟和景楼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一落座便被美食俘虏一人两大碗米饭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富贵布菜的手已经跟不上下饭的速度,索性放下筷子恭敬地站在一旁眼馋地看着。 景楼看着筷子没停的纪兰舟心中惊讶这人吃这么多怎么还如此瘦,殊不知纪兰舟还嫌吃的不够多不能尽快长身体。 两个人就像两条饿了十天半个月的街边野狗,风卷残云扫荡桌面不多时便将整整一桌菜都吃个精光。 吃饱喝足自然要谈正事。 纪兰舟将朝堂上庄士贤弹劾谢琛的过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景楼。 “陛下已经答应将谢副统领从刑部放出来了,你无需担忧。”纪兰舟安慰到。 景楼听后直接起身向纪兰舟拱手道:“我替谢琛谢过王爷仗义执言。” “早就说了,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你又帮了我一次,”景楼沉声道,“若日后有机会,我定当以命相抵。”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纪兰舟大骇。 只要你别要我小命就好…… 后半句话纪兰舟没说出来。 雍王的表情不像有假,景楼认为纪兰舟对他仍有保留。 既然要开诚布公自然要清楚对方的打算才能为后面的事尽早筹谋。 景楼正色道:“我只问你一句,你是否有意皇位?” 纪兰舟一愣,轻笑着摇头:“我才懒得管那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况且……” 景楼紧盯着纪兰舟,等他接下来的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争权夺利永远不可能独善其身,”纪兰舟看向景楼的肩膀,“我只希望能少些无谓争执,少些无辜的人受伤。” 纪兰舟的思想对于现代人来说再平常不过,但是在古代尤其生在皇家会有这种想法简直惊天骇地。 景楼也被纪兰舟这番话惊到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纪兰舟的一席话在他看来惊世骇俗。 居然有人不爱高位? 那可是九五之尊,无上权力。 开国的皇帝哪一个不是站在尸堆上开辟疆土,想要成就雄霸事业免不了牺牲和血泪。 有谁真正在意过那些为了皇位战死沙场的人呢? 但纪兰舟在意…… 随父亲镇守漠北十几年景楼见过无数伤亡,他只知道为陛下、为大齐守住边塞,却从没想过身处高位的人究竟为什么会将他们丢在漠北不管死活。 直到回万竹堂,景楼仍沉浸在纪兰舟的那番话中。 正想着,小九跑进屋来。他将一个精致雕花木盒呈到景楼面前说:“正君,这是王爷让小的给您的。” “给我的?” 景楼疑惑地接过木盒打开,一股甜甜的奶香味扑面而来。 “这是……”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堆奶白色的小方块,一颗一颗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小九好奇地探头问道:“正君,盒子里是什么啊?” 景楼从盒子里拿出一颗小方块塞进小九的嘴里。 “唔嗯……” 小九吧唧着嘴眼前一亮:“是糖,好甜的糖啊!” 景楼也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说道:“这是漠北特产的牛乳糖,当然是最甜不过的。” 牛奶的清甜在口中蔓延开来,景楼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漠北。 他看到了墨城初雪时压弯的枝条,看到了边塞牛羊遍地一望无际的草原,看到了骑在马背上奔向旭日的少年…… 景楼自认向来是坚强的,受了伤受了委屈他从没掉过眼泪。 此时此刻他远在东京城吃到漠北的味道,居然眼眶发酸几乎落泪。 景楼珍惜地抱住怀中的木盒。 纪兰舟…… 想起这个名字,景楼的心里不可查地轻轻一颤。 - 大内宫中,御书房内烟雾缭绕。 老皇帝坐在椅子上,身旁的老太监正轻轻地为他揉捏额头。 “雍王说他仗着我的势才敢顶撞庄士贤,真是胆大妄为,”老皇帝轻笑一声,“你说呢?” 老太监耷拉的三角眼机敏地一转,答道:“老奴倒是觉得雍王殿下虽胆大但也不失天真耿直,陛下慈爱之心就是诸位殿下最大的依仗。” 老皇帝笑了笑,说:“就你这个老东西会说话。” “老奴说得句句都发自肺腑,绝无虚言。” 方才在御书房中,他问雍王为何在朝堂上公然与庄士贤作对。 「儿臣嘴笨不会说话,却知道坊间都说狗仗人势此言不假。儿臣仗着父皇的宠爱方得尊贵,庄大人仗着贵妃受宠才在朝中横行…… 殊不知天下众生皆受陛下天恩庇佑,贵妃也是承父皇雨露才有如今…… 儿臣只是替父皇不平,您仁爱公正定然不会偏待朝臣,庄大人却想毁了您的贤明。儿臣斗胆,其心当诛。」 雍王字字真情看不出丝毫虚假,虽然大逆不道但却并无偏袒。 如同街边孩童敬仰父亲,为其争辩以报孺慕之情。 老皇帝细细琢磨雍王的一番话,心中隐约有了些此前不曾有的心思与想法。 他提起笔在纸上这下一个字——雍。 “八皇子自幼体弱不在朕身边养着,朕盼着他快乐闲雅才赐了这个字,如今看来的确生的过分天真没有城府。”老皇帝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堂上的事竟然如小儿嬉闹般随着性子胡闹。” 老太监笑笑,说:“我瞅着陛下倒是不讨厌雍王的性子。” “哼。” 随后,老皇帝又在纸上写下另一个字——扈。 许是沾多了墨水没有控笔,当老皇帝写下最后一画提笔时一滴墨水低落在洁白的纸面上留下污渍。 老皇帝猛地扔掉手中的毛笔,盯着面前写坏的字沉默不语。 忽然门口传来通传声:“陛下,庄贵妃来了,说是给您做了驱寒的羊肉汤要呈给您。” 只是过了一会儿,老皇帝只是盯着桌面默不作声。 老太监从旁出声提醒道:“陛下,要不要宣贵妃晋见?” 皇帝沉吟片刻,摇头说:“不用了,让她回去吧。” “是。” 老皇帝再度看向桌上的字,最后伸手将纸揉成一坨扔到了地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 18 章 穿过来后殚精竭虑三日,纪兰舟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坐在书房中,纪兰舟回忆着景楼说的话。 景楼居然以为他有意争夺皇位。 莫非是他对扈王、庄士贤的态度过于抵触才让景楼产生这种错觉吗? 「如若有机会,定当以命相抵。」 景楼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念头划过纪兰舟的脑海中。 不会是…… 纪兰舟猛地站起身来,下意识握住手边的笔洗攥在掌中摩挲。 是不是表示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不对…… 这句话蕴含的分量比保命要重的多,景楼相当于在向他投诚。 如此便意味着即便他真有夺嫡的打算景楼也会拼死助他一臂之力。 难道剧情真的被改变了吗?从景楼自己谋反变成帮他谋反了? 景楼重情重义自然是好的,但为什么就是离不开谋反啊…… 纪兰舟痛苦地抵住额头。 “王爷。” 正想着,富贵拎着个棍子走了进来:“小的找遍府上才从笤帚上拆下一根,您看可以吗?” 纪兰舟接过木棍在手里掂量了几下,满意道:“可以。” 虽然木头质地较软但是棍子还算笔直承受初期重量也绰绰有余。 纪兰舟拿着木棍走到博古架前,拿起两个瓶身肥胖的细口花瓶走进院子里用花匠留下的铲子给瓶子里装满泥土和碎石。 然后,他将花瓶插/进木棍的两端并用布条堵死缠绕固定牢。 就这样,纪兰舟自己动手制作了一个古代简易版杠铃。 富贵跟在纪兰舟身后忙里忙外想出手帮忙,但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纪兰舟做的是什么。 直到纪兰舟拎着一个两头粗中间细的物件举起来抗在肩膀上下蹲,富贵才疑惑道:“王爷,这是何物啊?” 纪兰舟一边坐着深蹲一边颇为自豪地说:“此乃本王特制兵器,名为杠铃。” “杠铃?” 富贵仔细端详着纪兰舟手中的物件,好奇道:“长得和杂耍用的石担颇为相似,不过王爷做得更精巧些。” “石担?” 富贵自以为溜须拍马很恰当,却不料纪兰舟一愣,直起身子问道:“石担长什么样?” 富贵赶忙仔细描述一番,纪兰舟听明白了。 石担就是在一根木杆两头各穿一个石饼,石饼的重量可大可小任意调节,使用者常常拿着玩意儿如同舞枪舞棍那样舞得风生水起,是街边卖艺杂耍的常用物件。 人家那个不就是正经的杠铃吗? 纪兰舟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惊世骇俗的物件,却没想到这个时代早就有类似的东西。 他的自尊心大受打击,悻悻地说:“富贵啊,你去帮我找个石担来吧。” “王爷,石锁您要不要?”富贵热情地推荐,“杂耍班子不止有石担,还有石锁、石磨盘……” “一并买回来!” 纪兰舟喊了一声,拿着东西赌气似的回了书房。 他躺在榻上用简陋的自制“杠铃”做卧推,心道对这个时代实在是太不了解了。 不止是对这个时代,他对隔壁院住着的男主角也不够了解。 景楼究竟怎么想的? 但凡有可能,谋反这条路都是他最不愿意自己和景楼踏上的。 或许他该对景楼更关照些,让景楼在京城感到温暖就不会有谋逆的心思了。 - 万竹堂内,景楼披着外衣站在窗边。 小院之所以叫万竹堂正是因为院中栽满了竹子,从屋内看去仿佛置身山林甚是清幽。 景楼盯着飘动的竹叶看了一会儿,低头展开一张宣纸,提笔写到: 「景楼跪禀父亲大人安,孩儿不孝未请父母之命便定姻缘……」 字如其人,景楼落笔流畅笔锋遒劲,提笔落笔犹如刀锋雕琢顿挫有力未曾犹豫。 虽然入京前已经做好被刁难的准备,但直到进京这些时日他才真正看透当朝老皇帝的真面目。 景楼义愤填胸奋笔疾书,将所思所想全部写入信中让父亲知晓,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两页纸才堪堪写完。 他读了一遍信中的内容自嘲地冷笑。 此中字字句句若被有心人看到都是要掉脑袋的重罪,但除此之外家书竟无其他可写。 随后,他又拿出一张信纸轻轻摊平,再度提笔。 「京城皆安,父亲无需挂怀。雍王为人中正,对孩儿多加照拂不曾为难……」 即便京城艰难纪兰舟却是他意外遇见的温暖,景楼不愿父亲迁怒纪兰舟。 纸上的笔尖一顿,景楼犹豫着将笔横起。 他本想在信中写若有朝一日走投无路可拥立雍王共谋大计,但想起纪兰舟在拱桥上冲他回眸的笑容却又不忍落笔。 真的要将纪兰舟卷入这场注定悲剧的风雨当中吗? 小九进屋时就看到他的正君对着窗外发呆。 他赶忙跑过去,抱起披风踮着脚想给景楼穿上:“正君,您的病还未大好别着凉啦。” 景楼回过神来,隐约听到院外传来的嘈杂声。 “外面是什么动静?” “王爷让富贵公公从外面请来一个戏班子,正张罗着往府里搬东西呢。” “戏班子?”景楼皱起眉头,“怎么想起要请戏班?” 小九歪头想了下,说道:“小的听说京城新来的戏班子里有个姿容貌美的歌女,或许王爷是想听曲儿呢。” 景楼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合拢外袍,推门走了出去。 “正君您去哪儿啊?”小九没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捡起披风追着景楼跑进院中。 景楼环顾四周,踩着院中假山纵身一跃便跳上墙三两下爬到了房檐上。 小九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目瞪口呆地望着景楼行云流水般的动作。 正君太厉害啦! 景楼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气什么。 明明这桩婚事起初他也是不愿意的,但听到纪兰舟邀请歌女入府时心中莫名升起一团怒火。 才成婚三日便如此放浪形骸,将他正君的身份置于何地?! 他堂堂驭北将军就算为人正君也绝对不能忍受雍王此等屈辱。 纪兰舟还说会礼待他,连三日都忍不住分明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景楼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顺着屋檐一路来到隔壁清心堂。 庭院内十分安静,并无戏班子的身影。 不远处的书房窗前隐约闪动着人影,景楼弯下身子轻巧地跳过去。 他掀开两片瓦片朝屋内看去。 本以为会看到纪兰舟和歌女宣/淫的场面,却不料见到的是一番诡异的画面。 整洁的书房内没有书画文玩,而是摆满了各种杂耍用的器具俨然是把整个戏班子都搬进了书房。 纪兰舟则只穿着里衣扛着一个石担在书房中央空地上反复蹲下、起立。 房内只有雍王一个人,并未见到歌女的身影。 景楼不知怎的莫名松了口气。 然后他便疑惑地盯着蹲起一次都费劲巴力的纪兰舟。 这样举石担有什么用? 要知道他从小骑马习武才堪堪有如今的体魄,莫非雍王真以为只是举几下石担和石锁就能变得健硕起来吧? 不一会儿,纪兰舟改变了姿势。 只见纪兰舟将两张方椅并在一起,整个人趴在椅子上两只手向上提石锁。 瘦弱无力的胳膊只能把石锁勉强悬空一点,然后便“哐当”一声砸回地面上。 纪兰舟则像条死狗一样颓丧地趴在椅子上直喘粗气。 “噗……” 景楼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用拳头抵着嘴唇绽开来京城之后第一个笑容,比以往时候要更爽朗些。 纪兰舟行事不拘一格荒谬怪诞,但就是让他莫名的移不开眼睛。 景楼索性坐在房顶看着纪兰舟做着怪异的运动,竟然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万竹堂内,一阵冷风窜进屋中将桌上的纸掀起。 景楼写在信末尾的话露了出来。 「如有一日京城风起,孩儿愿护他周全。」 - 夜幕落下,街边商铺落下门板后京城经过整日的热闹终于安静下来。 宵禁之后除了巡夜的京城守卫和更夫大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整夜亮着灯火的酒楼娼/馆内隐约传出乐曲声和嬉笑声。 就在寂静的城中,一阵车轮碾过石板路的钝声打破了夜间宁静。 趁着夜色昏暗,两个男人推着一辆运送货物的板车从巷子里偷偷摸摸地穿行在街道上。 紧接着,男人低声交谈的声音传来。 “哥,这个月已经是多少个咧?” “记不清喽,光是我都运过三回了。” “啊这不是作孽吗……” “嘘,可不敢说呢。那可是只手遮天的大老爷,你也想躺车上吗?” 说着,男人瞥了一眼班车上被抹布盖着的凸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破布下的“东西”似乎还透着热气,随着搁楞的板车不停抖动。 “哥,她是不是还在动啊?”男人吓得满头大汗,扶着板车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开来。 另一人司空见惯地扯了下板车上的破布,催促道:“别瞎想,赶紧走吧。等下西南门守卫换人咱们就出不去了。” 京城西南的门是专门供城外屠夫出入送猪送肉的,和其他门比起来更加脏乱,地上的污秽常年泛着恶臭平时鲜少有其他人出入。 两人加快脚步,推着板车朝城门走去。 他们并未注意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从板车盖着的破布里滑下来。 毫无血色的手指微曲,指尖勾着一条绣着樱桃的粉色手帕。 当轮子碾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时板车猛地抖动一下,那条纤薄如纱的手帕从指尖缓缓飘下落在街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 19 章 第二天清晨,清心堂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钝响。 富贵闻声赶忙推门进屋,就看到纪兰舟连着被子一起从床上滚到地面正龇牙咧嘴地艰难蠕动。 “王爷!”富贵大喊着飞奔到纪兰舟身边,“太医,快去传太医!” “不用……” 纪兰舟摆手制止富贵摇人,咬牙切齿道:“别叫人,我没事。” 他没想到昨天只不过做了短短半个时辰运动的后遗症居然这么大,如果说乳酸堆积可以通过按摩缓解的话那么延迟性肌肉酸痛简直让人束手无策。 此时此刻他浑身酸痛尤其手臂和大腿连抬起来都费劲,对于常年健身的纪兰舟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过就雍王的身体来说第一次总是要更疼些的,等到之后习惯训练重量就会越来越轻松。 在富贵的搀扶下纪兰舟艰难地起身,洗漱梳头之后换上墨绿色的衣袍。 铜镜中映出雍王的脸孔,面色红润双眼明亮气色比刚穿来的那天要好上不少。 雍王不愧是易胖体质,三天猛补碳水下来居然真的肉眼可见胖了一些,尤其是原本凹陷的脸颊奇迹般有了肉感。 纪兰舟捏了捏镜子里的脸,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对于很多瘦子来说最难的增重并不成问题,接下来只要坚持有计划的健身想要恢复曾经的身材只是时间长短。 他并不急于求成,毕竟在这个时代没什么别的好玩只有空闲时间多的是。 早膳用的是王府小厨房特制的青稞蛋花鸡胸粥,从未料想过的搭配带来以外惊喜,粥的口感清甜弹牙每一口下去都别有滋味。 纪兰舟没想到他只不过是写了些食谱和烹制方法居然真让大厨做出了花。 他亲自给这碗粥起了个戏谑的名字——亲子与粮。 不用上朝的日子纪兰舟只需要去太常寺应卯混个脸熟即可,慢慢悠悠将一锅黏稠的粥饭吃光后他便一瘸一拐地动身前往太常寺摸鱼。 富贵也不知道他家王爷怎么一晚上过去就腿瘸了,小心翼翼地迈着小碎步搀扶着不敢有一丝懈怠。 正当纪兰舟龟速行走在庭院中时,景楼从万竹堂走出来一脸悲悯地望着他。 纪兰舟连忙站直身子若无其事地朝景楼招手。 “你怎么了?”景楼挑眉问到。 纪兰舟咬着后槽牙,扯出一丝生硬的笑容逞强道:“无碍,只是本王的鞋有些不合脚。” 景楼似笑非笑地朝纪兰舟轻微颤抖的双腿看去,然后从身后拿出个锦布包裹的包袱扔了过来。 纪兰舟猝不及防被包袱砸个正着,颤抖被力道砸的站不稳。 他扶着身旁的富贵才勉强站定,拿着包袱差异地朝景楼看去。 景楼已然敛起表情,板着脸说:“须知量力而行,揠苗助长并非良策。” 纪兰舟疑惑地打开包袱居然从里面翻出一个精致的皮质方形软垫。 软垫摸上去柔软舒适,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皮毛如此油光水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想想就知道如果坐在上面会有多么舒服。 虽然不知道景楼怎么知道自己腰腿酸痛的事,但纪兰舟还是感激地将软垫放到富贵的怀里, 他转身向景楼作揖道:“多谢正君关怀,小王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油嘴滑舌。”景楼嫌弃地瞥了纪兰舟一眼。 纪兰舟毫不在意地扬起笑脸,朗声说道:“我走啦,等我散值再给你带好吃的。” 说着纪兰舟朝景楼挥挥手,和富贵两人慢慢悠悠地走出了清心堂。 直到望着雍王的身影平安行出二宫门,景楼仍未收回视线。 雍王是在把他当小孩子哄吗?只听过长辈散值路上给家中孩童带零嘴的,他都这么大人哪里需要什么好吃的…… 不过昨日带回的牛乳糖确实好吃。 景楼忽然发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心脏犹如奔腾在草原的野马般在胸口剧烈跳动着。 他的心情总是随着纪兰舟起伏,究竟怎么回事? - 纪兰舟出了王府便乘坐马车上了宽街。 该说不说景楼送的软垫着实有效。 在车马没有减震的时代即便行在修缮尚可的石板路上仍有些颠簸,在屁股下铺上垫子后疼痛缓和了大半。 纪兰舟安逸地窝在马车中,不一会儿便晃荡到了太常寺。 太常寺设在大内宫外,与礼部尚书省南院府衙仅隔着一条东大街。 雍王府的马车还未停稳,太常寺院外便已经站着一排官员恭敬迎接。 “恭迎雍王殿下——” 纪兰舟无奈地望着马车前毕恭毕敬的大臣。 知道的他是个小小的太常寺少卿,不知道的还以为礼部尚书亲自来访呢。 “诸位大人不必多礼。”纪兰舟边说边沿着梯子走下马车。 谁知刚刚迈出一步,他腿脚一软身子向前倾去险些栽倒在台阶上。 一众官员手忙脚乱地围上来生怕他有闪失。 陛下让雍王下太常寺历练,若是第一天就出意外那大家伙的脑袋都别要了。 “咳咳……”纪兰舟顺势虚弱地咳嗽两声,撑着车辙有气无力地说,“诸位大人不必惊慌,本王不过是昨夜受了风寒不打紧咳咳……” 雍王红着眼眶咳喘不止,怎么看都不像不打紧。 群臣面面相觑,尴尬地嘘寒问暖。 纪兰舟则在心中暗自窃喜。 开玩笑,他好不容易过上悠闲日子才不想穿成王爷还要上班,称病即是巩固雍王在众人心中柔弱的印象又是完美的摸鱼借口。 果不其然,他刚说完便有一人提议道:“雍王殿下既然身子不爽不如早些回府歇息吧,府衙内皆是琐事臣等可自行处理……” 纪兰舟抬手打断那人的话,满脸倔强地说:“陛下既然让本王来太常寺历练便没有懈怠的道理,即便是死在岗位上也毫无怨言咳咳……” 哪怕身子弱成这副模样也要强撑病体报答陛下恩典,雍王竟有如此担当! 雍王素日在众皇子中最没存在感,但看来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学无术。 不少大臣暗自感慨,雍王原就身子差如今又娶了驭北将军做正君,日后在朝堂上最多也只能混个闲职着实可惜。 纪兰舟虽然不知道那些胡子花白的老臣都在想着什么,但从众人的眼神便猜到自己一出戏没白演。 他不信有人敢胆子大到让疾病缠身的雍王干活。 正当纪兰舟胸有成竹的时候,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道热情又熟悉的声音。 “王爷,您可算来啦!” 只见王钟欣甩着袖子小跑着朝马车跑来。 “纪李兄?”纪兰舟一愣,“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钟欣熟稔地拉过纪兰舟,佯装谦虚地说道:“陛下命礼部与太常寺共商庆元佳节宫宴之事,鄙人不才恰好略通乐理尚书大人便派微臣来太常寺指导乐坊。” “庆元宫宴?” “是啊,下月初一便是宫宴。” 按照穿越到冬季的环境来看,纪兰舟猜测庆元节八成就是和春节一般举国欢庆的日子。 两人交谈甚欢,周遭的大臣们纷纷不再做声。 没想到雍王居然和王钟欣那个缠人的家伙这么熟…… 王钟欣扬声对众人说道:“少卿初入太常寺,不如此后就与我共商宫宴舞乐之事。” 礼部到底比太常寺高上一头,王钟欣侍郎的身份摆出来众人不敢不从。 纪兰舟本来准备混一混就去给景楼买好吃的回家了,谁知莫名其妙地被王钟欣拉入太常寺。 太常寺内设乐坊、教坊和鼓吹坊,平日宴会庆典便会编排节目呈现给陛下。 纪兰舟跟着王钟欣没走一会儿便听见有丝竹鼓乐声传来,经过一道拐角处引入眼帘的是个敞亮的双层戏台。 戏台修建得甚是精美,偌大的台子两侧竖着两根镀金雕花红柱,金顶石壁上描绘着各式各样的飞天神女图,用色艳丽大胆色彩斑斓。 戏台上铺着大红色的织锦彩缎,绣在缎子上的金丝飞鸟图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戏台一侧高低错落坐着吹拉弹唱的乐师,戏台上则是二十来个文武舞姬身着华美的丝质裙摆翩然起舞。 “王爷以为如何?”王钟欣趁着乐声扭头问道。 纪兰舟挑眉答道:“没甚新鲜的。” 这场面放在古代定然是能称得上惊为天人名动天下,但纪兰舟前世见多了自然不觉得稀奇。 更何况他喜欢男的,与其看舞姬在台上搔首弄姿不如回家看景楼的宽肩翘臀来的带劲。 “英雄所见略同啊!” 王钟欣激动地握住纪兰舟的手,愤愤道:“我早说太常寺的协律郎又蠢又懒,每年都是这些陈词滥调陛下早听腻歪了。” 随后又指着台上的舞姬,说:“教坊教出的舞姿也毫无新意敷衍了事,简直暴殄天物!” 纪兰舟安慰着拍拍王钟欣的肩膀。 他十分理解王钟欣的苦闷心情。 王钟欣就像一台戏的导演,和所有导演一样心中有分镜有画面却碰上业余的演员和摄像无法将内容完美呈现出来。 最后电影拍出来效果达不到预期,哪个导演不发疯? 王钟欣梗着脖子,抱怨道:“那群老头偏说宫宴将至不宜大改,你我今日偏要给改咯!” 纪兰舟赶忙甩开王钟欣的手作势要走:“本王不通乐理,王大人另寻高明吧。” “王爷,您以为微臣为何要拉上您,”王钟欣一副老谋深算笑眯眯地说道,“您就是我的靠山,您说要改满太常寺谁还敢拦着我。” 纪兰舟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他居然被王钟欣利用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 20 章 “王爷您想啊,若是陛下知道庆元宫宴是由您精心准备的定然开心,”王钟欣热切地拉着纪兰舟说,“想来也会更感念王爷的孝心。” 纪兰舟斜睨着身旁巧舌如簧的王大人。 没想到王钟欣不显山不露水居然是个比他还不要脸的。 王钟欣细弱的身体几乎挂在纪兰舟的身上,满怀期待地说:“王爷您所见所闻定然比臣要广博,就不要再自谦啦。” 正说着戏台上一曲终了,一众乐师、舞姬纷纷朝纪兰舟和王钟欣跪下跪。 为首的教坊嬷嬷脸上铺满□□胭脂,婀娜地上前朝二人施礼。 “雍王殿下今日特来指点,还不快些行礼。”王钟欣将雍王的名号搬出来,嬷嬷瞬间勾着眼角暧昧地打量起一袭墨绿衣袍的纪兰舟。 她捏着嗓子嗔道:“原来是雍王殿下大驾光临,难怪奴婢远远瞧见就如此气度不凡,王爷改日要记得来教坊看看啊。” 教坊嬷嬷的视线赤/裸又露骨,纪兰舟立刻猜到教坊培养的舞姬怕不是光跳舞那么单纯。 他冷眼扫过教坊嬷嬷,说:“方才本王见诸位舞姬动作绵软无力,莫非对庆元宫宴就这样敷衍吗?” “奴婢们万万不敢!” 嬷嬷没想到雍王是个硬茬,吓得连忙跪下颤抖着解释道:“王爷您也知道,宫中三天两头办宫宴加上我们教坊的姑娘平日里还要伺候各位大人,实在是黔驴技穷编不出新曲了啊。” 纪兰舟并非有意吓唬嬷嬷,毕竟谁在时代洪流中求生都不容易,有些人根本没有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力。 只不过他现在已经是有家室的人,直接单纯表明态度以便为后续省却麻烦也省的让景楼有朝一日误会。 纪兰舟负手说道:“本王并非苛责,只不过庆元宫宴是本王入太常寺来第一个差事自然想做得万事齐备些。” 嬷嬷直起身来连连称是。 王钟欣拍拍纪兰舟的肩膀劝道:“王爷与下官果然心意相通,宫中常年舞的就那几曲早就看腻了。” 纪兰舟心想他可什么舞都没见过,要不是被强行拉来他才不想当春晚总导演。 嬷嬷怕了雍王冰冷的眼神,低着头小心畏怯道:“京城中时兴的舞步奴婢已全编入其中,实在是没甚新鲜的啦……” 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在信息传递不发达的古代能够流传下来的舞曲无非是传唱、观看速度极慢,更迭速度也可想而知。 教坊常年闭门造车得过且过,没有创新力实属常见。 毕竟流连教坊的达官贵人也并不是真的冲着观赏舞蹈才去那里的,舞曲陈旧无伤大雅。 乐师和舞姬个个已经面露疲态,再逼迫下去估计也憋不出新东西。 王钟欣有心整改,可惜竟无人能想出花样。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王爷啊,您说莫非今年的宫宴只能如此了吗?” 纪兰舟眯起眼看向身旁捶胸顿足的王大人颇为无奈。 演的太假了吧? 纪影帝本能审判起王钟欣的演技,挤眉弄眼五官乱颤,分明就是明示想让他来想办法。 好一个王大人。 纪兰舟也终于体验了一把被背刺的痛苦。 太常寺戏台前死气沉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纪兰舟身上等他发话。 “微臣无能啊……” 王钟欣演技差但爱演,见纪兰舟不搭理他便在一旁小声嘀咕。 纪兰舟心思一动,忽然露出一丝坏笑。 既然王钟欣为难他办事,那就别怪他出坏招。 下一秒,纪兰舟大力搂过王钟欣瘦弱的肩膀神秘地说道:“纪李兄莫慌,本王倒真知道一种失传已久的西域舞蹈。” “王爷此言当真?!”王钟欣果然上套兴奋地问,“是何种舞蹈?可有传说中惊鸿舞那般惊艳?” 纪兰舟老神在在地说道:“放心,定然惊艳全场。” - 纪兰舟从太常寺出来已是晌午,他心情大好地坐上马车。 方才在太常寺的一通胡乱指导八成足够让王钟欣仔细琢磨好几天,至于舞蹈是否惊艳他不知道但绝对是这个时代的人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此时正是京城街区商铺最为热闹的时刻,纪兰舟准备寻个吃饭的地方。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街道上,两侧的繁荣景象再次惹得纪兰舟好奇不已。 “馒头,猪头糕——” 忽然,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卖声。 他掀开车帘果然看到张三姐正站在笼屉前迎着缭绕的热气卖力吆喝。 也不知怎的,两边的粥饼摊生意都很好,整条街上就只有张三馒头这家摊档前门庭冷落。 上朝那日吃的肉包滋味现在想起还回味无穷,纪兰舟希望有更多人知道张三姐的手艺。 正当他想让富贵再去买几个包子的时候,忽然从街角冲出一大群拿着棍棒的男人聚到张三姐的摊档前。 “大家都看看看啊,这人是隔壁王村的寡妇,丈夫刚过头七就出来抛头露面,真是没良心啊!” “家里还有卧病在床的公婆也不顾,只知道自己享福啊!” “哪有女子不冠夫姓的啊!丈夫死了便翻脸不认人呸——” “张氏天生就是克夫命,谁都别买她的馒头啊!谁吃了谁明天家里就死男人!” 一群大老爷们围着个妇人出言不逊, 张三姐气得满脸通红,抄起擀面杖就朝那群来捣乱的男人们挥舞过去。 她边反抗边骂道:“你们这群杀千刀的,把我卖到王村不算还要毁了我!” 只不过张三姐的反抗并无成效,那群男人蹬鼻子上脸直接抬手掀翻了摆在一旁的桌椅。 张三姐终究是女子,势单力薄根本无力反抗只得眼睁睁看着苦心经营的铺子被推倒扬上尘土。 她泪流满面,拼劲浑身力气上前和那群男人拼命。 街上的吵闹立刻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不少附近商铺的老板纷纷摇头叹息。 “唉作孽啊,这才没几天都闹了多少次了。” “要我说那个女的也是傻,被砸了几回摊档还不死心。” “听说她是被拐到隔壁王村的寡妇做包子的手艺一绝,想摆摊攒着盘缠回老家。” “也是可怜人啊……” 纪兰舟坐在马车上,附近人说的话他全都听进了耳朵。 张三姐的遭遇令人同情,若是能用自己的身份帮她一把也算做件好事。 他随即叫停马车,隔着车窗喊了一声张三姐。 贵人的马车停在闹市本就罕见,更别说是挂着雍王府牌子的马车。 车里的人一出声,半条街都安静了下来。 推搡着张三姐的那群男人也纷纷停下动作,疑惑地朝马车看去。 纪兰舟掀开车帘,眼中含笑望着狼狈的张三姐说:“本王前日吃了张三姐的馒头回府之后甚是想念,今日特意前来寻你可是不方便?” “王,王爷……?” 张三姐看清纪兰舟的脸后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番杂乱的头发和衣领,走出摊位跪下行礼。 而她身旁的男人则面面相觑,搞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胆!”富贵拿出气势厉声呵斥道,“见到雍王殿下还不赶快跪下行礼!” 几个男人如遭雷劈,赶忙扔下手中的棍棒跪到地上磕头赔罪。 纪兰舟冷眼扫过那群男人,这些人拐卖人口还欺凌妇孺简直是败类中的败类。 只不过纪兰舟并不愿定夺他人的生死,便无视之。 他看向张三姐和善地说:“张三姐做馒头的手艺一绝,怎么我瞅着生意不大好的样子?” 张三馒头铺前一片狼藉,就连路过的人也纷纷绕行。 “回王爷话,先前是好些人瞧见张三的名号以为是男子出摊见到草民是女子后便不再购买,”张三姐擦了擦眼泪苦笑着说,“后这群人又说我克夫,吃了我做的馒头会短寿……” 纪兰舟不由皱起眉头。 他深知造谣中伤会给一个人带来什么伤害,更看不上京城轻视女子经商的风气。 “哦?如此说来本王吃了张三姐的包子已然没几日活路啦?”纪兰舟调笑道。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瞬间议论纷纷。 雍王居然吃过张三馒头,不仅赞不绝口而且也不见有什么病症。 看来短寿纯属无稽之谈。 几个男人吓得颤抖,支支吾吾地说:“草民、草民没那个意思……” 纪兰舟冷笑一声,指着张三姐摊前倒在地上的旗子说:“富贵,准备笔墨。” 富贵了然,他将旗子捡起来递到纪兰舟手中。 纪兰舟准备帮张三姐改造一下招牌。 富贵一边研墨一边盯着纪兰舟的动作,小声问道:“王爷,为何不直接将招牌改成张三姐馒头呢?” “为何要改?” 纪兰舟提笔大刀阔斧地在旗子上花了个可爱的包子形状,又在标签下写了一排小字。 他满意地看着变得丰富的旗子。 这也算是他来到大齐后凭借知名度和名人效应做的第一个代言吧。 随后,他让富贵将旗子交还到张三姐的手中。 “王爷吃过都说好……” 富贵一字一顿地将纪兰舟写的小字念给张三姐听。 张三姐的眼睛逐渐睁大,听到最后眼眶沁出泪水低声啜泣起来。 聚在旁边围观的群众闻言也纷纷惊叹不已。 小小的馒头摊子居然能得到雍王赐字! 有了雍王殿下的庇护以后谁还敢再欺负张三馒头?! 纪兰舟趴在车窗上,柔声道:“张三姐手艺超凡,定能做成馒头西施。” 然后他又让富贵在翻倒的笼屉里挑出几个干净的馒头才和张三姐挥手道别。 雍王府马车一走,身后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围观的人热情地拥簇着张三姐问东问西还有人帮忙收拾摊位,甚至有人直接从地上捡起沾了土的馒头啃起来。 人人都想尝一尝雍王殿下说好吃的馒头究竟是什么样。 闹事的男人早就趁乱跑的无影无踪。 张三姐热泪盈眶,珍惜地捧着旗子望向雍王府的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雍王果然是菩萨心肠的大好人,此番大恩大德她一定要报答。 - 出了闹市区,纪兰舟边吃包子边感叹普通人求生艰辛。 若是他穿成个平头百姓就靠他那些点歪的技能保不齐真能把自己饿死。 正想着,马车忽然猛的停下。 “吁——” 纪兰舟身子前倾,险些从座位上滚下去。 “怎么回事?”他堪堪扶住窗框问到。 富贵小心探进头来,说:“王爷,有个人拦住咱的马车。” 竟然有人敢拦雍王府的马车?纪兰舟脑海中闪过无数当街刺杀的画面。 他提防着问:“前方是何人?” 马车外立刻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京城禁军副统领谢琛参见雍王殿下。” 谢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第 21 章 纪兰舟撩起帘子便马车外看去,只见马车前有个身着常服的男子正一脸肃穆地单膝跪着。 谢琛的头发有些凌乱,脸色疲惫不堪似乎是刚从刑部被放出来还未归家的样子。 前些天在朝堂上纪兰舟替谢琛说话的消息几乎在京城群臣之间传遍了,谢琛知道自己能放出来与雍王有关并不稀奇。 只不过刚出狱连家都不会就找上门来,不得不说谢琛真是承袭世家武将之风,如此爱憎分明耿直果断难怪会宁愿得罪庄家也要维护规矩。 纪兰舟四下看看发现马车恰巧行至僻静处,心道谢琛还算聪明没有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拦住他。 不过京城禁军副统领和雍王的组合,若是让有心人撞见不仅对他们二人不利甚至会连累景楼。 纪兰舟倚在窗框上,懒洋洋地开口道:“不知谢副统领找本王有何事啊?” 雍王的声音慵懒清亮,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谢琛拱手道:“卑职拜谢王爷救命之恩。” “本王与副统领素未谋面何来救命之恩,副统领怕不是谢错人了。”纪兰舟眯起眼,装作听不懂谢琛话中的含义。 谢琛没有继续解释,而是硬气地说道:“王爷恩德如山卑职无以为报,日后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力。” 纪兰舟苦恼地按住太阳穴。 难怪谢琛和景楼有交情,两人就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 想一想穿来后遇到的武将,景楼、何忠、谢琛无一不是知恩图报没甚心眼的。 这样正直善良的一群人居然在大齐被挤兑到艰难讨生,怎么能令人不心寒呢? 纪兰舟做这一切并不是希望让别人为他做牛做马,他只是不想看到有无辜之人因他不作为而走上绝路而已。 他轻笑着说道:“副统领言重了,本王只不过是个太常寺少卿想必不会有事需要劳动您。” 谢琛一愣,抬起头朝马车内看去。 雍王的半张脸被遮盖在阴影下,双眼闪着晦暗不明的光芒犀利无比。 往来两句谢琛已经发现雍王远非传言的那般平庸无能。 恰恰相反,雍王心机深沉善于将自己的真性情和真实目的尽数隐藏在虚伪面具之下。 驭北将军嫁入雍王府竟要面对如此深不可测的人,谢琛想想都觉得背后发凉。 冲撞宫使后他自知无力再在京中照顾景楼,便在临近刑部提人的时候便托付手下何忠代为转达。 此时他出刑部的信息许是还没传进京郊大营,也不知何忠是否见到了景楼。 谢琛越想越心惊,唯恐景楼在雍王府受人欺凌。 “副统领若无其他事,本王要先行离开了。” 马车内传来雍王的声音。 谢琛咬紧牙关,抱着必死的决心说道:“王爷宽厚仁慈,卑职斗胆求见驭北将军。” 巷子里的空气有一瞬间凝滞。 一阵冷风串巷而过将雍王府马车的帘子掀开,谢琛恰巧对上雍王清冷的视线。 雍王冷声道:“副统领慎言,雍王府只有正君没有驭北将军。” 谢琛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悲痛之情,他攥紧拳头道:“卑职失言,还请王爷恕罪。” 雍王的态度让谢琛的心凉了半截,如若就此得罪雍王使景楼在王府生活艰难那他就真成罪人了。 纪兰舟坐在马车中望着不远处卑微的谢琛不忍再为难。 景楼已经将与谢琛是旧识的事情告诉了他,说起来谢琛也算景楼的恩人。 虽然谢琛送给景楼的拿把匕首险些割断他的脖子…… 恩人的恩人是恩人,三人之间的缘分甚是复杂。 他想了下,问道:“副统领因何要见本王的正君?” 谢琛一愣,赶忙解释道:“卑职曾任平远候军中参将,与……正君自幼相识。正君在京城无亲,卑职身为兄长记挂他的安危想入府探望。” 谢琛言辞恳切,就连马车前的富贵也忍不住转头看向纪兰舟用眼神为其求情。 然而即便纪兰舟再有心帮助也不能真让谢琛大摇大摆地进入王府和景楼相见。 他扬声道:“正君有本王照顾足矣,不劳副统领费心了。” 话音刚落,谢琛的脸上难掩失落之情。 高大的身影像打过败仗似的泄了力,毫无神采地跪在幽深的巷子中央。 正当谢琛绝望无助的时候,马车内雍王话锋一转再度开口。 “不过副统领若真为正君着想,倒真有一事能帮得上忙。” 谢琛猛地抬起头来。 - 纪兰舟回府时已经过了申时。 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发生这么多事,纪兰舟撑着富贵朝内院走去。 他并没有回清心堂,而是在富贵殷切的目光注视下拐道去了景楼的万竹堂。 “正君,王爷回来啦!” 还未进门小九便眼尖的瞧见纪兰舟转身跑进屋通报,不一会儿景楼缓缓地从屋内走了出来。 纪兰舟见景楼气色不错,询问道:“今日见过郎中了?可还有发热?” 景楼摇头,说:“早晨宫里送来帖子,庆元节宫宴陛下要你我二人同去。” “我已知晓。” 纪兰舟在心底苦笑。 他不仅知晓而且今天已经被王钟欣窜到着参与其中,摇身一变成了节目导演。 “宫宴八成不太平,要委屈你了。”纪兰舟叹了口气。宫宴不止有皇亲国戚,还有重臣和其家眷,说到底就和过年见家长一个意思最是七嘴八舌的人扎堆的时候。 今年要说八卦还有什么比驭北将军嫁入雍王府更爆炸的新闻呢? 纪兰舟已经预见到宫宴会是场灾难。 景楼板着脸轻哼一声。 正说着,七八个下人抬着一口大箱子艰难地搬进万竹堂的院子里。 “那是什么?”景楼疑惑道。 纪兰舟一甩袖子,大方地说:“你的嫁妆。” 景楼一愣,顺着纪兰舟的视线看去。 恰巧几个小厮扛着一杆长枪艰难地走进院中,他双眸猛然睁大箭步上前单手将长枪举起。 “这是……” 失而复得的乌木长枪重新握在手中,万千感慨顿时涌上心头景楼单手拎着长枪在院中挥舞起来。 长枪利刃划破长空,四周的空气都被卷动使得院子里的树木唰唰作响。 景楼步伐轻盈在院中翻腾跳跃,单手执枪的力度仍旧不减。 纪兰舟惊叹景楼好功夫。 俊郎非凡的少年郎神采奕奕在夕阳下挥洒自如,景楼周身像被光芒镀了一层金丝边,跃动的剪影形成一幅荡气回肠的画卷。 尤其是动起来时景楼衣袍飞扬显得身形灵修,抬手弯腰间隐约可见的线条和弧度更让纪兰舟浮想联翩挪不开眼。 眼前少年英武,他甚至能够想象到景楼提枪奔袭千里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此时此刻纪兰舟的眼中只剩景楼一人,仿佛有根无形的线将他的心栓在景楼的身上。 纪兰舟看呆了,周围所有的一切都被虚化。 直到景楼停下动作院中重回风平浪静,纪兰舟也回过神来心中却久久没能平静。 景楼爱不释手地抱住长枪,惊讶地问道:“你怎么……” 以王爷的身份要从大营寻东西可不常见,但纪兰舟偏偏离经叛道把事做成了,也不管今后会不会受老皇帝盘问会不会受群臣暗中诋毁。 纪兰舟解释道:“谢副统领当街把我堵住,我便让他从京郊大营把你的物件都运过来了。” 谢琛拦他车马一事已成定局,就算没外人看到但马夫仆从不瞎不聋难保不会有朝一日传进老皇帝耳朵。 与其到时候现编理由圆谎不如直接做出点动静。 那日景楼说了在京郊大营被扣留物品的事情,纪兰舟这才知道送入府的陪嫁是由老皇帝让皇后准备的,大多是撑场面没甚用的名贵器物。 与其让景楼整日惦记军营里的东西索性让他直接搬回家更爽快。 纪兰舟揉了揉还酸疼的胳膊,撇嘴道:“谢琛今日行事过于莽撞,当街拦雍王府的马车是嫌咱俩在京城不够显眼吗?” 景楼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参将是个直肠子做人做事一根筋,我代他向你赔罪。” 说罢,景楼猛地将长枪插到地上向纪兰舟抱拳。 纪兰舟伸手扶住景楼的手臂,笑道:“能让正君开心,就是让我和谢琛在御前耍大刀也愿意。” 眼前的人吊儿郎当胡言乱语,景楼竟生不起气来。 他抬手将身侧的长枪拔地而起,挑眉道:“王爷怕是连我的枪都举不起来。” 景楼说完便将手中的长枪扔进了纪兰舟的怀中。 “额嗯……” 纪兰舟猝不及防地接过长枪,下一秒便痛苦地叫出声来。 方才见景楼把长枪舞的虎虎生风异常轻松他还以为不重,拿在手里才发现这杆枪起码得二十公斤。 这么沉的枪景楼居然能单手舞动。 纪兰舟小胳膊小腿本就腰腿酸痛,再被景楼的长枪重压下险些跪倒在地。 他龇牙咧嘴颤颤悠悠地抱着长枪,讨好着干笑道:“正君威武,本王甘拜下风。” 人前风光无限怼天怼地的雍王殿下居然卖乖耍宝实属罕见,景楼的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景楼伸手将纪兰舟从长枪下拯救出来。 “我又欠你一次。” 纪兰舟松了口说:“总说欠不欠的实在见外,正君日后能记得我的好足矣。” 景楼笑了笑。 雍王似乎从来不图他什么,只是单纯对他好。 世间真的会有不求回报无故为他人付出的人存在吗? 纪兰舟果真与众不同。 不断有家丁搬着箱子在院中穿梭,景楼的物件不多但十分沉足足装了五口大箱子。 “哦对,我给你带了馒头还有特色猪头糕,”纪兰舟招呼富贵把买的吃食递上来,“张三姐的手艺地道得很你尝尝看。” 景楼被纪兰舟用油纸袋一股脑地塞了满怀。 纪兰舟散值后居然真的没忘记给他带吃食回家。 肉香面香立刻从纸袋中窜入鼻尖,景楼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纪兰舟兴致勃勃地说:“改日休沐带你去张三姐摊上吃,现蒸出来的馒头滋味更好。” 景楼扬起一丝笑容说:“好,我等着你。” 这番对话似乎和寻常夫夫唠家常时一样自然。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无话,院内的气氛逐渐变得暧昧起来。 纪兰舟挠挠脸,岔开话题道:“你只有黑色的衣服应对宫宴怕是不行,让富贵请裁缝来赶制几身喜庆的吧。” 景楼也忙错开眼,脸颊微红地点了点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第 22 章 在古代的日子就是简单又无聊,纪兰舟每日按时上班下班吃饭锻炼基本在太常寺和雍王府之间两点一线。 王钟欣虽是个固执怪异的乐痴但却对京中大臣诸事了如指掌,托他的福纪兰舟知道不少大臣的趣事。 纪兰舟每日和王钟欣混在一起排练舞乐,已然在太常寺内如鱼得水。 太常寺卿沈尚是个呆板的小老头,早就看不惯王钟欣革新舞曲的做法,因此在纪兰舟参与宫宴前就拉着太常寺其他人孤立他。 自打纪兰舟入职太常寺后沈尚便鲜少露面,寥寥几次到场见到戏台上舞姬的动作后又气得吹胡子瞪眼愤然离场。 纪兰舟能够理解沈尚的态度,毕竟一把年纪的人意识形态已经固化很少能接受超出认知的新鲜事物。 王钟欣这种来者不拒勇于创新的人放眼整个太常寺的确算是异类。 当然,最为异类的是纪兰舟。 他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作为见过现代开放包容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新兴好壮年纪兰舟所提出的一切理论改革都让王钟欣大开眼界。 比如此时纪兰舟正伏在案前给王钟欣和教坊嬷嬷绘制“舞蹈动作示意图”。 “本王将舞蹈基础动作拆分,使每个动作都记录在册以后便可触类旁通随意组合。” 纪兰舟无法亲自为舞姬演示动作,便将每个动作都用速写的方式绘制出来让教坊嬷嬷教那些舞姬。 王钟欣两眼放光地看着一幅幅生动的画作呈现在纸面上,心道雍王果然见多识广,这样的舞步他前所未见甚是新奇。 教坊嬷嬷则捧着纪兰舟已经画好的成品如获至宝。 雍王画的舞蹈稀奇又勾人,若是在教坊内流传开来难道还愁没有贵人来吗? 嬷嬷笑得嘴角合不拢,眼前已经能够看到教坊生意火热的未来蓝图。 等到纪兰舟将最后一个动作画好,乐坊的教头走进屋来。 教头将一打纸呈到纪兰舟面前,说道:“王爷,您吩咐的谱子写成了。” 王钟欣替纪兰舟接下谱子来回翻看几下,眼中的欣喜更加显著。 “妙啊,此曲甚妙啊!” “纪李兄谬赞啦。” 纪兰舟放下笔,从王钟欣手中抽过一张乐谱。 他只认识五线谱和简谱,而这个时代乐师所使用的工尺谱过于晦涩难懂一时半刻学不懂。 于是纪兰舟便让乐坊能听曲识谱的乐师按照他所哼唱的曲子重新写一张乐谱供演奏。 “没想到还有机会能听到这首歌。”纪兰舟感叹道。 王钟欣似懂非懂地点头,问道:“王爷,不知此曲为何名又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纪兰舟一本正经地说道:“此曲名为《本草纲目》是一位姓周的隐士高人所创,最能起到激荡人心的效果。” “姓周的高人?”王钟欣一脸神往地说,“不愧是雍王殿下果然博学,微臣闻所未闻。” 纪兰舟敷衍地笑笑,心想要是听说过才真成恐怖故事了。 图画好了,纪兰舟算着时间也该下班了。 他将曲谱叠好收进袖子,转身向王钟欣施礼道别。 谁知纪兰舟刚一出门就被个小厮撞了个满怀。 将近一周时间里纪兰舟坚持多吃加有秩序训练,身体已然比刚穿来的时候结实不少。 小厮虽冲的猛,但还是撞到纪兰舟身上后弹回去跌坐到地上。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小厮看清纪兰舟的脸之后连滚带爬地跪到地上拼命磕头。 教坊嬷嬷上前便是一脚将小厮踹翻,骂到:“你个不长眼的东西,赶着去投胎啊连王爷都敢撞!” 说罢又抄起指导舞姬的戒尺照着小厮的后背狠狠抽了下去。 小厮疼得浑身颤抖也不敢吭声。 纪兰舟看不下去,拦住教坊嬷嬷说:“本王无碍,嬷嬷何必要跟小孩置气。” 嬷嬷这才收手称是。 骨瘦嶙峋的小厮满身尘土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地上,纪兰舟想起小九也是差不多的岁数便要讨生活,更不必说身在教坊的仆役都是身犯重罪的罪臣家眷,生活艰辛可想而知。 他上前一步柔声问道:“抬起头来,说说何事惊慌。” 头顶传来和善好听的声音,小厮盯着眼前华美的锦布鞋面缓缓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说:“回王爷,小的来找嬷嬷……” 纪兰舟挑眉看向身旁的教坊嬷嬷。 嬷嬷向他施礼后,鄙夷地问道:“说吧,有什么事急成这样?” 小厮跪着转向嬷嬷,说道:“嬷嬷,翠梅姑娘不见了。” “什么?”嬷嬷瞬间瞪大眼睛拽着小厮的衣领质问道,“什么叫翠梅不见啦?” “昨夜有人瞧见翠梅姑娘上了一位贵人的马车,早晨小的去住处伺候发现姑娘还没回来……” 嬷嬷追问道:“看清是哪家的马车了吗?” 小厮摇了摇头答道:“马车上未挂牌子,照往常翠梅姑娘也该回来的。” 嬷嬷眼睛瞪得像铜铃,尖声道:“好个臭丫头,攀上高枝居然敢跑!她的身契还在老娘手里,脱不了贱籍凭她戴罪之身我看她能跑的出东京城!” 纪兰舟莫名吃到了教坊瓜,心想着翠梅姑娘倒是个痴情大胆的。 要知道大齐户籍等级森严教坊女子大都终身脱不了奴籍,希望带她走的人不要辜负,否则再回教坊带上逃奴的身份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忽然王钟欣从旁长叹一声,道:“翠梅写得一手好词,可惜日后听不到啦。” 纪兰舟诧异地看向王钟欣,没想到王大人个小不正经的居然还是教坊的常客。 许是纪兰舟的视线过于灼灼,王钟欣赶忙解释道:“教坊不乏有诗书才情的女子,闲时听曲看戏也是好去处。” “哦。”纪兰舟挑眉。 王钟欣嘿嘿一笑,凑上前问道:“王爷若有兴趣不如改日与微臣同去。” 纪兰舟当即朗声拒绝道:“本王已有家室,陛下再三叮嘱本王要与正君互敬互爱,难道纪李兄这是要拉着本王抗旨不成?” 与古人三妻四妾也很正常的观念不同,纪兰舟无法接受精神和肉/体上任何形式的出轨。 即便他和景楼是被迫成婚没有感情基础,他也仍旧要对二人的关系负责。 想把理论解释给王钟欣怕是不成,纪兰舟索性搬出老皇帝的名头来为他背书。 当日朝见在文德殿上演的那一出戏套出老皇帝的话,虽是违心的虚言但分外好用。纪兰舟只需在点点滴滴将雍王敬重陛下的样子做足,自然不会有人生疑。 果不其然,王钟欣听后立刻噤声不再怂恿。 纪兰舟扬手说道:“既然是嬷嬷的家事,那本王不便插手。各位辛苦几日,明日休沐就好好歇着吧。” 恭送雍王离开太常寺,嬷嬷行礼告退后领着小厮怒气冲冲地往教坊赶去。 - 万竹堂内,景楼和谢琛正相顾无言。 何忠站在一旁抹着眼泪,而小九则探头探脑地守在院子门口。 “少将军……” 谢琛搂着景楼反复打量,刚一开口便哽咽住痛苦地低下头。 景楼也红着眼眶,拍了拍谢琛的肩膀说:“参将,委屈你了。” 京城禁军副统领居然要拌作菜农从偏门偷偷潜入府中,如此艰辛全是为了自己,景楼心存愧疚。 谢琛摇了摇头,说:“侯爷曾在战场上救过末将的命,为了少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景楼想起远在漠北的父亲不禁叹了口气。 想来老皇帝派去漠北报信的信使已经到了,若是添油加醋一番恐怕舅舅要先急了。 此刻当务之急是将信送去漠北,将京中的事尽数告知父亲和舅舅。 景楼从怀中将一支油蜡封口的竹筒递到谢琛手中,恳切道:“劳烦参将替我将此信送去漠北,景楼感激不尽。” 谢琛收下竹筒,拱手道:“将军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 几年前漠北一别没想到两人再见居然是这种场景,景楼和谢琛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景楼描述着谢琛思念的漠北风雪,谢琛则事无巨细地告知京城局势。 谢琛忧心道:“近两年陛下偏宠文臣愈发忌惮京中武将,朝堂上已无五品以上的武将官职,我等日子实在艰难。” “父亲说陛下早有免官削爵之意,如今把我扣在京中便是警告。”景楼无奈地摇头。 “将军,”谢琛犹豫着开口,“那个雍王当真没有为难你?” 景楼想起纪兰舟,不由地勾起一丝笑意。 谢琛见状当下了然,皱眉提醒道:“雍王此人深不可测,将军切记不可掉以轻心。” 景楼默不作声,而是起身拿起立在一旁的乌木长枪在掌中把玩。 “我自幼习武执此枪杀敌无数,雍王若有心害我为何要让你从大营把此物送至我手边?” “这……” 景楼又从腰间抽出那把匕首拍到桌上,说:“再说,大婚当日我便能用这把刀杀了他。” 桌上的匕首泛着寒光,与景楼手中长枪的枪头渗出杀气。 谢琛顿时无话可说。 万竹堂院中风扫竹叶发出沙哑的响声,屋内寂静一片。 景楼的目光也逐渐冷了下来,他沉声道:“若有朝一日陛下要置我父亲于死地,漠北数十万将士定不会坐以待毙。” 他掷地有声,说的已经十分明确。 谢琛浑身一震,当即跪下大声道:“末将愿誓死追随!” 何忠同样抱拳起誓。 景楼攥紧手中的长枪抬眼望向窗外清心堂的方向。 真到那时,那个人愿不愿意放下一切和他一同回漠北呢?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第 23 章 翌日休沐,纪兰舟终于得空休息一整天。 他醒来后发现屋内暗得很,床头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烧殆尽。 “天没亮吗?”纪兰舟撑着坐起来。 “王爷,外面下雪啦,”富贵掀开帘子兴高采烈地说,“说来今年也奇怪,居然又下雪了。” 记得成婚当日,天空中也飘起一阵小雪为红色婚礼染上一层哀色。 纪兰舟掀开被子果然感受到一丝比往常更甚的凉意,推开窗朝院子看去发现院中白茫茫一片,积雪约莫已经有两指节厚。 京城地处南方,冬日鲜少下雪这么大。 休沐,休沐,说白了就是给忙于公务没空洗澡的大臣一个清洁的日子。 古代烧水不方便,长发洗起来也不方便,纪兰舟自打穿来就没洗过几次头。好在穿来时是冬天鲜少出汗,否则他指定要臭了。 纪兰舟吃过早饭后便让富贵伺候着泡澡洗头,一折腾就是一早上。 清心堂点了五个炭盆蒸的屋里暖洋洋的,纪兰舟捧着湿润的头发坐在炭盆边上烤火。 富贵一边帮纪兰舟梳理长发一边问道:“王爷,中午您想吃什么小的去吩咐厨房做来。” 纪兰舟想了下,说:“昨日答应正君待我休沐请他去吃仁和酒楼的全鱼宴,你去万竹堂和正君说一声,中午咱们一起上仁和楼吃酒去。” “这……不合规矩吧?”富贵为难到。 “有什么不规矩的?”纪兰舟一本正经的说,“本王的规矩就是规矩。” - 京城虽然落下大雪,但这并没有影响城中有钱人寻欢作乐。 临近庆元节,御街上已经牵起无数大红灯笼,两侧商铺店面也都精心妆点焕然一新。 街上的积雪早就被清理出供车马行驶的宽窄,腾升在冷空气中的叫卖声与烟火气让京城拥有了别样的热情。 仁和酒楼门前马车拥堵排成长队,冬日雪天最火的要数招牌的全羊宴和全鱼宴。 纪兰舟的马车挂着雍王府的牌子,在京城中畅通无阻。 富贵去前头递上腰牌后立刻从仁和酒楼中出来几个仆役,引着他们的马车插队到最前头优先进殿。 “恭迎雍王、雍王正君莅临小店——” 门口迎宾的仆役高声喊到,雍王府的马车瞬间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谁人不知八皇子雍王娶了丑陋粗鄙的驭北将军做正君,人人都想见识一下那位漠北来的将军究竟有多么丑陋不堪。 然而,当纪兰舟携景楼走下马车出现在仁和酒楼门口后,街上内有一瞬间安静下来。 下一秒便炸开锅,众人议论纷纷焦点自然是一个人。 驭北将军一袭红衣,五官俊逸神采奕奕,除了个子高些、肩膀宽些、眉角有道疤以外哪里像传闻中那般见不得人啊?! 纪兰舟耳力极佳,倾向景楼身边小声邀功道:“这身衣服的布料是本王亲自挑选的,果然衬得正君气度非凡。” 景楼难得没穿黑色而是身着红色金丝云纹长衫,腰间玉带禁束在白雪皑皑中甚是醒目。 再加上他常年习武身姿挺拔,傲立人群之中便散发着与众不同的英武气质。 纪兰舟的视线满意地由上到下,最后停在景楼的腰间。 没有白费功夫让富贵找来京城手艺最好的裁缝替景楼量身裁衣,做出来的衣服上身效果着实好的很。 景楼瞥了纪兰舟一眼,低声道:“王爷出门在外还是离我远些好。” 出了雍王府两人还是要将貌合神离的戏演好。 纪兰舟悻悻地退开,只不过赞赏的目光仍旧停留在景楼身上。 在万众瞩目下,纪兰舟和景楼就如走红毯一般从容淡定地进入酒楼。 富贵订下地位置在仁和酒楼二层的雅阁,小二引着纪兰舟和景楼一行人穿过大堂朝里走去。 仁和酒楼不愧是京城最火热的地界,即便是拼桌的大堂也坐得满满当当,生意丝毫没有受到大雪影响反而更上一层楼。 正当他们走到楼梯口时,附近食客高声闲谈的声音传入纪兰舟的耳中。 “你们听说了吗,城外发现了一具女尸。” “我知道是在京郊的荒地里,被发现时已经面目全非吓死人啦……” “不会是被野狼咬死的吧?” “但是京城教坊的女子怎么会跑到荒郊野岭去呢?” “要我说那个叫翠梅的女人也是可怜……” 纪兰舟停下脚步,惊诧道:“你们刚说什么?” “王爷……!” 雍王府的玉牌明晃晃的十分惹眼,几个说闲话的人吓了一跳,赶忙手脚并用诚惶诚恐地跪到地上。 “本王没有责备之意,”纪兰舟无奈地摇摇头问,“你们刚才说发现了谁的尸体?” 那人颤颤巍巍地说:“女尸身上挂着荷包上绣的梅花,据说是京城教坊的翠梅姑娘……” 翠梅…… 纪兰舟的心思一沉,眉头不由自主地拧了起来。 本以为翠梅逃跑之后能够过上幸福自由的日子,却没想到落得如此下场。 活生生的一条生命转瞬即逝,纪兰舟忽然觉得后背发凉。 他的小命如今勉强保住,会不会有朝一日也像翠梅一样说没就没呢? 直到上了二楼落座雅间,纪兰舟仍旧后怕不已。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身旁的景楼出声打断了他。 景楼挑眉问道:“怎么,王爷认识那位姑娘?” 纪兰舟沉浸在震惊的消息中,一时间没有发觉景楼语气的怀疑,点头道:“昨日才听教坊嬷嬷说翠梅姑娘和富贵人家的公子跑了,不出一日居然……” “哦,”景楼端起酒杯贴在嘴角抿了一口,“王爷每日说是去太常寺,没想到竟是混迹在教坊。” 纪兰舟一愣,反应过来景楼是在揶揄自己,连忙解释道:“正君莫要误会,本王安分守己从未越矩,不过是准备宫宴才与教坊嬷嬷有交集。” 景楼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纪兰舟。 也不知怎的,景楼明明生的一张英朗的脸闹别扭时却如孩童般幼稚。 纪兰舟觉得有趣忍不住偷笑,他端起酒杯递向景楼正色道:“先前不知正君如此在意本王,日后本王一举一动定当事无巨细告知正君。” 然而景楼却视若无睹,只留给纪兰舟一个微微泛红的侧脸。 纪兰舟也不在意,轻笑一声仰头将酒杯中的青梅酒一饮而尽。 全鱼宴很快便上齐。 开胃爽口的鱼皮羹,红火喜庆的松鼠鳜鱼,素雅白嫩的清蒸江鲳,热气腾腾的麻辣鱼锅,每道菜都制作十分精致。 还有鱼脍、水晶鱼冻、红烧腊鱼、酥炸鲫鱼…… 大大小小几十个盘子将雅阁内的大圆桌摆的满满当当。 纪兰舟和景楼四只眼睛都看呆了,不约而同地吞了口口水。 店小二见状笑盈盈地推荐道:“王爷若喜欢吃鱼,本店下月将新进一道河豚宴,数量有限您可要提前定一桌尝尝看?” “河豚?”纪兰舟回过神来惊讶地问道,“本王竟然不知仁和酒楼有能处理河豚的师傅?” 纵使大齐千万美味也比不过现代人能吃的多,更何况对于现代人而言也有不少人此生从未吃过。 比如身边的景楼,只见他面露疑惑显然不知道河豚是什么。 再者说河豚有剧毒,若非妥善处理或者工业流水线产物贸然食用十分危险。 纪兰舟穿来这些日子也来过仁和酒楼几回,但从未听闻有厨师专做河豚。 小二自豪地说道:“王爷果然见多识广,满京城只有咱仁和酒楼一家能将河豚毒素清除呈现顶级滋味。” 河豚美味自古都有传闻,纪兰舟上辈子吃过不少本来不觉得稀罕,但对于从未见过河豚的人来说便很新鲜。 景楼看向信誓旦旦的店小二,疑惑道:“你方才说此鱼肉有毒?” “河豚本有剧毒,沾上一点都会要命,”小二拍着胸脯夸夸其谈,“但仁和酒楼的师傅能将河豚毒素清除八成,剩下的二成不仅无碍还能让鱼肉更加弹舌别有滋味。” 随着店小二的描述,景楼的眼睛越睁越大显然对河豚很感兴趣。 纪兰舟尽数看在眼里,不由得抿起嘴角轻笑着问道:“正君可有兴趣?” 景楼忙敛起好奇的神情,做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纪兰舟笑着转头朝小二问道:“看你吹的天花乱坠,那就为本王提前订上一桌。” “多谢王爷捧场,”小二伶俐地说,“王爷当知河豚罕见,一桌宴席需用百量现银预定。” 听到订桌的价格,景楼再度瞪大双眼。 就连富贵也倒吸一口凉气。 而纪兰舟则眼睛都不眨一下,大手一挥说:“不过些银钱,本王订了。” 小二见动动嘴皮子就做成了生意,兴高采烈地跪下谢恩。 富贵摇了摇头,领着店小二取银子去了。 雅阁内一时间只剩下纪兰舟和景楼两个人。 “你……”景楼惊诧地看向纪兰舟。 后者则冲他扬起一个宠溺又好看的笑容。 纪兰舟心道用河豚宴博正君一笑,豪掷千金又算得了什么。 反正归根结底钱也是从老皇帝的国库里面出的,他也不心疼。 景楼神色复杂,叹息道:“我在漠北从不知京城花销如此奢侈。” 纪兰舟知道景楼心中的落差感。 武将受的俸禄、赏赐本就比文臣低,想来在漠北时平远候府也不曾如此大手大脚流水式花销。 他柔声安慰道:“正君不必难过,从今往后我的就是你的。” 说着纪兰舟将鱼脍推到景楼的面前,说:“先用鱼脍解解馋,下月再带你来尝鲜。” 景楼盯着纪兰舟看了许久,用筷子捻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肉放入口中。 现宰杀的鱼肉带着一股清甜在嘴里迸裂,弹牙脆爽的口感都是在漠北从未吃到过的。 亦如此刻坐在身边的人,也是景楼从未遇到过的那般新鲜诱人。 - 京郊发现教坊女子尸首的消息不胫而走,不足一日便在京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西城军辅外的一户大院内传出一阵瓷器被砸碎的响声。 “废物——” 身着蓝色衣袍的男人盛怒之下扬手将名贵的茶碗胡乱摔到地上,在他面前则有个浑身颤抖的下人跪成一团。 男人焦躁地在屋内踱步,质问道:“不是说过要谨慎处理切勿让人发现吗?怎么闹得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啦?” 下人低埋着头,支支吾吾答道:“小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把人扔远点,许是车夫偷懒才……” “哐当——” 又有个瓷碗砸在身侧,那下人抖得更加厉害连连磕头认错。 “当夜负责运送的车夫可处置妥当?”男人眯起眼睛冷声问道。 下人赶忙点头:“小的当下便找人将那两个车夫抓起来了。” 听到这里,男人的脸上方才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他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缓缓坐到太师椅上随手一挥说道:“此二人连同其家眷一起打发了吧。” 男人顿了下,捻动着手机的蜜蜡佛珠地又说:“记得做成强盗劫杀。” 男人用寻常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仿佛在他眼中车夫及其家人十几条人命不过是草芥,更是用过后可随手丢弃的棋子。 下人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命令,立刻叩首称是。 “若此番再出岔子,”男人的声音冰冷充满威胁,“你知道会怎样吧?” 言语中警告的让下人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他将额头重重地撞到地上,高声道:“小的明白!” 等到下人退出房间,男人才缓缓起身走到屋中的供奉的佛像之前。 男人握着佛珠对着佛像虔诚的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地诵经上香。 随后,蓝衣男人上前一步抬手轻轻扭动佛像的身子。 “咔哒——” 只听一声脆响后供台轻微抖动一下,佛像背后的墙壁居然敞开一道细小的缝隙。 男人熟练地找到缝隙旁的把手用力一拽,缝隙倏然打开。 供台居然是个暗门。 暗门后便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黑暗悠长的长廊。 男人挽起袖子不紧不慢地走入门中。 身后的暗门随着门轴钝响又缓缓地关上。 房间中重归寂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有人来过一样。 供台上悲悯的佛像微闭着双眼,并未将人间发生的一切看在眼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第 24 章 从仁和酒楼出来后纪兰舟本想带景楼在京城逛逛,但是雍王府的马车过于招摇于是只得作罢。 京城上空灰蒙蒙的,街道两侧的灯笼早早的就亮了起来。 火光映衬下的东京城惬意又安宁,一阵风起后原本停下的小雪又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细碎的雪花镶到城中各个角落,为繁花喧闹的街道蒙上一层薄纱,往来走货商和行人匆匆忙忙地穿行在街巷之中,远远望去仿佛置身苍茫朦胧的画卷中。 御街宽敞开阔,忽然掠过一阵北风窜入马车惹得纪兰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府的马车内虽然用油布封过,但是仍旧挡不住锐利的寒风,狭小的空间内瞬间降下几度。 纪兰舟抱着富贵准备的袖炉小腿挨着脚炉仍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他窝在马车的角落不自在地挠了挠围在脖子一周的毛皮领子。 忽然,一个珐琅手炉递到纪兰舟的眼前。 “抱着。” 景楼拎着手炉的提梁别过头说到。 纪兰舟一愣,摆手说道:“马上就回府了,我还能坚持。倒是你身上有伤,小心别着凉。” 谁知景楼坚持将手炉塞进了他的袖子里。 “郎中每日看护伤势已然大好,”景楼靠在窗边说,“再说漠北入冬之后天寒地冻我早就习惯了。” 景楼的声音如往常一样不见起伏,纪兰舟却品出一丝关切和安慰。 怀中多出的手炉还带着景楼的体温,纪兰舟喜滋滋地抱着袖子里藏的两个炉子浑身上下暖了不少。 他向景楼道谢后便重新窝回角落。 马车咿咿呀呀地在御街上行驶,纪兰舟盯着景楼的侧脸细细端详。 话说起来雍王也算是一半的漠北人。 穿来这些日子纪兰舟勉强将雍王的身世拼凑起来——外公是老国公,母亲是英国公独女。 英国公早年替先皇征战无数战功赫赫,而文修皇帝登基后便守在漠北边疆最后在行军途中过世。 雍王的母妃生前因娘家地位倍受老皇帝厌恶,诞下雍王后也不见好转最后郁郁寡欢死在后宫中。 老皇帝何其残忍,并未将雍王母妃病逝的消息递给远在漠北的老国公。 可怜老国公一生戎马却临去世前连女儿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更不知道女儿在京城皇城中过得是怎样苦楚孤独的生活。 纪兰舟同情雍王祖父、母亲的遭遇,却并不同情雍王。 寻常人家尚且以嫌贫爱富为耻,雍王生在荣华富贵的帝王世家却嫌弃母家没能为他增添荣耀,非但不敬爱母亲反而以母家武将世家出身为耻。 简直该死。 纪兰舟盯着景楼出神,却不知景楼早已察觉他的目光。 景楼回过头来,疑惑道:“看我作甚?” “我在想,”纪兰舟收敛目光柔声说,“漠北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 他想知道老国公守护的城池是什么样的,雍王母亲的家乡是什么样的,让景楼从小长大心心念念的漠北是什么样的。 景楼先是一愣,随后面露向往双目远眺窗外说道:“漠北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延绵不绝的雪山,有圆月如珏弯月如钩……” 少年的声音沉稳又时而夹杂着变声未完的稚嫩与沙哑,回荡在马车中似乎将人带回辽阔壮美的漠北边塞。 鲜少听见景楼说这么多话,纪兰舟听的入迷。 “若是冬日便在城外燃起篝火,大家聚在一起烤羊肉喝苦荞麦酿的酒。”景楼难得挂上笑容。 “是吗?” 纪兰舟想象出小小少年混在一群成年人中豪爽地用大碗喝酒的模样,饶有兴致地挑眉道:“等有机会一定要去漠北看看,到时劳烦正君带我好好见识漠北风情。” 景楼转过头来,神色复杂地深深望着纪兰舟。 马车渐渐驶出闹市,窗外吵闹叫卖声逐渐悠远。 车夫吆喝的声音以及富贵打喷嚏的声音偶尔传进来,马车内的氛围说不出的暧昧。 纪兰舟见景楼久久不说话,便好奇问道:“正君可有话想与我说?” 景楼沉默片刻,开口道:“先前你说若能做主便放我回漠北可是真的?” “绝无半句虚言。” “倘若等不到那一天呢?”景楼反问道。 纪兰舟一愣,暗道不好。 景楼是在威胁他? 难道还是想反?或是想逼他走上争储的这条路? 纪兰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他的确无法向景楼保证将来万事如他期待般顺利。 毕竟正剧剧情展开是在一年以后,景楼会出走漠北和另一位男主角共谋大业杀回京城。 在此之前的一年中会发生什么都不得而知。 到那时倘若没能改变剧情等不到他自己能够做主,景楼为了摆脱雍王正君的身份势必会反,那他的脑袋还能保得住? 老皇帝不顾他死活要处置平远候一家,他又当如何应对? 纪兰舟望向景楼心情复杂。 他不想死,他只想安稳活着。 他也不是雄才大略的政客,只不过是个心态不错的演员而已。 同时他也希望景楼能够自由,能和心爱的人共度此生。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能皆大欢喜吗? 景楼见纪兰舟答不出来,垂眸转过身去。 “若那样……” 纪兰舟长叹口气,说:“我便到文德殿上哭求陛下以命相要,拼死送你一纸和离。” 话音刚落景楼猛然回过头来怒目而视,就连眉角的伤疤也写着愤怒。 “如何?”纪兰舟不理解为何景楼要生气,加重语气说,“我保证,绝不误你。” 毕竟剧本中有另一位男主角还未登场,八成那位才是景楼的官配。 或许景楼如此想回漠北也与那人有关吧…… 纪兰舟心情苦涩地想到。 景楼冷笑一声,咬牙切齿地说道:“好的很,多谢王爷成全。” 马车晃晃悠悠行至宽街,纪兰舟袖口安置的手炉彻底凉了下来。 - 隔日上朝,当堂即有大臣奏报京城教坊女子城外遇害一事。 出列的是位胡子花白的谏院言官,言辞沉痛道:“陛下,我大齐安定太平百年从未发生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如今京城内对此事议论纷纷,请陛下下旨彻查。” 太子立刻出列附议:“京城近日时有少女失踪,满城上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臣以为,当由大理寺彻查此案以定民心。” 话音刚落朝堂上便议论纷纷。 诸位大臣交头接耳低声商量,却不见有人再站出来支持。 上朝的时间过早,文德殿上还有些寒凉。 纪兰舟垂头丧气怏怏地站在原地低头观察鞋面。 昨日回府后景楼都未与他告别便领着小九气冲冲地回了万竹堂,只留他和富贵主仆二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外院发呆。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度降到冰点,纪兰舟疑惑又苦难。 正想着,文德殿高台上的那位发话道:“诸卿都是何看法啊?” 纪兰舟回过神来朝老皇帝的方向看去。 和十几天前比起来老皇帝的声音变得愈发苍老,脸色也更加蜡黄,黑眼圈几乎占据半张脸,就连吐出的气息都混杂着浊气。 纪兰舟不由皱起眉头,老皇帝明明整天在宫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怎么看起来身体每况愈下,竟然有种在飞速步入衰老的感觉。 难道老皇帝自己没有怀疑过?身边的人没有提醒过他吗? 这时,身边的扈王果然又第一个站出来说道:“太子殿下所言未免过于严重,不过是死了个寻常女子,既无人报官又死在城郊荒地何必惊动大理寺。” 扈王嚣张惯了,自然不会将一个女人的姓名放在眼中。 “寻常女子也是一条人命,她为何出现在城郊又为何面目全非死状惨烈,桩桩件件皆不合理。”太子立即反驳到。 纪兰舟惊喜地挑眉,没想到太子的思想竟然如此开明,而且终于有点会吵架的意思了。 扈王脑筋简单,被太子一说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太子乘胜追击道:“臣以为性命不分贵贱,彻查此案更能彰显陛下仁爱之心。” 纪兰舟轻咳一声,苦恼地皱起鼻子。 在封建社会讨论人权和平等简直天方夜谭。 和他比起来太子反倒更像是穿越来的吧…… 只盼着朝堂上没有人拿太子这句话做文章吧,否则光凭太子那张笨嘴怕是吵不过。 纪兰舟不由自主地朝斜后方庄士贤的方向看去。 庄士贤一向站在扈王这边能言善辩,此时竟弓着身子沉默不语,模样很是奇怪。 就在纪兰舟打量庄士贤的时候,斜方的光线一闪,一道身影闪到前方。 晋王手执笏板,站在文德殿正中央朗声道:“臣以为扈王所言有理,此事不必惊动大理寺。” “六弟你……” 太子惊讶地看向晋王,难以置信的低声喊到。 这还是纪兰舟穿来之后第一次听到晋王开口说话,他不由得打起精神更专注些打量眼前的晋王。 晋王皮肤白皙身形颀长,一双狐狸似的吊眼加上他尖细的声音让纪兰舟莫名地无法产生好感。 “太子有所不知,此女出身教坊本就是戴罪之身,”晋王转向太子说,“只因追求荣华私自逃离教坊,偷跑出城时被野兽咬死,这样的人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吗?” 此言一出,文德殿上瞬间一片哗然。 众臣一改先前犹豫,纷纷面露不屑和鄙夷的神色,显然对教坊女子遇害一事嗤之以鼻。 太子顿时哑口无言:“这……” 而纪兰舟则疑惑地眉头紧皱,不错眼地盯着晋王。 事情发生不过两日,晋王为何会对细枝末节如此了解? 况且教坊小厮那日分明说看到翠梅上了贵人的马车,怎么变成私自出城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5、第 25 章 由于晋王加入“战局”,朝堂上主张不予彻查的声音甚嚣尘上。 原本嘴上吃亏的扈王见到形势朝他逆转后立刻露出得意的笑容。 而晋王则不动声色地退回到行列中,谦卑地低垂着头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纪兰舟用笏板挡着脸,余光打量晋王和扈王二人。 看起来纪兰轩和纪兰辙平素并无往来,此前几次相见也并未发现两个人有什么交流,何时沆瀣一气同声同气了? 再说晋王是继皇后的儿子,如今太子势微各方虎视眈眈正是暗地争储的时候,他怎么可能和庄贵妃的儿子和平相处? 这位晋王殿下难得说一次话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不得不让纪兰舟多想。 莫非翠梅身亡一事与晋王殿下有关? 这时,太常寺卿沈尚居然站了出来。 沈尚大步走到大殿上,拱手说道:“陛下,庆元节将至本该举国欢庆何必为了一介罪民劳师动众扰了兴致。只不过宫宴前夕发生凶案属实不吉,京城守卫有不查之失。以老臣之见,应当将当夜值守的卫兵革职查办。” 没想到沈尚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老头居然如此冷血,这件事和太常寺有何关系非要跳出来发话。 纪兰舟冷眼瞥过去,猜测沈尚究竟是在为扈王说话还是在为晋王站台。 但无论沈尚站在哪一方都无疑代表朝堂上八成以上官员的意思。 只见不少官员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还有人当场附议。 文德殿上的老皇帝哼了一声,摆手说:“嗯,就按沈卿说的办吧。” “陛下圣明。” 沈尚说完正准备退回到位置上,却被老皇帝叫住。 “朕方才听沈卿提及宫宴,恰好想起雍王也在太常寺,”老皇帝看向躲在太子身后的纪兰舟,“雍王近来可有长进?” “雍王殿下通晓乐理才识过人,与王大人为共商宫宴一事夙兴夜寐,老臣从旁协助也算不负陛下重托。”沈尚三两句话直接将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丝毫看不出平日里在太常寺对王钟欣和纪兰舟甩脸子的模样。 纪兰舟没有揭穿沈大人,而是恭顺地低下头装作虚心接受。 老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今年国宴很是有看头了?” “是……” “回陛下,幸得沈大人力排众议一力支持,臣与王大人方能在太常寺内推行新曲。” 不等沈尚开口说完纪兰舟上前一步打断道。 沈尚目瞪口呆望着纪兰舟:“这……” 纪兰舟表面装得诚恳真挚,朗声道:“沈大人为了宫宴心力交瘁,臣委实不敢居功。” 说着,纪兰舟朝沈尚深鞠一躬。 宫宴尚且未落沈尚便急着将他和王钟欣革新舞曲的事情告知老皇帝八成等着要看他们的笑话,纪兰舟偏不遂他心愿直接拉沈尚下水。 届时宫宴真出岔子谁都别想跑。 沈尚既然又想领功又不想担责那就不要怪纪兰舟多个心眼。 老皇帝并未听出纪兰舟和沈尚之间的火药味,满意地又点了点头。 纪兰舟顶着沈尚的瞪视退回队列中,恰巧对上王钟欣向他投来钦佩赞许的目光。 - 临近庆元节,无论是老皇帝或是大臣都不愿在年关多费心思自寻晦气。 在工部尚书提议可围绕河边奇石修建庙宇后老皇帝便下令散朝,比上一次提前近半个时辰。 庆元节前后都不用再上朝,算是给满朝文武放了一个大长假。 纪兰舟刚一走出文德殿,便看到朝堂上建议老皇帝彻查女子遇害的言官正和太子殿下在宫殿一角低语。 他无意参与,便绕开两人沿着小路便廊下走去。 看来朝中还是有人和太子殿下一样敢于正义直言的,只可惜势单力薄并无话语权。 言官皆属谏院,作为朝中独一无二的舆论机关尚且疲软形同虚设,可见老皇帝多么厌恶有人评论他的得失。 纪兰舟边想边走脚步飞快,不一会儿就走到廊下。 屋内已经聚集不少大臣正在用餐,纪兰舟拿了一块糕饼和一壶茶坐到王钟欣旁边。 雍王和王钟欣走得近在朝中已经不是秘密,其余大臣对两人避之不及纷纷散开。 王钟欣啃着果子,说道:“方才多亏王爷机敏没让沈尚那个老家伙占到便宜,否则到时宫宴只有他一人在陛下面前露脸。” 纪兰舟不予置否,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心里仍旧在想翠梅的事。 他对素未谋面的翠梅很是在意,总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不知怎的纪兰舟总觉得如果翠梅遇害只是小火星,终有一天会燎原,而那这场火最终极有可能会烧向他。 他将另一只茶碗推向王钟欣,问道:“纪李兄常年混迹教坊,可与那里的女子相熟?” 王钟欣接过茶水,害羞着说:“王爷说笑啦,哪有常年混迹,只不过是一些露水情缘。” “那可知翠梅姑娘平日与何人来往密切?” “这……微臣不知,”王钟欣摇了摇头,“教坊女子甚多,往来其中的达官贵胄约摸占京城半数。” 纪兰舟听后遗憾地低下头。 王钟欣“京城百达通”都不清楚翠梅的社交圈那纪兰舟实在不知该去问谁才好。 “王爷莫非对京郊的事……”王钟欣欲言又止。 纪兰舟抿了口茶说:“只是好奇罢了。” 他的身份说到底只是个闲散王爷,没有实权也无实职,即便再想知道真相没有老皇帝的首肯也无法着手调查。 王钟欣压低声音语重心长地说道:“恕微臣多两句嘴,王爷不该好奇此事更不该再提及。” 纪兰舟疑惑地甩过眼去。 “翠梅不会独自一人逃出城,你我都知道难道陛下会想不到?”王钟欣轻轻拍了拍纪兰舟的手。 纪兰舟恍然大悟,他居然下意识用现代人的思维去猜老皇帝。 老皇帝压根不是被晋王说服,而是深知这件事经不起细究。 晋王点明翠微教坊女子的身份正是提醒老皇帝,若要继续查下去必然牵连甚广,朝中一半大臣都无法独善其身。 官员在教坊寻欢狎妓是京城默认的规则,老皇帝不愿打破表面平静,更不想得罪任何文臣。 想到这里,纪兰舟的眼眸低垂下来。 他冷着脸又喝了一口茶心中思绪飞转,晋王不言不语总在边缘却比他想象中更加缜密且有心机,今后绝对不能轻视。 王钟欣一看便知纪兰舟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欣慰地说:“王爷何须为杂事忧心,不如想想庆元佳节该如何与正君过吧。” 纪兰舟端着茶碗的手顿住,随后丧气地垮下肩膀。 他倒是想和景楼好好过个节,毕竟是他穿来之后过的第一个年,但是景楼不搭理他也没有办法啊。 “纪李兄,本王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纪兰舟放下茶碗拱手道。 王钟欣连忙扶住纪兰舟的手:“微臣惶恐,王爷有话直说就好。” 纪兰舟贴在王钟欣的耳边小声低语几句后才直起身子。 “可能办成?”纪兰舟问道。 王钟欣拍着胸脯说:“区区小事,抱在臣身上。” - 纪兰舟回到王府后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出神。 先前那几天景楼都会目送他上班,下班的时候也会在万竹堂和清心堂连着的拱门处远远看上一眼。 他抬手招呼来富贵,说道:“去帮我看看正君在做什么。” 富贵应下后小步朝万竹堂的方向跑去。 纪兰舟站在原地等待,不一会儿富贵哼哧哼哧地跑了回来。 “王爷,正君在院子里教小九功夫呢。”富贵喘着粗气说道。 小九居然开始跟着景楼学功夫了? 纪兰舟意外地挑眉,小九的小身板的确应该练一练。 他拍拍富贵起伏不定的后背,又交代了几句。 富贵惊讶地瞪大眼睛,“爷啊,您确定吗?正君不会再也不来咱们清心堂了吧?” 纪兰舟梗了富贵一眼,信誓旦旦地反驳道:“怎么可能,本王的安排正君定然会喜欢的。” “小的……这就去办。” 富贵说完再度跑来。 望着胖嘟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纪兰舟昂首挺胸自信地回了书房。 万竹堂院中,景楼手执长枪挑刺颠提,脚底拗步轻盈诡谲根本看不出规律。 黑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飞扬飘舞,高挑的身形配合舒展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 院子一旁,小九则双手托着茶碗艰难地扎着马步。 景楼余光瞥见小九的手低下来,便用长枪的枪杆一挑厉声说道:“若是懈怠便不必再学,要学就要全心全意。” “是!” 小九高声喊着双手一刻不敢停地举了起来。 也不知怎么了,先前正君对他还算温柔,但昨日从仁和酒楼回来后忽然变得严厉起来像是和谁生气似的。 虽然身体上辛苦,但小九还是毫无怨言地跟着景楼从基本功学起。 正当主仆二人说话的时候,忽然有一队人抬着箱子乌泱泱地涌进小院。 小九吓得手上不稳一个险些将茶碗摔到地上,慌乱时脚下一软直接一屁墩儿跌坐到地上。 “正君……”小九惊恐无措地看向景楼。 景楼则将长枪横在身前警惕地盯着来人。 这群人先是恭敬地跪下和景楼问安,随后从箱子里各自取出乐器坐在院子的角落。 紧接着雍王身边的随侍胖公公富贵走了进来。 景楼冷声质问道:“公公这是何意?” 富贵恭敬地施礼说道:“回正君,这是王爷请来府上的戏曲班子。王爷原话‘正君干练多没意思,不如合着音律练带劲些’。” 随后,富贵又将一叠纸递到景楼面前。 “此曲名为《本草纲目》乃王爷特寻隐士高人所谱,韵律有激荡心神之效最适合正君习武时助兴,”富贵脸颊堆笑地说,“王爷早为正君备着呢,已然让戏曲班子练了好些天了。” 景楼看向手中复杂繁琐的曲谱,准备的人俨然用心了。 他心里的火气瞬间消下去大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6-30 第26章 雍王府就在民乐版《本草纲目》的浸润中迎来了庆元节。 庆元节当日,向来素雅的雍王府挂上了应和节日喜庆的大红灯笼,窗户上也纷纷贴起窗花。 纪兰舟亲自写了几副对联让富贵贴在王府正门和清心堂的门框上。 富贵还别有巧思地在清心堂院子的树上挂起红色的绳结和络子,乍一看过去仿佛绿叶中开满了红花甚是有趣。 纪兰舟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妆点完毕后红红火火的小院,心中感慨又怅然。 大齐的庆元节与春节别无二致,一大早便有爆竹声在京城响起。穿来月余纪兰舟终于见到和前世见相似的景象,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他害怕穿进剧本不过是自己做的一场梦,梦醒来后他仍旧在片场拍摄。 “王爷,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富贵捧着茶水走进屋来,“咱要是外出饮食现下就得准备着,否则届时仁和酒楼过于拥堵怕会误了宫宴。” 纪兰舟回过神来转头看去。 可惜,看到富贵圆鼓鼓的脸颊后他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纪兰舟抬起手将富贵呈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说:“记得通知万竹堂那边,也让正君早做准备。” 富贵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说道:“爷请放心,小的早就去过隔壁院了,也跟小九说要给正君换上最喜庆的衣裳。” “你倒是有眼力。”纪兰舟赞许地拍拍富贵的胸口。 富贵得意地说:“小的多谢王爷夸奖。” 纪兰舟走出书房,下意识朝万竹堂的方向看去。 自打那日他安排戏曲班子去给景楼奏乐,戏曲班子的人便被留了下来,隔壁小院里总是隐隐约约飘来熟悉的旋律,想来景楼也是满意《本草纲目》的。 只是景楼并没来找过他,甚至未曾再露面。 且不说景楼作为男主角是最能干预事情发展走向的人,他需要时常确认对方的心态,就说身边少了个能商量些朝堂破事的人,纪兰舟突如其来有些寂寞。 回到屋内,富贵伺候纪兰舟更衣。 前些日子请来京城有名的裁缝入府给景楼制衣,纪兰舟则顺便做了两身。 此时富贵正举着一件暗紫色的宽袖广身外袍往纪兰舟身上套,待布料抚平捋顺后又将革带束在腰间。 革带鞓面细软富有光泽,两端以金银包裹为饰,带身上镶嵌着的白玉发出暗光,微微收紧后便将纪兰舟的身形衬了出来。 “诶?” 富贵突然疑惑地小声嘟囔道:“前些日还能系在上一个孔,怎的突然系不上了?” 纪兰舟低头看去,发现富贵正摆弄着革带上的钩针。 看来他一个月来拼命进食加锻炼增重颇有成效,如今雍王的身体比起最开始穿来已经壮了一圈。 虽然距离纪兰舟理想的身材还差一大截,但却是一个不错的起步。 纪兰舟推开富贵的手,说道:“看来郎中开的方子不错,本王今日胃口好了许多。” “……” 富贵默不作声地埋头为纪兰舟套上大氅,心道那胃口岂止是好简直是过于好,连带着隔壁的那位一起。 纪兰舟不知道富贵心里地吐槽,穿好繁琐的衣袍后便挥舞着宽大的衣袖心情大好地走出门去- 刚到正门,景楼和小九便从另一侧走了出来。 纪兰舟眼前一亮,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弧度。 今日景楼头顶镶金白玉冠,着一袭暗红色窄袖紧身外袍,玉带束腰勒出窄劲有力的腰身更显得肩宽腿长,尤其是腰带下布料撑起的弧度让纪兰舟移不开眼睛。 初见景楼时便觉得他英俊,今日乍一看上去就好像从书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少年郎,仔细看来那剑眉星目和英挺的鼻梁又处处透着沉稳老练。 纪兰舟上前一步问道:“几日不见,正君可还好?” 景楼冷眼瞥过来,张口蹦出一个字“好”。 “这……” 富贵正想说正君如此答复不合规矩,纪兰舟抬手拦住笑眯眯地说:“知道正君安好本王也就放心了。” 雍王一幅人畜无害的模样让景楼生不起气来。 他扫了一眼被富贵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雍王,问道:“宫宴在即,为何要多此一举去酒楼?” 纪兰舟又上前一步,几乎贴到景楼耳边高深莫测地说:“正君有所不知,宫宴上事多免不了寒暄攀谈等能吃上饭时怕早就凉了,咱俩先去吃点垫垫肚子。” 自古以来聚餐场合就吃不到热乎的,领导讲话加上一群人往来社交,谁能吃得饱? 如果空着肚子再被灌下两杯酒难保不会出意外。 纪兰舟上辈子但凡参加制片人和资方的饭局必须要提前吃饱再去。 这边纪兰舟的算盘打的噼啪响,另一边景楼斜睨贴在身边的纪兰舟。 雍王身上传来的竹叶清香以及呼出的热气都让他难以忽视,就像毒药一寸寸侵蚀占据他的大脑。 景楼忽然发觉自己居然已经能够平视纪兰舟的双眼。 他分明记得初见时低头便能看到这人的头顶。 不过一月,纪兰舟居然长高了不少。 景楼推开纪兰舟,说:“在府上用餐也是一样的。” “那怎么能一样,”纪兰舟义正辞严地反驳道,“今日是本王与正君共度的第一个庆元佳节,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景楼一愣,立刻垂下眸子。 一时在盘算两人分离,一时又让他畅想今后,雍王究竟是何意思? 纪兰舟又说:“仁和酒楼推出庆元家宴,我与你吃正合适。” 雍王精致的脸上挂着温润的笑容,景楼心中一动。 “走吧。” 他负手越过纪兰舟大步向前走去- 东京城是一片热闹的地界,京城商铺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酷暑严寒永远都会有未歇业的一家。 平日里大街小巷里便充斥商贩的吆喝以及行人的喧杂,到了庆元节这一天更多了不少趁着庆元节专门远道而来的客商所设的食店,一时间将热闹推向了巅峰。 “馒头,猪头糕,猪羊荷包、烧兔干——” 雍王府的马车刚出宽街便听到街上传来熟悉的声音,纪兰舟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就是张三姐那经过他改良的旗杆。 张三姐一边忙碌地在小摊前倒腾笼屉,一边向过路的行人兜售新鲜出笼的馒头。 纪兰舟惊喜地朝景楼说道:“那便是我常和你说的张三姐,她做馒头的手艺堪称一绝。” 景楼顺着纪兰舟的手指方向看过去,一眼便瞧见白色旗杆上那排自恋的小字以及长着笑脸的馒头图样。 想也知道这样惊世骇俗的东西出自谁手,景楼问道:“你不是说张三姐平日在待漏院附近摆摊,怎么跑到宽街上来了?” 纪兰舟想了下,答道:“许是今日出摊的人多占了她的位置也说不定。” 说着,他掀开车帘叫了一声张三姐。 “王爷!” 张三姐看清纪兰舟的脸后赶忙放下手里的生意上前行礼,随后又透过车帘看到坐在纪兰舟身旁的景楼,小心翼翼地说:“这位大人是……” “张三姐,这位便是本王的正君。”纪兰舟大方地向张三姐介绍道。 张三姐恍然大悟,赶忙朝景楼的方向行礼说:“王爷总说要带馒头回去给正君吃,今日草民总算见到真人了。” 景楼面露赧然,愤愤地看向纪兰舟。 这人竟然什么话都往外说,如此一来岂不是让外人觉得他贪嘴的很。 纪兰舟没有注意到景楼的眼神,朝张三姐问道:“今日可有新鲜的吃食?” “回王爷,草民特意做了老家庆元节必吃的炒肝,可要带一份尝尝?” “哦?那自然是要尝一尝的。” 随后纪兰舟便让富贵下去拿东西给钱。 不一会儿富贵便递上来一个雕花木盒,盖子打开后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 张三姐做的炒肝用了兔肝、猪肝、獐肝、羊肝混合而成,动物的肝脏被切成小块,煎炸之后褪去腥膻味再回锅炒制而成。 炒肝上淋着芝麻、蒜蓉和辣汁,混合在一起后每块都包裹着浓厚的酱料。 一口下去酱料的辛辣、外皮的酥脆以及肝脏本身口感的绵密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的口感让人惊艳。 纪兰舟刚吃一口便不顾胆固醇飙升多吃了两块。 景楼吃过后也瞬间睁大双眼,紧接着又用竹签插了一块。 “好吃。” “好吃。”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纪兰舟和景楼四目相对,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景楼也忘了和纪兰舟置气,敲了敲木盒的盖子说:“红酸枝食盒可不是寻常小吃给得的,张三姐用心了。” 纪兰舟端起盒子左右打量了几下。 虽然他识物的眼力没有长进,但是景楼的提醒他听懂了。 张三姐八成今日是早就提前准备好吃食刻意在宽街与他“偶遇”,专门等着将不对外贩售的吃食送给他的。 纪兰舟看了景楼一眼。 景楼没说话,伸手又扎了一块炒肝塞进嘴里。 纪兰舟探出头,隔着车窗挥手说道:“好吃得很,张三姐新年快乐。” “祝王爷和正君庆元节安康!”张三姐爽朗地大声喊道。 第27章 御街两侧早已挂上红灯,一路行至宫外大门处处洋溢着庆元佳节的氛围。 从仁和酒楼出来时天色已有些暗,眼瞅着又要下雪。 雍王府的马车上了御街直门大内宫中而去。 随着年关不少外乡人入城经商省亲,京城里来往的人口成分愈发复杂,宫宴这么大的事绝不能出岔子。 皇宫外加派了几队巡查守卫围绕城墙彻夜值守,放眼过去每五十米就有士兵把守场面甚是壮观。 纪兰舟和景楼刚下马车便远远见到谢琛与何忠正带领一队士兵站在城墙下值守。 几人远远相望却不敢打招呼,只是用眼神确认过后便各自撇开视线。 “谢副统领居然从城郊调入京,庆元节他也要亲自值守?”纪兰舟小声说道。 景楼昂首说道:“将领当为全军表率,以身作则。” 纪兰舟望着一本正经的景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多好的孩子,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等会儿从宫里偷点糕饼出来,”纪兰舟偏要拉着景楼陪他一起幼稚,“若是能再碰到谢副统领便送给他。” 景楼惊诧地看向挤眉弄眼的纪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 多好的嘴巴,总是说些离经叛道的鬼话。 在大内宫中行偷鸡摸狗的事,很难相信是从堂堂雍王的嘴里说出来的。 两人跟随引路公公一前一后进入宫中。 皇宫中早已妆点地富丽堂皇,途径所有的宫殿内外宫灯同时点起,行在路上犹如白昼甚至能够闻到空气中隐约飘散的蜡油香气。 文德殿外的两廊以及甬道石栏上也由宫人安放七彩八角圆灯,随着微风吹拂闪烁着炫彩的光芒使大殿内外灯火辉煌。 上朝总在凌晨时分纪兰舟鲜少看清大内宫殿的全貌,如今直观的感受到大齐宫殿巍峨、气象万千。 再看正殿前的大门左右各自安设一座高耸入云的灯具,左书“万寿”右写“万福”,横亘于灯架之间的木杆上悬挂着用金丝线绣的八宝对联。 顺着天灯抬眼看上去,就连文德殿的飞檐上也放各置着一盏莲花形状的灯。 远远看上去大殿宛如凡间瑶宫,行在白玉石阶犹如仙人穿行其中。 纪兰舟犹如冬令营参观名胜古迹的小学生左顾右盼,而他身旁的景楼目不斜视倒显得沉稳许多。 “八弟。” 身后忽然传来叫声,纪兰舟回过神来转身就看到太子殿下大步走来。 纪兰庭虽朝着他的方向但眼神却放在身旁的景楼身上。 “清宇……”纪兰舟神色复杂脱口而出。 景楼后撤一步拱手行礼道:“臣景楼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庆元节安。” 纪兰舟一愣,随即还礼道谢。 纪兰舟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 大婚时他便怀疑纪兰庭和景楼是故交,现在来看果真如此。 若非纪兰舟曾经接到的角色是太子,光看这两个人避嫌的样子简直都要怀疑双男主的另一个人就是纪兰庭。 “在京城可还习惯?”纪兰庭看着只穿外袍的景楼关切道,“此地不比漠北,雪雨时阴冷难耐平日还是要多穿些。” 景楼沉声道:“多谢太子殿下关怀。” 纪兰庭点点头,犹豫着又说:“你舅舅……顾将军他可有来信至京城?” 舅舅? 纪兰舟的眉头倏然皱起来。 纪兰庭怎么会突然问起景楼远在漠北的舅舅? 先前看剧本的时候并没听说过太子还和景楼的娘家有往来啊。 景楼板着脸,没甚感情地说道:“臣入京时顾将军正领兵北巡,还未曾来信。” “北巡?”纪兰庭失落地垂眸,“骠骑将军亲自领兵北巡可是出了什么事?” “详细军报臣已呈予陛下,太子殿下不便再问。” “是,应该的,应该的……” 不知怎的,纪兰庭听到景楼的答复后表情变得沉重起来。 纪兰舟被晾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听着,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当知道纪兰庭和景楼之间并非爱意,但看着两人说着他不了解的人和事时有种被隔绝在外的感觉。 纪兰庭又说:“若你在京城有任何不便都可差人来东宫给孤送信。” 纪兰舟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冷声开口道:“皇兄是怪臣弟薄待正君?” 纪兰庭横了纪兰舟一眼,没好气地说:“你心中有数就好。” 太子难得端起兄长的架子,纪兰舟顿时哑口无言委屈地看向景楼。 景楼无视纪兰舟,拱手说道:“臣多谢殿下美意。” 纪兰舟两面不讨好,丧眉搭眼地背起手来。 然而他并未看到一旁的景楼抿嘴露出个得逞的笑容- 庆元节国宴不止邀请皇帝的子女近亲,为了彰显天恩浩荡雨露均沾老皇帝还会邀请朝中重臣携家眷一块儿入宫同聚。 不远处宫中太监引领着大臣接踵而来,纪兰舟一行人聚在宫门前交谈未免过于打眼,和太子匆匆道别后便前后脚进入殿内。 素来庄重的文德殿上被火红的绸缎灯笼装点的轻松不少,大殿两侧已经前前后后摆满了小餐桌。 每个餐桌上都摆放着一个用笼罩盖起来的托盘,而在餐桌旁则跪着一个头顶簪花胸口别罗绣手巾的宫婢从旁伺候。 宫宴的主管太监正是为纪兰舟操办婚事的杨公公,公公领着纪兰舟和景楼做到太子身旁的位置上说:“几日不见王爷,老奴瞧着您气色好了不少。” “这还是托了公公的福,”纪兰舟提起衣摆跪坐到软垫上,“当日本王病得快死了,多亏了公公入宫面圣陈情才为本王请来的太医。” 纪兰舟等于直接挑明他已经知道大婚前杨公公是陛下派来监视他的眼线。 明知雍王绝食病重仍要逼他成婚,怨气不能撒在他头上还能撒在谁头上? 杨公公面色一滞,尴尬地笑了两声后匆匆退下。 纪兰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转头正对上景楼眉头紧皱的模样。 “你何时病得快死了?”景楼问道。 纪兰舟怕景楼担心,解释道:“你我大婚前夕我饮食不振险些归西,不过现已大好。” 未成想景楼听后眉心拧的更紧,他正色道:“你病的竟那么厉害,为何从未与我说过?” 原本就是雍王不想结婚自己作死,纪兰舟怎么可能把原身丢脸的事情拿出来和景楼说。 他倾身靠向景楼,小声说道:“正君入府后本王的病和胃口都变好了,说明正君是本王的福星。” 本想哄哄景楼,不料景楼厉声呵斥道:“胡闹!” 天知道雍王随口两句让景楼后怕不已。 雍王府门口初见时只觉得雍王弱不禁风形容憔悴,没想到那时居然是真的病重了。 新婚当夜他用手臂按住这人时甚至能够感受到骨头凸起硌手的触感,怕是下一秒就能把那人掐死。 如今看来那时纪兰舟自己都还大病未愈便为他的伤操心整宿。 那一夜纪兰舟温柔轻拍他的动作让景楼终身难忘,明明才初次相见。 雍王…… 纪兰舟…… 景楼的心仿佛已经被眼前的人填满。 同时,他又害怕纪兰舟的病还未好全此时不过是强撑。 再看向身边的人时眼中多了一份难以察觉的担忧与眷恋。 “哎呦,好热闹啊!” 不远处扈王高声说着,大摇大摆地走进殿来。 杨公公引着纪兰辙坐到纪兰舟的对面位置,又将一碟其他桌没有的金丝瓜呈到桌上。 景楼抬起头便正对上纪兰辙朝他和雍王投来戏谑嘲讽的目光。 果不其然,下一刻扈王便开口奚落道:“呦,原来是八弟的正君啊,这么孔武本王还以为是八弟新找的侍卫呢。” 景楼冷眼看过去。 纪兰舟瞥了一眼挑衅的扈王,也并未作声。 此举在扈王眼中便是示弱,纪兰辙立刻得寸进尺道:“不知以八弟的身子是否有福消受啊?” 不等纪兰舟开口,身旁的太子便先行一步替他们出头。 纪兰庭一拍案几愤然道:“大殿之上言辞粗鄙,二弟口无遮拦礼仪全都丢了吗?” “呦太子殿下言重啦,”纪兰辙吊儿郎当地拱手,“今儿是庆元节,家宴上本王和八弟说些体己闲话没必要上纲上线吧。” “同为亲王,那也不该对亲王正君出言不逊。”纪兰庭坚持道。 纪兰辙不耐烦地啧嘴,摆手道:“本王的确不比皇兄懂礼数,既然您如此知礼为何臣弟听说前日在御书房皇兄又惹父皇生气了。” “你……” 纪兰庭攥着桌角手指泛白。 纪兰舟不禁暗自头疼,太子这个一根筋究竟又跑到老皇帝面前说什么了。 在看自以为戳中太子痛点正得意洋洋的扈王,更是个脑子笨的。 大剌剌的说出来是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老皇帝身边安插了眼线吗? 自古帝王都忌讳亲王、妃嫔和朝臣打探他的私事,御书房说的定然都是不得外传的隐私密话,怎么可能随便就让不在宫中的扈王听去。 纪兰辙还不知悔改,继续调侃道:“皇兄如此袒护八弟正君,本王看着八弟怕是要吃味喽。” 说完竟暧昧地朝纪兰舟挑眉。 一句话侮辱三个人,纪兰辙是懂语言艺术的。 纪兰庭嘴笨骂不过气得直喘,景楼也攥紧双拳牙根紧咬。 只有纪兰舟,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后缓声说道:“坊间常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今日终于得见吃不到葡萄的孩童是何模样了。” “神神叨叨说什么呢。”纪兰辙警惕地盯着纪兰舟。 “臣弟只听出二哥妒忌皇兄对我们夫夫二人照顾有加,张口闭口都是对兄长不偏爱你的怨怼,”纪兰舟怜悯地看向对面的纪兰辙。 “二哥怕不是从小缺爱吧?” 第28章 “纪兰舟!” 扈王气急败坏,什么体面都不顾了指着纪兰舟的鼻子气得脸颊通红。 纪兰舟则泰然自若地低头品茶,根本不将扈王的愤怒放在眼中。 说到底他在朝上无权无势并不能对扈王造成威胁,也没有需要巴结扈王的心思。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纪兰舟并不怕得罪纪兰辙。 “王爷莫要动气。” 扈王身侧的女人娇声拦住他的手臂,一边安抚气头上地纪兰辙一边撇向纪兰舟说:“八弟伶牙俐齿好生厉害,就是不知是谁自幼没有被养在亲母身边。” 扈王妃倒是个会戳人痛处的,专门挑雍王丧母的事情做文章。 纪兰舟的手一顿冷眼看去。 “王妃说的有理。”扈王难得在纪兰舟嘴下讨到好处,拥着扈王妃再度嚣张起来,“八弟没有亲母,自然是没人疼爱的。” 纪兰舟懒得再争执,索性装作看不到对面夫妻二人的嘴脸埋头喝茶。 “你没事吧?” 身旁传来景楼低沉的声音。 只见景楼正担忧地望着他,纪兰舟轻轻摇了摇头。 景楼皱着眉头,沉声说:“我的母亲在我八岁时被蛮人射杀,说起来我也并未在亲母身边长大。” 景楼难得主动提及自己的私事,纪兰舟讶异地朝一旁看去。 他没想到景楼的童年竟然经历如此残忍的事,而说出痛苦往事只是为了安慰他。 “我从小随父亲在军中,父亲虽严厉但也慈爱。”景楼又说。 纪兰舟张口想安慰景楼,却觉得景楼坚强到根本不需要他来安慰。 于是,纪兰舟笑了下用随意的口吻说:“这么说起来我俩也算绝配。” 加上隔壁投来关切眼神的太子殿下,三个人凑不出一个妈。 随着晋王携晋王妃进殿,未成年的小皇子们随嬷嬷落座,受邀官员入席,文德殿外的天热越来越暗。 “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传旨公公扬声喊到,众人纷纷起身跪拜。 老皇帝和皇后在主管太监的引领下走到大殿上,接受朝拜后才坐上主位。 “众卿平身吧,”老皇帝操着依旧苍老的声音说,“今日庆元佳节,就当是家宴不必拘谨。” 纪兰舟和景楼一前一后跪在太子殿下身后,得了令后起身挪回到座位前。 当着老皇帝的面两人故作冷漠,就连眼神交流也再没有。 高台上摆放着两张黄布铺设的主桌,老皇帝位居高台正中央坐北朝南,面前摆放着雕刻金龙纹的宴桌;皇后则坐在老皇帝的左前方,面前摆的是凤纹宴桌。 老皇帝面前的碗碟酒杯也和寻常人用的不大一样。 尤其是承酒的金盏上不仅镶嵌着珍珠、宝石等名贵材料,而且就连酒杯上浮雕的花纹都精细无比。 提着花灯的宫婢分列两侧,主桌后则有小太监各执一根孔雀尾羽轻轻扇动。 如此奢华的场面纪兰舟只在拍戏的时候见过。 老皇帝缓缓依靠在裹着软垫的座位上,扬手说道:“开宴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集结在一旁的宫中乐师便吹拉弹唱起来。 一时间文德殿上萦绕着丝竹管乐,合着乐声传菜侍女和太监端着盘子走入殿内,几十人排成长列往来其中热闹非凡。 纪兰舟身旁的侍女将他桌上的笼罩打开,提前准备好的酒盏、果脯露了出来。 杨公公给扈王呈上的金丝瓜倒是未见到。 他轻笑一声,拾起一块青绿色果脯塞入嘴中。 宫宴宴席先摆设冷膳再传热膳,每道菜都分量不大但摆盘精致,传菜的宫女每呈上一道菜还要花不少功夫为每一位大人布菜。 正如纪兰舟料想地那样,宴席开场快半个时辰冷膳还未传完,他连一口热菜都没吃上。 此时宫婢又上前端上一道琉璃圆盘盛放的生拌牛肉。 纪兰舟眼前一亮,不等布菜就抢先一步夹了一筷子塞进嘴里。 要知道大齐不许随意杀牛,即便是雍王府想要吃上一口牛肉也不容易,他早就馋牛肉的滋味了。 还透着血丝的牛肉纹理清晰,五香大料腌渍过的牛肉味道醇香鲜美,淋上的酱油、姜汁渗透进牛肉组织的缝隙之间,让牛肉鲜嫩口感更加凸显。 一口下去肉汁在口中爆裂,纪兰舟怡然自得地眯起眼睛咀嚼回味牛肉原始的美味。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景楼看在眼中。 这些日子景楼没少和纪兰舟一同用饭,每当雍王吃到美味时总会露出猫一般惬意餍足的表情。 景楼嫌弃地用筷子挑起一片带血的生肉端详了一会儿,最后像是做足了心理工作似的毅然决然地塞进口中。 五光十色的表情在景楼的脸上变了又变,最后他一挑眉将牛肉咽了下去。 倒是不难吃。 景楼看向斜前方坐姿不甚雅观只顾埋头苦吃的雍王忍不住低头轻笑。 宫宴席间乐曲悠扬,纵观满朝宾客或向陛下献祝词求恩赏或与身旁的人举杯谈笑,无一不是有利可图。 只有雍王光顾着研究每道吃食,当真心大。 更别说两人前不久才在仁和酒楼用过午膳,而且还吃了张三姐做的一个炒肝。 景楼相信雍王说他身体大好了。 能吃的人八成不会死的太早。 这也让景楼心中安定不少- 宫宴不断进行,大殿上的灯也多了不少。 随着第一道热膳上桌,一大批身着薄纱襦裙眉心贴花钿的舞姬踏着云步翩翩入殿。 作为表演助兴的承应宴舞,教坊挑选出来的舞姬姿色、身材定然无可挑剔。 一时间大殿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放下碗筷朝舞姬看去,扈王更是盯着中间作为领舞的花魁头牌两眼放光色相毕露。 纪兰舟也停下手上的事儿,抬起头看向舞姬。 王钟欣品阶不够无法参加宫宴,作为这台节目的总导演纪兰舟还是有些激动的。 一想到能够在文德大殿百官面前演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出,纪兰舟就激动地忍不住搓手。 景楼瞥见雍王跃跃欲试动作霎时冷下脸来,再看向舞姬们的时候眼中射出的寒光令人生畏。 大殿上的舞姬朝坐在上位的皇帝皇后施礼后便围成圆形,一个个美艳的舞姬以丝帕遮面眼波流动。 “叮——” 编钟敲响,为首的舞姬摇晃着身体躺到了软垫上,其余舞姬则围绕着她呈圆弧状依次躺倒。 只见舞姬们平躺于大殿正中的软垫之上,双臂放于体侧犹如金鱼摆尾般摇摆。 “铮——” 又是一声峥响,舞姬们同时抬起一条腿向上举起,而另一条腿则呈弯曲状放于地上。 丝竹乐声纷沓而至,场上的舞姬们纤细的腰身收紧,后背紧贴在地面,抬起的那条腿跟随鼓点声不断划算。 “这是……” “前所未见啊……” “妙哉,妙哉!” “甚美,甚美啊……” 从未见过这种奇妙舞步的大臣们个个惊叹不已,一时间大殿上议论纷纷,全都是对舞姬们评点的声音。 扈王微张着嘴眼睛都看直了,从开始后他的目光就没有从花魁丝滑笔直的大腿上挪开。 众人的反应让作为教练的纪兰舟颇为满意,他得意地跟随乐曲摇头晃脑乐在其中。 “嘀咚——” 又是一阵曲调变换,原本平躺在地面的舞姬纷纷放下腿改为双膝弯曲。 花魁在其余舞姬的簇拥下独自立起,她扭动着身体慢慢地弯曲髋关节,逐渐将臀部抬起,仅仅用下背部的力量抬起了整个下半身体,肩膀则支撑住上半身。 舞姬平日跳舞身体非常柔软,挺起身子后整个人就像一道流畅的拱桥,柳叶般细软的腰肢线条格外漂亮。 大殿正中央,教坊舞姬们随着乐曲不断变换着姿势。 或是俯趴,或是蜷膝,或是蹬腿…… 台上舞姬惊艳四座,一个个大齐不曾拥有的舞蹈动作让围观大臣叹为观止。 就连高台之上的老皇帝也难得离开椅背不由得睁大眼睛,他坐直身子全神贯注地望着台下舞姬的动作,看到精彩处还鼓掌赞叹。 一曲终了,舞姬们大汗淋漓地退出大殿。 殿内大臣发出意犹未尽的叹息声。 “沈卿,”老皇帝当即点沈尚出列,“太常寺呈上的舞蹈着实用心,堪称惊艳。” 沈尚乐呵呵地跪拜:“多谢陛下,为陛下献艺乃是老臣与太常寺职责所在。” 老皇帝点了点头,问道:“朕记得你说雍王负责安排宫宴革新之事,此舞可是出自雍王的手笔啊?” 沈尚一愣,干笑着说:“老臣不敢居功,正是雍王殿下的功劳。” “嗯。” 老皇帝满意地望向纪兰舟的方向:“雍王,上前来让朕好好看看。” 身旁的皇后手指一顿,不由得攥紧酒杯。 纪兰舟连忙出列,向前走了几步跪在了距离老皇帝最近的台阶下。 “这舞是你编排的?” “正是。”纪兰舟恭敬地低着头。 老皇帝好奇地问道:“此舞名为何啊?朕瞧着新鲜,从未见过。” 纪兰舟朗声答道:“回陛下,此舞名叫普拉提。” “普拉提?” “普拉提乃是西域失传已久的舞蹈。儿臣寻访众多古籍书画将其复原,只为在宫宴呈现给陛下。” 纪兰舟一本正经信口胡诌,却惹得老皇帝喜笑颜开。 “好,甚好,雍王有心啦!”老皇帝赞赏到。 第29章 纪兰舟在大齐宫宴将普拉提搬上台面实属胆大,看惯了寻常柔媚舞蹈的大臣们个个都开了眼。 众人的反应正巧符合纪兰舟的心思。 但凡想要宣传的新事物,放到大平台效果必然更好。 古代最大的舞台除了宫宴以外还能有什么呢? 不仅有皇帝皇后而且有众多上层社会的达官显贵,从这群人开始渗透是最高效的。 纪兰舟又说:“古书中记载西域人创造此舞不仅动作美观,而且长期下来还有活血养生、延年益寿的功效。” “哦?此舞竟然还有如此神奇的效用。”老皇帝惊讶地倾身向前。 纪兰舟朗声说道:“正是,儿臣选择此舞在庆元宫宴上呈现也是为了祈福父皇身体康健,庇佑我大齐盛世永存。” 老皇帝听后哈哈大笑,拍手道:“雍王有心啦,甚好甚好!” 这边老皇帝和纪兰舟上演父慈子孝,另一边大殿上围观的大臣也交头接耳起来。 “普拉提居然如此奇妙。” “跳舞居然还能延年益寿,前所未闻当真神奇。” “或许可以学些动作平日调养身体。” “早知道刚才多记几个动作就好了!” “雍王平素不显山不露水,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学识属实不易。” 大臣们对普拉提的好奇爆棚,对于雍王的偏见也另眼相看。 于众臣看法不同的是满脸写满厌恶的扈王。 纪兰辙哼笑一声,嫌弃道:“不就是个舞,有什么好得意的。” 身旁的王妃立刻搂住他的胳膊小声安抚。 “雍王献舞有功,”老皇帝招手唤来身旁的太监,“赐万寿天灯一盏,另外你身子弱朕就再赏西山汤泉庄园一座作为平日休憩之用吧。” “谢父皇厚赏,儿臣叩谢圣恩。” 纪兰舟立刻趴到地上诚恳地行了一个大礼,心里的算盘打的噼啪响。 普拉提有了当朝陛下认可的势必会从京城教坊热门起来,不枉费他大肆吹鼓将普拉提说的天花乱坠,能够带动小部分人运动起来也是有好处的。 殊不知殿上的大臣听到陛下的赏赐后又是一片哗然。 庆元节时文德殿前左右两盏天灯代表着陛下威严,向来只会赏赐给于朝廷有功的大臣或是作为礼器保存起来。 今年陛下居然将一只天灯赐予雍王,实在是天大的恩赐。 太子面带微笑欣慰地望着纪兰舟的背影,颇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释然。 扈王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鄙夷与嫉妒几乎同时爆发。 他推开面前的案几上前一步说道:“八弟所寻的舞蹈果然惊艳儿臣大开眼界,殊不知今日还有一物同样惊艳。” 明明是雍王正风光的时候纪兰辙此时跳出来是何意? 纪兰舟微微侧过头看向后方。 老皇帝看热闹正起劲,挑眉道:“哦?是何物且说来听听。” 就看到扈王一脸坏笑仍佯装真挚地说道:“儿臣早就听闻八弟正君精于舞枪在漠北便是一绝,不如趁此机会让八弟正君表演一番为宫宴助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景楼的身上,众人面露难色纷纷掩面低声攀谈。 宫宴开始后虽然有人偷偷打量雍王正君但是无一人当面调侃,扈王此举直接将雍王正君与教坊舞姬相提并论羞辱之意明显。 纪兰舟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盯着地面默不作声。 未发一言的景楼平白遭受无妄之灾,他腰杆挺得笔直冷着脸一动不动显然并不愿意接受扈王的提议。 扈王诡笑着添油加醋道:“如此一文一武,也算八弟夫夫二人同心。” 老皇帝并未立刻答应,而是敛起笑容扫过仍坐在位置上的景楼。 不等纪兰舟开口,太子先行一步起身道:“父皇,我朝向来没有亲王正君为臣献艺的先例,此举不合乎礼仪儿臣认为不妥。” 扈王反驳道:“皇兄此言差矣,今日家宴做晚辈的为父皇舞枪有何不妥?” 太子和扈王僵持不下各自占理。 老皇帝眯起眼睛看向跪在台下的纪兰舟,道:“雍王,你怎么看?” 纪兰舟无语,他又不是元芳为什么老问他怎么看。 他愈发理解景楼在剧本最初做出的决定,如果是雍王本人势必会站在老皇帝和扈王这边一同为景楼倒油。 内外受敌的景楼不得不反。 老皇帝还问他怎么看,要他看就是谁都别惹景楼,为了以后保住小命要紧。 纪兰舟无奈地叹了口气,正要张口反驳扈王却不料有人先他一步开口。 “陛下,臣愿为陛下舞枪助兴。” 只见景楼甩开衣摆跪到大殿正中。 纪兰舟一愣,立刻转身诧异地朝景楼看去。 景楼仍旧板着张脸,只是咬紧的牙根和攥紧的拳头显示出他所受的屈辱。 “清宇你……”太子殿下悲愤地看向景楼,恼怒地甩开袖子。 景楼不卑不亢朗声说道:“臣自幼习武,父亲教导臣要成为朝廷的利刃,手中的长枪乃是陛下的枪,既然陛下要臣舞枪那臣便舞枪。” 景楼的声音洪亮传遍大殿,纪兰舟的心中苦涩,更心疼如此懂事的景楼。 大齐安定繁荣,文人墨客风流名士众多,朝中风骚冠绝的文臣更是数不胜数。 臣民生活宽松优养甚久,整个京城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市井小民都闲逸散漫,所有人过惯了平顺稳定的生活却从没想过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因何而来。 无数将士驻守边塞保家卫民数十年不曾过上优渥的生活,竟然还要在京城中被当成供人尚乐欺压的玩物。 何其悲哀…… 纪兰舟向来游离在剧情之外,但此时一阵愤怒油然而生。 他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冷声道:“能为陛下献艺是正君的荣幸,只可惜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臣不愿内室在如此场合丢了雍王府的脸,望陛下成全。” 纪兰舟的语气冷漠又厌恶,宁可在文德殿上陛下面前贬低正君,像是恨不得让景楼赶紧滚回雍王府。 看来雍王的确嫌弃驭北将军武将出身,大臣们只管摇头看好戏。 老皇帝紧盯着纪兰舟打量了一阵,轻哼道:“朕说过许多次让你敬重正君,你可还记得?” “儿臣不敢忘。”纪兰舟梗着脖子答道。 “罢了,”老皇帝摇了摇头,“朕也没甚兴趣看舞刀弄枪的把戏,今夜就不必了。” 纪兰舟当即叩首:“多谢陛下成全。” 扈王挑拨奸计虽未得逞但也让纪兰舟和景楼在文德殿上丢了掩面,他心情大好地退回位置上。 纪兰舟冷眼看向纪兰辙,扈王就像是为了流量到处挑事的无脑营销号,专门盯着他人的弱势无论别人做什么都要跳出来说上几句风凉话,只为了在老皇帝面前博取流量。 这种人大多没甚教养,或许家教并不到位。 想到这里纪兰舟猛然朝高台上看去。 庆元宫宴如此隆重的场合,后宫最为受宠的庄贵妃居然没有到场- 文德殿内歌舞升平,众人把酒言欢君臣和谐热闹非凡。 热菜全部上过后老皇帝便体力不支,由老太监搀扶着散了宴席。 纪兰舟和景楼避开所有人的寒暄,甚至不顾太子殿下的挽留找到富贵的提灯便一前一后匆匆朝宫门口走去。 直到坐上马车,纪兰舟和景楼才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抱歉,方才又说了违心的话,”纪兰舟怕景楼难过忙说,“你舞枪很好看,我很喜欢。” 景楼的动作一顿,垂眸道:“我知道,你无需解释。” 受了天大的委屈还如此隐忍,纪兰舟着实佩服景楼的意志力。 他转向景楼,正色道:“日后若有不愿做的事就不要勉强自己,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来,我自有办法。” “陛下圣旨,你有何办法?”景楼反问道。 “那我就要求为你奏乐,”纪兰舟仰着下巴毫不犹豫地说,“还要让扈王妃出来献舞,大闹文德殿谁也别想过好年。” 雍王时不时露出如孩童般稚嫩的傻气,景楼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知道了纪兰舟是一心为他着想的,心中不由得痒起来像是有只小猫在抓挠。 景楼别过头,说道:“我乃顶天立地的男儿,断然不会龟缩在人后。” 纪兰舟望着景楼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轻笑。 雍王府的马车慢慢悠悠地行驶到御街上。 在庆元节这天京城没有宵禁,御街上夜如白昼,两侧的商贩行人都在这天通宵营业。 夜间的京城就如白天一样热闹,美食摊档琳琅满目叫人流连忘返,茶馆酒楼灯火通明隐隐传出乐声。 “嘭——” 马车外突然传出巨大的响动声,紧接着又传来小九的感叹声。 “王爷,有人在放烟火呢!”富贵兴冲冲地撩开帘子朝纪兰舟喊到。 “停车。” 纪兰舟叫停马车,又让富贵和小九撑起车帘朝天上看去。 深蓝的夜空中绽开耀眼的花火,烟火点亮夜空留下一朵朵璀璨的痕迹后转瞬即逝。 路边的人纷纷驻足观看,小九兴高采烈地欢呼。 景楼也好奇地探出头朝马车外看去。 火光勾勒出动人的线条,仿佛为俊郎的侧颜镶嵌上金色的围边,景楼的面庞随着烟火忽明忽暗。 一旁的纪兰舟早已无心看烟花,只记得盯着身边的人看得出神。 花火映照之下耳边一切声音皆变得虚无,仿若一场迷幻盛大的梦境。 纪兰舟心念一动,不由自主地抬手攥住景楼的手腕,轻声道:“景楼,累了的话也可以靠着我。” 第30章 没了宵禁的东京城彻夜狂欢,街上卖艺的、猜灯谜的各类稀罕玩意儿通通在这天一股脑的出现在大街上。 宫宴结束后一辆辆马车轿撵从大内宫廷中驶出。 不少大臣住在西城,回城途中会经过京城有名的悦心巷。 悦心巷被穿城而过的河流分割成东西两端,中间以石桥相连接。 巷子东段是“餐饮街”多是京城知名的茶坊、酒馆,仁和酒楼正是在巷子最显眼的位置。 而西段的巷子则是隐藏在京城的“红/灯区”,专供脂粉客猎艳的寻欢场所,狎/妓/娼/馆便隐藏在其中。 沿着河岸石桥站着一排浓妆艳抹的男女伎子,对着河岸对面的往来行人搔首弄姿嗲声吆喝。 自诩风雅的文人墨客们以流连花柳街为耻,却管不住下半身,嘴上冠冕堂皇说着什么“悦心西段非君子雅士驻足之地”但一个个都在东段酒楼的高楼上挑选对岸的伎者偷偷招呼到身边。 “大人,过河来看看吧~” “今儿是庆元节,何不来这边放纵一番~” 一辆装潢华美的四架马车行至悦心巷东,隔着石桥停了下来。 细长的手指撩开马车的帘子,紧接着马车中传出一道沙哑的声音。 “把那个人抬回府上。”纤长的手指指向河对岸一身着粉红襦裙的女子。 “是。” 马车旁的随从应了一声跳下马车掩面便河对岸跑去。 “争艳卖笑,”马车内的人轻蔑一笑,“腌臜的玩意儿。” 河对岸,仆从将粉衣女子叫到墙角低声攀谈几句后指向马车对岸的马车。 那粉衣女子转动眉眼朝马车看去,用手帕掩面娇笑着点了点头。 随后马车上下来的仆从召来一顶棕色的轿子,盯着女子上了轿子后从小路绕出了悦心巷- 大内宫中,欢怡殿内传来一阵骚乱。 素来庄重典雅的庄贵妃衣衫凌乱,面前散落着一片被她从桌上推下来的碗碟饭菜。 欢怡殿内一片狼藉,宫内所有太监、侍女小心翼翼地垂着脑袋生怕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扈王面色不佳地站在一旁,望着大发雷霆的庄贵妃不敢言语。 “你方才说宫宴之上雍王做了些什么?”庄贵妃撑着桌角咬牙切齿地说道。 “回母妃,”扈王赶忙上前说,“纪兰舟不知从哪儿寻到个西域奇舞,说是能延年益寿甚得父皇喜欢。” 庄贵妃冷笑一声,不屑道:“哼,不过是故弄玄虚。” 纪兰辙眼睛躲闪着小声说道:“但儿子瞧着那普拉提的确新鲜,动作怪异前所未见。” 脑海中闪过花魁细直白皙的大腿,纪兰辙忍不住抿了抿嘴唇。 “就为了一个舞,陛下竟将天灯赐给了雍王。” “是。” “还将往年冬日时本宫常去的温泉行宫赏给了他?” “是……” 庄贵妃狠狠地砸向桌面,长指甲在案几上留下划痕。 皇帝允许纪兰舟上朝不足一月,先前以为入职太常寺挂闲职是做样子纪兰舟不会有出头之日,却不料纪兰舟在太常寺那种闲散的地方仍旧能做出一番花样惹皇帝的眼。 “雍王……” 庄贵妃冷笑一声:“倒是小瞧他了。” 纪兰辙不如庄贵妃有成算,继而从不敢与母妃顶嘴。见庄贵妃面露阴狠忙搭腔道:“母妃放心,纪兰舟因为他那个正君在宫宴上当着众臣的面出尽洋相。” 说完他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一想到纪兰舟嫌恶嫌弃景楼的样子纪兰辙心里暗爽,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听到这里庄贵妃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缓缓站直身子说:“凡是提及平远候的儿子你父皇断然不会有好脸色,也算是你聪明没让雍王出尽风头。” 庄贵妃逐渐冷静下来,是她听到雍王受赏后过于心急,现在想来倒也不足为惧。 只要雍王和驭北将军一日是夫夫,那纪兰舟在陛下面前就永无重用的那日。 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常寺少卿,能掀起什么风浪? “母妃?” 见庄贵妃低头沉思,纪兰辙疑惑地叫了一声。 庄贵妃回过神来,招手让身旁的婢女重新倒上一杯茶捧着茶碗在嘴边抿了一口后又皱起眉头。 “今日宫宴,陛下没有召本宫同去。”庄贵妃忧心道。 往年宫宴陛下绝对会让庄贵妃同去,而且每次都给足面子让庄贵妃与皇后在同一列。 而今年临近宫宴庄贵妃也没等来陛下的传召,直接将她整晚都晾在了欢怡殿。 她得圣宠二十年来未曾衰减,莫非是陛下腻了? 想起这段时间陛下态度的转变,庄贵妃的心中隐隐忐忑,总觉得有些被她疏忽的细节。 “这些日子陛下似是有意回避本宫,”庄贵妃撑着额头,精致的妆容下眼角几道细微的皱纹显出原本的年龄,“可是你又惹你父皇生气了?” 扈王连忙喊冤:“儿子安分守己,未曾惹父皇生气啊。” “难道是你舅父在陛下面前越矩了?” “舅父得父皇重用,二人不曾有嫌隙啊。” “那日下朝陛下留雍王去御书房可有说些什么?” “母妃也不知吗?” 庄贵妃眉头紧皱,叹了口气苦难道:“杨总管年事已高,陛下也不准他每日去跟前侍候,御书房里的事儿再无人为本宫打听了。” 扈王也遗憾地低下头。 忽然他想起些什么,凑上前对庄贵妃说道:“不过杨总管前日里和儿子说东宫那位去御书房向父皇进言说是要让骠骑将军入京,惹得父皇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一想到纪兰庭被皇帝骂的狗血淋头的模样纪兰辙觉得自己做梦都能笑出来。 太子越不受陛下宠爱就代表东宫正主之位不稳,也让其他成年皇子更加有机会。 皇帝本就是看在元皇后是发妻的面子上保留着纪兰庭的太子身份,若太子再这样耿直地一再触及陛下的逆鳞想必很快就会耗尽皇帝的耐心。 废太子的可能也就越来越大。 东宫正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谁会不渴望得到? 扈王的眼中满是贪婪和欲/望。 庄贵妃哼笑道:“太子永远不懂陛下的心思,为了那些愚蠢的武将甘愿放弃前程。” “如此便让咱们钻了空子。”扈王贼眉鼠眼地说。 “大胆,竟敢妄议储君。” “儿子知错。” 纪兰辙和庄贵妃母子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 雍王府的马车一路平顺。 纪兰舟和景楼刚下车便看到王府外的拐角边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人身上披着粗陋的麻布外衣,仔细看去下摆隐约露出一圈铁甲显然是在铠甲外裹着一层麻布作为掩饰。 能在京城穿着兵甲到处溜达的除了城内外的禁军侍卫那就只有趁乱入城的将士。 纪兰舟虽未看清那人的脸,但猜到想必是有人给景楼送信来的。 他移开视线,识趣儿地装作没有看到。 “本王乏了,要先回去歇下。”纪兰舟懒洋洋地搭着富贵厚实的肩膀朝府里走去。 富贵搀着主子,犹豫地看向身后另一位主子小声问道:“王爷,今儿是庆元节啊。您不和正君一同守岁吗?” 王爷和正君成婚这么久,也只有新婚那晚宿在一起此后便分院别住。 虽说清心堂和万竹堂只隔着这面墙,但是那可是两张床啊! 哪有夫夫整日不一起睡的啊? 富贵为了两位主子的感情生活操碎了心。 纪兰舟瞥了一眼身后的景楼,说:“本王与正君都不是孩童了,守岁的事儿就交给小九吧。” “可是……” 富贵还想说,但纪兰舟拍了一下他的肚子说道:“要不你就陪小九一起守夜去吧。” 说完甩开富贵的手径直朝府里走去。 “王爷,王爷啊等等小的!” 富贵朝景楼施礼后追着纪兰舟的脚步跑了过去。 景楼望着雍王的背影摇了摇头。 纪兰舟嘴上说着坦诚相待却总是为他留足空间,一直单方面坦诚从不问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时而心机深沉时而单纯的像个傻子…… “正君,”身旁的小九懵懂地望向他,“小的要去佛堂守岁吗?” 景楼想了下,将腰间的玉佩取下递到小九的手中说:“我身无长物,这块玉佩你收着吧。” 小九呆呆地捧着玉佩,惊讶道:“这,这,正君这真的要给小的吗?” 景楼点头说:“说起来你随我习武也算是我的徒弟,就当是师父给徒弟的压岁钱吧。” “多谢正君,”小九当即跪下磕头,“多谢师父!” 小九把头磕得邦邦响,景楼伸手把人从地上拎起来。 他便王府边的那道身影望过去。 那人打了个手势指向一旁,是漠北平远候所带军中的暗号。 景楼沉下脸,对小九说:“你且去佛堂守岁吧,我自回院子。” 送走小九后,景楼回到万竹堂。 刚一推开门便从角落闪出一道黑影,铁甲砸地的响动掷地有声。 “末将参见少将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霍副将?!” 景楼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霍言起是景楼的舅舅顾千亭身旁的副将,作用骠骑将军的左膀右臂向来只会跟随在将军的左右。 此时霍言起出现在京城莫非是边塞出了什么事? 心里有了最坏的打算,景楼连忙扶起霍言起问道:“难道是舅舅北巡出事了?” 霍言起起身后竟比景楼还要高上一些,他摇头说:“将军一切都好,老侯爷也好。” 听到远在漠北的亲人安好,景楼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副将入京并不合规矩,陛下若是追究起来不好交代。 景楼紧张道:“舅舅让副将来京,可是有大事要说?” 霍言起并未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递到景楼面前。 “少将军这是将军送来的信,”霍言起沉声说,“将军不放心旁人,特意派我入京送信。” 景楼急忙接过信拆开来。 顾千亭字迹豪爽,在宣纸上洋洋洒洒写下两张纸。 景楼越看脸色越沉,看到最后眉头不由得皱起来手指狠狠地攥住信纸。 “舅舅说他要来京城?”景楼上前抓住霍言起的衣袖,“我的信难道没有送到吗?” 霍言起任由激动的景楼摇晃,镇定地答道:“谢琛找人送来的信收到了,但将军他还是执意要上京。” “舅舅他真是……” 戍边的骠骑大将军私自上京乃是杀头的大罪,景楼起初就是怕皇帝派人送信的人添油加醋才摆脱谢琛帮忙送信,没想到舅舅还是没能沉住气。 “少将军放心,侯爷把将军拦住了。” 说着,霍言起又掏出另一封信递给景楼。 景楼一把将顾千亭的信扔到一旁接过霍言起手中的另一封信。 平远候的字力透纸背沉稳许多。 在信中平远候并未有怨怼,只是让景楼好生照顾自己,顾千亭那边会拦住不让他轻举妄动。 「老国公刚毅正直雍王当有其外祖风采,可见传言皆虚。我儿真心待之,为父便无二话。」 这算是认下了皇帝赐下的婚事。 真心…… 景楼不由地咬住下唇,他对纪兰舟用心了吗? 起初不过是想要报答恩情以礼相待,但随着这个月来在雍王府二人相处,他越来越在意隔壁清心堂的那个人。 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纪兰舟或狡黠或笨拙亦或是幼稚的模样都令景楼移不开眼。 他合上父亲写来的信件小心地揣进袖子。 景楼说道:“还好有父亲能拦住舅舅。” “侯爷拦着将军也不知道能拦到几时。”霍言起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千亭的性格莽撞,听到景楼被指婚雍王被迫留在京城时正在北巡回城的路上。登时便要提着大刀奔袭京城,手下一众将士生拉硬拽才将人“押送”回墨城。 平远候则是守在墨城接旨。 京城来的赏赐无数,但是没有什么珍宝要比亲生儿子的安全和幸福更加重要。 更何况皇帝赐婚突然,甚至没有按照流程提前告知家中长辈。 平远候本就不爽,敷衍地领赏之后把自己关在房中几日没有见人只是整日盯着京城城防图看得出神。 直到谢琛派来送信的人到达漠北城中,收到景楼的亲笔信后平远候才冷静下来。 景楼能够想象父亲是用各种克制的心情写下写一封信的,不由得心疼起来。 漠北来的家书恳切犹如定心丸让景楼安定许多,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 他振作起精神拉着霍言起问道:“副将赶在庆元节入京着实辛苦,先坐下喝口水吧。” 霍言起道:“少将军言重了,还请将军准备住处往后末将便作为侍卫留在雍王府。” “这怎么使得!”景楼大骇,“您是舅舅的副将,留在我身边岂非大材小用,更何况副将的身份若是被人发现……” “少将军放心,末将生在漠北从未入京面圣,京城中当无人认得我。”霍言起打断景楼坚定道。 舅舅将最信任的人送到自己的身边也是慈爱之心,景楼没办法拒绝。 听霍言起的说法倒也不假,留在身边也未尝不可。 景楼点了点头,说:“既如此副将便留下吧,只是日后在府上不要再叫我将军了。” 入了雍王府便不再有驭北将军,只有雍王正君。 霍言起眼眸垂下,点头说是- 庆元节进了后半夜,外面的喧闹声也逐渐歇了下来。 万竹堂的小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瘦小的身影穿行在竹林小道中。 小九本来在佛堂守岁,却被富贵赶回院子睡觉。 他见景楼的屋里还亮着灯,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敲门:“正君……” 谁知手刚一碰到门框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出现在门口,小九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向上看去,只见一个如山一般高大魁梧的男子站在他的面前正低着头看他。 小九愣在原地吓得舌头打结,颤抖着说:“这,这是……” 正君居然在房中收留外男,这样是让王爷知道了可还得了。 再说这么大个男人究竟什么时候潜入府中的?! 景楼走上前拍了下小九的脑门让他回神,说:“这是我在漠北时的故交,你找个屋子让他住下。” 小九不敢乱动,只得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霍言起。 正君居然让他给外男安排住处,莫非是想要就在万竹堂方便随时私/通吗? 王爷对他有恩,就算正君是他正头主子是他师父也不能做对不起王爷的事! 他梗着脖子说:“私留外男入府是为不德,小的断然不能纵着正君做错事。” 眼看小九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景楼就知道他想歪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景楼拍了拍小九的头,说:“王爷那边我自会去和他说的。” “王爷知道?”小九疑惑道。 “他……”景楼想起纪兰舟有意避开的模样,“他定是知道的。” 听到景楼说雍王已然知道此事小九才松下一口气,再看向霍言起的眼神也没那么警惕。 误会说清,小九便引着霍言起出了屋。 景楼站在万竹堂的小院中,不自觉地就朝清心堂的方向看去。 他犹豫片刻,走到庭院围墙边纵身一跃蹬着墙壁跳上屋檐。 站在高处便可俯瞰整个雍王府,景楼望过去便看到清心堂的方向仍有亮光。 景楼猫着腰沿屋檐一路小跑来到清心堂中,雍王书房内果然有人影闪动。 他跳下墙,轻巧地走到书房外。 屋里隐约传来奇怪的喘息声,景楼不禁皱起眉头。 不知怎的,他忽然也想幼稚一番。 景楼并没有直接敲门而是绕到一旁的窗边,伸出手在纸窗上戳出一个小洞后他将眼睛贴在洞口朝屋内看去。 只见书房中央的空地上,纪兰舟正光着上半身不断地举着抗在肩上的石担。 纪兰舟壮实不少的上身已经显出肌肉的线条,挂在皮肤上盈盈的汗水随着身体的动作不断掉落到地上,周围的地面上已经留下一滩湿漉漉的汗迹。 景楼惊讶地张开嘴眼神始终停留在纪兰舟的身上。 不过一个月,雍王不仅长高了而且还变壮了不少,尤其是手臂最为明显。 遥记最初在房顶偷看的时候纪兰舟只不过能堪堪举起最小最轻的石担,而今天居然已经可以举起大过石磨的石担了?! 难道光是这样举一举石担就当真可以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吗?! 景楼震惊又疑惑,最终还是将视线集中在纪兰舟的身上。 雍王穿着衣服时倒是不显,脱下衣服后居然已经比最初纤瘦的模样迥然不同,简直是脱胎换骨的模样。 在屋外看了许久景楼才想起来意,他居然如浪/荡/淫/贼一般隔着窗户偷窥,实在是非君子所为。 羞赧涌上心头,景楼直起身子摇了摇头。 “谁?” 屋内传来纪兰舟的声音,景楼一愣答道:“是我。” 书房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房门打开纪兰舟穿着中衣披着斗篷探出头来。 纪兰舟看到景楼后扬起笑容:“正君这么晚来找我有事?” 景楼看到纪兰舟脸颊两旁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不自在地伸手将人推回暖和的屋中。 “漠北来人送信,是我舅舅军中副将。”景楼开门见山。 纪兰舟挑了下眉并不惊讶,只是用袖子随手擦了擦脸上的汗说道:“副将庆元节赶来京城着实辛苦,我这就让富贵备桌席面。” 景楼刚想道谢,却又想起雍王总说不必言谢便没有开口。 他犹豫了下,说:“副将准备留在京城,可否将他留在府上做我的侍卫?” 纪兰舟的手一顿,转头问道:“留在京城可有危险?” “不过于张扬便无碍。” “可以。” 得到景楼的答复后纪兰舟果断地同意下来:“我再让富贵去准备些常用的物品,不能让副将以为咱们雍王府怠慢。” 雍王一边说着一边单手拎起石担挪到一旁,景楼再度震惊。 他实在好奇,终于下定决心问道:“如此举石担有何效用?你为何要这样做?” 京城文仕以瘦为美,纪兰舟再这样练下去总有一天会如武将般魁梧。 纪兰舟笑了下,大方地说道:“多锻炼自然身体好,身体好就能活得久些,活久一些便可陪你一段时日。” 景楼一愣,只觉得有团火冲上脸颊烧了起来。 第32章 隔日,纪兰舟和霍言起在清心堂打了个照面。 景楼领着换上常服的霍言起来到院子里,纪兰舟见到霍言起的一瞬间差点以为见到了健身房教练。 霍言起身材高大魁梧,肩宽得像双开门,方正的长相和狂野的身材完全符合京城文人对漠北人的刻板印象。 景楼站在霍言起面前一下就像个小孩子似的,旁边的小九就更不用说简直就是小鸡崽。 纪兰舟习惯性打量着面前站姿挺拔的霍言起,他的皮肤呈健康的古铜色颧骨处带着轻微的冻伤皲裂,能够想象到在漠北生活并不轻松。 他敬佩地点了点头,说:“副将且在雍王府住下,定要替本王照顾好正君。” 霍言起同样在打量面前的纪兰舟,见雍王所说不像虚言便点头说道:“王爷请放心,末将奉侯爷和将军之命誓死护卫正君周全。” 平远候手下将士们的忠诚令人钦佩,霍言起不苟言笑就更显得成熟稳重。 纪兰舟见景楼见到漠北来的熟人后心情似乎愉悦不少也放心下来。 “我让富贵订了仁和酒楼的宴席,”纪兰舟笑着说,“就当为副将初次入京接风洗尘。” “多谢王爷。”霍言起拱手说道。 这时,景楼挥手叫小九上前。 小九赶忙捧着一个精致的雕花长木盒走上前来。 景楼接过木盒后转手塞进纪兰舟的怀里,说道:“霍副将昨日将此物从漠北带来,之后就交给你了。” 纪兰舟一头雾水地捧着沉重的盒子。 “石担恐不能防身,你若担心可随身携带此物。”景楼说完别过头去,似是刻意避开纪兰舟的目光。 霍言起的表情也十分微妙,眼神始终盯着那个木盒好像里面装着宝物。 纪兰舟疑惑地打开盒子,霎时间一道光芒掠过刺得他眯起眼睛。 待光芒散去纪兰舟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一把细长无比的剑。 剑柄是褐色的木质看似朴实无华,但是剑身打磨的锋利无比泛着寒光只是静静地躺在盒子里就透出杀气。 纪兰舟看到剑后再心底暗笑,看来是景楼误以为他举石担为了防身因此特意送给他武器。 他将剑从盒子中拿出来在手中掂量几下,轻巧的剑只有小臂那么长拿在手中几乎感受不到重量着实是把好剑。 “谢谢,”纪兰舟将剑举到空中,“本王定然会妥善保存。” 忽然,阳光下的剑身反射出细微不可查的凹槽。 纪兰舟凑近后发现在光滑的剑身上竟刻着一行小字“九月十日赠阿擎”。 “阿擎?”纪兰舟挑起眉头,“阿擎是谁?” 小九懵懂地摇了摇头,霍言起则看向景楼。 后者难得不自在地抿嘴说:“阿擎……是我的乳名。” 这把剑居然是景楼的私物? 纪兰舟再度看向剑身上刻着的文字。 九月十日是景楼的生辰,他在两人的婚书上见过景楼的八字。 至于“赠”,是谁送的呢? 能直呼景楼的乳名若非是近亲长辈就只能是发小竹马。 谁知还不等纪兰舟问起,景楼便撇下小九和霍言起急匆匆地离开了清心堂的小院。 纪兰舟望着那道火急火燎的背影不禁失笑。 景楼莫非是害羞了? 只不过被人知道乳名而已,居然像毛头小子似的脸红。 纪兰舟叫住霍言起,问道:“副将可知这把剑是谁送给正君的?” 霍言起犹豫了下,沉声道:“此剑是夫人临终前留下的,正君珍藏多年不曾用过。” 景楼居然将母亲的遗物赠送给他?! 纪兰舟无法衡量这份情谊究竟有多么珍贵,顿时感觉手中的剑有千斤重。 “王爷,”霍言起正色,“来时将军曾让末将给您带句话。” “将军有话要说?” 霍言起郑重点头,说道:“将军说,若雍王有负正君他就算反了也要提枪杀上京城取您项上人头。” “……” 纪兰舟忽然后背发凉。 景楼家的人怎么又喜欢造反又都喜欢砍人脑袋啊…… 虽然未曾见过顾千亭,但是骠骑将军叛逆狂放的形象已经印入男孩。 他把剑插入剑鞘别在腰间,拱手道:“且让将军放心,本王的脑袋没那么容易丢掉。” 纪兰舟坦荡自信甚至嘴角带笑,压根没有一丝被威胁后的慌乱和畏惧。 霍言起不由侧目,看来侯爷和将军可以稍稍放宽心了- 悦心巷东,大年初一的仁和酒楼仍旧人声鼎沸。 富贵拿了雍王府的腰牌插队去打包餐食,此时正坐在店家安排的雅阁里边喝茶边等。 雅阁位于酒楼二层,隔着窗子便能看到沿街繁荣的景象。 “诶?” 窗外一辆未挂牌的马车沿着东街一路向西穿行而去,径直过了两条街相交的拱桥上了西街。 富贵探头出去盯着马车直到看不见踪迹,他疑惑地小声嘟囔道:“那马车怎么瞧着像晋王府的啊?” 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晋王在京城的风评向来沉稳,尽管是继皇后的亲子但在朝堂上也不像扈王那般嚣张,反而十分低调从不主动出风头。 况且晋王身为皇子身份尊贵要什么得不到,怎么可能会去西街那种烟花之地。 “富贵公公,饭菜都齐备了。”酒楼的小二敲门说道。 小二偷偷将一个单独包装的食盒塞给富贵,讨好地说道:“掌柜让小的给公公多赠了一道菜,今年咱的生意还要多劳公公捧场了。” 富贵盯着餐盒吞了口口水,摸了摸有些瘪下去的肚子艰难地拒绝道:“掌柜的好意心领了,餐食就合在一起吧。” “公公这是为何啊?”小二疑惑地问道。 若是和其他餐食合在一起打包最后岂不全都会上王爷的餐桌。 富贵挥了挥手未曾解释,只是心里在流泪。 自打那日王爷给了他食谱让他照着吃之后他万万不敢违背,一个月下来清汤寡水吃下来整个人已经瘦下来一圈了。 富贵将杯中的茶水喝光,起身走了出去。 他将一锭碎银丢给小二当做打赏,背着手朝楼下走去。 “王爷年前订下的河豚宴却是有了定当要第一个通知雍王府,我们王爷得吃上头份。”富贵边走边叮嘱道。 小二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讪笑着答道:“公公您见谅,这河豚稀有的很,满京城能处理河豚的师傅也只有一位。制作河豚宴耗费精力,一周只开宴一次。” “那又如何?” “扈王府先雍王府一步订下了……”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观察富贵的表情生怕惹恼贵人。 果不其然,富贵停下脚步横眼看去气恼得很。 扈王在朝堂宫宴上时常给王爷使绊子还不成,偏偏在吃食上也要压王爷一番。 实在可恶! 富贵愤愤的想着,却毫无办法。 毕竟扈王比雍王更得势,在京城中扈王府的面子还是要比雍王府高。 出了仁和酒楼,富贵乘坐马车沿路返回。 马车刚驶出巷子不久,忽然从窗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声。 “死人了——” “吁——” 雍王府的马车猛然停下,车里的富贵身子不稳闲着滚到地上。 他扶住头顶的帽子朝马车外的小厮喊到:“外面出什么事了?” “公公,”小厮撩开帘子惨白着一张脸颤抖着说,“前面,前面死人了!大街上死人啦!” “什么?!”- 大年初一御街上出现女尸兹事体大,当天便传进了大内宫中老皇帝的耳朵里,是夜鼓楼便击鼓通知原本还在休年假的官员们上朝。 纪兰舟还没过够安稳日子就又抹黑爬起来去宫里加班,他懒洋洋地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朝皇宫方向前行。 “那个女人死的可惨了,”富贵跟在旁边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日的见闻,“身上全都是绳索勒痕不说还被拔掉了指甲肚脐插着兰花,就那样衣冠不整地被扔在御街上,噫……” 富贵说着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把提灯端的离自己更近了些警惕地看向四周。 纪兰舟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是女性受害。 明明女性在这个时代已经过得不容易,却总是受到伤害最多的那类人。 “那个女人是什么身份知道了吗?”纪兰舟问道。 “说是悦心巷一家茶坊的□□。” “□□……” 纪兰舟皱起眉头。 为何会有人将□□抛尸在御街上,如此夸张行事似乎生怕不被人发现一样。 这让他不由得想到先前被发现抛尸在城郊的翠梅。 一个教坊艺伎一个沿街□□,都是风尘女子两者之间会不会有关联呢? 这时富贵又在马车外低声说道:“王爷,小的那日看到有辆四驾马车去了西街,像是……晋王府的车架。” “晋王府?你确定吗?”纪兰舟将信将疑。 富贵挠挠头,说:“车上未挂牌子,小的也只是在楼上远远看到。” 纪兰舟靠在车窗前,用手指挑开车帘便马车在的御街上看去。 官员身边跟着拿提灯的小厮匆忙前行,御街上灯火通明亦如庆元节那日。 只是这次所有人的心中都战战兢兢,因为就在他们行进的石板路上曾经躺着一个惨死的女子。 第33章 “臣以为当在城门张榜全京城通缉凶犯,严查此案从重处罚绝对不能姑息。” “不过死了一个沿街□□便大张旗鼓,我看是李大人行事过于夸张了吧。” “御街上出此凶案乃是挑衅陛下天威,怎会是小事?王大人难道是不将朝廷放在眼中吗?” “张大人莫要乱扣帽子,庆元节当晚寻欢作乐者众多怎的就只有她碰上此事?还不是她自轻自贱为钱卖身与他人行苟且之事。” “诶江大人言之有理。” “各位大人,重点是凶犯抛尸御街让污秽染了通天砖石。” 殿内大臣分立两侧各执一词,老皇帝则撑着额头坐在皇位上神态疲惫。 太子殿下早已加入“战局”一力支持严查此案,扈王则盯着高台上老皇帝的脸色模棱两可。 朝中如集市般热闹非凡,不断有言论冒出又有人反驳,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纪兰舟皱眉听着,同时凝神观察朝堂中众人的反应。 有人激情愤慨,有人不屑一顾,有人高高挂起,唯独庄士贤铁青着一张脸面容局促略显紧张。 那日翠梅遇害时庄士贤也如今日这样未发一言,作为老皇帝最仰仗的国舅爷明明是最该由他领头拍板的。 正想着,沉默许久的庄士贤竟突然动了起来。 只见庄士贤举着笏板跨步出列,哑着嗓子说:“陛下,近来京城中往来人数众多单说从别处入城经商者就不计其数,一一排查未免过于劳师动众。” 纪兰舟不禁挑眉,庄士贤难道是主张放过的? “如今城中人心惶惶谣言四起,更有甚者传邪祟作乱,”庄士贤紧接着又说,“依臣之见,当先将在城中散播谣言的好事者抓获再论缉拿凶犯之事。” “庄大人所言有理。” “陛下,京城传闻过于耸人听闻,臣以为当严惩造谣者。” “臣附议。” 好一个出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庄士贤这跟搅屎棍转移视线是把好手。 纪兰舟作为现代人一大早听了太多迂腐封建的言论,怒气值在此时到达了巅峰。 等到把造谣的人抓起来再追查,还查个屁啊?!黄花菜都凉了。 不等庄士贤再开口,他径直走到大殿中央。 “庄大人所言未免过于荒谬,”纪兰舟冷眼扫过小眼眯缝的庄士贤,“按您的意思论处等到查案的时候凶犯早已不知所踪,如此拖延时间不会是在为凶犯逃匿京城行方便吧?。” “雍王慎言!”庄士贤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纪兰舟。 纪兰舟朗声说道:“终究是条人命惨死,诸位大人在文德殿上对一苦命女子出言嘲讽是否有悖文人儒雅之风?” 老皇帝勉强撑起身子看向纪兰舟,眼神很是深沉。 方才在朝堂上鄙夷的文仕也纷纷愧疚地低下头去小声嘟囔,大概自己也觉得颜面无光。 纪兰舟并不打算在大齐的朝堂上和这群古板迂腐还未完全开化的老头子们谈人权、平权,他只是受不了有人用那种讨论脏东西的语气来讨论一个人。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被困在雍王府内的景楼,没有选择任人羞辱、支配的滋味定然不好受。 如果大齐能少一些被强权安排命运的人,或许对于景楼来说也少了一个谋反的理由吧。 这样想着,纪兰舟的心意更加坚定。 原本雍王在朝堂上也没什么根基,庄士贤早就看他不爽那他也无所谓再多得罪几位大臣。 纪兰舟环视一周,大声质问道:“若是有朝一日此事落在诸位大人的家眷身上是否也会像今日这般冷漠?” “这……” 正当官员犹豫的时候,户部尚书薛微居然站了出来。 “官眷命妇身居后宅安分守己洁身自好,外出时也会有家中仆从跟随,怎会遇到这种事情?雍王所说才是荒谬。”薛微自以为戳中了纪兰舟话中的漏洞,得意地歪嘴笑起来。 纪兰舟早就料到会有人这样说,只不过没有想到站出来的人是薛大人。 看来薛微和庄士贤也是一丘一壑。 这么多年纪兰舟跟媒体打太极抬杠的功夫全都派上了用场,只见他转过身冷笑道:“薛大人这话可就不对了。” 薛微反问道:“有何不对?” “良家女子卖身为妓情非得已,薛大人怎知她若嫁到寻常人家不会安分守己洁身自好?” “这……” “更何况嫖/妓是皮肉买卖与行凶杀人分明是两件事,一码归一码为何混作一谈?薛大人可是在为凶犯开脱?” “并非……” “方才薛大人又说官眷外出有仆从护卫陪伴左右,那您猜该女子是不愿带护卫外出吗?” “我……” 纪兰舟三个问题将薛微的话全都怼了回去,薛微更是一脸赧然满头大汗。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向纪兰舟,或是羞愧于见底不够,或是震惊于雍王能言善辩。 庄士贤目眦欲裂,怀着恨意瞪视纪兰舟。 趁着朝中那些老谋深算的大臣没有回过神来想出他言语中的漏洞,纪兰舟直接转向老皇帝。 他将笏板高高抬起,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臣此番实则是在为陛下您担忧。” “为朕?”老皇帝沉声开口。 “是,”纪兰舟声音颤抖着说,“凶犯无法无天,今日敢蔑视律法抛尸御街,难保明日不会入宫行刺啊!” 纪兰舟中气十足的声音回荡在文德殿上。 老皇帝倏然正大双眼。 众臣也因为纪兰舟这句话倒吸了一口凉气。 御街直通大内宫中与皇城不过数百米,能够在庆元节喧闹的日子无声无息抛尸必定是个高手,讲不好真有本事能潜入宫内。 此言一出,就连庄士贤都缩起了脖子不再反驳。 毕竟满京城只有坐在龙椅上九五之尊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纪兰舟见老皇帝沉默便知道自己赌对了,刚才他的话让老皇帝动摇了。 老皇帝年纪越来越大,比起大权旁落他更怕死。 京中得力干将被调去边疆,京城守卫疲软无力这些老皇帝心知肚明,但凡风吹草动都会危及宝座更别说在距离宫墙百米处杀人。 老皇帝逐渐坐起身子,说:“雍王还有何要说?” 纪兰舟点到为止并未冒进,他端出太常寺少卿闲职的身份说:“臣见地尚浅未敢擅专,只是觉得陛下素来爱民如子慈悲心肠,若是彻查此案更能彰显圣恩以安民心。” 老皇帝被拍马屁拍的舒服,随即点了点头。 查案的事反正不是他亲自督办,随便找人办了还能在百姓眼中留下个仁慈明君的印象何乐而不为呢。 老皇帝抬起手召来大理寺卿,当场命大理寺彻查此案务必缉拿真凶,同时还下令在宫中寝殿再加派巡防。 纪兰舟则功成身退,行礼后退回队列。 庄士贤死死地盯着纪兰舟,嘴角旁的两撮胡子气得发抖。 “既此事落定,诸卿可还有其他事?”老皇帝恢复先前慵懒疲倦的模样问到。 本就是临时加班,不止纪兰舟八成朝堂上清白的大臣都想赶紧回家团圆。 忽然,斜前方闪出一道人影。 晋王竟然站了出来。 纪兰舟不由地紧张起来,生怕纪兰轩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纪兰轩总是处于边缘用那双小眼睛打量时局,纪兰舟目前还看不透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更不愿贸然和他起争执。 然而,纪兰轩接下来的发言让纪兰舟大吃一惊。 晋王的态度与先前翠梅一案时迥然不同,他义正辞严坚定地说:“臣昨日听闻凶案后彻夜难眠忧心不已,唯恐陛下龙体受损。恳请陛下准许臣协大理寺查办此案,臣定会亲自将凶犯绳之以法。” 晋王居然开口提议亲自查案,朝堂上顿时哗然。 大臣们众说纷纭,对于晋王要求报案的态度也各不相同。 纪兰舟倒是讶异地抬头朝晋王看去。 古时查案并非易事,况且女子莫名其妙被施虐后抛尸御街分明是故意为之,凶犯敢大肆行事必定做足了准备不会留下把柄。 明明是没头没尾的案子,怎么听晋王的口气反倒像是极有把握,甚至迫不及待要接下此案。 很快便有朝臣站出来称赞道:“晋王对陛下一片孝心可感天地,望陛下成全。” “臣附议。” 一时间,朝堂上竟然站出不少素日不怎么开口的大臣为纪兰轩站台。 纪兰舟默默地将这些人记住,同时又在心里暗自吐槽。 刚才他惦记老皇帝的时候怎么没人站出来说他孝顺呢? 虽然他不愿意认老皇帝这个爹吧……- 因着是临时上朝,内务府还未来得及准备廊餐,廊下只有些勾不起人胃口的茶点果子。 纪兰舟混不到工作餐,索性拉着低血糖犯了快晕过去的王钟欣到待漏院外面去寻张三姐。 自打有了雍王亲自画的招牌,张三姐的生意越来越好,添置了供食客落脚的桌椅不说还支起一把油布阳伞,找事的那帮人也再没来过。 “王爷,大人,这是刚蒸出来的馒头。” 张三姐端上一盘白花花胖嘟嘟的肉馒头,又为纪兰舟和王钟欣盛了两碗有不少红肉的汤头。 王钟欣见到吃的便忘了身份,撩起袖子就是干。他边吃边说:“王爷,臣在家里按照您教的法子锻炼,确实精气神足了不少。” 纪兰舟看向这人虚弱的模样,着实没看出来。 “纪李兄还需勤加练习啊,饮食也不能落下。” “我的俸禄都拿去听曲儿买曲谱了,着实吃不上啥好的,倒是王爷瞧着又红润了些。” 纪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王钟欣宁可不吃饭也要享乐的性子他可学不来。 在他的眼中,无论活得多糟饭总是要吃的。 想着,纪兰舟喝了口肉汤。暖洋洋的汤水没有任何肉类的腥膻味,加了些胡椒与葱段的汤头更加鲜美。 朝堂上又是舌战群儒又是飙演技纪兰舟也有些口渴,他仰头猛喝两大口。 “娘啊狗蛋不想吃面呜呜呜……” 忽然旁边传来一道稚嫩的哭声。 一个包着头发的妇人气恼地将手中的碗筷摔到桌上,揪着小孩耳朵骂到:“你个败家孩子,白面都不吃还要吃金子不成?” “呜呜呜娘疼……”小孩被揪得耳朵通红,哭声更加凄惨。 妇人将盛面的碗塞进小孩怀中,威胁道:“你若是不好好吃饭,漠北来的修罗将军杀人如麻可是要来家里摘你脑袋的!” “嗝……” 小孩打了个嗝居然真的止住了哭声,他惊恐地瞪着泪汪汪的双眼连忙用手抓起碗里的面条塞进嘴里。 纪兰舟从旁看得目瞪口呆。 如果他没猜错,妇人所说的“修罗将军”就是他的正君吧? 景楼的名号居然还有这种功能。 纪兰舟一面觉得好笑一面又觉得悲哀,竟不知京城的传言已然如此夸张。 他拍了下身旁的王钟欣,问道:“本王前些日子托付纪李兄办的事怎么样了?” 王钟欣啃着馒头,说:“在办在办了,微臣这段时日满京城茶坊戏院都跑遍了,定能把事情办妥。” “快些吧,”纪兰舟的眼神又飘向埋头苦吃的小孩苦笑着说,“再不快些,本王的正君可要冤死了。” 第34章 雍王府,清心堂的小院里宁静怡人。 隔壁万竹堂隐约传来热闹的乐声为清晨填了些喜气,微风吹过还未撤下饰物的屋檐,灯笼发出沙沙的响声。 富贵端着帕子站在屋檐下,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无奈地盯着院内的景象。 只见纪兰舟正绕着墙根石板路跑步,明明还未出冬天气还冷但他仍旧挥汗如雨。 雍王成婚后着实像变了个人,往日莫要说奔跑就连出府一步都是要乘轿子的。 不仅如此,近些日子王爷的胃口实在是越来越好,就连身子也瞧着比从前结实不少 赶在庆元节前才做出来的新衣,这会儿裤脚衣摆已经有些短了。 富贵又回头看向敞开着门的书房,书房原本挂着满京城搜罗来的诗画如今也被满满当当的石担、石磨取代,乍一看上去就如同放进屋内的演武场。 王爷娶了个将军作正君,习性也变得越来越像武将。 莫非这就是坊间常说的娶鸡随鸡,夫唱夫随? 富贵不禁扬起嘴角,早就说王爷和正君同梦异床吧,分明心意相通得很! 纪兰舟并不知富贵想的什么,他只觉得听着隔壁院传来的乐声越跑越来劲。 雍王的易胖体质导致他体重增长很快,因着他放纵饮食导致身体体脂偏高。 虽然举铁也能够起到增强肌肉的效果,但是肌肉表面还是会堆积脂肪无法达到紧致的效果。 他的理想体型并不是做一个“发面”的壮汉,因此才选择用跑步来增加身体代谢。 只要搭配好运动的强度和时长,有氧运动与无氧运动交替进行完全能够达到减脂的同时增肌的效果。 最后又围着小院跑了一圈,纪兰舟终于停下缓步慢行。 富贵很有眼力价地小步上前将帕子递给纪兰舟,说道:“王爷,今儿一大早礼部王大人递上帖子来说‘事已办成’请您午后上万和茶坊小叙。” 纪兰舟眼前一亮,囫囵着抹了把脸后兴致勃勃地说:“去和正君说今日出去吃酒,不,等我先沐浴过亲自去邀请。” 说着,纪兰舟哼着《本草纲目》的调子喜滋滋地回了房间。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景楼的表情了- 万竹堂内,戏班子从旁吹奏着《本草纲目》而景楼和霍言起则各持趁手兵器对打。 金属碰撞声和皮肉敲击声此起彼伏,院内一时间风声四起竹叶飞扬。 两人在不算大的庭院内闪转腾挪,开了刃的刀划开空中的竹叶,再度相交时竟擦出一道火光。 景楼和霍言起互不相让,偶尔挑中对方的空子施以拳脚也是拳拳到肉不曾迟疑。 小九在角落边打木桩边偷偷朝院子里打得火热的两人看去,满眼都是敬佩与羡慕。 这段日子他不是扎马步就是开筋、打木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正君一样厉害啊。 一曲终了,景楼和霍言起才放下兵刃。 “正君果然功夫了得。”霍言起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汗水称赞道。 景楼接过小九递上来的帕子边擦额头边说:“副将刀法纯熟,我几番落了下风。” 霍言起笑道:“分明是庭院施展空间小,长枪难以施展。” 两人互相谦让最终没能分出胜负。 “在漠北时倒是没想到习武也能如此风雅,”霍言起看向从旁奏乐的戏班子,“此曲颇有咱们漠北民歌的韵味。” 起初霍言起见到戏班子还觉得怪异,后来竟也爱上了合着乐曲练武的乐趣。 又听说是雍王安排的,便觉得京城的王爷果然懂的花样多。 景楼想到富贵说戏班演奏的乐曲是纪兰舟寻访高人所作,不由得抿起嘴角。 “王爷?” 忽然,小九看向万竹堂和清心堂连同的拱门当即跪下问安。 景楼的手一顿,转身看去。 只见纪兰舟头顶玉冠一袭白衣笑容满面地走入院中。 霍言起犹豫了下,还是扔掉手中的大刀依照王府的礼节向纪兰舟行礼。 纪兰舟摆手说着不用,径直走到景楼面前。 雍王许是刚沐浴过身上带着一丝好闻的皂香,靠近时便霸道地围绕在身边。 景楼不自觉的扭过头去,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约饭,”纪兰舟大方地答道,“富贵说仁和酒楼的河豚宴开席,我带你去尝鲜。” 听到有河豚宴席,景楼的眼睛张开了些。 庆元节前雍王便预约了河豚宴,他早就好奇河豚肉究竟是各种滋味了。 景楼看向干净整洁的雍王,又低头看向刚练完武汗津津的自己说:“我要沐浴更衣,需得等些时候。” 纪兰舟抬手摘掉落在景楼头顶的竹叶残片,随口道:“不妨事,我在屋里等你。” 说罢便随径自进了屋,却不知身□□院中景楼愣在原地。 雍王方才的动作过于自然,以至于景楼都没来得及反应。 纪兰舟的衣袖扫过他眉角,痒痒的,温柔地像是纤长的手指在抚摸他似的。 景楼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眉边的伤疤。 站在一旁的霍言起将雍王与少将军的互动尽数看在眼里,又见景楼怅然的模样便心中有数。 看来是该写封信送去漠北告诉将军和侯爷,小将军他定是动了真心的- 纪兰舟不嫌厌烦,耐心地等着景楼沐浴洗漱后一同出行。 景楼难得换了一身素色的袍子,和纪兰舟刚好凑成了一对。 刚一见到景楼,纪兰舟便停住的眼神。 白色圆领衬得景楼健康的小麦色更加漂亮,往那儿一站分明就是翩翩少年。 他赞赏的目光在景楼身上来回游走,最后不受控地停在了腰间。 纪兰舟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这种癖好,仿佛怪叔叔专门盯着小男孩的禁区打量图谋不轨。 “不走吗?”景楼开口问道。 “走,走啊,”纪兰舟回过神来笑道,“正君穿这身很好看。” “……” 景楼佯装没有听到,他低下头别扭地摆弄着袖口。 雍王每每用“戏谑”的语气叫他正君,总是会让他莫名羞臊。 两人有夫夫之名却无夫夫之实,纪兰舟叫得倒是顺口。 雍王府外富贵早早地套好了马车,待纪兰舟和景楼坐稳后便和小九一左一右夹着霍言起上了宽街。 入春前天气虽有转暖但仍微凉,马车内纪兰舟和景楼围着脚炉分坐两侧。 纪兰舟隔着车帘缝隙看到街边景象,叹息道:“好好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景楼抬眼看去正对上雍王悲悯的目光。 每次下朝纪兰舟都会找他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告知,加上谢琛、何忠和霍言起在京城中走动,现在他已不算耳目闭塞。 对于凶案景楼有所耳闻。 和纪兰舟一样,他同情遇害女子愤怒于文臣的冷漠。 若是在漠北有人作奸犯科,一律当按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景楼撩开帘子朝车外看去,先前热闹非凡的街市萧条不少。 近来由于晋王和大理寺调查御街抛尸案,京城里的热闹劲儿冲淡不少,有胆小的不敢沿街摆摊生怕沾染晦气。 他冷声道:“朝中大臣德不配位者众,一个个道貌岸然事不关己便敷衍了事。” 纪兰舟轻笑一声,放下车帘转过头叫冤:“正君莫要将我和那些老家伙放一块儿,你家王爷可是在文德殿上大杀四方仗义执言的。” 什么你家王爷,也不害臊…… 景楼横了纪兰舟一眼。 后者佯装没瞧见,又说:“太子殿下也据理力争,只不过他嘴笨得很吵架从来没赢过。” “妄议东宫正主,你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我只说给正君一人听。” 纪兰舟嬉皮笑脸的玩笑话竟也惹得景楼脸颊泛红。 他将帘子掀开些让冷风吹到面颊上,说道:“倒是没想到晋王竟会主动要求查案。” 在漠北时他便听说朝堂上太子与扈王争斗已久,晋王贵为继皇后长子素来低调似乎并无意出头,这会儿居然会因为一个凶杀案亲自请旨。 究竟是作何打算? 纪兰舟沉吟片刻,坦白说:“我与晋王相交甚少,此人我看不透。” 居然还有雍王应付不了的人? 见惯了纪兰舟运筹帷幄的景楼不禁失笑。 “太子率直,扈王霸道,都一眼能看到底不足为惧。” 景楼沉声说:“唯独晋王身在暗处纵观全局,内有皇后威压外有一众大臣帮扶。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晋王攻守兼备才是劲敌。” 寥寥几句便将朝堂上的形势看透,纪兰舟惊叹地挑眉。 随后他又无奈地笑笑,景楼这一番话看来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说的不争储。 “晋王请旨查案怕不是那么简单,”景楼垂下眼眸又说,“八成京城要出大事。” 纪兰舟也这么认为,点头说道:“任他们狗咬狗,我们只顾看戏就好。” 正说着,马车颠簸一下。 景楼撩开帘子朝窗外看去,与料想不同的目的地让他一愣。 “不是去仁和酒楼吃河豚宴吗,为何来了茶楼?”景楼望着万和茶坊的牌匾问道。 “刚说了,我们看戏。” 纪兰舟说罢拉起景楼的手朝马车外走去。 第35章 京城文人骚客多爱吃茶,城里茶楼茶坊比比皆是。 万和茶坊便是东京城数一数二的热门去处,规模流量根本不输仁和酒楼。 纪兰舟和景楼刚下马车便有穿着淡雅的茶坊伙计上前迎接。 “王爷,正君,”茶坊伙计恭敬地行礼,“王大人已在二层雅阁静候多时。” 八成是受往来其中文人浸润耳濡目染的缘故,与仁和酒楼店小二圆滑事故不同,万和茶坊的点茶伙计明显淡然很多。 “你居然带我私会大臣?”景楼讶异道。 亲王与大臣私下约见并非不可,只不过恐会惹人非议再惹得皇帝不开心。 纪兰舟无所谓地说:“我与王大人在太常寺厮混在一起朝中人尽皆知,况且约在外面相见坦坦荡荡。” 景楼欲言又止。 雍王就没想过携家眷与外臣相见大齐从古至今没有这个规矩吗? 不过见身边人跃跃欲试的模样就知道纪兰舟的确没想过。 罢了,雍王做的“怪事”那么多不差这一件。 景楼有时都会怀疑纪兰舟的脑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似乎不属于这世间。 一行人跟随伙计进入茶坊,沁人心脾的茶香味顿时扑面而来。 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仁和酒楼比起来,万和茶坊实在称得上清雅幽静。 进入茶坊就好像走进了素雅庭院一般,小桥、流水、亭台穿插其中,就连假山和竹林都被尽数办到了茶坊内的大厅上。 怪不得文人愿意花大价钱到这种地方喝上一壶茶,单说环境就没有比茶坊更能怡情消闲的了。 万和茶坊规模极大,两幢三层高楼由露天廊桥连接而成。 外层的楼多是长桌用于接待寻常品茶的散客,过了廊桥进入内层便是雅阁茶室多用于接待重要贵客。 纪兰舟和景楼跟随茶坊伙计穿过康桥来到内层,还未进入边听到里面传来乐声。 廊桥的门一打开,便有四五个鲜衣靓妆的簪花女子迎上前来,各执铜盆、手巾以供纪兰舟和景楼净手。 内层的装饰比外层更加精致,不仅有稀罕的反季花卉盛放,四周还悬挂着各路名人的诗画墨宝。 随着穿堂风吹过,画卷轻轻扇动发出纸张摩擦声,水墨书法与清雅花草交相辉映,简直是一场视觉和精神上的双重盛宴。 小九早已看呆,瞪着双眼左看看右瞧瞧。 霍言起虽没有表现得那么强烈,但也同样对于京城的规模惊叹不已。 纪兰舟见过时光边走边看,小声嘟囔道:“也不知道这儿的老板是谁,看着倒是很现代化。” 景楼耳朵精,听到后疑惑地看过去。 雍王又在说什么他听不懂的话。 他环视四周开口道:“漠北不曾有这样雅致的地方。” “王钟欣倒是会挑,”纪兰舟听到后说,“正君若是觉得此处不错,下回咱们可以常来。” 景楼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或许是很早之前富贵说正君不可独自随意出府,从那之后雍王但凡外出总是想着他。 也正因为纪兰舟相伴,景楼才能多领略些京城的繁荣。 伙计将他们领到一个雅阁前,停下脚步说:“王爷,正君,就是这儿了。” 随后,茶坊伙计推开了竹门。 “纪李兄,本王来迟啦。” 纪兰舟叫了一声,正闭着眼摇头晃脑听曲儿的王钟欣猛地睁开眼。 王钟欣起身来到纪兰舟和景楼面前,拱手道:“见过王爷,见过正君,王爷来的不迟好戏还未开场呢。” 纪兰舟扶起王钟欣的胳膊,说:“出门在外不必拘谨,说到底这还是纪李兄你的场子。” “王爷说的哪里话,我不过是个听曲儿的,”王钟欣佯装害羞地摆手说,“王爷您宫宴上那个普拉提才是流传甚广满,现如今京城的酒楼茶坊都跳上了。” 纪兰舟笑笑,又向身旁的景楼引荐道:“这位便是我时常与你说起的礼部侍郎王大人。” 景楼和王钟欣相互行礼,两人才算正式见过。 寒暄一番,几人方才落座。 伙计上前询问纪兰舟喝什么茶,又问了要上什么茶品。 牌子上挂着的茶饮纪兰舟都未曾听说过,他求助着看向景楼。 谁知后者也摇了摇头。 纪兰舟拿不定主意索性让伙计挨个都上一份来。 王钟欣钦佩道:“王爷对正君果然大方,今天小臣跟着正君也算有口福了。” 景楼的神色一滞。 纪兰舟笑道:“纪李兄莫要打趣,我的正君脸皮薄得很。” 刚说完小腿便被狠狠地踹了一脚,纪兰舟委屈地朝身边看去正对上景楼横眉冷眼。 他耸了下肩,无辜地朝景楼眨巴眼睛。 王钟欣没有察觉对面夫夫两人的小动作,自顾自地说道:“万和茶坊的饮食最是奇巧,果子和茶羹无论卖相或是味道堪称京城一绝。” “哦,能让纪李兄如此称赞想必定是极好。”纪兰舟揉着小腿说道。 不一会儿,茶坊伙计领着侍女回到雅阁。 精致的瓷器上摆放着造型各异的茶点,个个模样可爱让人不忍心下口。 “竟比宫里的花样还多。” 纪兰舟感叹着将一叠梅花糕端到景楼面前:“制成梅花的样子倒是有趣,正君尝尝看。” 在王钟欣面前已经没有演的必要,纪兰舟毫不掩饰地大献殷勤。 景楼拿起糕点咬了一口,梅花的甜香在口中散开,加上油酥的香脆,吃下去满口生香回味无穷。 “好吃吗?”纪兰舟笑着问道,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宠溺。 “嗯……” 景楼含糊地点了点头。 王钟欣一边吃茶一边盯着面前的夫夫俩满是新奇。 竟不知雍王和正君平时是这样相处的,满京城那么多娶男子的主君倒没见过有谁这么宠着的。 雍王果然特立独行,就连被迫赐婚武将也能苦中作乐。 冬日微凉天气里一边手捧热茶一边吃着糕饼,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 但景楼却总是心不在焉,他总惦记着那还没吃上的河豚宴,也不知道纪兰舟打的什么主意。 正想着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传来响声与欢呼声。 王钟欣立马扔掉手中的果子,兴冲冲地起身跑到窗边喊到:“来啦,终于要开演了。” “走,过去看看。” 纪兰舟神秘兮兮地笑着,拉起景楼走到雅阁的栏杆前- 万和茶坊的露天廊桥左侧搭着一个华美的戏台,从四面八方都能看到台上的景象,台下则摆放着长桌长桌供人使用。 茶坊还特意招揽来街上卖各色特产的小贩入内,挑着担子的商贩穿行在桌椅之间推销各类物品。 此时戏台前已经坐满了人,廊桥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今晚是江湖百晓生的场子,难怪来了这么多人,还好我早早就来占座。” “也不知今日要说什么书。” “我听说万和茶坊引进了新的话本,还请来了欢和戏楼的行首坐镇,也不知搞得什么花样。” “竟然还有欢和戏楼的行首?这场来的真值了啊!” “说书的和唱戏的?这是什么花样?” 茶坊的噱头做得足,台下观众议论纷纷好奇心爆棚。 就在所有人的期待值到达巅峰的时候,忽然后台传来一阵鼓声。 随着弹奏乐声,一个裹着头巾白面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缓缓走上台来。 “百晓生——” 台下顿时响起惊天动地的掌声,不断有人向戏台上扔铜板碎银。 书生向台下观众作揖后坐在了四方案前,只见他拿起桌上的惊堂木狠狠地拍到桌上。 “啪——” 一声脆响,台下瞬间安静下来。 \"要说近些日子京城最热闹的事,莫过于雍王与驭北将军结成连理,”百晓生表情丰富讲起故事来语气抑扬顿挫,“传闻那位八皇子正君相貌可怖,杀人如麻,乃是鬼面修罗。\" “武将多是粗鲁莽夫,八王爷娶了驭北将军怕是惨喽。”台下立刻有人起哄。 顿时台下观众哄堂大笑。 百晓生一挑眉,摇头道:“非也,非也,这位兄台怕是吃了京城盛传的洗脑包。” 起哄那人一头雾水,问道:“何为洗脑包啊?” “诶,今儿我就来给大伙儿讲讲何为,洗,脑,包!” “啪——” 百晓生惊堂木又是一拍:“今晚咱说一出《神武将军破阵书》。” “好——” 台下顿时响起欢呼声。 “传说在大天龙朝,常年边境不稳动乱时有发生。彼时有个婴孩呱呱坠地……” 说书全凭百晓生一张巧嘴撑起整出戏,马蹄声、刀剑声、大军开拔声,一个人就有千军万马的效果。 “少年将军身高八尺有余,天庭饱满双目有神,只见他头戴燕尾铁冠,身披黑羽铠甲,手提长枪傲然立于马上如神兵天降,好一个英勇神武少年郎!” 百晓生神态夸张,伴随着动作和时高时低的语气将故事讲的生动有趣,很快将观众引入情景当中。 观众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台下商贩也忘记叫卖聚精会神地看向台上。 “呔,大胆蛮人可敢上前应战!”百晓生将手中折扇当成长枪指向前方,“犯我边境者,虽远必诛!” “说得好——” “少将军威武——” 一时间台下群情激奋,叫好声连成一片。 不远处亭台栏杆旁,景楼将百晓生的评书听得真真切切。 这讲的哪里是什么天龙朝的少年将军,百晓生说的分明就是他啊…… 景楼讶异地转过头去看向身旁的人。 “这……是你安排的?” 其实他的心中已有成算,纪兰舟刻意带他来茶坊想必早就准备好了。 雍王优雅地端着茶碗,眼含笑意地说道:“正是,正君可还喜欢?” “为何……” “本王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本王的正君有多好。” 第36章 雍王眼眸含笑目光温柔到几乎看进人心里,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恰当好处。 景楼心底一颤,竟忘了移开视线就这样与纪兰舟四目相对。 纪兰舟乌黑的眸子永远那么炯炯有神,眼波流转之间似乎都在书写心事。 一时间,景楼竟分不清纪兰舟究竟是只对他一人如此还是对所有人皆这般深情。 毕竟纪兰舟看张三姐时也很真挚…… 台下又响起一阵欢呼声,百晓生正讲到少年将军单枪匹马千里奔袭。 “年少将军抡起长枪白进红出,噗嗤一声便将蛮人首领挑下马背。” “好!” 纪兰舟拍手叫好,顺手扔了一吊钱到戏台上。 那捧场的模样与台下听热闹的平头百姓别无二致。 景楼不由轻笑。 若是在场的人知道雍王和他们看了同一场戏不知会有多么惊讶。 “‘将军饶命呐’那蛮子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百晓生用纸扇指向地面,“少年将军横眉冷对‘蛮人潜入大营夺我军将士数十人性命,此仇不报愧对死去将士的亡魂’一想起那被残杀的遍地尸骨少将军悲痛不已。” “蛮人可恶,该杀!” “说的对,少将军为将士报仇杀蛮人千刀万刀都不为过!” 讲到此处,台下听众群情激愤已然与将军共情纷纷振臂高呼要少将军杀了蛮人。 阁楼上小九气得咬牙切齿,愤愤道:“蛮人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等我学好功夫定要去边疆从军。” 景楼和霍言起则面色凝重眼神悲痛,神武将军的故事让他们想起了远在漠北的战友。 百晓生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少年将军一家世代武将镇守边关,为了抵御蛮人入境个个浴血奋战直至战死沙场,此时恨不得将那蛮人的首级割下示众,只可惜……” “莫要犹豫啦!” “快杀了那蛮人,绝对不可久留!” “可惜什么?快说下去!” 听众纷纷好奇接下来年少将军的抉择,就连看得入神的小九也遗憾地小声埋怨两声。 谁知百晓生举起纸扇“啪”得打开贴在胸口轻轻扇动:“这便是少年将军忠武魂,千里奔袭破敌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下回分解。” “这就没了?!” “正到激烈的时候,那少将军有没有杀了蛮人啊?” “后面是什么啊!” 故事在高/潮戛然而止,听众的好奇心再此时达到了巅峰。 小九更是激动地直接趴到栏杆上殷切地望着百晓生,还是景楼眼疾手快将小九捞了回来,否则人都得从楼上掉下去。 不断有赏钱和花卉被扔到台上,戏台瞬间变得满满当当。 在打赏的簇拥下,百晓生缓缓起身拱手道:“多谢各位恩客打赏,若是想接着听那明日再来捧我的场就好。” 说书的自有安排任谁都破不了规矩,听众就算再想听后面的内容也得等到明日。 “诸位也听说今儿欢和戏楼的洛行首也到了,不如请将上来给大伙儿露一面。”百晓生卖了个关子。 众人一听居然还有戏楼的行首也在立刻拍手叫好。 随着一阵鼓点声,一个粉衣白面男子施施然走上台前。 “真是洛行首啊!” “洛老板可是又有新戏!” 京城正经人娱乐的大型场所也就那么几个,常来茶楼消费的大多也是戏楼的熟客。 洛行首甩开袖子,朗声说道:“百晓生的这出《神武将军破阵书》属实是好,后日我欢和戏楼也将上演这一出戏。” 万万没想到行首到场是为了推荐新戏,能让见多识广的百晓生和行首都看上的话本可不多见。 戏楼行首又说:“届时将由我亲自出演神武将军,还望大家伙儿多多捧场啊!” “好!洛老板的场子是一定要捧的!” “对啊对啊!” 观众兴致勃勃,又有评书又有戏曲看来《神武将军破阵书》属实不错。 待百晓生和行首下台,听众们仍旧在三五成群讨论着剧情。 “这戏本着实豪爽,以前竟不知边塞将士如此艰辛。” “那少年将军不过十几岁便提枪杀阵只身入敌营,胆量气魄都非常人所能及。” “想我朝早些时候边塞也时常动乱人心惶惶,若不是那些戍边将士咱们在京城哪儿有安生日子过。” “神武将军杀伐果断,又并非滥杀之人,若是真有这等奇人守护我朝,岂非万年盛世不衰!” “诶,咱们大齐也有少年将军啊。” “谁啊?” “驭北将军景楼啊!”- 众人的谈话声一句不差地落入纪兰舟的耳中。 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通过神武将军的故事隐喻让京城人都了解边塞的生活以及将士们的艰辛。 忠烈之士绝不可以被污名化,不仅仅是为景楼正名更是为还数十万戍边将士一个公道。 纪兰舟满意地说道:“一传十,十传百,相信不用多时便能将武将在百姓心中印象扭转。” 景楼还沉浸在故事当中,听到纪兰舟的话回过神来。 “你……” 他欲言又止,道谢未免肤浅但除此之外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多少年来武将在京城的名声一落千丈,朝堂上文臣缄口不言排挤武将,民间因传言人云亦云。 从未有人想过为将士们正名,又是雍王…… 又是纪兰舟。 王钟欣笑着说道:“正君有所不知,王爷为了这出戏可是大费周章。亲自撰写戏文不说还豪掷千金托臣寻遍京城戏院茶坊驻演。” 戏文居然是纪兰舟亲自写的? 景楼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原来这人整日去太常寺竟是为了他研究这些旁的。 “王爷特意请最有名的戏院行首来做首场宣传这,说这叫……”王钟欣顿了下,拍着额头冥思苦想,“叫……对了,叫贴片预告!” “贴片预告?”景楼疑惑。 纪兰舟打开扇子得意地轻轻摇晃:“戏文的形式大众喜闻乐见门槛又低,戏曲传唱度高,两者结合定然传播又快又广。” 这便是纪兰舟的宣传计划:将百晓生的评书算作正片,戏楼的首演预告扩大宣传度,等接下来全京城的茶楼戏院都扑来上演,短时间就能让“神武将军”的故事家喻户晓人尽皆知。 忽然,茶馆的伙计抬着一个木质画架走上台来。 “诸位且稍等,此乃马秀才绘制的《神武将军大破敌阵图》从今日起便正式挂到楼上。” 画纸上的少年手执长枪身披铠甲勒住马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踢向空中,一副栩栩如生的豪放画作跃然纸上。 伙计将挂高高挂起后,又说:“神武将军图有各式版本,作为居家镇宅辟邪赏析都最好不过,另有《神武将军破阵书》一卷戏文拓本,数量有限诸位可在前厅选购。” “我要买话本!” “我家需要神武将军镇宅!” 话音刚落,众人便兴冲冲地朝前厅跑去生怕抢不到。 不用说,这些也都是纪兰舟早早就安排好的。 将神武将军的“周边”推广到千家万户反复刷脸,效果事半功倍。 前世影视行业最常见的IP系列营销模式让纪兰舟在古代玩儿的明明白白,他的目标是将神武将军打造成“京城流行icon”从而影响百姓价值观。 景楼惊叹与雍王的长远谋划和奇思妙想,这人若是经商想必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纪兰舟见戏演的差不多了,心满意足地对景楼说:“戏也看完了,咱们去吃饭吧。” 想到还未吃上的河豚宴,景楼应了一声。 王钟欣暧昧地笑着说:“那微臣就不打扰王爷与正君的好事了。” “纪李兄帮了本王的大忙,”纪兰舟拱手道,“今日茶楼消费一律由本王买单,纪李兄不要客气啊。” 王钟欣眼前一亮:“此话当真?” “本王所言何时有假?” “多谢王爷!”- 纪兰舟和景楼并肩走出茶坊,一路上身边经过不少拿着神武将军画像的人。 刚到门口便看到悦心街西段的桥上走来个娇俏女子提着茶瓶被伙计带入了茶坊,想必又是茶坊内哪个风流的家伙在楼上招了手。 “王爷,您看!” 忽然一旁的富贵扯了下纪兰舟的衣袖。 富贵指着不远处压低声音小声说:“那便是小的当日在仁和酒楼见到的马车。” 闻言,纪兰舟顺着富贵的手边街边看去。 只见一辆墨绿色顶棚的四驾马车正停在路边的一间院子前。 “富贵,那天你见到的马车当真是这辆?”纪兰舟问到。 富贵斩钉截铁地说:“京城大小马车小的都记得清楚,那日定是这套车绝不会错。” 那院子不大,大门上也没有招牌从外面根本看不出内里是做什么的。 正当纪兰舟好奇的时候,景楼开口道:“方才那女人便是从小院后门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 “嗯。” 景楼肯定的点了点头。 纪兰舟相信景楼的洞察力当然不疑有他,随后又看向马车嘟囔到:“藏在深巷的小院居然是个妓/馆,京城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正说着,小院的门被打开来。 穿着蓝色布衣下人模样的人站在门口警惕地左右打量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将门打开了些。 随后,一个身着锦缎长袍的人走了出来。 纪兰舟定睛看去。 “晋王?” 居然真是晋王府的马车? 堂堂皇子怎么会从沿街妓/馆里走出来?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疑惑地神色。 纪兰舟摸着下巴分析道:“莫非晋王查案恰巧行至此处?” “不可能。” 景楼当即否定纪兰舟的说法,低声道:“晋王高调接下此案怎么可能低调走访,况且大理寺办案向来大张旗鼓。” 纪兰舟顿悟:晋王为了在老皇帝面前长脸,恨不得全京城都知道他奉命查案尽心尽力怎么会偷偷摸摸到妓/馆调查。 那真相只有一个。 “看来晋王也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纪兰舟鄙夷道。 景楼盯着马车看了一会儿,沉声说:“未必,地上的车辙清晰说明晋王刚来不久,但方才他衣冠整洁面色如常显然并非狎/妓。” 纪兰舟惊讶地看向身边的人。 只不过短短一眼景楼竟然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他一板一眼地拱手道:“正君英明,本王佩服。” “莫要玩笑,”景楼瞥了不正经的纪兰舟一眼,“若晋王不是来享乐也并非查案,便需得想想他来这种地方是来做什么了。” 纪兰舟听出景楼话中的深意,顿时敛起玩笑的神情再度朝马车看去。 第37章 远远瞧着晋王府的马车驶离巷子,纪兰舟一行人才往仁和酒楼而去。 仁和酒楼的河豚宴果然极品。 开胃用的炸河豚鱼皮、薄如蝉翼的河豚鱼生加上各种时蔬混合的河豚锅子个个滋味鲜美,河豚鱼肉爽滑弹牙回甘无穷。 只不过原滋原味的野生河豚比现代养殖的河豚毒性更重,尽管有酒楼师傅妥善处理但仍旧有些舌头发麻。 这便是从古至今人们热衷于吃河豚的理由——刺激又新鲜。 纪兰舟前世曾吃过不少次河豚,本以为没甚要紧谁知几碟鱼肉下肚他就觉得脑袋开始犯迷糊,八成是残留在河豚肉里的轻微毒素起了作用。 他转头看向身旁吃得酣畅淋漓的景楼忍不住笑了起来。 “喜欢吗?”他晕晕乎乎地托着下巴朝景楼问道。 景楼点头,诚实说道:“我在漠北从没吃过这样的美味。” 见景楼神清目明丝毫没有受影响的模样,纪兰舟不由感叹难道这就是体质的差异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景楼夹起鱼肉蘸酱后放入口中。 鼓起来的脸颊还有滚动的喉结都显示出主人吃得有多开心。 景楼吃饭的时候是最放松最可爱的时候,像个小孩子似的。 “嘿嘿。” 纪兰舟看得开心脑袋里也越来越浆糊,忍不住傻乐两声。 景楼听到身边人的笑声手一顿,转头看去。 只见雍王正歪着头面颊通红一脸痴相地望着他傻笑。 他心里一惊,赶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轻轻推了一把纪兰舟。 “你没事吧?”景楼急切地问道。 谁知纪兰舟竟晕晕乎乎地栽倒在桌上。 纪兰舟趴在桌上后仍旧在不断傻笑,身体一抽一抽。 景楼从未见过雍王如此不体面的样子,怕不是中毒太深失智了吧。 想到这里,景楼的脊背一阵发凉。他愤然拍桌而起质问道:“王爷为何如此,莫非是你未清理毒素?” 仁和酒楼的师傅连忙跪下,战战兢兢地说:“正君您请放心,我的手艺不敢说万里挑一但也绝对不会出岔子。” 景楼冷静下来才发觉自己关心则乱。 他和雍王吃的同一盘河豚,怎么可能他没事而雍王一人中毒呢。 “是我着急了,你且起来吧。”景楼挥手让厨子起身,“王爷这样可要紧?” 厨子小心翼翼地说:“该是不要紧的,先前小的给扈王殿下留下六成毒性也无恙。” “嘿嘿,本王没事……” 身旁的人又憨笑两声竟然还能答复,景楼顿时松了口气。 纪兰舟醉酒一般无意识地乱晃好像一条泥鳅。 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景楼无奈地摇了摇头拉起纪兰舟一条手臂,顺势往上一拉抗在了自己的肩上。 当重量全部压到肩头,景楼一愣。 他记得成婚当晚自己单手就能把雍王拎起来,这会儿居然沉得觉得有些吃力了。 霍言起上前说道:“正君,交给我吧。” “不必。” 景楼拒绝霍言起的帮助,独自撑着“醉醺醺”的纪兰舟缓缓朝楼下走去。 一路曲折直到上了马车纪兰舟都还未清醒,反而搂着景楼的腰毫不撒手。 “坐好。”景楼伸手推搡身上的累赘。 谁知纪兰舟非但不听话反而变本加厉地搂得更紧,恨不得将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似的。 “你……” 景楼盯着双眼紧闭昏昏沉沉的纪兰舟犹豫片刻,伸出手触碰了下这人的脸颊。 温暖光滑的触感刺得他猛地收回手来。 他抬起手看像掌心和指尖的茧子,常年握缰绳和长枪磨出来的老茧和伤疤已经无法消除。 景楼攥紧拳头失落地垂下眸子。 这样粗糙的手根本不配摸瓷器般的人。 谁知,他的手腕忽然被猛地抓住。 纪兰舟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攥着他的手腕努力将他的手掌掰开。 “景楼,我对你好不好?” 纪兰舟仰起头眼神迷离地开口问到。 景楼愣怔住,低头盯着这人朦胧的双眼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纪兰舟用脸拱了拱他手掌,轻声说:“我会对你很好,你不要走好不好……” 雍王的语气诚恳又带着一起哀求,秀美的五官委屈地皱起,人畜无害的模样让人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景楼的脸颊瞬间烫的要烧起来似的,任由纪兰舟枕着他的手掌又睡了过去。 他想起父亲在书信中所说的话。 原来他对雍王动了真心…… 只是不知雍王对他是否也是如此- 次日醒来,纪兰舟只觉得头痛欲裂。 昨日居然吃河豚吃倒了,到最后他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府的。 “富贵啊……” 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富贵立刻从屋外推门进来:“王爷,您醒啦。” “本王中毒了?” “是啊,还好毒性不重没有大碍。” 纪兰舟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正君他没事吧?” 他记得最后的画面还是景楼大口吃肉的样子。 富贵笑眯眯地说:“正君好的很,王爷昨日吃醉了都是正君从旁照顾的。” “哦……” 景楼居然照顾他整宿。 纪兰舟的嘴角不自觉扬起来,“正君人呢?” “正君刚回万竹堂不久,此时当在院子里练枪呢,”富贵赶忙答道,“要去叫正君来问安吗?” “烦他做什么。”纪兰舟摆了摆手。 富贵小眼睛提溜转着,试探着说:“王爷,小的昨日见正君是宿在榻上的。” 纪兰舟随口说:“屋里这么大,正君爱睡哪儿睡哪儿。” “哎呦王爷您和正君是正头夫夫,同住一屋哪儿有各睡各的啊!”富贵气恼地说道。 他的主子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在内宅之事上丝毫不开窍。 要说王爷对正君好那是真的好,正君对王爷也时有体恤,但夫夫间哪儿有这么客气的? 他可是听说坊间夫夫新婚头一个月都不分床睡的! 富贵一边想着一边哀怨地看向雍王。 王爷一点也不操心的样子。 他苦着脸上前埋怨道:“您还放那个霍言起入府,现如今正君整日都和外男共处一室您就不担心吗?” 纪兰舟好笑地看向富贵,调侃道:“霍言起是正君旧识,你的思想不要太龌龊。” “可不是小的多虑,”富贵连忙自证,“小的亲眼见到正君和那个霍言起赤膊这在院子里哎呦……” 富贵说着还嫌弃地眯起眼睛。 纪兰舟只觉得好笑,要是富贵知道现代健身房里面一群男的光膀子岂不是得吓晕过去。 他拍了一下富贵的脑门,笑道:“你这就叫王爷不急太监急。” “怎么是……” 富贵还要反驳,院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王爷,王爷!” 门口负责通传的小厮火急火燎地跑进清心堂,脚下一滑摔倒在屋外。 富贵正操心主子的终身大事,气冲冲地走到门口骂到:“叫唤什么,有什么事儿着急忙慌的。” 那小厮跪在门口,慌张地说道:“宫里头来人了,要王爷入宫面圣一刻不能耽误。” 正在穿衣的纪兰舟一愣,合拢衣领走出来:“陛下要见我?来的人可说了是什么事?” “没,未曾言明。” 纪兰舟挑眉。 这倒是新奇,他老老实实在家里休假怎么又被老皇帝点名了。 一大清早便找人来府上叫人莫非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他摆手说:“去给宫里来的人送些茶点,再去趟万竹堂和正君说一声。” 要是入宫八成来不及回来和景楼一同吃午饭了,他不想让景楼干等着。 纪兰舟让富贵为他换上朝服,随宫中来的马车直奔皇城而去。 还未进入御书房纪兰舟便听到里面传出凄惨的哭嚎声,听起来和杀猪似的很是渗人。 他和富贵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 “雍王到——” 门口通传的太监缓缓推开御书房的大门。 纪兰舟昂首走入殿内,等他看清御书房里的人后不由更加迷惑。 只见太子、扈王、晋王、庄士贤还有几位老臣都在场,而在这群人中间薛微正趴跪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得死去活来。 这是什么表演? 纪兰舟心中诧异,表面不动声色地上前行礼。 “雍王来啦,咳咳……” 老皇帝依在椅子上不断咳喘,看起来状态很差。 “接到口谕后臣一刻不敢耽误便赶来宫里,”纪兰舟眼神澄澈懵懂地左右打量一番,“这……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倒不是他演技好,而是纪兰舟真的对目前的状况一头雾水。 站在不远处的纪兰庭递来一个复杂眼神。 纪兰舟瞥了痛哭的薛微一眼无辜地朝纪兰庭耸了耸肩,结果收到太子殿下一记严肃的眼刀。 纪兰庭微微侧身示意纪兰舟站到他的身边。 忽然被“哥哥”教训的纪兰舟撇着嘴默默地站到了纪兰庭的身边。 “昨日你在哪里?”刚站定,纪兰庭便压低声音问道。 纪兰舟一愣,答道:“茶楼看戏,酒楼吃席。” 纪兰庭又问:“可有去过西城?” “不曾。” 听到纪兰舟的回答后纪兰庭似乎松了口气。 纪兰舟莫名其妙被盘问一番,心中愈发不解。 “陛下,您要为臣做主啊……” 薛微的哭喊声回荡在御书房内,纪兰舟这才注意到原本神采飞扬的中年男人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连鬓角也有些泛白。 老皇帝皱着眉头扬手说:“既然人都来齐了,薛卿你再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是,”薛微直起身子啜泣道,“臣的侄女来京城投奔,谁知道才刚入城竟被奸人杀害弃尸荒野啊!” 第38章 “臣的兄长只留下这么一个血脉,如今在京城遭此大难这让臣如何向亡兄交代啊!” 薛微老泪纵横,掩面的袖子早已哭湿。 纪兰舟的心情也十分沉重。 京城居然又死了人,而这一回不像前两次死的是寻常女子,官眷贵妇在京城遇害就算老皇帝不想查朝中娇生惯养的大臣也会逼他查到底。 果不其然,当即便有大臣站出来为薛微说话。 “陛下,竟然敢有人在京城残杀官眷贵妇,定要抓住凶犯均不可姑息!” “薛大人悲痛欲绝,看在他为朝廷尽心竭力的份上请陛下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啊!” 老皇帝苦恼地揉了揉额头,哑声说道:“诸卿放心,此事朕一定会做主。” “陛下圣明!” 纪兰舟默默打量御书房内的氛围,只觉得诡异。 查案子自有大理寺或刑部来做,叫东宫太子来也算合理,有必要要把其余亲王都宣召入宫吗? “薛大人可说完了?”老皇帝忽然又说,“先前你不是和朕说知道凶犯是谁吗?” 犯人已经找到了? 纪兰舟偷偷抬起头来朝太子看去。 只见纪兰庭黑着张脸朝他摇了摇头,又用眼神示意让他朝另一边看去。 板正的太子殿下居然会使眼色了?! 这简直是质的飞跃。 纪兰舟顺着纪兰庭的视线朝对面看去,对面的晋王面色铁青。 莫非薛微侄女这件事和晋王有关? 正想着,薛微又开口愤然道:“臣也只是猜测,臣的侄女入京后曾和臣说过在路上被男子调戏,而那男子正是晋王府的管事。” 晋王赶忙上前,拱手道:“本王理解薛大人悲痛,但也请不要胡乱指认。” “臣所言句句属实,那日沿街百姓皆可作证!”薛微笃定地反驳到。 “本王府上的管事向来和善,怎么会行凶。” “人心隔肚皮啊晋王殿下!” 薛微字字血泪,悲痛地喊到。 这时,鲜少开口的庄士贤忽然站了出来说:“晋王殿下,您府中管事对您当然和善对外人如何可难说了。” 晋王无言以对。 纪兰舟暗道神奇,晋王居然也有落下风的时候,难道晋王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运筹帷幄? 庄士贤这会儿倒是跳得高。 前段时间在朝堂上被纪兰舟怼了几回,庄士贤收敛不少,现如今倒像是有备而来。 庄士贤转向老皇帝,拱手道:“陛下,依臣之见或许是那人调戏不成怀恨在心伺机报复也未可知啊!” “陛下!”薛微凄厉地喊到,眼泪不要钱似的落到地上。 老皇帝痛苦地咳嗽两声,不满地看向纪兰轩:“连府上的下人都管不好,能成什么事。” 晋王的眼神一黯,当即跪下请罪。 “朕记得你和大理寺办了个案子,可有进展?”老皇帝突然岔开话题问道。 晋王垂下头说道:“臣不才,庆元节出入京城的人口众多还未能查出真凶。” 纪兰舟想起昨日在西街妓/馆门口见到晋王的身影,一时间更加好奇他去那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说起来御街抛尸的案子也查了十来天,他不相信晋王一点进展都没有。 晋王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此时,庄士贤又上前说道:“晋王殿下督办御街抛尸一案,竟放纵府上的人欺男霸女实属失察。” 老皇帝问道:“那依庄爱卿所见,该如何处置呢?” “臣以为晋王应当避嫌,撤出此案另寻他人彻查。” “嗯……” 晋王好不容易请来的查案机会难道就要这样拱手让人吗? 纪兰舟突然觉得纪兰轩也挺可怜的,努力半天前功尽弃。 “儿臣御下不严罪该万死,也知自己该避嫌,”晋王跪下来沉痛说,“但御街抛尸案与官眷被杀案皆为大案,委实不可轻忽。” “臣以为……” 庄士贤想要开口,却不料晋王打断了他。 晋王朗声说道:“儿臣提议,不如改由雍王亲自督办查案。” 纪兰舟原本正在看戏,突然被点名。 他满脸问号地看向晋王。 晋王正色道:“雍王特立独行向来不与亲王朝臣亲近,由他来查案定不会偏私,想来也能还儿臣一个清白!” 这算什么理由? 纪兰舟不想牵扯上这么复杂的事情,赶忙上前一步想要拒绝。 谁知庄士贤居然附议。 “雍王的确是尚佳人选,”庄士贤哑着嗓子阴阳怪气说,“臣以为雍王一向公正,相信这次也能为薛大人讨个公道。” 说来说去不过是想让纪兰舟牵制晋王,趁机挑拨让雍王和晋王之间兄弟反目。 纪兰舟苦着张脸求助似的望向前方,最后寄希望于老皇帝不要办糊涂事。 御书房内提议让雍王查案的声音越来越大。 老皇帝眯着眼睛沉思片刻,开口道:“那薛卿的案子就交由雍王去查吧。” 纪兰舟泄了气似的塌下肩膀- 从御书房出来时,纪兰舟无精打采像是两顿饭没吃。 他万万没想到进了一趟宫出来居然变“警/察”了,他怎么不记得自己穿进的是刑侦文啊?! 让他演戏、营销都可以,为何偏偏要让他查案子呢。 纪兰舟站在廊下吹着冷风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剧情越来越朝着他不熟悉的方向跑偏,纪兰舟只觉得还不如直接穿到景楼造反的那天一刀了结他算了。 “八弟。” 正当纪兰舟苦恼的时候,纪兰庭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边。 纪兰庭先是诧异地盯着纪兰舟打量了几秒,说:“近来瞧着倒是长高了些。” 纪兰舟此时心乱如麻,见到纪兰庭像见到亲人一样。 太子算是全剧本唯一的明好人,也是唯一能信赖商议的对象。他顾不得避嫌,说道:“皇兄方才为何不拦着晋王,你当知道我不善查案的。” 纪兰庭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前些日子父皇将我叫到御书房训斥,想必我再说什么也是不会听的。” 倒是忘了这一茬…… 纪兰舟同情地看向太子。 东宫太子始终想要所求父亲的认同和肯定,收到的却永远是训斥和冷遇想一想也是挺可怜的。 纪兰庭摇头安慰道:“兹事体大,唯有以亲王身份去查案才得以体现陛下重视方能稳定大臣们的心。” “……” 官眷贵妇被杀是大事老皇帝重视起来让亲王去查案也无可厚非,只是纪兰舟不是侦探啊! 纪兰舟不满地撇了下嘴。 “若非晋王抢先一步提及你,或许庄大人会推举扈王督办此案。”纪兰庭又叹了口气。 纪兰舟倒是希望不如就让扈王去办案罢了,谁承想最后差事会落到他这个看戏的头上。 “只是可怜,一条性命竟成了两派向争的利刃。”纪兰庭悲伤地说道。 纪兰舟一愣,这才冷静下来去思考整件事背后的深意。 为何晋王当初执意查案? 为何庄士贤方才在御书房一力支持薛微? 两者之间莫非有联系? 无数假设和猜测在纪兰舟的脑海中飞转。 忽然间有一道不成熟的想法闪过。 难道说晋王早就知道了什么,亦或者他的确查到了什么事因此才被扈王一党针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屈打成招也并非不可。 根本无所谓晋王府的主管是否真是凶犯,只要让晋王在老皇帝面前失了信任便可。 晋王为了自保,宁愿将他推出来也不愿让扈王插手案子或许正是因为如此。 想到这里纪兰舟不由得脊背发凉。 若真是如此,那么但凡接手这个案子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纪兰庭,后者摇了摇头沉重地说:“你此番被绞入其中恐不能善了,我只问你一句,若有朝一日查到关键你当如何?” 纪兰舟一愣。 他本就不想查案,当然也没想过万一真查出什么该怎么办。 纪兰庭直勾勾地盯着他,几乎将他看穿。 这让纪兰舟不得不认真起来。 事已至此,查案的事情已经落到他身上,与其抱怨躲避不如想想怎么应对。 纪兰舟思考片刻,说:“我在朝中无牵无挂,晋王和庄士贤都是这样想的。” 会让两波人产生这种想法还全都仰仗于纪兰舟前期做戏做的到位。 “我不在乎什么两派相争,”纪兰舟看向太子认真地说,“我只知道查案就一定要找出凶手。” “哪怕会有危险?”纪兰庭反问道。 “……” 纪兰舟顿了下,轻笑道:“太子殿下放心,我的命不该绝于此。” 纪兰庭横了他一眼,怪道:“胡说八道,京城内怎会有人敢对亲王不轨。” “皇兄教训的是。” 气氛缓和下来,二人往来几句终于有了些兄弟之间的和谐。 纪兰庭轻轻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感叹道:“见你越来越懂事我这做兄长的也放心了,总算是不负母后的期望。” 太子说的是元皇后。 纪兰舟虽然没有见过元皇后,但是从太子的为人和只言片语中能够感受到元皇后为两个孩子付出的爱是平等的。 纪兰庭也想起往事,眼中流露出哀伤。 一想到纪兰庭的悲惨结局,纪兰舟一时间不忍心再为难这位操心的“兄长”。 他犹豫了下,上前低声说道:“皇兄放心吧,骠骑将军北巡后顺利回营如今一切安好。” 纪兰庭猛地睁大眼睛。 第39章 纪兰舟并不清楚太子和骠骑将军之间的过往,只是先前在宫宴前夕听纪兰庭和景楼的交谈,太子殿下似乎格外在意景楼的舅舅。 他不介意偶尔做一回好人让太子殿下安心些。 而且纪兰舟这番话也算挑明自己先前都在做戏,只要纪兰庭稍作深思便会清楚他与景楼之间相处究竟如何。 纪兰庭听到消息后又惊又喜,死板的脸上难得挂起欣喜的笑容,甚至还激动地在原地转了两圈。 冷静下来后,纪兰庭带着歉意说:“先前是皇兄误会了,仔细想来父皇赐婚原本就是委屈你的我竟然还对你那般严苛。” 还好,这一次太子不算太笨。 纪兰舟更加清醒,摇头说:“皇兄先前教训的对,从前是我混账,正君只身来到京城本该是我对他好些的。” “你能明白就好,”纪兰庭欣慰地说,“清宇从小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你也受了不少苦难,你们少年夫妻总是要花时间相互了解的。” 纪兰舟敷衍地笑笑。 太子自己都还未成婚,说教起他来倒是老成的很。 要是让古板的太子殿下知道他平日里和景楼聊的那些“大逆不道”的狂悖之言怕是要炸锅。 这时,纪兰辙和庄士贤从御书房走了出来。 纪兰舟和纪兰庭十分自觉地各退一步拉开了距离。 纪兰辙瞥见纪兰舟后便径直朝他走来,眯着眼睛说道:“八弟初次办大事难免无法事事得心应手,若是有人敢拦着你办差尽管来和二哥说。” 扈王虚假的模样令人生厌,纪兰舟暗道最有可能拦着他办案的不就是庄士贤和扈王吗。 “大理寺定会偏袒晋王,届时必定会护着府中主事混淆视听,”扈王装作义愤填膺状,“八弟放心,有二哥护着你量他们不敢怠慢!” 纪兰舟佯装恭敬,拱手道:“弟弟初来乍到,诸多不懂的地方还要仰仗兄长们时常提点。” 二人在御书房外你来我往演的很是热闹。 庄士贤捋着胡须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上下打量纪兰舟,忽然道:“雍王殿下瞧着气色不错,想必病也大好了吧。” 纪兰舟一愣,笑道:“托庄大人的福,本王还能苟活一段时日。” “王爷说笑了,”庄士贤冷笑两声,“先前王爷一直病着或许还不知道,在京城查案子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的。” 纪兰舟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对上庄士贤不怀好意又戏谑的笑容。 庄士贤这是在威胁他吗? 纪兰辙哈哈大笑起来,调侃道:“舅父别再吓唬八弟了。万一到时候案子没查出来,搞得连话都不会说岂不是更丢人。” 说罢,纪兰辙仰天大笑甩袖离开。 庄士贤倒不像扈王那般嚣张,他笑着向纪兰庭和纪兰舟行礼:“臣家中还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纪兰舟不情不愿地还礼,无意中瞥见庄士贤长袖甩起时袖口露出的一朵兰花刺绣。 刺绣栩栩如生,和窜入鼻腔的兰花香味一样令人印象深刻。 纪兰舟始终想不通为何庄士贤身上的香味会这么重,就好像在努力掩盖另一种气味似的不自然- 回到雍王府后,纪兰舟直奔书房怒举二十公斤。 今天早晨一切都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以至于他根本没来得完成定好的训练计划。 石担的重量压在手臂上,肌肉组织撕裂又重组后的爽快感让头脑也变得更加清晰。 纪兰舟一边举铁一边复盘整件事情,从翠梅到街边妓/女再到薛微的侄女。 三起案件看似毫无联系,但他总觉得其中千丝万缕脱不开关系。 “王爷,”富贵在门口喊到,“正君来了,在屋里等着呢。” 景楼? 纪兰舟猛地起身把石担往地上一扔快步走去。 书房到主屋要穿过回廊和凉亭,七弯八绕走过去便看到景楼正站在屋檐下仰头望着天空。 今天的景楼穿着一身玄青色衣袍,身姿挺拔负手而立好似一盏昂贵精美的瓷器。 纪兰舟不由扬起嘴角,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你不必躲藏了。” 谁知纪兰舟还未走近景楼便转过头来:“方才你进院子时我便听到了。” 纪兰舟脚下一顿,连忙讨好着夸道:“正君好耳力。” 景楼随口道:“在漠北时要贴地听声辨位,就是方圆十里的马蹄声也能听清。” 即便大齐计数单位与现代不同,但纪兰舟仍旧知道景楼的才能比想象中更加夸张。 他朝景楼大步走过去,笑道:“半日不见,正君出入清心堂倒是熟练不少。” “宫里来人,可是有事?”景楼开门见山问道。 纪兰舟敛起笑容,拉着景楼进屋后将御书房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 为了不错过任何细节,纪兰舟一人分饰多角在屋里演了一出大戏。 屋内的线香缓缓燃烧,一缕白烟升腾着闲散在空中。 “就是这样。” 纪兰舟演完后才坐回到桌前,他将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后直勾勾地盯着景楼。 景楼眉头紧皱,说:“晋王亲自向陛下举荐由你查案?” “是。” “庄士贤也附议?” “是。” 景楼顿了下,坚定道:“御街抛尸案定然与庄士贤有关。” 纪兰舟挑眉,心道景楼果然敏锐居然一下就想到了这层。 “但庄士贤不是抛尸的人,”景楼冷笑着说,“他还没那么蠢。” “不是抛尸的人却与抛尸案有关……” 纪兰舟复述着这句弯弯绕绕的话思绪飞转,忽然灵光一现道:“你的意思是……” 景楼打断纪兰舟接下去要说的话,沉稳地说道:“究竟如何还是要去查证,这些不过是你我的猜测。” “大胆且有道理的猜测。” 纪兰舟毫不掩饰地夸赞。 怪不得他总觉得整件事某个环节逻辑不自洽,原来是因为先前也竟然从未往这个方向思考过。 经过景楼这么一说,似乎晋王与庄士贤之间的针锋相对就能够解释清楚了。 纪兰舟敬佩地看向景楼,好奇道:“你足不出户,为何能想到这么多事?” 景楼横了他一眼,道:“我也好奇,你八面玲珑为何连这个都想不到。” “……” 纪兰舟被怼的无话可说,干笑着挠了挠下巴。 景楼哼笑一声,问道:“那你想如何查?” “……” 两人四目相对。 纪兰舟想了下,答道:“说起来我倒真有个好奇的地方。”- 官眷被杀是大事,老皇帝给足了纪兰舟权力。 不仅亲赐了一块令牌可以调动大理寺,又下口谕让受调查的官员不得闭府。 但纪兰舟并不打算大张旗鼓地查,尤其不愿意刚开始就和大理寺合作。 且不说大理寺已经和晋王挂钩,就单说古时候办案的那阵仗就算真有证人也会被吓跑。 纪兰舟让富贵替他找了一身料子不那么扎眼的白袍,不加掩饰大摇大摆地上了街。 沿街商贩出来不少,行脚商富有韵律的叫卖声、酒楼堂倌的唱喏声还有往来行人的商讨嘈杂声响成一片。 每次出门都是坐马车,难得能在街上散步纪兰舟心情大好。 他一手扬扇子一手背在身后,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出门查案的。 行至一个卖米糕的小摊,纪兰舟转头朝身边的人看去。 “想不想吃这个?” 只见在他身侧,景楼穿了一身和他身上衣物料子相同的红衣。 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束了个马尾,窄劲的腰间别着一把剑,样子恣意洒脱。 景楼板着脸,说道:“你究竟要不要查案?” 纪兰舟讪笑着收回手,尴尬地用扇子使劲给景楼扇了扇风。 查案这件事景楼比他更加敏锐,加上景楼总在家里待着恐怕早就无聊透了,纪兰舟就想着带人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没想到景楼把他管的死死的。 “清宇兄教育的是。”纪兰舟拱手道。 景楼转头看向没个正型的纪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想着雍王就算再大胆也不会做出乔装打扮微服出街的举动,未成想纪兰舟真就做了。 不仅撇开护卫独自出街,而且还拉着他一起离经叛道。 正君与正妻同位,大齐从古至今就没有主君会放内宅妻君不加掩饰大摇大摆地上街的。 想想刚才在府里富贵要死要活地模样景楼不由觉得心疼。 若非他带上了剑,富贵怕是死都不会同意雍王和他单独上街。 “莫要胡闹了。” 景楼用剑柄撞了下身边人的腰,指了一个方向。 纪兰舟手中的纸扇一扬,昂首阔步朝悦心巷西街走去。 第40章 悦心巷来往人口成分复杂,西街更是三教九流的汇集之处。 纪兰舟和景楼外形俊美装扮饰物得体,行在其间自然而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京城寻常百姓可没机会见到皇家子弟,加之雍王向来深居简出认得出他的人就更少了。 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好奇地朝两人张望,交头接耳想要猜出是谁家的公子哥上街来了,若是没有成家能否让媒婆上门说和亲事。 纪兰舟前世走过无数次红毯,作为从艺工作者应对的镜头和目光不计其数,这点小场面早就见怪不怪。 他从容镇定地摇着扇子,狭长的双眼无意间撇向两旁便能引得路边围观的年轻男女们红了脸颊。 还未成家的少男少女或抬起团扇或掏出手帕将半张脸遮住,却又忍不住从缝隙偷看。 沿街拉客的妓子也都不断投来媚眼,手里的丝帕抖得像幡旗似的恨不得打到他们脸上。 一声声造作扭捏的嗲叫声不断传来,叫的人骨头都快软了。 纪兰舟觉得熟悉又有趣,转身朝景楼看去。 却见景楼板着一张脸,腰杆挺得笔直浑身上下散发着戾气。 “放松些,”纪兰舟用扇子掩住嘴小声说,“只当今日是出门来寻欢作乐的。” 景楼瞥了他一眼,说道:“漠北不曾有这种地方,我也不如王爷见多识广。” 纪兰舟瞧着景楼闹小脾气的模样着实可爱,后撤一步让两人并肩而立。 “我都病得快死了哪里有心思来这种地方,正君不要污我清白。”纪兰舟贴着景楼的耳朵小声喊冤。 景楼一愣,皱眉道:“不是说身体已然大好了吗?” 纪兰舟在心底暗笑。 他早就知道景楼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但当他看清景楼眼底的担忧后,纪兰舟知道这人当真了,忙解释道:“方才说的是与你成婚前。” 景楼默不作声。 纪兰舟合起纸扇贴在脸侧,认真道:“成婚后我的行程都日日和你报备绝对不曾有假。” 大街上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纪兰舟竟然就这样当街发誓,不曾脸红也没有尴尬。 景楼理解不了纪兰舟作为演员的信念感,一时间只觉得羞臊得很。 他用剑柄戳了下纪兰舟的腰,径直向前走去。 纪兰舟乐呵呵地跟着景楼的身后跑去- 两人走过东西街交汇的桥头,来到那日见到晋王府马车停留的小院门前。 院子大门看上去与寻常人户别无二致,根本看不出来里面是做什么行当的。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正准备上前扣响了大门时忽然门后传来一阵锁链的响动声。 还不等纪兰舟反应过来,他就被一只手抓着衣领闪到了一旁的围墙后。 景楼动作之快让纪兰舟一阵天旋地转。 他靠着墙壁平复心情,同时又觉得丢人。 原以为自己练了这些日子起码质量上去了,没想到还是被景楼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拎着到处跑。 也不知道景楼是什么天生怪力。 纪兰舟刚想动,却不料又被猛地一推。 “别动。” 景楼一手按住剑鞘一手抵在他的胸前警惕地盯着大门,低声道:“我们不知道里面的虚实,还是小心为妙。” 纪兰舟瞬间老实下来。 他低头看了看按在胸口的大手。 景楼骨节分明掌心有力,指甲被修剪成圆弧形也甚是可爱。 虽然胸口和后背都被撞得生疼,但纪兰舟甘之如饴从景楼身后探出头去偷偷朝正门看。 门板晃动两下后缓缓打开,一个妖娆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 那女子摇着团扇,扭着水蛇般的腰肢朝拱桥的方向走去。 她同桥上另一人打了声招呼便替了那人的位置。 原本在河边揽客的人小跑着回到了小院。 两个女人一来一往,如此便能确定这间院子绝对是狎/妓的场所。 纪兰舟轻轻拍了下景楼的手背,后者终于松开手。 “我来前瞧过抛尸案的卷宗,遇害的女子不是这家妓馆的员工。” “员工?” 纪兰舟时不时冒出的现代词汇让景楼无法理解。 “就是同事……”纪兰舟搜肠刮肚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就自暴自弃地说,“总之先去瞧瞧里面是什么景象,或许能探出晋王来这里的目的。” 自打那天在街上偏见晋王府的马车和晋王出入院子后纪兰舟最好奇的便是这里- 两人再度来到小院门前,纪兰舟上前一步扣响院门:“有人在吗?” “谁啊?” 不一会儿门后传来一道尖细的女声。 纪兰舟清了清嗓子,信口胡说道:“打扰了,小生方才在河边瞧见个漂亮的小娘子,本想上前询问不料小娘子腿脚实在麻利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 身旁传来景楼的轻笑声,纪兰舟险些笑场。 他赶忙抿起嘴拿出演员的信念感,继续说道:“瞧着那小娘子像是进了这个院子,不知姑娘能否行个方便让小生进去一寻啊。” 门后沉默了片刻,紧接着传出门栓插拔的声音。 “咯吱——” 木门被打开一条缝隙,一个稚嫩的小姑娘只露出半张脸在门后打量纪兰舟。 “叨扰了,”纪兰舟恭敬地行礼,笑眯眯地说,“还望姑娘体谅,若是寻不到那娘子小生定然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你是来寻落雪姐姐的?” “正是。” 小姑娘警惕地将纪兰舟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随后又将视线移到一旁的景楼身上。 当她瞧见景楼腰间挂着的剑顿时露出惊恐的神情,问道:“你们是何人?在京城行走为何佩剑?” 纪兰舟上前一步,说道:“我的朋友初入京城不懂规矩,前几日听了个戏文便想效仿神武将军处处带着把破剑。” 小姑娘将信将疑地看向景楼。 纪兰舟转身埋怨道:“还不赶紧将佩剑卸下来,瞧把小娘子吓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背身朝景楼使眼色。 景楼面无表情,二话不说将腰间的佩剑摘下来随手扔到了一旁地上。 “姑娘,您看……” 纪兰舟转过身,从袖子里掏出几块碎银递到小姑娘面前。 白花花的银子在阳光下闪着光,小姑娘两眼泛光咬着嘴唇想了下伸手接过银子将门拉开。 纪兰舟松了口气,忙说:“多谢姑娘通融。” 小姑娘将钱塞进腰间荷包里,小声说:“原是不该放你们进来的,不过既然是来寻人我倒是可以去和行首说一声。” 她将纪兰舟和景楼放进院子后又细心地将大门插上。 纪兰舟见小姑娘谨慎的模样心下有数。 看来这个娼/馆内实行的八成是会员制,寻常人只有等到姑娘在河边揽到看上眼的才能带进院子。 “随我来吧。”小姑娘说到。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跟随小姑娘朝院子里走去。小院并不大,和外墙平平无奇的朴素模样不同院子里满是花卉甚是美丽。 他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 忽然,他看到一道与周围场景格格不入的身影。 院中围墙边有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正扛着比半个身子还大的背篓放到板车上。 竹篓看起来十分沉重,放上车的时候木板都震了几下。 纪兰舟好奇地朝那人看去。 男人长着一张标准的四方脸,上半身袖子挽起到手肘上露出结实粗壮的小臂。 古铜色的小臂上赫然有道丑陋可怖的伤疤。 四方脸直起身擦了擦汗,抬起头正巧对上纪兰舟的目光。 纪兰舟心中一惊,佯装镇定地合起扇子行礼。 那人并未理睬,而是目不转睛地纪兰舟和景楼,栗色的瞳仁闪出一丝凶光。 忽然,一道红影挡在了纪兰舟面前将他与四方脸的目光隔开。 “别乱看。”景楼板着脸一丝不苟地说到。 纪兰舟一愣,笑道:“你连他的醋也要吃?” 景楼瞥了他一眼,压低声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那人曾在军营中服役,是杀过人的。” “什么?”纪兰舟瞬间脊背发凉敛起玩笑说,“你怎么知道?” “他的站姿和神态绝非寻常劳工所能有,”景楼冷静分析道,“而且他手臂上的伤疤是蛮人骑兵特有的重弓造成的,重弓箭头上带有倒刺取出时往往会留下十字型的疤痕。” 纪兰舟惊讶地盯着景楼。 没想到只是一眼景楼居然能看出这么多东西,看来把人带出来一起查案果然是上上策。 他连忙又问:“既然是上过战场的士兵,他不会认出你吧?” 景楼摇了摇头,说:“瞧他看我的样子不像是认出我的,况且平远候军每年脱籍的人寥寥无几我定会记得。” 纪兰舟松了口气。 若是他们被人认出来那绝对会被提防,再想问出些什么就难上加难了。 忽然,身边的人叹了口气。 “怎么了?”纪兰舟问道。 景楼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父亲曾说过一些士兵脱籍后再返京会饱受苛待,只能做些出卖劳力的搬扛活计,连想做送茶倒水的兼差也没人要。” 说着,景楼又向不远处搬扛的人投入同情的眼神。 “众多行伍中,唯有士兵待遇极低。” 纪兰舟不知该怎么安慰,想了下说:“能用自己的双手劳动总比作奸犯科来的强不是吗?” 景楼许久没有言语。 直到他们被小姑娘带到一间清幽的雅阁,景楼才又开口:“不是所有人都甘于现状,捷径总是最吸引人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走捷径并非不可,”纪兰舟想了下说,“但若那条路是大逆不道的歧路呢?” 景楼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歧路必定凶险,若非被逼无奈谁会愿意走上歧途。” “……” 纪兰舟听到景楼的话后一时语塞。 他不知景楼这番话是在说刚才的那个四方脸还是在说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剧情。 想一想老皇帝有朝一日真要撤侯的话,景楼一家绝不会心甘情愿束手就擒将兵权拱手让人。 雅阁内充斥着怡人的香气,屋内的气氛却低沉压抑。 “叩叩——” 雅阁的房门被敲响,小姑娘端着茶水走进屋来。 “二位公子请用茶,”姑娘一边沏茶一边说,“行首让我和二位说落雪姑娘正在梳妆,即刻便来伺候公子。” 纪兰舟拱手道:“有劳姑娘了。” 小姑娘掩面轻笑两声说了句“公子不要客气”便行礼告退。 碗中的茶水与寻常茶粉点出的茶不同,更加清澈有光泽同时散发出一阵诱人的异香。 茶水香气扑鼻,纪兰舟拿起茶碗正准备放到嘴边。 “别喝!” 景楼忽然伸手猛地攥住纪兰舟的手腕。 沏满的茶水撒出来溅到手背上,纪兰舟被烫的“嘶”着抽了口冷气。 他甩了甩手,问道:“怎么了?” 景楼夺过纪兰舟手中地茶碗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瞬间眉头紧皱。 “茶里放了东西。”景楼黑着脸说。 纪兰舟心中一惊,赶忙将手背残余的水渍胡乱蹭在衣服上。 或许是他穿来后日子过得太舒坦也没有遇到大事,竟然忘了这里不是法治社会更不是和平年代。 要杀掉一个人比想象中要容易的多。 纪兰舟心有余悸,小声问道:“是毒药吗?” 景楼摇了摇头,说:“还不清楚,但这茶寻绝不会是这个味道。” “你怎么知道?” 就连纪兰舟在雍王府都从未见过这样奇特的茶。 景楼摇晃着茶碗中剩余的茶水,沉声道:“这是蛮人部族特有的岱茶,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你是说这是从边塞送来的茶?” 纪兰舟一愣,顿时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这间妓/馆是蛮人开的?” 景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哇……” 纪兰舟大为震惊地跌坐回椅子上。 大齐与蛮人百年来势不两立连通商都不曾有,现如今在京城地界儿居然潜伏了一家蛮人开的店?! 不对! 纪兰舟猛地又坐起来。 如果这家店真的是蛮人在背后操控,那先前晋王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 他思绪飞转,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景楼看出纪兰舟的困惑,开口道:“待我回府便给父亲去信询问情况,看来京城中有人在暗中和蛮人勾结。” 有了景楼的保证纪兰舟也终于放下心来,万万没想到来一趟妓/馆还有意外的收获。 两人将壶里的茶水全部倒进屋内的花盆中,装作已经将茶喝光的模样。 刚做完伪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纪兰舟和景楼连忙坐回到桌前朝门口看去。 下一秒雅阁的门被推开,先前在河边见到的姑娘翩然走进屋来。 姑娘的目光在纪兰舟和景楼的身上来回一圈,眼神中流露出惊喜和羞赧。 “奴家落雪见过二位公子,听说二位公子要见奴家?”落雪的声音娇媚婉转,动听得像极了在唱戏。 纪兰舟连忙收起先前的情绪,扬起笑容迎了上去。 他围着落雪左三圈右三圈,欣喜地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拍手道:“落雪姑娘沉鱼落雁之姿,小生远远瞧着便一见倾心,如今见到果然不凡。” 一副猥/琐的模样像极了西门庆调戏潘金莲。 落雪羞得连连娇笑,扶着纪兰舟的肩膀走到桌前嗔道:“公子生的一张巧嘴,这话指不定对多少姑娘都说过呢。” 她看到桌上空着的茶壶和保留着余茶的碗轻轻一笑,用手指抹过桌面的水渍放进嘴里吮吸。 景楼瞥见落雪的动作后不动声色地侧身躲开,连衣袖都不愿被碰到。 纪兰舟上前一步将景楼与落雪隔开。 他拉开椅子请落雪坐下,自己则坐在另一边说:“落雪姑娘哪里话,小生可从未对他人说过这话。” 落雪轻笑着扶上纪兰舟的胳膊,说道:“听说公子是瞧见奴家特意来寻,怎么奴家方才在桥边没见到呢?” “许是姑娘的倾慕者众多,挑花眼了。”纪兰舟答道。 落雪娇笑着说:“二位公子相貌堂堂一见便是人中龙凤,若是见到落雪定会记得的。” 纪兰舟和落雪相互吹捧,不一会儿便聊了起来。 不得不说妓/馆女子能在遍地士族的京城拥有一席之地着实需要些本事。 落雪不仅精通诗词歌赋,而且还能跳舞弹琴。 纪兰舟一度以为自己在参加达人秀,见落雪吟诗唱曲后又展示了如今国产全城的普拉提。 只不过普拉提从宫里传入坊间妓/馆后就变了味儿。 落雪身着薄纱在厅上舞动,原本正常的动作被她跳的搔首弄姿大有一番艳俗的情/欲味道。 曼妙的身材隔着布料若隐若现缓缓扭动,加上带着媚态的脸着实诱人。 纪兰舟对女人没有兴趣但不否认落雪的姿色不凡,想必真能吸引大多来寻欢作乐男人。 他一边想着一边偷偷朝身旁的人看去。 只见景楼仍旧面不改色坐得笔挺,冷眼看着落雪就仿佛在审犯人似的。 纪兰舟不由轻笑出声。 看来景楼对女人也不感兴趣。 一舞终了,落雪轻喘着坐回到桌前。 “公子觉得奴家跳的好看吗?”落雪将外衫扯下露出挂着晶莹汗水的肩膀,媚眼如丝地抛给纪兰舟。 纪兰舟拍手道:“落雪姑娘跳舞定是极美的,小生只恨自己生了两只眼睛不能处处都看清。” 落雪咯咯笑倒在纪兰舟的肩膀上。 “落雪姑娘这样漂亮的小娘子出门在外可要小心些,”纪兰舟用纸扇轻轻为落雪扇风说,“小生听说近来啊京城里可不太平,有女子被抛尸御街。” 落雪长叹了口气顺势依靠在纪兰舟胸口,娇嗔道:“谁说不是呢,不过要我说啊只怪那人贪心。” 纪兰舟忙问道:“落雪姑娘认识她?为何说她贪心啊?” “认识谈不上,不过是一同揽生意的总归见过,”落雪撇嘴说,“她瞧见四架马车便主动攀附,不是贪心是什么?” “姑娘这是何意啊?” “公子有所不知,做我们这行当的最忌讳同贵人回家。庆元节当日奴家亲眼瞧着那女子见到马车后便随人上了轿子,啧。”落雪鄙夷地咋舌。 纪兰舟连忙又问:“姑娘可有看清是谁带她走的?” 落雪想了下,说:“奴家一天见的人太多记不得脸,但是过桥的人穿了双锦缎的墨绿色布鞋,那鞋面还有绣花可不像寻常人家的家丁。” “轿子呢?”纪兰舟追问道,“是怎样的轿子姑娘可还记得?” “无非是路边寻常的轿子。” “这样啊……”纪兰舟低头沉思。 按照落雪的说法遇害的女子是瞧见四架马车才决定上轿,京城能乘四架马车的人户并不多但各个来头不小。 看来果然跟他和景楼猜测的不错,犯案的定是条大鱼。 见纪兰舟半天不吱声,落雪轻轻捶了他一拳嗔怪道:“哎呦,公子怎么来找我还一味说旁人呢?” “嘭——” 景楼猛地将茶碗砸在桌上,冷眼盯着纪兰舟和落雪。 落雪瑟缩着躲到纪兰舟的怀中,颤抖道:“公子你这位朋友好生吓人啊,从方才便瞪着奴家看。” “清宇兄,你把落雪姑娘吓到了。”纪兰舟挑眉说道。 景楼冷哼一声,默默地转过身去。 纪兰舟心道不好,他怎么忘了景楼向来不屑于做戏情绪也不曾遮掩。 “呀,这茶水怎的没了?”落雪晃动着空荡荡的茶壶惊呼,“奴家再去叫人送壶茶来。” 纪兰舟拦住落雪,说:“不必了,说起这茶倒是与寻常喝的不一样。” 落雪一愣,随即咯咯笑起来。 “公子的嘴真刁啊。” 落雪说着竟直接坐到纪兰舟的大腿上。 她一根手指在纪兰舟的胸口打转,“奴家让侍女在这茶里放了些催/情之物,只为让公子等下做起来更尽兴些。” 说着,手竟然顺着纪兰舟的胸口往下摸去。 还不等纪兰舟将落雪推开,景楼猛然起身拽着落雪的手腕将人拎起来朝一旁扔去。 落雪疼得惊呼一声,跌倒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朝景楼看去。 景楼面无表情地站在落雪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伏趴在地上的女人。 “公子……”落雪惊恐地望着景楼只觉得后背发凉,瑟缩着朝纪兰舟求助。 纪兰舟按住景楼,柔声对落雪说:“姑娘莫要怕,我这位朋友是害羞了。” 落雪将信将疑地盯着纪兰舟,战战兢兢道:“你,你们没有喝茶?” 纪兰舟拍了拍褶皱的衣袍,拱手道:“小生是来寻姑娘的不假,但奈何家中正君管得严出门在外不得不小心些,还请姑娘见谅。” “你……”落雪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那小生先行告辞,”纪兰舟说着将一锭足两银子放在桌上,“世道不太平,姑娘出门在外也请小心。” 说罢,拉着景楼出了雅阁。 第42章 出了雅阁后发现小院里空无一人就连带领纪兰舟和景楼进来的小姑娘也不见踪影,只有附近厢房中隐约传来的暧昧声音证明这间院子的真实作用。 纪兰舟和景楼还是避开大路顺着墙根从后门离开了院子。 行至街上纪兰舟才松了一口气,他用扇子不断扇风为自己降温。 方才在屋里要不是景楼及时拉开落雪,他恐怕就要被落雪占了便宜去。 纪兰舟朝前方景楼的背影看去。 这人从方才便一副臭脸怒气冲冲的模样,显然是生气了。 景楼自顾自大步流星地走着,纪兰舟心头一软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你生气了吗?”纪兰舟小跑两步凑上去问道。 景楼板着脸说:“我为何生气?扰了你的好事你该生气才是。” 纪兰舟笑道:“你当知我不是真心的,只不过是为了查案做的戏。” “你舌灿莲花,对那女子说的话可不像是有假。” 一想到在雅阁时纪兰舟夸赞落雪的话以及与落雪眉来眼去暧昧的模样,景楼狠狠地将拳头攥了起来。 他与纪兰舟也从未如此亲近过。 同时景楼又觉得失落,雍王巧舌如簧左右逢源根本看不出何时真心何时玩笑。 纪兰舟万万没想到自己即兴发挥的演技竟会被景楼误会,是该怪自己演技太好看不出破绽吗? 一想到这里,纪兰舟不由停下脚步。 谁都可以,但他唯独不想景楼误会。 “景楼。” 纪兰舟喊了一声。 景楼转过身来。 只见纪兰舟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朗声道:“我瞧这位公子剑眉星目器宇不凡,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能与公子相遇乃是小生三生有幸前世修来的福气。” 景楼顿时瞪大双眼,他上前一步连忙用手捂住纪兰舟的嘴,乌黑的眸子狠狠瞪视着面前的人。 大街上路中间那么多人看着,雍王这话也能说的出口?! 纪兰舟也不害臊,拉下景楼的手眼神灼灼地盯着眼前的人说:“这才是真心话。” 景楼愣怔在原地,甩开纪兰舟的手倏然转身又大步向前走去。 纪兰舟笑嘻嘻地追上去。 “方才之事太过于危险,下次查案还是告知大理寺协同不要贸然行动为好。”景楼瓮声说道。 “好。” 被加了药物的茶水着实可怕,若是没有景楼机敏他绝对着了道,纪兰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回忆着在小院发生的事,不由正色道:“景楼,你不觉得有些太顺利了吗?” 景楼侧身看过来。 纪兰舟用扇子抵着下巴,分析道:“这间院子与案情并无关系,我才一问便能得到这么多证词晋王难道会查不出?” 原本只是纪兰舟好奇于是来小院探探虚实,却没想到恰好碰到的就是证人,证人还恰好目击庆元节当晚的经过。 况且他们出门后一路畅通无阻,仿佛院子里的人早就知道他们会提前离开待不到晚上一样。 这一切似乎都有些太过于巧合,更像是有人刻意安排故意让他们知道的。 景楼听后一愣,沉思片刻说:“难道是晋王安排的?” “晋王为何不自己查下去?” “或许……”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无奈的神情。 纪兰舟打开扇子,叹了口气说:“看来晋王早就发现我们,他是故意引我到这里来的。” 景楼深沉地点了点头。 “罢了罢了,”纪兰舟叹了口气,“有线索总比没有强,咱们去大理寺看看能问出什么新鲜的吧。” 说完,两个人转道大理寺的方向走去- 悦心巷西段,小院中。 “行首,那两个人离开了。”落雪走到一个青衣男子面前恭顺地说道。 “他们没有喝茶。” “是的。” “倒是不算蠢。” 男子抚弄着面前的古琴,问道:“可将我交代你的事情同他们说了?” 落雪点头道:“按您教的一字不差。” 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首,”落雪犹豫了下,“您为何要帮他们啊?” “你以为我在帮他们?” 落雪疑惑地说:“让我将消息递出去,难道不是在助他们查案吗?” 男子轻笑一声,纤长的手指随意拨弄两下琴弦。 低沉的古琴声回荡在屋内,仿若幽谷中山泉缓缓流淌,连绵不绝蜿蜒而下。 落雪局促地站在原地,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面前的男子。 “庄士贤阴险狡猾办事不留痕迹,王爷虽然将尸体抛在御街造势逼皇帝查案但始终查不到庄士贤的要害。”男子合着琴声徐徐道来。 说着,男子手底的动作突然加快起来。 指尖不断在琴弦上往复,曲调陡然间变得急促。 “现如今庄士贤做局引晋王入套在皇帝面前失了信任,晋王不得不另谋对策。” 落雪灵光一现,说:“晋王想让扈王与雍王两者相争,他好坐收渔利。” 男子轻笑一声。 古琴的声音钝涩,调子缓下来后变得婉转悠长。 青衣男子低声道:“雍王在朝中没有根基得罪了谁也无所谓,作为弃子是最佳人选。” 落雪想了下,又问:“若雍王查出来了呢?” “能查出来自然最好,就算查不出来按照你主动递过去的证据也能将庄士贤脱一层皮。” “但这样一来岂非会让雍王在朝中声望大涨?” “届时晋王自有后手。” 男子一边想着一边觉得雍王可怜。 方才他远远地瞧见雍王和另一男子相貌堂堂,没有喝茶说明为人也算聪明机警,这样的人却只能沦为党争的工具。 丢了富贵事小,讲不好还会搭上性命。 落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行首,我们真要相信晋王所说帮扶他吗?” 一曲终了,青衣男子用指腹稳住琴弦问道:“落雪,你随我来京城多久了?” 落雪一愣,忙答道:“已有两年。” “可惜,两年来你还是不懂我的心思。”男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我……” 青衣男子懒洋洋地笑道:“玩弄权谋的男人大都自以为是令人生厌,男人说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京城薛府内四面挂白,府上传出阵阵哭泣声。 大堂正中央灵堂前的火盆中,纸钱燃烧冒着莹莹的绿光,围在火盆前的妇孺低头啜泣着。 正门口,一辆墨绿色顶棚的马车停下。 下人撩开帘子后,庄士贤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庄士贤抬头望了一眼薛府的牌匾,轻笑一声背着手缓步走进府中。 薛微匆匆从灵堂赶来,刚一见到庄士贤便要行礼。 庄士贤虚扶了一下薛微的胳膊,说道:“薛大人节哀。” 薛微朝身边的下人使了个眼色,低声说道:“庄大人还请移步至偏厅一叙。” 庄士贤左右朝随从点了点头,跟随薛微沿石子路朝另一边走去。 “庄大人请用茶。” 薛微将茶盏推至庄士贤面前。 “薛大人府上操办丧事着实不易,”庄士贤抿了一口茶水说,“我差人备了颗上好的人参给薛大人好生补补身子。” “多谢大人美意。” 庄士贤叹了口气,说:“只是可惜薛大人的侄女正值青春。” 薛微眼下乌黑面露疲惫,但是丝毫不见之前在御书房哭诉时的悲伤。 他喝了口茶,随口说:“兄长留下的不过是个庶女,能为大人办事是她的福气。” 庄士贤听后阴恻恻地哑笑两声。 前几日他买通酒楼的伙计故意灌醉晋王府的管事,致使当街冲撞了薛微侄女的轿撵闹得沸沸扬扬。 薛微侄女一死最有嫌疑的人便是那管事,只要稍加手段便能将案子咬死。 现如今晋王被拖累到无法独善其身,也不枉费他费尽心思谋划一场。 想到另一件事,庄士贤的脸色冷了下来。 晋王竟然妄想踩他?简直自不量力。 “微臣还有一事不明,”薛微疑惑地说,“昨日御书房上庄大人为何同意雍王来查案?雍王乖张的很,万一节外生枝可……” 庄士贤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鄙夷地说:“薛大人怕是高估雍王了,和晋王比起来他还只算是个孩童。” 薛微欲言又止。 不久前他才在文德殿上被雍王好怼一通,那伶牙俐齿可不是寻常孩童能有的。 庄士贤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说:“就算他真能查到什么,也要有命查下去。” 沙哑阴狠的嗓音令人头皮发麻。 “是,是,庄大人临危不乱思虑深沉。” 薛微忍不住擦了擦额角渗出的冷汗,恐惧地垂下头。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庄士贤和薛微警惕地对视一眼立刻停下了对话。 薛微揉了揉眼睛,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庄士贤身边的随从。 随从面露急色,说:“大人,府上有事请您速回。” “何事慌张?” 庄士贤眉头一皱连忙走上前去。 随从凑上前用手掩着嘴小声耳语两句。 庄士贤的脸色由惊讶变得盛怒,最后脸色铁青气得胡子发颤。 那随从不敢多言,恭顺地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低垂着头。 庄士贤转身对薛微道:“薛大人见谅,本官有事要先行离开了。” “庄大人慢走。” 行过礼后,庄士贤便匆匆忙忙离开了薛府。 第43章 纪兰舟和景楼径直来到大理寺,却被两名守卫拦在了门外。 “来者是何人?” 门口守卫瞥见景楼腰间挂着的剑后,立刻严阵以待。 守卫提刀拦在两人面前呵斥道:“大理寺乃朝廷重地,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纪兰舟不紧不慢地摇着扇子,和气地说:“劳烦小兄弟进去通传一声,就说有人找大理寺少卿胡大人有事。” “你们说是来找胡大人的?” “正是。” 两个对视一眼,厉声道:“胡大人何等身份,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 “速速离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两名守卫居然将佩刀从刀鞘中拔了出来直指纪兰舟的咽喉。 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纪兰舟“哎呦”一声举起双手连连后退。 景楼上前一步,提剑挡在了纪兰舟的面前。 他身形高大比侍卫高出一头,上过战场杀敌的将军比狐假虎威的守卫更有威慑力,往那儿一站不怒自威。 两名守卫对上景楼冰冷的眼神,一时间龟缩着不敢上前。 纪兰舟坦然躲在景楼身后,满满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他的正君果然非同凡响,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 “你、你们难道想擅闯大理寺?这是、这是重罪!”守卫战战兢兢地说道。 正当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大理寺内跑出一道人影。 大理寺少卿胡良头顶乌纱一身绯袍腰间别着弯刀匆匆赶来。 “大胆!竟敢阻拦雍王殿下!” 他大喝一声,抬脚将守卫踹倒在地。 两个守卫这才知道踢到了铁板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扔掉手中的佩刀慌忙跪下请罪。 胡良单膝跪在纪兰舟面前拱手道:“此二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王爷恕罪。” 纪兰舟和胡良在朝堂上并无交集,只知道晋王与大理寺似乎关系密切。 “胡大人言重了,”纪兰舟上前扶起胡良,“本王微服出行本就为了掩人耳目,这位小兄弟将本王拦下正是说明大理寺纪律严明胡大人治下有方。” 守卫不过是奉命行事的打工人,纪兰舟则不欲为难。 胡良起身后朝手下人使了个眼色,那两个人手脚并用急忙退下。 纪兰舟将扇子在手里掂着说:“本王今日来是想和大理寺诸位熟悉一下,顺便看看案子的进展。” 胡良拱手道:“王爷放心,臣等定当全力配合。” “那就走吧。”纪兰舟扬手道。 胡良没动,而是犹豫着朝纪兰舟身边的景楼看去:“这位是……” 大理寺少卿的官职品阶还不够参加宫宴,胡良自然是没见过景楼的。 来大理寺前纪兰舟便同景楼已经商议过,对着晋王的人或多或少还是要演一演。 他扬手道:“这是本王的亲卫,随本王一同来查案。” 胡良不疑有他,朝景楼轻轻颔首后领着两人进了大理寺- 或许因为是常年刑讯审查的地方,大理寺明明与太常寺相隔不远但院子里像是照不到阳光似的阴冷无比。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从庭院深处传来的惨叫声,想必是有犯人在接受审讯。 古时办案为了尽早结案屈打成招的占八成,真正有确凿证据查出来的案子不过一成,剩余一成则是没人肯办的悬案。 进了大理寺或是刑部的嫌疑人鲜少有全须全尾出来的。 “薛大人着急办丧事已经将薛萍的尸首提走,那妓/女的尸体倒是还停着。要不是冬日天气寒凉怕也放不了这么久……” 胡良一边说着一边领纪兰舟和景楼朝大理寺深处走去。 不知怎的越往里走纪兰舟觉得身上越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距离御街抛尸案已经过去半月,尸体就算保存得再完好也该臭了,更不用说尸体有被凌虐的痕迹。 胡良停在一处门前,说:“此处便是停放尸体的场所。” 纪兰舟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朝屋内看去。 敞开房门的屋内阴森恐怖,空气中隐约飘出来的恶臭令人作呕。 “王爷不去看看尸体吗?” “本王……” 纪兰舟心理建设许久,觉得自己还是无法承受亲眼目睹尸体的冲击便拒绝了胡良的“邀请”。 “本王信任大理寺的能力,胡大人只需将案子详细与我说来便是。” 这时,身旁的景楼忽然开口道:“我去。” 纪兰舟猛地转过头。 景楼沉稳地说道:“光凭口述恐会有误,当眼见为实。” “可你……”纪兰舟担忧地看过去。 景楼递上一个安慰的眼神,说:“尸体我见得多了。” 说完他便大步向前走进屋中。 胡良也随景楼一同入内。 纪兰舟独自一人站在小院中忽然无所适从,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孤独感。 不一会儿,景楼和胡良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怎样?”纪兰舟迎上去问道。 景楼面色铁青,沉声道:“尸体伤痕与卷宗上所说相差无几,但她身上有股怪味。” “怪味?” “或许是兰花香气。”胡良插话道。 纪兰舟想起卷宗里说□□被发现时嘴里和腹部都插着兰花。 谁知景楼摇头,笃定地说:“不,不是兰花。” 胡良听到景楼的话后一愣,立刻唤来身边的侍卫去找仵作来复查。 “你能闻出来是什么味道吗?”纪兰舟小声问道。 景楼眉头紧皱,说:“很熟悉,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闻到过。” 纪兰舟遗憾地摇了摇扇子。 连景楼都不知道的话那他就更不知道。 他又问道:“卷宗上写当晚妓/院一共三名女子沿街揽客另外两名都不曾见到凶犯模样,胡大人不觉得蹊跷吗?” “有证人说曾见到该女子上了一顶轿子随马车向西而行,臣已经派人去追寻轿子的下落相信不日便有结果。” “找轿子范围太大,”纪兰舟看向胡良,“为何不直接从马车查起。” 轿子虽多但四架马车并不多,胡良未免过于舍近求远。 胡良看出纪兰舟的疑惑,为难道:“京城能乘四架马车的皆是有品阶的大人,臣不敢贸然查办。” 纪兰舟轻笑一声。 晋王真是煞费苦心,将所有线索都摆在他的面前生怕他差不清楚。 既然晋王打定主意要让他来当这个恶人,那他也不介意顺势为之行使一下亲王的特权。 他笑道:“陛下既已将此案全权交由本王查办,那胡大人尽管去查责任由本王自行承担便是。” “臣领命!” 纪兰舟想了下,又说:“三日,本王给胡大人三日时间将马车查出来。” 晋王想必早就知道马车的出处,只等着纪兰舟开口罢了。 果不其然,胡良当即应下没有丝毫犹豫。 御街抛尸的案子有晋王提供线索大理寺督察,至少能缩小调查范围。 纪兰舟低头沉思片刻,忽然问道:“庆元节前曾有位教坊女子名叫翠梅在京郊遇害,她的尸首可在大理寺?” 胡良一愣,摇头道:“京城寻常案子皆由刑部查办臣等无权过问,王爷可是有眉目?” “这倒没有,”纪兰舟随口说道,“本王乃太常寺少卿,教坊说到底也归本王管辖。” “是……” 胡良犹豫了下,又说:“晋王殿下正蒙冤,臣想着不如从薛萍遇害一案先行查起。” 看来晋王一党果然着急了。 纪兰舟欣然道:“胡大人办案比本王更有经验,既然薛大人指证王府管事,不如就先从此人查起吧。” “王爷,”胡良的眼中透出一丝精光,“此人被刑部先行扣押,如今关在刑部大牢中。” 纪兰舟一愣,随即明白胡良的意思。 这是准备用他的面子去刑部提人呢啊。 “既如此,那胡大人便随本王去刑部跑一趟吧。”- 离开停尸院后,一行人驱车朝刑部府衙赶去。 纪兰舟坐在车里,忍不住深吸两口新鲜的空气。 他用扇子在自己和景楼身前使劲扇了扇想要祛除飘散在空中的血腥味,才不多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已经被尸臭腌渍入味了。 景楼看着雍王认真的动作不由发笑,调侃道:“没想到你还有怕的东西。” 纪兰舟的手一顿,抬头认真地说:“你也本不该见过那么多尸体。” 景楼一时无言,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红晕。 他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怀疑抛尸案与教坊女子被杀一案是同一人所为?” 纪兰舟饶有兴致地挑眉。 方才胡良都没有想到这点,景楼一下就看出了他的心思。 他没有立刻点头,而是沉思道:“我只是觉得蹊跷,若是能有机会帮翠梅昭雪就更好。”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翠梅死的怪异,王钟欣也说翠梅的案子牵连广恐怕不好查。 或许可以借此机会不动声色地将朝中相关的大臣都查一遍,万一能够钓出条大鱼也说不定。 “怪不得晋王要我查案。” 纪兰舟叹了口气,担忧道:“刑部尚书与庄士贤沆瀣一气,王府管事被压入大牢恐怕不是好事。” 景楼赞同地点了点头。 无论管事招供或是反水都对晋王不利,庄士贤下手果然缜密。 马车一路前行,没有人发现在附近巷子的转角有道人影转身消失在巷口。 第44章 纪兰舟一行人赶到刑部时门外站着一排官员迎接,想来胡良已经提前递消息过去了。 “各位大人不必多礼。” 纪兰舟环顾一周,将目光落在刑部侍郎马标的身上。 “马大人,本王初次来刑部查案还要劳烦你协助。” 马标生的一副圆脸像八月十五的月亮似的没有棱角,老实巴交的模样与朝中官员老谋深算的模样格格不入。 他朝纪兰舟拱手道:“尚书大人已经吩咐过,王爷的吩咐臣等一定照办。”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官职大并不直接参与查案,胡良和马标只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打工人。 刑部的环境也没有比大理寺好到哪儿去,阴冷的院子中央有棵粗壮的柳树,枝叶垂挂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很是萧索。 “薛萍的尸首被发现时手中握着一块玉佩,”马标亦步亦趋地跟在纪兰舟身后交代案情,“那块玉佩正是王府管事的随身之物,是晋王亲赏的物件不会有假……” 纪兰舟默默地听着,脑海中思绪飞转不断想要捋顺案情。 听起来管事杀人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在,八成没有翻案的可能性。 只能说晋王倒霉摊上这么个猪队友。 纪兰舟想了下,说:“案子的详情卷宗都有,马大人不必多说。” “是。”马标恭敬地低头。 “不如先带本王去见一见那位管事吧,也好心里有个定夺。” 马标听到纪兰舟的要求后一愣,犹豫道:“那个管事相貌丑陋,恐会污了王爷的眼。” 纪兰舟笑了下,随口道:“本王连驭北将军都能娶得,区区管事还会怕不成?” 刚说完,后腰便被身旁的人狠狠捅了一下。 他无辜地朝景楼耸肩,收到的是景楼狠狠的瞪视。 两个人的小动作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胡良不悦地对马标说:“王爷不过是要见疑犯马大人便万般阻挠,难道是屈打成招或是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马标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道:“胡大人这是何意啊,本官只是怕王爷金尊玉体见不得血腥。” “马大人……” “胡大人……” 刑部和大理寺的关系亦如礼部和太常寺所负责的领域有重合之处,加上两处所拥立的党派不同导致二者之间常常剑拔弩张两相生厌。 纪兰舟看了会儿戏才开口制止:“二位大人都是一片好意,不过本王既然来查案也没什么忌讳。” 马标叹了口气,抬手领着纪兰舟遍府衙深处走去- 终于,纪兰舟在刑部大牢见到了晋王府的管事。 刚一见到人他就惊呆了。 管事身着囚服蓬头垢面,浑身是血俯趴在牢狱中一时间不知道是生是死。 事发至今不过两日管事已经被用刑折磨的面目全非,好好一个人变得不成样子。 大牢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纪兰舟忍不住掩住嘴干呕起来。 景楼扔过来一块手帕示意纪兰舟系在脸上。 纪兰舟顾不得许多立刻照办。 马标朝手下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两人上前将一桶水泼在管事身上。 “呜啊……” 管事幽幽转醒,艰难地抬起头来眼神涣散地嘟囔道:“该说的小的都说了,再无其他……” 马标扬声道:“雍王殿下亲自来查案,你把供词再说一遍。” 纪兰舟打断马标,“不必,本王想知道什么会亲自审问。” 景楼拦在侍卫面前给纪兰舟开了一条道。 牢房的大门打开,纪兰舟隔着手帕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王爷……王爷救救小的……” 管事趴在地上匍匐着爬向纪兰舟。 纪兰舟蹲下来,问道:“管事只需如实作答,本王自有定夺。” “是,是……” “你是否当街调戏薛萍小姐?” “小的该死,那日吃醉了酒冲撞了薛小姐……” “你去的酒楼是什么?陪你喝酒的人都有谁?侍奉的小二可还记得?” “小的去了聚仙楼,同行的还有些旧识……” 纪兰舟问了许多事情,管事都一一回答不像有假。 马标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丧着脸望着大牢。 胡良则目光灼灼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 “薛大人认为是你调戏不成才报复杀人,你如何反驳?” “小的醉的不省人事实在是不知道啊,一觉醒来就在府上了!”管事声嘶力竭地辩驳道。 纪兰舟挑眉一笑,道:“管事前一日喝酒闯祸,第二日又和同一拨人喝酒?” 管事一愣,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地说:“这,这是小人交友不慎……” “庆元节前后王府诸事繁杂,管事的心倒真大啊。” “小的……” 纪兰舟又是一笑,倾身靠近管事道:“陛下派本王全权处理此案,庄士贤保不了你晋王也保不了你,只有本王才有可能保你一条性命。” 管事猛地抬起头对上雍王含笑的双眼。 乌黑的眸子像是有魔力似的让人生畏又让人莫名信任。 “王爷……” 牢狱中纪兰舟和管事说话声音极小,说些什么外人都听不到。 只知道雍王再起身后异常轻松,管事也像松了口气似的有生气不少。 纪兰舟扬手道:“皇兄府的人还是要善待的,给管事换间干净的牢房,再找个郎中治一下别让人死了。” 马标一愣,拱手称是。 从牢房出来,纪兰舟摘下景楼的手帕揣进袖子里。 管事说了他想听的,而他也没忘来刑部的另一目的。 纪兰舟转身对马标说:“本王听胡大人说教坊翠梅的尸体收在刑部,马大人可带本王去看看?” 马标皱了皱鼻子,答道:“翠梅的尸体毁坏太过于严重已经拉到乱葬岗下葬了,剩下的只有卷宗。” “那就把卷宗拿给本王看看吧。” “翠梅案可是和薛萍的案子有关联?王爷为何……” 纪兰舟理所当然道:“本王就是想看一份无所谓的卷宗难道也不行吗?” “行,行,臣这就派人去取来。” 不一会儿,马标派去的人就将一本簿子拿了回来。 纪兰舟翻阅着卷宗,不由皱起眉头。 他将手中的簿子递向胡良和景楼看,后者露出同样沉重的表情。 按照卷宗描述翠梅的死状和御街上的妓/女十分相似,二人都是腹部受伤严重且十指被拔掉指甲。 纪兰舟曾接过一个刑侦类型剧本,他记得剧本中提到某些心理变态的杀人凶手会在杀人后留下一些受害者的身体部位作为纪念品。 京城中同时存在喜欢保存人指甲的“卧龙凤雏”概率有多大? 这不可能是巧合吧? 景楼一眼看出了端倪,抬眼朝纪兰舟看去。 胡良也不是傻的,盯着卷宗反复看了一遍后小心询问道:“王爷,您看这案子……” 纪兰舟合上卷宗,沉声道:“两具尸体死状相似恐怕是同一人所为,依本王之见应当并案查办。” “可是……”马标张口欲阻拦。 纪兰舟朝马标扬了下手中的簿子,“卷宗我便带走了,马大人可有异议?” 马标哭丧着脸,拱手道:“王爷全权处理案子,臣不敢有异。” 纪兰舟满意道:“既如此,就请马大人随我们去一趟太常寺吧。”- 纪兰舟的查案队伍越来越壮大。 从先前只有他和景楼两个人便衣步行变成前有骑兵开道后有轿撵随行的几十人队伍,行在街上引得百姓频频侧目。 这就是纪兰舟不愿和官府一同查案的原因,所到之处都过于招摇。 太常寺是沈尚的地盘,一群人乌泱泱地涌入太常寺吓得小老头胡子都竖了起来。 纪兰舟当即抬出陛下的名头,沈尚立刻偃旗息鼓怨怼地躲在暗处审视。 在王钟欣的帮助下,纪兰舟将教坊嬷嬷和带在身边的小孩一同宣到了太常寺。 “王爷和诸位大人有何事啊?”嬷嬷试探道,“老婆子安分守己从未犯事啊。” 屋里围坐的人都身着官服,没有一个是教坊罪奴得罪的起的。 “二位不必紧张。” 纪兰舟安慰到:“本王今日是为了翠梅一事来的。” “翠梅姑娘?”嬷嬷疑惑道,“这女子不是死了许久,王爷怎的突然又想起问她了?” “自是有事。” 纪兰舟并未透露许多,转而朝跪在下方的小厮问道:“本王记得那日你说瞧见翠梅上了一辆马车,可还记得是怎样的马车吗?” 小厮跪着向前爬了两步,肯定地说:“回王爷,小的记得是一辆四驾的马车。” 又是四架马车…… 纪兰舟心中地谜团好像逐渐被连了起来。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遇害的女子都与四架马车有联系。 纪兰舟又问道:“那你可曾看到来接翠梅的人或是车夫穿的什么衣裳,鞋面是什么样的?” 小厮苦着脸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战战兢兢答道:“小的,小的不记得了……” “废物!” 不等纪兰舟开口,教坊嬷嬷便上前一脚踹在小厮后背抄起手中的藤条抽打起来。 纪兰舟连忙拦住嬷嬷。 这么小的孩子再打下去怕是受苦得很。 小厮颤抖地抱着头,哭喊到:“嬷嬷饶命,王爷饶命啊,小的还有一事要禀报!” “你还知道什么,快说!”嬷嬷呵斥到。 “翠梅,翠梅姑娘有个相好的恩客,”小厮伏跪在地上红着眼睛望向纪兰舟,“小的曾听翠梅姑娘说有人承诺要为她脱贱籍带她离开京城,或许当日的马车就是那个恩客。” 纪兰舟眼前一亮,忙问道:“你可知道那恩客是谁?” “这小的不知……” 小厮畏惧地低下头,生怕再受罚。 在一旁打量的嬷嬷小眼睛提溜转了几圈,凑到纪兰舟身边谄媚地说:“王爷,要想知道恩客身份也不难。” 纪兰舟挑眉:“嬷嬷有法子?” “能与翠梅约定终身的贵人定然不是来吃酒的,”嬷嬷挤眉弄眼地说,“但凡在教坊过夜的恩客咱都记录在册,王爷看看知道了。” “本王竟不知还有这种东西。” 纪兰舟赞赏地看向教坊嬷嬷,有名录就能够挨个排查翠梅接触过的人或许能够知道把她从教坊接走的人是谁。 第45章 教坊嬷嬷差人提来了一打册子,上面记录着近一个月来在教坊留宿的客人身份。 纪兰舟当即便要吐槽大齐人的死板,居然将留宿的客人腰牌按时间线记录而不是按进入房间记录。 这样一来岂不是增加了调查难度。 他盯着桌上一摞簿子顿感头疼。 就单纯从众多名录中将去过翠梅房里的人挑出来就是一项不小的工程。 马标上前一步道:“王爷,不如将名录全部搬回刑部臣找人来查。” 胡良不甘示弱道:“王爷,不如将名录全部搬回大理寺,臣定然不会漏掉分毫。” 纪兰舟抬眼看向针锋相对的两个人。 并非他不相信马标,而是他不相信庄士贤会放过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从中作梗。 胡良则是护主心切,若由他去查难免遭人怀疑。 他扬了下手说:“二位大人不必操心,本王要亲自查看。” 说完纪兰舟吩咐下人将名册全都搬上马车。 马标见他态度坚决,皱着鼻子退了回去。 胡良也讪讪地噤了声。 调取名录之后纪兰舟见时候不早了便准备动身再去一趟管事说的醉仙楼,顺便和景楼一起吃一顿饭。 一行人乌泱泱来又乌泱泱地离开太常寺。 王钟欣作为唯一认得景楼的人一直好奇地打量守在雍王身后的正君。 也不知道王爷又玩的什么花样,居然正大光明地将正君带在身边查案还扮作侍卫的模样。 不过雍王既然这样做想必不想让外人知道景楼的真实身份,王钟欣也十分有眼力价地没有说漏嘴。 将雍王一行人送到太常寺门口后,王钟欣凑到纪兰舟身边。 他偷偷朝一旁的景楼行了个礼,小声问:“王爷为何还是执意要查翠梅的案子,臣不是说过……” 纪兰舟用扇子拍了下王钟欣的肩膀,说:“旁观者亦是加害者,今日本王终于有机会为一条生命搏正义难道还会与凶手做共犯吗?” 王钟欣惊讶地望着纪兰舟,片刻后敬佩地躬身行礼。 “王爷有如此见地本官佩服。”王钟欣衷心感叹道。 在这个人人为自保而站队的京城里,竟然还有雍王这样一心寻求正义的亲王在。 对无辜受冤的人自然是幸事,但只是不知对雍王来说是福是祸。 景楼站在一旁默默听着雍王的话,心中同样震动。 纪兰舟每次随口之言都令人意想不到,气魄胸襟都不像其他文人那般死板迂腐。 或许这就是纪兰舟最吸引他的地方吧。 只见纪兰舟“啪”地打开扇子朗声道:“本王有陛下撑腰,想查什么不能查。” 景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人,正经的时候超不过一刻- 从太常寺出来后,纪兰舟让胡良和马标把手下都遣散只留下副手几人前往醉仙楼。 回到马车上,纪兰舟立刻卸下伪装凑到景楼身边。 他像分享糖果的小孩似的地兴奋道:“你猜晋王府的管事是什么来头?” 景楼疑惑地看了过去。 纪兰舟压低声音说:“那个管事和庄士贤是同乡,在庄贵妃还未入宫前曾在庄府伺候过,平日里会给庄士贤递些晋王府的消息。” 景楼挑眉。 庄士贤这条线居然放了这么长。 想来那个时候元皇后还未去世,继后也没有生出晋王。 彼时朝堂局势和光景与现下截然不同,庄士贤就已经做起打算了。 景楼沉声道:“看来庄士贤早就将晋王视为敌手了。” 纪兰舟也不由佩服起庄士贤来。 他啧嘴道:“他筹谋许久按兵不动几十年,竟然能够瞒住晋王和皇后的眼睛着实不简单。” “看来果真是庄士贤诬陷晋王。”景楼说着,挑开车帘朝窗外看了一眼。 纪兰舟叹了口气,说:“但究是晋王府的腰牌被攥在薛萍手里,仅凭管事的身世并不能定庄士贤的罪。” 这就是庄士贤鸡贼的地方,与管事保持往来的同时又不曾将计划直接透露给对方,就连管事自己都没想到腰牌居然会被牵扯进杀人的案子里。 纪兰舟也只能问出管事与庄士贤之间的关联,并问不出庄士贤是如何实施手段的。 看来想要抓住庄士贤这只老狐狸的狐狸尾巴并不容易- 马车摇摇晃晃赶到醉仙楼,还未停稳胡良便忙问纪兰舟要审何人,马标更是直接提刀要拿人。 两个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一个想替晋王找证人一个想替庄士贤找证人。 纪兰舟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两位大人不必着急,查案半天想必都已疲乏,不如先吃顿饭休养一下。” 说完,他补充到,“自然是由本王请客,二位敞开了吃。” 胡良和马标虽然着急也只得从命。 醉仙楼不如仁和酒楼规模大,但是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酒楼。 平日往来其中的有不少富贵子弟,消费一次的花销不下百两。 王钟欣似是酒楼的熟客,刚一进店便熟稔地让店小二找一个二楼雅阁。 “我快饿死了。”纪兰舟偷偷和景楼说,“早知道出门前让富贵多塞几个包子。” 收到的不是安慰,而是景楼用剑柄捅了一下他的后腰。 来到雅阁后,景楼正准备站在纪兰舟的身后却被一把抓住手腕拉到桌前。 纪兰舟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本王的亲卫自然要坐在本王的身边。” 王钟欣心中了然,默默地坐在一旁不动声色。 而从旁的胡良和马标则看呆了。 雍王居然会让亲卫与自己同坐,不仅如此还安排在诸位大人之上。 简直闻所未闻,也不合礼数。 但满屋子雍王最大,没人敢挑他的礼数。 景楼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坐到了纪兰舟的身边。 纪兰舟翻着小二呈上来的牌子,挑挑拣拣地说:“你们酒楼的招牌菜色是什么啊?” 店小二连忙答道:“回王爷,咱们醉仙楼最有名的就是盐水鸭和烧鹅,若您想尝新鲜还有新出的腊味拼盘。” 纪兰舟隐约察觉醉仙楼的菜式或许和粤菜有相似之处。 他随手挑了一个牌子出去,说:“将你们店里有名的菜都上一遍吧。” 这样点下来也是不小的花销,店小二立刻喜上眉梢。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等下。” 纪兰舟叫住店小二,问道:“本王听说醉仙楼有个叫王五的伙计点酒的功夫了得,不知能否请来给本王开开眼啊。” “王爷想见五哥?”小二欣然说道,“小的这就去叫他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淡蓝色布衣的男子挎着木箱走进屋来。 “小的王五见过王爷。” 纪兰舟抬手道:“听说你点酒的手艺在京城是一绝,本王想和诸位大人见识一下。” “是!” 王五叩首应声后起身将木箱打开,将酒盏和几件器物摆在桌上。 纪兰舟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其余人也好奇地等待王五的表演。 “沙雁象服生碧浪,初喜余酲……” 王五动了起来,他一边唱和着一边将酒盏中的白酒倒在了一个精致的磁盘上。 浓郁的酒香瞬间飘散在空中,香气沁人心脾。 只见王五不紧不慢地将酒浇到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两只手指一撮居然燃烧起来。 “哇……” 王钟欣发出一声惊叹。 胡良和马标也不由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王五的动作。 纪兰舟一眼便看穿王五的把戏,无非是手指上提前沾了火药指尖摩擦的时候点燃酒精。 作为接受九年义务教育的现代人,纪兰舟并不觉得酒精在指尖燃烧很稀奇。 但对于大齐人来说可是如同邪术一般。 景楼倒是表现得十分平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一曲河塘山路晚……” 王五老神在在地在原地转圈,他将燃烧的手指轻轻在磁盘上撩过,盘子表面瞬间覆上一层火焰。 蓝红相间的火光灼灼燃烧,腾升起的高度令人惊叹。 王钟欣下意识捂住脸向后躲去。 接下来,王五趁着火焰燃烧将两个酒杯扔进火中。 他将手中的酒盏提过头顶,一股清流顺着酒瓶落下径直倒入杯中。 不出片刻,温好的酒便散发出怡人的气息。 纪兰舟深吸几口气顿时便觉得脑袋发昏有些醉意。 “孤梦如一听不辨,夜凉春晚须行乐。” 王五唱完最后一句后赤手轻轻拂过火苗,磁盘上和酒杯中的火焰瞬间消散。 “此酒名为山果,”王五将酒杯拿出来推向纪兰舟,“王爷,请用酒。” 纪兰舟接过温热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辛辣又不失温和的白酒顺着嗓子滑进胃里,顿时有一股暖意从腹部腾升而起。 不知怎的,纪兰舟居然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王五伙计手上的功夫果然不同凡响。” 纪兰舟撑着下巴咂摸着嘴里的味道:“本王喜欢的很,赏。” 说着,他从怀中翻出几块碎银扔了过去。 王五喜出望外,当即跪下叩首:“多谢王爷赏赐。” 纪兰舟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眯起眼睛说道:“本王今日来不止为了见识你的手艺,更有件事想问问你。” 王五一愣,垂首道:“小的定然知无不言。” 纪兰舟挑眉道:“那你和本王说说,晋王府的管事平日里喜欢喝什么酒啊?” 第46章 听到纪兰舟的问话,王五一愣。 他压低身子佯装镇定道:“王爷说笑了,每日来醉仙楼看小的点酒的贵人不计其数,小的怎能一一记得贵人的喜好。” “哦,”纪兰舟点了点头说,“这么说来你对朋友并非真心啊,连熟客的喜好都记不得。” 王五登时额头冒出一层冷汗,支支吾吾道:“小的,小的不知王爷是何意……” “不知何意?” 纪兰舟笑了下,晃动着手中的酒杯:“本王怎么听说王府管事每次来都点你上酒呢,前几日不还是你送他回府吗?” “小的只是送他上轿子,再不知其他……”王五脸色惨白说道。 纪兰舟轻笑一声,道:“本王还没说是何事,你倒是先撇清关系。” 王五见说漏了嘴,顿时卸下力来倒在地上。 “看来你知道本王因何而来,说说吧,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纪兰舟挑眉说。 “这,小的不知……” 胡良猛地拍了下桌子,愤然起身道:“在雍王殿下面前还有所隐瞒,我看你的脑袋是不想要了!” 听到胡良的话,王五吓得当即浑身颤抖起来。 他几乎将头埋在地里,颤抖着说道:“回王、王爷,大人,那管事的确点过小的几次侍酒但也不过是点头之交……” “还不说实话!” 胡良拔出佩刀,大步上前将刀刃架在王五的脖子上。 王五吓得瞪大双眼,僵直着身子连连求饶。 马标一边看纪兰舟的脸色一边犹豫着是否上前,最后叹了口气默默地坐在椅子上。 纪兰舟盯着堂上的景象。 只见胡良不耐烦地将王五踢翻在地,丝毫没有因为王五的求饶而心软。 他倒是不介意和胡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纪兰舟拦下胡良,说道:“本王不过是来问几句话,胡大人何必动刀呢。” “此人满口胡言,不如由下官带回大理寺大刑伺候!” “诶,那传出去岂非成了屈打成招。” 纪兰舟起身走到胡良身边,用纸扇将刀刃抬起来说:“胡大人也不想让马大人看大理寺的笑话吧。” 胡良听后犹豫了下,斜眼看了看坐在位置上的马标后愤愤不平地收回了佩刀。 “王爷,小的真什么都没做啊……” 王五像看到救星似的,手脚并用爬上前抱住纪兰舟的脚踝。 纪兰舟俯下身,柔声道:“本王不欲为难,也知道你并非杀人凶手。只要你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如实说来,便可性命无虞。” 王五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点了点头。 纪兰舟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前些日子晋王府管事当街调戏女子的事你可有听说?” 王五点头说:“小的听客人说起过。” “那两日与管事同行的人你可曾见过?” “见过,都是醉仙楼的熟客。” “没有生面孔?” “没有。” 纪兰舟让王五把当日到场的人一一说来,王五磕磕绊绊倒是真说出几个名字。 几个人名都能和管事在牢狱中说的对上。 管事被逼到绝境应该不会说谎,王五八成也没机会与管事串供。 不过这些人表面上不过是京城富商或是与晋王交好的大臣府中管事,看似庄士贤并无关联。 纪兰舟挑眉道:“你记得倒是清楚。” 王五哭丧着脸说:“管事每次来捧场都不过是和这几个人一起,小的自然是记得的。” 看来管事的社交圈子十分固定。 纪兰舟转身对马标说:“马大人听清方才说的人名了吗,全都带回刑部明日本王要亲自审问。” 马标抱拳领命。 王五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问道:“王爷,小的该说的都说了……” “本王说会饶你就定不会食言。” 纪兰舟斜睨过去,问道:“方才你说只是送他上轿,所以并没有送他回府?” “是,”王五赶忙点头,“管事平日也会与友人来吃酒,王府的轿撵就在酒楼外侯着。” 纪兰舟又问:“那你可还记得当日接管事走的轿子长什么样?” “轿子是……” 王五正要说,忽然一顿,脸上流露出疑惑地神情。 纪兰舟忙问:“可有不妥?” 王五犹豫了下,说:“说起来倒是有件怪事,管事往日来的时候乘的是蓝顶轿子,那天的好像是一顶绿色的轿子。” 换了轿子…… 纪兰舟眼前一亮。 如果趁管事喝醉酒的功夫换了他的轿子将他带到荒郊野岭,夺走他的玉佩再制造成他去过凶案现场行凶的假象就天衣无缝了。 “胡大人,”纪兰舟朝胡良说,“还要麻烦大理寺去查下京城中的绿色轿子,若是去过城郊的轿子必定不会干净。” “是!”胡良摩拳擦掌,“下官恐风声走漏奸人毁坏证据,就先行一步去查轿撵的下落。” 纪兰舟抬手应允。 马标见胡良离开后坐立不安,不一会儿也起身向纪兰舟请辞。 纪兰舟也不拦着,下令将王五收监刑部后便放马标离开了。 无论这两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肯出力替他查案就行。 纪兰舟走到窗边,从楼上朝大街上看去- 雅阁内又只剩下纪兰舟、景楼和王钟欣三人。 纪兰舟演了一整天大侦探,终于得空松了口气。 他瘫坐在椅子上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放空着望着天花板。 刑侦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万万没想到查案第一天他就经历了这么多事。 从妓/馆到大理寺再到刑部最后到醉仙楼,古代沟通不便捷造成的困扰体现的淋漓尽致。 纪兰舟不禁开始怀念有监控有手机的时代,如果有现代化设备想要破案就轻松许多。 “吃饭。” 正想着,身旁的景楼将一块烧鹅夹进他的盘子里。 景楼沉声道:“查案不能一蹴而就,更何况你要查三起案子。” 纪兰舟一个挺身从椅子上坐起来,托着下巴看向景楼:“正君是在安慰我吗?” 景楼瞥了他一眼,反手丢了块鸭屁股到他的盘子中。 纪兰舟笑嘻嘻地端起饭碗。 两个人你来我往,全然不顾旁边还坐着一个“灯罩”。 王钟欣感叹道:“王爷和正君感情甚笃,下官着实羡慕。” 纪兰舟调侃道:“纪李兄早些成家便不必羡慕本王了。” 王钟欣连忙摇头:“下官只想看戏听曲,没甚兴趣娶妻。” 不得不说,王钟欣的婚恋观倒是十分开放。 王钟欣来劲了,他凑上前兴致勃勃地说:“说起看戏,那出神武将军的戏一经洛行首演绎便在京城传开了,如今戏院轮番上演还能场场爆满。” 八百猪红的套路纪兰舟在娱乐圈早就见怪不怪,宣传范围扩大到一定程度必然会量变产生质变。 相信过不了多久,武将在京城百姓中的声誉会更上一层楼。 “还有不少戏院想求演此戏,”王钟欣双眼冒光,“王爷,下官觉得到您说的批片、分账片的时候了。” 纪兰舟的筷子一顿,眯起眼睛朝王钟欣看去。 先前打点茶楼戏院上演戏文的支出以及制作“周边”的费用都是纪兰舟从王府账房拨的款。 虽然花的是老皇帝的钱但也不是取之不尽的,一大笔费用划出去富贵的脸都快愁成苦瓜了。 纪兰舟便想了个法子,将戏曲按照现代引进电影的模式分成两类。 有其他茶楼戏院想要引进戏文可以采用批片和分账两种形式,也就是买断或者加盟。 买断是将戏文原件卖出,戏院茶馆自行宣传排练自负盈亏;加盟则能够在百晓生评书后面加“贴片预告”,拥有贩售画卷的权利,同时需要将演出收入的三成交给东家。 没人知道这位藏在背后不留姓名的大东家正是鼎鼎有名的雍王——纪兰舟。 这样一来不仅能够将神武将军的故事推广到更加下沉的市场,而且还能实现盈利可谓是双赢。 纪兰舟拱手道:“那就烦请纪李兄再多费心经营了。” “下官不过是跑跑腿,还是多亏王爷奇思妙想。”王钟欣谦虚道。 景楼从旁听得云里雾里。 雍王又创造了什么新的词汇,批片、分账简直闻所未闻。 正当这时,王钟欣忽然想到了些什么。 他转向纪兰舟,神秘兮兮地说道:“王爷当知茶馆是小道传闻集散之地,百晓生更是无不知也。” 纪兰舟挑眉。 “今晨下官在茶馆听百晓生说起一事,或许与王爷要查的案子有关。” “何事?”纪兰舟来了兴趣。 王钟欣用手挡着嘴说:“庄大人的儿子昨日里在京城的一家妓/馆把龟/奴的头打破了。” 纪兰舟皱起眉头。 庄士贤的儿子? “庄大人的儿子玩的花,听说他在床上有些奇怪的癖好总搞得一些妓/女遍体鳞伤。”王钟欣嫌恶地打了个寒噤。 翠梅和被抛尸的妓/女身上都有深浅不一的伤痕,听起来倒是很符合王钟欣的描述。 难道真是庄士贤儿子杀了人? 儿子杀人老子擦屁股,倒也说得过去。 纪兰舟沉思片刻,问道:“若本王去茶馆找百晓生未免过于显眼,平日要寻他该去何处。” 王钟欣压低声音道:“百晓生出没在三教九流聚集之地,王爷要寻他当然是去鬼市。” 鬼市? 纪兰舟和景楼不约而同对视一眼。 第47章 纪兰舟和景楼的马车回到雍王府已是傍晚。 富贵和小九早早地就在王府大门口侯着,两人又是跺脚又是搓手显然已经在门口等了许久。 刚一见到马车,富贵和小九便急匆匆迎了上去。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富贵将脚凳摆在马车下说,“您说您出门大半天连个人都不带,万一有个好歹可……” 话音还未落车帘便被撩开,景楼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富贵正对上景楼冷峻的面孔,瞬间吓得噤声缩起脖子。 也对,有正君同行想必也不会出问题。 “正君小心!” 小九挤开富贵上前接过景楼的佩剑抱在怀中。 不等纪兰舟这个正牌王爷下马车,景楼和小九便大步便府内走去。 富贵搀着纪兰舟下马车,噘嘴小声埋怨道:“王爷您可不能再纵着正君了,夫纲不振家宅不宁啊。” 纪兰舟没好气地笑笑。 富贵这颗封建脑袋究竟什么时候能开化。 他用纸扇拍了拍富贵的圆脑袋,说:“你有本事这话去当面和正君说。” “小的可不敢……”富贵当即怂了下来。 纪兰舟挺胸抬头,颇为自豪地说道:“本王也不敢!” “……” 富贵敬佩地看向雍王。 不愧是他的主子,连惧内也说得如此坦荡。 纪兰舟让富贵派人将马车里从教坊嬷嬷那里搬来的名册全都搬进屋里,而他自己则摇着扇子跟随景楼的脚步便院里走去。 行至两个小院相连的拱门前,纪兰舟冲着万竹堂小院的方向大声喊道:“正君沐浴后别忘到本王房里来。” 下一刻,纪兰舟听到隔壁院里传来木门关上的钝响。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景楼黑着脸摔门的表情。 纪兰舟心情大好,摇着扇子昂首阔步走进清心堂的小院。 富贵左瞅瞅右看看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王爷和正君之间的情趣。 他心中大喜,立刻兴冲冲地安排起来。 要知道除了新婚那晚正君平日里可是鲜少来清心堂的,可得替王爷准备上。 他赶忙叫来一旁的小厮吩咐道:“快去吩咐厨房烧水王爷要沐浴,记得给水里添些花瓣还有熏香也燃起来……” 小厮领命后刚要离开,富贵又开口叫住了他。 “你再去给我找几个锁头来,要结实的。”富贵神秘地说到。 另一边,小九听到雍王的喊话后脸颊通红。 他虽然未经人事,但是也听说过夫夫之间同房要做何事。 小九坐在灶台前一边烧火一边想入非非。 “交给我吧,”霍言起不知何时走入厨房坐到小九身旁,“你的脸热得快熟透了,小心烤生病。” “没,没事的……” 小九赶忙用蒲扇对着自己的脸颊扇了扇风。 他羞赧地朝霍言起看去,小声问道:“霍大人,您说正君今晚还会回来吗?” 霍言起一愣,一时间未能理解小九的意思。 “我去找些香来熏上,”小九跳起来朝厨房外跑去,“可不能让王爷嫌咱们正君身上的味道寡淡。” 小孩儿一溜烟跑没影了,独留霍言起一人坐在灶台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他终于想明白小九话中的深意后陷入了沉思。 或许是时候再给顾将军去封信了……- 纪兰舟奔忙一整日,在铺满花瓣的浴桶中泡了一会儿后觉得浑身舒畅不少。 他换了身衣服,挽着潮湿的头发走到案前。 随手拿上一本翻了两页,纪兰舟便听见富贵传话说景楼来了。 “进来吧。” 纪兰舟随口说着朝门口看去。 景楼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衣袍,浑身上下散发着刚沐浴过后的热气。 他难得披散头发,乌木般的长发落在脸颊两次衬得硬朗的面庞柔和了不少。 还不等景楼走近纪兰舟就从他身上闻到了和自己身上相似的花香。 不禁心中暗笑,看来富贵和小九可真是操碎了心。 “不冷吗?”纪兰舟打量着景楼身上单薄的衣裳问道,“我让富贵再加两个炭盆。” 景楼打断纪兰舟,走上前说:“不必,快做正事吧。” 说完便从一打名册中抽出一本翻阅起来。 纪兰舟没有阻拦,他抽出宣纸铺在桌面上又将毛笔润湿后沾取墨水提笔把翠梅的名字写了下来。 景楼见状便猜到纪兰舟的心思,翻了几页后说出了第一个名字。 两人一个查阅名录一个在纸上书写记录,分工明确默契十足。 十几本名录不一会儿就全部誊抄下来。 纪兰舟不止按照留宿者姓名分类,而且按照时间顺序进行了排序。 一眼看过谁去翠梅房中的次数最多一目了然。 近几个月来在翠梅屋内留宿最频繁的男人有两个,一个留的是秀才的牌子,一个留的是京城某皇商的牌子。 纪兰舟将这两个人的名字划出来准备作为重点调查对象。 忽然,景楼将手中的名册递到他的面前。 “看这个。”景楼用手指点了一处。 纪兰舟顺着景楼的手指疑惑地看去:“悬此牌者,皇城内皆不可拦……庄府,世子恒。” 庄府世子? 他猛地抬起头,惊诧地看向景楼:“这是……” 景楼沉稳地点头说道:“庄恒这段时间也出入教坊频繁,只不过并不是留在翠梅房中。” 纪兰舟又连着翻了几本名册发现果真如景楼所说。 可惜庄恒从不在一个女子的房中停留超过两日,也从未去过翠梅的房中。 虽然知道先入为主的观念不对,但纪兰舟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相信这件事和庄府脱不开关系。 纪兰舟忽然眼前一亮,连着翻开几本册子说:“将庄恒的到访记录都找出来。” 景楼点了点头。 一人读着一人书写,十几本名录从头到尾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 庄恒的行程展现在纸面上。 “庄恒每逢三、四就会去教坊厮混。”纪兰舟用手点了下日期。 景楼抬眼道:“明日是二十三。” 纪兰舟也看向景楼,知道两人又想到一处去了。 按照名录上的记载庄恒还是个作息规律的人,逢三逢四必定会出现在教坊。 或许明日前往教坊就能碰到庄恒,讲不定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纪兰舟伸了个懒腰,无奈道:“查个案子真不容易,偏让咱俩这种已婚人士整天结伴往风月场所跑。” 雍王难得抱怨,景楼调侃道:“你大可以让胡良或是马标去查。” 纪兰舟倚靠在桌上,耸肩道:“正君当知道本王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凡事亲力亲为。”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景楼本以为听惯了雍王的鬼话,但还是忍俊不禁。 纪兰舟则是说的鬼话太扯连自己都不信。 屋内暖炉烧的热乎,纪兰舟和景楼的头发都干的差不多了。 富贵不知何时在屋里燃起了熏香。 清甜的味道萦绕在屋内,倒是不腻人。 纪兰舟托着下巴端详着对面眼含笑意的景楼,一时间沉醉其中。 景楼的眉眼生得好看,就连眉角的疤痕都像是老天眷顾似的并未破坏整体美感。 他的眼神划过景楼的脸庞,顺着宽厚的肩膀来到腰间停在随意系着的革带上。 纪兰舟的眼神黯了黯。 心中涌起一阵危险又莫名的冲动。 “景楼你……” 纪兰舟捻着手指没来由地紧张。 就连他第一次试镜都没有这样忐忑不安过。 “怎么?”景楼看过来。 锅炉中恰好响起一阵碳火噼啪声,热气蒸的周围的空气开始膨胀。 纪兰舟隐约觉得有阵风拂过,热风将景楼的长发吹向自己拂过脸颊时鼻子发痒。 昏黄的光线使人沉迷,但默契戛然而止。 纪兰舟清了清嗓子,说:“你明日随我去鬼市寻百晓生吧,有你在我放心些。” 脱口而出的是和心中所想截然不同的话语。 纪兰舟痛恨自己的顾左右而言他。 但又不忍心捅破和景楼之间的这层暧昧的薄纱。 他不过是剧情中的过客,怎么能擅自改变景楼的姻缘。 若是景楼对他无意,两个人怕是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景楼并未察觉纪兰舟的苦恼。他听后敛起笑容,沉声道:“鬼市人多眼杂,明日你不可再像今天这般招摇。” 纪兰舟认同地点头说:“今天在外面有人跟了我们一路,也不知道是谁派来的人。” 景楼意外于雍王的敏感锐,挑眉道:“你也发现了?” 纪兰舟点了点头并未细说。 他总不能和景楼说自己以前当演员被狗仔跟拍一整天,早就练成能察觉不怀善意目光的本领。 “那人从大理寺便跟着,必然是奉命来盯着我们查案的。”纪兰舟摸着下巴说到。 景楼冷声道:“明日若再有人跟着,我便去把他揪出来。” “不,”纪兰舟拦住景楼想了下说,“兵书中肯定也说过不可打草惊蛇,我们不如放长线钓大鱼。” 景楼当下便理解了纪兰舟的意思。 他点头道:“也好,或许能将他的主子抓出来。” 两人达成共识查案的事情也有了进展,景楼也没理由再留在雍王房中。 “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景楼别过脸说道。 “好,我让富贵掌灯送你。” 纪兰舟朝窗外看去。 天色已经全黑,不知怎的小院里的灯全都灭掉了只剩下两盏灯笼还亮着。 “富贵。” 纪兰舟叫了一声却发现没人答应疑惑地走到门口准备查看情况,却不料手底一滑未能将门打开。 他又拽了几下,只听到门栓哐当作响的声音。 这个富贵真是个急太监…… 纪兰舟转过身,无奈地对景楼说:“你今晚住下吧,咱俩被富贵锁屋里了。” 第48章 清心堂小院中一片寂静,只有主屋还燃着灯。 纪兰舟和景楼站在屋内面面相觑。 万万没想到富贵居然一点后路都没给他们留,不仅把门锁上就连窗户也没放过。 “我可以将门踹开。”景楼说着便要提脚踹门。 纪兰舟连忙将人拦下来,讪笑道:“正君威武霸气,但若是把门踹烂那岂不是要本王吹一夜冷风?” 景楼顿住脚步。 “你若是厌恶与我同床,那我睡榻上即可。”纪兰舟指着一旁的罗汉榻说到。 本来榻也是平日里用来小憩的场所,虽然硬了些但勉强撑过一晚应该也死不了。 纪兰舟说着走到床边的衣柜里去翻多余的被褥。 他记得之前就是见富贵从这个柜子里把被子拿出来的。 景楼望着雍王忙碌翻找的背影抿了抿嘴,冷声道:“我睡榻,你睡床。” 说完,他便坐到了榻上。 等了一会儿,雍王两手空空回到榻前。 纪兰舟摊手说:“富贵只留了一床被子,谁都别想睡榻上。” 景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雍王的亲随和雍王一样,说话做事都莫名其妙总是为所欲为。 想来今晚同床势在必行了。 纪兰舟憋着笑做了个手势道:“正君,请吧。” 景楼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朝大床走去。 自从大婚当晚之后他俩便再没有同床共枕过。 两个人合盖一条被子并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两块笔挺的木头。 和那晚屋内萦绕的药味和血腥气不同,纪兰舟闻到的只有他和景楼身上的熏香气味。 纪兰舟觉得他作为一个生理功能正常的成年男性,和另一个心仪的男性躺在一张床上只是盖着被子纯聊天说出去着实丢人。 但古代人内敛又别扭,况且他在成婚当晚已经答应过景楼绝对不会趁其不备对他行不轨之事。 即便纪兰舟心里痒痒也只能自己强行将火压下去。 他盯着天花板试图放空自己。 屋内除了身边人的呼吸声就只剩下碳火偶尔燃烧时爆裂的声音。 纪兰舟忽然懂了什么是诗文中常用的以动衬静。 因为此时他只觉得屋内寂静的可怕。 “景楼,你睡了吗?”纪兰舟再忍不住,小声问道。 本以为不会收到回答,却不料身边的人开了口。 “没有。” 景楼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纪兰舟心里一颤,清了清嗓子说:“你说如果凶犯如果想要嫁祸晋王府的管事为何要大费周章换一顶轿子呢,只取走腰牌和衣衫不就好了吗?” 凶案现场除了留下腰牌以外还有一件血衣以外。 明明仅凭这两件足以将管事的罪坐实,凶手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身边的人沉默了下,开口道:“边塞蛮族残忍强|暴会将俘虏带进一个深坑中令其互相残杀,同时还让其余将领亲自观看士兵残害同胞……” 血淋淋的战争故事经由景楼的口中说出,纪兰舟不寒而栗只觉得牙根酸痛。 景楼沉声道:“一些人只是享受他人命运被握在自己手中的快感,他们只是想要受害者亲自观看。” 某些人的残忍和冷漠并不带目的,只是为了满足心里变态的控制欲和病态的嗜好。 纪兰舟从未将一个人放入“绝对恶”的那一面。 而景楼则与他不同。 景楼上过战场见过最真实残酷的厮杀,同时景楼又接受了太多不公,很自然对周遭的人产生敌意和下意识审视。 纪兰舟叹息一声,说道:“可每个人的命运都应该是自己的。” 景楼轻笑一声说:“不是所有人都是你。” 纪兰舟侧过头,在摇曳的烛光下品着景楼优越清晰的侧颜轮廓。 “你也是,”纪兰舟笑了下,“在我心里你是特别的。” 婆娑的月光铺在地面上,朦胧的烛光如同烈酒一般散发出醉人的味道。 窗外忽而传来一阵虫鸣躁动。 春天到了- 西城一处宅院内传出一阵猛烈的摔打声,夹杂着高声谩骂扰乱夜晚的宁静。 “开门!放我出去!” 院内的一间柴房中,一个瘦高的年轻公子哥对着被锁的房门拳打脚踢。 他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我关在这种腌臜地方,快放我出去!” 许是动静太大,很快便引来下人到了院子里。 “公子……” 一个小厮提着食盒偷偷摸摸来到门外,他将食盒隔着门洞塞了进去小声道:“公子您先吃着东西垫垫吧,等老爷消了气自然会放您出去的。” 瘦高公子低头看向从洞口塞入时被蒙上一层灰尘的食盒,猛地抬起脚将其踹翻。 碗碟瞬间倾覆,热腾腾的饭菜也随之散落到地上。 “当我是狗吗!”瘦高公子盛怒到,“快些将我放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门口的小厮为难道:“少爷,老爷说了您这几日禁足在家哪儿都不能去否则就按家法处置。” “呸!” 年轻的公子啐了口痰,“去他爹的家法,只许那个老东西享乐还不许我出去玩?” “实在是近来京城中不安稳,老爷怕您有危险。”小厮隔着门耐心地解释道。 可是这哪里能够劝住正在气头上的公子哥。 只见那瘦高的男子又狠狠地踹了两脚房门,怒吼道:“我看满京城谁敢得罪本公子!” “是,是……” 小厮急得满脸通红,只能顺着公子的意思点头应和。 柴房里的人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对门外的小厮说:“明天我爹一消气肯定会把我放出去,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和现在把我放出去有什么区别?” 小厮一愣,苦着脸道:“公子,没有老爷的命令小的实在不敢啊……” 公子哥眼珠一转,贴在门板上利诱道:“我听说你家里老子娘病着需要钱买药,你现在把我放出去我就赏你两锭银子。” 两锭银子够在药房抓一个月的药了,这么多钱可是寻常杂役一年都挣不来的。 “这……”小厮虽然心动但还是犹豫着说,“若是让老爷发现了,怪罪下来小的命都要没了啊。” 公子哥见有戏,连忙又说:“院里此时就咱俩你只需放我出去,天知地知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是怎么出去的。” 闻言,小厮转头打量了一番。 柴房本就位置偏僻挨着侧门,此时院子里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踮起脚远远看去,也只能隐约瞧见主屋传来的零星火光亮。 想来老爷不会重罚亲儿子,小厮也再无顾及。 他偷偷从腰带里翻出柴房的钥匙将门锁打开。 谁知锁头刚一拿开,柴房的木门便被从里面狠狠地踹开。 “哎呦——” 小厮猝不及防被撞到在地,鼻血瞬间落到地上。 公子哥从柴房中冲出来,几步走到捂着口鼻的小厮面前骂到:“老子的钱你也敢要,也不看看你的身份,你也配?” 说完他毫不留情连打带踹,拳脚地全部落在小厮单薄的身子上。 “公子,小的错了!小的再也不敢了!”小厮被踹得蜷着身子满地打滚。 公子哥还不解气,抄起柴房外的木棍又朝小厮身上狠狠地招呼两下。 直到小厮被打的气息奄奄那公子哥才停下手来。 他随手扔掉手中的棒子,用脚踩住那小厮的脸威胁到:“若是你敢去告状,知道后果吧?” 小厮头点的像捣蒜,哭着说知道了。 “滚吧。” 公子哥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又踢了一脚后大步离开了小院。 他哼着小曲甩着香囊,大摇大摆地在院子里穿行。 虽说是自家宅子但柴房这边还是头一回来,就算平日里也有下人随行。 公子哥漫无目的,只得沿着小路石灯朝不远处的大灯笼走去。 走着走着,他竟然来到了一处从未到过的偏院。 偏院隐藏在一片竹林中,四周连一盏大灯笼都没有漆黑一片。 “啊嗯……” 忽然,公子哥听到附近传来的暧昧声音。 常年混迹在风月场所,他一听便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 “呦呵,”公子哥霎时间来了兴致,“让小爷看看是谁大晚上还不歇下。” 他猫着腰偷偷地朝旁边亮灯的厢房走去。 隔着纸窗隐约能看到屋内有人影晃动,但并看不清发生了什么。 不断有压抑暧昧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更加刺激了听者的好奇心。 公子哥按耐不住爆棚的欲/望,用手指沾了些口水轻轻地在纸窗上点了一个小洞。 他凑上去用一只眼睛努力朝小孔中看去。 只见在屋内昏暗的烛光下,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浑身|赤|裸|着被红绳系着吊在房梁上。 女子口中叼着一束花,身形被拧成怪异的姿势悬在空中。 在女子的对面站着一个手持细绳的男人。 男人用绳子在女子光滑的皮肤上来回滑动,惹得女人一阵阵抖动。 忽然,男人将绳子系在女人的脖子上并缠绕了两圈。 “唔额……” 随着男人双手的动作不断收紧,绳子深深地嵌入女人的肌肤中。 女人猛烈地抖动着身体,发出难耐的呻|吟声。 花瓣从口中落下坠入地面。 在窗外偷窥的公子哥早已看呆,他眼瞅着那女人剧烈挣扎之后没了声息,头也垂了下来。 “啊……” 他震惊地看向屋内的场景,险些惊呼出声。 这是…… “咔哒——” 在他向后退的时候衣摆无意间挂住窗边的枝条发出一声脆响。 屋内的人猛地转过头来。 公子哥吓了一跳,顿时间也顾不得许多,手脚并用地逃离窗边一路狂奔跑出了偏院。 直到跑回屋内他的心跳仍旧猛烈地跳个不停。 方才在眼前发生的那一幕实在过于惊悚,任他怎么也没想到还有那种玩法。 “妙哉,妙哉……” 公子哥勾起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猥琐又变态的光芒。 第49章 翌日,天还未大亮时纪兰舟和景楼便披着夜色出了王府大门。 纪兰舟临出门前在腰间别上了景楼赠给他的剑。 两个人出了宽街就朝御街上走去。 平日有大朝会的时候待漏院外尽是摆摊做生意的商贩,庆元节休假时期御街两侧摆摊的人自然少了不少。 按照王钟欣所说,从待漏院往东走的巷子里五更后到天亮前营业的商铺便是鬼市。 鬼市之所以会被称为鬼市,除了开业的时间段在晦明相交的时段,更是因为在鬼市中销售的多是违禁物品和脏物。 说得更直白些,鬼市就是如今的黑市,是销赃洗钱的窝点。 纪兰舟和景楼绕过待漏院,远远地便瞧见一个雾气朦胧的街道。 街道入口立着一个有些年头的陈年旧牌坊,牌坊的正中间悬挂着的巨型灯笼几乎占据半个门洞的空隙。 定睛看去隐约能看到在雾气朦胧中有人影晃动,倒真像是行走在云雾中的鬼魂一般。 纪兰舟握住腰间的剑柄,抽了抽鼻子:“看来鬼市倒是不难找。” 景楼的表情也并不轻松。 鬼市里鱼龙混杂,比其他地方更加危险。 两个人没有多少在京城行走的经验,也不清楚其中究竟会有多少凶险。 “万事小心,”景楼沉声说,“若有危险记得躲在我身后。” 纪兰舟轻轻一笑。 昨天夜里他终究是没能忍住冲动,和景楼用手互帮互助了一番。 早晨起来以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尴尬又微妙,这还是景楼今天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纪兰舟提起腰间的剑,说:“我怎可躲在正君身后,若有歹人我必与正君并肩作战。” “你……” 景楼本来想说雍王小身板文人一个,话到嘴边却发现身边的人竟然已经长到高出他一些。 自打两人成婚后雍王好像一直在长个子,整个人也厚重不少。 纪兰舟阴柔精致的五官如今变得凌厉,原本消瘦的脸颊有了棱角,下颚线如刀削一般锋利无比。 唯独那双眼睛反而更加犀利明亮。 景楼低头看向纪兰舟攥着剑柄那白皙又纤长的手指。 昨日夜里正是这只手握住他的…… 脑海中闪过一阵荒唐的记忆,景楼的脸颊霎时间像被火烤过似的。 他移开视线,冷声甩出两个字“随你”。 纪兰舟觉得有趣,学着景楼先前的样子用剑柄戳了一下这人的腰说:“阿擎,随我走。”- 鬼市始于五更终于拂晓,黑暗之中只有几点微弱的烛光晃动。 狭窄的巷子两侧零零散散摆着一些摊位,与寻常街边小摊不同,鬼市的摊子上散发着破败和腐朽的气息。 湿润的青石板上传来脚步声,一个个长相怪异凶狠的商贩全都朝来人看去。 纪兰舟和景楼穿着打扮干净整洁,并肩走在巷子里就像误入其中的少爷自然引来众人的目光。 “两位小兄弟要寻些什么?” 忽然一个独眼大胡子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独眼的身上穿着一件满是污渍的布衣,身上散发出怪异的恶臭。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满是泥土的包袱,神秘地说:“里面是刚出土的物件,两位可要看看?” 纪兰舟屏住呼吸摇了摇头,问道:“大哥,请问您知道百晓生在哪里吗?” 那独眼一愣后收回包袱,嫌恶地啐了口痰说了声“晦气”之后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纪兰舟目瞪口呆,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感叹道:“鬼市内果真民风淳朴。” 景楼盯着独眼离开的方向,说:“他认得百晓生。” “嗯……” 两人不约而同朝着独眼离去的方向往巷子深处走去。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附近里的人也变得稀少起来。 独眼脚程很快,拐过几道弯后便没了踪迹。 直到纪兰舟和景楼来到一条死胡同,忽然从墙角跳出一群壮汉堵住了他们的后路。 独眼从一群壮汉中走了出来,得意洋洋地说:“二位小公子怕是走错道了吧,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他身后的壮汉上前一步,这些人手中都拿着棍棒兵刃一个个凶神恶煞地盯着纪兰舟和景楼。 纪兰舟微微一笑,好声好气地拱手道:“各位大哥行个方便,小弟只不过是想知道百晓生的下落并无意打扰。” 独眼哼笑一声,揉着拳头说到:“鬼市的掌柜岂是你们说想见就能见到的?” 纪兰舟挑眉。 没想到百晓生一个说书的居然是鬼市的掌柜,看来此人开头很是不简单。 鬼市这些人八成都是百晓生散布在京城的眼线,四处为他打探消息才能让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兄弟们,请两位小公子出去!” 独眼一声令下,手持兵器的壮汉们齐声大呵蜂拥而上。 纪兰舟一惊,连忙将腰间的剑拔出来挡在了胸前。 忽而一阵风从他耳边撩过。 只见景楼飞身上前,手持长剑挡住劈向纪兰舟的木棍。 景楼眉头一皱,猛地抬脚将大汉踹出去将近两米远。 其余人见状愤起而上,直接将景楼团团围住。 “呵——” 其中一人比景楼还要高出半个头,他举起木棍猛地冲向景楼。 “小心!” 纪兰舟大喊一声。 而景楼身子轻巧一晃便躲过了攻击,下一刻他用拳头猛地击打壮汉的手腕。 纪兰舟似乎听到有骨头断裂的脆响传来,随后便听壮汉惨叫一声而手中的棍棒应声掉落在地上。 景楼并没有停下,他的动作极快一时间只能看到灵巧的身姿穿行在人群之中。 刀刃碰撞声和拳头打在皮肉上的闷声不断传来。 不一会儿便只剩景楼一人站在巷子中。 剑并未出鞘,景楼只是用剑鞘就将十来个壮汉打得落花流水。 纪兰舟没有演过动作片但他看过不少,本以为电影中武行才能演出来的剧情原原本本在眼前发生了。 景楼像一头出笼的野兽,具有超强的生命力和捕猎能力。 这样的人在战场上究竟是怎样的英姿或许仅凭想象是根本无法还原其万分之一。 纪兰舟默默地将手中的剑收入剑鞘中。 景楼拂过衣袖的尘土,径直走向缩在墙角的独眼。 他将剑鞘抵在独眼的脖子上,冷声道:“说,百晓生在哪里。” 独眼早就被吓傻,颤颤巍巍地不断求饶。 纪兰舟走到景楼身后,好言相劝:“你只需带我们去见一见你们的掌柜,否则这位公子也不是好说话的。” 说完,景楼配合地更加用力提了一下手上的剑。 “且慢!” 忽然从头顶传来一道好听的声音。 纪兰舟和景楼抬头朝声源看去,只见二楼的阁楼上闪出一道人影。 “二位莫要见怪,”百晓生笑眯眯地倚在凭栏上,“我往彼去,彼来我隐,鬼市的生意就是这样做的。” “掌柜的……”独眼开口求助。 百晓生眉头微皱,说道:“他们不过是为了保护我,还请英雄高抬贵手。” 景楼闻言这才将剑鞘收回来,但仍旧警惕地护在纪兰舟身边。 纪兰舟拱手恭敬地行了个礼,佯装从未见过百晓生似的说道:“这位想必便是掌柜的,久仰久仰。” “小生备了热茶,”百晓生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二位请上楼一叙。”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两人并肩朝楼上走去- 阁楼外面破旧内里却别有洞天,处处陈列着精致的字画文玩就好像一个小型博物馆。 百晓生正坐在一个圆桌前,桌上摆着的茶杯还冒着热气。 纪兰舟和景楼也不客气,上前坐到百晓生的对面。 “正君果然神武将军,”百晓生搓着下巴说:“不知王爷和正君今日来寻小生是为何啊?” 景楼当日在茶楼也不曾露面,百晓生居然认得他。 看来果真如王钟欣所说无不知晓。 纪兰舟也不隐瞒身份,大方说道:“既然先生认得我们本王也就直说了,今日前来的确有事想问。” 雍王豪爽坦荡丝毫没有怯懦之意,百晓生颇为意外地挑眉。 随即,他摇着扇子笑道:“王爷果然名不虚传,先前王大人在茶馆找小生的时候便猜到幕后定有高人指使。” “先生谬赞。” 百晓生这种在江湖中混迹的人必定狡黠敏锐,纪兰舟并不意外被猜到身份。 毕竟满京城除却娶了驭北将军的雍王以外还会有谁费尽心思来传播一个武将的神话故事呢。 纪兰舟前世在娱乐圈见多了老奸巨猾的人,从容道:“本王听说先生通晓京城诸事,可知道与凶案相关的内情?” 百晓生的眼神一黯,打量着纪兰舟半晌后说:“就说昨日京城怎的那么大动静,原来是雍王殿下在查案。” “正是本王。” “若王爷来问这件事,小生还需权衡一下。”百晓生摇晃着扇子样子很是犹豫。 纪兰舟反手将一锭银子拍在桌上。 百晓生眼前一亮,说:“倒也不是银钱的事……” 他一边说着却一边伸手将银子收进了袖子里。 “只不过京城桩桩件件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百晓生眯起眼睛摇头晃脑,“王爷总要给小生一个方向才好。” 纪兰舟想了下,问道:“那就先请先生说一说翠梅遇害那日宵禁后出入京城的车驾吧。” 第50章 纪兰舟不是没有怀疑过京城守卫疏漏瞒报,但是翠梅案发生时间已久刑部起初也只按照意外记录并没有细致调查过相关细节。 更何况能在宵禁时偷偷运送尸体出城的人想必定然有些门路,正规渠道查出来怕是不可能。 翠梅一事现在除了一顶轿子和两个熟客以外再无其他线索,纪兰舟便想从百晓生这里问出些隐秘消息。 百晓生听了纪兰舟的问话,托着下巴沉思片刻道:“庆元节前宵禁并不严格,屠夫运送猪肉的京城西南门空子大,往来很多趁着节日偷偷出入的商人。” “可曾见到有人运过奇怪的物件出城?” “从那扇门出入的八成都是奇怪的物件。” 百晓生说的有道理,纪兰舟微微蹙眉。 偷渡的人数众多,运送尸体的车会与其他车辆有何不同呢? 翠梅在教坊随贵人上了一辆马车,之后在京郊被发现尸体。 要知道古代马车难得而且内饰复杂清洗起来并不容易,况且运送尸体实用马车目标未免过大很难躲开守卫。 轿子需要抬轿的人多且行进速度很慢,想来也不会是交通工具。 纪兰舟的脑海中闪过何忠先前伪装成菜农时推着的板车。 板车轻便快捷只需一两个人便能在京城自由穿行,如果再稍加掩饰出入城门不会显眼。 随后,纪兰舟又问:“可有板车装着货物出城又空着车返城的?” 百晓生缓缓抬起头,摇着扇子说:“空车入城的确是怪事,王爷猜的不错,庆元节前倒是真有这么个事。” 纪兰舟眼前一亮,忙问道:“先生可知道运送空车的车夫是谁?住在何处?” “有一件坏事王爷应该知道,”百晓生摸着下巴叹息说,“就在教坊女子遇害后,京城码头恰好少了两个力壮的挑夫。” 纪兰舟蹙起眉头。 百晓生凑上前神秘地说:“您猜怎么的,前些日子发现那两个挑夫连同他们的家眷共二十三条人命在京郊遇难。” “死了?” “看起来的确像是劫匪为夺财。” 纪兰舟反问道:“挑夫能有多少钱财,谋财害命未免过于牵强。” 一旁的景楼也沉声道:“庆元节前携全家离开京城也并不合理。” 百晓生意外地挑眉,一双精明的眼睛在面前二人身上打转。 雍王夫夫果真聪明默契,他只不过稍稍提点就能不约而同想到要害。 难怪雍王被赐婚后还费尽心思要做一出戏帮驭北将军洗刷名节,如今看来王爷与正君当真绝配。 纪兰舟心里愈发清明,看来挑夫八成是被杀人灭口了。 他忙追问道:“先生可知道最后雇佣那两个挑夫的人是谁?” 百晓生像是猜到纪兰舟会问,狡黠一笑朝身旁打了个招呼。 独眼小心翼翼地从角落走了出来。 方才在楼下被修理一顿,独眼丧眉搭眼地刻意绕开景楼走。 “说吧。”百晓生朝独眼使了个眼色。 “是,”独眼恭敬地点头,转向纪兰舟躬身说,“草民与其中一个挑夫曾在同一个码头的工头手下搬扛,那人总是三天两头请兄弟们吃酒像是赚了大钱。” 纪兰舟问道:“可知道怎么来的钱?” 独眼谨慎地说:“哥几个曾跟过他一次想看看他的门道,只瞧见他一入夜就拖着板车去城西替贵人运货并不知是谁家。” 西城住的达官贵人太多,户挨着户门对着门连成一片不知道源头也很正常。 “板车……” 纪兰舟直觉这就是运送尸体出城的工具。 看来除了马车和轿子以外还要找一找京城里运货的板车。 忽然,一旁的景楼开口问道:“他请喝酒的都是什么日子?” 独眼害怕地瞥了景楼一眼,垂下眼沉思片刻说:“差不多十天会请一次。” “逢三逢四?”景楼又问。 “嗯……”独眼想了下点头说,“对,差不多就是这两天。” 景楼问完话,转向纪兰舟。 纪兰舟不由瞪大双眼,景楼居然想到了这一点。 几件看起来并无任何联系的事情在此时被串了起来,凶手简直呼之欲出。 “那先生可知道翠梅是否进过庄府?” 百晓生扇着扇子说:“王爷见谅,小生只知市井琐事,贵人内宅的事可就不知道了。” 纪兰舟有些遗憾。 老实说,他都想着百晓生既然通晓万事讲不好能直接将犯人告诉他。 这样一来他也偷个懒,省得他和景楼两个人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满京城到处跑着查案。 纪兰舟又问了有关马车和轿子的事,只可惜百晓生只能说出大概并不能直接指证犯案的人在庄府。 绿色鞋面的人想来更不必再问。 见再没有什么想问的,纪兰舟和景楼便向百晓生告辞准备离开。 刚走到楼下,只见两个大汉拉着一辆板车正穿过巷子。 板车上盖着一层油布,上面满是污渍。 老旧的车轮转轴“咯吱咯吱”地响着,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泥痕。 纪兰舟对板车十分敏感,他朝身后跟下来送行的百晓生问道:“那板车里运送的是什么?” 油布垂下来的边缘不断摆动着,纪兰舟很怕油布掀开后下面是一具尸体。 百晓生叫住推车的壮汉,命令他们将油布掀开。 板车上放着两个竹篮,竹篮里散发出一阵鱼腥味的臭气。 纪兰舟屏息朝篮子里看去,只见里面堆满了一条条模样怪异的鱼。 “河豚?” 纪兰舟一眼认出其中身上带刺的物种。 百晓生赞赏道:“王爷居然认得河豚鱼,果然见多识广。” “鬼市还做酒馆的生意?”纪兰舟挑眉。 “倒也不是,”百晓生嫌恶地将油布盖上,“只不过酒楼能寻来的河豚有限,一个月也开不了几次宴席。京城有贵人等不及,从我这里订了一大批。” 整整两大筐河豚鱼,就算每天吃也要吃上十天半月。 况且一桌河豚宴就花了王府半年的用度,这两筐鱼怕是真要花费千金了。 也不知京城还有哪位贵人需求这么大。 正说着,天边依稀泛起鱼肚白。 巷子外传来一阵骚动,百晓生后退一步走回阁楼中说道:“天色明鬼市休,二位好运。” 说完,他转身走进阴影中。 等到纪兰舟和景楼走出巷子,原本摊档繁杂的小路空无一人。 浓雾散开后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人来过的痕迹,鬼市仿佛从不存在- 纪兰舟和景楼在张三姐的铺子里吃了粉肠面和肉馒头后才朝教坊走去。 临出门前纪兰舟已经让富贵差人去大理寺和刑部给胡马这对冤家送去帖子,赶到教坊时那两个人已经在门口迎候。 “王爷,”胡良上前一步来到纪兰舟面前急切说,“下官已经将那日接走□□的轿子找出来了,此时正在大理寺连夜审问。” 胡良眼下乌青,显然一整夜没有睡。 虽然早就猜到晋王递了消息,但纪兰舟仍敬佩胡良忠心护主的心意。 他说道:“胡大人辛苦了,可问出来轿子去了何处?” 胡良拱手道:“轿夫只说将轿子抬到了城西并未进任何宅院,此人必定在撒谎,待下官用刑审问想必不日便可招供。” 又是城西…… 纪兰舟心中其实已经认定犯人是谁。 他按住胡良的肩膀,说:“不过是街边拉生意卖苦力的轿夫,胡大人不必用重刑。” “可……” “他们可有说召轿子的人长什么模样?” “说了,”胡良眼前一亮,“说是一个身材不高脸盘微圆的无须男人,嘴角长了一颗肉痣。” 纪兰舟点了点头,道:“按照他们的描述找画师绘制一张画像,不要张榜只需将画像分给大理寺和刑部侍卫人手一份低调寻人即可。” “是!” 胡良朗声领命。 这时,马标也苦丧着一张圆脸走上前拱手道:“王爷,平日与王府管事喝酒的那几个人也都带回刑部了。” “审了?” “是,但这几人都说当日喝的酩酊大醉在酒楼门口便分开了,”马标羞愧地低下头,“并未问出其他。” 胡良冷笑一声,嘲讽道:“这么说来马大人岂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看来刑部办案也不过如此,亦或是偏袒什么人呢。” 马标瞪圆眼睛,怒道:“胡大人这是什么话,刑部办案向来公正从不偏私!” 说着,马标转向纪兰舟言之凿凿说道:“那几人虽然不知道管事上了什么轿子,但是却能证明当日王府管事在酒局上说了许多对薛萍姑娘的侮辱之言。” 纪兰舟挑眉道:“也就是说王府管事确有杀人复仇的动机。” “正是。” “那马大人说,一个醉汉是如何精准找到薛萍姑娘把人带到荒郊野岭奸/杀后再返回府中的呢?”纪兰舟反问道。 马标顿时哑口无言:“这……” 如此明显的栽赃诬陷偏偏最专业的刑部看不出来,怎么可能? 其实若没有纪兰舟执意查明真相,或许换扈王来早就结案了。 晋王府管事冤死,晋王也在陛下面前失了地位。 得益者是谁不必多言。 胡良上前一步道:“王爷,不如将证人移交大理寺让下官来审。” 纪兰舟打开手中地扇子,说:“本王心里有数,二位大人只管按照吩咐去查便是。” 说完,他抬头朝教坊的红色牌匾看去。 红绸妆点的牌坊和雕花精细的立柱无一不彰显此处的奢华淫逸。 一想到今日或许就能碰到犯人,纪兰舟的心里不由紧张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教坊与市井间的暗|娼|妓|馆不同,是官方认证摆在明面上的。 入教坊的男女都是罪臣家眷,原本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或少爷。 正因如此,有资格进入教坊寻欢的都是官宦贵胄或是大富大贵。 和茶馆结构有些相似,教坊也由主楼和分散在河对面的两栋小楼接连而成。 纪兰舟刚进教坊便被主楼的风光吸引住了。 正如外面的牌坊,教坊内同样华美无比。 梁柱上雕刻着五彩斑斓的花纹,各式各样的绣花绸缎、流苏穗子悬挂在墙壁上,丝滑的下摆垂落在空中肆意飘扬。 教坊内处处摆满鲜花和各色灯笼,颜色饱和度高到纪兰舟有些眼晕。 他打量着教坊四周,发现为了能让客人从四面八方全方位欣赏台上人的舞姿教坊主楼打造地更像是一个剧场。 一楼大堂正中央铸着华美的圆形舞台,台上的舞女舞男身着诱人暴露的装扮,一个个大汗淋漓搔首弄姿做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 纪兰舟定睛一看,发现居然是“改良版”的普拉提。 虽然早就听说过普拉提在京城传播甚广,但亲眼见到健身动作被魔改成这样还是有些辣眼睛。 舞台上的男女风韵十足地勾引宾客,曼妙的舞姿和花香味与脂粉气融为一体,合着醉人的乐曲绘成一幅纸醉金迷的画卷。 纪兰舟摇着扇子感叹道:“怪不得王大人总说教坊仙境,原来京城竟真藏着这种地界。” 说着,他看向跟在身旁的胡良和马标。 “不知二位大人可曾来过啊?” “这……” 胡良和马标吞吞吐吐面露尴尬,显然是来过的。 纪兰舟哈哈一笑,用扇子挡着嘴调侃道:“二位大人不必害羞,本王还指望两位带着在此地逛一逛呢。” 正说着,教坊嬷嬷风风火火地从楼里跑了出来。 “哎呦,王爷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呢?”教坊嬷嬷嗔怪道。 纪兰舟笑道:“嬷嬷说笑了,来教坊当然要偷偷的才有趣啊。” “是,王爷说的是……” 嬷嬷干笑一声又瞥见纪兰舟身后地胡良和马标,小心问道:“可是翠梅的案子出了差错?但那名册小的已然全都交给王爷了啊。” 一行人站在教坊正门口瞬间吸引了一众目光,更不用说教坊嬷嬷毕恭毕敬亲自接待。 不断有靓丽的男男女女向他们投来媚眼,更是有胆大的围着他们打转。 纪兰舟感觉身旁的景楼身子紧绷显然不太自在,他对嬷嬷说:“本王的确有事找嬷嬷,麻烦寻个清净的地方吧。” 嬷嬷忙不迭地应声,领着纪兰舟一行人便二楼雅阁走去。 越往里走见到的腌臜事儿越多。 主楼虽然是接待宾客饮酒看曲的场所,但也改不掉教坊的本质。 一些心急的客人在主楼隔断中就迫不及待地同陪酒妓|子嬉闹起来。 嬷嬷刻意带着纪兰舟他们来到二楼一处有竹门围起来的偏僻隔断,不仅能完整看到楼下舞台上的表演而且还能阻隔大半淫|乱声音。 纪兰舟又拉着景楼坐到他身侧,这一次其他人都没再露出意外的神情。 教坊嬷嬷催促一旁的小厮:“快去给王爷看茶,再叫几个小子姑娘来伺候着诸位大人。” “是。” 教坊嬷嬷的眼珠飞转,紧张地站在一旁。 不一会儿,竹门再度被拉来一群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入。 狭小的隔断瞬间充盈起来,妓子摇晃着腰肢娇媚地站成一排。 纪兰舟恍然间仿佛来到现代KTV会所。 “给王爷请安,给诸位大人平安~” 一群妓子娇滴滴地作揖行礼,媚眼在纪兰舟身上扫荡。 纪兰舟抬手说了声免礼。 嬷嬷赶忙催促妓子上前伺候,同时又将一个年轻白净的小男孩推到纪兰舟面前说:“王爷,流云是咱这院儿里最漂亮的男孩儿,床上功夫好的很。” “王爷~” 叫流云的小男孩羞赧地跪在纪兰舟面前。 “哦,”纪兰舟斜睨过去调侃道,“嬷嬷倒是懂得很多嘛。” 嬷嬷自以为戳到了雍王的喜好,满脸堆笑着说:“王爷成婚不久想来还未尝过新鲜,正君武将出身定然不如教坊的孩子柔情似水会伺候人啊。” 纪兰舟在桌子下偷偷用手推了一把景楼的膝盖,抿着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景楼黑着脸躲开身边人的手,瞪视着叫流云的小男孩。 “愣着干什么,”嬷嬷却没注意这边暗波流动,推着流云上前,“快给王爷倒酒。” 流云听话地上前端起酒杯为纪兰舟斟满酒,柔媚道:“王爷,请。” 纪兰舟并未抬手接起酒杯,而是微笑着说:“嬷嬷既然知道本王的正君是武将出身,也当知道本王惧内的很。” 流云端着酒杯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咬着嘴唇求助似的看向嬷嬷。 嬷嬷一愣,暧昧地笑道:“反正今日正君不在身侧,王爷来都来了何不趁此机会好好享乐一番?” 纪兰舟不禁挑眉。 这是要让他当着景楼的面不讲男德? 再看景楼的脸已经黑得像从碳火中撩过似的,纪兰舟觉得可爱又好笑。 他轻笑一声,说:“看来嬷嬷是懂欺上瞒下的。” “王爷说笑了,”嬷嬷以为纪兰舟在夸她,“今日王爷来教坊的事谁都不提及,正君一辈子也不会知道的。” 纪兰舟眯起眼睛问道:“怪不得嬷嬷从未提及翠梅有两个熟客,若是本王不亲自查看名册怕是一辈子也不知道。” 嬷嬷脸色一僵,手忙脚乱地跪倒在纪兰舟面前。 “小的不敢欺瞒,实在是教坊的姑娘太多没法儿一一顾及到啊!”嬷嬷声嘶力竭地哭嚎。 一众妓子见状也敛起嬉笑,慌忙随着嬷嬷地跪下。 隔断中的气氛异常沉重,与楼下欢快的乐曲声形成强烈的反差。 胡良和马标都黑着脸尴尬地坐在位置上。 纪兰舟则云淡风轻地给自己和景楼各倒了一杯茶。 他抿了口茶,说:“嬷嬷不必紧张,本王没有责怪的意思。” “是,是……”嬷嬷怯懦地点头。 纪兰舟晃着茶杯说:“来吧,先和本王说说魏公子和孙秀才的事儿吧。”- 教坊各处都有穿着斑斓服饰的貌美男女凭栏而坐。 主楼内乐曲声和谈笑声交织,偶尔几声暧昧的呻吟和低喘更让楼内的气氛旖旎。 进出这里的客人无一不是来寻欢放纵的,但有些人单纯只为满足肉|欲,而有些人则会在一片淫|乱中忽然找到真心。 京城皇商魏公子是前者,饱读诗书的孙秀才便是后者。 “嬷嬷的意思是魏公子不过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哄骗翠梅。”纪兰舟搓着杯口说到。 嬷嬷点头说:“魏公子家底殷实,来教坊玩也不是一日两日。他男女不忌玩腻了便换一个,在教坊里不是什么新鲜事。” 听起来魏公子就是会哄人的普通海王,既然在教坊混迹这么久想来名声也早就传遍了。 纪兰舟朝旁边跪着的一众妓子求证道:“你们当中可有人认得魏公子?” 一个小姑娘战战巍巍地向前爬了两步,俯下身子说:“回王爷,魏公子曾有一月留宿奴家的房中。” “他可曾说过要为你赎身?” 姑娘凄惨地一笑,说:“赎身这话教坊贵人大都会说上一说,早就没人信了。” 纪兰舟同情地叹了口气,又问:“他可曾带你出过教坊?” “不曾,”姑娘摇摇头,“魏公子讲究的很,教坊男女出身低贱会污了他的马车。” “那……” 纪兰舟犹豫了下,问道:“行房时他可曾对你用过暴力,或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姑娘一愣,脸颊微红地摇头:“床笫之事上魏公子还是温柔的,也不曾为难过奴家。” 看来基本可以排除魏公子的嫌疑,纪兰舟便挥手让姑娘退下。 “王爷,可还要提魏公子问话?”胡良问道。 纪兰舟点头说:“辛苦胡大人派个人去府上问问翠梅遇害当日魏公子在何处吧,若是他有人证就不必羁押了。” “是。” “王爷,”嬷嬷在一旁扭捏地说,“小的斗胆,想着那个孙秀才应当也不是凶犯……” 纪兰舟挑眉,问道:“嬷嬷为何如此笃定?” 嬷嬷皱着鼻子支支吾吾说:“因为……” 还未等她说完楼下便传来一阵骚动,惊叫声和杯盏破碎声陆续传来。 纪兰舟转过身倚着矮栏朝楼下看去。 只见一个蓬头垢面文弱书生打扮的男子举着酒瓶跌跌撞撞地推倒一排花篮。 那书生醉的东倒西歪,嘴里不断高升吟着诗句:“素手相携,行入兰房……” 周围的人像见到瘟疫似的避之不及,纷纷嫌恶地躲着他走。 纪兰舟皱起眉头,瞥见书生手中握着一块绣着樱桃的粉色帕子。 “灯灭茶凉,闺房寂寥……” 书生泪流满面跌坐到舞台旁,“梦醒时分无处寻,伊人何在啊……” “那人就是孙秀才?”纪兰舟看向嬷嬷。 嬷嬷怯懦地点了点头:“是,翠梅遇害后孙公子隔三差五就会来教坊闹这么一出……” 纪兰舟黑着脸看向抖成筛糠的人,冷声道:“嬷嬷口风可真严啊,这么大的事居然知情不报。” 嬷嬷吓得当场昏倒在地上。 第52章 纪兰舟让马标将孙秀才带上楼,泼了一杯凉茶在脸上帮他醒酒。 孙秀才浑浑噩噩地睁开眼,愣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马标拔出佩刀抵在孙秀才眼前呵斥到:“见到雍王殿下还不下跪行礼!” “雍王……” 孙秀才用袖子抹了把眼睛,眼神朦胧地朝坐在主位上的人看去。 当他恰巧对上一双狭长又冰冷的双眼时瞬间清醒过来。 “小民参见雍王殿下!”孙秀才慌忙跪倒在地上将头压得极低。 雍王怎么会到教坊这种地方来? 难道是怪他方才冲撞,特意领他上楼问罪不成。 孙秀才胡思乱想,紧张兮兮地伏在地上。 纪兰舟冷眼望着台下的人,孙秀才面容憔悴模样邋遢或许是为了真爱悲痛欲绝不加修饰,但也总不至于身上衣物破成这样。 他开口问道:“你就是翠梅的相好?” 孙秀才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望向纪兰舟。 “翠梅姑娘她……”孙秀才哽咽着说,“一寸愁肠千万绪,小民本该与她比翼双飞,可惜她死得冤枉啊!” 纪兰舟皱眉问:“你说她死得冤枉?难道你知道翠梅的死因?” 孙秀才红着眼眶,摇头说:“京城皆传她是与人私奔逃至城郊被野兽所害,但翠梅她怎可能与旁人私奔呢,她不会的……” 紧接着,孙秀才像是着了魔似的反复念叨着“不会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教坊小厮分明见到翠梅上了贵人的马车,你为何说她不会与人私奔?”纪兰舟反问道。 孙秀才一愣,低垂着头双手掩面一时间哭得更凶。 纪兰舟最讨厌哭哭啼啼的男人,有问题不去解决只知道哭有什么用? 心爱的女人被人所害,不去鸣冤寻找真相只知道买醉简直故作深情。 他没什么耐心和孙秀才打哑谜,抵着额头说:“孙秀才有话直说,若有冤屈本王定然会替你做主。” 孙秀才听后才勉强止住哭声,期期艾艾地诉说:“小民惭愧,与翠梅私定终身,说了考上功名后便,便带她脱离贱籍……” 纪兰舟挑眉,又问:“教坊妓子的话你也信?” 方才还听那个于魏公子相交的女子说起,他们听多了客人花言巧语早就封心锁爱了。 “不会的!” 谁知孙秀才猛地摇头,笃定地反驳:“小民与翠梅是真心的!” 孙秀才一边说着一边从胸口掏出一条粉色的手帕。 “王爷请看,这是小民与翠梅的信物,”他将手帕呈到纪兰舟面前,“她绝不会负我的!” 纪兰舟瞥了一眼孙秀才手中的帕子。 粉色的帕子一角绣着细致的樱桃纹样,在樱桃旁隐约能够看到还绣着“梅”和“斌”两个字。 “孙斌?” “是的,”孙秀才点点头,“小民单名斌,帕子是翠梅亲手绣的。” 古代女子的手帕等贴身物件大多是赠与心爱之人,更何况上面还绣着二人的名字。 纪兰舟倒是相信翠梅和孙秀才互生情愫了。 但随之而来是让他疑惑的地方。纪兰舟蹙眉道:“既然你与翠梅互定姻缘,她又为何会随其他人出教坊呢?” “或许……” 孙秀才再度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哭了起来。 一副窝囊废的模样让纪兰舟愈发不耐烦起来,他倒向一旁景楼那侧。 “天下男子若都如你这般就好了。”纪兰舟小声说道。 景楼轻笑着摇了摇头,道:“那你我便不会相遇。” 纪兰舟一愣,猛地转头看向景楼。 他以为自己幻听,向来冷淡的景楼这是突然和自己说情话了吗? 难道昨晚他俩的革|命兄弟情在互帮互助中升华了? 纪兰舟又惊又喜,想着也许可以再和景楼更进一步试试。 昨天夜里纪兰舟想了很多。 他的到来既然已经改变了剧本的初始走向,那么便无所顾忌。 或许景楼不会谋反,或许他有机会和剧本中另一位男主公平竞争呢? 这边雍王夫夫二人眉目传情,另一边孙秀才做足一番心理斗争。 孙秀才红着脸深吸一口气懊恼地哭嚎道:“翠梅是为了我才与贵人走的!是我害了她啊!” 纪兰舟转过头疑惑道:“她与人走和你有什么关系?” “小民有辱斯文不配秀才名声,”孙秀才把头狠狠地磕到地上,“连考两次不中便自甘堕落沉迷赌坊,是以欠下一笔烂债无力偿还……” 孙秀才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他和翠梅的过往。 原来孙秀才并不是什么文采斐然的大诗人更不是什么严于律己的居士,他只不过是个自控能力差的普通读书人。 读书考科举不成反而沉迷赌博欠下一屁股债,在教坊遇见翠梅后便用为数不多的才华用来撩妹。 翠梅被他装出来的儒雅深深吸引,竟然愿意用在教坊卖|身挣得私房钱补贴孙秀才。 然而孙秀才非但不知悔改,反而因为有了银钱愈发好赌。 翠梅接济的时候也越来越多,最后掏空了这些年来在教坊积攒下来的几大箱家底帮孙秀才填补窟窿。 孙秀才捶打着胸口说:“翠梅定是为了我才会愿意和那人同去,她怎么那么傻啊,我说了我不嫌弃她只要等我考取功名做了官……” 他居然此时还在做着自己的升官发财梦。 纪兰舟黑着脸冷眼看向孙秀才恨不得冲上去揍这个不要脸的男人两拳。 读过点书的人果然巧舌如簧,竟然能把吃软饭的小白脸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教坊女子本就是被逼卖|身,每日卖艺接客才能留下点打赏的钱傍身。 一夜春宵后,孙秀才以为的轰轰烈烈小意柔情不过是翠梅孤注一掷的信任与执念。 纪兰舟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个姑娘在淫|乱又污秽的地方祈求一丝真爱,结局却只能躺在荒芜的角落静静等待风雪将她的尸首掩埋。 屋内的灯笼忽地闪了一下,在明晦不定的灯光中响起一阵欢愉声。 教坊就像一面镜子,善与恶不再是对立,而是模糊在森罗万象、镜花水月中。 痛苦、诡谲、荒唐交织在一起,令人一不小心就深陷其中。 纪兰舟同情活在幻想中的翠梅,她追求镜中看似美好的场景,却忘了自己深处黑暗。 他揉着额角打断孙秀才的喃喃自语,质问道:“你方才说翠梅是为了钱才和贵人走,贵人是谁翠梅可有和你说过?” 孙秀才止住哭声,摇了摇头:“翠梅只说某天突然有人找上她让她去府上侍寝,说是只要把老爷伺候好便能得到百两黄金。” “找她的人你可曾见过?” “只远远瞧过一眼。” 纪兰舟又问:“那人是什么样子?” 孙秀才想了想,说:“小民记得那人个子不高长了一张圆脸,好像嘴角还有个痦子。” 这不就是妓|女被抛尸那晚召轿子那人的模样吗?! 不止纪兰舟和景楼,就连胡良和马标也不约而同瞪大眼睛。 两件命案是同一人所为,纪兰舟先前的推测果然没有错。 一时间他信心大增,简直胜券在握。 纪兰舟倾身看向孙秀才,冷声道:“你并不爱翠梅,往后也不必隐隐作态故作深情,本王看着恶心。” 说罢,他下令让胡良将孙秀才手中的粉色手帕夺过来。 孙秀才愣怔地瞪大双眼,惊恐地望向坐在主位的雍王。 雍王犀利的双眸不带一丝温度几乎要将他自私的内心看穿。 “小民,小民不敢……” 孙秀才跌倒在地上颤颤悠悠地说不出话来,任由胡良拿走翠梅就给他的定情手帕。 纪兰舟遗憾地摇了摇头。 原本他想着若是孙秀才拼死保住手帕或许还会对他有所改观,但可惜不过是个胆小如鼠的怂包。 直到这时,先前晕倒在一旁的教坊嬷嬷才幽幽转醒。 她扶着额头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说:“王爷,小的这是昏了多久啊?” 纪兰舟轻笑着说:“也不久,嬷嬷还没错过好戏。” 嬷嬷干笑着从地上爬起来,扭捏地试探道:“王爷,既然魏公子和孙秀才都没有嫌疑,凶犯想来也不是教坊的常客,是不是……” 她的眼珠提溜转,想撇清凶案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 纪兰舟知道,其实先前嬷嬷有意隐瞒翠梅相好的事就是怕引来祸水。 嬷嬷抱着侥幸心理以为纪兰舟不会查到教坊翠梅身上,却没想到纪兰舟是下定了决心要声张正义。 纪兰舟笑了笑,说:“嬷嬷急什么,没听方才孙秀才说那人是上教坊来请翠梅姑娘上门的吗?” “可那不过是散客,”嬷嬷狡辩说,“他来过一次还闹出命案怕是不敢再出现了,王爷不必在教坊徘徊耽误时辰。” “嬷嬷倒还是替本王着想的。” “是,那是自然的。” 纪兰舟轻笑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从容淡定并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 嬷嬷不解其意,心焦地盯着座上的人。 只见纪兰舟放下茶碗后两只大袖子一甩,朗声道:“给本王备一桌酒席,今日本王便在教坊打发一顿吧。” “啊?” 嬷嬷一愣,呆呆地问道:“王爷您不走啊?” “本王为何要走,”纪兰舟坦荡地说,“嬷嬷先前不是说既来之则安之,本王自然要承情带着亲卫好好玩乐一番。” 第53章 教坊是达官显贵出入场所,其中的饮食自然也不能懈怠。 虽然比不上仁和酒楼那般新鲜美味,但是仍旧是一番不错的体验。 嬷嬷跑前跑后催着后厨张罗了一大桌芙蓉宴,隔间内的圆桌上很快摆满一道道精美无比的菜品。 芙蓉宴以花卉点缀,碗碟中央的芙蓉花含苞待放,以酒代水浇灌的花朵缓缓展开散发清香。 “都说芙蓉花采百花之性独成其美,”嬷嬷一边为纪兰舟摆盘一边说,“正如咱这教坊一样,汇集天下美人丰富多彩。” 没想到一桌酒席还能如此解读,纪兰舟颇感兴趣地挑眉想着教坊嬷嬷是会做生意的。 和芙蓉花的意境一样,桌上的菜品也是包罗万象融合了各种菜系。 其中“出水芙蓉”、“芙蓉并蒂”便是整桌宴席中的前菜和主菜。 嬷嬷用雕花玉筷为纪兰舟夹了一片卤肉,说:“此为冷吃牛蹄筋选用野生牦牛制作,是教坊的招牌。” 在京城难得吃一回牛肉,纪兰舟捻起牛肉沾了秘制酱料放入口中。 牛蹄筋夹杂在牛腿肉中脆爽弹牙,一口下去就像是无数弹珠在口中来回弹跳。 恰当好处的卤制时间充分锁住牛肉的鲜美,伴随着各种香料刺激味蕾。 纪兰舟细细品味着牛肉的鲜美,满意地朝景楼说道:“牛肉好吃,你赶紧尝尝。” 景楼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塞进嘴里,腮帮子顿时鼓了起来。 纪兰舟撑着下巴兴致勃勃地看景楼吃饭。 驭北将军文韬武略向来世家子弟做派,唯独在吃饭这件事上不甚讲究。 从刚入府的时候纪兰舟就发现了这一点。 “好吃吗?”纪兰舟笑盈盈地问道。 景楼点了点头。 纪兰舟索性将一盘牛肉都拖到两人的面前:“好吃你就多吃点,喜欢的话让富贵天天来买。” “天天吃未免过于奢侈。” “多吃牛肉对身体好。” “也好。” 这边纪兰舟和景楼聊的你来我往,一旁布菜伺候的嬷嬷看傻了眼。 雍王不是才和驭北将军成婚月余吗,对亲卫未免太过于亲昵了吧? 难道是故意借着查案的名头将亲卫带出门背着正君暗度陈仓?! 教坊嬷嬷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瞪大双眼。 她抬起眼偷偷打量雍王身边的护卫。 此人生的英俊,除了眉角的疤痕和略显宽厚的身材以外倒是不难看。 原来雍王好这一口,难怪方才对流云没有兴趣。 不止教坊嬷嬷偷偷打量,就连坐在一旁的胡良和马标也面面相觑。 他们两个谁也看不透雍王的意图,只得坐在一旁陪笑。 雍王难道真就安然享乐不准备再查案了吗? 纪兰舟瞥见这两人局促地坐着,轻笑道:“二位大人请自便,不必拘礼。” 马标连连点头应是,但拿起筷子却迟迟不肯落下。 胡良犹豫片刻,起身问道:“王爷,查案兹事体大况且疑犯还未招供,不如让下官先行回大理寺。” 晋王被禁足府上,多次暗中递来密信催促他尽快协助雍王结案甚至不惜动用王府在京城的眼线,想来是怕夜长梦多惹陛下不满。 但雍王似乎却不紧张案情,哪怕他急成热锅上的蚂蚁也没用。 “胡大人莫要慌,”雍王云淡风轻地说,“先吃饱饭才有力气干活。” “可是……” 胡良还想再劝。 纪兰舟却打断了他,说道:“教坊要等到夜里才热闹,或许凶犯会再趁机作乱呢。” “是……”胡良缓缓地坐了下来,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起眼前的饭菜。 就在二楼隔间内几人吃得正欢的时候,一辆华盖轿撵停在了教坊门口。 “公子,到了。”轿夫压下轿子恭敬地撩起帘子。 紧接着,一个身着锦缎衣衫的男子从轿子上走了下来。 他从怀中随手掏出一块碎银扔到轿夫的怀中,站在教坊外的牌坊前整理了一下衣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纪兰舟一行人这顿饭吃了许久。 直到嬷嬷将最后一道“远山芙蓉”上到桌上,一顿芙蓉宴才算完成。 酒足饭饱后,纪兰舟起身对嬷嬷说道:“走吧,带本王去小楼看一看。” 他所说的小楼便是供教坊妓子居住以及留宿客人的地方。 教坊嬷嬷一听,干笑着说:“也是,王爷刚用过饭是该寻个地方好生歇息。” 说罢,她喊了几个小厮侍女在两边开道。 主楼和小楼之间隔着一条小河,由二楼的一座廊桥连通在一起。 廊桥的结构与茶楼大同小异,只不过教坊的廊桥上有雕花的顶棚。 嬷嬷一边领路一边指着廊桥尽头的拱门说:“王爷您看那便是小楼录名册的地方,要进小楼必须留腰牌小的不敢隐瞒。” 纪兰舟背着手朝廊桥两侧看去。 河水流经附近街道看起来并不算太深,小楼则被水流环抱别有情趣地建成一座孤岛。 若是想出小楼只有廊桥这一条路。 他想了下,朝一旁的马标说:“烦请马大人去刑部派些人来将廊桥守住,顺便也将教坊附近的河道封住以备不时之需。” 马标一愣,忙问道:“王爷是要抓什么人吗?” “不一定,”纪兰舟留下模棱两可地答案,“教坊往来人杂讲不好会有意外收获,所谓有备无患嘛。” 如果他和景楼猜的不错,今天庄恒必定会现身教坊。 纪兰舟握住腰间的佩剑朝一旁的景楼看去。 景楼默契地向他点了点头。 两人的计划心照不宣。 穿过悠长的廊桥,嬷嬷推开了小楼的大门。 门刚一打开,一阵熏香芬芳便扑鼻而来。 纪兰舟踏入门中,只见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景象。 比主楼内更多的盆景花卉占据了小楼的大半空隙,其余的则被彩色灯笼和绸缎填满。 空气中处处弥漫着各种香气的混合物,稍稍深吸一口气便会头晕目眩。 如果说主楼的香艳是餐前甜点,那么小楼的风景绝对堪称少儿不宜的硬菜。 随处可见穿着艳丽且暴|露的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或是亲吻或是抚摸。 享乐的男女个个面露贪婪,大庭广众之下便能肆无忌惮的行苟且之事,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耳边不断传来做风流韵事时的喘|息声和呻|吟声,单单是听着就令人面红耳赤。 纪兰舟望着小楼内的不由感叹,怪不得从古至今嫖|妓的行当络绎不绝。 单看眼前这幕就知道来玩乐的人为了放肆,可以将一切身份地位和烦恼抛诸脑后。 楼内莺莺燕燕无数,被搂抱的男女妓子面露媚|态似乎十分享受。 但又有谁知道在这群人当中会有几个像翠梅一样的人呢? 最热闹的地方往往藏着最孤单的人,荒|淫浮华的聚会中隐藏着最残忍的腥风血雨。 纪兰舟遗憾地摇了摇头,小声对身边的景楼说:“你猜庄恒今晚会找谁?” 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得到回应。 他疑惑地朝身侧看去。 只见景楼满脸通红愣怔着看着某个方向。 纪兰舟顺着景楼的视线看去,便瞧见不远处的屏风后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正搂着个男|妓做那档子事。 两人肆无忌惮,放眼看去在干什么一览无余。 前世开放无比的现代人纪兰舟倒没什么,却忘了景楼是个刚嫁人的雏儿。 别说两人还没圆房,就连昨天夜里互帮互助的时候景楼都手法生涩搓的他生疼。 纪兰舟微微一笑,抬起折扇“啪”的在景楼面前打开挡住了他的眼睛。 “小孩子家家,非礼勿视。”纪兰舟一本正经地调侃道。 景楼面色一滞,抿着嘴收回视线说:“你我年纪相仿,怎的有脸说我。” 纪兰舟用折扇的边缘轻轻敲了下景楼的额头,嘚瑟说:“非也非也,成婚当晚富贵准备了诸多图册画本本王对此早已了然于心。” 当然,这只是用来哄骗景楼的话术。 富贵确实备了各种龙阳小图画,只不过全都被他扔去压箱底了。 景楼听了纪兰舟的话顿时哑然。 他入府的嫁妆是老皇帝送的,婚前辅导书籍想必是没有的。 昨天夜里雍王碰他时本以为就算圆房了,今日一见才知竟然还有这许多花样。 他们做的只不过是前戏而已。 景楼黑着脸拍开纪兰舟的折扇,冷声道:“王爷莫要说笑,还是做正事的好。” 纪兰舟哈哈大笑,只觉得景楼面红耳赤的模样可爱非常令人异常想逗一逗。 他拱手道:“教训的是,本王知错。” 随后,纪兰舟转身对教坊嬷嬷说道:“翠梅先前住在哪个屋,麻烦嬷嬷带本王瞧一瞧吧。” 嬷嬷为难道:“翠梅死后那屋便给流云住了。” “无妨,”纪兰舟摇着扇子说,“本王等下就在那个屋小憩片刻。” 说着便大摇大摆地穿过酒池肉林朝深处走去- 小楼内传来富有情调的优雅乐声,将眼前的景象衬得更加荒诞。 主楼中,一楼隔间里传来嬉笑声。 流云依靠在男人的怀中,纤细的手指在男人胸口来回滑动。 流云娇笑着说:“奴家听说公子前几天和人打了一架,可是真的?” 那男人哼笑一声,得意地说道:“那贱人居然敢对本公子不敬,小爷不过是略施小惩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流云咯咯笑了两声,说:“公子果然气宇轩昂,威武霸气很有神武将军的韵味。” “当真?” “自然是真的,奴家何曾骗过公子。” 男人被拍马屁拍的舒服,搂过流云亲了两口贴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小爷昨夜习得一种新的玩法,等下和你试上一试。” 流云脸色微红,笑倒在男人怀中。 第54章 随着夜晚来临,教坊内也变得热闹非凡。 和街道上的南腔北调不同,小楼中除了听曲谈笑声还处处可闻欢愉的叫喊。 小楼繁华灯火点亮大厅,鲜亮的琉璃彩绘在四周墙壁打出璀璨的光斑。 所有人都在教坊中享受放浪欢愉的时光,五光十色,迷幻又糜烂。 在欢笑声中隐约传来压抑的哭声和惨叫声。 先前纪兰舟差遣马标去外面把守,后又支开胡良去主楼盘查与翠梅交好的妓子。 教坊嬷嬷本想塞人进屋,也被纪兰舟当机立断拒绝掉。 此时房中只剩纪兰舟和景楼两个人。 两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起身。 景楼走在前面,用手将房门挑开一个小缝隙警惕地朝外面看去。 确定并无异常之后才转身对纪兰舟说:“你确定吗?” “有何不可?”纪兰舟挑眉问道。 “你……”景楼上下打量一番,“雍王不顾皇家颜面去做这等下作事,不丢人吗?” 纪兰舟瞪大双眼,反驳道:“这有什么下作,有什么丢人的?” 景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实在不知雍王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奇巧淫技。 纪兰舟浑然不觉,自顾自地将衣服揉皱又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后从桌上拿起酒壶。 “嘿,哪儿来的美人儿过来让小爷摸一摸~” 纪兰舟晃着身子跌跌撞撞地靠上景楼的臂膀,言语轻佻地调戏到。 景楼冷着脸推开演得起劲的人,“猥琐腔调学的倒是有模有样,王爷天赋异禀。” “谬赞谬赞,要演浪子必然要有模有样,正君说是吧?” 纪兰舟说完,用手轻轻地在景楼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在屋内回荡。 景楼的身子瞬间僵在原地。 下一刻,他红着脸怒气冲冲地瞪视纪兰舟。 即便是做戏雍王未免也过于逼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行此不要脸的下作事。 实在是有伤风化!有辱斯文! “你——” 景楼正欲发作,谁知雍王抢先一步塌软下去。 只见纪兰舟双眼一眯双腿无力地踉跄跌到门框,俨然一副醺醺醉态。 “小样儿跑得还挺快,”纪兰舟推开门框跌跌撞撞地走进廊道,“今儿要是让小爷逮着你,爷定饶不了你!” 纪兰舟演着醉汉模样,一边扬起酒瓶一边转着圈朝隔壁走去。 景楼望着雍王“醉醺醺”的背影,黑着脸大步跟了上去- 小楼一共三层,布局纵横交错廊道曲折往复。 据教坊嬷嬷所说小楼共有一百零三个房间供客人留宿,若是一间一间挨个找下来怕是要找到明天。 于是乎纪兰舟和景楼便想了这么一招。 两人出了门,开始沿着小楼的回廊穿行。 纪兰舟佯装喝醉酒寻人一路畅通无阻,也并没有惹人生疑。 “荷香!荷香在哪儿呢!”纪兰舟含含糊糊地沿路喊到。 荷香是先前在名册上出现过的名字。 庄恒最后一次来教坊时便留宿在荷香的房间内。 方才胡良和马标都还在的时候纪兰舟并没有当面提起。 一方面是怕暴露他和景楼有意调查庄恒的事打草惊蛇走漏风声,另一方面则是怕教坊嬷嬷从中搞小心思不让他们见荷香。 纪兰舟仰头喝了一口酒,撒了半口到衣服上,故意搞得满身酒气。 “荷香,你怎的不出来见见小爷啊?” 他随手抓过路边一对搞得正起劲的男女,含含糊糊地问道:“你们瞧见荷香了吗?” 那对男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分开用衣服裹住身体。 男人被打断了好事,不悦地骂到:“你他娘的有病啊!” 纪兰舟红着眼眶,期期艾艾地哭诉:“大哥,您也是性情中人想来会明白小弟的苦楚吧!” “你说什么呢?”男人一头雾水。 “小弟只想再见荷香一面为他赎身,却不料他不肯信我躲着不愿见我啊!” 纪兰舟说着竟然真流下了眼泪。 他哭得迅速,哭得悲痛,哭得逼真,无论谁来看都是一副痴情种被小情儿抛弃的冤种模样。 男人骂不出来,只得不耐烦地摆手驱逐道:“老子不认识什么荷香,你赶紧滚蛋别打扰老子的好事。” 纪兰舟缓缓垂下头哀怨地啜泣道:“遍寻佳人不得,何其悲哀……” 他用袖子掩面哭得浑身颤抖,搭配上纪兰舟装出来地佝偻后背令人不禁同情。 景楼跟在不远处望着雍王演的沉醉忘我,不由垂眸轻笑出声。 这模样看起来倒比戏楼行首还要熟练,不去戏班子唱戏真是可惜了。 这边纪兰舟入戏很深,另一边男人身旁光着身子的女人面露不忍。 女子犹豫再三,上前一步怯生生地小声开口道:“公子可是要寻荷香?” 纪兰舟低着头眼前一亮。 再度抬头时他又一副泪眼婆娑惊喜不已的模样,询问道:“小娘子认得荷香?可知道荷香身在何处?” 女子点了点头,指了个方向道:“先时奴家瞧见荷香随贵人去了那边的屋里。” “多谢小娘子!”纪兰舟立刻拱手行礼。 妓子对上一双明亮的美目,顿时脸颊绯红羞赧地摇了摇手。 男人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掐着妓子的手臂将人拉到一旁低骂道:“贱人,谁叫你多管闲事。” 女子敛起笑容,讨好着扬起笑容搂住男人的胳膊。 那男人脸色并未好转,推开纪兰舟怒斥道:“你也问到想知道的了,赶紧滚蛋吧!” 纪兰舟嘿嘿一笑,转身也便男人作揖。 谁知下一刻他晃悠两步“脚底一滑”猛地向前扑倒过去,手中的瓷酒瓶直接砸到了男人的头上,瓶子里的酒也浇了男人一头。 “哎呦!” 男人大叫一声,痛苦地捂着头蹲在地上。 妓子也吓了一跳,慌忙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不敢上前。 纪兰舟摇了摇空掉的酒瓶,口齿不清地说道:“对不起啊这位兄台,实在是脚滑了没控制住,您多担待哈。” “你他娘的!” 男人额头上肿了个大包,暴起冲向纪兰舟。 谁知还不等他靠近纪兰舟一步,一柄银灿灿的兵刃横在他的面前。 景楼瞥了男人一眼,冷声道:“别碰他,除非你想死。” 瘦弱的男人哪儿见过真刀真枪的场面,吓得当即尿了出来。 他顾不上体面,颤抖着说:“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纪兰舟朝一旁目瞪口呆的姑娘微微一笑,摇晃着手中的空酒瓶朝荷香的方向走去。 景楼也缓缓把剑收回来,嫌恶地瞥了一眼失禁的男人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去- 直到晃悠到姑娘指的房间,还不等进屋便听到从中传来的□□声。 纪兰舟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到屋内传出一道尖细的声音,喊叫着极其大胆的内容。 他不由挑眉,确定这就是荷香的房间。 再看景楼,听到屋里人的对话后脸颊再度熟了起来。 景楼满脸不自在的模样与方才执剑时横眉冷对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说到底不过是个小处男,纪兰舟瞧着心里痒痒。 不过这会儿他们还有正事要做。 虽说是正事,但纪兰舟深吸一口气用身子撞开大门摔进屋里。 他这一跤摔得扎实又敬业,“噗通”一声听得都让人膝盖发疼。 “谁啊!” 屋内帐子后的叫喊声霎时间停了下来,传出一道低沉的男声。 纪兰舟连滚带爬冲向屋内,将大床前的帷幔猛地一拽露出里面办事的人。 “荷香!”纪兰舟声泪俱下,“是我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啊——” 床上的人尖叫起来,猛地用被子将自己整个包裹起来。 一旁的中年男人反手将人护在身后,抄起件衣服披在身上勉强挡住重点部位。 他走到纪兰舟面前,皱眉问到:“你是何人?找荷香有事?” 纪兰舟不慌不忙把刚才编的那套说辞又跟男人讲了一遍。 男人听后诧异地打量他一番,说:“你说你要替荷香赎身?” “是啊,”纪兰舟抹了把眼泪,“小弟只求一见,若是荷香不愿意随我走那我也不再纠缠。” “……” 男人沉默片刻,也不再拦着。 他转身对被子里的人问道:“有人愿意为你赎身也是好事,你要随他走吗?离开这是非之地。” 中年男人的声音和态度倒是温柔,纪兰舟忍不住好奇地打量。 躲在被子里的人蛄蛹几下,缓缓地探出一个脑袋。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纪兰舟看了半天,摇头疑惑地说道:“你是谁啊?我,我不认得你,为何要替我赎身?” 纪兰舟一愣,快速上前两步凑近床边细致观察床上的人。 这人模样清秀,乍一看是个娃娃脸的幼女。 但当他的视线逐渐下移,看到这人脖子上的凸起时愣在了原地。 纪兰舟猛的回头看向景楼。 景楼面色凝重想来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你是男孩?”纪兰舟转向荷香问道。 荷香点了点头,诧异道:“是啊,有何不妥吗……” 荷香居然是个男孩?! 那也说明庄恒性别男,喜好男。 既然他喜欢男人又怎么可能约翠梅出教坊呢。 纪兰舟的心沉了下来。 难道他们猜错了,难道庄恒不是凶手? 正想着,忽然屋外传来一道惨叫声。 “救命!杀人啦,杀人啦——” 第55章 这一声叫得响亮,纪兰舟和景楼顾不上荷香迅速跑到廊道上去探查情况。 只见有个衣冠不整的小男|妓跌跌撞撞地在廊道中奔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喊“杀人了”。 纪兰舟大步上前拦住男|妓。 小男生顺势跌入纪兰舟的怀中,浑身颤抖地往他的胸前缩。 “杀人了,杀人了……” 纪兰舟扶稳男生,问道:“你别慌,发生了什么事把话说清楚。” 男生攀着纪兰舟结实地手臂,稍稍稳住心神但仍颤抖着说:“流云,流云他断气了……” 流云? 纪兰舟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白天被教坊嬷嬷推出来给他敬酒的小男生。 他忙拉住怀中的男孩,迫切到:“是谁杀了流云?快告诉我!” 男生眼神闪烁,啜泣道:“是,是庄公子,他说,说完玩些新鲜的,谁知流云他,他就没气了,我拼死逃了出来就……” “庄公子?” 纪兰舟眼前一亮,忙问:“是庄国舅府上的庄恒庄世子吗?” “是,是他……” 好家伙,这人居然自己撞上门了。 本来已经有些心灰意冷的纪兰舟重燃信心,他扶着男生站起来催促道:“快,带我去案发现场!” 男孩推荐发软,眼泪汪汪地说:“我,我怕……” 他拼命摇头,双手死死地攥着纪兰舟的袖子。 “别怕,神武将军在此看有谁敢作乱。”纪兰舟说着朝身旁的景楼扬了扬下巴。 小男生缓缓地抬眼朝一旁高大的景楼看去。 景楼俊朗非凡,腰间别着长剑如松柏挺拔,不正是戏文中所描述的神武将军模样吗? 男生痴痴地看愣了神,片刻才羞赧地抿嘴点头。 纪兰舟和景楼随男生来到一个敞开的房间门前,还未进门便从里面传出一阵物品跌落的声音。 景楼按住纪兰舟,二话不说率先冲进屋内。 只见屋内一片狼藉,桌椅倾倒瓶盏破碎散落一地显然经历了一场混乱。 床上倒吊着一个人,面色发紫瞪大双眼舌头伸的老长,四肢无力地垂着显然已经没气了。 景楼快速环视一周并未发现屋内有第二个人。 忽然窗边的椅子引起了他的注意,油纹木面的椅子上留着两个快消失不见的脚掌汗渍印记。 他用剑柄挑开窗户探出身朝窗外看去。 黑暗之中隐隐约约看到小楼下的河面有层层波纹,定睛一看有个人影正顺着河道拼命往前走。 景楼跳上窗台刚想追,又猛地停下动作转身朝门口走去。 “流云死状凄惨,”景楼瞥了眼趴在纪兰舟怀中地男|妓冷声说,“你见不得这些,等胡良过来再处理。” 连景楼都这么说,纪兰舟原本想冲进去的心也冷静了下来。 他点头问道:“那你呢?” 景楼沉声说道:“庄恒跳河要逃若是被马标发现怕是会放过,我去将他提回来。” 说完,他顿了下伸手将男生从纪兰舟的怀中拽出来后才转身离开。 纪兰舟自然信任景楼的实力,但仍旧还是担忧景楼独自一人去追凶犯。 毕竟天黑路滑,小楼四周又是水路,万一出了差错该如何是好。 纪兰舟随手叫来个小厮,吩咐他跑出去传话让胡良和马标在外面协助景楼。 而一旁被景楼拎开的男孩则盯着自己的手腕羞红了脸- 景楼跳出窗框后,三两下便攀上小楼屋顶。 他沿着下方河道中缓缓移动的人影方向在房顶上追逐。 直到跑到跳上两楼相连的长廊后,他一手拽着长廊边垂挂的绸缎纵身一跃竟直接将荡到了对岸。 水中的男人奋力游到岸边,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岸。 男人光着身子不顾岸边泥泞匍匐着,本以为松了口气却不料一抬眼居然瞧见眼前有双鞋。 他惊恐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在黑暗中仍泛着寒光的眼睛。 还不等男人挣扎着爬起身要跑,就被狠狠地一脚踹翻在地上。 “你竟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人梗着脖子嘶吼道:“我爹是当朝国舅爷,我亲姑母是庄贵妃,你竟敢打庄府的世子!” 景楼冷眼俯视色厉内荏的庄恒,厌恶地蹙了下眉。 果然不出他所料,庄恒就如扈王一般嚣张跋扈,仗着家族势力在京城对任何人呼来喝去。 “只要你放我离开,我爹定然会饶你一条性命,唔——” 不等庄恒说完,景楼将随手撤下的绸缎布料塞进了庄恒的口中。 随后他三两下便将庄恒五花大绑捆了起来,同时还不忘用布将庄恒的头蒙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景楼一脚踩在庄恒的后背朝声源看去。 只见马标带领一队人马提着灯笼匆忙赶来。 马标见到景楼后一愣,然后拱手道:“辛苦了小兄弟,王爷派本官来助你一臂之力。” 景楼十分大方,挥剑斩断用于捆绑庄恒的绸缎单手拎着人用力向前一扔。 “他杀了一个男|妓,尸首在小楼上。”景楼说到。 马标看着地上浑身浸满泥浆的人,再看这人不留一丝缝隙的捆绑方式不由皱眉。 “小兄弟可知他是何人?”马标蹲下身抬手想要取掉庄恒头上裹着的布料。 却不料一柄剑横在他的手边。 景楼冷声道:“此人奇丑无比,恐污了大人的眼睛。” “唔,唔——” 地上的人听到后开始疯狂扭动着身体,嘴里哼哼唧唧地似乎想说些什么。 马标一愣,随后缓缓起身。 对刑部来说小小亲卫本不会放在眼里,但眼前这位不一样。 不仅是雍王的贴身护卫,而且还是能与雍王同席并坐的亲卫,看起来与雍王关系非同一般。 雍王一个人就已经十分难缠,马标不想再得罪另一座大佛。 他收回手缓缓起身道:“既如此那便将人带回去等王爷定夺吧。” 说完马标挥手让人上前将被包成粽子的庄恒抬了起来- 小男生制造的骚动自然引起了小楼内所有人的注意。 这群人连爱都不做了,一个两个纷纷穿上衣服跑出来看热闹。 不到一片刻屋外便聚集了一大群人好奇地向屋里张望,还有在三楼的人隔着凭栏向下探望。 一时间小楼仿佛变成了戏院,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教坊嬷嬷急头白脸地跑了进来,见到纪兰舟的面后便脚下一软倒在地上。 “王爷您可要为小的做主啊,”嬷嬷痛哭道,“教坊从没出过死人的大事,有了这晦气事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啊!” 纪兰舟瞥了嬷嬷一眼,楼里有人死了而她首先想到的是会影响生意。 只能说糜烂的环境已经影响了一些人的观念。 他冷声道:“本王自有决断,既碰上了便绝不姑息。” 纪兰舟亮明身份,四周围观的人恍然发觉雍王居然亲临教坊。 大齐等级礼数森严,小楼内众人纷纷跪下来向纪兰舟叩拜行礼。 人群中为纪兰舟指路地妓|女惊讶地望过来。 荷香更是惊恐地不断发抖,他刚才居然驳斥了雍王殿下,不会被杀头吧? 纪兰舟朗声说道:“教坊内发生命案,各位不必惊慌也不用避嫌,本王今日要就地升堂审案。” 众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惊讶地仰望站在人群中的纪兰舟。 雍王果真人中龙凤,竟有如此魄力。 正说着,乌泱泱一大群人匆忙地赶来。 “让开,都让开——” 马标带领刑部众人和后赶来的胡良一同赶到现场。 景楼则跟在人群后稳步走来。 “下官参见王爷!” 马标上前行礼道:“多亏王爷亲卫相助,潜逃凶犯已经抓到。” 一旁的侍卫将被捆绑成粽子的人推到纪兰舟的脚边。 赤膊的男人扭动着干瘪的身体,浑身上下裹着泥土就像一根刚被挖出来的蛆虫。 纪兰舟抬眼找到景楼的方向。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 景楼轻轻点头投来肯定的目光,纪兰舟当即便知被裹到妈都认不出来的凶手就是庄恒。 多亏景楼机智将庄恒的脸蒙起来没有让马标发现端倪。 他挥手说道:“烦请二位大人先去屋里探查下情况,以免有人说本王冤枉好人。” 胡良和马标领命后争前恐后地进屋,不一会儿两人又默契十足地黑着脸走了出来。 看来景楼说的没错,流云的死相定然恐怖。 纪兰舟扬声道:“看来两位大人已有成算,本王不算冤枉。” “王爷英明。”胡良拱手道。 “如今凶犯已然伏法,人证物证俱在,”纪兰舟看向一旁的马标,“依照大齐法典刑律,杀人者该当何罪?” 马标毫不犹豫立刻答道:“杀人者当斩首示众。” “唔——” 地上赤膊的男人听到后疯狂扭动起来。 纪兰舟冷笑着说:“说得好,既如此便将凶犯收押不日行刑吧。” 说完,他猛地拽开男人头上的布料。 一张泪流满面被挤压变形的丑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四下哗然一片。 马标借着灯光看清这人的样貌后顿时脸色大变,吓得登时满脸惨白手脚发抖。 纪兰舟盯着庄恒愤怒又恐惧的双眼,冷声道:“你觉得本王这案子判的如何啊,庄世子?” 第56章 扈王深得陛下喜爱,庄贵妃在后宫万千宠爱于一身,庄国舅在京城同样呼风唤雨。 庄恒的性子与纪兰辙如出一辙,同样是个被宠坏的世家子。 平日里他不学无术荒淫度日常常出入京城的风流场所,教坊内认得他的人不少。 众人一见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人是庄恒都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一时间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对着庄恒指指点点。 马标更是难以置信,不断懊恼地叹气几度欲言又止。 而胡良则是喜色溢于言表,昂首挺胸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 纪兰舟居高临下,冷笑着打量倒在地上的庄恒。 兜兜转转姓庄的居然自己撞到他面前,简直是剧本都写不出来的巧合。 他轻笑道:“初春夜里寒凉,庄世子好有雅兴居然光着膀子跳进河里游泳,难道是在躲着本王吗?” “唔——” 庄恒光着身子横躺在地上,怒视着纪兰舟的同时奋力扭动身体似乎有话要说。 纪兰舟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就不怕庄恒有机会逃脱。 他扬了下手示意身旁的侍卫将庄恒口中的布料拿了出来。 “王爷!王爷!我冤枉啊王爷!” 庄恒刚一开口便扑向纪兰舟哭叫着喊冤:“流云的死与我无关,与我无关啊!” 纪兰舟冷笑道:“本王还什么都没说,世子怎么知道死的人是流云啊?” “我……” 庄恒见谎言被戳穿顿时哑口无言,他眼神闪烁怨怼地偷瞄一眼旁边的马标。 他自以为无人发现他的小动作,却不知道在纪兰舟眼中就像在带资进组开机忘词的流量咖一模一样。 演技拙劣到令人窒息。 纪兰舟挥手叫来死里逃生的男|妓,问道:“先前与你和流云在房中作乐的人是庄世子吗?” 男孩小心翼翼地点头说是。 “贱人!” 庄恒猛地上前恶狠狠地瞪视着男孩。 男孩吓得后退着踉跄两步,后背撞进一个结实宽厚的胸膛里。 他浑身一震赶忙回过头去,只见雍王的亲卫站在他的身后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眸子虽然冷漠却让人安心不已。 男孩的心中瞬间有了底气,他勇敢地挺直腰杆上前一步朗声道:“回王爷话,奴家先时与流云一同伺候庄公子,是庄公子说想玩些新鲜的花样才让奴家协助他将流云绑了起来……” 男孩怕的声音颤抖,但仍旧坚定地将案发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个清楚。 纪兰舟越听脸上嫌恶的表情越深。 和他所猜想的大差不差,庄恒原本在跟流云玩捆绑和窒息却没有控制好力度直接将流云勒死在了床上。 “庄公子还想杀我灭口,奴家拼死逃了出来还好遇见了王爷您……” 男孩声泪俱下,说到最后死里逃生后忍不住痛哭流涕起来。 “你胡说!我何时杀了人!你胡说!”庄恒龇牙吼叫道。 庄恒疯狂样子就像狂犬病人发作,双眼猩红口水直流。 娇弱的男孩被吓得一缩,下意识拉住景楼的袖口。 他强忍恐惧,大声道:“奴家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庄恒怒不可遏,咒骂道:“你这个贱人!我要让我爹杀了你!” 纪兰舟用扇子敲了敲手掌,笑道:“世子好大的口气,竟敢在本王面前喊打喊杀。” 雍王虽然是个闲散王爷但终究是皇子,用身份地位压住庄恒的威风还是可以的。 庄恒一愣,赶忙拱着身子爬到纪兰舟的脚边:“王爷明察,我没有杀他!不是我杀的他!” 纪兰舟移开脚,反问道:“不是你杀的人你跑什么?” “我还在禁足中,偷跑出来怕我爹知道责罚。” “世子讲究人,回家连衣服也不穿?” “我见误了时辰,一时慌乱……” 庄恒说的话漏洞百出前言不搭后语,任谁听了都知道他在扯谎。 纪兰舟轻笑道:“世子说瞎话的功夫和庄大人果真一脉相承。” “你……!” “屋内留有你的衣物饰品,小楼入口处也记了你的腰牌,”纪兰舟摇着扇子说,“流云身上的掌印八成也能和你对得上吧。” 如山铁证桩桩件件摆在眼前,庄恒面色惨白无力再反驳。 围观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居然真是世子杀了人啊……” “哼,庄世子时常酒后无德前些日子还当街打人,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庄家人在京城可谓是横行霸道,要我说就是恶有恶报!” “可那是庄贵妃的亲侄国舅爷的嫡子啊,怎么可能用刑,讲不好关几天就放出来了。” “那可不见得,要我看咱们这位雍王殿下是个正直的,绝不会枉顾私情。” 群众的闲谈声原原本本落入纪兰舟的耳中。 他当然不会放过杀人犯,况且纪兰舟不相信先前几起案件与庄恒毫无关联。 即便庄恒真的对女人不感兴趣,他也一定要借庄恒探一探庄士贤的底。 想到这里,纪兰舟抬起头在人群中找到景楼的身影。 高大的景楼如鹤立鸡群,恰好也远远朝他看来。 纪兰舟朝景楼挑了下眉又用扇子偷偷指了下跪在地上的庄恒。 景楼瞬间了然,朝纪兰舟点了点头。 不知何时两个人只消一个眼神便能传递心思,比相识多年的知己还要更加默契。 他的正君果然聪明非凡,与他心意相通。 纪兰舟微笑着靠在太师椅上,问道:“人证物证俱在,庄世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庄恒面如死灰,一副陷入疯魔的状态咒骂道:“是那个贱人命不好,自己经不起玩,是他命不好,与我无关!” 明明是庄恒动手杀了人居然怪到受害人的头上,何其荒唐?! 眼看庄恒毫无愧疚悔改之意,纪兰舟也懒得再陪他慈眉善目演下去。 他看向一旁的马标问道:“马大人方才说杀人者该当何罪?” “杀人者……” 马标支支吾吾再没办法如先前那般果断爽脆。 “王爷三思啊,”马标皱着鼻子凑上前犹豫道,“这可是世子啊,若是让庄大人知道……” “世子又如何?” 纪兰舟摇着扇子,随口道:“就算陛下来了,也会赞赏本王秉公办案。” “可是……” 马标还想再劝,却被胡良打断。 胡良作为晋王一党好不容易抓到庄府的把柄怎么可能就这样放过。 胡良嘲讽道:“马大人不会是想放了世子吧?难道这就是刑部办事的态度?怪不得一天来连个犯人都审不出来。” 马标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一时间竟忘了反驳。 此刻他满脑子都是还如何向庄士贤交代,若是让庄士贤知道消息后会是怎么盛怒的场面。 纪兰舟十分“不解风情”,他起身看向四周朗声道:“诸位今日做个见证,大齐律法严明,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即便是对教坊妓人也不例外。” 他中气十足声音相当洪亮,铿锵有力的话语传遍小楼的每个角度。 向来被当做玩物被受轻慢的教坊妓子各个面露向往感激的神情,而楼里不少风骚文人也惊叹于雍王的格局肚量。 “庄世子杀了人犯了法若是轻易放过则是枉顾法度,又是藐视朝廷对陛下的大不敬!” 纪兰舟故意让路人围观审案就是要将事情传出去,因此见证的人越多越好最好能在京城掀起舆论。 因此,他刻意将案情上升到朝廷社稷的高度,为的就是让大家以为他和老皇帝站在一边。 日后若庄士贤想找茬或是老皇帝刁难他都不至于落下口实。 “雍王忠君爱国,实乃我朝文人典范!” 忽然,小楼中不知何人喊了一声。 一时间赞美声和应和声纷沓而至,纪兰舟自然也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以及倾慕的对象。 “王爷英明!” “杀人偿命不要放过他!” 舆论的力量难以想象。 随着民众的呼声越来越高,庄恒已经吓傻了眼。 他连滚带爬地来到纪兰舟的脚边,哀求道:“王爷,我比你年长两岁也算是你的兄长,况且你我二人还算有亲,看在我爹的份上你就饶了我吧!” 纪兰舟低下头冷眼看向庄恒:“世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王爱莫能助啊。” 说完,纪兰舟扬手对马标说:“凶犯已经抓到就烦请马大人把人压到刑部收监,明日一早听审吧。” 马标的眼睛在庄恒和纪兰舟的身上来回几趟,犹豫再三拱手道:“是,还请王爷放心。” 庄恒瞬间瞪大双眼。 “马标,你好大的胆子!”他猛烈地踢动着身子,“我爹是朝廷重臣我姑母是贵妃我是庄府世子,我看谁敢碰我!” 马标痛苦地闭上眼睛,不顾庄恒的咒骂一挥袖子示意侍卫上前将人拿下。 庄恒被侍卫强行从地上拖起来,哭嚎着被拖出了小楼。 一晚上的闹剧到此也算落下了帷幕。 而接下来,迎接纪兰舟和景楼的将会是另一场硬仗- 挥别马标和胡良后,纪兰舟和景楼站在教坊门口。 远远朝瞧见富贵赶着雍王府地马车缓缓驶来。 两人正欲上前却被身后一道声音叫住,回过头去竟然是告发庄恒的男|妓。 “王爷……” 男孩怯生生地开口。 纪兰舟意外地挑眉道:“你找本王有事?” “奴家……” 小男孩说着撇向一旁的景楼。他垂下头,小声道:“奴家感谢王爷惩治恶人,若不是王爷在流云的命也就白丢了。” 纪兰舟摆手道:“本王不过秉公办案,不必言谢。” 那男孩却迟迟不走,他盯着一旁的景楼面露羞赧搅着手里的帕子说:“奴家,奴家有话想对这位英雄说……” 有话和景楼说? “多谢英雄救命之恩,”男孩将手帕塞进景楼的掌心,“若是英雄不嫌弃,闲时便来教坊寻奴家吧。” 景楼一愣,握着手帕竟忘了放手。 男孩以为景楼接受了他的心意,兴奋地扬起笑脸。 殊不知一旁的雍王殿下面色铁青,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只见纪兰舟大步上前将手帕从景楼的手里夺回来塞回男孩的怀中,然后一手搂住景楼的腰往自己的身侧狠狠一拽。 “好大的胆子,”纪兰舟冷声说,“竟敢觊觎本王的正君,该当何罪!” 男孩一愣,惊讶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景楼。 “正、正君?” 意识到雍王并非玩笑后男孩顿时起了一身冷汗,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磕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对正君有非分之想口出狂言,小得该死,还请王爷和正君恕罪!” 男孩将头磕的脆响,显然被吓得不轻。 纪兰舟扬起下巴,一副战胜者的姿态像开了屏的孔雀。 景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一整天的亲卫都装下来了也没见雍王露馅儿,怎么临到最后却因为一个教坊妓人的客套话沉不住气了呢。 他开口道:“起来吧,我乔装打扮不怪你认不得。” 男孩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对着纪兰舟和景楼再三行礼后头也不回地哭着跑回了教坊。 景楼看向纪兰舟,道:“何必吓唬人呢。” 他看出来男孩不过是把他当成了神武将军的替代品而已。 纪兰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撇嘴道:“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碰我的人。” “什么你的人。”景楼不悦地横了纪兰舟一眼。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纪兰舟连忙解释,“我只是……” 心底翻腾的情绪几乎压抑不住。 天知道刚刚看到男孩往景楼手里塞帕子的时候他有多紧张。 纪兰舟此刻草木皆兵,生怕他和景楼之间“逆剧本改命”的情愫还未开始便会胎死腹中。 景楼疑惑地看着反常的雍王,问道:“只是什么?” “我只是,”纪兰舟顿了下,挠着头颓丧说,“我只是吃味了,怕你会被他勾了去。” 闻言,景楼不禁一愣。 这哪里是刚才自信满满大杀四方的雍王,分明就是护食的三岁孩童。 景楼佯装生气,板着脸道:“原来在王爷心里我是那么随便的人。” 纪兰舟连忙摆手:“不,不是的。” 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的纪影帝此时居然像个毛头小子似的紧张不已。 他攥着剑柄的那只手掌已经沁满汗水。 忽然,面前的人轻笑一声没头没尾地说道:“前几日我给漠北去信了。” 纪兰舟疑惑地抬眼看去。 景楼看向纪兰舟,脸颊微红沉声道:“爹和舅舅已经知道我待你是真心的了。” 第57章 身边古朴的建筑、衣着复古的行人,以及四周被灯笼点亮的昏黄幽光。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仿若一场不会醒来的梦境般使人沉溺。 纪兰舟呆愣在原地,又惊又喜地望向景楼。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景楼怎么可能对他说这种话。 转念一想,景楼就是这样直来直往敢爱敢恨的性子。 “你……” 纪兰舟欲言又止,向来跑在前面的嘴居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景楼也不自在地别过头心里自我厌弃。 不知怎的,许是和雍王在一起待的时间久了居然连矫情腻歪的话也说得出来。 放在从前景楼从未想过会对另一个人动心,更没想过有一天竟会因为一句话而脸颊发烫。 纪兰舟和景楼站在人来人往的教坊入口处的牌坊下,五光十色的灯光映在两人脸上。 可惜,富贵的喊声打破了此刻纯洁又暧昧的氛围。 富贵驾着雍王府的马车姗姗来迟,跳下马车跑到纪兰舟面前:“王爷,小的来迟了。” 说完,富贵才发觉两位主子之间的气氛怪得很。 他左右打量着,小心开口道:“小的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啊……” 纪兰舟横了富贵一眼,拍了拍他略微小了点的肚子说:“是时候,你可真会挑时候。” 景楼则撇开这对主仆,径自走开跳上了马车。 “正君这是怎么了?”富贵疑惑地看过去。 纪兰舟摇着折扇,抿嘴笑道:“正君害羞呢,你不懂。” “这……” 富贵一头雾水,傻乎乎地眨巴双眼。 王爷和正君不是去查案子吗,怎么还害羞上了? 纪兰舟站在马车下回味着景楼方才说的。 要知道纪影帝演戏时从不露怯,没想到竟然会因为景楼一句话破防。 真是越活越回去,像个毛头小子似的。 还好晚间灯光昏暗,否则便会被人看到他的脸颊泛红,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纪兰舟猛地给自己扇了扇风,试图扫去脸上的热气。 富贵恭敬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怪异的表现问道:“王爷,您不上车吗?” “就你话多,”纪兰舟又拍了下富贵的肚子,“让你备的东西备好了吗?” “备好了,按您传话回府上的都齐备着呢,”富贵使劲点头,“东西全都在马车里,您与正君两人的。” 早些时候在教坊纪兰舟便偷偷塞了银子给专门跑腿的小厮去雍王府传话,是以富贵才能如此及时赶到。 纪兰舟满意地点了点头。 富贵歪着头一副天真地问道:“王爷,您要黑衣裳和面巾做什么啊?” 纪兰舟故作神秘地用扇子挡住下巴,说:“本王和正君要去惩恶扬善行侠仗义,自然要做好事不留名了。” “啊?” 富贵小跑着跟在纪兰舟的身边:“王爷,您和正君不回府吗?” 可惜走在前面的雍王并没有回答,抬脚上了马车。 车夫晃动缰绳挥鞭吆喝一声,雍王府的马车缓缓向前驶入- “你再说一遍?!” 城西一宅子中,庄士贤瞪着双眼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在地上。 茶杯掉在地上碎成几瓣,茶水洒落一地。 跪在堂上的下人苦着脸焦急地说:“是真的,大少爷在教坊杀了人被刑部的人抓起来了!” 庄士贤跌坐到椅子上,气得胡须颤抖。 他狠狠地用手拍打着桌面,怒吼道:“那个逆子不是被禁足柴房,怎么又跑去教坊了?究竟是谁把他放出去的?” “小的不知……” “废物!” 庄士贤袖子一挥,一巴掌甩到下人的脸上:“一个两个都是没用废物,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 下人被打得头一歪,堪堪稳住身子赶忙跪直身子。 屋内的香燃得旺,青烟缭绕下庄士贤的表情明晦不定。 一想到那个不争气的嫡子庄士贤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若非是正妻所生的长子,他绝对会将到处惹是生非的逆子打死。 庄士贤转着手中的佛珠,眯起眼睛沉思片刻说:“不过死了个教坊贱奴,让马标想个法子找人顶罪把人替出来就是。” 下人低垂着头,为难道:“恐怕不行,少爷在教坊正巧撞上雍王……” “雍王?”庄士贤转佛珠的手猛的停下,“他怎么也在教坊?” “说是寻人去的,一同去的还有胡良胡大人。” “怎么还有大理寺的事儿?” 原本死了个人不过是小事,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让雍王撞上更何况还有大理寺参与其中。 大理寺就更不用说。 晋王一党与他向来水火不容,如此有利的把柄握在手中绝对不会就此作罢。 此时雍王和大理寺的目光都集中在庄府,恨不得将他连根拔起。 偏偏庄恒这个傻子在这个节骨眼里撞到别人怀里,庄士贤死死地咬紧牙根恨不得亲手将那个逆子杀死。 “杀人的事都有谁见到了?” 下人顿了下,犹豫道:“雍王当场审案,怕是教坊里的人全都见到了,现下八成已经在京城传开了。” 庄士贤又低骂一声。 雍王果真好心机,居然有法子将事情闹大惹得人尽皆知。 再说雍王本就反复无常行事诡异,庄恒落在他手中定然讨不到好。 这件事顿时变得棘手起来,庄士贤的心也随之沉了下来。 下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少爷在被带往刑部的一路上一直在喊您的名字,说让您去救他出来呢。” “他还有脸提我的名字!” 庄士贤脸色铁青,恨不得将手中的佛珠捏碎。 跪在地上的下人也不敢看他,低垂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 “人已经被押入刑部大牢了?”庄士贤勉强冷静下来沉声问道。 “是,”下人点点头说,“小的去打听过了,说是明日一早雍王要亲自提审任何人不得提前审讯。” “雍王人呢?”庄士贤又问。 下人赶忙答道:“小的瞧见雍王府的马车上了宽街,现下该到府上了。” 回府上了? 竟然将人全权交由刑部,雍王还是嫩了些。 庄士贤的小眼转了下,小声嘀咕道:“若是明日找不到人那这案子也就不必再审了。” 下人心中一惊,吓得抿起嘴不敢作声。 老爷手段向来狠辣,这会儿不知又打得什么主意。 庄士贤冷哼一声,手中的佛珠重新转动起来:“你去把刘三叫来见我。” 下人领了命,爬起身飞快地跑了出去。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灰袍的圆脸走进屋来。 他熟稔地穿过主屋走进内厅,便见到庄士贤正跪在供桌佛像前虔诚地跪拜。 “大人。”圆脸单膝跪在地上。 庄士贤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沉声问道:“刘三啊先前让你跟着雍王行踪,可有异样?” 刘三拱手道:“雍王只是到处问问逛逛,真正办案的事全都交在胡良和马标两位大人手里没甚进展。” “你可有被发现?” “小的远远跟着并未被察觉,”刘三说着一顿,“倒是雍王亲卫不似凡人,小的多次险些没能避开。” “嗯……” 想来雍王查案没甚章法,否则不会这么久还在教坊盘桓。 庄士贤沉吟片刻,道:“世子在教坊惹了事这会儿被关在刑部大牢里,你去帮我办件事吧。” 供桌上的铜鼎中三根香烧的两长一短,几缕青烟徐徐上升萦绕在佛像周身,奇异的香味遍布整个房间- 刑部府衙外,一道黑影迅速闪过。 黑影纵身一跃便轻易地跳上了屋顶,那人弓着身子悄无声息地在屋脊上飞快奔走像是一只灵巧的黑猫。 那人沿着房屋跳跃,避开守卫一路穿行来到刑部大牢的屋顶上。 只见他掀开屋顶上的几片砖瓦,毫不犹豫地纵身跳了下去。 身影高大的黑衣人从高空落地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黑衣人亮出手中的匕首,缓缓地朝牢中角落的草席走去。 他来到草席边,屏住呼吸抬起手猛地向下戳进麻布盖着的凸起处。 “唔——” 随着一声闷哼响起,草席上的人剧烈抖动两下后便没了动静。 与此同时,刑部府衙外又有一人抬着一口箱子走了过来。 那人与门口守卫攀谈几句,又从袖子里拿出几锭银子塞进守卫的手中。 守卫二话不说便引着那人进了府衙。 夜深人静时,刑部府衙中一片寂静不禁令人胆寒,空气中隐约传来残留着的血腥味更是让人作呕。 扛着箱子的人和守卫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府衙尽头的大牢外。 来人又塞了一锭银子后便扛着箱子独自走了进去。 他径直穿过阴暗潮湿的地下走廊,按照守卫所说走到一间牢房前从怀中掏出钥匙开门偷偷走了进去。 “世子?” 那人朝牢房墙角的草席方向轻轻喊了一声。 草席上被麻布盖着的凸起猛地动了一下。 黑暗之中,来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刀举在空中,冷声说道:“世子见谅,大人说你活着是祸事特让小的来送你一程。” 说完那人扑向草席毫不犹豫地将刀子刺了下去,他猛地连续捅了十几刀才作罢。 草席上铺着的麻布已经千疮百孔。 一道月光穿过铁窗洒进牢房,恰好照在草席上。 喘着粗气的男人借着月光看清眼前的景象,他先是一愣然后慌忙上前扒开铺在草席上的麻布。 草席上压根没有人,唯有一堆干草以及一只被捅成筛子的老鼠。 忽然,身后有一道风声闪过。 那人猛然一惊,举起手中的刀子转身劈过去。 可惜来人的动作比他要更快,抓住他的手腕使劲一拧便将他的一只手卸了下来。 “啊——” 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刀子应声落地。 “你是何人?”那人看向眼前黑衣蒙面的人质问道。 这人并未回答,而是另有一道声音从黑暗中传了出来:“这话该是我问问你才对。” 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影闲庭信步走到牢房门口,隔着面巾只露出双精明的眼睛。 第58章 刑部大牢中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寂静的牢狱中隐约传来几声老鼠窸窸窣窣的响动。 被擒住的男人边挣扎边说:“你们不是刑部的人,是你们将世子带走的。” 只是他越挣扎钳制他胳膊的力道越大,按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站在牢房外的黑衣人轻笑一声,道:“倒是不蠢,庄恒的确是我们带走的不错。” “你们想干什么?”男人质问道。 “不是我们想干什么,”黑衣人摇了摇头,“而是你家主子派你来想干什么。” 男人神色一滞,梗着脖子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没有人派我来。” 牢房外的黑衣人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人俯身从男人的怀中掏出一块腰牌。 木质腰牌上不仅有庄府的印章,而且清清楚楚写着“刘三”的字样。 “刘三?”黑衣人摇了摇扇子,“莫非是你偷了庄府的令牌?” 刘三咬紧牙关懊恼地低下头,仍嘴硬道:“世子养尊处优受不了牢狱之苦,我只是来替世子送些常用的衣服被褥。” 黑衣人微微一笑,说:“这么说来箱子里装的是衣物?” 说着,黑衣人伸脚踢开一旁的箱子。 木箱摇晃两下后倒在地上,盖子打开箱子里空无一物。 “没想到庄大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然置亲生儿子的性命于不顾。”黑衣人轻笑道。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不料庄士贤连庄恒的性命也能舍弃。 看来大木箱是为了将世子的尸首运出去。 只是为何庄士贤非要庄恒的性命呢? 将人活着带出去不也一样吗? 在这个子嗣稀少又难生养的年代,怎么会有父亲愿意舍弃亲生儿子。 一切的一切都令人费解。 刘三见所有计划都已经落空,面如死灰地抬眼问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要带走世子?” 黑衣人微微一笑抬手摘掉了脸上蒙着的黑巾。 借着冷白的月光,刘三看清了牢房外那人的脸忍不住瞪大双眼。 “你是……” 刘三难以置信地说:“你是雍王,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已经……” “已经回府了?” 纪兰舟将黑巾拿在手中摇晃:“本王猜到庄大人今晚会有动作特意在此等着,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先前纪兰舟和景楼上了雍王府的马车后在车上换了富贵带来的衣物,等到马车行至宽街便偷偷从车上跳下来转道去了刑部。 富贵则驾着空车回了王府。 扣押刘三的人不用说,自然就是景楼。 在刘三进刑部府衙之前,景楼已经提前将庄恒绑走藏了起来。 这招金蝉脱壳的确能掩人耳目,竟真的将庄士贤的人诈了出来。 刘三听后一愣,咬牙切齿地说道:“王爷已经发现小的在跟踪了是吗?” 纪兰舟笑道:“本王不明白,此案与庄大人有何关系为何要派你暗中观察。” “……” “莫非凶手就在庄府?难道是世子杀的人?”纪兰舟逼问道。 刘三低垂着头不发一言。 忽然,他闷哼一声嘴角滴下几滴鲜血。 “他要咬舌自尽。” 景楼冷声说着抬手捏住刘三的两颊直接将他的下巴卸了下来。 刘三合不拢下巴大张着嘴,浓稠的污血顺着嘴角流下模样甚是骇人。 纪兰舟蹙紧眉头,冷笑着说:“好样的,庄府居然养着你这种忠心耿耿的家仆。” 庄士贤倒也有本事能拥有刘三这样的死士,宁愿自尽也不透露主子的任何事。 看来刘三是个硬茬,想要撬开他的嘴是不可能了。 纪兰舟也不着急,他走进牢房来到刘三面前居高临下说道:“死是最简单的事,但本王偏不让你死。你猜若是庄士贤发现你一晚没回府会怎么做呢?” 刘三说不出话只能口吐血泡,恶狠狠地瞪着纪兰舟。 “你不是想知道世子在哪里吗?”纪兰舟没有丝毫畏惧,“带你去和世子见上一面,也算不枉费你跑一趟。” 说完,纪兰舟甩袖转身走出牢房。 景楼熟练地将刘三五花大绑,拖着他朝对面牢房走去。 只见正对着的牢房中,庄恒嘴里被塞着布条浑身上下用麻布裹着。 他浑身颤抖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刘三俨然将方才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刘三万万没想到雍王居然并没有将世子带远,而只是关在对面。 他先是一愣,霎时间垂下头不敢再看庄恒一眼。 景楼将刘三扔到地上,抬手扯掉庄恒嘴里的布团。 “刘三你个贱人居然要来杀我?!” 庄恒刚一开口便大声质问:“我爹平日里待你不薄,一定是你擅作主张!我爹怎么可能会派人杀我!” 事到如今,庄恒仍旧不敢相信派刘三来杀他的人就是庄士贤。 “妈的你倒是说话啊!” 庄恒无能狂怒,只得一个劲破口大骂。 而再看刘三哪里还能说得出话,他不顾口中鲜血直流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纪兰舟怕庄恒再这样吵下去会惹来大牢值守的卫兵,朝捡起布团重新塞回了庄恒的口中。 “二位且在此好好考虑清楚还有没有要说的,”纪兰舟不急不躁,“坦白从宽,本王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庄恒的眼神一闪,呜咽的声音逐渐歇了下来。 这一幕当然没有错过纪兰舟的眼睛。 他心中当下有了谱。 看来庄恒果然是知道些什么的,就算不是与案情有关或许也能套出些庄府秘辛。 他这招无心插柳的离间计用得又好又妙,庄恒看刘三的目光就像见到仇人一般。 纪兰舟走到庄恒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世子你也瞧见了当前的处境,惹了天大的麻烦连庄大人也不愿再保你。” “唔——” “你已然是枚弃子,何必再心存侥幸呢。”纪兰舟句句紧逼,字字诛心。 庄恒痛苦地呜咽着,不断地摇着头不肯接受事实。 纪兰舟瞥了一眼倒在一旁的刘三,凑近庄恒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低声说:“本王知道世子心里有事,若是将事情告诉本王或许能保你一条性命。” 庄恒停止呜咽,缓缓偏过头审视纪兰舟似乎在思考他说的话。 “唉,”纪兰舟佯装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庄大人不慈,世子却不能不孝。” 他点到辄止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反而投给庄恒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庄恒的目光跟随着纪兰舟,盯了一会儿后才垂下了头。 纪兰舟的目的达到了,又走到景楼身边低声说:“把刘三带到隔壁牢房,将他们两个人隔开关押你看如何?” 景楼摇头说:“庄士贤发现刘三不见了定然会来找,到时候若发现人在刑部大牢怕是麻烦得很。” “那你待如何?” “不如先发制人。”景楼抬眼看向纪兰舟。 纪兰舟一愣,随即无奈地笑起来:“累了一天,正君就不能让本王睡个安稳觉吗?” 景楼瞥了他一眼,说:“早一天了事早一天睡觉。” 纪兰舟顿时眼前一亮,上赶着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 “睡觉啊,”纪兰舟兴致勃勃地打开扇子,“等事情了了正君就和本王睡觉。” 景楼面颊一红,推开纪兰舟拖着刘三朝大牢外走去。 纪兰舟笑眯眯地追在后面:“正君莫要食言啊!”- “铛铛铛——” “来人啊!有刺客劫狱!” 刑部巡防营响起一阵锣鼓声。 尖锐的声响划破夜晚的宁静响彻整个府衙,一阵骚动之后各个屋里值守的人纷纷爬了起来。 屋里亮起油灯,屋外的火把也点了起来。 嘈杂慌乱的脚步声后,刑部的侍卫聚集在了大牢外面的空地上。 火把和提灯照亮整个院子,当众人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刑部大牢的铁门大敞,门缝也已经被重物捶打至变形。 而在一旁的墙壁上有个能容纳一人出入的巨大豁口,贯穿的洞口透着丝丝冷风直通牢房。 一个士兵满头大汗地跑出来,喊到:“快去通知马大人,有人要劫狱!” 不多时,马标闻讯赶来。 他苦着脸看向大牢墙上的洞口,质问道:“劫狱那人目标是谁?可有犯人逃脱?” 报信的人摇了摇头,拱手邀功道:“多亏小的巡防时及时发觉,并未让刺客得逞,也没有凶犯逃脱!” 马标围着洞口转了一圈又问:“看清劫狱的人长什么模样了吗?” “那人蒙着黑巾动作极快小的没能看清,”侍卫见马标脸色不佳忙说,“但那黑衣人跳上房顶以后小的追出去看到他朝西城的方向跑去了。” “西城?” “是,就是往西边去了。” 即便没有犯人逃脱,刑部大牢出了这么大的事要瞒肯定是瞒不住的。 若是让有心人参上一本,怕是在陛下那儿也无法交代。 马标按着佩刀深深地看了洞口一眼,叹了口气说:“通知各处集合,沿着刺客逃离的方向去搜。” “是——” 刑部内几队人马倾巢而出,趁着夜色涌入街上沿着向西的方向走街串巷地搜了过去。 今晚京城夜间的宁静便被灯火和脚步彻底打破了。 第59章 不止刑部的人倾巢出动,就连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的胡良也大晚上召集大理寺的人赶了出来。 “大人,这边有砖瓦掉落的痕迹!” 听到属下的喊声,胡良迅速跑了过去。 果然瞧见墙角掉落了两块青瓦碎在地上,抬头瞧上去发现洁白的墙面上还有两个脚印污渍。 胡良沿着脚印看去,印记消失在房梁上。 “这是哪儿?” 说完胡良左右看看,发现不远处的拐角处挂着的灯笼上写着“庄府”的字样。 劫狱的刺客居然逃进庄府了? 胡良眼前一亮心中大喜,忙下令道:“快,把兄弟们都叫起来把院子给我围住。” 正说着,慢了一步匆匆赶来的马标叫住了他。 马标诧异地看向发号施令的胡良,沉声道:“庄大人是朝廷重臣,胡大人没有资格封府吧!” 胡良不屑地说:“大理寺办案,庄大人如此识大体定会体谅吧。” “没有陛下圣旨任何人不得擅自搜查文臣府邸!” “……” 马标将陛下的名头抬出来后胡良果然犹豫了。 老皇帝向来宠爱文臣,更不用说是庄贵妃的亲兄弟当朝最受宠的庄国舅了。 真要追究起来恐怕会落下风。 马标皱眉看着胡良,道:“况且刺客是否真的进了庄府还未可知,胡大人下令封府未免过于武断。” 胡良朝手下使了个眼色,原本要去传话的人默默退后两步回到队伍中。 胡良抱着佩刀,冷声质问道:“那依马大人所见该如何处置?难道放任刺客逃脱不顾吗?” “这……”马标犹豫了。 刑部大牢墙壁破了个大洞,现下刺客又疑似逃进了庄府。 事情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马标心里将刺客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京城这么大,往哪里跑不好偏要跑进庄府上。 这怎么查啊。 府邸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火光照亮夜如白昼府外越来越热闹。 胡良和马标两个人在庄府门前僵持不下,谁也拿不出办事章程。 总不能大晚上进宫请一道陛下的口谕来入府搜查吧? 忽然,胡良眼前一亮唤来一旁的下属耳语了两句。 下属领了命令,一溜烟儿便窜了出去消失在巷子口。 马标警惕地盯着大理寺的人远远离开,走上前问道:“胡大人不会又要耍什么花招吧?” 胡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拱手道:“我可不比马大人处事圆滑,哪儿有什么花招。” “那你派人去了何处。” “马大人连刑部大牢都管不严,还管起大理寺的事了?”胡良借机嘲讽到。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像是下一秒就能打起来似的。 聚集在围墙外的侍卫们苦不堪言,只盼着能来个说得上话的人统领全局- 嘈杂声音自然传入进了府中,庄士贤披着外衣从屋内走了出来。 “外面发生了何事啊?”庄士贤面色不悦烦躁地朝外面喊到。 等候在外面的下人赶忙上前说:“老爷,外面像是聚了一群人。” 庄士贤皱起眉头:“已经宵禁了,怎会还有人在街上。” 说完,他顿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庄士贤猛地甩开外衣冲到门口,急切到:“刘三呢,刘三回来了吗?” 下人一愣,摇头说:“刘三先前出去了小的就再没见到。” “没见到人?” 庄士贤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右眼皮直跳像是预感到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小院外的围墙边缘晃过一丝光亮,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头晃动的剪影。 光亮迟迟未歇,反而越发亮堂起来。 庄士贤凝重地望着不远处的光亮,转身说道:“若是有人来府上敲门就说我病着不能见客。” 下人一愣,赶忙躬身说是。 “还有,若是刘三回来了让他第一时间来见我。” “是。” 庄士贤魂不守舍地向屋里走去,慌乱中踩到落在地上的衣服脚下一滑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来人!”庄士贤倒在地上大声喊道,“再拿些香来!” 不多时屋内燃起线香,浓郁的味道顿时充满整个房间。 庄士贤跪在供桌前,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经文。 似乎只要这样便能忘却一切,似乎只要这样神佛便能原谅他一切过错- 与此同时,接了命令的大理寺侍卫一路狂奔。 他沿着城西巷子上了御街,穿过宽敞的街道之后拐入了宽街。 宽街入口距离御街不过百米属于东京内城区。 比起聚集着达官贵人的西城来说,宽街的地段更加金贵。 能够住在地理位置如此得天独厚的人自然不会是凡人。 雍王便是其中之一。 “砰砰砰——” 侍卫喘着粗气拍响雍王府的门鼻儿,金属撞击的声音划破寂静空荡的巷子。 雍王府大门紧闭,就连门口的灯笼也几乎燃尽有些暗淡。 “大理寺少卿胡大人有事要禀报雍王殿下!”侍卫焦急地大力拍打着木门,“求王爷出来一见!” 他急得满头大汗,在雍王府门前来回踱步。 正在心急如焚之时,雍王府的门缓缓打开一道小小的缝隙。 一个半大的孩子探出头来,张着纯净天真的眼睛望向外面。 小孩懵懂地问道:“你是谁啊?深夜找我家王爷有何事?” 侍卫瞧见雍王府应门小厮如此年幼,先是一愣随后忙拱手道:“深夜打扰实在对不住,我奉大理寺少卿胡大人的命令有急事要找王爷当面说。” “可我家王爷已经睡下了。”小孩瘪嘴说着竟要关门。 侍卫连忙按住门框迫切道:“若非有急事禀报我也不敢惹王爷清净,还请小兄弟进去通传一声。” 趴在门缝中的小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缩回头去将门关了起来。 “这……” 侍卫愣怔地望着雍王府高大的正门,一时间拿不准小厮究竟有没有听懂他说了些什么。 初春的夜晚依旧寒凉,偶尔一阵冷风吹过让人忍不住打寒噤。 等在门口的侍卫一边跺脚一边暗自腹诽胡大人怕是做错决定了。 原本胡良是想借查案之名让雍王前来主持大局下令搜府,谁知现如今他连雍王府的门都进不了。 差事办不好怕会惹上司不满,侍卫明明身上发凉但额头上全是汗。 忽然,王府的门再度打开。 先前那小孩将王府的侧门推开,对侍卫说:“王爷请你进来说话。” 侍卫一惊,连忙施礼后跟随小厮进了王府。 雍王府着实大的很,七拐八拐穿过好几道门和庭院才来到清心堂。 “王爷,人请进来了。” 小厮恭顺地站在房门口禀报。 随即,屋内传出一道慵懒的声音:“小九,放人进来吧。” “是。” 小九应声后推门示意侍卫进屋。 初次入府面见雍王殿下居然就在王爷的卧房,侍卫紧张地两腿发抖。 他小心翼翼进入屋内,正对上坐在榻上披头散发的雍王。 雍王穿着中衣身披斗篷,睡眼惺忪俨然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 被人从睡梦中叫起来的滋味可不好受,侍卫心里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跪下问安。 纪兰舟侧卧在榻上,懒洋洋地问道:“你说大理寺胡大人有急事要和本王说,是何事啊?” “回王爷……” 侍卫将刑部大牢遭遇刺客意图劫狱,刺客逃脱后疑似跑入庄府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纪兰舟说了一遍。 纪兰舟喝着热茶静静听着,末了才开口道:“这么说来胡大人是想让我去下令搜查庄府?” “是……” 不知怎的,雍王的声音似乎藏着刀子令人不寒而栗。 “下令搜查文臣府邸需得陛下旨意,”纪兰舟摇晃着茶杯,“胡大人这是想害死本王啊。” 侍卫霎时间起了一层冷汗,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辩解道:“王爷明鉴,我家大人绝无此意!” 纪兰舟冷笑一声。 屋内燃着的碳火旺盛,但雍王的笑声仍旧让屋内的温度低了几度。 侍卫低垂着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纪兰舟也一副耐心全无的样子:“刑部的私事本王管不着,若无其他事就退下吧,本王要休息了。” 说罢作势要起身。 只见跪在地上的侍卫浑身一震,视死如归地大喊道:“王爷请稍等!” 汗水从鬓角缓缓流下滴到地面上,侍卫伏在地上朗声说:“胡大人让小的和王爷说‘轿子行至庄府’。” 纪兰舟的动作一顿,抬眼便侍卫看去。 侍卫浑身颤抖几乎把头埋进地里,生怕对上雍王杀人的眼神。 过了许久,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雍王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既然与案子有关,本王便没有与坐视不管的道理。” 侍卫又惊又喜地抬起头,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 来之前胡大人说只要说出这句话雍王必定前来他还不敢相信,谁承想雍王居然就答应了。 这几天跟随雍王办案走街串巷审查卷宗王爷都亲力亲为,甚至不惜舍弃最贵身份只带一个护卫微服出行。 放眼整个朝堂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亲王能做到这般地步。 侍卫望着雍王高大的身影,心中不禁充满敬佩。 只见雍王随手将皮毛斗篷解开缓步朝屋内走去,“富贵,替本王和正君更衣吧。” 一旁的胖太监连忙撩起床幔走了上去。 随着半透明的纱帘掀开,一道人影出现在烛光当中。 京中谁人不知文弱书生雍王殿下娶了来自漠北彪悍之地的驭北将军啊。 都说雍王正君样貌丑陋,京城中却鲜少有人见过正君的模样。 侍卫也不曾见过,他好奇地探头看去想趁机窥探王府秘事。 烛光闪过,却不料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侍卫顿时震惊地瞪大了双眼怔怔地望着帷幔后与雍王“耳鬓厮磨”的男人。 帷幔后的人他岂止见过,分明就是白日里跟在雍王身边的亲卫啊! 那人居然就是雍王正君?! 第60章 庄府外的街道上夜如白昼,胡良终究还是偷偷在府邸的几处侧门都安排了人把守。 马标心急如焚,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地探着头张望。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地从巷子口驶来。 马蹄声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巷子里回荡着。 京城夜里能有马车出行实为罕见,众人不约而同朝巷子尽头看去。 马车四角挂着的灯笼照亮车上挂的牌子。 马标看后一愣,懊恼地低声道:“雍王怎么也来了……” 这话恰巧让一旁的胡良听了个清清楚楚。胡良嘲讽道:“王爷来得正好,马大人不会是怕了吧?” “本官有什么好怕的!”马标连忙挺直腰杆反驳到。 胡良冷笑一声,迎着马车走上前去。 先前派去传信的侍卫跟在马车后一同前来。 见那侍卫魂不守舍哭丧着脸,胡良心里暗道奇怪。 明明把雍王请来了,怎么跟撞了鬼似的呢? 胡良朝侍卫使了个眼色,面向马车拱手道:“臣有罪,深夜打扰王爷清净。实在是案情紧急,不得不请王爷前来做主。” 马车中传出雍王的声音:“本王既然受陛下旨意办理案子自然也当尽心尽力,胡大人不必多礼。” 马标这才知道胡良去请的人是雍王。 只不过刑部大牢遇到刺客和雍王有何关系?怎么又与案子扯上联系呢? 在惴惴不安中,马标上前向雍王马车行礼。 “马大人,”雍王的声音再度传来,“一路上本王听大理寺的人说大牢围墙破了个洞,刑部居然无一人察觉吗?” 万万没想到雍王一上来便质问,马标的额头上霎时间起了一层冷汗。 他弓着身子答道:“回王爷,那刺客定是知道刑部狱卒巡逻的时间,来去无踪恰巧避开了守卫。” 这个理由无论怎么听都过于牵强。 马标的声音颤抖着,心里一阵发慌。 果不其然,马车内的人轻笑一声反问道:“本王听马大人的意思怎么像是刺客与狱卒串通好的呢?还是说刑部懈怠至此,连有人潜入大牢砸墙都不知道?” “下官无能,还请王爷恕罪!” 马标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 而他身后刑部众人也都纷纷扔掉兵器跪了下来。 胡良幸灾乐祸地望着巷子里跪了一排的人,趁机火上浇油道:“下官本在查抛尸案,听闻刑部出现刺客后便赶了过来。谁知马大人竟拦着下官搜查,不知居心何在。” “下官不过是谨遵陛下旨意,并非有意阻拦……” “好了。” 马车内的人出声打断了胡马二人的争执:“马大人做得对,胡大人急于查案也合情合理,既然本王来了便算走个章程让二位大人安心。” 说完,马车旁的胖太监上前将车帘撩开。 雍王一袭白衫从容不迫地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随着雍王身后出来的竟然是白日里出尽风头的“亲卫”。 亲卫一身墨色,和雍王一黑一白并肩站着像是话本中常写的黑白双煞。 只不过两人相貌俊郎甚是般配,倒不像书里常说的那般可怖。 雍王和亲卫一前一后走下马车,胖太监赶忙奉上披风鞍前马后伺候着。 那侍卫竟然也坦然全盘接受。 一时间竟分不出两人究竟谁是主子谁是护卫。 就连一旁的胡良也不由侧目。 做雍王的亲卫待遇竟然这般优厚吗? 大理寺少卿专为大人跑腿一年到头得到的不过寥寥几钱俸禄,看起来还不如雍王府的侍卫。 胡良心里犯起嘀咕,雍王待人亲和为人坦荡,若是有机会能如王府做个亲卫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有知道内情传话侍卫苦着张脸。 王爷实在太过大胆,竟然将正君带在身边片刻不离。 虽然常听人说新婚夫夫如胶似漆,但雍王真就那么离不开吗? 再看顶头上司胡良一脸神往的模样,侍卫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真相- 纪兰舟走下马车后便让胡良上前叫门,美其名曰要请庄国舅通融一下。 不一会儿,庄府的应门小厮便打开了府门。 门口一众穿戴整齐揣着兵器的人吓得他后退两步,听了胡良的问话后才战战兢兢地说:“回大人话,我家老爷身子不爽已经歇下了。” 胡良抵住门框,说:“刺客擅闯刑部大牢,兹事体大还请庄大人见上一面。” “可是我家老爷说……”小厮左右为难。 打眼一看便知道小厮是得了命令,看来庄士贤已经知道府外发生了大事有意闭门不见了。 胡良不敢擅闯庄府,沟通无果后只得求助的看向身后的雍王。 纪兰舟缓缓走上台阶,笑道:“本王并非有意刁难,而是刺客携带凶器逃至庄府如果不及时抓捕恐怕庄大人性命难保啊。” 他刻意将事情说的骇人听闻,任谁听了心中都会恐慌。 更不要说老皇帝不允许京中大臣家中私设府兵,若真有穷凶极恶的凶手潜入光靠那些文弱的家丁怕是不顶事。 果不其然,小厮顿时慌了起来。 纪兰舟瞅着应门小厮的年纪和小九差不多大,心里更不忍心责备。 他柔声道:“你只管去和庄大人说明,他定会相见的。” 小厮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听话地跑了进去。 纪兰舟则不紧不慢地等在门口。 不一会儿,小厮领着其他几个提着灯的下人匆匆忙忙地赶了回来。 “王爷,我家老爷说他年纪大了经不得这么大阵仗,”小厮认真地复述庄士贤的话,“府里种着的兰花也怕生人,卫兵就不要入府了吧。” 纪兰舟早就猜到庄士贤会这样说,大方地点头让胡良和马标将带到护卫退后到府邸围墙十米外。 小厮见状,又说:“我家老爷还说只见王爷和胡马两位大人,其他人一概不见。” 庄士贤倒是会摆谱的,大难临头居然还敢趾高气昂提要求说想见谁就见谁。 满京城敢这么个雍王说话的文臣怕也只有他独一份了。 纪兰舟不由挑眉,并未指摘庄士贤的无礼。 他朝胡良和马标招了招手,随后朝马车边的景楼使了个眼色。 景楼点了下头,默不作声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一身黑衣与夜色完美融合在一起,谁都没有察觉马车旁少了个人。 随后,纪兰舟一行人便和小厮一同进了庄府- 庄府果然如小厮所说的那般,整个府上灯光照亮的地方随处可见兰花。 初春时节,院子里的兰花长势喜人显然素日被人精心呵护着。 府中一片寂静,只有匆忙的脚步声回荡着。 纪兰舟看似自如地大步走着,眼睛却警惕地打量着庄府的一草一木。 庄府看似平静,但总有些说不出的诡异。 胡良忽然凑近纪兰舟的身边,低声问道:“王爷怎知庄大人会同意相见?” 纪兰舟微微一笑,道:“若非大事你我怎会亲自前来,庄大人若此时再避而不见不就真成了做贼心虚。” 事到如今雍王亲自出面,庄士贤不想见也得见。 纪兰舟就是要逼庄士贤亲自迎他们入府搜查。 “王爷,那轿子……”胡良小心翼翼地提及。 “轿子的事是假的吧。” 纪兰舟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胡良的谎言,轻笑道:“胡大人为了晋王果真费尽心思,有你是六哥的福气。” 胡良神色一滞,讪笑着退到后方。 殊不知雍王寥寥两句话就让他脊背发凉满身冷汗。 本以为骗过了雍王,没想到纪兰舟居然早就已经猜到了真相。 不仅如此,雍王将他在朝中的立场看的一清二楚。 仔细想来办案这段时间雍王看似更偏向大理寺些,实则对他却若即若离。 虽然晋王与雍王素来没甚过节,但是如此一来日后再想与雍王深交怕是不可能了。 胡良的王府亲卫梦就此破碎。 一行人跟随小厮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会客厅。 庄士贤已经在屋内等候。 他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迎上前拱手道:“王爷见谅,老臣年纪大了身子不爽利未能恭迎大驾咳咳……” 说完居然还咳喘两声,整个人虚弱得如枯柳飘摇般仿佛随时会倒下。 如此明显的苦肉计摆在眼前,纪兰舟要是看不出来就白演几十年戏。 他也不去搀扶,而是越过庄士贤径自坐上主位道:“世子出了那么大的事倒也不见庄大人着急,居然还有心思闭府睡觉。” 庄士贤垂着的眸子一黯,细长的小眼睛冷着撇向一侧。 再抬起头时他已然换上一副悲切的神情。 庄士贤苦笑道:“虽说是家丑但也不瞒着王爷了,先前听闻家中逆子闯下弥天大祸,老臣心力不支晕倒在地这才让下人闭府谢客。” 纪兰舟佯装惊讶,虚情假意地关切道:“哎呦,庄大人可要保重身体,不要等本王案子还没判下来就先世子一步归西了啊。” “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庄士贤没想到雍王竟敢在他府上口出狂言咄咄逼人,气得忘记装病瞬间停止腰杆吹胡子瞪眼。 纪兰舟笑了下,说:“本王瞧着庄大人中气十足,看来本王久病成医一来就把庄大人的病治好了。” 前厅,纪兰舟三两句话就把庄士贤心态搞的一垮二崩。 而在庄府另一侧的后院中,一道黑影纵身一跃跳入府中闪身躲进黑暗之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刺客潜入庄府后便没了踪迹,庄士贤无论如何都无法置身事外。 屋外的灯纷纷燃了起来,庄府内也逐渐传来走动的声音。 纪兰舟抬眼看向门外,夜空中月亮已经升至半空。 他拖延了一段时间应该足够了,此时也没耐心再和庄士贤周旋下去。 纪兰舟用手指敲着桌面,缓缓道:“刑部大牢遭遇刺客兹事体大,不如先由胡马两位大人在府中巡查一番。” 庄士贤并未立即同意,而是低吟一声显然还在犹豫。 “庄大人不必担忧,”纪兰舟知道庄士贤在犹豫什么,“本王明日自会上书向陛下道明缘由。” 说着一顿,又笑着补充道:“庄大人也不想世子听审前在刑部大牢里出事吧。” 纪兰舟和善地微笑着,眼底却透出一丝狡黠。 庄士贤敢派人来刑部大牢杀庄恒,必定没想到会失手。 如今派去的人定然没有回府,刑部又出了大事,若真要查起来事情必然会败露。 果不其然,庄士贤听出纪兰舟言语中的暗示后脸色黑了下来。 “唉……” 庄士贤疲惫地长叹了一口气,撑着椅子扶手缓缓坐了下来。 他痛苦地按住太阳穴,虚弱地说道:“还请王爷见谅,下官心力交瘁恐不能一同前往。” 纪兰舟一眼看穿庄士贤蹩脚的演技,提议道:“既然庄大人身体有恙那就让府里管事带我们去吧。” 庄士贤朝一旁的下人招了下手:“去,领着王爷和两位大人去院里搜查吧。” “是。” 庄士贤允许他们单独搜查倒是让纪兰舟颇感意外。 看来阖府上下已经打点清楚没有留下破绽,庄士贤笃定他们搜不到东西。 纪兰舟挑眉道:“凶犯不知逃亡何处,庄大人不介意我们查的细致些吧?” 庄士贤阴恻恻地笑了两声,道:“府上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王爷只管去查便是。” 说完,他便叫来小厮搀扶着站了起来。 纪兰舟向庄士贤致谢后便与胡良马标一同随下人进了院子。 随行的下人提着灯笼为他们照亮脚下的道路。 一行人沿着林园中的青石板路朝别院走去,道路两旁的兰花散发出阵阵幽香。 夜间紧闭着的花苞陷入沉睡,丝滑柔嫩的花瓣犹如少女娇嫩的脸庞。 放眼望去,目光所及之处皆有兰花的身影。 “庄大人还真是钟爱兰花,”纪兰舟的指尖划过郁郁葱葱长到小腿高的兰花,“可是有什么渊源吗?” 一旁提着灯笼的下人解释道:“夫人生前最爱兰花,老爷因思念夫人便让人在府中种满了兰花。” 纪兰舟有些意外地挑眉。 原来庄士贤的夫人已经去世了。 难怪来府上后家中没有女主人出来接待。 下人感慨道:“老爷总说见到兰花如同见夫人,让小的们精心侍候不敢懈怠。” 纪兰舟不禁疑惑道:“庄夫人去世后庄大人没有再填房吗?” 古人不是最重家族繁盛人丁兴旺吗? 庄士贤身份尊贵无比,在家中不可能只有一房正妻吧。 很快下人解答了他的疑惑:“老爷忘不了夫人,守丧三年过后便散了妾室终日焚香礼佛。” 想起先前在屋内烟雾缭绕的景象,纪兰舟了然地点头。 同时,他又感到疑惑不已。 庄士贤既然如此念着亡妻,怎么对妻子唯一留下的独子这般心狠。 不将庄恒从牢狱中捞出来也就罢了,居然还刻意派人来杀他。 对庄恒仿佛仇人一般,说起来倒是件怪事。 “庄大人对夫人的用情至深本王佩服,”纪兰舟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想来庄大人对世子也是溺爱,才将世子纵得无法无天。” 下人干笑两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夫人去后老爷悲痛无比,整日为夫人诵经祈福的确对世子疏于管教了。” 老子不会管儿子反倒委屈上了。 纪兰舟心中嘲讽,嘴上却说:“庄大人的虔诚定然会感动神佛降恩,庄夫人在天有灵也能宽慰些。” 正说着,他忽然闻道一股奇怪的味道。 像是没有完全燃尽的柴火味,又像是檀香烟渍入味的洗手间。 那味道被掩盖在浓郁的兰花香气之中,只有偶尔随着微风飘来一两缕并不易察觉。 纪兰舟不禁蹙眉。 还记得以前上朝时他就觉得庄士贤身上的香气过重仿佛在掩盖什么,如今闻起来似乎正是两种气味混合的味道。 只是怪味随风来也随风去,转瞬即逝消散在庭院之中。 纪兰舟敛起目光,垂眸向前走去- 不一会儿,他们便来到了有脚印的围墙后。 那是一间不算大的院子,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院中的全部根本不可能有人藏身的地方。 胡良积极地跑上去,围着墙壁绕了几圈后疑惑地回到纪兰舟身边。 “王爷,脚印沿着围墙进了院子,”胡良眉头紧皱,“只是并未在府中看到其他痕迹。” 纪兰舟面不改色,不甚在意道:“那就说明凶犯潜入了庄府,如此一来便更要好好搜查一番。” 他指着院子里的小屋让下人把门打开。 小屋的门刚一被推开屋内便传出一阵极其浓重的焚香气味。 “王爷请。”下人为纪兰舟推开房门。 纪兰舟抬脚走进房中,发现里面更像是一个小祠堂。 屋内正中央供着亡故庄夫人的灵位,供桌上摆满了水果糕饼等贡品。 纪兰舟伸手抹了一把桌面,指尖干净没有擦下一丝灰尘。 他缓缓地在屋内踱步,随口问道:“屋子虽偏僻但打理得倒是干净。” 下人答道:“回王爷话,此处是夫人生前最喜欢待的小屋老爷就将院子保留下来了。” 纪兰舟环视一周。 小屋装潢并不奢华,甚至与气派的庄府格格不入。 再看屋子内外简陋的陈设,怎么也想象不到此处会是一位官眷贵妇“喜欢”的地方。 如果下人没有说谎,那就只能说明那位已故的庄夫人是个喜好奇特的女人。 纪兰舟随意走动,在不大的屋子里来来回回走走停停。 胡良则不然。 只见胡大人像条猎犬到处仔细检查,甚至还用佩刀将供桌的桌布掀开查看恨不得整个人钻到桌子下面去。 与胡良形成对比的人是马标。 自打他们进入庄府后马标的脸色就一直很糟,苦着脸像是谁欠了他钱似的。 马标搜查起来也不甚积极,只在屋里看了一圈便站在房门口不住地叹气。 纪兰舟推开屋内唯一背对着院子的一扇窗户,探出头去看了看问道:“这扇窗户通往何处啊?” “再往前走便是世子的住处。”下人答道。 纪兰舟点头分析道:“哦,凶犯八成从窗户跳出去往世子住处跑了。” 下人忙说:“小的带您过去。” 说完便殷勤地要领着纪兰舟一行人走。 再次走到庄夫人的灵位前,纪兰舟注意到角落的香炉中还有未燃尽的线香。 七歪八倒的香冒着红光,显然不久之前还有人在此祭拜过。 纪兰舟指着香炉问道:“庄大人今日来过这里吗?” 下人点头说:“是,今日法师来此处做了法事。” “请法师做法事?今日是夫人祭日吗?” “这倒不是。” 下人连忙解释说:“王爷有所不知,老爷每月都会在此为夫人做几场法事,这是庄府的惯例。” “惯例……” 纪兰舟一愣,脑海中有道荒唐又合理的念头一闪而过。 他赶忙拉住下人问道:“你方才说庄大人每月都做好几场法事,何时做法事可有规律?” “要说规律的话……” 下人想了想,说:“每逢三四老爷都会请法师到府里来做法事。” 码头搬扛的挑夫每十几天便有一笔收入,庄恒每月三四才去教坊玩乐,庄士贤恰巧在今日做法事…… 纪兰舟的脑袋仿佛一下开窍了。 他的嘴脸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王爷,可是有何不妥啊?” 下人不解地望着站在原地的雍王。 纪兰舟抬眼瞧去,挑眉道:“无碍,不过是觉得庄大人聪明的很。” “这……” “不过常言道,聪明总被聪明误啊。” 说完,纪兰舟打开扇子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世子的院子倒也不小,胡良和马标分别沿着两条石板路沿途排查。 纪兰舟则独自一人在庭院中转悠。 他根本没指望能在庄恒的院子里有什么发现,毕竟庄恒此时已经不在他的怀疑名单中了。 正走着,忽然纪兰舟身后闪出一道黑影。 黑影速度极快,伸手拽住纪兰舟的手臂将人拉到了院中的墙角。 “是我。” 熟悉的声音传来,纪兰舟立刻放松下来。 他转过身,借着月光看到景楼的脸。 “辛苦了。”纪兰舟抬起手轻轻摘掉景楼头上挂着的竹叶。 先前他刻意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景楼有机会在庄府提前探查一番。 景楼身子一僵,别扭地错开眼。 纪兰舟微微一笑,轻声道:“可有什么发现?” 景楼敛起表情,沉声道:“庄府有问题。” “有问题?” “庄府西边是一处无人的庄园,看似独立但背靠庄府只有一墙之隔。” “你的意思是?”纪兰舟皱眉。 景楼表情严肃,正色道:“我猜两个宅子下面有连通的密道。” 第62章 “连通的密道?”纪兰舟瞪大双眼,“你的意思庄士贤把两个庄子打通了?” 这种事情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过,没想到居然真的在眼前发生了。 纪兰舟颇感好奇。 如果真像景楼推测的那样两个宅子连在一起,庄府就不一定是第一案发现场了。 他又问道:“两个宅子之间可还有门相连接吗?” 景楼眉头紧蹙摇了摇头:“天色太暗我也没能看得太确切,只不过两个宅子的结构着实奇怪。” 这也不怪景楼没看清。 一来天色昏暗,庄府夜里几乎没有燃灯;二来时间有限,景楼没有办法将整个宅子都走一遍只能看个大概。 纪兰舟笑了下,安慰道:“没事,大不了我今晚把庄府翻个底朝天。” 他就不信,如果真有密道的话还能看不出破绽。 最主要的是不能让景楼白忙活一场。 景楼瞥了纪兰舟一眼,道:“你引着他们继续向西搜,或许会有收获。” “好。” 纪兰舟点了点头,又说:“庄士贤如果等不到刘三回府定然会派人找他,谢琛他们可做好准备了?” 景楼点头说:“已经送去消息了,只待时机成熟便可行动。” 听到这话,纪兰舟信心满满地用拳头捶了下掌心。 还好老皇帝恢复了谢琛京城禁军副统领的职务,这也让纪兰舟和景楼在京城中多了一份助力。 谢琛与胡良不同。 胡良带着目的性跟在纪兰舟身边,说到底是晋王的人。 而谢琛则是忠诚地站在景楼这边,四舍五入也是雍王府的人。 忽然,纪兰舟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他指着不远处的屋子对景楼说:“方才府上的下人说庄士贤每逢三四都会为请法师来府里为庄夫人做法事,你闻闻院子里的味道熟悉吗?” 纪兰舟总觉得庄夫人故居里的气味十分熟悉,即便走到世子的院子都还能隐约闻到那股味道。 景楼一愣,转过身去探出半个身子对着空气闻了闻。 “这是……” “怎么?你闻出来了?” 景楼点了点头,沉声道:“这个味道和翠梅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纪兰舟一惊,确认道:“你确定是同一种味道吗?” “漠北人都能用嗅觉分辨草料,”景楼的语气中难得有些骄傲,“即便草堆中放了一根乌头草我也能闻得出来。” 这不就是警犬吗? 纪兰舟在心里暗自偷乐。 随后,他又正色道:“先前你在庄恒身上闻到过这个味道吗?” 景楼毫不犹豫地答道:“没有。” “我在庄士贤身上闻到过一样的味道。”纪兰舟说到。 紧接着他将散朝后的事和景楼解释了一下。 景楼听后也颇为意外地挑眉:“如此说来……” 纪兰舟点了点头:“咱俩猜得没错的话八成就是。” 事到如今,种种迹象都表明庄士贤就是几起案件幕后的黑手。 唯一缺乏的就是直接证据证明他们的推测。 景楼的想法与纪兰舟如出一辙。 他微微侧过身子朝外面看去,瞥见胡良和马标正往两人的方向走来。 景楼收回视线,对纪兰舟说道:“我再去后面的宅子看一看,或许能有新的发现。” 纪兰舟拉住景楼的手腕,叮嘱道:“你小心,一旦有危险立刻离开知道吗?” 景楼低头看了眼被抓住的手腕,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随后,两人便在围墙下分别。 纪兰舟目送景楼跳上围墙,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迎着胡马两位大人走去。 “二位大人可有发现?”纪兰舟把玩着折扇问道。 胡良沉重地摇了摇头,说:“各处都寻遍了,并未看到人影。” 马标皱着鼻子,犹豫道:“王爷,或许刺客不过是路过庄府并未藏匿在府中呢?” 纪兰舟微微一笑,瞥了马标一眼。 他当然知道打破刑部大牢的刺客并不在庄府。 在大牢墙上开了个大洞的是他力大无穷的正君,在庄府外围墙上踹了两脚的也是他腿脚灵光的正君。 为的不过是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引到庄府来,并且找个由头能趁机搜查一番。 来都来了,不找出点破绽怎么对得起他的正君整夜奔波? 纪兰舟打开扇子贴在胸前悠闲地摇晃着,随口说道:“马大人不必这么快就做出决断,庄府如此之大讲不定就藏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说完,他又悠哉悠哉地朝西边溜达过去。 胡良二话不说立马抬脚跟上前。 马标则叹了口气,无奈地跟了过去。 就在纪兰舟一行人朝庄府深处走去的时候,庄府外一道被草垛挡住的隐蔽暗门被悄然打开。 一个不高的人影探头探脑地门缝观望片刻,然后从窄小的暗门爬了出去。 那人一路小跑,还没等他跑出去多远忽然从路边伸出一只大手捂住他的嘴将他拖入到了黑暗之中- “雍王去哪儿了?” 沙哑的声音从寝室中传出,庄士贤躺在床上朝一旁的小厮问道。 候在床边的小厮凑上前,说:“老爷,雍王殿下和两位大人出了夫人旧居正在世子院儿里呢。” 庄士贤按着额头,痛苦地呻|吟一声。后又冷笑道:“由他们去吧,雍王搞这么大阵仗我看他如何向陛下交代。” 只要雍王今夜没有能在庄府搜到任何问题,那他明日先行一步入宫向陛下告状,便能指摘雍王的过失。 府上已然收拾妥当,雍王必然无功而返。 庄士贤躺在床上,冷静下来整理思绪。 先前是他听到庄恒入狱的消息后着急了,下手快了些反倒落入了圈套。 但仔细想想雍王定然还没有确切的证据,否则不会拐弯抹角劳师动众来庄府搜查。 墙壁上所谓刺客的脚印有没有还未可知,讲不好正是雍王与大理寺合谋搞出来的阴谋。 庄士贤的脑海中闪过雍王精明的模样,不禁恨得牙根痒痒。 要知道就该在元皇后死后立刻除掉他。 以前只觉得雍王碌碌无为是个只会乱撒脾气的娇气包,谁承想成婚之后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如今看来当初劝陛下赐婚雍王倒是画蛇添足了。 庄士贤越想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头也愈发疼起来。 更不用说他的那个倒霉儿子。 只要不牵连自己的仕途,庄恒的死活他压根不在意。 庄士贤强压住不安,又朝小厮问道:“庄福已经出门了吧?” 小厮点头道:“福总管方才匆忙过去再没瞧见,应是已经出府了。” “那就好。”庄士贤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算打破刑部大牢的人不是刘三,但定然也与刘三脱不了干系。 刘三这会儿还没回来八成是出了事。 但方才雍王只是暗示刘三的事并没有确切说明,看来雍王并没有抓住刘三。 若是刘三顺利逃脱,一定会去隔壁庄子外的一处铺子落脚藏身等待接头。 庄士贤派庄福趁乱出府,就是为了确认刘三的动向。 一边想着一边捋了捋胡须,庄士贤的内心更加安定不少。 雍王果然在虚张声势,他差一点就被诈了出来。 庄士贤的头疼瞬间好了大半,声音也轻快许多。 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对一旁的小厮说:“去帮我拿笔墨纸砚来,我要写张折子呈给陛下。” 小厮领了命令,转身跑出房间。 庄士贤从床上缓缓走下来,来到床榻一旁的小供桌前。 他拿起三根香点燃后虔诚地拜了三拜。 再睁开眼时,庄士贤的眼中闪过一丝奸计得逞的光芒- 另一边,纪兰舟随庄府下人一路向西搜查最后来到一道高耸的围墙前。 下人躬身道:“王爷,前面便出庄府了。” 纪兰舟停下脚步抬起头便围墙看去。 围墙又高又长将庄府围住,乍一眼看不到尽头。 他沿着围墙边走边问道:“围墙对面的庄子也是庄大人的家产吗?” “不是,”下人低垂着头说,“对面庄子不知是京城哪位贵人的产业。” 纪兰舟轻笑道:“庄大人心够大的,连自己的邻居是谁都不在意吗?” 下人讪笑两声,耷拉着脑袋没有说话。 心虚的模样一看就是在扯谎,纪兰舟并没有当即揭穿下人的谎言。 他环顾四周,打量着附近的环境。 围墙内都是些假山凉亭,还有几间小屋子坐落其中看起来和普通庭院别无二致。 “嗯?” 纪兰舟忽然看到不远处有个敞开门的小屋,他指着小屋问道:“那是什么地方?为何开着门啊?” 下人顺着纪兰舟的手看过去,先是一愣然后赶忙说道:“回王爷,那只不过是别院的小柴房。” “柴房?”纪兰舟饶有兴致地说,“凶犯最爱躲在柴房这类不起眼的地界儿。” 说着,他朝一旁的胡良马标招了招手:“走,咱们就去柴房看看。” 下人半张着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提着灯跟随纪兰舟朝柴房走去。 柴房里不用说,自然是没有人的。 纪兰舟做做样子走进柴房转了一圈,正要门的时候发现柴房的门口有一摊油污。 不仅如此柴房破旧的木门上有人踢打过的痕迹,门锁也有轻微的松动。 “柴房这两天关过人吗?”纪兰舟用折扇挑着摇摇欲坠的门锁问道。 下人一愣,点头答道:“前几天世子犯了错,老爷将世子禁足于此。” 原来这儿就是倒霉世子被关的地方。 纪兰舟哼笑一声往外走去。 谁知他一只脚刚踏出门,胡良突然拔出佩刀冲向一侧的竹林中。 胡良大声喊道:“是谁在那里!” 窸窸窣窣的响声后,下一秒一个瘦小的身影从竹林中跌了出来。 第63章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处偷窥?” 胡良大步上前将倒在地上的小个子拎了起来,从竹林后拖了出来。 提灯的光亮照到那人的脸上,映出一张鼻青脸肿的面庞。 看穿着小个子应该只是庄府的低等下人,不过他消瘦的模样并不像是富贵人家的仆人。 小个子浑身颤抖着,支支吾吾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胡良逐渐失了耐心,提着小个子的衣领狠狠甩到地上。 他将佩刀锋利的刀刃横在小个子的脖子上,厉声道:“快说!否则别本官怪刀剑无眼!” “呜呜呜……” 寻常人哪儿见过这个阵仗,小个子竟然被当场吓得哭了起来。 小个子瘫坐在地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用袖子抹着眼泪。 无意间擦到脸上受伤的位置时还疼得忍不住抽气,那模样要多可怜就多可怜。 胡良将刀刃一转,质问道:“哭什么哭,还不快说!” 这时,一旁的下人快步走上前来。 “大人还请息怒,”下人讨好地笑着将胡良刀刃移开,“这不过是庄府别院烧火的小子,昨天夜里老子娘都死了许是还没回过神来呢。” 说完,他转过身不悦地朝小个子的身上踹了一脚。 小个子浑身一抖倒在地上。 下人呵斥到:“你不老老实实给你老子娘办丧事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冲撞了王爷你有几个脑袋掉啊!” “小的错了,请王爷饶命……” 小个子手忙脚乱地爬跪在地上,边哭边把额头使劲往地上撞去。 家中长辈去世本处于悲痛之中,又被人用刀抵在脖子上吓唬一场。 纪兰舟有些同情小个子。 他刚要开口,却被庄府下人抢了先。 “滚滚滚,”领路下人又踹了小个子一脚并不耐烦地用手推搡着说,“赶紧滚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语气中满是催促,似乎不愿小个子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小个子又朝纪兰舟叩首,趴在地上用膝盖调转方向起身正准备离开。 “等下。” 纪兰舟叫住了小个子,摇着扇子说:“三更半夜出现在这儿,总得让本王问两句话吧。” 一旁的下人身形一滞,默默地低下头去:“王爷说的是……” 纪兰舟听出下人的心不甘情不愿,低头轻笑一声。 小个子左右为难,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离开。 刚一抬头,正对上雍王审视的目光。 纪兰舟围着小个子走了两圈,开口问道:“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疼吗?” 小个子万万没想到雍王如此尊贵的身份开口第一句居然在关心他。 “回王爷,”小个子伏下身子,“小的这伤是……不小心撞门框上的,已然不疼了。” “哼。” 纪兰舟轻笑道:“什么门能把人撞成这样?你带本王去瞅瞅看。” “这……”小个子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胡良大喝一声:“当着王爷的面竟敢撒谎!还不从实招来!” 小个子吓得浑身一哆嗦,邦邦磕头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纪兰舟朝胡良摆了摆手安抚道:“胡大人何必吓唬小孩呢。” 随后他又转向小个子:“你只管说便是,本王自会为你做主。” 小个子听后缓缓抬起头来,将信将疑地望着纪兰舟。 眼前的雍王殿下样貌英俊衣着华丽,身份地位远非寻常人可比,就连庄士贤都要礼让三分。 或许雍王没有说大话…… 小个子心中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将实情说了出来:“小的是,是,是被世子打的……” 庄恒? 纪兰舟俯下身用折扇将小个子的下巴挑起来左右看了看。 小个子眼圈和脸颊上的伤痕已经变成乌紫色,打人的一定下了狠手。 “世子为何要打你啊?”纪兰舟又问道。 小个子想起了悲伤的回忆,忍不住又啜泣起来。 他泪流满面说:“世子被老爷禁足,原是答应小的若将他放出来就给些银钱让小的去给老娘看大夫,谁承想……” 说到最后,小个子泣不成声。 “你把他放出来,他非但没给你钱还打了你一顿?”纪兰舟帮小个子补全了后面的故事。 “是,”小个子悔的捶胸顿足,“小的被打到晕厥误了回家的时辰,老娘没能等到去看大夫……” 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 纪兰舟惋惜地叹了口气。 庄恒对待下人尚且不近人情,平日讲不定做过多少恶事。 如今被关进刑部大牢也算是报应不爽,纪兰舟并不打算让庄恒全须全尾地走出监狱大门。 他耐心地等到小个子将眼泪擦干后才又问道:“大半夜你不去给老娘守灵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个子弱弱地说道:“小的想起还有柴火没有劈晚,怕影响老爷用这才……” 庄府下人眼珠一转,赶忙上前责备道:“管事看你可怜才准许你做完了活提前回家,而你却不知好歹拖着躲懒。” “小的知错了!” “还不赶快去将余下的柴火劈掉!” 下人转向纪兰舟,满脸堆笑地说:“王爷您看他不过是个寻常下人,这小身板总不能是打破刑部大牢围墙的凶犯吧?”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说到底小个子不过是庄恒手下的一个倒霉蛋,庄士贤定然不会让这样的小角色得知自己的所作所为。 纪兰舟见再问不出什么便打算将人放掉。 小个子感恩戴德地向纪兰舟叩首,弓着身子起身朝小柴房快步走去。 纪兰舟望着小个子离开的背影忽然皱起眉头。 方才他去了柴房,里面除了堆积的木材以外并没有看到有新鲜劈好的木柴,显然小个子方才并没有在砍柴。 况且小个子既然说要劈柴为何又会出现在竹林中呢? 只能说明小个子是在他们之后进的院子。 但是这间小院是庄府的尽头,来的路只有他们走的这一条。 一路上都没有瞧见其他人,小个子又是从哪儿钻进院子来的? 纪兰舟猛然想起景楼先前的推测,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就在小个子快要走入柴房的时候,纪兰舟再度开口叫住了他:“等下,本王想知道你何时到的院子里?” 小个子的脚步一顿,答道:“是和王爷前后脚到的。” 撒谎。 纪兰舟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走上前追问:“你既然说要劈柴那方才为何要躲在竹林里?” 小个子的额头冒出一层冷汗。 纪兰舟见状心里也了然七八分。 他压低音量冷声道:“此时若你肯说实话本王便能为你讨回公道,若你再有欺瞒休怪本王不客气。” 纪兰舟的声音极低,只有他和小个子两个人能听到。 胡良和马标疑惑地看向雍王的方向。 而身后的下人伸长脖子也没听到一星半点,愁眉苦脸地皱着眉头急得直跺脚。 “你没钱给老娘买棺材吧?”纪兰舟见威逼不成改成利诱,“你告诉我怎么进的院子,本王给你出棺材钱。” 为了提现诚意,纪兰舟偷偷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塞进小个子的掌心。 小个子眼前一亮,又惊又喜地望着眼前俊郎的王爷。 雍王可比世子可信得多,长得这么周正的男子定不会骗人。 他攥紧掌心内有棱有角的银子,抿了抿嘴下定决心凑上前说:“小的是从隔壁院子偷偷钻进来的,平日里也会偷偷进府里捡点剩菜。” 猜得没错,两个宅子果然是连在一起的。 纪兰舟瞥了一眼围墙:“你是从密道钻进来的?” “不是啊,”小个子疑惑地摇头,又用手偷偷摸摸指了下一旁的假山,“假山后面有个小门,从那里可以直接通向隔壁。” 纪兰舟一愣,顺着小个子的手朝假山看去。 假山在墙根处,加上四周长的比人还高的杂草乍一看上去根本不会想到后面还有一扇门。 得到了新的情报,纪兰舟也并未食言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塞给了小个子。 这些钱足够买一口体面的棺材了。 做完这一切,纪兰舟佯装无事转过身。 他叹了口气说:“看来刺客的确不在庄府。” “王爷!” 胡良冲上前来,咬牙切齿地小声说:“机不可失啊王爷。” 纪兰舟无辜地说:“胡大人也瞧见了,庄府搜了一遍也没有刺客的影子啊。” 马标和庄府下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庄府要是真发现刺客,庄士贤岂不是无法向陛下交代。 一行人在下人的护送中离了庄府- 雍王在庄府无功而返的消息在府内不胫而走,很快便穿进了庄士贤的耳朵里。 跪在一旁的下人阴笑道:“雍王殿下像是受了不小的刺激,都没和您说一声走的时候垂头丧气八成也在苦恼明日如何向陛下交代呢。” 庄士贤冷笑一声,将写好的折子递到下人的手中。 “雍王自以为是,还以为是在朝堂上动动嘴皮子就能成的事吗?”庄士贤嗤笑道。 下人恭顺地弯下腰:“您说的是。” 庄士贤走回到床边坐下,问道:“庄福那边有消息了吗?” “福管事送口信回来了,”下人说,“刘三逃跑的时候受了伤正躲在铺子里,福管事留下照顾了。” 手下都没事,庄士贤也松了口气。 他躺到床上闭上双眼:“下去吧,我乏了。” 府邸内的灯熄了大半,庄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恢复寂静。 庄府外。 正当众人以为雍王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谁知离经叛道的纪兰舟突然朝院子对面扬了下手。 纪兰舟朝胡良下令道:“劳烦胡大人,派人将隔壁院子围起来吧。” 第64章 胡良眼前一亮,立刻领命带领大理寺一众人马遍宅子的另一面走去。 马标见状连忙上前问道:“王爷是怀疑刺客藏在隔壁的庄子里吗?” 纪兰舟转过身,微笑着对马标说:“既然马大人不着急刑部大牢的事,本王自然要帮你一把。” “下官……” 马标听出纪兰舟的言外之意,惭愧地低下头去。 说到底刑部与庄府一个鼻孔出气,查到庄士贤的头上马标避嫌还来不及。 好在这些天马标没出什么大错,只不过消极怠工了些倒也并非不能理解。 换个角度想想,若是放在演艺圈中相当于小明星的经纪公司老板和大导演起了冲突。 即便小明星再想和导演合作也要看在老板的面子上婉拒角色。 早些年纪兰舟还不是影帝的时候的确遇到过这样的事,后来闯出一方天地后果断自立门户。 马标没法自立门户,只能随着朝中大流站队。 只可惜,他站了扈王。 纪兰舟用折扇拍了下马标的肩膀,感叹道:“马大人信得过本王的话,今夜之事不要传进庄府去。” 马标一愣,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的雍王。 原来雍王早就看出了他的心思,也了解他的一举一动。 几天来雍王不曾提及,但心中如同明镜一般将他从里到外分析透彻。 纪兰舟摇着扇子道:“若是事成几桩命案皆可得以昭雪京城也能少几条冤魂,马大人难道不想吗?” 雍王掷地有声,笔直地站在那里仿佛神武将军附体般。 马标从未想到一个在宫里娇养长大的闲散王爷居然能说出这样铿锵有力的话语。 再想起雍王几日东奔西跑凡事亲力亲为,更觉得自愧不如颜面无光。 马标仰望着雍王,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复杂。 纪兰舟看出马标的犹豫以为无法劝服他,便又说:“本王或许还能给马大人捞个奖赏,如何?” 马标闭紧双眼,皱着鼻子沉吟片刻。 再睁开眼后他的脸上只剩下坚定。 “雍王殿下,”马标扔掉佩刀拱手说,“马标入仕多年早已被朝中迂腐风气同化。” 纪兰舟挑眉。 马标声音颤抖着说:“今日听殿下一言如醍醐灌顶下官自叹弗如,在其位谋其职,下官愿除天下不平之事。” 说完,马标竟然弯下膝盖跪在了纪兰舟的面前。 纪兰舟没想到马标居然下跪,连忙上前搀扶道:“马大人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然而马标的性格就像一头倔驴,任凭纪兰舟怎么拉也不肯从地上起来。 马标眼中含泪,双手伏地整个人跪在纪兰舟面前朗声道:“马标日后任凭雍王殿下差遣,唯殿下马首是瞻。” “啊?” 纪兰舟万万没有想到马标会在这节骨眼上向他投诚,一时间哭笑不得。 马标怎么回事,怎么饭圈思维这么重呢? 不站扈王以后转头就投入他的门下,仿佛不认领粉籍就难受似的。 更何况他不认为自己有如此大的人格魅力能在须臾之间“策反”一名朝中官员。 纪兰舟无奈地苦笑道:“本王不过是和闲散王爷,偶然得陛下青眼才能来查案,日后怎么会有能差遣马大人的地方呢。” 马标直起身子坚定地说道:“雍王殿下为人中正,乃人中龙凤,下官心甘情愿。” “我……” 纪兰舟叹了口气:“我谢谢你啊。” 马标诧异地抬起头:“殿下何须言谢?下官所说句句属实。” 马标的脑袋只有一根筋,根本不会拐弯。 纪兰舟也懒得再和他兜圈子。 既然马标愿意站在他这边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在京城复杂的局势中多一份助力总不会错。 他拍了拍马标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马大人愿意追随本王的心意领了,只是大人当知本王在朝中的情况,或许不能助马大人飞黄腾达。” 纪兰舟无意竞争皇位,更没有心思在政界做出些成就。 自然也没多大机会让身边的人跟着他鸡犬升天。 丑话总是要说在前头,不能给马标过多幻想才是。 马标拱手道:“下官只是敬佩雍王殿下为人,作为臣子想要全心中一片正义,并无他想。” 纪兰舟听后轻笑道:“既如此,那就劳烦马大人帮本王做一件事。” “下官定当肝脑涂地!” “倒也不必。” 纪兰舟将马标从地上扶起来,贴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马标的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但转瞬变为坚定。 他郑重地点头说:“王爷放心,下官定将事办妥。” 正说着,一道黑影从围墙上跳了出来。 “王爷小心!” 马标迅速抄起地上的佩刀,用身体挡在纪兰舟的面前将他护住。 马标下意识的反应让纪兰舟大为感动。 或许自己真的适合做个政客也说不定呢? “你是何人!”马标提着刀警惕地指向黑影,“休要再往前了!” 然而那道黑影并没有在意,反而一步一步向前走来。 直到来人走出黑暗站在光亮中,马标举着的刀才缓缓放下来。 “是你……”马标望着来人,“你为何会从那间院子中出来?” 景楼无视马标惊讶的目光径直走到纪兰舟的面前。 “我找到一间屋子,里面有些东西或许……” 说着,景楼一顿像是想起些什么。 他沉声道:“你还是不要看了。” 纪兰舟愣怔片刻,猜到景楼所说的定然是些恶心血腥的场面。 看来自己胆小的形象在景楼的心中根深蒂固。 不过景楼的发现也更加证实他们的猜测,说明第一案发现场的确在庄子里。 “知道啦,”纪兰舟轻笑着抬手拍掉景楼身上的灰尘,“你真关心我。” 景楼冷哼一声,转头正好撞见一旁马标投来的惊悚目光。 他猛地转过身去,脸上猛然发烫。 雍王真不要脸,当着外臣的面居然什么话都敢说。 马标神色复杂地望着雍王和他的亲卫。 虽然知道雍王娶了男子,但是没想到居然还能和亲卫当众甜言蜜语。 现代人纪兰舟向来有话直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景楼别扭地转过身,小声对纪兰舟说:“别胡闹了,让胡良带人随我一同从侧门进去。” 纪兰舟点了点头,又说:“不必再瞒着马大人了,他与我们站在同一边。” 景楼听后皱着眉头看向一旁的马标。 马标左右看看,苦笑道:“原来王爷早就怀疑的是隔壁庄子,搜查不过是想看看我会不会送信进庄府是吗?” 纪兰舟笑着默认了马标的说法。 马标万万没想到他自以为暗中所做的一切都被雍王料定。 一时间感慨万千,更加敬佩雍王心思缜密。 他拱手道:“下官定不会辜负王爷。” 景楼盯着发誓的马标,末了才冷声说:“你若日后辜负王爷,天涯海角我也会将你追回来。” 马标一愣,没有想到雍王的亲卫竟然能有这般威势。 不知怎的,面对雍王亲卫竟然使他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马标正色道:“下官明白。” 纪兰舟点头对马标说:“接下来的事还要麻烦大人了。” “下官这就去办。” 马标说完,叫了刑部的两个部下快步朝黑暗中走去。 直到马标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纪兰舟才转身看向景楼。 “你吓唬他作甚。”纪兰舟笑道。 景楼冷哼一声,道:“朝中那些人口中能有几句真话,你倒是人家说什么都信。” 纪兰舟知道景楼是在担心他,心里又温暖又有些痒痒。 他得意地笑道:“本王八百个心眼子,还有谁能骗得过本王?” 没有几个人的演技能逃过纪影帝的审判。 方才他已经看出马标说的话句句真心,脸上没有一丝表演的痕迹。 景楼横了纪兰舟一眼道:“你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纪兰舟摇着扇子,语气轻佻道:“就当正君是在夸奖本王了。” 雍王幼稚得像个孩童,景楼无奈地摇了摇头。 “既然雍王殿下如此神武,不如等下随我一同去那屋里看上一看。”景楼挑眉道。 纪兰舟立刻将扇子挡在面前:“倒也不必。” 说完,他招手叫来不远处候着的胡良。 一行人便跟随景楼的带领潜入了隔壁的庄子中- 隔壁的庄园正如庄府下人所说一片寂静。 沿路杂草丛生像是许久没有人居住过的模样。 景楼大步在前面领路。 他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路上如履平地。 纪兰舟则只能借着微弱的灯光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一旁的胡良环视四周的景色,不安地小声嘀咕道:“这里像是许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不,”景楼当即否定说,“沿路有不少蜡烛残留的气味,若是去看石灯笼里定然还保留着蜡油。” 胡良一愣,当下便差人去查看石灯笼。 果不其然石灯笼中保留着大量蜡烛燃烧过的痕迹,证明这间院子并非没有人来过。 他们沿着石板路一直向前,最后来到一栋小院。 景楼停下脚步。 胡良见状一声令下,紧随其后的侍卫们立刻冲进屋内。 随后,屋内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干呕声。 纪兰舟听声音就知道他们找对了地方,更加庆幸景楼提醒自己没有进去。 他痛苦地皱着五官,用扇子挡住半张脸小声对景楼说:“里面的景象和庄恒说的一样吗?” 景楼沉重地点了点头。 脑海中瞬间闪过诸多残忍的画面,纪兰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同时他又松了口气。 纪兰舟整个人靠上景楼,将全身重量放在身边人的肩膀上轻松道:“终于可以结案了。” 第65章 东方欲晓,文德殿上亮起昏黄的灯光。 老皇帝只披着件外衣,穿着金黄色中衣缓缓走进殿内。 “陛下,请小心些。”老太监搀扶着老皇帝座上龙椅。 几名婢女走上前将龙椅两旁的香炉燃起。 很快便有几缕青烟从香炉中盘旋升腾而上,在龙椅前形成一道朦胧的屏障。 隔着青烟,大殿上的人抬起头并不能看清高位上老皇帝的表情。 老皇帝脸色苍白神情疲惫,没甚精气地开口道:“这么早将朕叫起来可是有大事要说啊?”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好像一台老旧的牛车拉动转轴的摩擦声。 大殿上的人跪倒在地上,双手抵在面前大声道:“臣有冤屈,还请陛下为臣做主啊!” 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文德殿上。 老皇帝揉了揉额角,微微抬手示意身旁的婢女为殿上的人准备一张垫子。 婢女从拿着垫子来到殿上摆在那人面前。 谁知那人非但没有谢恩,反而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大声道:“陛下若不为臣讨回公道,臣宁愿长跪不起就死在这文德殿上!” 殿上那人言辞愤慨,听语气竟是快要气得哭出来似的。 老皇帝叹了口气,沉声道:“庄卿何必以命相抵呢?有什么冤屈说出来,朕定会为你做主的。” 只见台下的庄士贤缓缓直起身一副摇摇欲坠悲痛不已的模样。 他双目含泪,拱手慷慨道:“陛下明鉴,雍王深夜无端率兵擅闯微臣的府邸,与大理寺胡良里外勾结沆瀣一气视礼法于无物啊!” 庄士贤言之凿凿。 黑白颠倒不过一句话的事,他隐瞒是自己开放府门让雍王搜查而是一口咬定是雍王擅闯府邸。 更为心机的是庄士贤提及雍王与大理寺勾结。 亲王私联朝臣本就是不允许的,更不用说大理寺是朝中不可或缺的部门。 果不其然,老皇帝听到后皱起眉头。 老皇帝用臃肿的手指不断在案几上敲击,缓声说道:“朕记得雍王不是和大理寺一同查案子吗?怎么查到庄府上去了?” 庄士贤沉着冷静,面不改色地说着谎话。 “世子身犯重罪臣自知他万死难辞,”庄士贤愤然说,“雍王殿下若是冲着世子来臣无话可说,但却以世子之事为借口闯入府中大肆搜查分明是冲着臣来的。” 老皇帝皱起眉头:“世子犯了什么错竟让庄卿如此说?” “微臣无能,世子误伤他人如今被关在刑部大牢。” “误伤他人?朕记得世子品行不错怎会误伤?” 庄士贤悲痛欲绝地哭诉道:“是臣养儿无方,夫人亡故后臣沉痛疏于对世子的教养,竟不料将他养成这样嚣张跋扈的性子。” 提及已经亡故的庄夫人,就连老皇帝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怀念与不忍。 老皇帝陷入回忆后又抽离出来,感叹道:“辛苦庄大人念着,孤身一人十几年如一日。” 庄士贤俯首道:“夫人直至最后一刻都在惦记臣与陛下之间的君臣和睦,如此操守臣不敢忘。” 光阴易逝,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十几年前。 斯人已去留下的不过是残存在记忆中种种投射组合构成的捉摸不透影子。 庄士贤提及庄夫人也是为了唤起老皇帝的记忆。 谁让庄夫人当年曾是差点入宫做皇后的京城奇女子呢。 只可惜造化弄人,阴差阳错姻缘劫。 老皇帝长叹了口气,沉声道:“世子若是犯了大错理应该罚,但总该留些余地的。” 庄士贤以为老皇帝心软了,细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他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又说到:“世子是夫人留下的唯一血脉,臣想着就算不要这一顶乌纱帽也想换世子一条生路。” “嗯……” 老皇帝沉吟片刻,反问道:“世子的事朕等问过刑部再行定夺,庄卿且先说说雍王擅闯庄府是为何啊?” 庄士贤心念一转说:“臣因世子一事过于悲痛并未了解全貌,只是听雍王殿下的意思刑部入了刺客正在全京城搜查。” “什么?”老皇帝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刑部发现刺客?” “听说是的。” 老皇帝冷哼一声:“好个雍王,竟然掺和到刑部的事上了,手够长的。” 听出皇帝的盛怒,庄士贤的眯缝眼中掠过一丝狡黠。 他故意将雍王越权刑部案子的事提了出来。 若是先前与大理寺可以用查案揭过去,那插手刑部的私案便没了理由。 如此一来雍王与外臣勾结的罪名彻底没法洗清,陛下定然不会再信任雍王。 庄士贤低垂着头,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道奸计得逞的笑容。 不枉费他天不亮就进宫,这一盘棋终究还是他赢了一手。 正当庄士贤沉浸在窃喜之中时,坐在高台上的老皇帝吐出一口浊气再度开口:“只不过庄卿说的这些朕都已然知晓了。” 庄士贤一愣,还未收回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疑惑的抬起头看向龙椅的方向。 殿上的白烟被微风撩过晃动着被撕开一道裂缝。 庄士贤正对上老皇帝半眯着的双眼。 老皇帝的神色淡然,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的怒火。 他平静地说:“庄卿所说的这些早些时候刑部侍郎马标进宫请见都与朕说明了。” “马标他如何……”庄士贤瞪大双眼咬牙切齿地顶起腮帮子。 老皇帝哼了一声,又说:“马标已向朕请罪,还说若非雍王一应支撑无法将刺客抓捕。” 庄士贤愣怔着说:“刺客已经被捕了?” 不知怎的,庄士贤的心悬了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 只见老皇帝费力地撑死臃肿的身体,扬了下手道:“出来吧,都让你猜中了,是朕输了。” 话音刚落,从文德殿的大红柱子后走出一道俊逸的身影。 庄士贤定睛望去,看清来人的脸后惊恐地瞪大双眼嘴唇颤抖着仿佛见了鬼似的。 “雍王……”- 来人正是雍王纪兰舟。 庄士贤的思绪飞转心跳如雷,就连佯装的镇定也难以维持。 汗水从他的额角落下,后背一层冷汗黏在布料上如同枷锁难以挣脱。 雍王为何会在文德殿内? 雍王究竟为何赶在他之前入宫? 雍王入宫后会和陛下说了些什么? 雍王行事诡异捉摸不定,一切的一切都出乎庄士贤预料。 庄士贤整晚筹谋的计划都在雍王出现的那一刻分崩离析荡然无存。 他的目光死死地跟随纪兰舟的身影。 纪兰舟泰然自若地走到文德殿上,恭敬地向老皇帝行礼后谦虚道:“臣不过随口猜了几句庄大人可能得说辞,不料竟真猜到七八分,是父皇让着儿臣。” “你啊你,成了家玩性还是这么大咳咳……”老皇帝哑着嗓子低笑两声后猛烈咳嗽起来。 纪兰舟赶忙上前抢在老太监动手前给老皇帝斟了杯茶递到嘴边。 “父皇小心身子,”纪兰舟关切道,“您是儿子的支柱,可不能倒下。” 老皇帝就着纪兰舟的手抿了口茶。 直到一杯茶都喝尽后他的咳喘才勉强停下。 纪兰舟顾不得干不干净,亲自用手背为老皇帝抹去嘴角残留的水渍并轻轻地为老皇帝顺气。 他的一番举动将“大孝子”人设演得淋漓尽致,老皇帝的表情也舒缓不少俨然十分满意。 高台上皇帝与雍王演着父子情深。 台下庄士贤身份尴尬,局促地站在原地仿佛是个跳梁的小丑。 过了一会儿,老皇帝终于恢复正常。 他按住纪兰舟的手,拍了拍说:“朕年纪大了,倒是你查个案子看着倒憔悴了不少。” 纪兰舟心道他憔悴只不过是熬夜熬的,实际上这几天下来他吃好喝好还胖了些。 只不过这些都不能与老皇帝说。 他佯装谦卑地摇了摇头,道:“能为父皇分忧儿子高兴,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 老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庄大人也如你所说来了文德殿,你们二人各执一词不如当堂分说分说吧。” “是。” 纪兰舟拱手后转过身朝庄士贤微微一笑,道:“庄大人起得好早,本王差一点就赶不到你前面了。” 庄士贤梗着脖子嘴硬道:“雍王何苦咄咄逼人,分明是您不容臣辩驳便闯进府中难道臣说的还有错吗?” 纪兰舟也不反驳,挑眉道:“庄大人说的没错。” “既然臣说的没错,那雍王殿下又是何意?” “庄大人说的没错,只不过漏了些细节。” 庄士贤皱起眉头。 纪兰舟单手负背,朗声喊到:“传谢副统领进殿。” 说罢,谢琛身着戎装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蒙面人走入殿内。 谢琛将人按在地上,先向老皇帝行礼又向纪兰舟行礼。 他上前拱手道:“陛下,微臣领队夜训京城的时候在街上发现此人违反宵禁。” “与雍王一案可有关联?” “此人正是夜闯刑部大牢的刺客。” 谢琛将跪着那人脸上的面罩揭下,赫然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刘三满脸血迹,哼唧着说不出话。 庄士贤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盯着跪在地上的人。 纪兰舟则扬起嘴角。 谢琛拱手道:“此人名为刘三,是庄大人府上的一名管事。” 第66章 老皇帝缓缓抬起眼睛费力地朝台下看去,看清刘三脸上的血迹后嫌恶地皱了下眉头。 “谢卿是想指控庄卿指使管事闯了刑部大牢?” “臣不敢妄下结论。” 谢琛朗声道:“只是此人身揣庄府腰牌,被臣捉拿后逃跑不成反而想咬舌自尽,种种行径颇为反常。” 老皇帝哼了一声:“听起来倒的确怪异。” “不仅如此,此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潜入刑部大牢居心叵测。”谢琛又说到。 庄士贤已经将世子被扣押进大牢的事告知老皇帝,此时又有府中管事被抓很容易就能将两者联系起来。 老皇帝看向庄士贤:“庄卿有何要说的吗?” 庄士贤当即跪倒在地高声辩驳道:“微臣的确派刘三去了刑部大牢,但不过是为了打点世子在牢狱中的衣食绝没有其他图谋啊!” 说罢,庄士贤转头恶狠狠地瞪视谢琛。 “若是打点那将东西送到便是,为何要在大牢上凿开大洞呢?”谢琛义正辞严地反驳说,“莫不是管事令所有谋,一事不成又逃脱不得情急之下出此下策。” “那谢副统领可曾亲眼看见刘三闯入刑部大牢?” “不曾。” “既然副统领不曾亲眼得见仅凭猜测就想定了我的罪?” 谢琛没有反驳,冷着脸盯着庄士贤。 庄士贤以为自己重新夺回话语权,轻蔑地笑道:“刘三看样子断了舌头已然不能开口,怎知谢副统领不是胡乱安的罪名!” “唔唔……” 跪在地上的刘三张着嘴露出断了半截的舌头,哼哧哼哧地想起要说些什么。 只可惜他的舌头没了嗓子也坏了,连和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庄士贤也并未将刘三的挣扎放在眼中。 刘三不过是和办不成事的下人,断了舌头刚好说不出其他的事反倒省却一桩心事。 老皇帝听了庄士贤的申辩后同样点了点头,说:“庄卿说的不无道理,谢卿若无其他证据公然诬告朝廷重臣朕可是能治你的罪的。” 谢琛单膝跪地拱手道:“臣不敢,若无实证臣定然不会上文德殿来。” 老皇帝饶有兴致地挑眉道:“谢卿有证据?” 纪兰舟笑了下,上前代为答道:“回陛下,谢副统领掌管城郊禁军只不过碰巧抓了个嫌犯,真正有证据的另有他人。” “看来你倒是查了不少事。”老皇帝哼笑一声。 纪兰舟无奈地笑笑,说:“儿臣也没想到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 说着,纪兰舟转身看向庄士贤。 他怜悯地说道:“刘三潜入刑部大牢欲刺杀世子,此事有庄恒庄世子的口供和画押。” 庄士贤一愣,万万没想到是亲生儿子出卖自己。 他目眦欲裂瞪视纪兰舟。 而后者则扬起嘴角,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令人捉摸不透。 纪兰舟见到庄士贤难以置信地模样冷哼着摇了摇头。 先前在刑部大牢中设计抓捕刘三并且让庄恒亲眼目睹以后,纪兰舟将刘三和庄恒隔绝开。 纪兰舟向庄恒承诺若是愿意揭露庄士贤派人暗杀他的事那么便可以免他死罪。 若是等刘三先交代那么就失去了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能依法宣判。 庄恒本来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怂包。 等到刘三被带走不久后便哭着录了口供按了手印。 一想起庄恒一边哭一边咒骂庄士贤“为父不慈”的模样纪兰舟就十分想笑。 兄弟阋墙的故事他听得多,大孝子的故事倒真是不常见。 庄恒为了保命连亲生父亲也能出卖。 不过本来就是庄士贤派人暗杀心狠手辣在先,说来说去庄家父子俩倒颇为相似。 “传马大人将人带上来吧。”纪兰舟朝一旁的公公说到。 传旨太监得到老皇帝的首肯,站在高台边缘高声喊到:“宣刑部侍郎马标进殿——” 不一会儿,马标便手持卷轴快步走进文德殿内。 他同样对老皇帝和雍王行礼后举着卷轴说道:“陛下,此乃犯人庄恒的口供请您过目。” 老皇帝示意身旁的老太监上前去拿卷轴。 马标将卷宗口供呈上前,道:“禀陛下,其中记录了刘三奉庄大人之命潜入刑部大牢且刺杀世子不成的供词。” 老太监捧着卷轴为老皇帝转动了几行,老皇帝冷哼道:“庄卿对世子倒是狠得下心啊。” 庄士贤浑身一颤。 下一刻他居然跪倒在地哭嚎起来:“臣实在不该欺瞒陛下,的确是臣派刘三去的大牢!世子犯下大错臣颜面无光,不愿世子当众判刑被全京城的人耻笑啊!” 他一边哭着一边捶打胸口,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纪兰舟挑眉,心中不禁敬佩庄士贤的应变能力。 明明已经谈崩了,居然还能找到借口继续把戏做下去。 如此信念感和临场发挥能力即便是专业的演员也要自叹不如。 这边庄士贤仍在大声哭诉:“是臣迷了心窍,想要保住庄府的名声。更不愿让家事影响庄贵妃和扈王殿下啊……” 瘦弱的中年男人蜷缩在地上哭泣,像只被猫按住后负隅顽抗的老鼠。 老皇帝当然能理解庄士贤的用意,毕竟他是能将亲生儿子当成集权工具用来联姻的。 他听了庄士贤的哭诉后长叹了口气,沉痛道:“庄爱卿你糊涂啊,无论怎样也不该派人擅闯刑部大牢啊。” “臣知罪,还请陛下责罚。”庄士贤深深地叩首- 一来二去刘三擅闯刑部大牢的事情居然被庄士贤如此揭了过去。 纪兰舟的脸色阴沉不少。 本以为老皇帝多少也会降罪庄士贤,却连句重话也没有。 既然这件事不痛不痒,就不能怪纪兰舟不手下留情了。 文德殿外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殿内的烟雾则更甚。 老皇帝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看向纪兰舟问道:“雍王说有事与朕禀报,可是说完了?” 纪兰舟刚要说话,谁知一旁哭够了的庄士贤率先委屈起来。 只见庄士贤梗着脖子,怒道:“即便如此雍王殿下也不能擅闯文臣府上搜查,陛下还应当治雍王殿下不敬之罪。” 纪兰舟又气又笑,他还没说话居然被庄士贤反咬一口。 而且他并不信任老皇帝,甚至怕老皇帝清晨脑子混沌真治了他的罪。 于是,纪兰舟大步上前对庄士贤道:“庄大人何必着急给本王扣帽子,本王还未说要查的是另一桩案子呢。” “什么?” 庄士贤浑身一震,警惕地盯着纪兰舟。 只见纪兰舟转身面向高台子,躬身行礼朗声道:“臣幸不辱使命已将陛下交代的案子逐一查清,京城数起案件皆由庄士贤庄大人所为!” 雍王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回荡在文德殿上。 殿内寂静一片。 老皇帝靠在龙椅上双眼微微睁大,蹙着眉头望向庄士贤。 而庄士贤一脸惊恐难以置信地瞪视着纪兰舟,怒吼道:“雍王殿下为何无故攀污!” 纪兰舟冷声道:“是否攀污庄大人心里有数。” “你血口喷人!” 庄士贤气得嘴角两搓小胡子竖了起来。 纪兰舟微微一笑,道:“本王查案想来讲求实证,庄大人可想清楚了?” 雍王的语气过于自信,庄士贤的心里没了底。 身边的耳目越来越稀少,他猜不到雍王究竟将案子查到了哪一步。 究竟是在诈他认罪还是确实有证据都不确定。 未知的恐惧最令人窒息。 庄士贤的额头起了一层冷汗。 第67章 文德殿上,纪兰舟和庄士贤四目相对。 老皇帝皱着眉头,用手指点着案几道:“庄卿乃朝廷重臣,雍王说的可当真?” 庄士贤立刻在一旁大声喊冤,沙哑的声音颇有种敲锣的感觉。 纪兰舟在心底冷笑。 庄士贤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他便要让这人死个明明白白。 纪兰舟走到大殿正中央面向老皇帝,朗声说:“臣夙夜巡查,终于将陛下吩咐的几桩案子细数查明。” 老皇帝点了点头,“你且先说,朕自会决断。” “是。” 纪兰舟清了清嗓子:“其一,庄士贤残杀教坊女子翠梅将其抛尸荒野做成野兽咬死的假象;其二,庄士贤杀害□□却在运送尸体时不甚遗落御街。” 说着,纪兰舟一顿。 随后他提高音量道:“其三,庄士贤设计陷害晋王府管事实则乃杀害薛萍的幕后主使!” 纪兰舟将此段时间发生的三件事陈列出来,分列在众人面前。 尤其是将第三条说出来后,老皇帝眯着的眼睛都睁大了不少。 “你是说薛卿的家眷遇害是庄卿的所为?” “正是。” 庄士贤猛然暴起,怒吼道:“你含血喷人!晋王管事分明已经认罪,怎么会是我设计谋害!” 纪兰舟不慌不忙,道:“庄大人消息倒是灵通,本王亲自审问没有与任何人说,庄大人在府上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这……” 庄士贤面色铁青,尴尬地别过脸去。 雍王来势汹汹,这下便暴露出他与此事定脱不开干系。 纪兰舟见状,道:“臣于刑部亲自审讯晋王府管事,那人亲口承认与庄大人是旧识,此事马大人便可作证。” 马标当即走上前道:“回陛下,雍王殿下所言非虚。晋王府管事并非谋害薛萍的真凶。” 见马标也投向雍王,庄士贤恨得牙根痒痒。 他质疑道:“一个下人的话王爷深信不疑,却对臣所说视而不见未免过于偏见。” “并非本王有失偏颇,”纪兰舟转向庄士贤,“而是本王查出了实证。” 随后纪兰舟便将酒楼灌醉管事后又换轿的事说了一遍。 庄士贤听后冷笑一声,否认纪兰舟的说辞道:“说了这么多不过都是王爷的猜测,仅凭一顶轿子王爷就编出这么长的一段故事还真是不简单。” 纪兰舟料定庄士贤会这么说。 他从容不迫道:“若是只有一顶轿子本王当然不会猜到庄大人头上,而是扶管事上轿子的人才最为重要。” “什么人?”庄士贤的脸色顿时僵住。 纪兰舟拍着掌心一副看戏的模样:“对啊,庄大人猜本王查到了什么人?” 他眯起眼睛嘴角带笑盯着庄士贤。 诡异又心机的模样惹得庄士贤心中一阵发慌。 老皇帝也好奇地稍稍坐起身子,催促道:“雍王不要卖关子了,快些说吧。” “是。” 纪兰舟连忙恭顺道:“要说人就不能只说一个案子,实在是庄大人过于依赖心腹才能让臣发现端倪。” “雍王是何意啊?”老皇帝疑惑道。 纪兰舟道:“回禀陛下,臣已查实扶管事上轿的人与另外两起案件之间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随后,他便将教坊小厮的证词以及妓|院女子的证词连接起来。 老皇帝听后沉吟片刻,问道:“此人可被抓到了?” 纪兰舟反而默不作声地低下头来。 庄士贤以为逃过一劫脸色刚有好转,却不料一旁的谢琛再度上前。 谢琛拱手道:“臣方才听雍王殿下所言,忽然想到此人的样貌似乎与一人极其相似。” “哦?”老皇帝来了兴致,“谢副统领也认得此人?” “今夜宵禁外出的除了刘三以外实则还有另一人。”谢琛说道。 “唔……” 众人此时才想起来大殿上还有一个被人忽视五花大绑的刘三在。 老皇帝皱起眉头:“既然如此为何先前不报?” 谢琛沉声道:“臣有罪,可此事实在诡异臣已擅自做主将人带到了殿外。” “把人带上来让朕瞧瞧吧。” 谢琛领旨后便又从文德殿外带了一个人进来。 同样被捆绑成虫子的人不断扭动挣扎着,隔着头上的麻袋不断呜咽。 谢琛将人按在地上,单手揭开麻袋:“陛下请看,此人正是庄府的大管事。” 老皇帝抬手挥散眼前的白烟,努力看清台下的人。 而庄士贤看到麻袋下的脸后则像见了鬼似的愣在原地。 只见麻袋下出现一张圆脸,圆脸的嘴角旁有一颗肉痣,无论是体貌特征都与纪兰舟方才说的一模一样。 这人分明就是庄府的大管事庄福。 纪兰舟早就猜到庄士贤会派人去寻刘三,便早早让谢琛在府外蹲着。 果不其然在府外抓住了准备去和刘三接应的庄福。 进宫之前纪兰舟已经收到谢琛送来的消息,然而他仍装作初次见到庄福的模样。 “一个晚上庄府两位管事皆无视宵禁,庄大人心虚什么呢?” 纪兰舟绕着庄福转了一圈,啧啧称奇道:“万万没想到你竟撞上门来,现在庄大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庄福胆怯地望着面前一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庄士贤的身上。 他努力扭动身体拱到庄士贤脚边,哀求道:“救救小的,老爷你救救小的……” 庄士贤后退两步唯恐避之不及,他瞪视庄福示意不许再出声。 庄福讪讪地缩起脖子。 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件事居然就这样串了起来,老皇帝也震惊不已。 他看向庄士贤,冷声道:“庄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庄士贤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强逼自己冷静下来,说道:“即便抓到了庄府的管事也并不能就治臣的罪,王爷为了交差将案子转嫁到臣的头上实属荒谬。” 谁知雍王竟然笑了起来。 纪兰舟转向一旁,客气地说:“还要劳烦公公将大理寺少卿胡良传到殿上来。” 传旨太监躬身行礼,立即将候在殿外的胡良传入文德殿。 庄士贤愣怔片刻,未曾料到雍王竟然准备如此齐备。 同时他心中又隐隐担忧,大理寺都是晋王的人向来盯着庄府不放,胡良定是查到了什么。 胡良昂首阔步走入殿内,行礼后道:“陛下,大理寺奉旨协助雍王殿下查办御街抛尸案已经发现作案现场与运输工具。”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沓早就准备好的卷宗。 “在庄府西边发现一所空置的宅院,宅内发现大量作案工具以及女子的指甲、手指等肢体残骸,”胡良面色沉重地说,“经查还发现庄大人府上的兰花与尸体身上的品种、气味一致。” 老皇帝接过卷宗浅浅翻了几页便不适地合了起来不忍再看。 大理寺所呈的卷宗颇为详细,不禁有文字描述还有画师所绘的图示,栩栩如生的血腥画面任谁看了都会嫌恶。 “手段如此残忍简直骇人听闻。”老皇帝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压掉涌上喉咙的反胃感。 胡良又说:“臣还发现那间空宅子与庄府的后院用一道暗门相联通,或许地下还有密道通往某处,恳请陛下准许臣带人将两个院子统统围起来仔细搜查。” 说完,胡良便恭敬地跪到地上。 纪兰舟见时机成熟,立刻朗声道:“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明查。” 老皇帝黑着脸望向庄士贤。 “唉,”谁知庄士贤忽然哭了起来,“臣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原就是雍王殿下冤枉了老臣。” 死到临头又要搞什么花样? 纪兰舟不禁斜睨过去。 只见庄士贤一边抹泪一边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早些时候世子问臣要了一笔钱说是要置办庄子,竟不料那逆子居然在庄府后面做出此等穷凶极恶之事。” 庄士贤跪倒在地,道:“世子顽劣不堪与府上两位管事串通一气屡犯重罪,臣管教不严御下无方实在颜面无光,恳请陛下恩准臣辞官返乡终日念佛持斋为世子赎罪。” 闻言,纪兰舟先是一愣随后被气笑了。 事到如今庄士贤居然准备将全部锅都甩给庄恒,可真是好爹。 但他不能就这样让庄士贤脱罪。 纪兰舟走向庄士贤,质问道:“庄大人的意思是犯下谋杀重罪的人是庄世子?” “正是小儿。”庄士贤眯起眼睛说道。 谁知纪兰舟狡黠咧开嘴角,朝殿外的方向大声喊道:“你听到啦?你爹分明就是要让你死。” “你胡说!” 忽然,殿外传来一声嘶吼。 紧接着又一个人跌倒在文德殿门外,身后还追出一个侍卫压在他身上。 老皇帝皱起眉头,厉声道:“殿外是谁?” 一旁的老太监上前尖声叫嚷道:“文德殿前居然敢大声喧哗,还不快将人压上来!” 谢琛二话不说大步上前将跌倒在门口的人提到殿上。 “你是……” 老皇帝眯起眼睛费力地看清台下的人。 马标上前跪下说道:“陛下赎罪,是臣让人将世子扣押在门外随时听候审讯。” 跪在地上的人正是庄恒。 庄恒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哪里还有一丝世家子弟的模样。 他目眦欲裂,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庄士贤喊道:“你派人杀我还想将杀人的事嫁祸到我的头上,天底下哪有一个父亲会如此狠心。” 庄士贤怎么也没想到庄恒会出现在文德殿外。 他猛地想起方才雍王的确是说让马标带人进来,而马标却是只身一人携卷宗进殿。 雍王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故意引他嫁祸庄恒又让庄恒在外面听着令他们父子相残。 庄恒贪生怕死又是个没甚主见的草包,难保不会说出不利庄府的言论。 “恒儿,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庄士贤佯装悲痛地哭嚎到。 他上前死死按住庄恒的肩膀,近乎咬牙切齿地威胁到:“你一人犯事牵连全家,若承认罪责或许我与贵妃娘娘能求情饶你不死。” 庄恒听后犹豫着向后倾倒身子。 庄士贤则更进一步,说道:“难道你想庄府几十年基业毁于一旦吗?” 的确,即便没有庄恒庄府依旧能够得以长青。 只要庄士贤不倒那么庄府的富贵就还在,如此简单的道理庄恒不可能想不明白。 庄恒眉头紧皱,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养育了自己二十余年的人。 他的心中也有万分挣扎。 正如庄士贤所说,陛下就算看在贵妃和扈王的面子上也会放他一条生路。 或许外放苦寒之地,或许经受牢狱之苦,终归能保住一条命。 将罪责认下来不失为一条损失最小的路线。 这边纪兰舟见庄恒犹豫不决心道不妙。 庄恒如果替庄士贤顶罪,不仅无法彻底扳倒庄府而且接下来在朝中会被扈王一党更加针对。 纪兰舟思绪飞转,不等庄恒做出决断开口道:“庄大人这招偷梁换柱果然巧妙,就是不知世子是否知道他要背的可不止一两条人命。” “什么意思?” 庄恒呆愣地转过头去。 纪兰舟冷声质问道:“本王且问问,能在京城附近找到一群杀手了结两家数十口人命,就这一条世子你背得起吗?” 不知庄恒,就连高台上的老皇帝也微微地瞪大双眼。 要知道老皇帝最怕的就是京城有人威胁他的生命,单看他对武将的态度便一目了然。 如今一个文臣居然能够召集一帮杀手在近京作案说明已然在京城中培养出了一批拥趸,难保日后不会对宫里造成威胁。 果不其然,老皇帝听到这话后立刻变了脸色。 如果说先前听案子还只是当成戏一样看热闹没有放在心上,那么此时老皇帝也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 老皇帝坐直身子,难得睁大眼睛问道:“雍王这是何意,细细与朕说来!” 第68章 “陛下或许不知京郊曾发生过一起盗贼截杀,”纪兰舟语气沉重地说,“共有二十余人丧命,最小的孩童不过六岁。” 老皇帝眉头紧皱:“竟有此事?” 纪兰舟拱手道:“臣断不敢妄言。” 前日和景楼一起从鬼市百晓生那里出来后,纪兰舟立刻找到胡良追问了有关京郊近些日子发生的强盗截杀案。 果然如独眼所说,京城郊外报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抢劫案。 但由于一群人是死在京郊加上当时正值庆元节前后,根本没有人在意这桩晦气事。 刑部与大理寺都不愿经手,于是案子就被这样搁置了下来。 两家二十几口人死的悄无声息,尸体烂在京城郊外荒凉的雪地中直到被马车碾过才再被发现。 当纪兰舟从胡良那里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也大为震惊。 毕竟他来自法治社会,在以人为本的时代连死几十条人命是重大案件一定是要彻查到底的。 而在一个人命不值钱的世界,两个挑夫全家死就死了。 没有人知道,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庄士贤为了隐瞒自己的罪行,竟然把这些人命像碾死一只蚂蚁似的放弃了。 纪兰舟当即便下定决心要查明真相。 且不说庄士贤长袖善舞在老皇帝耳边吹风撮合他和景楼的婚事,就他残忍的行事风格留在京城也是隐患。 纪兰舟更加确定庄士贤此人绝不能留。 “几十条生命死于非命,这些人都是大齐的血脉陛下的子民啊!” 纪兰舟朗声说道:“儿臣知道父皇心系百姓爱民如子,怎可能忍心看到京城附近有如此残忍之事发生?” 说完他深深地低下头去一副悲怆的模样站在那里。 殊不知,在阴影下纪兰舟的嘴角勾起一道弧度。 哪个领导不喜欢被人拍马屁说好话,再说老皇帝最好面子在大臣面前做足了样子。 纪兰舟这番话恰恰戳中老皇帝的痛点。 老皇帝缓缓地靠在龙椅上沉声道:“就在朕的眼皮底下居然发生如此耸人听闻的事情,竟无一人告诉朕吗?” 胡良连忙上前跪下道:“回禀陛下大理寺接到案情后臣已分派人手去查了,只是临近庆元节那段时日大案要案堆积才未曾上报。” 纪兰舟斜睨胡良一眼,默默地在心底为他点了个赞。 不愧是能跟在晋王身边的人,反应果然是快。 老皇帝眼看就要将怒气转移到其他人头上,是胡良随机应变将话题拉了回来堵住了老皇帝的怒火。 说到底这件事他只和胡良提过一次,短短两天时间他们几乎都在一起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分人查案。 胡良算是配合他在老皇帝面前扯了个谎。 这一招赌的就是在场所有人的心态,谁先接不住戏谁先NG。 纪影帝永远一条过从不NG,胡良是根职场老油条说起谎来面不改色。 而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一个人抖成了筛糠。 庄福趴跪在地上不断颤抖,双眼像只受惊的老鼠似的来回打量。 纪兰舟一看就知道他不对劲。 于是,他便转向庄福道:“庄大人的管事似乎有话要说,莫非与这件事有关系?” “不,不是我,小的不敢……” 纪兰舟加重语气道:“在京城收买杀手行凶,依法应当被五马分尸斩首悬挂于城门上的。” 庄福是个不禁吓的,听到纪兰舟的话后顿时倒在地上绝望地抬眼望向庄士贤。 而纪兰舟没有给庄福求饶的机会,又道:“本王已经查到行凶者的名录,你猜假以时日本王能不能审出雇佣他们的幕后指使者是谁?” 庄福战战兢兢牙齿发颤:“小的……” 接不住戏的小演员纪兰舟见得多了,见状便知道庄福的心态已经崩了。 毕竟只是个宅院管事,一天晚上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最后在文德殿上会在当朝陛下面前没有点过硬的心理素质是顶不住压力的。 纪兰舟冷笑一声,道:“若是此时坦白或许本王还能求陛下饶你一条性命,否则刑部和大理寺的刑房全都为你备着呢。” 一想到那些恐怖的刑罚,庄福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泪流满面,支支吾吾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纪兰舟转过身去,朝老皇帝恭敬地行礼道:“父皇,儿臣建议京郊的案子不如交由大理寺全权查办,相信很快就能查到真凶。” 其实不用再查,单看庄福的表现老皇帝这颗老姜也能将事情真相猜出一二。 老皇帝板着脸沉吟片刻,道:“查,一定要把这些人给朕查的一清二楚,都给朕杀!” 胡良拱手道:“臣定不辱使命。” 文德殿上,庄福听到老皇帝的话以后吓得两眼一翻竟昏死了过去。 庄士贤嫌恶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反倒松了口气。 在文德殿上每一句话都有言官记录在册,庄福若是说错一句便再也无法挽回。 此时还有机会转圜,雍王说了半天并无实证只要咬定不松口再想办法让庄福再说不出话来就没有人知道究竟真相是什么。 谁知,庄士贤的这点心思早就被纪兰舟看透了。 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庄福。 方才在大殿上除了被吓晕的庄福以外,还有个人受了不小的惊吓。 只见纪兰舟笑着转过身,看向瑟缩在梁柱下的庄恒说:“事到如今,世子觉得自己还能担得起这样的罪责吗?” 庄恒缓缓抬起头,一双猩红的眼睛惊恐地望着纪兰舟。 五马分尸斩首悬梁的刑罚太过骇人,更不用说在此之前要在刑部和大理寺之间来回受刑。 一想到刑部大牢内阴暗的环境以及处处散发出的血腥气味就让他忍不住发抖。 更不用说那些带着血的刑具…… 而在他眼前雍王笑得一脸和善,殊不知更加令人惊恐恐惧。 还有雍王身边的打手…… 刘三已经是庄士贤身边最得力的下手,竟然被雍王身边的打手轻而易举就制服了。 庄恒的脑海中如同有惊涛骇浪拍过,几乎将他拍晕。 下一刻,然后又猛地转向一旁的庄士贤。 庄恒指着庄士贤大声喊到:“我看到了!是他杀了人!”- 儿子亲口指控亲生父亲,这样炸裂的事即使放在尊卑概念不强的现代也实属罕见。 只见庄士贤连滚带爬到大殿上纪兰舟的脚边,哀求道:“我亲眼见到他杀了人,就在庄府后面的院子里,真不是我!” 纪兰舟后撤一步躲开庄恒的手。 他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就将庄恒诈了出来。 先前在刑部大牢时他就察觉庄恒一定有事隐瞒,否则不可能会在见到刘三后仍有犹豫。 本以为庄恒最多会供出庄府与西边宅院之间有相连通的密道,谁承想竟然爆出了这样的惊天大料。 如此一来有了庄恒的证言,哪里还需要举证或是查案,当下便可订了庄士贤的罪。 很显然,庄士贤万万没想到最后的最后会被亲生儿子反咬一口。 他双目圆瞪,咬牙切齿地用手指着庄恒的鼻尖。 庄士贤愤恨地骂到:“你个不孝子竟然敢污蔑亲父,你这样对得起你早死的娘吗!” 谁知庄恒冷哼一声,讥讽道:“你有什么脸提我娘?你将她囚禁在小屋里含恨而终究竟是谁对不起她?” 纪兰舟忍不住撇嘴。 没想到竟还能在文德殿上听到庄士贤的家务事。 怪不得之前在庄府看到庄夫人旧居那么简陋,居然真是夫人生前受到了虐待。 那间小屋甚至还不如雍王府的书房大,堂堂朝廷重臣的正妻被囚禁在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纪兰舟不禁想到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见过的母亲,在心底里感叹女人的不易。 “庄恒!文德殿上陛下面前休要胡言!” 庄士贤急得头上冒火厉声呵斥,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冷汗。 他愤恨地看向身旁的纪兰舟。 雍王好一招声东击西,不仅缕清了所有案情之间的联系而且让他在文德殿上众叛亲离。 如果说此前众人的举证都能撇开关系,那么庄恒本人的证词则比千千万万的人证都要有力。 庄恒怕死得很,见雍王不帮他说话连忙转身爬向高台之上的人。 “那日我当真瞧见庄士贤绑了一个女子还把她的手指割了下来,”庄恒一边爬一边叫嚷,“若是去寻或许还能找见那女子的尸首!” 庄恒慌不择路,前言不搭后语一股脑将知道的事情全都抖落了出来。 纪兰舟在一旁听着,庄恒的口供恰巧印证了他和景楼的猜测。 庄士贤每逢三四便要假意为夫人做法事,实则挑选一名女性入府玩够后虐杀。 庄恒则是趁着府上乱没人管他到处寻花问柳花天酒地。 他不过前些天瞧见庄士贤虐待女性的那一幕后便想有样学样,不成想玩出了意外导致流云的窒息死亡。 只能说上行下效,上梁不正下梁歪。 闹成如今的局面全都是庄士贤咎由自取,最终害了自己。 老皇帝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父慈子孝”震惊。 他望着台下哭天抢地拼死控诉的庄恒,以及自知无力回天绝望的庄士贤。 古时断案就是这样,没有发达科技只靠人证口供往往能够决定最终的案情走向。 老皇帝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哑着嗓子开口道:“朕今晚倒是看了一出大戏。” 纪导功成身退,默默地退到一边抬头朝文德殿外看去。 日出东方,光芒普照大地。 第69章 “陛下,陛下——” 御书房门口传来一阵凄厉的女声。 庄贵妃甩开太监和婢女的束缚,挣扎着爬向书房的门槛。 她头发凌乱,往昔精致的妆容与衣着荡然无存。 庄贵妃毫不顾忌掩面,哭喊道:“陛下,求您见臣妾一面吧!” 文德殿内,老皇帝坐在御书房内的书桌前痛苦地按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一旁的老太监皱着眉头打量形势,偷偷从袖子里伸出手朝一旁的小太监挥了挥。 “去,找人把贵妃拖走……”老太监小声说道。 “等下。” 老皇帝出声拦住小太监,犹豫一刻道:“罢了,外面天冷传贵妃进来吧。” 老太监一愣,不耐烦地挥退手足无措的小太监后才宣庄贵妃进屋。 “陛下,您终于愿意见臣妾了!” 庄贵妃人还没到柔媚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紧接着一道粉红色的身影飘飘然奔入御书房内。 寒凉的天气中庄贵妃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纱衣,裸露着肩膀被冻得关节痛红。 她扑倒在书桌前,啜泣道:“臣妾就知道陛下绝对不会不见臣妾的……” “贵妃来找朕可有事啊?”老皇帝揉着额角问道。 “臣妾听说陛下要杀哥哥的头,”庄贵妃恐慌地说,“若是哥哥犯了大错惹陛下不开心了陛下责罚他打他骂他便是,怎么要杀头呢。” 老皇帝厉声呵斥到:“妇人之见!朝政岂是后宫夫人可以妄议的!” 庄贵妃先前见到老皇帝冲她生气的模样,吓得浑身一抖眼泪卡在眼眶上将落未落。 “陛下……” “若是来替庄卿求情,贵妃就回去吧。” 庄贵妃绝望地跌倒在地上,呜咽道:“臣妾的命好苦啊……” 老皇帝神情复杂地望着台下哭得梨花带雨的庄贵妃,随后深深地皱起眉头。 从前老皇帝觉得庄贵妃娇柔温婉总能猜透他的心思,是个知心的枕边人。 而如今再看只觉得女人聒噪。 “臣妾的哥哥身犯重罪的确罪不可赦,”庄贵妃娇滴滴地抹着眼泪,“但他也是臣妾母家唯一的亲人,还请陛下饶他一条性命吧!” 庄贵妃的妆都哭花了,胭脂蹭得一整张脸又红又白像一张虚假的脸谱。 怎么也是曾心爱的女子,老皇帝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殿上的庄贵妃。 他沉声道:“嗯,贵妃不要再哭了。” “陛下,臣妾、臣妾……” 庄贵妃看出老皇帝的心软,连忙爬上前说:“庄家只剩臣妾哥哥一条血脉,就求陛下看在哥哥这些年为您出谋划策的份上留他一条生路吧!” 老皇帝的心中也十分犹豫。 庄士贤几十年来陪在他身边,的确为朝廷解决不少麻烦。 想着两人多年来相处的点点滴滴,老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庄贵妃又在火上添了把柴:“陛下就算不看在臣妾的面子上,也要想想辙儿啊!他从小便最喜欢舅父啊!” 老皇帝沉吟片刻,“死罪可免,但……” “皇后娘娘驾到——” 谁知,老皇帝的话还没说完殿外便传来一道通传声。 原本看到希望的庄贵妃嘴角耷拉下来,心中暗道不妙。 她趴在地上愤恨地朝身后看去。 只见雍容华贵的皇后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缓步走入御书房内。 老皇帝显然也没想到皇后会出现在御书房中。 他的目光跟随着皇后来到桌边,问道:“皇后怎么来了?” 皇后将食盒放在桌上,轻笑道:“听说陛下天不亮就被喊起来处理政事,臣妾特地来给陛下送碗提神补气的参汤。” 雕花食盒的盖子打开,药味浓郁色泽金黄的参汤还冒着热气。 老皇帝的表情稍有缓和,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还是皇后想的周到啊。” 皇后微微一笑:“臣妾不过是个妇人,久居后宫无法为陛下分忧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此言一出,瞬间将庄贵妃方才的无理取闹贬低地一文不值。 庄贵妃眼见陛下的注意力被皇后的一碗参汤岔开,冷下脸来愤恨地瞪视着皇后。 若非皇后多事,皇帝方才已经要松口饶庄士贤一条生路了。 老皇帝一经皇后的提醒,也意识到刚刚的决定有些草率。 后宫不得干政,庄贵妃为庄士贤求情本就不该。 再往深处想,分明一大早在文德殿上发生的事连圣旨还未下庄贵妃在后宫哪儿来的消息。 老皇帝冷静下来顿时冷下脸来。 皇后像是没有察觉皇帝态度的变化,端起瓷碗小心舀起一勺参汤递到老皇帝嘴角温柔道:“陛下,尝尝臣妾熬的汤吧。” 老皇帝抿了一口。 温热的参汤顺着喉咙流入胃中,霎时间整个人从腹部暖了起来。 老皇帝觉得瞬间精神了不少,一双三角小眼也缓缓睁开。 “皇后煲汤的手艺还是这么好。”老皇帝索性接过皇后手中的碗两三口便将参汤喝的一干二净。 皇后温婉地笑着,用手帕擦掉蘸在皇帝胡子上的汤汁。 书桌上皇帝和皇后龙凤和谐一副祥和的画面,所有人都忽视了书桌下还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庄贵妃。 庄贵妃定定地望着眼前的画面,恨得咬牙切齿。 没想到皇后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这个时候突然凑到皇帝面前大献殷勤。 “陛下……” 庄贵妃弱弱地叫了一声。 谁知老皇帝置若罔闻,只是一副飘洒若仙的模样抿着嘴回味参汤的滋味。 从旁的皇后缓缓转过头来,脸上仍挂着和善的微笑。 “贵妃穿的这么少小心别冻坏了身子,”皇后挥手说,“还不快些将贵妃带下去多穿些厚衣服。” 庄贵妃一愣,连忙用手撑起身子。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本宫不过是在关心贵妃的身子,坏了身子不要紧只是别误了伺候陛下。” 说完,皇后扬手示意一旁的太监将庄贵妃强行拉起来朝御书房外拖去。 庄贵妃怎么也没想到皇后会做这么绝。 她不断踢动着双腿,边挣扎边尖叫道:“放开我!我是贵妃谁敢拦着我!皇上,皇上……” 女人疯狂的尖叫声越来越远。 御书房内,皇后脸上的笑脸逐渐收敛起来最后变成一一片阴暗又死寂的湖水。 “来人,”皇后对一旁的老太监说,“本宫还熬了一大锅参汤,既然陛下爱喝就都呈上来吧。” 老太监垂下头恭敬道:“老奴这就去办,皇后娘娘放心吧。” 等到老太监出去,御书房中只剩下老皇帝和皇后两个人。 老皇帝直愣愣地望着梁柱,嘴角流出口水好似一副痴傻的模样。 皇后重新扬起笑容,拿起桌上的手帕替老皇帝擦了擦嘴。 没有人看到皇后的眼中一瞬间闪过的凶光。 第70章 纪兰舟随太监走出文德殿,身后跟着马标和胡良二人。 胡良昂首挺胸,带着打赢胜仗后的喜悦。 马标则神情复杂,略显萎靡地跟在纪兰舟的身后。 清晨的皇宫一片寂静,偶尔有宫人匆匆忙忙穿行其中却也脚步轻稍。 宫中长廊中回荡着纪兰舟一行人的脚步声。 领路的老太监提着灯行在旁,领着他们一路来到宫门前才停下脚步。 太监弓着身子恭敬道:“王爷,诸位大人,再往前便能出宫了。” 纪兰舟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塞进老太监的手中,低声道:“多谢公公领路。” “哎呦王爷这可使不得,”太监惊讶地握住玉佩,“老奴受不起此等重谢啊。” 老太监嘴上说着受不起,但手却死死握着玉佩没有放开。 纪兰舟见状笑了下,说:“日后或许还有麻烦公公的地方,还请公公不要嫌弃。” 老太监了然于心,暧昧地低笑两声后不做声地行礼离开。 都是跟在老皇帝身边的宫中老人,纪兰舟说的是什么意思无需再清楚。 目送老太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纪兰舟才缓缓收回视线。 方才在文德殿上揭穿庄士贤的罪行后老皇帝勃然大怒,当即便下旨封庄府抄家搜查并且将庄士贤父子下大牢等候发落。 相信消息很快便会从宫中传出,届时朝中大臣都会知道庄士贤倒台的消息。 只要等着看谁会去为庄士贤求情便能知道在朝中谁和他是同党。 “王爷,”胡良打断了纪兰舟的思绪,“下官要回大理寺,先行一步告退了。” 大理寺破案有功,老皇帝特许胡良和谢琛带领禁军去庄府抄家。 胡良巴不得赶紧把庄府翻个底朝天,回头也好向晋王报喜。 纪兰舟点头道:“这几日辛苦胡大人,本王初来乍到多亏大人相助。” 胡良受宠若惊,连忙拱手道:“王爷言重了,多亏王爷足智多谋才能将庄士贤这老贼揪出来。” 两个人在宫门口互相谦让一番,胡良才乘轿离开。 宫门口只剩下纪兰舟和马标二人,马标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虽然马标为纪兰舟提前入宫送了消息,但是刑部无能的事还是惹得老皇帝震怒。 老皇帝停了马标的职务还传旨让刑部尚书亲自入宫述职。 庄士贤的事牵连甚广,其中多番包庇其罪责的刑部自然逃不开被卷入其中。 马标被停职查办心情自然不可能好到哪儿去。 长得老实巴交的方脸丧眉搭眼,站在那里真像一匹做了农活的老马。 纪兰舟转过身,拍了拍马标的肩膀安慰道:“马大人不必担忧,陛下只是在气头上,等到他气消了本王定会为你讨回职务。” 马标不久前对他表忠心又冒死入宫进言,纪兰舟愿意遵守承诺还马标一个人情。 “多谢王爷美意,下官只是……” 马标说着一顿,忍不住垂下头叹了口气。 纪兰舟叹息道:“马大人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 “下官只是未曾想到会落得如此下场,”马标自嘲地笑着说,“难为了那些追随着的兄弟们。” 朝堂中瞬息万变,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也能在朝夕之间轰然倒塌。 马标站队无可厚非,只是站错了队伍。 老皇帝一句话就让不少人几十年的官场打拼顷刻间毁于一旦。 马标感慨道:“陛下只是将下官停职查办已然是天大的恩赐,下官不敢再奢求太多。” 纪兰舟同情地看向马标。 刑部侍郎的职务不过是帮着上司跑腿擦屁股,马标作为打工人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 “日子还长,”纪兰舟长叹了口气,“马大人不必如此悲观。” 马标感激地望向纪兰舟,拱手道:“若非是王爷下官至今仍鬼迷心窍,下官的承诺不会变。” 纪兰舟也拱手还礼。 正说着,宫门口响起一阵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 纪兰舟抬眼看去便瞧见雍王府那辆熟悉的马车,在马车前有一个人依靠着车辙正看向他。 “家里来人了,”纪兰舟笑了下说,“马大人怎么回去啊?我送你一道。” 马标摇头说:“下官要改道刑部提前给兄弟们个交代,王爷不便同下官一路。” 的确,庄士贤才刚倒台雍王便和刑部混在一起,说出去难免惹人猜疑。 纪兰舟了然地点头说:“既如此本王也就不送了,马大人一路顺风。” 说完,两人结伴走向宫门外。 富贵捧着斗篷上前披在纪兰舟的肩膀上,小声埋怨道:“王爷您说您也真是的,这么大事儿不让小的和太子殿下说也就罢了,独自一人进宫若是出了事可怎么办诶……” 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就越过他朝前走去。 纪兰舟径直走到景楼面前,扬起一个笑脸。 “事成了?”景楼抬起手帮纪兰舟系上斗篷的带子问到。 “成了。” 纪兰舟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胸前摆弄的修长手指,心里就像有只小猫在抓挠似的。 景楼并未注意纪兰舟灼灼的视线,低头仔细绑着斗篷上的带子低声问道:“皇帝真的会杀了庄士贤吗?” 老皇帝最爱重庄士贤,加上庄贵妃和扈王在定然会替庄士贤求情。 庄士贤的脑袋最终能否落地还是未知数。 景楼的问题恰恰也是纪兰舟担忧的地方,他撇嘴说:“老皇帝靠不住,我替他加把火。” 景楼轻笑道:“又有什么歪门邪道。” 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一下就被景楼看穿,纪兰舟也不害臊调侃道:“本王名门正派,走的都是阳关大道。” “哼。” 景楼嗤了一声,快速系好绳结后抻平斗篷上的褶皱。 马标被晾在一旁,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雍王居然和亲卫如此亲昵。 这,这…… 不合规矩吧?! 先前他就觉得雍王和亲卫非同寻常,没想到竟然到这种地步。 这一边马标满脸狐疑,另一边纪兰舟认真盯着面前的人。 景楼为了案子整夜奔走,就算有十万分的精力也疲惫了。 纪兰舟看着景楼眼下的乌青,心疼道:“这一晚上辛苦你了。” “不算什么,”景楼无所谓地说,“从前在漠北我行军几十里也不曾疲惫。” 富贵上前搭腔道:“王爷,正君为了不误了时辰接您在城门外等了整宿呢。” 纪兰舟听后忍不住抓住景楼的手,关切道:“饿了吧,咱们去张三姐那儿吃包子去。” 闻言,马标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这位是……” 纪兰舟这才注意到旁边目睹他和景楼“秀恩爱”的马标。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必要再向马标隐瞒景楼的身份。 他搂住景楼窄劲的腰,大方地介绍到:“这位便是本王的正君,先前为了方便行事有所隐瞒还请马大人理解。” 马标回过神来,连忙单膝跪下行礼:“下官有眼无珠屡次冲撞正君,还望正君见谅。” 景楼冷眼看向马标,道:“马大人先前说的话可别忘了。” 雍王正君声音低沉从头顶传来,马标的后背忍不住起了一层冷汗。 和雍王的绵里藏针笑里藏刀不同,正君不过一开口就充满令人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马标相信如果有朝一日他背叛了雍王,这位声名远播的驭北将军雍王正君绝对会履行承诺,任凭他跑到天涯海角都会将他找出来碎尸万段。 “下官明白。” 马标恭敬地说说,心道果然传言不可皆信。 雍王夫夫二人分明同声同气,感情和睦的很- 与马标在宫门口分别后,纪兰舟和景楼便坐马车朝张三姐馒头铺赶去。 张三姐的生意越做越大越做越好,最终决定不再会老家而是就在京城踏实讨生活。 不少人冲着雍王题字的招牌慕名而来,随着熟客越来越多从前只有几张桌子板凳的小摊档已经不够用了。 于是张三姐便在京城靠近宽街的地方租了一间不大的茶棚,日常卖些吃食和茶水。 纪兰舟和景楼到的时候张三姐正送走铺子里最后一桌来吃早餐的顾客。 “张三姐,我们来了。”纪兰舟探出脑袋和张三姐打招呼。 张三姐一看是雍王,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上前迎接。 纪兰舟和景楼一前一后走下马车。 “王爷今儿怎的想着来了?”张三姐又惊喜又发愁,“您看铺子里也没准备啥新鲜的吃食。” 纪兰舟笑着说:“三姐不必忙乎了,给我俩上点你做的馒头就行。” “好嘞,王爷正君稍等啊。” 张三姐为两人各倒了杯茶水后又跑进后厨忙活起来。 纪兰舟伸了个懒腰,疲惫地用手撑着下巴半眯起眼睛放空自己。 景楼嘴上说着不累但是坐姿远不如往常那般笔挺。 张三姐端着肉馒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罕见的画面。 她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将笼屉放下,小声道:“刚出锅的馒头,王爷和正君赶快趁热吃吧。” 纪兰舟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和景楼一人夹起一个肉馒头大口啃起来。 热腾腾的肉馒头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溅,葱香被完全逼出浸入到肉馅和面皮之中更是清香爽口。 纪兰舟和景楼越吃越精神,一笼不够还让张三姐多上了几笼外加两碗羊杂面。 正当两个人吃的不亦乐乎的时候,忽然隔壁巷子的酒楼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纪兰舟叼着包子好奇地朝门外张望,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景楼也不闻不问,捧着粥碗埋头苦吃。 张三姐垫脚望了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王爷有所不知,最近时不时就会发生这事。” 纪兰舟疑惑道:“三姐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还不是贪嘴惹的祸,”张三姐摇了摇头,“京城这阵儿时兴一种怪鱼说是吃了会让人飘飘欲仙沉醉其中,只是仁和酒楼鱼宴开席少,便出现不少店家也做此鱼揽客。” 河豚居然已经在京城传开了? 纪兰舟颇感意外。 “本王听说那鱼有剧毒,仁和酒楼的大厨才能处理好那种鱼,其他酒楼也能做得了吗?”纪兰舟问道。 张三姐撇嘴道:“要不说人不该贪嘴呢,不少人吃了带毒的鱼肉后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搞得整条街都不得安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街区内的骚动很快便被平息,酒楼掌柜派打手出来将中毒后胡闹的客人扔了出去。 周围围观的路人也纷纷没甚趣味离开了。 纪兰舟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对景楼说:“鬼市里的河豚八成都运向了这些地方。” 景楼点了点头,认同道:“听张三姐的意思有不少河豚被送进了小酒馆。” 河豚有剧毒,即便放在科技发达的现代能够处理野生河豚的厨师也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在古代。 京城里能够将河豚毒素处理干净的人,除了仁和酒楼的厨子以外八成不会有第二个。 而这些为了敛财而把河豚当成普通鱼肉来处理的店家讲不定之后还要闹出几条人命来。 纪兰舟想想就头疼,这几天他见到死人的事太多了可不想再被搅和进去。 更何况他欠百晓生一个人情,并不想出卖鬼市。 纪兰舟打了个寒噤,端起碗埋头喝了一大口玉米碴粥。 两个人吃了早饭后准备乘马车打道回府。 临行前张三姐将新出锅的一笼包子装进纸袋里一股脑塞进富贵的怀中。 富贵捧着鲜美白胖的肉包子欲哭无泪。 这不是故意馋他吗?! 张三姐站在铺子前双手叉腰冲马车上的人挥了挥手,豪爽道:“王爷正君慢走,改天来给你们做炸肝。” “走啦。” 纪兰舟掀开窗帘朝张三姐挥了挥手,雍王府的马车缓缓启动朝宽街上去- 马车内纪兰舟和景楼并坐着,气氛有些许暧昧。 原该是两个人感情升华的日子,却因为查案而一拖再拖直到现在还未说清楚。 纪兰舟不想和景楼之间不明不白,更不想日后景楼见到官配后想起剧情而离开他。 说到底,纪兰舟并不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 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仍旧把自己当成是误入剧情的第三者。 他害怕自己改变不了剧情,改变不了已经被白纸黑字写下的命运。 若是将来和景楼做一对怨侣倒不如死了算了。 纪兰舟的心逐渐冷静下来,他挠了挠脸颊说:“若庄士贤一倒朝中的局势将会翻天覆地变化,你有什么打算吗?” 景楼一愣,缓缓将目光从车窗外移到纪兰舟身上。 “你说的打算是指什么。”景楼沉声道。 纪兰舟被景楼的问题噎住。 他总不能和景楼说他是从其他世界穿越来的,想知道景家日后会不会造反,景楼会不会杀他吧。 “咳咳,”纪兰舟清了清嗓子,“你会嫁给我是因为庄士贤在皇帝耳边吹邪风,日后他不在了皇帝大概不会再为难你。” 景楼盯着纪兰舟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纪兰舟继续说道:“若是你想家,我可以上书请求皇帝放你回漠北。” 他无父无母不懂离家后的思乡之情,但景楼时常将漠北挂在嘴边想来还是想念故乡的。 纪兰舟想着,如果景家和朝廷的关系能够得到缓和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何?”纪兰舟殷切地望着景楼。 景楼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和我一起回家吗?” 纪兰舟怎么也没想到景楼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少年的心思像一汪清泉,未经沾染,纯洁无瑕。 景楼乌木般的眼睛灼灼地盯着纪兰舟,隐隐约约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期待。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彼此的眼中只剩下对方。 冥冥之中有些话似乎不用言明也自有定论。 纪兰舟微微一笑,道:“正君的故乡我定要去看看,顺便拜访一下未曾谋面的岳父大人。” 景楼没好气地横了纪兰舟一眼,后又别扭地转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爹也很想见你。” 骠骑大将军想见他? 不知怎的纪兰舟后感觉有一阵冷风掠过脖颈一凉。 “吁——” 忽然车窗外传来一声勒马声,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 富贵撩开车帘苦着张脸探进头来。 “外面怎么了?”纪兰舟问道。 “宽街的道被马车堵上了。”富贵答道。 宽街上除了雍王府再无其他人家,更不会有人敢在雍王府门前驾车。 纪兰舟皱起眉头,又问:“是谁拦车?” “王爷,”富贵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车窗,“是六殿下府上的马车。” 六殿下…… 晋王? 纪兰舟下意识转头看向景楼。 只见景楼冷哼一声,满脸写着不屑。 庄士贤的案子才刚了结晋王就着急在外面将他堵住,必然要说的与此事有关。 晋王的保密工作做得倒是不赖,两人在大街上连马车都不用下就接头了。 纪兰舟示意富贵到一旁放风,自己则抬手将车窗掀开一道缝隙。 他朗声问道:“六哥拦住小弟可是有事啊?” 随后,对面马车的帘子也被拉来一条缝隙。晋王端坐在马车中,微笑道:“我已然知晓庄士贤的事,特意等在这里想对八弟道谢。” 纪兰舟装傻道:“六哥谢弟弟我作甚。” 晋王说:“若不是有八弟查明案情,我怕是无法洗脱包庇的罪名了。” 纪兰舟没甚好气,漫不经心地说:“六哥言重了,若是让你去查八成早就结案了吧。” 一想到起初晋王摆了自己一道逼他查案纪兰舟就气不打一处来。 更不要说在西街妓|馆时晋王刻意安排人等在那里为他们递消息。 桩桩件件细数起来,纪兰舟只不过是替晋王奔走跑腿的工具人,同时也是用来扳倒庄士贤的一把刀。 原本没想深入朝堂的纪兰舟被晋王利用了个明明白白,事到如今不得不在老皇帝面前出头。 晋王听出纪兰舟言语中的讽刺,轻笑道:“八弟果然聪明绝顶,只希望你不要怪六哥。” “弟弟怎么会怪兄长呢。”纪兰舟耐着性子地说起场面话。 晋王看过来,苦涩说道:“我在朝中孤立无援,逼你查案也是迫不得已的。” 纪兰舟不想再和晋王有过多牵连,已然也没兴趣听晋王的苦衷。 他放下帘子说:“既然案子已经查清六哥也得以昭雪,日后我们兄弟俩就不必再在外面相见了。” 亲王之间往来也是要递拜帖的,私自在底下见面要是传入老皇帝的耳朵里怕是不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纪兰舟不想再出风头了。 “六哥欠你一道人情,”对面马车内传来声音,“日后有机会定然会还给你。” 纪兰舟不屑地笑了笑。 晋王敢在京城藏一屋子蛮人,只要不造反就是帮他最大的忙了。 “哦对了。” 车窗外再度传来晋王的声音:“我准备了一份薄礼,八弟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儿富贵掀开帘子将一个精美的木盒呈到纪兰舟的面前。 纪兰舟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竟然是一盘被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 “京城里出现了一种名为河豚的鱼,味道鲜美十分难得,我听说八弟爱吃便特意寻了些。” 晋王的语气听起来倒十分诚恳。 只不过刚刚在张三姐铺子里亲眼见过吃了有毒的河豚变得疯疯癫癫的人,纪兰舟没有被美食诱惑而是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鱼片。 许是纪兰舟久久没有答复,晋王在马车中笑道:“八弟无须担忧,这盘生鱼片是我从仁和酒楼带出来由大厨亲自试过毒的。” 没想到心思被晋王猜了出来,纪兰舟不禁挑眉。 “多谢六哥的大礼,”纪兰舟一边说着一边合上木盒盖子,“仁和酒楼的河豚至少需要提前半个月预定,看来六哥早就有成算了。” 话音刚落,对面马车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晋王抿嘴笑着说道:“八弟,做人还是不要太聪明为好。” 事到如今纪兰舟才终于意识到,晋王并非是从被庄士贤污蔑后才开始打他的主意。 从一开始晋王就没打算亲自与庄士贤正面对抗,而是早早就把他作为目标引他上钩。 看样子王府管事与庄士贤是老乡的事晋王也早就知道,不过找个由头借庄士贤本人之手将府中的内奸除掉。 如今老皇帝知道晋王是被诬陷的,定然会更为同情并加以安抚。 晋王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在家休息了几日就能坐收渔利。 此人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简直可怕。 纪兰舟不寒而栗又懊恼自己看穿得太晚,他冷着脸对富贵说:“起驾,回府。” 富贵连忙钻出去,扬鞭抽向马屁股。 马蹄点地的脆响声后,车又重新动了起来。 两辆马车在巷子中擦身而过,一瞬间扬起的北风将雍王府马车的帘子掀开。 纪兰舟抬眼朝车窗外瞥去。 对面晋王府的马车窗恰巧正放下。 在车窗落下的一瞬间,纪兰舟看清了马车内的景象。 刚刚晋王坐在窗边挡住大半空间,而在马车的另一侧赫然坐着一个男子。 虽然只是远远瞧见一眼,但马车内那人的样貌深深印在纪兰舟心中。 不是因为那个男人风姿绰约,而是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睛是蓝色的分明不是汉人模样。 纪兰舟蹙起眉头。 看来晋王与蛮人之间的联系远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第72章 庄士贤虐杀数人抛尸荒野的消息震惊朝野。 正如纪兰舟预料的那样,皇宫接连几天热闹得很。 不断有大臣进宫上书,御街上马车轿撵往来不曾断绝。 纪兰舟在雍王府中收到了从宫里送出来的消息,大致将庄士贤一党摸的清清楚楚。 同时他还得知扈王“杀”进御书房为庄士贤求情。 扈王向来是个拎不清的,庄贵妃被皇后禁足宫中未能及时提点,扈王言辞激烈了些竟然直接将老皇帝气病了。 老皇帝原本身体就不好,受了冲撞后急火攻心当场吐血倒在了御书房内。 本来只是父子间的家务事,却因为老皇帝的倒下而变得复杂起来。 扈王被匆匆赶来的皇后训斥一顿赶回了府中。 老皇帝躺在病榻上还不忘下旨让扈王禁足府中反思,日日为死者诵经。 而被关在后宫的庄贵妃则被夺了贵妃称号降为妃。 至此,失了主心骨的扈王一党分崩离析已然不能再在朝堂上搅动风云。 纪兰舟早就料到结果,只是没想到老皇帝倒下了。 他还记得那天在文德殿上老皇帝虽然看着疲惫但还算有精神,也不知道扈王说了些什么能把老皇帝气成那样。 说来也蹊跷,老皇帝刚一倒下晋王的禁足就解除了。 据送来的密信所说,晋王赶在太子之前进宫跪在老皇帝病床边哭诉冤屈,并和皇后母子二人进前侍奉。 迟了一步得知消息的太子殿下只顾得上往雍王府递上一封帖子,而后便急匆匆地赶进宫中侍疾。 纪兰舟累了这几天本想和景楼一起在府中躲懒,但想起自己的“大孝子”人设还是苦哈哈地起了个大早准备进宫探望。 清心堂内,富贵捧着衣服跟在纪兰舟的身后。 “王爷,还是把袄子套上吧。”富贵皱着鼻子为难道。 纪兰舟黑着脸,拒绝了富贵的提议气冲冲地将单薄的外袍套上。 富贵叹了口气,无奈道:“爷啊,您就算还气着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啊。这几日倒春寒,可不能凉着。” 纪兰舟甩开袖子,冷声道:“本王何时生气了?” 富贵连忙点头附和:“是是是,王爷您说的都对。” 只是富贵在心底里暗中犯嘀咕,王爷嘴硬得很分明就是在气头上还不承认。 一边想着富贵一边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瞧着王爷和正君之间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却不料一下回到了起点。 这边富贵暗自遗憾,另一边纪兰舟则将革带当成泄愤的工具狠狠勒在了腰上。 前日雍王府的马车在宽街上被晋王堵住,晋王送上一碟河豚肉。 回到府上后他当即把鱼片扔去给柴房的老鼠吃了一块,见老鼠吃后活蹦乱跳才确定鱼片无毒。 纪兰舟让富贵找来一壶酒又把从张三姐铺子里带回的馒头腾了一下,和鱼片凑了一桌邀请景楼一同加餐。 原本两个人在餐桌前推杯换盏相交甚欢,眼看着就要暗度陈仓了。 可也不知怎么的,纪兰舟刚吃没两片鱼肉后就开始神志不清。 他飘飘然地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拉着景楼说了许多诸如“不要杀他”的话。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富贵转述的内容,具体说了些什么纪兰舟已然记不清了。 但是纪兰舟相信他彼时定然说了更多伤人心的话。 否则景楼不会离开了清心堂后接下来一整日再也没有出现过。 富贵小心劝道:“王爷您也别怪正君,您不是说过正君使些小性子很正常吗?或许过几日就好了呢。” 纪兰舟没好气地瞥了富贵一眼。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的确生气,但他气的不是景楼而是自己。 纪兰舟气自己喝酒误事,让自己和景楼的关系再度变得微妙。 先前吃河豚喝酒醉倒的事他没放在心上,结果这一次酿成“大祸”。 怪不得张三姐说中了河豚毒的人会胡言乱语惹人厌恶,原来是真的。 要是让景楼误会他的心意,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纪兰舟下定决心今后绝对不会再碰河豚。 他套上富贵递过来的皮袄,自嘲地笑笑说道:“说到底是本王说错了话,正君恼我是应该的。” 富贵连忙摇头:“王爷可别这样说,府上王爷为尊,正君就算有脾气也不该对您不敬。” 景楼的脾气秉性如何纪兰舟再熟悉不过,从来直来直往绝不会惯着他人的。 “罢了罢了,”纪兰舟摆手叹息道,“入宫侍疾少说十天半月,我也少些在府上碍他眼。” 富贵欲言又止,心疼地点了点头。 他家王爷啊就是对正君太过于心软,总是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岂不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纪兰舟打断富贵的联想,问道:“东西都备齐了吗?” “都备齐了,若是还有遗漏小的可以差人回府来取。”富贵忙答道? “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说完纪兰舟负手离开了清心堂。 他穿过清心堂外复杂的庭院,来到与隔壁万竹堂相连的拱门前时停住了脚步。 纪兰舟望着没甚动静格外安静的小院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朝着万竹堂的方向大声喊道:“景楼,我走啦。” 自然没收到任何回应。 纪兰舟失落地垂下眼眸快步向前走去- 雍王府的车队上了宽街缓缓朝皇城的方向驶入。 殊不知在不远处有一个人目送着车离开。 景楼坐在万竹堂屋顶上,一条腿曲着手肘撑在膝盖上单手托腮,面无表情地望着雍王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口。 初春时节清晨还冷的彻骨,屋顶上的风更大些。 凉风穿过胸膛,景楼只觉得还不如自己的心寒凉。 他托着下巴眼眸低垂,心中不断闪过纪兰舟中毒醉酒后说的胡话。 「你能不能不要杀我?我会对你好的。」 雍王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先前做的种种、说的种种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哄骗他吗? 难道雍王对他好只是为了稳住他的情绪怕他杀人吗? 早在大婚之后两人虽未完全挑明各自的意图,但是都是聪明的人多少能猜出一二。 景楼听纪兰舟说愿意和他回漠北时,本以为他们之间变得不一样了。 没想到也只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 想到这里,景楼忍不住自嘲地低声笑了出来。 他抬起手用小臂挡住眼睛,扬起下巴任凭冷风灌入衣服中。 “正君,”小九站在院子里担忧地望着屋顶上的景楼,“上面凉,您还是下来多穿些衣服吧。” 自从那日接王爷从宫里回来之后正君就怪怪的,八成是和王爷吵架了吧。 小九年纪轻轻不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他只知道正君很难过。 想来想去小九只能猜到正君或许是因为要与王爷分离才这样思念。 小九开口道:“正君若是舍不得王爷不如跟着去吧,不过让王爷是多请一道折子的事。” 景楼闻声转过头来,一脸鄙夷地说道:“谁要和他去。” “这……” 小九顿时语塞。 听正君的语气怎么感觉是在生王爷的气啊。 王爷待人和善彬彬有礼,从不曾苛待万竹堂啊…… 正当小九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霍言起走到了他的身边。 霍言起神色复杂地望着坐在屋檐上的少将军,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才他还听见雍王在万竹堂门口喊话的声音,景楼那双几十里听到马蹄声的耳朵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这对少年夫妻怕不是又在闹小脾气呢。 又是一阵微风拂过,不远处的宫墙外火把亮了起来,随着一道有节奏的鼓声过后表示又有亲王进宫了。 景楼方才收回视线,纵身跳下屋檐。 他轻巧落地像只倨傲的野猫,穿过院子中的小九和霍言起走进屋内- 另一边,纪兰舟和富贵进了宫之后随引路太监一道走向陛下寝宫。 还未踏入房门纪兰舟站在房门口就闻到了前所未有浓重的项链气息。 寝宫的房门刚一打开,从中冒出一阵浓烈的白烟。 纪兰舟躲闪不及,顿时被烟雾和香气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老皇帝虚弱成那样居然还在屋里烧这么重的香,是嫌活的时间太长吗? 纪兰舟一边嫌弃着一边用袖子掩住口鼻缓缓朝寝宫内走去。 皇帝的寝宫金碧辉煌,正中央一条拔步大床更奢华无比。 太子、晋王都不在床边侍候,只有床上有道身影坐在那里。 “雍王来了。” 纪兰舟顺着女声看过去,这才看清烟雾缭绕中坐在老皇帝身边的人。 这人正是当朝皇后。 皇后身旁的几个婢女三两下将大床四周的帷幔放下,将老皇帝和皇后隔了起来。 纪兰舟快走两步上前说:“儿臣问皇后娘娘安,不知父皇现在情况如何?” “难得雍王一片孝心,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帷幔后传来皇后温柔的声音:“御医来瞧过说陛下是急火上头,还好救治及时没什么大碍。” 纪兰舟拱手道:“父皇无事儿臣就放心了。” 说完他不动声色打量四周的环境。 整个寝宫的焚香烟雾,寝宫中的太监婢女稀少而且几乎都是生面孔。 床边的方桌上摆放着一尊佛像以及一碗还未被喝尽的金色液体。 纪兰舟上前一步问道:“儿臣惦念父皇想尽一尽孝心,还请皇后娘娘允许儿臣喂父皇用药。” 帷幔后的人沉吟片刻,说:“陛下才刚用了药已经睡下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婢女上前将装着液体的瓷碗端了下去。 皇后叹了口气,说:“你父皇最是宠爱扈王,只可惜扈王不懂事寒了陛下的心。” 纪兰舟躬着身子答道:“二哥向来心直口快,经过此遭日后定会谨言慎行。” “但愿如此吧,”皇后叹了口气又说,“为难你才刚成婚便要和正君分开这么久。” “能为父皇尽孝是儿臣的本分。” “好孩子,你且现在宫里住下吧,这里有本宫照看无需担忧。” 纪兰舟应了声好,跟随老太监朝寝宫外走去。 直到走出院子,纪兰舟才开口问道:“方才陛下喝的是什么药啊?” 老太监犹豫了下,答道:“回王爷话,倒也不是药,是皇后娘娘亲自熬的汤。” “汤?” 纪兰舟停下脚步回过头朝寝宫望去。 皇帝寝宫上空笼罩着一片阴云,云朵遮蔽住太阳久久不曾散去。 第73章 纪兰舟被带到距离老皇帝寝宫不远的院子,还未等他踏进房门太子殿下就急匆匆地赶进门来。 “你见到父皇了?” 纪兰庭顾不上行礼,一上来便问到。 纪兰舟停下脚步,疑惑道:“皇兄何故问呢?” “进宫之后我只见过父皇一面,”纪兰庭忧心忡忡地说,“皇后一直守在父皇榻前不许人轻易近身。” 太子说的话倒是让纪兰舟想起方才在陛下寝宫发生的事。 那时还未等他上前看一眼老皇帝,皇后就让宫女放下了床四周的帷幔隔开他的视线。 加之后来又把放在床边的茶碗拿走,种种行迹想来着实有些怪异。 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似的。 纪兰舟思绪飞转。 皇后默许皇子入宫侍疾却不让他们见老皇帝…… 他皱起眉头,问道:“皇兄可知父皇的病情如何?” 太子摇头说:“皇后亲自陪护,一众御医口风又严得很问不出太多,只说调养几日便可。” 纪兰舟听后沉默地低下头。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老皇帝的病不一般。 若按照御医所说没甚大碍,为何老皇帝还没有醒? 如今从寝宫传出的旨意皆为皇后授意,要是皇后在这个时候搞点事他们睡都跑不掉。 纪兰舟的心思沉了下来。 庄士贤才刚垮台,晋王一党不会如此着急吧? “罢了,事到如今只能信御医的话耐心等着。”太子叹了口气说到。 纪兰舟点了点头。 生病的事他们着急也没用,只希望老皇帝能挺过这一关。 “嗯?” 纪兰舟突然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丝阴暗的想法。 若是老皇帝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后面的剧情会被完全改变了吗? 景楼也不必再与朝廷对抗,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想起景楼,纪兰舟又忍不住失落起来。 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景楼和雍王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又脆弱的红线,随时都有可能断绝。 而这也正是纪兰舟焦虑的源头。 纪兰庭看着一脸苦恼的弟弟忍不住轻笑一声。 纪兰舟闻声疑惑地望过去。 “和清宇吵架了吗?”纪兰庭笑着问道。 自从知道纪兰舟和景楼在外的疏离与不熟是逢场作戏以后,太子殿下便如同开窍了一般时常送信到雍王府上关心他们两人的感情生活。 纪兰舟也逐渐习惯了有个兄长似的人在耳边说教。 他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说:“景楼正生我的气呢,需得想个法子哄哄才行。” 纪兰庭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导说:“与其费尽心思讨好,不如与他把话说开坦诚相待,相信清宇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纪兰舟一愣。 把话和景楼说开吗? 自从穿来之后,纪兰舟权当自己在演一出大戏。 他沉浸在雍王纪兰舟这个角色中,说话行事真假参半。 唯独喜欢上主角景楼是百分之百的发自真心。 也唯独只有“喜欢”的这种情绪是源自于“纪兰舟”本人的意愿。 他不敢想象如果将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事情告诉景楼,两个人的关系是否会变得更尴尬。 纪兰舟心中忐忑,含糊地嘟囔道:“若是让他知道我从头到尾都在欺瞒,八成会当场将我杀了……” “什么?” 纪兰庭没有听清,赶忙追问到。 “没什么,”纪兰舟摆了摆手,“皇兄若无事不如进来坐会儿。” 纪兰庭摇头说:“不了,我要去父皇寝宫外候着。” 皇后亲自把关不许旁人近老皇帝身,就这样太子殿下还上赶着往前凑。 旁人还有可能是在做戏,但纪兰舟知道太子耿直又死心眼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送走了太子殿下,纪兰舟独自进入屋内。 富贵已经提前将屋子打扫干净,正在忙活着把常用的生活用品摆起来。 除了衣物以外,箱子里还装着两个纪兰舟常用的石头哑铃。 灰白色的哑铃往屋里一放,原本空荡的屋子多了一丝健身房的气息。 纪兰舟满意地点了点头。 “诶?” 富贵整理箱子的手忽然一顿,紧接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皮毛:“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啊?” 纪兰舟瞥过去,猛地眼前一亮。 他一把从富贵的手中夺过皮毛捧在掌心,嘴角终于扬起几天来最灿烂的笑容。 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他认出这块皮毛是来自漠北灰狼的狼皮。 曾经他健身过度时景楼送给过他一块放在马车里垫屁股。 而这一块则是崭新的。 柔软的皮毛握在手中很快便产生一股暖意流向全身。 纪兰舟的心已然被融化,如同一块被碳火烤过的棉花糖,甜蜜到焦糊。 景楼还是惦记着他的。 纪兰舟将鞣制细腻的皮毛拥入怀中,心里做出了决定。 第74章 御医巡遍天下名贵药材送入宫中,三日之后老皇帝终于悠悠转醒。 或许是进了不少滋补的药剂,老皇帝挺过来之后精神儿反而比先前还好了不少。 不仅气色红润,而且就连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清明许多。 皇后似乎很是激动,伏在老皇帝床前抹了很久的眼泪。 纪兰舟和太子、晋王一起站在老皇帝的床榻前。 老皇帝状态不错,背靠床头坐着望着床前的妻子儿子,三角眼中闪过欣慰的光芒。 他哑着嗓子说:“皇后辛苦了,这些天多亏有你操持宫中内外事务才没出岔子。” 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哽咽道:“陛下能醒,臣妾累些又算什么呢。” “是朕不好,让皇后担忧了。” 老皇帝说着,伸出枯槁的大手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 “陛下……”皇后激动地反握住老皇帝的手。 晋王见状,上前一步欣喜地说道:“父皇真龙之躯福泽深厚,如今大病初愈定然有上天庇佑,是我大齐之福!” 老皇帝被晋王恭维地很是舒心,低声笑了笑。 皇后眼睛一转,连忙帮腔道:“陛下您瞧,轩儿这孩子如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是啊,”老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先前的事是朕误信谗言委屈了你,如今真相已经查明是该还你个清白。” 晋王眼前一亮,双膝跪地行礼道:“父皇仁慈,能换来朝堂安宁儿臣即便委屈些也在所不辞。” 皇后和晋王不愧是亲母子,就连所说的话也如出一辙。 纪兰舟垂着头安分守己地站在一旁,心底则不屑地冷哼。 案子是他和景楼四处奔走查清的,连他都还没和老皇帝邀功呢晋王倒先喊屈了。 加上皇后娘娘从旁打配合,老皇帝自然而然更偏袒些。 正想着,一旁的太子上前一步。 “父皇龙体康健是大齐子民的福气,”纪兰庭行礼后说,“您病着几日来雍王辗转反侧,也着实上心了的。” 雍王纪兰舟没了母妃,又失去元皇后的庇护,太子殿下展开尚未丰满的羽翼为他遮风挡雨。 虽然只是剧中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纪兰舟仍旧体会到了一丝难得的亲情。 老皇帝的思绪被太子一席话拉了回来。 他将视线从皇后和晋王身上移开,转向站在后排的纪兰舟。 “雍王,上前来让朕看看。”老皇帝沉声道。 纪兰舟上前两步,一脸恭顺地站定。 老皇帝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朕险些忘了你夙夜查案才刚歇下。” 纪兰舟拱手道:“儿臣奉旨查案,为父皇分忧也是分内之事。” 雍王宠辱不惊,有功在身反而不争不抢。 老皇帝赞赏地点了点头,又说:“你查明案情有功,朕还没说如何奖赏呢。” 闻言,老皇帝一旁的皇后缓缓抬起头来。 皇后的嘴角微微上扬,而眼底笑意早已散尽。 纪兰舟瞥了一眼便察觉皇后对他的警惕和敌意。 他能理解皇后的态度。 作为晋王的亲母,皇后自然要为亲生儿子筹谋。 朝中多一个亲王起势便对晋王的将来多一分威胁。 以前扈王张扬跋扈是明面的阻碍,如今扈王与庄贵妃不得不因为庄士贤的事在朝中低调行事,那么将庄士贤送进监狱的雍王自然成为了眼中钉。 纪兰舟不禁感到头疼。 他并无意皇位,为何总有人逼他去争去抢。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老皇帝追问道。 太子欣喜地转过身来,示意纪兰舟领赏谢恩。 晋王则眯起眼睛斜睨过来。 一时间,寝宫内数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纪兰舟的身上。 若是要了重赏便是德不配位狂妄自大;若是要了轻又显得唯唯诺诺没有格局;若是打马虎眼随便拍个马屁搪塞过去又会显得油腔滑调。 无论怎样都不算完美回答。 老皇帝哪里是赏赐,分明是为难。 纪兰舟沉吟片刻,上前一步道:“儿臣斗胆,想向父皇讨个赏赐。” “说吧。” “儿臣想请父皇恩准让儿臣的正君回漠北省亲。” 纪兰舟的声音洪亮回荡在宫殿中。 陛下寝宫中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皇帝沉重的鼻息声。 太子神色复杂地望向纪兰舟,瞪圆一双眼睛谈不上开心或是愤怒。 皇后则抿起嘴,颇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样子。 晋王倒是不动声色,默默地转过头去。 要知道老皇帝费尽心机千辛万苦才将驭北将军“扣”在京城,怎么可能因为雍王一句话就放虎归山。 在场都是聪明人(太子除外),雍王提出这样的赏赐不惹怒老皇帝都是轻的。 万一再把老皇帝气晕,八成会落得比扈王还惨的下场。 雍王好不容易破案立功,却在讨要赏赐的时候犯下大错实在不应该。 纪兰舟则一副全然不知自己说错话的样子,躬着身子顺从极了。 老皇帝挪动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冷声道:“雍王,你确定要向朕要此恩赏吗?” “儿臣不敢诓骗,”纪兰舟毫不犹豫朗声道,“这些日子儿臣忙着查案鲜少回府,正君整日因想家在府上又吵又闹,儿臣不堪其扰只想赶紧把他送到千里之外。” 老皇帝闻言一愣。 纪兰舟作出一副苦哈哈的表情,皱着鼻子抱怨道:“儿臣不求别的,能得个耳根清净便是给儿臣最大的恩赐。” “哈哈哈。” 听了纪兰舟的诉苦之后,老皇帝竟仰头大笑起来。 皇后的脸色却再度冷了下来,只得敷衍附和着老皇帝干笑。 老皇帝浑身颤抖笑了一会儿,直到咳嗽起来才停止笑声。 皇后递上茶碗,边为老皇帝顺气边嗔道:“御医说陛下病才刚好不宜太激动,陛下万万要保重龙体才是啊。” “朕实在是觉得可笑唉……” 老皇帝抿了口茶勉强止住咳嗽,他用手指着纪兰舟无奈地说:“瞧瞧,到底是年少夫妻,小两口闹别扭竟然闹到朕面前来了。” 纪兰舟梗着脖子高声说道:“正君力大如牛脾气像驴,儿臣又打不过他,不如将他送回娘家好好反省从头学学做正君的规律!” 他嘴上说着胡话,心里暗自为诋毁景楼的名声感到抱歉。 如此一来驭北将军刁蛮任性的形象八成在老皇帝心中根深蒂固了,再想扭转可不容易。 与此同时,纪兰舟惧内的名声也算是彻底打出去了。 老皇帝板起脸,佯装生气呵斥道:“胡闹!夫夫间小打小闹何至于分居两地!” 纪兰舟抽了抽鼻子,受气包似的委屈道:“正君在漠北野惯了,整天在府上闲的无事就数落儿臣……” 老皇帝忍俊不禁,叹了口气说:“景楼自幼在漠北马背长大,京城王府规矩繁多的确拘束了些。” 纪兰舟默不作声,深深地低下头去。 这一招偷梁换柱用的还算巧妙,假借诉苦家事半玩笑似的向老皇帝提出诉求,惹得老皇帝不得不考虑办法。 还好他前段时间给雍王立的是心直口快疯言疯语的冤种怂包人设,此时说这话不仅不显得荒谬违和反而十分令人同情。 老皇帝沉吟片刻,说道:“后宅不宁的确令人头疼,但你求的赏赐臣不能应允。” 纪兰舟深吸一口气,颇为遗憾地拱手谢恩。 看来老皇帝还不算太傻,至少在提防武将的方面还算耳聪目明,尤其对景家更是警惕性极强。 万般遗憾不能兑现让景楼回家的承诺,他这也算是为之争取过了。 一旁的皇后听到老皇帝的决定后松了口气,再看向纪兰舟的眼神中再度染上一丝略带戏谑与同情的笑意。 正当纪兰舟以为此事无望的时候,老皇帝竟然又开了口。 “不过……”老皇帝顿了下又说,“朕虽然不允景楼回漠北,但能让他见一面亲人。” 纪兰舟眼前一亮。 老皇帝难得做人,他用手指摩挲着蚕丝被罩说:“朕可下旨允顾千亭下月进京探望,给他们五日时间。” “多谢父皇恩赐!” 纪兰舟怕老皇帝反悔,二话不说跪在地上领旨谢恩。 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太子殿下在听到顾千亭的名字后浑身一震,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皇后娘娘的笑容有些僵硬,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晋王始终背对着纪兰舟,未发一言。 而沉浸在喜悦中的纪兰舟恨不得立刻飞回雍王府把消息告诉景楼。 与其查案子向老皇帝讨赏,不如回家向正君邀功。 景楼那么想家若是能见到舅舅一定会非常高兴。 纪兰舟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惊喜的模样。 就在纪兰舟兴致勃勃的时候,老皇帝再度开口终止了他的喜悦之情。 老皇帝眯起三角眼,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说:“想领赏可以,不过朕还有个条件。” 条件? 就一个赏赐还搞得有诸多条件,老皇帝着实抠门一点好处都不让人占。 纪兰舟一边在心中暗自吐槽一边缓缓抬起头,疑惑地望向老皇帝寻求答案。 只见老皇帝微微一笑道:“朕要你在下月春猎拔得头筹。” 第75章 “你当真要参加春猎?” 老皇帝寝宫外,太子将纪兰舟拦下拉到一旁急切地问道。 纪兰舟耸肩说:“要让父皇将舅舅召回京城只有这一条出路。” 他脸皮厚,直接跟着景楼管顾千亭叫起舅舅。 太子听到顾千亭的名号后忍不住低头抿嘴,似乎有些欣喜的模样。 纪兰舟不禁挑眉。 不是他喜欢随意揣测别人,而是太子殿下实在表现得过于明显。 纪兰庭对顾千亭的在意程度已经远超一位储君对臣子应该有的。 他怎么不记得在剧本中太子和将军有一腿? 纪兰舟努力回想在剧本中曾经定的是谁扮演顾千亭这一角色。 毕竟自己差一点就变成“太子”,差一点和顾千亭的演员炒cp了。 可惜,纪兰舟搜寻脑海中仅有的选角也没想起顾千亭的扮演者究竟是谁。 站在对面的纪兰庭并未察觉纪兰舟的纠结,敛起神色叹息道:“但你可知春猎艰难异常,想要夺冠并非易事。” 纪兰舟听后也沉默下来。 春猎是老皇帝当年一时兴起定下的活动。 每年初春时节便会组织诸位皇子亲王与朝中大臣一同前往京郊的皇家林园一同狩猎游玩。 自从老皇帝登基之后,春猎活动已经持续了几十年未曾断绝。 往日在春猎中拔得头筹的大都是晋王或扈王,雍王甚至鲜少在春猎中露面。 纪兰舟自己心里也十分没底。 作为一个法治社会遵纪守法讲公德的良好公民,别说打猎纪兰舟就连如何射箭都不会。 想要在春猎拔得头筹着实不易。 “就算再艰难也要试一试啊,”纪兰舟沉声说道,“景楼进京这么久没有见到家人……” 即便景楼表现得十分坚强,但纪兰舟任时不时察觉他的脆弱和不安。 更何况远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任谁都会有孤单思乡的时候。 纪兰舟顿了下补齐没说完的话:“他也会难过的。” 纪兰庭显然没想到弟弟会说出如此关切又宠溺的话来,瞪大眼睛盯着纪兰舟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你果真长大了。”纪兰庭感叹道。 兄弟俩站在宫殿外四目相对。 真要算起来纪兰舟前后两世加起来已经四十多岁,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说“长大了”着实怪异。 纪兰舟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道:“皇兄若无其他要交代的,臣弟就回去收拾行囊准备离宫了。” 纪兰庭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春猎终究有诸多危险,你从小体弱多病身子向来不好可要……” 太子说着忽然一顿,拍着纪兰舟肩膀的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肩膀。 这些日子纪兰舟多吃多动,就连侍疾期间也将石担带进宫举,肌肉始终处于撕裂后又愈合的膨胀状态。 纪兰庭摸着纪兰舟结实的臂膀惊诧道:“几日不见你倒是健硕不少。” 说着又盯着纪兰舟的头顶左右看看,“个子也又长高不少。” “咳咳……” 纪兰舟连忙抵唇咳喘两声,佯装虚弱说:“看来府上请的郎中还是有些真本事。” 随着他的体质日益增强,总有一天能恢复到理想的身体状态。 到那时,不仅是朝中有意争储的亲王,就连老皇帝也会注意到他。 纪兰舟并不想过早暴露。 他搪塞了几句后行礼与太子殿下道别,和富贵一同往暂住的小院走去- 慈宁宫,皇后寝殿中。 皇后坐在主位上,一手抵着额头苦难地皱眉。 晋王则恭敬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回倒是让雍王在陛下面前露了脸。”皇后愤恨地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母后不必着急,”晋王坦然自若不慌不忙地说,“如今的情势不是我们先前就料到的吗。” 皇后听后逐渐冷静下来,她揉着太阳穴说:“此话倒是不错,只是本宫没想到雍王如此胆大妄为。” 晋王轻笑一声,说:“儿子的这个弟弟成亲之后的确变得不一样了。” 方才在皇帝寝宫,雍王直言不讳将府中内宅私密拿出来求赏着实大胆。 放眼整个朝堂中绝不会再有第二人敢这样做。 不仅如此,雍王胡搅蛮缠一通之后居然真的让皇帝松了口同意顾千亭从漠北回京。 “雍王行事乖张,一言一行都令本宫捉摸不透。” “不过都是些伶牙俐齿的小聪明罢了。” “眼看雍王在陛下那里越来越有姓名,本宫着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皇后担忧道。 “依胡良送来府上的回话看,雍王似乎并无意拉拢。”晋王沉声说到,“儿子见雍王与太子的往来也不算密切。” 皇后听后点了点头,满意到:“还算他有自知之明,出身低贱将门女子所生的孽种还妄想一朝飞上天去那才是痴人说梦。” 无论如何,雍王的身世摆在那里始终不会变。 皇帝就算对雍王有所改观,但只要一想起雍王的母妃和如今府上的驭北将军就绝对不会委以重任。 想到这里皇后的心更放了下来,笔挺端正的坐姿也放松不少。 晋王眯起眼睛,冷笑道:“儿子与扈王争斗已久,如今终于借雍王的手将他除掉,说来还是要感谢他替我尽心查案的。” 早些时候他发现晋王府中被安插了庄士贤的眼线,思来想去谋划许久才想了这么一出引庄士贤出动。 不仅除掉了府上的眼线,而且推翻了扈王最大的靠山庄士贤。 晋王趁机在陛下心目中留下了个受委屈的印象,日后在朝中行事起来就更加方便。 而能做到这一切,除了与京中潜藏的各方势力联手以外当然离不开纪兰舟的日夜奔走。 皇后点头说:“这话不假,本宫没想到雍王亲自去查了。” “纪兰舟曾为下贱妓|女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给他机会他定然会查的。” 晋王早就看透纪兰舟的为人,正是因为笃定雍王愿意声张正义才将立功的机会千万小心地送到了纪兰舟手中。 慈宁宫中一片清净,殿内并没有焚香只是在碳火上熏着香囊。 香囊中各种草药味混合起来,清香的气息随着热浪散发到整个大殿内,萦绕在人的身侧。 晋王坐在皇后一旁,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皇后慈爱地望着晋王的一举一动,将手边的茶点推到晋王的面前。 “不过说来也奇怪,本宫没想到晋王居然向陛下提那么离奇的赏赐。”皇后幽幽说道。 晋王端着茶碗的手一顿。 “若是求些官职赏赐岂不是更好?” “儿子倒是觉得他聪明绝顶。” 皇后挑眉道:“何以见得?” 晋王摇着茶碗轻笑道:“母后或许不知,雍王查案的几日将正君带在身侧形影不离。” 皇后大吃一惊,瞪着双眼惊奇道:“你的意思是……” 晋王点头说:“此二人的关系并不像外表那般互生怨怼。” 想起眼线的来报,晋王哼笑一声摇了摇头。 雍王着实胆大,居然将王府正君带在身边一同查案。 若非没有实证,光是这一条就能告到皇帝那里治一个欺君之罪。 皇后吃到了天大的瓜,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为了筹谋。 她沉吟片刻,说:“如此一来本宫心中便有数了,只是不知道春猎时你打算如何做啊?” “雍王夫夫俩帮了儿子大忙,”晋王狡黠一笑,“儿子不如在春猎时送再他们一份大礼。”- 本次侍疾比预想中要短了不少,几口箱子内的物品还未等到全部拿出来使用。 纪兰舟和富贵三两下便将暂住居所内的物品收拾妥当。 两人坐上雍王府的马车,一路快跑上了御街朝宽街的方向驶去。 纪兰舟坐在马车上按耐不住复杂的心情。 他原本迫不及待想要回府与景楼说这个消息,但是一想到和老皇帝约定的条件后又忍不住担忧。 若是他届时没有能够得到春猎期间的第一名、拿不到赏赐,岂不是会让景楼空欢喜一场。 人最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明明有希望却最终落空。 他本就伤了景楼的心,可不想再因为达不到的承诺更加疏远两人的距离。 纪兰舟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理智战胜感性。 四匹高头大马一路小跑,很快便回到雍王府的正门前。 纪兰舟坐在马车内,撩开帘子望向清晨安静的雍王府。 他猛然想起入宫之前在万竹堂外和景楼的那声没有得到回应的告别。 不知怎的纪兰舟的心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景楼,更不知道景楼会不会愿意见他。 向来对即兴表演应对自如的纪影帝居然也有畏首畏尾的时候。 车窗外传来身后马车卸货的声音,纪兰舟心绪复杂。 他敲了敲马车门框,富贵立刻探出头来:“怎么了爷?” “你先上府里问问看正君今日做了些什么,吃饭了没。”纪兰舟吩咐道。 富贵不解其意,疑惑地点了点头跳下马车一溜烟跑进王府内。 纪兰舟则在马车上焦急地等待。 过了不一会儿富贵就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小九。 小九朝纪兰舟行礼后皱着脸说:“回王爷话,您入宫这几日正君的胃口都不大好,今日也没吃几口。” 听了小九的话纪兰舟心疼不已。 “先不回府了,”纪兰舟朝富贵说,“上次见到漠北小吃在哪里?咱们先去给正君买点吃的去。” 第76章 纪兰舟带着烧饼返回雍王府,直奔万竹堂而去。 还未走进院子便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响动声。 他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朝拱门走去,躲在墙后偷看院中的情景。 景楼和霍言起身着短打,正在院子里对招。 只见霍言大喝一声起挥起拳头,双拳犹如沉重的暴雨般极速落下。 霍言起步步紧逼,景楼一边躲闪一边后退最终退到墙根。 然而就在纪兰舟以为霍言起占上风的时候,景楼忽然一脚蹬着墙壁纵身一跃撑着霍言起的手臂从他头上跃了过去。 腾空跃起的身姿仿若一只捕猎中的雄鹰。 纪兰舟忍不住暗自惊叹。 景楼落在霍言起的身后,以猛烈的速度回击。 霍言起不甘示弱,敏捷应对景楼的拳法。 两个人都势如疾风,一招一式密不透风,在不算宽敞的小院中你来我往越战越激烈。 院子里景楼和霍言起不分伯仲,看样子一时间难分高下。 纪兰舟不愿打扰,索性坐在院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吃起了炊饼。 他一边掰着坚硬的饼,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戏。 景楼与霍言起所用招式不尽相同,但他的学习能力极强。 不一会儿,景楼就依照先前霍言起的招式落下风暴般的拳脚。 霍言起节节败退几乎无力招架,却仍旧识破了景楼的动线,生生凭借蛮力将景楼挥向自己的拳头格挡开来。 景楼则斗志昂扬,一招不成便同时发起连绵快攻。 终于,霍言起的攻势被逐步压制,防守也渐渐失去准度。 “嗬——” 随着景楼大喝一声,攥紧的拳头直直冲向霍言起的面门。 拳头在距离鼻尖几毫米处停下,依稀还能听到拳风骤停时划破空气的漱漱声。 胜负已然有了分晓。 “好!” 亲眼见到如此精彩的对决,纪兰舟忍不住起身鼓起掌来。 景楼缓缓放下拳头,转过头就看到叼着饼一脸敬佩的雍王。 霍言起随手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向纪兰舟行礼。 纪兰舟拍了拍屁股,大方地走入万竹堂内。 “二位武艺高强,本王着实佩服。” 景楼接过小九递上来的帕子擦掉从脸颊滑落的汗水,问道:“你来做什么?” 纪兰舟举起手中的纸袋,露出被掰了一半的炊饼说:“我从宫中回来时路过一家漠北炊饼,想带回来给你尝尝。我听小九说你几日没好好吃饭了。” 景楼闻言,盯着边缘坑坑洼洼的炊饼看了一会儿说:“漠北的炊饼水少而硬,你也能啃动?” “啊……” 纪兰舟光顾着看热闹根本没想那么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炊饼确实挺硌牙的。 他将嘴里剩余的干燥谷物残渣咽下去,说:“我牙口好,能吃。” 景楼看出这人在逞能,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 “在漠北,炊饼日常都是泡在肉汤里一起吃的,”景楼解释说,“漠北气候干燥,为了储存更长时间便会将饼做得极其扎实。” 纪兰舟回想了一下,在卖饼的摊子上的确还有羊肉汤卖。 那时他只顾着买了饼赶紧回家,肉汤便被他忽略了。 “是我没弄清楚,下回记得和羊肉汤一同买回来。” 纪兰舟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原本是想用漠北特产哄景楼开心的,却没有做好功课,就连饼子也被自己啃得凹凸不平。 “这张饼不成样子了,我带走了。” 纪兰舟边说边准备将手中剩下的半张饼藏进袖子里。 谁知景楼忽然上前。 他一把将饼从纪兰舟的手中夺回,低声道:“哪有给人送东西还收回去的道理。” 纪兰舟先是一愣,随后扬起一丝笑容。 “你不生我的气了?”纪兰舟上前一步小声问道。 景楼用力掰下一块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费力咀嚼着没有回答。 纪兰舟也不在意,反而正色道:“我的确有事瞒着你。” 景楼掰饼的手一顿。 “此事过于离奇,需得等我想好怎么说以后再告诉你。”纪兰舟认真说到。 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未免太像天方夜谭,就连纪兰舟自己也没想好该如何解释。 纪兰舟深吸一口气:“我对你好绝非假意虚情,你愿意相信我吗?” 说完,纪兰舟忐忑不安地看向景楼。 景楼面不改色,就像没有听到纪兰舟所说的话似的。 他扬了扬手中的烧饼,豪爽地说:“下回记得给我带一整张烧饼,不许再偷吃。” 明明与问话说的风马牛不相及,纪兰舟却听出了景楼的意思。 他立刻咧开嘴角,笑眯眯地贴了上去:“不敢不敢。”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仿佛分开前的冷战从未发生过似的。 霍言起和小九站在一旁看着关系缓和的雍王和正君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小九打心眼里开心。 天知道王爷入宫侍疾的这几天里正君究竟有多难伺候。 倒不是景楼苛责下人,而是正君低落的神情着实让人担忧。 没了雍王在府里便没人逗趣,正君整日板着张脸闷闷不乐。 饭桌上少了一个人,正君就连吃饭也没兴致饭量直接少了一大半。 如今王爷终于回府,眼看着正君的表情舒展了许多。 霍言起更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几天景楼恨不得拉着他不眠不休练武,强度比在军营中更甚。 还好雍王回府了,否则讲不定再过几天他这把老骨头就快要散架了- “你要参加春猎?” 万竹堂内,景楼听了纪兰舟的话之后不由皱起眉来。 纪兰舟点头说:“老皇帝大病初愈要去郊外散心疗养,就定在下月春猎。” 方才纪兰舟将在宫中侍疾发生的事告诉了景楼,其中有关春猎的事以及和老皇帝的约定他并未细说。 “我只听说过京城春猎热闹,”景楼手中无意识地掰着炊饼,“但你会拉弓射箭吗?” 君子六艺包括骑射,但原本的雍王是个“病秧子”别说骑马打猎,八成就连拉来一石弓都费劲。 纪兰舟本人更不用说,除了会骑马以外再不会其他与打猎相关的技能。 他苦涩地笑了笑,摇头说:“先前我病着,往年春猎从未参加过。” 景楼沉吟片刻,放下手中的炊饼走进屋内。 他从墙边的兵器架上拿起一张弓在手中掂量了几下。 然后,景楼用力拉开弓弦使劲向后拽去,几乎将弓拉成饱满的圆月。 紧接着,他猛地送开拉弓的手。 “铮——” 弓弦回弹的震动搅动空气发出骇人的声音。 纪兰舟忍不住瞪大双眼,景楼的弓一听就很沉很重。 然而景楼则稀疏平常地拨了几下弓弦,颇为满意地点头说:“春猎极其危险,还是要先从弯弓射箭学起。” 说着,他将手中的弓扔到纪兰舟的怀中。 “从今天起,你便随我学习骑射。”景楼认真说,“这张弓能射穿蛮人的铠甲,若能用好春猎不在话下。” 纪兰舟抱着沉重的实木弯弓,感激道:“有正君给我当师父,我定能在春猎夺魁。” 如果能拿到冠军便能逼老皇帝兑现承诺,那时也能给景楼一个惊喜。 “还未拉弓就说大话,也不害臊。”景楼横了他一眼嫌弃道。 纪兰舟笑而不语,反而将怀里的弓抱得更紧了些。 万竹堂四面的门窗都敞开着,偶尔一阵穿堂风吹过带着院中竹子的清香散布整个房间。 纪兰舟和景楼对坐在桌前,四目相对。 “先前我说了那么多胡话,你为何还会原谅我?”纪兰舟低声问道。 景楼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掰了一块桌上的饼放进嘴里,仔细咀嚼数十下。 直到将剩余的半张饼都吃完,景楼才开口道:“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真心。” 纪兰舟一愣。 景楼抬眼望向他,凄凉地说:“若你真诓骗我,那也只是我真心错付所托非人,怪不得旁人。” 那日雍王入宫侍疾离府之后景楼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沉思许久。 他考虑了无数种和纪兰舟之间的将来,也想起两人孽缘的开端。 彼时的自己杀气深重,大婚当晚便对夫君刀剑相向。 如此想来也不怪雍王始终对他抱有警惕之心,因为就连景楼自己也不否认最初确实动过杀了纪兰舟的心思。 只是在后来的相处中,他逐渐被纪兰舟出格洒脱的行事风格所吸引。 加之纪兰舟对他的好远比那几句伤人的话要来得多的多。 景楼思前想后最后释然了,与其猜忌疏远不如大胆放手一搏。 用真心做赌注,就赌纪兰舟也是同样的心意。 他从来不是犹豫纠结的人。 愿意献出真心是他自己一意孤行的决定,既然喜欢上了纪兰舟,就算真的被骗了也甘愿承担其伤痛。 毕竟他的心早已乱了。 第77章 三月初春,和风旭日。 正值万物蓬勃生长的时节,京郊青山翠染。 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城门出发,一路朝着郊外的猎场开拔。 皇帝出游乃是天下间头等大事,沿路的百姓为了一睹当朝圣上的尊容纷纷停下手头的活计聚集在路边。 只见老皇帝身着黄色锦缎金线绣花龙袍,头戴一顶纯金打造的龙冠。 老皇帝端坐在御辇正中央,皇后则坐在下方。 御辇不像寻常车马,四面通透只有丝绸透纱作为遮挡。 这是为了让天子能和黎明百姓有近距离接触而特制的轿撵。 御辇前由禁军开道,身后则跟随着一队仪仗和亲王、大臣的车驾。 几十匹高头大马整齐列队踏步向前,车队气势恢宏。 一路走来,道路两旁的人们纷纷跪地叩首行礼。 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传遍上空,声声欢呼更是比庆元节还要更热闹些。 老皇帝坐在马车内满意地望向他的子民,脸上露出偃意的微笑。 车队一路前行呼啸而过,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偷偷抬起头,紧接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春猎好像比往年的排场更大一些。” “可不是吗,今年雍王也会参加春猎。” “雍王?是那个整年病殃殃的八王爷吗?” “就是他。” “说来也怪,据说八王爷成婚后病全都好了。” “这么神吗?难不成是冲喜灵验了?” “分明是娶的驭北将军有福,”其中一人反驳说,“你们没听过神武将军破阵曲吗?在外征战的将军都是神兵转世不是凡人。” “哦……” 其余几人大为震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有天神庇佑,难怪八王爷没灾没病的。” “真想见见神武将军啊……” “神武将军保佑,神武将军保佑……” 有人说着,竟双掌合十朝路过的马车一边拜着一边口中振振有词。 雍王府的马车跟在亲王队伍的末尾,马车上纪兰舟正撩开车帘望着车窗外虔诚跪拜的百姓。 他并不知道自己编排的戏剧已经在京城中传播开来,更不知道景楼在坊间已经被传的神乎其神。 若是纪兰舟知道百姓的热情这么好,非得把景楼做成雕像来卖不可。 此时,纪兰舟心中满是同情。 倒也不是他不许皇帝休闲,而是自古皇帝出巡或是走访百姓查看民生,或是慰问百姓慷慨解囊。 老皇帝常年在皇宫深处,耳目闭塞一意孤行,难得出游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如此治国,实在称不上什么明君。 他收回视线,转身从马车中的案几上拿起一块糕饼塞进嘴里。 “好多人啊。”纪兰舟不禁感叹道。 景楼抿着茶水,同意道:“春猎本就热闹,早在漠北朝听说过。” 纪兰舟托着下巴,担忧道:“参与春猎的朝臣众多,加上扈王刚解除禁足这次八成来势汹汹。” 老皇帝醒来后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并未判庄士贤死刑,而是夺了他的官职贬为庶人流放至苦寒之地三代不得回京。 庄贵妃和扈王也前后解除了禁足,如今在宫中行事低调了许多。 此番春猎正是在老皇帝面前刷脸刷存在感的好机会,扈王绝对会抓住机会铆足了劲儿争第一以图再度起势。 如果想要夺得春猎头筹,扈王将会是头号劲敌。 纪兰舟才跟着景楼学了不到十日射箭,这会儿心里很是没底。 景楼看出了纪兰舟的焦虑,开解道:“你初次参加春猎又是初学骑射,不必强求夺冠。” 纪兰舟干笑着听话说好,心里却提了口气。 他并不是强求,而是为了让老皇帝兑现承诺。 景楼如此善解人意宽慰他,那他更加不想让对方失望。 纪兰舟从一旁的锦盒中捧出景楼给他的弓箭,暗下决心一定要赢- 车队经过数个时辰的行程终于到达了京郊的猎场。 猎场并不像纪兰舟想象中那样是一片人烟罕至的山林,反而背靠山庄像个风景秀丽的自然保护公园。 猎场中有一片翠绿的树林,数不尽的奇花异草在春季盛开点缀山坡。 马车停靠的营地旁便是清澈碧绿的池塘,若是徜徉其中定然心旷神怡。 帝王出游定然不能草率对待。 在猎场营地中风景视野最为优越的空地上,御用大帐被张扬开来。 精致华美的帐篷顶端折射阳光熠熠生辉,远远看去就像一座移动的城堡似的。 熙攘的人群早早就聚拢在帐前迎接陛下圣驾。 纪兰舟和景楼跟在太子身后进入大帐。 宽广巨大的大帐中摆放着屏风、矮桌、锦垫、锦帐等家具,甚至还有一个博物架,上面摆放着黄金佛像、玉器文玩等珍稀物件。 若是没见过大帐的外表,单从帐内的陈设来看分明与御书房没甚差别。 帐内随处可见身着飘逸丝袍姿态各异的婢女 优美的乐曲声伴随着舞女歌姬的演绎回荡在大帐中间,犹如身处一场宏大的盛典。 纪兰舟曾见过蒙古包,但也远不如老皇帝的大帐这般精致。 皇家生活着实奢靡,底下的大臣为了讨好陛下也不遗余力。 老皇帝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坐在锦垫上,抬手差人将一旁佛像前香炉中的熏香燃起。 很快帐中朝升起一阵白烟,不一会儿便填满了大帐的每一个角落。 老皇帝看向帐中站着的太子、亲王,又抬头望向大帐外分列两侧的大臣们。 “今日春猎,朕希望诸位能抛开尘俗繁琐纵情山水。”老皇帝哑着嗓子说到。 人群中,扈王突然站了出来行礼道:“方才儿臣见百姓欢呼心中万分感慨,天下安定百姓富裕,大齐都城繁华隆盛,全都多亏父皇治国有方。” 纪兰舟万万没想到纪兰辙被禁足几日拍马屁的功夫见长。 老皇帝哈哈大笑,拍马屁带来的无上快感让他变得飘忽起来。 “扈王经历许多也长大了。”老皇帝欣慰地说到。 扈王拱手道:“儿臣已经知错,今后定当谨言慎行明辨是非。” “好,好,好。” 能看出来老皇帝对扈王的父子情尤在,一连说了三个好。 随后,老皇帝又转向纪兰舟。 他说:“雍王是初次参加春猎,还需向几位兄长多多学习。” 纪兰舟上前一步,朗声道:“父皇请放心,这回春猎儿臣一定要拔得头筹,父皇只需准备好赏赐便可” 老皇帝眯起三角眼审视纪兰舟,嘴角微微上扬。 “放心,若你能得首位朕一定会兑现承诺。” 得到老皇帝这句准话,纪兰舟的放下心来。 老皇帝看向纪兰舟,说:“雍王正君不似内宅妇人,朕特许他与你共同骑马狩猎。” 纪兰舟心中一喜,表面不动声色地叩首谢恩。 “但景楼的猎物可不能算作是你的。”老皇帝补充说到。 “是。” 纪兰舟深深地鞠躬行礼后退至一旁,余光敏锐察觉到扈王向他投来了愤恨的目光- 随着一声锣鼓敲响,在大帐中的老皇帝宣布春猎正式开始。 纪兰舟和太子道别后便朝雍王府扎营的帐篷方向走去。 还未等他走近帐篷,便看到景楼在不远处徘徊。 今日景楼身穿淡黄色锦衣,俊美的少年将军,手扶缰绳,骑着高头大马。 树林间一阵风儿轻轻拂过,景楼的衣摆舞动,在这片广袤的自然之中,无声地诉说他的英姿飒爽。 景楼只是在那里就足以让纪兰舟移不开眼。 忽然,景楼将背着的弓箭抽了出来。 只见他的眼中闪烁出坚毅的光芒,脸庞上不经意流露出自信和从容。 景楼猛地夹住马背,策马向前奔去。 马蹄踏过青草,穿越树丛,一路高歌前行。 纪兰舟的视线随着景楼移动。 景楼的骑姿自然而又玲珑,犹如天上的神兵驾着祥云降临人间。 在春天的郊外,这位少年将军骑着马,与沿途的花丛融为一体。 纪兰舟招手喊来富贵,让富贵牵出一匹马骑上后追着景楼而去。 景楼飞驰在丛林之中,手中紧握弓箭,目不转睛地瞄准苍芎中飞翔的大雁。 犀利的眼神普通尖锐的箭头泛着冷光。 忽然,他的目光陡然凝聚。 只看景楼手腕一翻,弓弦“铮”一声后箭便呼啸而出,“咻”一下精准射中了正在飞行的大雁。 那只大雁凄厉地叫了一声,随后在天际中划过一道弧线如同落叶般盘旋着掉进树林里。 景楼微微一笑,收回弓箭抖动缰绳,骑着马奔向大雁掉落的方向。 马儿急速狂奔,纪兰舟在后面堪堪追上。 等到他们来到一处长满野草的山头,景楼翻身下马从草丛中捡起被射中头部当场毙命的大雁。 景楼拔出箭杆,将箭头上的血迹用大雁的毛发擦干净后重新插回箭筒。 他拎着大雁,亲亲抚摸大雁的羽毛,脸上欣喜又满足的表情怎么都藏不住。 纪兰舟坐在马背上望着不远处的景楼,也不禁扬起嘴角。 他曾想象过景楼在战场上的模样。 亲眼看到景楼在狩猎场上挥洒自如后,脑海中模糊的幻想顿时有了现实的写照。 景楼像是一匹孤狼般迅猛,出色的骑术和箭法不会放过每一个猎物。 纪兰舟心如擂鼓,一时间分不清是心动还是激动。 景楼的表现让他深深感到自豪。 这就是他的正君,是他战无不胜的神武将军。 纪兰舟毫不犹豫地大声喊到:“景楼,能和你相遇是我人生之幸。” 第78章 景楼闻声转过头来,抿嘴看向骑在马背上的纪兰舟。 他单手拎着血淋淋的大雁,隔着半人高的灌木与纪兰舟四目相对。 雍王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场合说些惹人羞臊的情话。 “这只大雁给你。” 景楼并未回应纪兰舟,而是举起手中的战利品。 纪兰舟也不在意,轻笑道:“父皇不许你帮我,看来这几天只能靠我自己了。” 景楼挑眉道:“你何时这么老实了?” “本王一向老实的很,”纪兰舟毫不心虚地扬起下巴,“既然要赢便要赢的光明正大。” “随你。” 景楼说着收回手,走到自己的黑色马匹旁将大雁放进储存猎物的兽皮袋子中。 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扬起马鞭。 黑色大马嘶鸣一声,踏着铁蹄向前奔去。 景楼骑着马围绕纪兰舟的白马绕了两圈,猛地扯起缰绳。 “吁——” 黑马前蹄抬起在空中挥舞两下,颇有炫耀的意味。 “整个猎场不会有人比我更会打猎,”景楼自信地笑着说,“不如和我比试一番,你若能赢过我那定能夺得春猎的首位。” 倒不是景楼说大话,放眼猎场参加春猎的全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所谓会骑射不过是日常休闲娱乐,所用的弓箭并不像狩猎的弓箭那般沉。 而景楼可是正儿八经的在漠北长大,常年骑马射箭甚至能上战场杀敌。 在猎场上打几只动物还不是小菜一碟。 纪兰舟来了兴致,调转马头和景楼并肩。 “不如你我打个赌吧?” “赌什么?” 纪兰舟指着不远处的丛林,说:“如果春猎结束时我的猎物比你的多,那么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景楼思忖片刻,点头说:“可以,但若是我赢了呢?” 纪兰舟大笑两声,狡黠说道:“不会的,定然是我赢。” 说完,纪兰舟扬鞭狠抽了一下马屁股向前奔去。 景楼望着纪兰舟扬长而去的背影不禁轻笑出声。 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自信。 “驾——” 他不甘示弱,追在白马的身后飞奔过去- 春天的山林绿草如茵,处处花团锦簇。 猎场四处传来马蹄声和吆喝声,丛林中时而鸟群四散走兽狂奔。 不远处的树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一只灰色的野兔钻出头来,鼻子嗅着周围的气味,耳朵一颤一颤机灵又警惕地审视周围的环境。 正当它从洞口爬出时,一支冷箭划破空气穿透树丛射进了它的脖颈。 兔子抖动两下后便没了气息,只剩后腿还在无意识蹬着。 “中了!” 富贵望着倒地的野鸡兴奋地喊到。 只见纪兰舟骑在骏马之上,正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 景楼的确是个好老师,纪兰舟的学习速度也很快,短短十几日的时间真让他习得了骑马打猎的皮毛。 一个上午下来,马背上的袋子已经快要被装满了猎物。 纪兰舟骑术精湛,驰骋于狩猎场上,像一把利剑般横冲直撞。 骏马的矫健身姿和他的高昂气势在一起,夙教厉行,愣是匹马单枪演出了豪气和磅礴的气势。 这边纪兰舟奔走在丛林中沉迷打猎,另一边景楼也正用弓箭瞄准猎物。 不远处富贵的声音传来,景楼的注意力被打断。 他将视线从弓箭上移开后朝声源望去。 只见不远处,雍王身穿石青色锦缎飞奔向前,飘逸的护额发带宛若风中柳絮般舞动。 纪兰舟手持弓箭已然褪去初学时的青涩,举止间竟显露出一起王者之威。 景楼不禁看出了神,愣愣地连到手的猎物逃走也未发觉。 雍王的双眸中闪烁着令人震颤的气势,犀利无比又有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力量。 驰骋在山林中的果断,如同在战场上的将领,仿佛凝聚了千军万马般的决心和勇气。 这样的英姿哪里像是刚学打猎不久的模样? 景楼回想起教纪兰舟射箭时的情形。 他分明记得初见雍王时那双无缚鸡之力的手,如今居然已经能够拉来十石的重弓。 再看方才纪兰舟张弓射箭动作流畅,酣畅淋漓,准头更忍不住令人惊叹。 雍王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的确有别样的魅力。 “正君,正君……?” 小九见景楼在走神,叫了几声疑惑地问道:“正君,可是王爷哪儿有什么不妥吗?” 景楼收回视线,摇头说:“没甚,不过是好奇他为何这样拼命。” 雍王费尽力气打猎难道只是为了赢了他们之间的赌注吗? 也不知纪兰舟打的什么注意,真赢了的话又会让他做什么呢? 就连景楼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心中已经默认自己会输给纪兰舟了。 小九歪着头,疑惑地望着自家正君。 主仆俩正说着,忽然瞥见扈王骑着马正领着一队下人朝猎场的另一边跑去。 扈王目不斜视丝毫没有顾及周边的猎物,行迹匆匆地骑马而去。 春猎之时不好好打猎跑些什么? 这样大肆跑动若是惊了鸟兽岂不是什么都打不到? 扈王的行事过于怪异,景楼不由皱起眉头心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他朝一旁的小九说:“小九你先回营地去,我去去就来。” “正君您要去哪……?” 然而还不等小九把话问完,景楼已经抖着缰绳扬长奔去。 “这……” 小九追也不是停在原地也不是。 犹豫再三,他还是听从景楼的话转向营地去找霍言起了。 景楼追在扈王的队伍之后,恰巧保持适当距离不会被发觉。 谁知扈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路奔向猎场区域的边缘。 再往前走便没了丛林树木遮蔽,景楼索性下马改为步行。 他轻手轻脚追随扈王的马蹄印记,直到来到一片荒岭前。 景楼停下脚步,躲藏在一棵大树上向下望去。 一辆灰色的马车早就停在空地上等待接应,等到扈王一行人上前后从马车里拖出一个大箱子。 扈王与车夫交流几句后箱子被打开来。 景楼撩开挡在眼前的树枝定睛看去。 等他看清箱子里东西后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风光秀丽的山林中,马蹄疾走。 纪兰舟无心观赏山中美景,一门心思地想打更多的猎物。 这不仅仅关乎到他与老皇帝的约定,更关系到他和景楼只见的私约。 若是赢了,岂不是两全其美赢上加赢? 这样想着,纪兰舟手中的箭根本就没停下过。 富贵则一直跟在身旁捡箭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逐渐黯淡,夜幕即将降临。 猎场周围的灯笼、火把已经燃了起来。 就在青山绿水的夜幕中,纪兰舟兴头正盛,手中利箭离弦而出直直地射向几十米开外的一直野鸡。 “Nice!” 纪兰舟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跨越时代的词语。 富贵骑着小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恰好听到自家王爷说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词语。 他思来想去也没明白何为“奶思”,莫非是王爷口渴想喝奶了? 富贵拿出水囊递上前去,轻轻唤道:“王爷,时候不早了,要不咱先回营休息一下吧?” 纪兰舟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有低头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袋子。 他弯下腰将刚刚打到的野鸡捡起后扔进富贵的怀中。 雍王府的下人同样是初次打猎,王府管事哪里见过还流着鲜血的活物。 富贵吓得惊叫出声,哭丧着脸小心翼翼拎着野鸡的一条腿放进马背上挂着的袋子里。 纪兰舟心满意足地说:“走吧,咱们早些回去或许还能见到些有趣的事。” 第79章 纪兰舟和富贵一同回到营地时景楼和小九已经在王帐外等候。 景楼一脸严肃地板着脸不断向远处张望,直到看见纪兰舟的白马后才眉头舒展开。 “吁——” 纪兰舟翻身下马,大步朝景楼走去。 “在等我?” “进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还不等纪兰舟站稳,景楼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将他拖向王帐中。 纪兰舟猝不及防踉跄两步,却因为景楼粗糙又温暖的手掌扬起笑容。 他任由景楼牵着进入王帐,下一刻便被按在了矮桌旁。 “何事这样着急?”纪兰舟疑惑道。 景楼将纪兰舟带到角落,低声说道:“我看到扈王在猎场外收了一批货物。” “货物?”纪兰舟不解地蹙眉,“什么货物需要在猎场外收?” “一头成年公鹿。” “啊?” 原以为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货物,却没想到如此奇特。 纪兰舟挠了挠下巴,说:“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不必如此紧张吧。” 他不知道为何景楼会对一头鹿这样在意。 说起来以扈王的性格,就算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也不会让人觉得新鲜,不过一头鹿而已还算正常。 雍王敷衍的态度让景楼不满。 他咬紧牙根撇嘴说道:“那可是一头上百斤的公鹿,单是鹿角就价值不菲。” “所以……?” 见纪兰舟还没明白,景楼愤愤地推开面前的人。 他朝王帐外走去,边撩开帘子边说:“罢了,若你春猎夺不了冠那你我之间的约定便不做数了。” 说完,景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帐篷。 纪兰舟愣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还在来回晃动的门帘。 突然,他猛地拍了下额头。 怕不是一整天骑马射箭把脑子颠傻了,居然没能第一时间理解景楼的意思。 扈王从猎场外收了一头公鹿充当狩猎所得的猎物,仅仅一头鹿就足以抵过他奔忙一整日的分量。 看样子扈王是铁了心要在老皇帝面前出风头,为了拿下春猎榜首不择手段。 若是往常的话,扈王嘚瑟的那点小心思纪兰舟才不会在意。 但这次则不同,他也必须要得到榜首才行。 纪兰舟暗道不妙,坐下来开始盘算起接下来几天的春猎该如何应对- 御猎作为大齐皇帝春季最重要的活动,除了白天骑马打猎之外夜间的活动自然也热闹非凡。 夜幕降临,营地内的空地上搭起了华丽的舞台。 圆形的高台上美艳舞姬正在翩然起舞,一旁的乐师吹拉弹唱甚是热闹。 老皇帝坐在正对舞台的木棚下,正眯着眼睛惬意地打着节拍。 太子、亲王和参与春猎的群臣则分为两列。 此情此景与庆元节宫宴别无二致,只是换了个形式改为了露天版。 不远处的篝火点燃,摇曳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 在橘黄色的跳跃光影中,觥筹交错声阵阵传来。 众人有说有笑,营地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阵阵篝火的温暖中,老皇帝与身旁的大臣畅谈甚欢。 就连鲜少冒进的太子殿下也上前与老皇帝攀谈起来。 而在众人应酬往来的时候,台下雍王那桌的空盘一个接着一个。 “尝尝这道坑羊,好吃。” 纪兰舟趁人不注意,侧过身子小声同身旁的景楼说道。 景楼没有答应,瞥了一眼纪兰舟推过来的盘子后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塞进嘴里仔细咀嚼。 “再吃一口烤鱼,”纪兰舟讨好着又推过去一个小碟子,“鱼肚子的那块,没有刺。” 景楼二话不说又夹起鱼肉吃到嘴里。 纪兰舟望着景楼的被火光映衬得分外柔和的侧颜,不禁垂眸偷笑。 说到底景楼就是个小吃货,即便在生他的气也不会和美食过不去。 他撑着矮桌低声说道:“扈王在春猎作弊,得想个法子揭穿才行。” 景楼抿了一口酒,挑眉道:“我以为你不在乎输赢。” “我的确不在乎。” 纪兰舟也端起酒杯:“只是我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什么?” “等到我赢下春猎时你就知道了。” 纪兰舟故作神秘,抬手擅自与景楼的酒杯碰在一起随后一饮而尽。 景楼端着酒杯疑惑地望着纪兰舟,猜不透雍王又在搞什么把戏。 他冷笑一声,喝掉杯中的酒说:“王爷不如先想想怎样赢过扈王的那头公鹿吧。” “咳咳咳……” 纪兰舟被景楼的话噎得呛咳起来。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干笑着坐直身子。 春猎的第一个夜晚,庆典仍在继续。 “晋王殿下百步穿杨果真名不虚传!” “倒也比不过张大人射下鸿雁的准头。” “臣瞧着太子殿下猎到不少野兔野鸡,第一天也收获颇丰啊。” “过奖过奖。” …… 酒过三巡,众人皆微醺。 君臣之间说起话来便少了些尊卑礼仪,倒更像是寻常酒桌上的随意氛围。 聊起春猎首日的收获,大家的脸上不由多了几丝笑意。 尤其是收获丰厚的人更是恨不得将猎物多的事儿写在脸上。 “倒是听说王大人在河边摸了不少青蛙,不知道能剃下来几两肉啊?” 正说着,朝中一员大臣拍了拍王钟欣戏谑地调侃道。 王钟欣性格怪异,平日沉迷乐曲无心交际,在朝中的风评并不算好。 一时间有不少大臣跳出来起哄。 “王大人哪儿会射箭啊,摸一摸青蛙就当是过了打猎的瘾。” “王大人不如把青蛙都摆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王钟欣面色惨白只能沉默着不断喝酒逃避。 纪兰舟从旁听着不由皱起眉头。 再看景楼更是铁青着一张脸,双拳紧攥,一副恨不得冲上去打人的模样。 宫宴时王钟欣品阶不够未能参加,今日一见却不料在朝中如此艰难。 这不就是典型的职场霸凌吗? “哼,看看这群人不过喝了点酒,哪还有半点文人风采。”景楼冷笑一声。 纪兰舟赞同地点头。 放在寻常这些大臣就算再看不上王钟欣也绝不会明显地表现出来,至少场面功夫还是会做。 没想到几杯酒下肚一个个都原形毕露,口无遮拦。 便是酒壮怂人胆。 “我去救救纪李兄。” 纪兰舟仰头将杯中酒喝下,也为自己壮了壮胆。 景楼斜睨他一眼,道:“你不会又想装醉吧?” 先前在教坊装醉查案的事仍旧历历在目,雍王演戏的天赋他已然知晓。 只见纪兰舟自信地笑笑,说:“和这群人还用不到我精湛的演技。” 说完,他起身朝王钟欣走去- “王大人别光顾着一个人喝闷酒啊,也和咱们聊聊天啊。” “平日里不和大家往来也就罢了,今日春猎王大人也不想扫大家的兴致吧。” “你猎的青蛙呢?快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啊。” 正当一群/奸笑着的大臣肆意贬低调侃的时候,一道高大的身影挤开人群走到王钟欣的身边。 这人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结实的肩膀接连撞倒好几个醉醺醺的大臣。 “青蛙表皮光滑,动作灵巧,寻常人想猎还猎不到呢。” 四周的声音缓缓停下,众人惊恐地朝来人看去。 “雍王殿下……” 只见纪兰舟大步上前跨坐到王钟欣的身边,一把搂住王钟欣的肩膀说:“不仅如此,青蛙还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当即便有人站出来质疑道:“怎么可能,青蛙长在泥潭肮脏不堪如何能吃?” 纪兰舟当即反驳道:“草鱼也生活在池底,以食杂草为生,为何鱼能吃的青蛙就吃不得?” “这……”被反驳的人顿时无话可说。 纪兰舟步步紧逼挑眉说道:“还是说大人心中皆是污泥,看什么都是脏的?” 如此天大的帽子扣下来那位大臣的酒都醒了大半。 他惊恐地说道:“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本王是否乱说大人心里有数就好。”纪兰舟耸了耸肩。 雍王三寸不烂之舌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时间竟无人再敢上前。 王钟欣感激地看向身旁的雍王,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边的骚动很快便引得老皇帝的注意。 老皇帝撑起身子望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啦?” 沈尚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我朝素来没有青蛙入菜的记载,雍王殿下却说青蛙是道美味岂不荒谬?” “哦?竟有此事?” 老皇帝居然来了兴致,“雍王上来说说,是真的吗。” 纪兰舟上前拱手道:“儿臣不敢欺瞒,据儿臣所知,青蛙在坊间名为田鸡,的确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那为何老臣从未听过?”沈尚捋着胡子问道。 沈尚是朝中老臣,算是颇有威名。 他一开口,身边不少大臣跟风开口。 “对啊,我在京城从未见过做青蛙的酒家。” “就是……” 面对众臣的质疑,纪兰舟不怒反笑。 他笑着摇摇头,脸上露出悲悯的神情:“诸位大人身在京城养尊处优没听说过青蛙能吃也属正常,殊不知贫穷人家能吃上一顿青蛙已经算是开荤了。” 沈尚的脸色微变,捋胡子的手停了下来。 谈及民生问题,向来好面子做样子的老皇帝也不由坐直身子。 “竟有此事?” “大齐幅员辽阔,总有沾不到父皇恩泽的地界儿,”纪兰舟朗声说道,“儿臣并不认为吃青蛙是件腌臜污秽的事,反而是在朝为官应当反思的。” 这些话纯属纪兰舟胡扯。 京城酒家什么稀罕菜式没有,如果没有青蛙就说明大齐人的确从未吃过青蛙。 与现实世界的出入八成是剧本设定中未曾写入的内容在作祟。 纪兰舟一本正经地即兴表演,而人群后的景楼早就听出端倪。 他望着雍王“坚毅”的后脑勺忍俊不禁。 后又摇头叹息。 这人的嘴,怕是死人都会被说活过来吧。 第80章 纪兰舟的“即兴台词”不仅没有惹老皇帝怀疑,反而使老皇帝陷入了沉思。 老皇帝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说:“朕倒是未曾想到雍王忧国忧民,思虑如此长远。” 任谁都猜不到这是由一只青蛙牵扯出来的话题。 “儿臣不过是说了身为臣子该说的。”纪兰舟谦卑地躬下身子。 “你是懂事的。” “谢父皇。” 老皇帝移开视线看向台下羞愧难当的大臣们,沉声道:“诸位爱卿在京城许久,竟忘了要听百姓的声音。你们是朕的眼睛和耳朵,若是你们又盲又哑朕又该如何明辨呢。” “陛下教诲的是。” “臣知罪。” …… 大臣们陆陆续续跪下。 纪兰舟听着来自四面八方声音,垂着头在阴影下扬起嘴角。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把老皇帝带入自己的逻辑思维中。 如此一来便让先前为难王钟欣的大臣颜面扫地。 只见沈尚的脸色灰白,一瞬间仿佛苍老好几岁似的。 “雍王啊,”老皇帝再度开口,“你方才说青蛙是一道美食,可知如何烹饪啊?朕也想尝尝寻常人的家常菜。” 纪兰舟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老皇帝还真以为寻常人家天天吃青蛙吗? 不过他还是朗声说道:“儿臣的确略知一二,可将方子交由御膳房烹饪。” “好,朕是真好奇青蛙的滋味。”老皇帝说着还咂摸起嘴。 篝火晚会因为王钟欣的青蛙变了滋味,先前跳的欢的大臣收受了数落个个噤声。 反倒是雍王风风光光在陛下面前露了脸- 老皇帝大病初愈体力不支,没过多久便在老太监的搀扶下离席了。 其余大臣没法再拍皇帝的马屁,没甚兴致地一哄而散。 扈王莫名其妙愤然起身,走过纪兰舟的面前时意味不明地狠狠剜了他一眼。 不一会儿,宴席上的人走的走散的散。 营地的篝火前只剩下纪兰舟和景楼,以及脸颊红扑扑的太子殿下。 “八弟,你当真知道青蛙的做法?”纪兰庭拽着纪兰舟的衣袖一脸担忧地问道。 纪兰舟点头坦诚说道:“青蛙肉鲜,只需知道个大概有经验的御厨定能做成。” 纪兰庭听后低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居然从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纪兰舟大骇。 太子殿下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让富贵呈上手帕递给纪兰庭,关切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唉……” 纪兰庭啜泣着叹了口气,他用手帕捂住脸说:“我曾以为自己足够关心民生,却连百姓在吃青蛙都不知道。” “……” 纪兰舟沉重地拍了拍兄长的肩膀。 他不忍心告诉忧国忧民的太子殿下换个世界青蛙是保护动物,哪怕是专门养殖的肉蛙也价值不菲,可不是穷人家能随意吃得起的。 纪兰庭懊恼地说:“我这样哪配做一国储君。” 纪兰舟连忙安慰道:“兄长不必妄自菲薄,天下食材无奇不有,人民的智慧又无穷无尽,何必要求自己事事皆知呢。” 太子殿下闻言逐渐停止哀伤。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纪兰舟,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他。 随后眼神中透出欣慰与释然。 “你说得对,”太子殿下不愧是一根筋,很快振作起来,“从今往后我该更勤勉才是,尽到身为储君的责任。” 纪兰舟同情地又拍了拍纪兰庭的肩膀。 太子殿下是真心实意为黎民苍生着想,若是能顺利登基那大齐或许能迎来一段盛世。 但就如今的情形来看,扈王与晋王一明一暗,太子周围都是劲敌,将来的事还真不好说。 更何况原剧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纪兰舟并没有把握能够拆除。 穿来数月他对太子真生出了些兄弟之间的感情,自然不希望纪兰庭最终落得自尽的下场。 “兄长……” 纪兰舟顿了下,犹豫再三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改道:“兄长放心,臣弟会陪在你身边。” 纪兰庭平静下来后酒也醒了大半,感动地搂住纪兰舟激动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前雍王还未入朝时,无权无势并不能在朝政上帮扶太子很多。 陛下赐婚后勉强得以入朝本该择一方而栖,却又暧昧不明从未言明要与太子交好。 纪兰庭也曾有一度怀疑雍王有争权夺势之意,也曾因未能得到从小带在身边的弟弟支持而暗自伤神。 只不过后来他发现了纪兰舟的改变,知道从前雍王的冷漠和疏远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做的一场戏。 天知道得知真相时的纪兰庭有多么欣喜。 而如今,纪兰舟一番话暗中道明将会支持他、站在他这一边,这让他怎能不惊、怎能不喜。 “你……”纪兰庭激动的无以复加,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兰舟能猜到纪兰庭想说的话,先行一步按住他说:“天凉了,皇兄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纪兰庭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好,你和清宇也早些回去吧。” 正起身准备离开,纪兰庭再度回过头来。 他朝纪兰舟说:“我今日打到不少兔子山鸡,你偷偷拿走几只记在账上便可。” 纪兰舟又好气又好笑,太子殿下这是在怂恿他在春猎排名上作弊吗? “我是希望你能赢的,这样你与父皇的约……” “太子醉了,还不赶快送殿下回去。” 纪兰庭险些说漏嘴,纪兰舟连忙示意太子身边的太监把人拖走。 直到太子踉踉跄跄被拖进帐篷,纪兰舟才送了一口气。 他刚一转过身就对对上景楼审视的目光。 本以为景楼对春猎排名一事起了疑心,纪兰舟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却不想景楼问道:“你终于决意拥立太子了?” 纪兰舟一愣,道:“东宫太子是正统,将来继承大统顺理成章,何来拥立一说。” 景楼沉默片刻,盯着纪兰舟的双眼说:“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傻。” “……” 纪兰舟低头轻笑,坦诚道:“我是想着太子敦厚正直,若是登基定然励精图治,而且朝中武将的处境也能好些。” “若你登基定能比他做得更好。”景楼毫不犹豫地说到。 “正君难得夸我,”纪兰舟眯起眼睛扬起笑容,“有正君这句话,什么皇位江山我都不稀罕。” 景楼横了没正行的人一眼,骂到:“胡闹。” 纪兰舟敛起笑容,正色道:“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只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我……” 山林中穿过一阵风,将夜晚的丝丝凉意送到人的身上。 附近的篝火烧的劈啪作响,火星四溅开来如同漫天的萤火虫似的。 纪兰舟顿住,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才怼人时伶牙俐齿的王者此时此刻像一个卡壳的磁带。 忽然,景楼站起身来:“等你何时想说再说吧,反正你我的日子还长的很。” 说完,景楼转身朝帐篷中走去,独留纪兰舟一个人呆坐在原地。 日子还长…… 纪兰舟望着景楼潇洒的背影,心中细细品味景楼所说的话。 景楼说他们之间的日子还长,岂不是说愿意和他一起生活下去吗?! 富贵眼睁睁瞧着自家主子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那叫一个五花八门异彩纷呈。 “王爷,王爷?” 富贵凑到一旁说:“外面凉,咱们也回帐子吧。” 纪兰舟回过神,高兴地说:“走走走,别让正君等久了。” 主仆俩说罢急匆匆朝帐子赶去- “啪啪——” 就在雍王王帐不远处的帐篷中,扈王气得正用鞭子抽打地上的公鹿尸体。 “好一个雍王,三两句话让本王准备的珍兽毫无用武之地!”扈王一边抽一边骂到。 公鹿的身体上被抽出一道道血痕,模样甚是残忍。 一旁的下人皆畏惧地瑟缩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扈王连抽数十下后满头大汗,直到将公鹿的皮肉抽烂才堪堪收手。 正当他还嫌不够解气想再找些物件出气时,帐篷在传来一阵响动声。 紧接着,一道柔媚的女声传了进来。 “王爷,奴家来给您送些宵夜。”那女声说到。 扈王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服饰,示意下人放人进来。 王帐的帘子撩开,一个穿着薄纱长裙的明艳女子拎着个食盒施施然走了进来。 扈王被老皇帝禁足府中已经许久没有玩乐,一见到女子后顿时起了色心。 他走上前佯装儒雅地问道:“夜里寒凉,本王见姑娘穿的少,不如进帐篷来烤烤火吧。” 那姑娘也没拒绝,娇羞地低头笑着点了点头。 刚一进帐她就被地上的公鹿吓了一跳。 姑娘惊呼出声,后退两步直直地撞入扈王的怀中。 扈王顺势搂住姑娘的腰身,一阵异香窜入鼻腔。他朝一旁的下人呵斥到:“还不快将这个孽畜拖走!” 同时他又挥手让帐篷中的其余下人全部离开。 很快,偌大的王帐中只剩下扈王与来送宵夜的姑娘二人。 四下无人,扈王的行事愈发放肆起来。 “不知食盒里送的是什么啊?”他色眯眯地伸手摸上姑娘拎着食盒的手。 姑娘微微挣了一下,柔声说:“回王爷,是京城中千金难觅的河豚鱼肉。” “河豚?” 扈王惊喜地说:“这荒郊野岭竟然有河豚?快快给本王尝尝!” 仁和酒楼的河豚宴他只吃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能排上。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河豚肉的鲜美。 姑娘红着脸,抿嘴说:“还请王爷放开奴家的手,奴家才好伺候。” 扈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姑娘纤细柔嫩的手。 食盒的盖子打开,一盘晶莹剔透的新鲜河豚鱼片呈现在眼前。 姑娘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手腕一甩,薄如蝉翼的鱼片卷在筷子上。 “奴家伺候王爷用膳。” 女子妩媚的神态以及甜美的嗓子就像是给扈王下了迷魂汤一样。 扈王情不自禁张开嘴,任由女子将鱼肉送入他的口中。 鲜美的河豚肉在口中融化开来,扈王怡然地眯起眼睛,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身边仿佛有无数美女环绕。 他缓缓地躺倒在垫子上,眼神变得浑浊迷乱。 混沌中的扈王并没有发现身旁侍奉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90 第81章 次日清晨,纪兰舟刚出帐篷就对上一脸疲惫的扈王。 扈王显然纵|欲过度的模样,在太监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向马场走去,甚至没瞧见在一旁围观的纪兰舟。 “这是怎么了?”他好奇地嘟囔一句。 景楼一边系发带一边从帐篷内走出来,说:“不走吗?” 纪兰舟闻声转过身去,抬手帮景楼撩起垂落在鬓角的发丝。 昨天夜里,他们两个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讨论了半宿该如何揭穿扈王的把戏。 最后达成共识要去猎场外的村镇找找扈王的送货渠道,如此一来他们两人的约定也能公平。 “走,”纪兰舟笑着说,“不过是见扈王的样子很奇怪。” 景楼望着扈王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扈王的帐篷。 他朝扈王的帐篷方向扬了下巴。 纪兰舟转身看去,就见一个美艳的女子从帐篷中闪了出来。 女子轻手轻脚绕过帐篷,踏着小碎步朝与扈王的反方向走去。 那名女子穿着打扮显然不是宫中婢女,亦不是教坊妓人。 扈王居然带陌生女子入帐? 要知道猎场内可是有老皇帝的王帐在,四周禁军防守森严密不透风,怎么可能允许外人入内。 不得不说扈王果然大胆,若是出了纰漏对老皇帝不利可是杀头的罪过。 “那女人要去哪里?” 景楼远望着女子离开的方向,不禁蹙起眉头。 纪兰舟也颇为意外地挑眉:“看来她还有其他主子。” 仔细想想猎场内究竟还有谁能有本事把人偷偷带进来呢?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同一个人。 “晋王为何要派人接近扈王?”纪兰舟疑惑道。 虽然他也曾听说过古时士人之间会互送女子,但是晋王在这个节骨眼上送美人给扈王实在意味不明。 他不禁猜测道:“莫非晋王想拉拢扈王,联手对抗太子?” 景楼摇头说:“晋王在京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扈王已然失势没有拉拢的必要。” 纪兰舟想了下,认同地点了点头。 晋王与扈王此前有过节,况且晋王有在京城安插蛮人的本事,想来也不屑与扈王有关。 思来想去,纪兰舟打算不管晋王和扈王的过节。 毕竟不管那两方怎么闹都与他和景楼无关,现在最为重要的是春猎。 “咱俩一个脑子想不了两件事,”纪兰舟拉着景楼的手说,“还是想想如何让我赢下与你的赌注才好。” 景楼任由纪兰舟拉着他的手,小声道:“两个脑子。” “什么?” “你我二人,该是两个脑子。”景楼重复道。 纪兰舟一愣,爽朗地笑起来说:“咱俩之间还分什么你我。” 景楼的脸颊微微发烫,不由想起昨天夜里的事。 王帐内只有一张软垫,一床被褥,他不得不与纪兰舟同床共枕。 原本是在安安分分睡觉,却不料直到后半夜两人谁都没能睡着。 趁着从缝隙透入帐篷的微弱月光,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 景楼永远忘不了纪兰舟饿狼般泛着精光的眼神。 接下来就是一阵狂风暴雨。 他被雍王结实的臂膀搂进怀中,紧紧的几乎将血肉全部融进身体里。 黑暗之中,他们的气息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当真是不分彼此。 景楼望向身边越长越高的人,心绪复杂,不甘地抿起嘴。 为何他就是不懂得拒绝雍王呢? 像是中了毒药,又像是被下了蛊,每每被人攥在手心后才后知后觉。 放肆之后只留下还未确定的那一颗悬着的心- 富贵和小九整理好行囊才从帐篷中出来,才发现自家两位主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哎呦,王爷怎么又不说一声就跑了,”富贵急得直跺脚,“这要是出了什么事,荒郊野岭的上哪儿找人去!” 说着,富贵放下包袱。 他找出雍王府同行的令牌,焦急道:“不行,我得去找谢副统领。” 不料小九上前一步拦住了富贵的脚步,压低声音说:“公公糊涂啊,王爷与谢副统领相识的事如何能让人知晓呢。” 富贵的动作一顿,懊悔地用手使劲拍了拍脑门:“瞧我,急傻了,竟把这事儿忘了。” “公公放心吧,正君武艺高强以一敌百,有他在王爷身边定然不会出事的。”小九扬起下巴自豪地说到。 “也对,正君可是驭北将军来的。”富贵忐忑的心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他望着早已空了的马厩,长叹了一口气。 当雍王府的下人真是不容易,若没有强大的心脏迟早有一天会被主子吓死。 同时,富贵又有些遗憾。 王爷和正君携手同行,想想就有爱的场景而他居然没机会从旁见证! 实乃人生一大憾事!- 另一边,纪兰舟和景楼两人去了马场。 黑白两匹马朝山下的方向扬长而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位于猎场脚下的村镇中。 镇上处处洋溢着欢庆的氛围,到处都是喧闹声和唱曲儿的声音,来往商贩众多热闹非凡。 虽说镇子的规模比不上京城,但是热闹的程度不输城内。 骑着两匹高头大马招摇过市未免过于显眼,纪兰舟和景楼打算在入镇的一家酒楼将马匹暂时存下。 伙计见两人干净华丽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一定是有钱人,连忙热情地领着两人朝马厩走去。 纪兰舟负手走在前方,好奇地问道:“庆元节已经过了许久,但我怎么瞧着镇上还喜气洋洋的?” 伙计答道:“公子您有所不知,明日是我们古北镇特有的迎春节。” “迎春节?”纪兰舟挑眉说,“倒真是没听说过。” 他看向景楼,后者也摇了摇头显然并不知道这个节日。 伙计解释道:“迎春节也是灯节,早些时候是附近农户为了求来年庄稼有好收成的,后来成了人人都可放灯祈福、男女相约出游的日子。” 纪兰舟听后了然地点头。 来看从古至今的节日都无法摆脱与情侣挂上钩的处境。 伙计将马缰绳系在柱子上,笑着说:“您二位是从京城来的吧?不妨今夜留下来住一晚,明天一同感受感受我们镇的气氛。” 纪兰舟想了下,他今天除了要查扈王货物的源头以外还要回去将青蛙的烹饪方子写给御厨,赶回山上时间太紧。 伙计见他犹豫,连忙又说:“您若是在我们店住下,可以少付二两钱。” 纪兰舟赞叹伙计的商业头脑,当即扔出一锭银子。 “替我们留间上房。” “得嘞。” 伙计拿了钱,手上的动作更加麻利。 马厩所在的院子并不算大,墙角停放着一辆板车。 自从经历了庄士贤的事情后纪兰舟对板车十分敏感,他指着车问道:“你们店的板车平时是干什么用的?” 伙计答道:“寻常就是拉一拉菜,送送货什么的。” 纪兰舟见板车车轮上的泥土痕迹还有些湿润,显然是才拉过货物不久。 “你们镇上的货物都从哪条道拉进来啊?”纪兰舟又问。 “能进镇子的只有一条大道。” 看来想要出入镇子只能走一条路,纪兰舟更加确定扈王的货物来源就是这个小镇。 昨日回来听景楼的描述,扈王得到的那头公鹿奄奄一息还在流血显然刚猎到不久。 能够将公鹿活着送到,又有箱子和马车护送定然是附近的人来送货。 猎场方圆几十里除了京城就只有古北镇一个大镇,送货的只能是镇上的人。 这时,景楼低声开口道:“镇上有哪家铺子送货用马车吗?” “马车?” 伙计冥思苦想,片刻后说:“用马车送货的并不常见,不过倒是有一户马车的酒家……” 伙计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正当纪兰舟和景楼以为伙计知道些什么时,那伙计警惕地说:“纵横酒楼的吃食不如我家,若是您二位想用马车咱家也能去找来。” 纪兰舟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伙计是怕他们跑单去对家酒楼。 他笑着说:“我连银子都给你了还会跑吗?不过是问问而已。” 伙计讪笑着说:“倒也不是咱多想,实在是最近来镇上的怪人太多。” “怪人?” 纪兰舟直觉这里面有事,忙问道:“小兄弟你说说看,都有什么怪人?” 那伙计义愤填膺地说:“先前来了一伙人来店里问有没有活物,我们拿出一头黑猪他们居然嫌不好,我们店的猪都是掌柜的亲自喂养的,膘肥体壮怎么会不好?!”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八成来问活物的就是扈王的手下。 “之后又来了一群赶着进京的人说要住店,”伙计抱怨起来滔滔不绝,“他们浑身上下用麻布包裹着实怪异,我瞧着害怕,就把他们赶走了。” 听起来的确有些骇人。 这一波人来路不明,身份目的令人猜不透。 纪兰舟和景楼一时间也没有头绪,不过好在确定了扈王的确是在古北镇进的货。 接下来只要到伙计所说的永恒酒楼找到主管送货的人便能证明扈王作弊。 未曾料到刚一进城便达成了此行的目的,纪兰舟浑身上下都轻松下来。 第82章 纪兰舟和景楼有了目的地,不慌不忙地在准备落脚的酒家用了顿饭。 伙计兴高采烈地向他们热情推荐酒楼的招牌菜,同时不遗余力地将纵横酒楼的菜贬低得一文不值。 “纵横酒楼总是搞些花里胡哨的菜,根本就失了食材原本的滋味……” 伙计絮絮叨叨,手上动作没停接连上了好几道菜。 接着他端出一个小碟子,自信地说:“掌柜的送两位公子一道我家特色的蛋清羊尾,二位尝尝看。” 小碟子里整齐码放着六个金黄的小团子。 圆圆滚滚的小团子形状就像绵羊的尾巴,冒着热气散发出阵阵奶香味。 蛋清羊尾的模样很像炸鲜奶,纪兰舟记得这是在现代流传的美食。 景楼倒是从没见过炸羊尾或是炸鲜奶,他紧盯着盘子里的小团子一脸期待。 纪兰舟喜欢景楼时不时露出如小馋猫似的模样,伸手将装着蛋清羊尾的碟子推近景楼。 “你尝尝。”纪兰舟说到。 景楼伸出筷子夹起一块团子咬了一口。 炸至酥脆的外皮一口咬下去咯吱脆响,糯米皮绵软弹牙,作为内馅的细沙香甜而不腻。 混合在其中的淡淡奶香在口中蔓延开来。 蛋清羊尾的层次丰富,口感新奇,景楼两三口便吃完了一块。 纪兰舟见状也夹了一块,吃过后满意地挑眉。 果然,碳水使人快乐。 正餐还未开吃,一碟甜品小吃不一会儿就已经被胃口大的两个人吃的一干二净。 旁边的伙计早已看傻了眼,端起空荡荡的盘子犹豫着说:“不然……再给二位赠一盘?”- 从酒楼吃过饭后,纪兰舟和景楼大摇大摆地行走在街上。 不像京城出行繁琐,在外面的镇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周围的居民也没有因为他们高大健硕的身材而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在古北镇,纪兰舟和景楼就如同寻常的夫夫并肩前行,自由自在。 临近灯节,街市四处洋溢着欢乐的氛围。 街道两旁已然挂起无数花灯,路边也随处可见摆着的鲜艳纸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鲜花的香味。 纪兰舟许久没有像这样随意行走。 上辈子他作为公众人物,一举一动都会被记录在摄像机下。 狗仔为了挖掘他的私生活甚至会跟着他的车堵在他的家门口。 这辈子作为皇子亲王,更是连外出都繁琐异常。 但凡见到那俩豪华的四驾马车,京城中还有谁人不知是雍王出行了呢? 更不用说景楼,在镇上根本算不得“壮汉”。 远离京城的村镇大多是下地干活的平民,普通人尚且连生活都要挣扎又哪里会像京城文人那般在意旁人的身材呢。 长得高大强壮做起活计来更加利索,反而不是缺点了。 纪兰舟深吸一口气不由感叹道:“若是能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与世无争地活着倒也不错。” 景楼偏过头望向身边一脸憧憬的人。 雍王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很孤独又很哀伤。 明明两个人年龄相仿,但纪兰舟身上时不时散发出的老练与沧桑会让景楼恍惚。 似乎在这具奋力生长的年轻躯体中藏着一个完全不符合年龄的老年灵魂。 “你……” 景楼欲言又止,转过头去默默向纪兰舟的身边跨了一步。 纪兰舟察觉到景楼的小动作,嘴角的笑意顿时更深了些- 镇子不大,主街一通到底,相邻的巷子也是一眼能望到底。 纵横酒楼的旗子就挂在路边随风飘荡,站在巷子口就瞧见那显眼的招牌。 还未等纪兰舟和景楼走近,就看到一辆灰色的马车停靠在围墙墙根。 纪兰舟查庄士贤一案的时候跟胡良马标学了不少现场勘查的技巧。 他看向马车的车轮处。 只见车轮在地上留下一道很深的印记,显然先前拉着重物从泥地上走过。 景楼低声说道:“昨日见到的就是这辆马车。” 纪兰舟抬起头看向纵横酒楼绿递红字的匾额,说:“扈王不会只订一天的猎物,只要耐心定然能抓现行。” 景楼赞同地点了点头。 每当这种时候纪兰舟就会想念现代科技,如果有相机的话就能轻易记录犯罪过程,也省得他找人证物证去揭发扈王。 纪兰舟向身边的问道:“你还吃得下吗?” “你吃饱了?”景楼反问道。 “没有,”纪兰舟轻笑着说,“既然咱俩都没吃饱,不如再去吃一顿。” 纪兰舟望着酒楼的大门,愈发好奇里面究竟有什么怪异的菜品能让酒家伙计气成那样了。 第83章 两人刚一踏入纵横酒楼便被迎面而来的炭火气味熏得眯起了眼睛。 整个酒楼中被白烟笼罩,烟雾缭绕中勉强能看到有人走动的身影。 纪兰舟掩住口鼻,轻轻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总觉得有些熟悉。 正想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伙计拨开烟雾走了出来。 伙计边挽着袖子边豪爽地说:“唉呀妈呀,两位客官快点儿里边请!” 只听那伙计用粗犷的嗓音说着与东京城周边截然不同的方言。 纪兰舟看向眼前形象狂放不羁的伙计,忽然觉得十分亲切。 他打开扇子挥散眼前的烟雾,问道:“我夫夫二人初到此地听闻您家酒楼的菜品很是独特,特意前来品尝。” 不在京城,没有人知道他雍王的身份,纪兰舟也能肆无忌惮地说出与景楼之间的关系。 景楼板着脸看似毫无波澜,但面颊上还是擦出一丝绯红。 伙计一听,笑了声说:“嗐,那您可找对人了。上外头打听打听,京城外方圆百里不能够有第二家像我家这么实诚的。” 纪兰舟听到伙计质朴的话语后笑了出来,无论怎么看,有这样店员的酒楼也不会为了巴结扈王而协助他暗中作弊。 他和景楼在伙计的带领下向酒楼内走去。 随着走的愈发深入,浓烟散开后四周的景象也变得清晰起来。 纵横酒楼的格局与寻常酒家的格局、设施截然不同。 别的酒楼无非是用木桌长椅或是案几蒲团,而永恒酒楼内则是一个接一个的土灶台。 只见每一个灶台四周都围着一圈人,而一圈的目标则是灶台正中央嵌入的那一口大铁锅。 一眼看过去,整个纵横酒楼内都是一群人围着一口铁锅的模样。 纪兰舟顿时觉得来到了东北。 “两位客官整点儿啥啊?”伙计热情地为他们端茶倒水。 “有啥啊?”纪兰舟的口音也被带跑,“啥好吃整啥呗。” “噗……” 纪兰舟不正经的样子着实有趣,坐在一旁的景楼没忍住竟低头笑出声来。 伙计并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熟练地说道:“我们家主打就是量大,您要是能吃整头猪都可以下锅。” 铁锅炖是一道特色风味,但是对于小家碧玉的南方人来说其做法和分量未免有些过于豪放。 京城地处大齐南方,也难关先前入镇时的小伙计看不上永恒酒家的菜品。 “也不止有猪肉,”伙计直起身子朝旁边的食客指过去,“还有炖大鹅、炖兔子、炖野鸡、炖草鱼,都整个往里放。” 纪兰舟想了下,问道:“有没有炖鹿肉?” 那伙计的动作一顿,竟点头说:“有是有,只是二位今天来的不凑巧,昨天那头鹿已经送走了。” “送走了?” “您也知道鹿肉不常有,若是有猎人打到送来我们才做一次,”伙计一边往灶台里扔柴火一边说,“先前来了个人早早在我家订下可新鲜活鹿,一有货就直接送走了。” 伙计的坦诚让纪兰舟更加确信酒家对于公鹿的去向毫不知情,赚的只是中间商差价。 同样是出门做生意的,开酒楼卖货就如同演员开价“卖身”,只需要背好自己的台词、演好自己的镜头就行。 至于后面这部戏怎么剪辑如何宣传收视怎么样都与他无关,毕竟在他拍完的那一刻片酬就到账了。 纪兰舟又问道:“那您家这两天还会送活物来吗?” 伙计想了想,说:“说是今日晚些会送来一头野猪。” 说着,伙计瞪大双眼:“干哈啊?您不会是想吃野猪吧?” 纪兰舟摇头说:“去和你们掌柜的说,今天到的活物我都包圆了。” “包圆儿?”伙计将信将疑地说,“公子可不能说笑啊,一头野猪的价格可老贵呢。” 纪兰舟最不差的就是钱。 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子往桌上一扔。 沉甸甸的布袋砸到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一听就知道里面装了不少钱。 伙计连忙拿起布袋子朝里面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里面不只有完整的银锭子,还有一块金灿灿的黄金。 他赶忙系好绳子将布袋塞进怀中,脸上的笑意更甚说道:“多大事儿啊,您等着我这就去找掌柜的说去,您等信儿吧。” 说完,伙计转身就要跑。 纪兰舟出声叫住伙计,指着他和景楼面前空荡的铁锅说:“先给我俩整个铁锅炖大鹅贴玉米饼子呗。” 伙计颇为意外地抱拳行礼:“艾玛,原来公子是行家啊!行,会吃!” “必须的,吃喝方面妥妥的。”纪兰舟回礼说到。 这边纪兰舟和伙计礼尚往来。 而另一边的景楼低着头用手抵在额头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的肩膀不断颤抖着。 第84章 纪兰舟和景楼在纵横酒楼吃了一顿足斤足两的铁锅炖大鹅。 被浓郁的汤汁浸泡过的玉米饼咸甜可口,炖到软烂的肉鲜美多汁。 两个人大快朵颐,望着还冒热气的铁锅再吃不下了。 这还是纪兰舟穿入剧本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吃撑,他懒洋洋地托着下巴靠在桌上。 “两位客官吃咋样啊?”伙计走过来看向空荡荡的铁锅惊讶到,“唉呀妈呀,都吃完了啊!” 纪兰舟竖起大拇指,说:“整挺好,咋不往京城里开呢?” 伙计叹了口气:“不是咱家不想,主要是京城人都秀气得很,嘴小胃也小,哪儿吃得下锅里这些东西啊。” 说着,伙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两个人。 “我瞅着二位挺能吃啊,”伙计好奇地说,“指定不是京城人吧?” 纪兰舟笑了笑,说:“您猜对了,我俩是漠北人。” 景楼听到后一愣,随即勾起嘴角。 伙计惊讶到:“从漠北那嘎达来啊,那可老远了吧?” “是挺老远的。” “听说漠北曾经出了个神武将军,是不是真的?” 纪兰舟万万没想到神武将军的故事已经传到了京城外。 古时候的诗词和戏文都是口口相传,看来话本的传播性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景楼同样惊讶于神武将军这个由纪兰舟虚构出来的人物能够流传如此广泛。 曾经他只当雍王是图好玩做的无用功,却不想真的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看来用话本戏文改变武将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并非不可能。 纪兰舟挑眉说:“当然是真的,神武将军庇佑边塞将领谁人不知他的威名。” 景楼脸颊发烫,默默地低下头。 别人不知道,但他却知道神武将军的原型就是他。 “唉,若是能见一见神武将军的真容,起码能晚死两年!”伙计感叹道。 伙计一脸憧憬,满满都是崇拜与向往的模样。 纪兰舟决定春猎之后要加大宣传力度,或许能将神武将军的故事传遍大齐每一片疆土。 “伙计,来货了!” 正说着,酒楼门外传来一阵吆喝声。 只见一个穿着皮衣皮裤的人拖着一辆板车停在了纵横酒楼的门口。 伙计“哎”了一声,转头对纪兰舟说:“两位老板,送货的猎人来了,您二位要去看一看不?”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初春的山林中诗意昂然,翠绿苍穹,树影闪动。 皇家春猎的猎场中包罗万象,景色各异,骑在马背上朝远处眺望,便可见岭峰纵横,错落交织。 纪兰舟和景楼骑着一白一黑两匹马并肩穿行在山林小路中。 微风轻轻拂过脸庞,吹动鬓边的发丝,敛起衣摆。 午后和煦温暖的阳光让人昏昏欲睡。 纪兰舟牵着缰绳摇摇晃晃骑在马背上,嘴里横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歌曲。 悠扬的调子回荡在寂静的山林间。 景楼跟在后面,听着纪兰舟哼的奇怪曲调好奇地问道:“这首曲子也是你写的?” “嗯?”纪兰舟回过头。 “富贵和我说过,府上戏班子平日吹奏的曲子是你写下的。”景楼说道? 纪兰舟一愣,笑道:“我不过是挪用大师名曲而已。” 景楼点头后又说:“漠北流传着一首民谣,我娘在世时时常唱给我听。” “是什么?唱与我听听。” 纪兰舟的困意顿时消散大半。 他还从未听过景楼唱歌,也不知道景楼唱歌的时候是否也像平日里说话这样死板。 景楼轻笑一声,开口低哼起来。 “漠北孤城饮东风,东京江上月明中……” 低沉的嗓音悠悠传来,景楼眯起眼睛仰望着天空。 孤寂的歌词和着悠长延绵的曲调,仿佛置身于漠北塞外。 纪兰舟一瞬间来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中,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充满着青草的芬芳。 景楼哼着漠北的调子,脸上不禁露出一丝难过与哀伤。 他想起了漠北的亲人,想起了扎根十年的军营。 “景楼。” 忽然,身边的人叫住了他,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纪兰舟正望向他。 雍王的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神,闪着光彩。 “景楼,”纪兰舟扬起嘴角,“带我回漠北吧,回你的家乡。”- 猎场营地中传出一声惊呼,随后有几个婢女花容失色捂着嘴从后厨跑了出来。 “太吓人了!” “那青蛙的腿还在动呢!” “也不知雍王殿下从哪里得知青蛙能吃的。” 惊魂未定的婢女聚在树根下小声议论着。 打猎归来恰巧路过的扈王听到婢女的对话,不由嘲讽地冷笑一声。 他高傲地扬起下巴,不屑道:“我那个八弟当真以为用下贱人吃的食物来哄骗父皇真的有用吗?” 青蛙能吃放在整个大齐都闻所未闻,自视甚高的扈王才不屑于吃贱民所用的食物。 “王爷,娘娘嘱咐过,春猎期间要谨言慎行。”一旁跟随的太监小声提醒道。 扈王不悦地啧嘴,嘟囔道:“母妃向来谨小慎微,还不是因为舅舅的事情惹恼了父皇,有什么资格太教训我。” 太监欲言又止,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扈王压低声音说,“今日的货送上来了吗?” 太监凑近后躬身答道:“派下山的人还未回来,许是送迟了些。” 扈王冷哼一声,得意洋洋地摇着马鞭朝王帐走去。 他刚撩开帐子一阵奇异的香味扑面而来,香气仿佛有灵性一般从鼻腔窜入直冲大脑。 王帐中的屏风后,一道曼妙的身影正在不断扭动。 昏暗的灯光下绰约的身姿格外暧昧且诱人,扈王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挥退下人,又将王帐的帘子拉上后这才搓着手朝屏风后的人影走去。 “美人儿?” 扈王色眯眯地钻进屏风后,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屏风后女子的身体。 女子惊呼一声,娇嗔道:“王爷,你吓到妾身~” “美人儿难道不想见到本王吗?”扈王的手不老实,在女子的身上游走。 “妾身自然想见王爷啊。” “时候还早,美人儿不如和本王玩玩?” 说罢,扈王推着女子向前将她按倒在床榻上。 “王爷且慢。” 女子如同一只灵巧的蛇,扭动着身体从扈王的身下溜走。 她摇动着腰肢走到案几前拿起雕花食盒,又走回床边:“王爷,今日妾身也带了你喜爱的鱼肉。” 扈王眼前一亮,转为仰卧在床榻上:“快快快,美人儿赶紧呈上来。” 女子端着盘子依靠在扈王的怀中,用两指捻起一片几乎透明的鱼肉喂进扈王的嘴中。 扈王连通女子的手指一起含进口中,吮吸着将鱼肉吞入口中。 女子将鱼肉一片一片喂进扈王的口中。 随着扈王的眼神逐渐涣散,意识变得模糊,女人娇媚的模样荡然无存- 夜幕渐渐落下,营地中的篝火燃起。 老皇帝和群臣都好奇地望着站在中间的御厨,以及御厨面前桌上中间被黄铜锅盖盖住的菜品。 “里面就是青蛙?”老皇帝好奇地问道。 御厨躬身说道:“回陛下,正是微臣按照雍王殿下写的方子做的全蛙宴。”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哗然。 大臣们议论纷纷,有的好奇不已,有的则露出嫌恶地表情。 “全蛙宴?”老皇帝的眼睛微微睁大,“难道还不止一道菜?” “正是。” “快,快让朕看看。” 御厨得了命令,缓缓掀开了桌上的黄铜盖子。 只见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四菜一汤,菜色五彩缤纷分明就是一桌寻常的宴席。 御厨介绍道:“禀陛下,几道菜分别是红烧田鸡、嫩姜爆炒田鸡、跳水椒麻蛙、碳火田鸡煲和田鸡瑶柱冬瓜汤。” 柱子上还冒着热气的菜品散发出阵阵扑鼻的香气,花椒的香气迅速在营地上空蔓延开来。 营地中闻到菜香味的人无一不吞了口口水。 众臣虽然不说,但都伸着脖子打量桌上的菜。 老皇帝也忍不住站起身来,朝台下的菜看去。等到看清桌上的菜色后,惊讶地说:“这些菜当真是青蛙所做?” “是,”御厨朗声说,“正如雍王殿下所说,青蛙如同鸡鸭不过是道食材,与寻常料理方式一样。” 老皇帝急切地招手说:“快,呈上来给朕尝一尝。” 御厨将几道菜分别夹了些放进盘子中,再由老太监送到老皇帝面前。 偏麻辣的咸香口味能够瞬间激活人的味蕾,青蛙滑嫩鲜美的肉质更是入口即化,剔了骨头的肉丝直接顺着食道滑入胃里。 宴席最后再以一勺鲜美爽口的汤作为结尾,这一顿全蛙宴不仅不输寻常菜品反而由于选料用材而更胜一筹。 老皇帝三下五除二就将碗里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净,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鼻塞也被花椒的麻味疏通了。 他还不知足,指着空碗说:“好吃好吃,再去给朕盛上一碗。” 不止老太监惊呆了,就连围观的群臣也惊诧不已。 同时大家也愈发好奇,究竟看似恶心的青蛙有多好吃,竟然能引得当今圣上违背旧礼破天荒地续碗了?! 第85章 全蛙宴鲜香椒麻甚是开胃,就连向来食欲不振的老皇帝也连吃两大碗饭。 “甚好,”老皇帝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朕未曾想到青蛙居然能有如此美味,雍王有功。” 纪兰舟连忙起身上前,拱手谦虚道:“儿臣不敢居功,父皇喜欢便好。” 青蛙肉得到了圣上金口认可,群臣最后的质疑也总算打消了。 王钟欣抓的青蛙数量有限,每位大臣只分得几块青蛙肉。 婢女将盛着蛙肉的碟子摆到诸位大臣的桌面上,不一会儿四下便传来阵阵惊叹声。 王钟欣万万没想到自己闲来无事在泥潭里抓的青蛙会变成一道道精致菜摆上桌,而且还能得到当今圣上的称赞。 这一切还都要多亏了雍王殿下见多识广,用几个制菜方子替他化解了危机。 王钟欣新奇地看着盘子中各式各样的蛙肉,夹起一块放入口中。 初次品尝青蛙滋味的王钟欣都被舌尖的味道惊呆了。 蛙肉鲜嫩细腻的口感,加上被炒入锅气的香料味,每一口吃下去都像是要把舌头吞下去似的。 先前嘲笑王钟欣的人也忘记自己是如何羞辱他人的,一个个的都拿着碗筷啧啧称奇。 小老头沈尚先是嫌弃地盯着桌上的青蛙菜肴一副绝不妥协的模样,但随着身边同僚都大快朵颐,没忍住挑了一块青蛙腿肉吃了下去。 咀嚼两口后沈尚的小眼睛倏然睁大。 他一边懊恼地叹气,一边“不情不愿”地将盘子里的菜吃得一干二净。 纪兰舟见众人对青蛙的态度由厌恶转为接受,暗自松了口气。 他和景楼也各分到了一碟蛙肉。 景楼此前也从未吃过青蛙,新奇地口感让他惊艳,三两下便将面前还不够塞牙缝的菜吃光。 纪兰舟偷偷将自己的碟子递到景楼面前,压低声音说:“其实我还私藏了一种青蛙的做法,等回家让王府的厨房做给你吃。” “私藏菜谱,这可是欺君罔上的罪名。”景楼用筷子轻轻敲了下纪兰舟的手背。 纪兰舟狡黠地一笑,道:“从未有人吃过青蛙,又怎么会知道有几种烹饪方式。” 景楼无奈地摇了摇头,毫不客气地将纪兰舟盘子里的蛙肉吃了下去。 由于闻所未闻的全蛙宴出现,宴会上的氛围变得异常和谐。 正在所有人都埋头苦吃的时候,晋王起身从案几前走了出来。 晋王大步上前站在高台下,朗声说道:“父皇,八弟博闻广识为父皇献上美食,理应重赏。” 晋王居然会出头为雍王,若是在从前的朝堂上简直难以想象。 纪兰舟也颇感意外,转头向景楼疑惑地挑眉。 景楼则板着脸微微摇头。 “我这个二哥又想搞什么花招?”纪兰舟搓着下巴小声嘟囔道。 先前因为庄士贤一案的两人的确有些交集,但今日晋王亲自出面替他在老皇帝面前邀功是纪兰舟没想到的。 纪兰轩心机深沉又有手腕,纪兰舟不相信晋王是为了拉拢、讨好他而卖人情。 晋王究竟有什么目的? 高台之上,老皇帝听了晋王的话后点了点头,“言之有理,雍王这些日子长进不上确实该重赏。” “父皇英明。”晋王说着小步退回到位置上。 老皇帝沉吟片刻,哑着嗓子说:“雍王,上前听旨。” 纪兰舟连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走上前去。 “雍王心系百姓体察民情,朕实在欣慰,”老皇帝说着一顿,“复朝后,入监察院任监察御史一职。” 此话一出,台下顿时鸦雀无声。 大臣们纷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纪兰舟。 先前皇帝让雍王在太常寺挂职,无非是空有个名头的闲职,没有实权,在朝中也不会有多大势力发展的可能。 但监察院御史则不同。 虽说监察御史一职不过是五品,比太常寺少卿还低了些,但是地位截然不同。 监察院检校文武百官,在朝中就是皇帝的耳目。 监察御史有了检察官员的权力,更是朝中众臣恨不得避着走的“瘟神”。 毕竟谁也不希望被监察御史抓住把柄上奏弹劾。 回想起雍王往日在朝堂上舌战群儒大杀四方的模样,众臣不由打了个寒颤。 若是日后雍王掌管监察院,岂不是阎王爷回阎王殿了吗?! 诸位大臣惴惴不安,纷纷回忆有没有得罪过雍王。 扈王黑着眼眶满脸疲惫,咬紧牙关恨不得将后槽牙咬碎似的,凶狠地盯着纪兰舟。 在座所有人中,或许只有太子殿下是真心为纪兰舟感到高兴。 而纪兰舟本人则毫无自觉,对他来说无论任何职务都只是走个过场。 毕竟如果最终没能改变剧情走向,大家都得死。 纪兰舟拱手上前,声音洪亮地说道:“谢父皇恩赏,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朝廷、为大齐贡献绵薄之力。”- 扈王的王帐中传来一阵器皿倾倒的声响。 “什么叫没货了?”扈王目眦欲裂,冲着帐篷中的下人怒斥道。 太监跪在地上,一脸为难地说:“听酒楼伙计说是来了个人出两倍的价格将酒楼几日的活物全都包圆了。” “包圆了?”扈王诧异地皱起眉头,“问清楚是谁干的了吗?” 太监摇了摇头,答道:“伙计只说是从漠北来的人,并未留下姓名。” 紧接着又是一阵摔打声,扈王愤怒地将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挥到了桌下。 盘子杯盏砸在身边,太监吓得浑身一震。 扈王手中攥着杯子咬牙切齿地说:“漠北,又是漠北人……” 自打漠北来的驭北将军入雍王府之后他的仕途就变得不顺起来。 在朝堂上多番受到雍王的掣肘不说,如今居然就连春猎的猎物也会被抢走。 扈王对漠北的恨意转嫁到纪兰舟的身上。 一想到纪兰舟才刚在宴席上被皇帝下口谕任命为监察御史,扈王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今庄士贤被削官夺爵,庄贵妃降为普通妃子,就连往常受皇帝疼爱的扈王也不再起眼。 若不是纪兰舟,庄家怎么可能遭此大劫?! 扈王越想越气,接连推翻王帐中的屏风与木架。 就在扈王的愤怒到达顶端的时候,身材曼妙的女子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女子大惊失色,“哎呦王爷仔细别伤了手。” 女子放下食盒将扈王的两只手揣入怀中。 她叫起跪在地上的太监清理掉地上的器物碎片,随后牵着直喘粗气的扈王来到床上。 “发生什么事了?王爷怎的气成这样?”女子一边为扈王按压太阳穴一边问道。 扈王躺在女人的怀中半眯着眼睛,说:“罢了,还好有美人的陪伴本王安心不少。” 女子微微一笑,道:“王爷忧国忧民,臣妾也帮不上什么忙,只求王爷平安。” 她说着从食盒中拿出装着河豚鱼肉的餐盘,一片片喂进扈王的口中。 神志不清的扈王口无遮拦地咒骂道:“若不是纪兰舟,本王还是皇帝最爱的皇子,朝堂上还有谁敢与本王作对!” “王爷英姿飒爽满京城皆知,哪儿有人敢惹您不开心啊。”女子连忙顺着扈王的话假意讨好到。 扈王收到吹捧,更加不甘。 只见他挥舞着双手在帐篷中大声喊道:“说的是!这天下总有一天都该是本王的!” 扈王的声音穿过帐篷被外面守卫的下人听得一干二净。 第86章 全蛙宴在宴席上出尽风头,纪兰舟也被莫名其妙转了岗。 一时间“雍王”成为了群臣议论的话题,作为雍王正君的景楼自然而然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本以为雍王成婚后会再纳妾,如今看来倒是与正君相处不错。” “依我看,雍王一时性转八成是受了正君的影响。” “到底是漠北来的粗鲁武将,吃青蛙这种事也就只有他想得出来。” “哼,没看出来正君还有些本事。” “我听说雍王有些癖好,只有身体好的人才承受得住。” 众人的话题朝着私密禁忌的方向狂奔。 这群在朝堂上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文臣此时一个个猥琐地笑着。 沈尚路过时恰巧听到群臣的闲聊,板起脸咳嗽了两声。 八卦的人回过头,见到是沈尚在身后连忙敛起嬉笑拱手问好。 “沈老。” 沈尚面色不悦地捋着胡须,呵斥到:“大庭广众之下议论亲王房事,愧对儒仕风雅。” 到底沈尚是朝中元老,在群臣中威势甚高。 有他发话,其余人纷纷羞赧地低下头连连称是。 其中一位胆子大的文臣站出来问道:“沈老,眼看雍王起势,难道您没有什么想法吗?” 老臣阅历丰富更懂审时度势,沈尚的态度自然能代表朝中大多数人的想法。 在场的大臣摇摆不定,也想探探沈尚的口风,日后不至于站错队伍。 沈尚叹了口气,摇头说:“陛下不知如何想的,居然让雍王殿下接掌监察院……” “是啊。”大臣们纷纷点头。 不得不说,因为几道菜而打动老皇帝的概率实在太低。 怎么想都是当今圣上对自己的这个小儿子上心了。 从前雍王不显山不露水,难保日后不会飞黄腾达,就算一朝强势也不稀奇。 “不过监察院早就形同虚设,”沈尚话锋一转,“雍王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以一己之力撑起这个空架子呢。” “沈老此话何意啊?” 沈尚沉声道:“你们可见雍王在朝中与谁交好?” 说着,沈尚一顿,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王钟欣那个呆子不算。”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别说雍王在朝中不轻易与人来往,就他那个性子不要成仇人就再好不过了。 身在朝堂许久多数大臣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过日子,唯独雍王横冲直撞过于中正。 “雍王的性子刚烈,嘴又刁,”沈尚眯着眼睛捻动胡须,“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入了监察院定然会得罪人。” 听了沈尚的分析,众人恍然大悟。 如此看来陛下的决定看似倚重雍王,实则是让雍王更加难以在朝中发展势力的手段。 雍王揭发了庄士贤为朝廷锄奸,这么大的功劳居然没能换来陛下的信任。 帝王心思弯弯绕绕果然难以猜测,众人不禁对雍王同情了些- 不知旁人如何议论的,正主纪兰舟此时此刻心情大好。 理由无他,景楼答应了与他明日一同再溜下山逛逛古北镇的灯节。 是夜,纪兰舟辗转反侧,将明日要坦白的话在脑海中排练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腹稿滚瓜烂熟,他才松了口气。 纪影帝就连往常拍照都没有如此认真过。 直到纪兰舟第无数次翻身的时候,身旁传开了景楼低沉的声音。 “为何还不睡?”景楼不悦地拽过被纪兰舟扯歪的被子问到。 “我……”纪兰舟犹豫着转过身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盯着景楼的侧脸,“我在想买回来的猎物如何处置。” 景楼叹了口气,说:“谁叫你包圆的,明明只需将账目呈上陛下就行。” 纪兰舟讪笑道:“我是怕万一皇帝为保扈王而迁怒无辜,岂不是间接害了酒家。” “……” 景楼笔直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才又说:“不如全都运回府上,我吩咐小厨房分拣开放进冰窖,吃上几个月不成问题。” 纪兰舟听后撑起上半身子,不悦地说道:“好个富贵,我都说了不要拿这些琐事烦你。” 景楼终于动了下。 他转过头望向身边的人,安慰道:“我也是雍王府的主人,自然是要管家的。” 纪兰舟这才冷静下来重新躺了下去。 “委屈你了。” “无妨。” 即便看不大清,但两人的目光仍能够精准找到对方。 纪兰舟挪动身子靠近景楼,用被子将两人裹得更紧,柔声说:“快睡吧,晚安。” 景楼未有回应,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在黑暗中勾起了嘴角- 翌日清晨,纪兰舟和景楼睡到自然醒。 两个人在山林里逛了一圈,运气不错的猎到一头成年公鹿和一头小野猪满载而归。 回到营地简单吃了顿饭,甩开富贵和小九后骑上马朝山下的古北镇狂奔而去。 刚一踏进古北镇,浓厚的节日气息扑面而来。 在花灯节期间,古北镇的居民会用各式各样的灯饰装点街道和宅院。 此时此刻一整条主街上都挂着五彩缤纷的灯笼,路旁卖花灯的商家更比比皆是层出不穷。 纪兰舟和景楼将黑白两匹马存放在借宿的酒家,自由自在地上街闲逛。 “古北镇的灯节当真是不输京城。”纪兰舟感叹道。 景楼点头说:“越是远离京城,百姓的生活越是丰富。” 天高皇帝远这话不假。 规律多了自然束缚人的创造力与热情度,只有无拘无束才会更懂生活。 纪兰舟摇着扇子,悠闲自在地和景楼并肩行走在大街上。 “卖花灯咯,卖花灯,一朵花灯寄相思……” 路边响起一声悠长的吆喝声。 两人不约而同瞧过去,发现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嬢嬢正挑着担子在路边叫卖。 担子中装着满满当当用粉色油纸叠起来的荷花,模样甚是灵巧好看。 只是纸荷花的个头不大,怎么看都与纪兰舟想象中的纸灯笼不一样。 他好奇地走上前问道:“大娘,你的花灯怎么这么小?” 卖灯的大娘上下打量纪兰舟和景楼。 “两位是从别处来的吧?” “正是。” “怪不得,”大娘端着纸荷花,“我们镇有个习俗,未婚的男女会在河边放花灯以传递相思之情,我卖的是便是放在水里的灯。” 纪兰舟恍然大悟,猛地拍脑门。 这项活动分明在现代也有,他怎么连这都忘了。 “已婚男男可以放灯吗?”纪兰舟问到。 大娘一愣,再度打量两人一番,恍然大悟。 她笑眯眯地掏出两朵花递到纪兰舟的面前:“瞧我这老婆子眼神不好,二位是夫夫俩啊。只要是诉说情意的,放我的灯都是可以的。” 纪兰舟扬起笑容伸手比划了一下,“那给我拿两盏灯。” 景楼则脸颊微红,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夜幕降临,穿过古北镇的河面被四面八方的灯火点亮。 灯笼和花灯的柔和光芒在水面上泛起层层涟漪,闪烁着犹如点点繁星,又像燃烧在水中的火焰。 光芒跳跃着被轻缓冲散流淌开来,和着水流的点点声响宛如一首动人的乐曲让人心旷神怡。 道路两旁往来不少年轻的男男女女,各个手持花灯满面春风。 他们用纸灯写上传递爱意的话语,在河边放走花灯,若是有缘便能在河的下游找到对方的花灯交换彼此的祝福与爱意。 纪兰舟和景楼行至拱桥,停下脚步站在桥上望着两旁的美好景象。 只见一个清秀的男孩乘着小船将花灯放在河中央。 承载着少年心事的花灯顺着水流一点点漂移,最终飘到河岸边,和各式各样的花灯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奇妙的画卷。 微风拂过,河岸两旁树上的花瓣纷纷飘落。 在这一片波光粼粼的江河上,年轻人放置的花灯散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仿佛一条条连接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红线。 “景楼。” 纪兰舟出声喊到。 景楼闻声转过身去。 纪兰舟正对上一双在火光映衬下炯炯有神的眼睛。 景楼的眼眸深邃,犹如星辰闪耀。 一时间纪兰舟忘记自己要说的话,昨天夜里打了整宿的草稿也全都抛诸脑后。 亦或者,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语都过于苍白,无法表达他对景楼的真心。 景楼就像是漫天飞舞的花瓣,若非奇妙的缘分,绝不会有一片落到纪兰舟的肩上。 纪兰舟曾经怀疑过老天让他跨越世界来到剧本中究竟是为了什么? 直到大婚当日,他才察觉似乎一切都是为了与景楼相遇。 未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剧本的剧情也早已变得迷离。 或许一阵风就能改变季节,或许他没有力量抵抗命运,但是纪兰舟知道无论怎样他都会被面前的俊逸少年吸引。 不知从何时起,或许就是在初见时,那份心动早已生根发芽化作深沉的爱意在心底蓬勃生长。 得以与景楼相守,大概是此生最美的际遇。 他甘愿承担后果,也期待有朝一日能够与景楼共同踏向荆棘坎坷。 纪兰舟上前一步,轻轻拉住景楼的手与自己十指紧扣。他轻声说:“你看那些花灯,很美。” 景楼一愣,紧盯着眼前早已比他高的人。 不知从何时起,雍王早已拥有了宽厚的肩膀和有力的臂弯,早已不再是孱弱的模样。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流转。 无语再多话语,只消一个眼神便能了解对方的心意。 景楼反握住纪兰舟的手,说:“嗯,很美。” 金色的光晕映在两人的脸上,纪兰舟醉在景楼的眸子里。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搂住景楼的腰,将人拽进自己的怀中。 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鼻尖磨蹭着感受对方的气息。 “景楼。” “嗯。” “阿擎。” “嗯……”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喧闹的街道上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只有彼此的牵绊在四周流淌。 第87章 灯火灿烂,纪兰舟和景楼牵手而行。 他们的十指紧紧纠缠在一起,漫步在喧闹的夜市之中,行走在往来的人群里,穿梭在闪烁的花灯下。 和随处可见的寻常夫夫一般,两人时而仰头赏灯,时而驻足于小摊前。 没有人露出异样眼神,更没有人会指指点点。 纪兰舟和景楼走走停停,不长的一段路愣是走出了天涯海角的错觉。 不必过多言语便能了解对方的心意,掌心的温度互相诉说彼此心中的感受。 就这样一直走着,直到纪兰舟和景楼来到河对岸放花灯的亭台。 亭台附近聚集着前来放灯的年轻男女,各个争先恐后放走花灯生怕被旁人的灯比了下去。 其中最为迫切的当属血气方刚的少年,他们或是站在河岸边翘首相望,或是随意地在河边散步。 若是运气好能在河岸边捡到心上人放的花灯,那么等见到人时便能追上去与之一同散步在灯笼照亮的路上。 灯笼照亮一路,每一盏灯笼都见证了少男少女的心思。 纪兰庭托着花灯俯身放进水中,景楼紧随其后放走花灯。 “你写了什么?”纪兰舟好奇地问道。 景楼毫不犹豫地说:“祈祷漠北平安,边塞永无战事。” 没想到在如此浪漫的时刻景楼的小脑袋里还全都是家国情怀,纪兰舟无奈地笑着摇头。 “你呢?”景楼反问说,“你写了什么?” 纪兰舟摇着扇子,调笑着答道:“我祈祷能与景楼天长地久,永不分离。” 雍王直白的话语令景楼不由红了脸颊。 倏然一阵冷风吹过,纪兰舟猝不及防打了个寒颤。 他重新攥紧景楼的手,说:“起风了,咱们回去吧。” “嗯。” 景楼任由纪兰舟牵着,离开河岸一路朝预定的酒楼走去- 春季万物生长,绿意盎然,林中绿树成荫,时而飘落着微凉的春风。 已然是春猎的终日,猎场上没有多少大臣狩猎的身影。 唯独一匹白马奔行在山林之中,恣意洒脱。 轻快的马蹄声彰显出马主人的快乐。 “嗬——” 前方,一人扬起马鞭大喝一声。 一匹健硕的白马嘶鸣一声,跃进视野里。 纪兰舟背着弓箭骑着马飞奔在春光中,红色的发带飘荡在空中。 他满面春风,神清气爽,嘴角扬起的笑意根本无法停止。 富贵跟在自家主子身后,心中又是开心又是诧异。 那日王爷和正君偷溜下山回来后立马赶走下人躲进帐篷,接下来一整晚也不见出来。 等到再见时王爷容光焕发心情大好,打猎时就连张弓的力度都大了不少。 只可惜正君身体有恙,一连几天都没能与王爷一同骑射。 不远处一只獐子窜出树丛,纪兰舟迅速张弓搭箭正中獐子的脖颈。 富贵赶忙上前查看猎物,随后拎着一直肥硕的獐子跑了回来。 “王爷英勇。” 富贵将獐子放进布袋中,听到营地的方向传来螺号声。 螺号声五短一长,标志着春猎正式结束。 他仰头对纪兰舟说:“爷,咱们是时候该回去了。” 纪兰舟扯住缰绳,望着远方:“走吧,正好看看正君起了没。”- 主仆二人快马加鞭赶回营地,恰逢宫人们在铺设好的场地中央清点猎物。 一只只野兔、山鸡、狐狸、獐子和小鹿按照人名堆在空地上,宫人们会再根据猎物的大小和种类分为几个小堆。 血肉模糊的猎物在宫人的仔细清理下变得干净不少,场面也没有那么血腥。 称重的太监抬着秤,将每只猎物测量称重后将尺寸和重量精准地记录在册。 纪兰舟看了一圈,发现和他预想的那样大臣们的猎物多是些不起眼的兔子野鸡,总共加起来也没有几两肉。 太子殿下过于善良,居然费尽心思设下陷阱净抓了些个头小的活物。 晋王的围栏中猎物很是丰富,野兔、獐子码放了好几排。 而正在清点扈王猎物的太监疑惑地小声嘟囔道:“今年扈王殿下收获不多啊,往年都能和晋王殿下争个高下的……” “唉,接连发生这么多事,许是运气不好吧。” 纪兰舟恰巧听见太监们的议论声,不由得以地扬起嘴角。 没有人知道是他将扈王在山下采买的猎物全都拦截下来,只当是扈王运气不好罢了。 他越过营地,大步朝自己的王帐走去。 刚一掀开帘子便看到景楼敞着衣袍正从屏风后走出来。 景楼身材高挑,一袭青色的长袍,封腰和革带散开挂在腰间,恰好将被宽松布料挡住的身体线条压出来。 小九瞧见纪兰舟,十分有眼力价地躬身退来,顺便将刚要进帐的富贵推了出去。 纪兰舟微微一笑,抬脚走进帐中。 他径直走到景楼身后,从背后环住景楼的腰。 景楼没有排斥,而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任由身后的人“胡作非为”。 纪兰舟轻巧地将腰带从背后穿过,拢起来放在景楼的腰间,随后双手一起贴上景楼的腹部。 这个动作让两人亲密无间,像是形成了一种亲密的纽带连结,各自将脆弱的部位毫无保留地交给对方。 纪兰舟的动作很轻,细心地调整每一颗纽扣的位置,抻平衣摆上的每一寸线条,试图让整件衣服更衬景楼的身形。 景楼则随着身后人的动作,时而抬手,时而调整站姿。 两个人之间交流仿佛是默契的,即使彼此不言不语也仍旧互相配合得恰到好处。 帮景楼穿戴整齐后,纪兰舟将下巴枕在景楼的肩膀上轻声道:“外出几天,总觉得你瘦了些。” 景楼整理衣袖的手一顿,脸颊不禁微微发烫。 也不知道是谁整夜闹他睡不了觉,翻来覆去比带兵打仗还累,连续几日怎么可能不瘦? 只是这样羞人的事如何能言明。 “明日回京城咱们去仁和酒楼,”纪兰舟用脸颊蹭蹭景楼的下巴,“你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景楼斜睨过去,道:“你与我算起来有何分别?” 纪兰舟一愣,心思忽然歪到奇怪的地方。 他收紧双臂将景楼拥得更紧,整张脸都埋进景楼的颈窝中咯咯笑得发抖。 “胡闹。” 景楼轻声呵斥,却没有阻拦纪兰舟的动作。 纪兰舟在景楼身上腻歪了一会儿,直到将打理齐整的衣袍弄乱后才安分下来。 也不知怎么,明明已经是心理年龄快半百的人了,但是和景楼共处一处时他总是忍不住变得幼稚起来。 两人正在帐篷里说着体己话,帐篷外响起一阵锣鼓声。 春猎的最终结果出了- 猎场营地的四周竖起旗杆,彩旗飘荡下老皇帝坐在华丽的木棚下。 老皇帝扬声说道:“几日下来辛苦诸位了,朕瞧着今年收获颇丰啊。” 一旁的老太监躬身说:“陛下,今年山林中多了不少奇珍异兽,看来就连老天也在庇佑我大齐。” “好,好啊。”老皇帝喜笑颜开。 纪兰舟站在前排近距离听到老太监拍马屁,忍不住抿起嘴来。 山林中遍地野兔野鸡,也不知从哪儿看出来奇珍异兽的。 老皇帝撑起身子望向堆放猎物的空地,问道:“往些年都是扈王与晋王争夺榜首,也不知今年结果如何啊。” 老太监笑盈盈地转身,高声道:“陛下有旨,即刻宣布春猎结果!” 紧接着,一阵鼓点声响起。 负责记录的太监拿着账目册子走上前来,按照猎物斤数从后向前报起。 …… “东宫太子共得野兔五只,野鸡三只……共计六十七斤。” …… 太监按照项目上的详细记录将每个人的猎物明细一一说来。 “扈王共得獐子三只,野兔十五只,野鸡十六只,赤狐两只,白狐一只,公鹿一只……共计六百六十七斤。” “哇……” 四周传来惊呼声。 扈王一人所得就是太子殿下所得的将近百倍。 若是这样的数目都不能夺得首位,那排在前面的人岂不是大丰收。 然而扈王的脸色并不算好,咬紧牙根啐了一声。 众人纷纷左顾右盼,细数还剩哪些人的名字没有出现。 站在高台上的报数太监继续说道:“晋王共得獐子六只,野兔十三只,野鸡六只,赤狐一只,公鹿两只……共计八百七十五斤。” 晋王的猎物数目比扈王更甚,两头公鹿将近五百斤的重量几乎无人能敌。 听到猎物数量后,晋王微微一笑,一副锁定胜局的模样。 然而,报数太监并没有就此停下。 只见太监顿了下,再度开口。 “雍王共得獐子八只,野兔十只,野鸡十二只,赤狐一只,白狐一只,紫貂一只,野猪一只,公鹿两只……共计一千八百九十斤。” 整个营地顿时安静了一瞬间。 扈王难以置信地望着报数的太监,“方才说的是多少斤?” 太监微笑着重复道:“一千八百九十斤。” “……” 雍王居然打了近两千斤的猎物?! 闻所未闻的数字惊得众人哑口无言。 即便是往年,扈王和晋王都从未猎到过如此多的数量。 往年雍王不曾参加春猎,众人都忘了他的存在。 再说,雍王不是体弱多病吗? 京中早就传闻雍王得了怪病,骨瘦嶙峋,不知道能活多久。 这样一个“将死之人”怎么可能一夜间变成打猎高手了呢?! 群臣难以置信地望向笔挺站着的雍王,两个三个聚起来交头接耳。 “诶?” 忽然,有位大臣疑惑地皱眉。他仔细打量雍王的背影,小声说:“你们有没有觉得雍王殿下变高了不少?” 众臣闻声纷纷转过头去。 不远处雍王笔直地站在原地,肩膀结实宽阔,腰身窄劲有力。 一身普普通通的暗紫色袍子穿在他身上恰当好处,显得更加稳重。 大家这才发现此时此刻的雍王与他们记忆中的模样早已截然不同了。 “从背后看上去怎么和正君一模一样,像个……” “像个武将。”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台上报数太监合上册子朗声道:“获得本次春猎首位的是——雍王殿下!” 第88章 雍王初次参加春猎便能得到魁首,简直惊诧旁人。 纪兰舟顶着众人的目光缓步上前。 要知道他为了能得第一就差将整座山翻个底朝天了,直到最后一刻都在猎场搜捕。 能得到冠军是他应得的。 老皇帝难以置信地坐直身子,睁大眼睛确认道:“方才说得到首位的可是雍王?” 报数太监上前恭顺地说:“回陛下,正是雍王殿下。” “竟然是他……” 老皇帝意味深长地低吟一声,随后望向台下恭敬站着的小儿子。 难得神志清醒目光清明,老皇帝这才发现自己向来柔弱的小儿子居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宽厚的肩膀俨然可以撑起一片天地。 放眼整个朝堂,居然没有一位皇子能有如此气魄。 从前他向来没有关注过这个儿子,雍王是何时改变的? 仔细想来就是从他决意赐婚之后。 “走上前来,”老皇帝朝纪兰舟招了招手,“初次参加春猎就有此等成绩,朕实在欣慰。” 纪兰舟躬下身子,谦虚道:“儿臣初次狩猎不过运气好了些,能捕到野猪也是因为野猪本身受了伤。” 老皇帝点头说:“有此种运气也是难得。” “是几位皇兄谦让。”纪兰舟将身子压得更低,努力将自己缩小。 雍王谦卑的模样让老皇帝颇为满意。 他扬声说道:“往年春猎的魁首朕都会满足他一个愿望,不知你有什么想要的。” 纪兰舟没有丝毫犹豫,跪到地上叩首道:“儿臣希望父皇兑现先前的约定。” 老皇帝一愣。 那日在文德殿上,知晓老皇帝与雍王约定的不过几人,猎场内的大臣们纷纷露出疑惑的神情。 太子欲言又止,默默地站在一旁偷偷用眼神不断打量皇帝的反应。 晋王输了春猎倒也不显气恼,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望着纪兰舟。 扈王的心思早已不在猎场,恶狠狠地瞪视夺得魁首风头出尽的纪兰舟一副恨不得冲上去的模样。 而不远处,不能入人臣之列只能与家眷处在一处的景楼听到纪兰舟的话后皱起眉头。 往常雍王在朝堂上有任何动向回到雍王府后都会事无巨细告知与他。 但是雍王与老皇帝之前有约定倒是闻所未闻。 雍王到底有事在瞒着他。 猎场四面环山,风儿穿过山林中层层叠叠的树木拂过营地。 营地四周的幡旗被风吹得劈啪作响,摇摇欲坠。 高台之上,老皇帝沉默许久后开口道:“你可想清楚了?” 纪兰舟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不顾地上泥土沾满全身,执着地说道:“儿臣想的清楚,求父皇开恩。” 父子二人之间说的话像是通过加密似的。 旁人一头雾水,只知道雍王如此执着,想来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唉……” 老皇帝长叹了一口气,用手指着台下的纪兰舟无奈说道:“你这倔脾气倒是和朕当年如出一辙。” 顿时,营地上鸦雀无声。 要知道当今圣上甚至没有同东宫太子说过这样的话,偏偏对雍王说了。 莫非皇帝有意让雍王参与党争,甚至继承他的衣钵? 坐在一旁的皇后听到皇帝的话之后眉头微蹙,宽大衣袖下的手紧紧攥起。 台下部分政|治触觉敏锐的大臣也品出老皇帝话语中的暗示,原本只想看个热闹的,瞬间转为算计的目光。 跪在地上的纪兰舟浑然不觉。 他将额头撞到地上,颇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执念。 “罢了,”老皇帝终于松了口,“朕也并非食言之人,就依你吧。” 纪兰舟心中一喜,表面却如常地叩首谢恩,压根看不出一丝受到赏赐后的幸喜。 老皇帝招手唤来身旁的老太监,凑在耳边低声交代两句。 老太监点头后转身喊到:“宣雍王正君上前觐见。” 家属区观望的景楼忽然被叫到名字,利落地将披风脱下交给小九后只身上前。 景楼穿过群臣,来到纪兰舟的身旁与他并肩跪下。 “臣景楼,叩见陛下。” “起来吧。” 老皇帝望着台下的景楼:“景楼,朕问你,你可知雍王管朕要的什么赏赐?” 景楼坦诚道:“回陛下,臣不知。” “哦?”老皇帝挑眉说,“难道雍王在府上未曾提及吗?” 纪兰舟抢先一步答道:“内宅不得议政,儿臣从不在府中说朝堂上的事。况且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没必要多说一嘴。” 他的语气生硬,当真像是发自内心。 老皇帝审视一番找不出破绽,轻叹了口气道:“倒也算不得朝政,不过是咱们的家事而已。” “是,父皇说的是。”纪兰舟从善如流。 说着,老皇帝再度向景楼问道:“景楼,你来京城这些日子可有想家?” “臣……”景楼犹豫了下,咬紧牙根说,“臣是想家的。” “但你也知身为亲王正君不得随意离京。” “臣知道。” 景楼失落地垂下头,同时心中疑惑。 不止景楼,就连大臣们也不解为何皇帝会突然将话题引到此处。 而接下来,皇帝的一句话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 老皇帝扬声说:“下月初一,召骠骑将军顾千亭入京述职。” 景楼瞬间瞪大双眼,猛地抬起头惊讶地望着高台上的皇帝,愣怔着一时间忘了谢恩。 放在往常陛下是最厌恶武将入京的,今日居然破例允许骠骑将军入京。 说是述职,其实不过是找个由头让顾千亭能与景楼见上一面。 太子殿下面露喜色,兴奋地嘴角上扬。 晋王神色如常,像是早就猜到似的泰然自若。 唯独扈王,脸上的恨意更甚,双拳紧攥到指节发白。 台下诸位大臣的表情则更加夸张,一个个的长大下巴。 “你可满意了?”老皇帝慈爱地看向纪兰舟。 纪兰舟梗着脖子,行礼道:“多谢父皇成全。” 这一瞬间,所有的谜团豁然开朗。 景楼难以置信地转向身旁的人。 难道这就是雍王和老皇帝的约定? 他甚至无法想象纪兰舟是花费了多大功夫才说服老皇帝愿意放顾千亭入京的。 但如论如何,这般约定都是一招险棋,稍有不慎便会惹得陛下震怒。 到时候被训斥责骂都是轻的,搞不好连脑袋都保不住。 纪兰舟如此惜命,居然愿意为了他冒这样的险。 景楼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复杂的心绪萦绕在胸口像是要迸发出来似的。 他微张着嘴,却发现喉咙中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时,高台上老皇帝低哑的声音打断了景楼的思绪,“顾千亭在京城没有府邸,来京几日便住在雍王府吧,也能一解景楼的思乡之苦。” “儿臣明白了。”纪兰舟替景楼答道。 老皇帝满意地点头,看向景楼语重心长地说:“景楼,朕希望你过了此番能在雍王府安分守己,莫要将从边疆学来的风气带入京城。” 言语分明是警告的意味,但景楼已然不甚在意。 因为他此时此刻已然全部沉浸在舅舅即将入京的喜悦之中。 景楼叩首道:“多谢陛下教诲,臣明白了。” “明白就好。” 老皇帝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朕乏了,今日就这样吧。诸位回去打点一番,明日回京。” 说罢,他在老太监和皇后的搀扶下走回了皇帐。 等到老皇帝离开,营地上众人也三五成群议论着散开。 怕是接下来一段时间讨论的话题就是今日春节发生的种种意外事件了。 景楼拉住纪兰舟的手,小声说:“谢谢,我……” 一想起方才还误会、怀疑了纪兰舟,景楼羞臊地自我厌弃。 纪兰舟轻轻捏着被老茧覆盖有些粗糙的手掌,柔声道:“是我该向你道歉的,一直瞒着你。我是怕若是春猎得不到第一,平白让你失望。” “不会的,”景楼摇摇头坚定地说,“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纪兰舟一愣,随即扬起笑容:“没想到正君如此信任本王。” 景楼横了没正形的人一眼:“胡闹。” 纪兰舟死皮赖脸,用指尖扣了扣景楼的掌心。 宽大的袖子恰好挡住两人纠缠的十指,没有人知道衣袍下是怎样的一番难舍难分。 “明日回府我就要给舅舅去信,”景楼跃跃欲试地说,“要让他听听本草纲目,还要带他去吃京城的美食。” “好,都听你的。” 景楼难得露出孩童般欣喜的神采,纪兰舟的心像被揪起来似的。 明明还是需要爱和家人的年纪,却无奈背井离乡,景楼懂事的让人心疼。 他敛起嬉闹正色道:“今时今日我势单力薄,无法让你与家人在漠北团聚,但曾经的誓言绝不会忘。” 景楼停下畅想,像是记起了什么,唇边的笑容缓缓变浅。 “若有朝一日我有能力,定然会放你回漠北。” 紧接着,纪兰舟在景楼笑容消失的前一秒补充到:“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抛弃亲夫把我休了便好。” 纪兰舟终于想通了,他不想再管景楼有没有“官配”,也不想因为还未出现的“官配”而拒绝正视自己的内心。 他和景楼两情相悦,为何在意旁人? 况且纪影帝成名后就没有给任何人做过配。 既然他来到剧情中与景楼相遇,那他就是景楼的“原配”。 第89章 营地内,扈王王帐中灯火通明。 王帐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歌舞声阵阵。 扈王眼神迷离,衣袍大敞,四脚八叉地瘫坐在床榻上。 他扬手将酒坛子抬起,美酒倾泻而下倒在脸上,打湿了衣袍。 一旁的小厮畏缩着不敢上前,小心翼翼垂着头。 也不知是谁将山下的猎物全都收走,导致扈王没能夺得春猎的魁首。 扈王本就脾气暴躁,如今又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下人身上,也不知道何时就会无辜遭殃。 几番下来,坛中的美酒泼洒一空。 “来人,来人!”扈王大叫一声,“人都死了吗?快拿酒来!” 小太监躬身上前,为难道:“王爷,帐中的酒都被您喝尽了。” 扈王扬手将空掉的酒坛砸到地面。 坛子碎了一地,锋利的碎片崩裂划过小太监的脸颊。 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到地毯上,小太监惊恐地捂着脸颊跌坐到地上。 下人们恐惧到发抖,竟无一人敢上前搀扶。 正在这时,一位衣衫楚楚的美艳女子身着剪裁修身的绫罗绸缎翩然走进帐中。 女子拎着食盒,扬手对帐篷内的下人说:“你们都下去吧,由我来伺候就好。” 原本忐忑的下人们瞧见女子顿时松了口气。 接连几日这名不知出处的神秘女子都会来到扈王帐中,扈王对女子宠爱有加。 女子颇有些手段,扈王整日被哄得喜笑颜开,想来今日也定能平复其心情。 听了女子的话,下人们逃跑似的迅速钻出帐篷。 女人脸上妆点着妩媚的妆容,身上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味道,香气四溢令人神魂颠倒。 扈王将脸颊埋进女人的脖颈间深吸了一口气,充满戾气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顿时心神荡漾。 女子从食盒中拿出早就备好的酒壶和酒盏,斟满后递到扈王的嘴边。 “王爷莫要生气,”女子爬上扈王的床榻依靠在他的胸口,“王爷英勇无双,若非有小人从中作梗,春猎定能夺得头筹。” 扈王砸着嘴品尝美酒,同时色眯眯地握住女子柔嫩丝滑的纤纤玉手,摩挲着说:“还是美人懂本王的心思,他们,哼,都是一群废物。” 他就着女子的手将酒盏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往年春猎都是本王与晋王争高下,怎料今年突然冒出个雍王……”扈王不悦地啐了一声。 未能得到春猎榜首算是断了他重夺在皇帝青睐的机会,反倒是让纪兰舟出尽风头。 这样他怎能不恨? 扈王恨得咬牙切齿,冷笑着说道:“纪兰舟那个废物倒是运气好,连受伤的野猪也能碰到,倒是让他捡了便宜。” 女子轻轻拍了下扈王的胸口,嗔道:“王爷整天都想着那些死物,都不曾惦记妾身。” “哎呦,本王怎么会不惦记美人呢。”扈王搂住女子讨好着亲了几口。 女子噘嘴道:“那为何王爷总是提野猪啊,难道妾身还不如那野猪好看吗?” 扈王赶忙拍了拍自己的嘴:“本王不提了,本王不提了哦。” 说罢,他推着女子的肩膀将她按下。 两人的双脚纠缠在一起,在床榻上滚成一片。 正当扈王想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女子忽然搂住他的脖子贴在耳边低声说:“王爷,妾身今日也带了您喜爱的鱼肉助兴。” “哦?” 扈王凑近女子,神秘兮兮地说:“美人儿,本王想到个新的吃法。” 女子一愣,随后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 月亮升至正中,春猎最后一日免了宴席,众人为了明日赶路大多早早歇下。 营地夜晚的月色如水,丛林中静谧无声,空地上只有微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黑暗中几个太监拎着提灯,引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缓缓穿行在营地小路之中。 而这行人的目的地正是燃着灯火的扈王王帐。 守在帐篷门口的小太监捂着血流满面的脸颊正低声啜泣着,借着灯光抬头瞧见来人后吓得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小太监刚想开口说话,却被来人拦下。 他只得趴在地上,转动着眼珠忐忑不安地看向帐篷。 与帐篷外肃然的气氛截然不同,王帐之中则是另一番热闹的景象。 只见在被烛火笼罩的空地上,女子缓缓脱掉外罩露出光滑白皙的肩膀。 她抬手拔掉盘发上的簪子,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垂在肩膀,柔软又光滑。 帐篷之中烛光晃动着,昏黄的灯光打在女人艳丽的面庞上。 女子颇有异域风采的双眸晶莹剔透,眉眼间流露出赤|裸|裸的诱惑,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抚摸她的面颊,亲吻她丰满的双唇。 扈王直勾勾地盯着在面前舞动的女子,心驰神往。 在他的眼中,翩翩起舞的女子犹如天上仙女降临人间,美得不可方物。 他边欣赏女子的舞蹈,边一片一片地不断吃着盘中的鱼片。 很快,一舞终了。 酒壶中的酒也见了底。 扈王脸颊通红双眼迷离,俨然已经丧失了神智。 他兴致勃勃地鼓掌大声叫好:“好,美人跳得好!” 女子香汗淋漓,摇着扇子回到床榻前。 她瞧见扈王手中空着的酒杯,不知如何手腕一翻竟然变出一坛崭新的。 “王爷,杯莫停啊。”女子说着,开启酒坛再度为扈王斟满了酒。 扈王眯起眼睛怡然自得地摇头晃脑:“本王有美人在侧,日子活得比皇帝还神仙。” 女子微微一笑,依附在扈王的胸口,手指画着圈说:“王爷正值壮年,比皇帝更加威武英明。”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在往常扈王定然是听不得的,但是几坛酒下肚加上河豚鱼肉毒素上脑,女子的话居然听起来格外顺耳。 他哈哈大笑起来,用手指点着女子的鼻尖:“你倒是敢说,若是被人听了去可是要杀头的罪过。” “妾身不过实话实说,”女子娇羞一笑,“瞧着就连春猎夺魁的雍王还有神武将军也不及王爷您万分之一的风采。” 一提起雍王纪兰舟,扈王的仇恨又再度涌上心头。 全都怪雍王,就是纪兰舟害得他落到如此地步。 携景楼初次入宫便驳他面子,宫宴上当着众臣的面让他难堪,让舅父庄士贤一家万劫不复…… 仔细想来,从雍王成婚后并不像所有人预料的那般被皇帝厌弃疏远,反而靠着纪兰舟的三寸不烂之舌让他与皇帝的关系更近一步。 不过短短数月,纪兰舟居然从一个连朝堂都入不得只能迎娶武将做正君的落魄王爷摇身一变成为了春猎场上最引人注目的亲王。 过往的一幕幕全都萦绕在脑海中,扈王咬牙切齿地说:“父皇老啦,竟然偏心雍王那个娶了武将的废物何等荒唐!” 扈王摇摇晃晃地撑着身子从床榻上站了起来。 “昏聩无能,何等荒唐!”扈王拿着酒壶冲着皇帐的方向喊到。 女子连忙起身扶住扈王摇摇欲坠的身体,柔声劝道:“王爷小声些,别让旁人听了去。” “听!”扈王瞪大眼睛梗着脖子喊到,“本王就是要让他们全都听见!” “王爷。”女子拉住扈王的手臂试图拦下他。 但是若仔细看,女子的手臂根本没有用力轻易便能挣脱,她不过是虚扶着扈王。 “让开!”扈王蛮横地推开美人,迈开步子朝帐篷外走去。 他一边走口中一边大喊:“我大齐何时要沦落到对武将毕恭毕敬了哈哈哈哈……” 扈王的声音带着酒气但却嗓门大的很,无论是帐篷内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美人假意虚扶两下便不再插手,任由扈王掀开帐篷的帘子。 扈王醉意朦胧拿着酒瓶,口中叫嚷着跌跌撞撞冲出院帐子。 谁知刚一出帐子便被门口站着的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四周的气氛一片死寂。 数十双眼睛紧紧盯着醉醺醺的扈王。 晋王和太子正搀扶着老皇帝尴尬地站在帐篷外,而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各路亲王和几位朝中大臣。 “父……父皇……” 扈王正对上皇帝愠怒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激灵酒也醒了大半。 他踉跄两步跌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跪到皇帝的脚边:“父皇,儿子是胡说的,胡说的……” “父皇,您看这……”晋王一脸为难地看向身旁的皇帝。 又转向跪在地上的扈王叹息道:“父皇想着二哥未能夺冠心情必然不好特意来安慰,二哥你糊涂啊……” “儿臣是胡说的……” 扈王吓得只会重复着说一句话。 在帐篷外听得一清二楚的老皇帝面色铁青,气得发抖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好,好啊,真是朕的好儿子啊!” 老皇帝冷笑着连说三个好,吓得陪同在侧的大臣默默摇头。 “朕倒是从未想到你竟然是这般想的,”老皇帝冷笑一声,“朕是老了,可朕还没死呢。” 扈王怕的浑身颤抖,额头已经起了一层冷汗,战战兢兢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就算朕死了,大齐的皇位也不会是你纪兰辙的!” 被临时叫来充数的纪兰舟站在前排看了一出精彩的大戏。 看来这一次扈王是凶多吉少了。 第90章 猎场营地中灯火通明,扈王的王帐很是热闹。 扈王因酒气而上脸的红晕衬得他面色更加惨白,顾不得地上的泥土将头深深地埋在地上。 而在他的面前,老皇帝面色铁青表情阴沉,低着头俯视口出狂言的亲儿子。 方才皇帝说的话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扈王此番的确犯下大错。 与以往种种愚蠢做派合在一起,皇帝忍无可忍一句话彻底断了扈王争夺皇位的念头。 “父皇,儿子知错了,”扈王仍旧在垂死挣扎,“儿臣吃醉了酒胡言乱语,您打我骂我都好。” 老皇帝冷笑一声:“吃醉了酒?朕怎么瞧着像是酒后吐真言呢。” 扈王拼命地摇头否认:“不是的,不是的父皇!” 说着,他猛然想起些什么。 只见扈王手忙脚乱地直起身子,慌张地指向帐篷的方向:“都怪那个贱人,是她,是她诱骗儿臣的!” 老皇帝闻言蹙起眉头。 晋王眼疾手快,敛起帘子朝帐篷中看去。 他环视一周,为难道:“皇兄,你着实醉得厉害。王帐中……没有旁人。” “什么?!” 扈王猛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爬进帐篷。 帐篷里除了满地狼藉以外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不可能!”扈王疯狂地冲进帐篷内踹倒屏风,“不可能!方才那个女人分明还在这里!” 他在帐篷中近乎癫狂地奔走,恨不得将每一寸都翻遍。 王帐中除了惊恐的扈王外再无旁人。 那位神秘的美艳女子就像是从未出现过那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空气中隐隐约约弥漫的香气。 女子柔顺的长发,娇嫩的肌肤,以及残留在指尖触觉都是曾经与之亲昵的证据。 扈王迷茫地在王帐中环视一周,将目光落在帐篷口捂着脸的小太监。 他冲上前去揪住小太监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嘶吼着质问道:“你说,你告诉陛下这几日是不是有个女人出入!” 小太监浑身打颤,脸颊上被瓷片划伤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他惊恐地盯着扈王猩红的双眼,啜泣着哭喊道:“小的,小的不知道王爷在说些什么,这几日都是小的服侍左右,从未有什么女子啊!” “你……你说什么?” 扈王的动作一顿,拽着小太监的手缓缓松开来。 小太监后退两步重新跪回到地上,惶恐地结巴道:“小的,小的不敢说谎。猎场守卫森严,确实,确实不曾有旁人来过。” 这话倒是不假。 皇家猎场的四周都由禁军把守,若是随意就能让外人进入的话岂不是要出大事。 小太监是跟在扈王身边的亲随,整日侍奉左右定然不会有假。 在众人眼中,扈王的模样不过和路边喝多的醉汉如出一辙。 “父皇,请准许儿臣进帐查看。”晋王拱手说到。 老皇帝轻哼一声便当做是默认了。 晋王走进帐篷巡视一番,从扈王的床榻边拿起盛放鱼片的碟子嗅了嗅。 他眼前一亮,赶忙端起盘子走回到老皇帝的面前。 “父皇请看,”晋王躬着身子将盘子递上,“此鱼名为河豚,鱼肉有剧毒能麻痹人的思维,使人产生幻觉,但若处理得当便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说着,他歪头看向扈王:“想来皇兄定是食用了此鱼,中毒而产生的幻觉。” 老皇帝板着脸,嫌弃地推开装着河豚鱼肉的碟子。 鱼肉使人中毒如此骇人听闻的轶事令群臣哗然一片,不少人伸长脖子想看一眼河豚鱼肉究竟是什么样子。 纪兰舟默不作声地站在太子身后。 吃下毒素未清的河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最有经验,也曾经亲眼见到大街上有人吃了河豚肉后胡言乱语的模样。 但是那日他和景楼分明亲眼见到有一位陌生女子从扈王的帐篷中走出来啊…… 他们两个又没有喝醉,怎么会看错。 为何扈王身边的下人都统一口径一副从未见过的模样。 纪兰舟悄悄抬起头去看向正与老皇帝说着河豚功效的晋王。 晋王…… 他不由得蹙起眉头。 难道这一切都是晋王安排好的? 若当真如此,从一开始将女子带入猎场又要找来如此多新鲜的河豚绝对一朝一夕能准备好的。 晋王怕不是早就筹划好就等着行事嚣张的扈王上钩。 纪兰舟不由打了个冷颤。 看来晋王果然并非善类,怕是将来会成为整顿皇位最大的威胁。 太子殿下纯真善良,八成单凭自身是斗不过晋王了。 这一边纪兰舟在担忧将来,另一边扈王愣怔着木讷地转过头去。 与自己相处几日活生生的女人竟然只是幻觉,他被骇人的“真相”吓得六神无主,脚下一软跌坐到地上。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王目眦欲裂,抱着头绝望地喃喃低语。 而后又抬起头,扈王正对上皇帝嫌恶地眼神,以及身后众臣像看邪祟似的惶恐的目光。 “父皇,您听我解释……”扈王狼狈地爬到老皇帝的脚边抱住他的腿还想挣扎。 而老皇帝并不愿再正眼瞧他,抬脚无情地将扈王踹倒在地。 老皇帝冷声说:“来人,将扈王身上的这身衣服扒下来。” 话音一落,跟在身旁的禁军副统领谢琛便带人上前,不顾扈王的挣扎把代表亲王身份的紫色蟒袍生拉硬扯下来。 寒凉的夜间,扈王发髻凌乱,只穿着里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父皇……” 老皇帝绝情地转过身去,扬声道:“扈王谋逆,即日起夺亲王之位,贬为庶人,明日压回京城等候发落。” 扈王猛然回过神来,泪流满面地扑向老皇帝:“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啊,父皇您就饶了儿臣吧……” “唉……” 老皇帝痛苦地扶住身旁太子和晋王的臂膀,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朕已经给过你无数机会,”老皇帝停下脚步,哑着嗓子疲惫地说,“是你不堪大用。”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往日里最宠爱放纵的儿子居然会如此堕落无能,最终伤了他的心- 扈王诅咒圣上出言不逊的事很快便在猎场中传开来。 原本已经歇下的大臣们也纷纷爬起来,穿戴齐整后匆匆赶往营地中央等着看戏。 而在王帐中的景楼自然也得到了消息。 等到纪兰舟刚一回帐篷便走上前询问情况。 纪兰舟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一说来,景楼的脸色也随即阴沉下来。 “晋王的手段果然狠毒。”景楼说到。 纪兰舟赞同地点了点头:“晋王是懂得欲令其亡先令其狂的。” 方才他和景楼原本已经准备歇下了,忽然晋王府的下人来传话说是陛下邀请他一同夜游猎场。 虽然不知道大晚上的山林有什么好看的,但是纪兰舟不能不给老皇帝面子只得重新换上衣袍出了帐篷。 一行人没走几步,晋王似是无意间提及扈王因未能得到春猎魁首而愤愤不平的事情。 老皇帝一时心软当即转道朝扈王王帐而去。 接下来便见证了后面戏剧性的一幕。 晋王心思缜密,抓住扈王性格中的致命弱点才能将他一举扳倒。 现在想来,八成他自己也是晋王计划中的一环。 从庄士贤一案起,他就像工具似的被晋王摆布在股掌之中,这种感觉绝不算好。 纪兰舟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了一声。 “不过这样一来朝中便少了一方势力,”景楼向纪兰舟说出了他的担忧,“看来朝堂上又会有大变动。” 景楼说罢,转头看向纪兰舟。 雍王虽然不愿参与争储,但是终究会被拖进这一场争斗之中。 无论纪兰舟是否愿意,这是作为一位亲王必须要经历的。 只是,景楼希望纪兰舟能如他所愿,与世无争做个闲散王爷无忧无虑便好。 纪兰舟叹了口气,坦然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旁人如何我不管,只要你在我身边即可。” 景楼欲言又止,垂眸轻笑一声。 雍王为何还是不懂。 朝堂之事并非儿女私情讲求你情我愿,被推入历史洪流中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景家人身为臣子,终究是要为朝廷、为皇帝效力的。 纪兰舟无心做皇帝,那倘若日后当真遇到左右为难的情形该如何抉择? 一想到将来可能发生的腥风血雨,景楼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一脸天真的雍王。 纪兰舟也恰巧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纪兰舟下一刻就凑上去将头靠在景楼结实的肩膀上眯起眼小憩。 肩膀传来的重量让景楼惴惴不安的思绪逐渐沉稳下来。 他将头与纪兰舟靠在一起,心中不再犹豫。 对啊,他不是早就已经决定无论日后发生何事都会与纪兰舟共同面对的吗? 哪怕当个大逆不道受被后世唾骂的反贼又有何妨? 更何况,景家人早就有了这份心思- 边塞乃是苦寒之地,昼夜气候温差极大。 京城已经春暖花开的时节,而漠北的夜晚还要穿着棉衣貂绒。 月照当空,在边境的城墙下,平坦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各种兵器和弩箭。 士兵们列阵整齐,手执长枪、弓箭和刀剑,井然有序地排成队列顶着月光在训练。 广场上时而发出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时而传来兵刃相接的碰撞声。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是一支受封卫国边疆的军队,是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并没有士兵因为夜间寒风而喊苦喊累,所有人都目光如炬炯炯有神。 城楼上负责放哨的小兵伸了个懒腰,忽然远远瞧见一匹马疾驰而来的黑影。 等到马匹越来越近,小兵也终于看清了骑在马背上挥舞马鞭的人。 小兵立刻吹响号角,冲着城中广场大喊一声:“众将士列阵,将军回来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0-100 第91章 顾千亭一袭墨色衣袍,身披银甲头戴紫冠,腰间系着一根花纹独特的蟒鳞腰带。 他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策马奔腾的身影英姿飒爽,高头大马铁蹄踏破大地。 只见顾千亭奔波狂奔,径直穿过城门来到练兵的广场上。 “吁——” 顾千亭在空地上勒住马。 他扬手从马背上拎起一个麻袋扔到地上:“接着。” 麻袋里的东西不断耸动着,还不时地发出奇怪的呜咽声。 侍卫赶上前帮顾千亭牵住马,伸脚踹了踹扭动的麻袋好奇地问道:“将军,您这是又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吗?” 顾千亭哼笑一声,用手中的长枪戳向麻袋说道:“今儿确实是好东西。” 绑住麻袋的麻绳被锋利的枪头挑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从麻袋中露了出来。 “唔,唔……” 麻袋中的那人手脚被像绑牲口似的捆住,嘴里塞着破布只能不断呜咽。 “这是……?”士兵举起火把贴近地上的人。 火光照亮男人的脸颊,只见被绑住的男人浓眉大眼,长相和穿着打扮都与寻常人不同。 一旁围观的士兵瞧清地上的人后都不由眼前一亮。 “霍,果然是好东西啊,”士兵感叹道,“这几个月总有蛮人越过边境游荡搞得兄弟们担惊受怕,还是将军有办法。” 顾千亭从马背上跳下来,顺手脱下身上沉重的盔甲随手扔到地上,又挽起袖子接过侍卫帕子擦了把脸。 士兵无意中瞥见顾千亭露出的结实手臂上刻满了生死战阵的疤痕,心中不由赞叹骠骑将军的刚毅。 “把这蛮人压下去关牢,”顾千亭冷声说,“若是有人想来救他,一并拿下。” “唔……!” 地上的蛮人听到后激烈地挣扎起来,双眼中满是恐惧。 他畏惧地仰起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高大威猛的人。 早就听闻镇守漠北的骠骑将军彪悍壮硕,曾经率百名精锐就将某临近部落的千骑赶回了草原。 当时他只觉得那部落的人胆小如鼠,不信邪偏要越过边境瞧个究竟。 谁知道刚一出门就被顾千亭撞了个正着,二话不说直接被抓了起来。 蛮人将脸在地上摩擦,费尽全力终于将堵在口中的破布吐了出来。 他朝顾千亭大喊道:“我知道你们大齐的皇帝不允许武将擅自出兵,你抓了我难道不怕挑起两国战争吗!难道不怕大齐的皇帝降罪吗!” 四周的士兵安静下来。 顾千亭擦脸的动作也顿住了。 蛮人以为自己戳中了顾千亭的软肋,得意地哼笑道:“怕了吧?怕了的话就速速将我放开!” 周围的空气安静了一秒,随后众人爆发出一阵笑声。 蛮人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疑惑地望着周遭捧腹大笑的士兵们。 顾千亭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冷哼一声道:“拿朝廷威胁我,你倒是聪明。” 说着,他将帕子丢回到侍卫手中。 “只可惜,你搞错一件事。”顾千亭走到蛮人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地上的人。 蛮人抬起头,与顾千亭四目相对。 骠骑将军的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安定和坚毅,同时带着一丝戏谑与不屑,似乎并不畏惧朝廷。 如此桀骜不驯,毫不畏惧的模样,他曾经在另一个人的脸上见过。 蛮人的心悬了起来,忐忑不安地质疑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顾千亭用长枪挑起蛮人的下巴,似笑非笑地说:“你们若是都死绝,不就没人知道此事了吗?” 冷酷残忍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么平常又无情,像是在说一句问候似的随意。 没有人知道顾千亭口中所说的“死绝”究竟是指蛮人还是指东京城的那位…… 蛮人万万没想到传闻中的骠骑将军如此反叛狠辣,顿时起了一层冷汗。 时值至今,他终于想明白为何从未有人敢挑衅漠北边境。 骠骑将军简直不是人! 接下来,不顾那蛮人如何挣扎求饶,侍卫将他从广场上拖了下去。 顾千亭扛着长枪,不屑地啐了一口。 “将军,”侍卫担忧地望着蛮人被拖下去的方向,“最近越过边境的蛮人部族越来越大胆,如此下去怕是不好。” 方才那蛮人说的不错。 没有远在京城皇位上那个人首肯,即便漠北有十万精兵也无用武之地。 武将在朝中最为低贱不受重视,随便安个罪名下来都是诛九族的罪过。 亏得在平远侯和骠骑将军的镇守下景家军团结一心,否则漠北早就乱套了。 顾千亭冷笑一声:“姐夫多次上书向京城汇报此事,可有一次收到回复?阿擎还被扣在了京城……” 一想到被留在京城赐婚雍王的景楼,顾千亭恨得牙根痒痒,不禁攥紧了手中的长枪。 景楼自幼便在他的身边长大,即便成婚也该是娶如姐姐那般豪爽的女子而不是随意被指婚给病殃殃的雍王。 顾千亭无法想象景楼委身人下该有多么憋闷,若是他处在那种境地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毫不犹豫杀之而后快。 然而景楼居然从京城来信说对雍王动了真心。 那个不受宠的雍王? 那个病秧子? “妈的……” 顾千亭越想越来气,眉头紧皱低骂一声:“雍王究竟给阿擎下了什么药。” 他黑着脸,扛着长枪朝练兵场上走去。 近千名将士两两对立各执兵刃奋力对抗,刀剑相接的声音响彻上空。 顾千亭倚着长枪坐在营地内的草棚下喝着茶水。 正在这时,一个人骑马从城内匆匆赶来。 “将军,”那人勒住马停在城门口喊到,“侯爷有事,请您速速回府。” “姐夫找我?” 顾千亭眼前一亮,立刻扔下茶水起身吹了个口哨。 下一刻,黑色战马奔向顾千亭的身边。 “今日夜凉,大家回去歇着吧。”顾千亭嘱咐到。 紧接着他翻身跨上马背,手握缰绳轻轻一鞭。 黑马嘶一声,前蹄腾挪着如猛兽出笼般冲向前方。 “驾——” 顾千亭束起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身影随着马匹的奔跑而起伏,远远看去散发出一种无与伦比的英姿飒爽,给人以极强的安定感。 周围的士兵停下动作,敬仰地望着顾千亭远去的背影。 他们的将军虽然脾气爆,但实在是万中无一的英雄- “姐夫!” 顾千亭快马加鞭赶到侯府,还未进门朝大喊起来。 他一路小跑来到书房,门也不敲就冲了进去:“姐夫,可是京城来信了?” 书房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面色阴沉缓缓转过身来。 此人与景楼的眉眼有几分相似,虽然眼角已经刻下饱经风霜的皱纹但是仍旧英武不凡。 这正是景楼的父亲,镇守漠北的平远侯景梧。 顾千亭瞧见平远侯的脸色不佳,缓缓敛起喜色问道:“京城中出事了?” 平远侯沉默不语,抬手指了下桌上。 顾千亭一转头便瞧见案几上金黄的卷轴。 他的心瞬间沉了下来,脸上难得露出厌恶与警惕的神色。 “看看吧,”平远侯沉稳地开口,“是给你的。” 顾千亭疑惑着上前,不情不愿地拿起桌上的圣旨展开来。 他的目光快速在纸上浏览,脸色逐渐变得阴沉。 “啪——” 卷轴被砸在桌上,顾千亭眉头紧锁道:“皇帝要我一人上京述职?” 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京城那位又在耍什么花样。 “陛下要你只身入京,怎知不是故技重施。”平远侯想起景楼的境遇,不由担忧道。 顾千亭提起长枪,自信道:“姐夫放心,我一人前往足矣。” “不可。” 平远侯打断顾千亭的话,沉声道:“我已经派三百精锐偷偷出营陆续前往京城,届时与霍言起接头后潜伏在京城中接应。” 顾千亭闻言一愣。 要知道私自调兵出城可是重罪,若以谋逆论处怕是会诛九族的。 平远侯看出顾千亭的担忧,悲怆地笑了下道:“景楼已经被困在京城,若是连你也保不住的话你姐姐定然不会原谅我。” “姐夫……” 顾千亭听出了平远侯的意思:若皇帝为难,便杀出一条血路。 景家世代忠良,但并非愚忠。 真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们只能破釜沉舟孤注一掷搏出生路。 顾千亭郑重地说道:“姐夫放心,你将我与景楼养得很好,姐姐不会怪你的。” 平远侯拍了拍顾千亭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入了京替我看看景楼。” “定然。” 他不仅要看看景楼,而且还要看看娶了景楼的雍王究竟能不能配得上他的外甥。 顾千亭冷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一丝冷光。 “还有,”平远侯戳了下顾千亭的额头,“莫要为难雍王。” 没有想到自己的那点心思早就被看穿,顾千亭不情不愿地憋嘴,嘟囔道:“姐夫连人都没见过,胳膊肘就朝外拐了……” 平远侯轻笑道:“就算我不说,景楼也不会让你欺负他的。” 他相信雍王定然不是凡夫俗子,否则不能让景楼甘愿为其付出一切。 想起景楼在来信中的真情流露,老侯爷惆怅地长叹了一口气。 果真是儿大不中留啊…… 第92章 四月春意正盛,正是万物复苏的时节,整个雍王府处处开满鲜花,美不胜收。 清心堂外庭院中栽种的桃花悄然绽放,粉白相间的花朵随风舞动,在清晨时分迎着朝阳缀了满墙。 屋内,纪兰舟正在收拾着装准备上朝。 富贵一边为雍王系腰间的革带一边好奇地朝屋内被帷幔遮掩的床铺瞧去。 他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却看不到床上有一丝一毫人影的动静。 “瞅什么呢?”纪兰舟好笑地问道。 富贵讪讪地收回视线,疑惑道:“爷啊,正君怎么又不和您睡一处了啊?” 纪兰舟整理着袖口,苦涩地笑道:“正君嫌弃我夜里睡觉不老实,影响他清晨练武的精力。” 说着,纪兰舟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不过就是多纠缠了景楼几个晚上,谁承想把景楼闹烦了,二话不说重新搬回了万竹堂。 想到景楼黑着脸仍羞愤不已的模样,纪兰舟的心里就痒痒的很。 春猎回来以后,他和景楼之间的感情极速升温。 两个人在府上如胶似漆,形影不离,任谁看了不说一声“神仙眷侣”。 曾经纪兰舟并不认为自己是个重欲的人,更不会相信自己会成为色|欲熏心的浪荡子。 然而自打遇到了景楼,他就像是刚进入青春期的小年轻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对方腻在一起。 两具年轻的身体,腻着腻着就总是要腻到床上去颠|倒半宿。 直到曾经让纪兰舟肖想已久的腰身和臀|线已经被手掌描绘出清晰的轮廓,才惊觉他俩已经接连几日没有出过清心堂的房门了。 也难怪景楼不愿留下,纪兰舟自己都觉得再折腾下去刚健康起来的身体有些吃不消。 富贵一个净了身的小太监虽然不懂夫夫间的“甜蜜”苦恼,但是自幼在宫里见得多,一下就听出了雍王言语中隐含的深意。 这几日他守在清心堂门口也听了不少王爷与正君的私房话,那叫一个惊险刺激少儿不宜。 不得不说雍王殿下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竟能惹得正君那样隐忍坚毅的人在床上分寸大乱。 富贵红着脸,由衷地感叹道:“王爷好生勇猛,小的佩服。” 纪兰舟猛地拍了下富贵的额头,笑道:“正君脸皮薄,这话可别让他听见。” “小的明白。”富贵连忙噤声。 主仆二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朝口走去,刚一打开房门只见景楼正面无表情地站在清心堂门口望过来。 纪兰舟和富贵踏出门槛的半只脚便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处境十分尴尬。 景楼挑眉道:“说什么话不能让我听见?” 纪兰舟一愣,想起景楼可是能贴在地上听出方圆几十里马匹数量的顺风耳。 那方才他和富贵的胡言乱语岂不是被景楼听的一清二楚? “我们胡说八道,”纪兰舟连忙凑上前去讨好着笑笑,“正君大人不记小人过,将军肚里能撑船。” 景楼瞥了纪兰舟一眼:“油嘴滑舌。” 纪兰舟也不害臊,厚着脸皮贴在景楼身上蹭蹭,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今日复朝定然会晚归,我让小九吩咐厨房做了几种零嘴给你揣袖子里上朝时饿了偷偷吃。” 景楼说着从小九的手中接过一个不算精致的小布袋递到纪兰舟的手中。 朝会开始时间早,时间又长,光是一顿早饭顶不了多长时间的饿。 纪兰舟早先总是瞧见有大臣用笏板挡着嘴偷偷在朝堂上吃东西,心里常常羡慕不已。 而他总是遇不到称心的零嘴带进文德殿摸鱼,今天倒好,能吃上景楼亲自准备的零食。 他赶忙打开布袋,发现袋子里装着的竟是羊奶小馒头和熏肉干。 景楼将他平日加餐时喜欢吃的东西记得一清二楚。 纪兰舟开心地抱着布袋爱不释手,“有正君惦记着,我走到哪儿都饿不死。” “胡闹。” 景楼没好气地横了纪兰舟一眼,耳尖却微微泛红。 站在一旁的小九兴冲冲地朝纪兰舟说道:“王爷您是不知道,装零嘴的布袋上面针脚和绣花都是正君亲手缝制的,花了好大功夫呢。” 纪兰舟听后惊讶地瞪大双眼。 他拎起布袋左右打量,发现袋子的做工实在粗糙,根本不是绣坊的工艺。 “你……” 纪兰舟心中一片柔软,他连忙抓起景楼的手小心地捧起来仔细观察。 原本起了一层老茧的手上又增添了几处崭新的伤口,显然是做针线活时技法生疏造成的。 景楼的手能牵缰绳,能舞长枪,却从未拿过针、穿过线。 居然为了他初次做起针线活…… 纪兰舟记得,在古代若是有心仪的人便会亲手缝制荷包、手帕作为定情信物相赠。 景楼面上不显,嘴上不说,但是心意却通过四面八方传递过来将他包围。 纪兰舟心疼地捧着景楼伤痕累累的手,指腹在伤口和茧子上来回轻轻摩挲。 “疼吗?”他柔声问道。 景楼摇了摇头,坚定地说:“区区皮外伤,和战场上刀伤箭伤相比实在不足挂齿。” 纪兰舟笑着将景楼的手掌贴在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雍王的动作实在温柔,亲吻手掌的动作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似的。 薄唇贴在掌心,痒痒的,仿佛有一只小猫在抓挠似的惹得人心也跟着痒起来。 景楼只觉得自己像是要烧起来似的浑身发烫。 这个雍王真是不知羞,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当着下人的面做此般亲昵的事。 一想到这里,景楼猛地将手从纪兰舟手中抽回来背到身后。 他别过脸,不自在地说:“快些走吧,小心别误了上朝的时辰。” 纪兰舟看出景楼的害羞,也不戳穿,笑盈盈地一本正经拱手作揖告辞。 直到雍王府的马车缓缓发动,坐在房梁上吹冷风散热的景楼才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 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也总是清晨天不亮就起床送父亲出门去军营。 那曾是幼小的景楼心中最美好、温馨的画面。 谁能料到十几年过去,兜兜转转历经曲折,自己竟也成了画中的剪影- 因着春猎一事扈王被削去亲王头衔流放边关,曾经站在扈王一党的大臣也偃旗息鼓不敢再冒头。 朝堂上一时间安静不少,就连站位也变得宽敞起来。 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提扈王的事,就好像皇帝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儿子似的。 老皇帝环视一周,哑着嗓子开口问道:“诸位爱卿今日可有事要奏?” 话音刚落,工部尚书石田上前一步说道:“启禀陛下,城郊奇石周边屋舍已经打理妥当。” “好啊,”老皇帝赞许着点头说,“开始修建后何时能竣工呢?” 石田犹豫着说:“若只按照最初的规划修建,今年便可落实,但……” 老皇帝沉声道:“听石卿的意思还有其他规划?” “臣不敢欺瞒,”石田恭敬地躬身说道,“天降奇石着实难得,寻常庙宇恐无法承受上天莫大的恩泽。” “那石卿以为该如何?” “臣以为当修建更大的庙宇,方可彰显对天人的敬仰之情。” 石田的提议得到了朝中大多数人的认可。 一时间朝堂上附议声不断,方才沉默的大臣们争前恐后站出来拍马屁。 纪兰舟从旁听着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那块破石头的事儿从他刚穿过来头回上朝就听过了,谁知几个月过去了还在讨论修庙的事。 正想着,太子殿下却站了出来。 太子挺直腰杆,说道:“大兴土木未免过于劳民伤财,臣以为不宜将庙宇修建过于奢侈,当将银两花在实处才能福泽万民。” 提出兴修庙宇的工部尚书立刻质问道:“臣斗胆想问一问太子殿下,所说的实处是指何处啊?” 太子转向石田满脸愤慨地说:“早有平远侯上书说边塞蛮人强占马场时常越界,逼得漠北的百姓足不出户终日心惊胆战,难道为他们解决困难不算实处吗?” 老皇帝苦恼地皱起眉头。 太子上前一步,朗声道:“臣以为,当在漠北屯兵屯粮,同时复开马场、打造兵器以备不时之需。” “不可!” 当即便有户部大臣站出来反对太子的说法:“陛下,太子所言根本毫无根据。每年军饷数量庞大,朝廷从未克扣过一丝一毫,为何还要拨款。” “臣附议,大齐常年安定无战事,朝廷愿意养着十几万大军本就仁至义尽了。” “……” 太子殿下在朝堂上四面受敌一时间慌了神竟无法出言反驳,只得愤然地攥紧拳头。 纪兰舟一边听着一边替守在漠北的景家军感到不值。 奋力拼杀的士兵八成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命在朝中文臣的眼里一文不值吧。 老皇帝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按着太阳穴说:“诸位爱卿也都各自说一说吧,朕好有个决断。” 霎时间,群臣七嘴八舌各抒己见讨论了起来。 纪兰舟一个刚入职的监察御史说不上话,也没人会将修建庙宇这种不费力还讨好的活交给他做。 他百无聊赖地站在位置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两只手没闲着,偷偷从袖子里掏出景楼给他的零食包。 “我大齐国力强盛,哪里还需要再大肆屯兵屯粮……” 纪兰舟掏出一根肉条。 “大人此言差矣,正所谓有备无患,边境蛮人蠢蠢欲动难保不会卷土重来……” 纪兰舟抬起笏板挡住半张脸。 “城郊发现奇石不正说明天佑我大齐吗?修建庙宇为陛下积福有何不对……” 纪兰舟将肉条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咸香的肉条风味十足,熏制时间恰当好处,肉硬而不柴很有嚼劲。 正当他吃的起劲时,传话太监匆匆走入殿内。 “禀报陛下,骠骑将军顾千亭已至京城,”传话太监躬身说到,“此时正在文德殿外候着,是否要传入殿内。” 话音刚落,文德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纪兰舟嚼肉条的嘴一顿,余光瞥见站在前排的太子面露喜色。 “来的倒是快……” 老皇帝嘟囔一声后扬手道:“让他进来吧。” “宣骠骑将军顾千亭进殿——” 随着传话太监大喊一声,一个体型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身着铠甲大步流星走上文德殿内。 文臣们一个个皆露出厌恶和鄙夷的神情,或歪下头不去看,或用笏板挡住余光。 纪兰舟低着头叼着肉条,好奇地侧过脸想瞧一瞧素未谋面的“舅舅”。 谁知他刚一转头,恰巧顾千亭与他擦身而过。 下一刻,纪兰舟正对上一双犀利又冰冷的眼睛。 敏锐如他,分明从顾千亭的眼神中看出深深的嫌弃和不满。 第93章 “臣顾千亭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顾千亭走到文德殿前,恭恭敬敬地向老皇帝跪下行大礼。 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身上厚重的铠甲叮咣作响。 老皇帝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坐在高位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跪着的顾千亭也不说让他起来。 纪兰舟皱起眉头。 难道顾千亭才刚入京老皇帝就要给他一个下马威,连假装和善都不愿再装一下了吗? 正想着,沈尚站了出来。 胡子花白的古板老头眯缝着小眼,朝着顾千亭厉声呵斥道:“将军许久不进京城连规律都忘了,如此莽撞上文德殿该当何罪?” 顾千亭跪着的身子一僵。 纪兰舟偷吃东西的嘴也倏然停了下来。 他疑惑地看向得意洋洋的沈尚,不知道小老头们这又是搞得哪一出。 只见沈尚上前一步拱手说道:“陛下,依照我朝律例,武将不得穿铠甲上文德殿,若无衣袍可换需用罩衣将铠甲盖住。” 说着,沈尚指向顾千亭:“顾将军目无法度,藐视朝廷,身着铠甲上朝实乃对陛下的大不敬!” “请陛下治罪!” 一时间,堂上不断传来附和的声音以及指责顾千亭失礼的声音。 要求老皇帝严惩的声音甚嚣尘上。 纪兰舟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他早知道大齐轻视武将,却没想到重文轻武到如此地步。 顾千亭风尘仆仆赶来京城还未来得及休息就匆匆上朝,一句话没说就因为着装不合规矩就要被治罪?! 天底下哪有这般道理? 纪兰舟抬起头望向高台上的老皇帝。 皇帝的半张脸被隐藏在阴影之下令人看不真切,低哑的声音传来:“沈卿若是不提,朕都没想起来。” 虚假的话语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来何其荒谬,纪兰舟不由在心中暗自嘲讽。 怪不得老皇帝从始至终没发话,八成是等着也沈尚他们主动提及呢。 一边想着,纪兰舟一边担忧地瞥向跪着的顾千亭。 他看到顾千亭伏在地上的手紧紧攥拳,指节已然泛白,显然是被气得狠了。 虽然此前纪兰舟与顾千亭从未见过,也不记得在剧本中顾千亭究竟是什么人设,但是从景楼和霍言起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来,顾千亭绝对是个比景楼还轴的暴脾气。 纪兰舟相信若非此时顾千亭还顾及着平远侯和景楼以及漠北的士兵,管他什么君君臣臣繁琐礼仪定然是要暴起造反的。 沈尚还在一旁火上浇油:“京城不同漠北,将军可别忘了身在朝堂是要守规矩的。” 也不知今天沈尚吃错了什么药如此咄咄逼人。 眼见情势对顾千亭不利,纪兰舟赶忙咽下嘴里的肉干准备上前替小舅舅解围。 不仅仅因为这是景楼的舅舅,更是因为顾千亭上京一事有八成是他亲手撮合的,纪兰舟理应负起责任来。 正当他刚要出列时,太子殿下先他一步站了出来。 “陛下,”太子殿下上前恳切地说,“顾将军快马加鞭连夜入京,还未落脚便赶来上朝,还请您网开一面不要苛责。” 说完,太子深鞠一躬。 沈尚冷笑一声,当众反驳道:“依太子殿下的意思,陛下若依法处置反倒成了苛责不成?” “并非是……” 见自己的话语被曲解,太子急切想澄清却不知如何辩驳。 高台上,老皇帝的眉头皱的更深。 纪兰舟暗道不好。 太子护人心切,又犯了开口不瞻前顾后的老毛病。 若此时他再站出来帮着顾千亭说话恐怕会惹老皇帝怀疑。 纪兰舟收回半只脚,站在原位无奈叹息。 此番太子殿下被沈尚这个阴险刻薄的老头拿捏住把柄可不是那么容易脱身的。 果不其然,沈尚步步紧逼:“亦或是太子殿下无视法度,有意偏袒顾将军呢?” 太子吵不过沈尚,泄了气似的抿紧嘴唇。 “够了。” 高台上,老皇帝缓缓开口:“顾千亭,你可知罪?” 一时间文德殿上的嘈杂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千亭的身上。 纪兰舟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只见顾千亭缓缓起身,满脸写着屈辱与不甘。 他咬紧牙根,双眼注视前方冷声说道:“臣罪该万死,陛下要打要罚……随便吧。” 随便吧…… 纪兰舟开始头痛。 他的这位小舅舅可真是比景楼还要耿直。 景楼好歹还懂得在老皇帝面前言行上有意收敛,顾千亭简直是个悍匪。 敢和老皇帝说出“随便”二字,放眼整个朝堂都不会有第二个人。 就怕老皇帝当真随便罚下去会剥了顾千亭一层皮。 “哼,”老皇帝轻笑一声,“顾卿倒是认罚认得快啊。” 顾千亭不言不语,只是跪在那里。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皇帝要发火降罪的时候,老皇帝突然话锋一转。 “罢了,”老皇帝叹了口气和蔼地说,“你自幼长在漠北是不了解朝中的规律,这次就免了吧。” 沈尚俨然没想到老皇帝会反踩一脚,愣怔在原地:“陛下这……” 老皇帝似笑非笑地挑眉道:“沈卿可有异议?” “臣……陛下仁慈,臣佩服!”事到如今沈尚居然还吹得出口。 皇帝前的心思百转千回实在难猜,方才极力建议严惩顾千亭的大臣也默默噤了声。 朝堂上瞬息万变也让纪兰舟猝不及防。 不过很快纪兰舟便恍然大悟。 他怎么忘了,这位老皇帝又当又立最是虚伪。 从头到尾明面上对武将客客气气,怎么可能会当着众臣的面惩罚顾千亭。 借沈尚之口杀了顾千亭的锐气让他在文德殿上丢脸,自己却留下一个宽厚明君的好名声。 纪兰舟开始敬佩这位老皇帝,不去演戏实在是可惜了。 老皇帝抬手让顾千亭起身,意味深长地说道:“朕力排众议将你保下,日后可不要辜负朕啊。” 顾千亭深吸一口气,道:“谢陛下开恩,臣不敢辜负。” 他怎么可能没看出老皇帝在做戏试探。 只不过,此刻除了隐忍以外顾千亭别无选择。 老皇帝得到了顾千亭臣服,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指向一旁的纪兰舟说:“景楼的婚事由朕亲自做了主,顾卿还未见过雍王吧。” 纪兰舟一愣,连忙换成一副笑盈盈的嘴脸迎了上去。 顾千亭鄙夷地上下打量一番,道:“确实没见过,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 纪兰舟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好在顾千亭后半句说的声音小,老皇帝并未听清。 “你在京城的几日就住在雍王府吧,”老皇帝佯装体贴地说,“正好陪一陪景楼解开思乡之情,日后也能更安稳地留在京城。” 老皇帝的语气虽然平和但话中处处透着威胁,分明将景楼当作了人质。 亲姐姐的孩子在身边被从小养到大,入了京城竟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顾千亭恨得咬牙切齿,连带着看只会傻乐的雍王也更加不顺眼起来。 第94章 顾千亭从漠北来暗地里是探望景楼,而明面上则用的是进京上报边疆军务的由头。 公费出差若整日玩乐总是不妥,老皇帝便给顾千亭找了个差事,让他带领一队禁军在城中巡防。 美其名曰:有战无不胜的骠骑将军在朕更安心。 然而,在边塞统领大军的将军怎么能和巡逻的禁军落到一处? 朝中谁看不出皇帝是在羞辱、打压顾千亭。 毕竟远在漠北那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难保不会生出异心。 老皇帝在朝会上接连操作,立威的同时让刚入京的顾千亭受尽屈辱。 替皇帝“背锅”的沈尚重新得意起来,嘴角扬起奸笑只等着看顾千亭的笑话。 纪兰舟站在一旁目睹顾千亭受到的苛待,不由自主就会联想到景楼。 当初小小年纪独自来到京城,在朝堂上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刁难,最终被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那时的景楼该有多么气愤又害怕啊? 纪兰舟越想越揪心,恨不得立刻冲回家中将景楼紧紧抱入怀中- 接下来的朝会讨论重点再度回到修建庙宇上,无人再去在意一旁的顾千亭直到散朝。 “舅舅。” 纪兰舟迎上前恭敬地向顾千亭行礼。 顾千亭瞪着一双与景楼有几分相似的眼睛,不悦道:“瞎喊什么,谁是你舅舅。” “顾将军,”纪兰舟从善如流立马改口,“景楼常常提及您在漠北的功绩,今日终于得见,将军果真气度不凡。” “油腔滑调。”顾千亭鄙夷到。 纪兰舟不甚在意,微微一笑道:“将军和景楼不愧是一家人,就连说我的话都一样。” 顾千亭诧异地看向笑盈盈的纪兰舟。 雍王竟是如此性格,被人骂了还能如此洋洋自得,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亲王? 景楼怕不是被雍王的花言巧语骗了去吧?! “景楼可知我要入京?”顾千亭问到。 纪兰舟如实答道:“他已然知道,日夜盼着您来府上。” 顾千亭有几分意外地挑眉。 雍王居然将朝堂上的事告诉景楼,这点倒是与来信上说的一样。 “你……” 顾千亭刚要开口,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正平视雍王。 早在漠北的时候他曾听人说起雍王身患重病常年卧病在床鲜少出府,今日见到真人后才发现传闻说的全是假的。 他不禁打量起眼前的雍王。 乍一看,身材高大肩膀宽厚。 仔细再看,五官俊朗目光如炬。 除了油嘴滑舌令人生厌以外,无论怎么看都与朝堂上那些迂腐、沉闷的文士不大相同。 纪兰舟见顾千亭欲言又止,主动问道:“将军可是有话要说?” “没甚。” 说罢便再无他话,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很是微妙。 纪兰舟从袖子里掏出布袋递了上去。 “将军吃吗?” “不吃。” 顾千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嫌弃地看向布袋中装着的说:“方才你在朝会上偷偷吃的就是这东西?” “是啊,”纪兰舟拿出一根肉条塞进嘴里,“景楼怕我饿,特意准备的。” 话音刚落,布袋中的肉干瞬间少了一条。 顾千亭叼着肉干一脸愤恨地咀嚼着,双眼死死盯着纪兰舟,仿佛在吃的是他的骨肉。 纪兰舟“奸计得逞”偷偷地扬起嘴角。 他就知道,顾千亭心里最在意的就是景楼。 站在文德殿的屋檐下吃肉干实在显眼,加上雍王和骠骑将军这一组合着实罕见,散朝后准备出宫的大臣纷纷投来打探的目光。 纪兰舟怕再站下去徒生事端,便收起布袋小声道:“将军也不愿被人当成猴子围观吧?本王已在府上备好酒席为您接风洗尘,不如回去见了景楼再说吧。” “也好。” 顾千亭收回视线,大步流星朝文德殿外走去。 谁知还未走到廊下,两人便被叫住了。 转过身去只见太子殿下一路小跑,追着他们赶了过来。 太子穿着一袭金黄的衣袍,小跑过后的白皙脸颊上透出一丝红晕。 他停在顾千亭的面前佯装镇定地拱手问好,抿紧着嘴角试图掩饰心中的紧张和期待。 “顾将军刚从边疆返回,一路辛苦了,”太子温和地说,“若在京城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如有需要请随时告知,本宫定会尽力提供帮助。” 顾千亭略显惊讶地望过去,似乎并未察觉到太子言语中情感的波澜。 他没有失了身为臣子的礼数,恭敬地回答:“多谢太子关怀,臣一切都好。” 太子犹豫了下,说:“陛下他……并非刻意刁难,还请将军不要介怀。” “臣不敢,”顾千亭冷哼一声,“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哪敢介怀。” 太子眉头微皱,不由自主地又抿住嘴唇。 纪兰舟早就猜到太子对顾千亭有超乎君臣的感情,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只是顾千亭似乎并未作他想,甚至与太子不相熟。 剧本中可从未写过这对cp居然是太子殿下的单相思,看起来倒是有趣得很。 从旁观戏的纪兰舟重新掏出布袋,默默地拿出肉干继续啃起来。 太子并未因顾千亭冷漠的态度而气馁,又试探性地问:“不知将军在边疆的日子可好?本宫曾听闻边疆战事频繁,您先前北巡可有遇到危险?” 顾千亭一愣,回答道:“承蒙太子殿下|体恤,臣没事。况且漠北靠近蛮人部族向来混沌又不是一日两日,不必大惊小怪。”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太子失落地垂下头黯自神伤,却不敢明显表露出自己的失落。他轻声说:“将军辛苦,本宫听说您之前手臂受了伤,可好全了?” 顾千亭似是并未意识到太子隐忍的情感,只当这是出于礼貌的关心。回应道:“臣的伤已无大碍,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太子垂下眼帘,心中的失落全都写在了脸上。 纪兰舟看得一清二楚,只可惜顾千亭像一块木头视而不见。 “如此本宫也放心了,”太子轻轻叹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还请将军多多保重。” “太子殿下也请多保重。”顾千亭恭敬地还了个礼。 太子眼前一亮,脸色瞬间由阴转晴。 顾千亭不愿再多做停留,向太子告辞后又朝纪兰舟勾勾手指便径自离开。 “将军……再会。” 太子望着顾千亭离去的背影低声呢喃,犹如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他果然不记得我了……” 这两个人之间居然曾有过往?! 纪兰舟的眼中闪过求知的光芒,像游走在瓜田的一只猹。 “唉……”太子忧伤地不断叹气。 纪兰舟同情地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道:“顾将军野性难驯,皇兄不必操之过急。” 纪兰庭愤愤地横了他一眼,纠正道:“胡闹,骠骑将军天人之姿,怎可比作骡马牲畜。” 太子这会儿怼起人来倒是嘴皮子利索,纪兰舟白白送上门自讨苦吃。 他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皇兄要是在朝堂上也这般伶牙俐齿,弟弟也不至于整天担惊受怕。” “……” 纪兰舟在太子震惊的目光下负手离开了- 因着老皇帝只需顾千亭一人入关,他轻装简从一人一马便奔了过来。 雍王府的马车难得跑的飞快,还未到雍王府门口就看到景楼正带着小九站在门前张望。 “阿擎!” 顾千亭大喊一声,甚至没等马车停稳便撩开帘子纵身跳了下去。 景楼眼前一亮,也朝马车的方向飞奔而来:“舅舅!” 许久未见的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万般思绪涌上心头一时间感慨万千。 “瘦了不少,脸色也发白,”顾千亭捏着景楼的手臂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番说,“和舅舅说实话,是不是雍王欺负你了?” 景楼按下顾千亭的手,摇头说:“没有,他待我很好。” 顾千亭将信将疑地挑眉:“当真?” “当真。” 亲眼见到景楼如此笃定,眼神流露出对雍王的眷恋远比信件中所说的更甚。 顾千亭也只得承认景楼的真心。 只是真心在成为真心前也是一颗被强扭的瓜,即便景楼与雍王阴差阳错两情相悦但也无法摆脱被困京城的处境。 顾千亭心疼地搂住景楼,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好孩子,让你受苦了。” 景楼霎时间红了眼眶。 只有在亲近的长辈面前他才能真正卸下防备露出脆弱的一面。 纪兰舟从马车里钻出来,远远望着感情甚笃的舅甥露出欣慰的笑容。 景楼在顾千亭面前好似孩童一般,纪兰舟从未见他笑得如此轻松快活,算是不枉费他一番努力。 他跳下马车走上前去,自然地拉住景楼的手说:“门口人多眼杂,先进府里吧。富贵订下仁和酒楼的席面,已经备好了。” 谁知还不等景楼说些什么,顾千亭敛起笑容上前一巴掌打开纪兰舟抓着景楼的手。 顾千亭冷声说:“先带我去你们的卧房,我带来了景楼他娘留下的陪嫁,依照漠北的习俗成婚时娘家人要带喜被去压床。” “这……” 纪兰舟一愣,想起他和景楼分居两院还未正式同居,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作何应答。 再看景楼低着头一言不发,已然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 他们两个人的反应着实奇怪,明眼人一眼便可看出端倪。 顾千亭眉头紧蹙,质问道:“难道你们二人正头夫夫成婚这么久还未同房吗?” 第95章 雍王府内一片寂静,餐厅的气氛很是尴尬。 饭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菜肴,而却无一人动筷。 顾千亭一脸严肃地端坐在桌上,眼神犀利地审视面前的两个后生。 纪兰舟和景楼则并排坐着,像极了等待被问询的犯人。 景楼垂着头双拳紧攥,露在衣物外的皮肤一片通红。 前世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纪影帝什么场面没经历过,此时居然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他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得笔直,无辜地盯着眼前的“舅舅”。 顾千亭一双鹰眼在纪兰舟和景楼身上来回打转,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道:“你日后还有纳妾的打算?” 纪兰舟倏然瞪大双眼,连连摇头:“我纪兰舟一生一世只有景楼一人,绝不会允许旁人插足更不会纳妾。” 坐在一旁的景楼虽不动声色,但是耳朵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见纪兰舟言辞坚定,顾千亭才稍微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即他又板起脸来猛地一拍桌子:“既然你不纳妾,为何让阿擎他院别住!” “这……” 顾千亭大喇喇地说着私密的话,就算脸皮厚如纪兰舟也感到有些羞臊。 他小心翼翼地用膝盖撞了下一旁的景楼。 景楼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红着脸说:“舅舅,是我自己要住出去的。” “不行!”顾千亭义正辞严地说,“在漠北向来没有夫夫分院住的道理,你爹和你娘就从未分开过!” “舅舅!” 景楼惊讶地看向顾千亭。 纪兰舟则大喜过望,和景楼同寝他简直求之不得。 富贵只会在背后偷偷嘀咕,哪里有顾千亭这般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还以为顾千亭是来拆散他和景楼的,万万没想到是来加入他们的! 纪兰舟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顾千亭敬了杯酒,笑盈盈地朗声说道:“多谢将军成全。” 谁知顾千亭冷笑一声,道:“先别急着谢我,我话还没说完呢。” 纪兰舟端着酒杯的手僵在空中,疑惑地朝对面的人看去。 顾千亭摇晃着酒杯,高深莫测地挑眉道:“姐夫当年是打赢了我才能娶到我姐,而你同样要与我过上三招才行。” 不等纪兰舟反应过来,景楼立刻拍案而起。 他激愤地瞪视顾千亭怒道:“我爹武艺高强而他只是个文人,如何能比得?不如我与舅舅打过,若赢了便不再干涉我二人的事。” 顾千亭冷下脸来低声骂了一句,恨铁不成钢地说:“景楼我看你是被这小子迷了心窍!” “分明是舅舅莫名其妙。” 舅甥两人就连生气时的模样都一模一样。 纪兰舟非但不恼火,反而不禁觉得十分有趣。 顾千亭没进京时景楼死板的就像个小老头,而骠骑将军进京还不到一日,景楼就变成小孩儿似的会使性子顶嘴了。 眼看着再吵下去怕是连饭也吃不上,白瞎了富贵用心张罗的酒席。 纪兰舟按住愤愤不平地景楼安抚着摸了摸后背,又朝顾千亭拱手说道:“若是过了将军三招便能做景家的郎婿,我愿意一试。” “你……” 景楼担忧地望向纪兰舟,末了无奈地摇了摇头。 顾千亭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端起酒杯仰头喝尽:“好,一言为定。”- 午后时分,雍王府难得热闹非凡。 顾千亭要去城郊大营报道,纪兰舟提前递了折子后得到老皇帝首肯陪同前往。 “马儿本该自在奔跑,却被拴在车上,”顾千亭嫌弃地看向雍王府的四驾马车,对一旁的霍言起说,“去将我的马牵来。” 不等霍言起开口,纪兰舟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将军,您的宝驹可是要上战场的,被累坏了可不好呢,不如让它休息几天将就将就坐马车吧。” “油嘴滑舌。” 顾千亭嘟囔一句,犹豫片刻还是朝马车走去。 刚准备上车,只见景楼扮作侍卫打扮出了王府大门,轻车熟路地跟了上来。 景楼瞥了顾千亭一眼,道:“我与你们同去。” 顾千亭见王府下人们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就知道两人并非头回这样做。 雍王行事作风果然别具一格,居然敢将王府正君带在左右。 看来景楼没有说谎,雍王的确不曾为难他,也并非与预想的那般终日被困在王府后宅之中。 顾千亭的心中稍稍对纪兰舟改观了些,但仍有诸多不满。 他挑眉对景楼说:“怎么,还怕我欺负他不成?” 话音刚落,小九捧着景楼的长枪匆匆忙忙赶了上来。 景楼接过长枪背在身后,冷声道:“许久没和舅舅比划比划了。” “……” 顾千亭哑然,转头恶狠狠地瞪了趴在马车上傻乐的雍王。 马车上,三人一路无话。 纪兰舟和景楼被顾千亭像王母娘娘画银河似的坐在中间隔开,整段路上只能眉眼传情暗度陈仓。 雍王府的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过了护城河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城郊大营。 还不等几人下马车,谢琛与何忠从营地内赶了出来跪在马车前。 “末将参见将军!” 两人齐刷刷大声喊到。 顾千亭跳下马车,扶着二人的胳膊将人扶起来:“二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三人相对而立,一时间无言以对,眼中闪烁着泪光。 谢琛红着眼眶,搂着顾千亭的肩膀哽咽道:“多年前一别从未想到还有机会与将军在京城相见,将军还好?老侯爷可还好?” “一切都好,”顾千亭感慨道,“姐夫时常提起参将,很是感激你们在京城对景楼诸多照拂。” 谢琛摇了摇头,说:“当年在军中多亏侯爷出手相救末将才能保住一条命,我欠侯爷和将军的这辈子还不清,总想着要报答。” “却没想到在这里再见。”顾千亭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的处境不必言明,聪明人自然能看出不对劲。 谢琛也深深地叹了口气。 阔别多年再度相见,顾千亭和谢琛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似的。 两人侃侃而谈,回忆起当年漠北征战的岁月。 纪兰舟则和景楼在一旁静静观望。 他偷偷戳了戳景楼的后腰,凑上前贴在耳边小声说道:“有没有什么速成的身法,能让我一招制敌。” 景楼被耳边的气息搞得痒痒,推开靠近自己的脸压低声音说:“若是有那样的功夫你猜舅舅会不会用?” “哦……” 被打击士气的纪兰舟默默缩回头去。 虽然他答应与顾千亭比试,但心里始终还是没谱。 景楼看出他的紧张,冷哼道:“自知打不过舅舅,为何还要逞强。” 纪兰舟挺起胸膛,一本正经地答道:“为了能光明正大娶你,就算刀山火海让我下也是要下的。” “胡闹。” 景楼骂了一声,嘴角却扬起了一丝笑容。 “我想好了,”纪兰舟用肩膀蹭蹭景楼,“高低我分不清招式,届时打不过就跑。只要顾将军动了三步,我便耍赖叫嚷过了三招。” “你……” 景楼没想到还有如此狡猾的后招,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洋洋自得的纪兰舟:“舅舅非得气死。” 这边两人的打情骂俏全都被顾千亭看在眼中,已然气得牙根痒痒。 他磨着牙齿,愤愤地对谢琛说:“老谢,借你的练武场一用。”- 阳光斜照,金戈铁马旌旗猎猎。 城郊营地里,士兵们严整的队列围绕着演武场站了个水泄不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演武场中央的两个人身上。 骠骑将军大战雍八王。 戏楼里都演不出这样精彩的戏文来。 只见顾千亭脱下外袍,手持长枪立在中央。 而在他的对面,雍王不慌不忙地一边挽袖子一边在架子上挑选兵器。 “王爷,兵器可沉,小心别闪着腰!”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四周发出阵阵戏谑的笑声。 景楼站在一旁横了一眼过去,人群中瞬间重回安静。 纪兰舟置若罔闻,在架子前挑挑拣拣半天,最后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沉重的长枪。枪身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闪烁着寒光。 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 “这杆枪谢副统领舞起来都费劲,王爷居然抬起来了?” “不是说雍王身子羸弱吗?我瞅着不像啊……” “我咋觉得王爷比咱们还壮呢?” 纪兰舟轻描淡写地将枪在手中掂量了两下,反手一挥舞起长枪,枪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你确定要用枪与我对决?”顾千亭颇为意外地挑眉问到。 纪兰舟点头笑着说:“天天在院中看景楼舞枪,多少学到点皮毛。” 顾千亭哼笑一声,道:“景楼的枪法可是跟我学的。” 说罢,他学着纪兰舟方才的动作同样挥舞起长枪。 更加有力的风声划破空气,顾千亭转枪的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枪头的痕迹。 四周发出将士们感叹的声音,小九更是瞪大双眼敬仰地望着顾千亭。 景楼攥紧手中的枪杆,不由得紧张起来。 反观当事人纪兰舟,泰然自若地等着顾千亭秀了一把后拱手说道:“顾将军,请赐教。” 顾千亭歪嘴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闪着银光的枪头朝朝着纪兰舟的胸口刺来。 纪兰舟没想到顾千亭当真不说废话,猝不及防举起枪仓皇应对。 顾千亭丝毫没给纪兰舟留一点喘息的余地,手腕一转便轻易挑开了他挡在胸前的枪杆。 对方来势汹汹不留情面,纪兰舟只得手忙脚乱地应对,一时间竟忘了开打前与景楼说的小伎俩。 “嗬——” 长枪在顾千亭的手中仿佛与他的手臂融为一体似的,轻而易举将纪兰舟逼得节节后退。 “好!” “将军威武!” 四面八方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声。 又是一个闪身,纪兰舟勉强躲过顾千亭的枪杆。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回忆景楼往日的步伐。 正想着,纪兰舟忽然听到从人群中传来一声:“右脚后撤。” 他想都没想脚步先行一步向后撤去。 下一刻,顾千亭的长枪擦着他的发丝掠过。 纪兰舟躲过一劫,猛地转头朝声源望去。 只见景楼正紧张地望着他。 “左手上前,向下挑!” 景楼沿着练武场边缘一边奔走一边喊到。 “知道啦!” 纪兰舟抽空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按照景楼所说出左手向下挑去。 “铮——” 两柄铁枪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钝响。 纪兰舟抬起头,正对上顾千亭惊讶的目光。 “好小子,好样的!” “承让!” 顾千亭微微一笑,猛地搅动手腕旋转着将枪头顺着枪杆转向纪兰舟。 然而正当纪兰舟准备向后撤的时候,手中长枪的枪头被顾千亭转动的枪头勾住。 随着手掌传来一阵剧烈的振动后,纪兰舟长枪的枪头竟然脱出枪杆应声飞了出去。 纪兰舟心中一惊,朝枪头飞出的方向看去。 只见日光下枪头闪着光直直地冲着站在人群边缘的景楼而去。 “景楼!” 纪兰舟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他顾不得许多,大喊一声慌忙扔下手中的枪杆毫不犹豫地朝景楼的方向飞身扑了过去。 顾千亭也慌了神,连忙收回枪一脚蹬地翻身冲景楼奔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遭围观的人们不由发出阵阵惊呼。 富贵尖叫着朝雍王的方向跑去,小九也急得大喊着正君。 而纪兰舟的眼中只有景楼。 他伸着手臂想要离那个人近一点,更近一点。 然而还不等纪兰舟扑到景楼身上,却反被景楼拉住胳膊拽向一旁。 只见景楼一手搂住纪兰舟的腰向旁边轻巧一转,一手抬起长枪对准飞来的枪头使巧劲一挑。 脱落的枪头像陀螺一样挂在景楼的枪头上转了一圈,最后重重地掉落在地上。 纪兰舟英雄救美不成,反倒被美人救了条命。 他惊魂未定,挣扎着从景楼的怀中爬起来拉着人左右看看,紧张地关切道:“你没事吧?伤到哪里了没?” 景楼收回枪,皱眉说:“我没事,倒是你就这样扑过来不怕死吗?” 方才的情形若是枪头真刺中纪兰舟,亦或是顾千亭没能及时收住枪,纪兰舟就算不死也要遭罪。 “我不怕死,”纪兰舟愣愣地摇了摇头,“我只怕没能死在你手里,那就毁了咱俩的约定。” 景楼瞥了他一眼,低骂道:“胡闹。” 纪兰舟仍心有余悸。 他上前一步紧紧地将景楼抱入怀中。 姗姗赶来的顾千亭恰好撞上两人深情相拥的场面,先是一愣,随后默默地放下手中的长枪。 他将长枪戳在地上,依靠在枪杆上朝纪兰舟说到:“三招已过,勉强算你合格。”- 京郊大营算是京城附近最接近漠北的地方,谢琛早早的就备好了宴席为顾千亭接风洗尘。 景楼回到军营中如鱼得水,心情着实大好,很快便和营地内的将士们打成一片。 美酒一坛一坛地喝下肚,从天亮喝到天黑还未休止。 纪兰舟正闲聊着,忽然觉得肩膀一沉。 他低下头,发现景楼不知何时已经靠着他睡着了。 往日都是他先喝倒,今日居然难得一见景楼喝醉,纪兰舟只恨科技不够发达,无法将景楼的睡颜记录下来。 他微微一笑,歪头靠过去用脸颊亲昵地蹭了蹭景楼的头顶。 正当纪兰舟享受这静谧的时刻,一道身影闪到他的面前。 只见顾千亭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拎着长枪,大大方方地坐到纪兰舟的对面。 “谢琛和霍言起来了京城之后连酒量都变差了,”顾千亭抱怨道,“你来陪我喝。” 说着,他扬手从坛子中将美酒倒在纪兰舟面前的碗中,满满一大海碗几乎溢出来。 纪兰舟稳住手,疑惑地看向来人。 顾千亭靠着长枪,哼笑一声说:“早听说京城八王爷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病秧子,没想到竟然能将长枪提起来舞得有模有样。” 纪兰舟捧着碗,谦虚地说:“先前我的确生了场怪病,后来在京城中寻得一位神医将病治好了,力气便大了不少。” “怪病?” 顾千亭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一番:“可是要命的怪病?可会有损寿命?可会突发恶疾暴毙而亡?” “倒也不会,多谢将军关心。”纪兰舟干笑着说。 “哼,我并非关心你,只是怕你死了阿擎守寡。” 顾千亭烦闷地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 几个月前,皇帝让景楼独自入京时他便察觉不对。 只可惜还未来得及想出办法回转,景楼便失去了音讯。 等到再收到京城来的消息则是皇帝一道圣旨将景楼赐婚给了八皇子雍王。 亲王与武将缔结婚姻在外人看来是皇帝倚重平远侯一家,是天大的恩赐。 但顾千亭知道,皇帝分明是将景楼扣在京城做人质。 更何况将景楼许给连朝都没上过最无能的雍王,简直就是侮辱。 “阿擎天资聪颖,什么工夫只看一遍立刻就会,”顾千亭一脸欣慰地说,“十六岁那年他独自一人率领精兵千里奔袭蛮人大营,回城的时候浑身是血。” 景楼在漠北的功绩纪兰舟听过众多版本,拼拼凑凑已然知道不少,但再听顾千亭讲述时仍旧十分震撼。 顾千亭眯着眼睛望着远处漠北的方向,心中郁闷难言。 他沉闷地喝着酒,断断续续说着景楼小时候的事情。 “我姐姐被蛮人射杀于城楼之上,就死在阿擎的怀里……” “……” 纪兰舟的喉结滚动,心疼地抚摸景楼的后背,仰头喝了一口酒。 顾千亭死死盯着纪兰舟贴在景楼背上的手:“在来京城之前,我始终觉得你配不上阿擎。” 纪兰舟挑眉道:“那是什么改变了将军的看法?” “哼。” 顾千亭嘴角上扬,嘲讽地笑道:“王爷倒是自信。” 纪兰舟不予置否地挑眉。 “我的看法从未改变,”顾千亭的笑容冷了下来,“老皇帝的儿子怎么配得上我家孩子。” 京城每每传来消息大抵都不是什么好事。 漠北的军饷连年缩减,层层克扣下来到最后连五成都不足。 拼搏沙场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回到京城,别说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就连体面的差事都寻不到。 随着皇帝年纪越大,对武将的忌惮也就越甚。 顾千亭见了太多不平之事,早已看清了京城那位的真面目,同时也想明白了用青春和生命换来的忠诚终究一文不值。 皇家无情,为了权势哪里会管旁人死活? 顾千亭看向被雍王搂在怀中的景楼,心猛地揪了起来。 他死死攥着碗,咬牙切齿地嘟囔道:“阿擎怎么会看上你这家伙……” 城郊四面开阔没甚遮蔽,一阵风吹来将营地中央的篝火吹得劈啪作响。 跳跃的火焰映衬下,纪兰舟瞥见顾千亭眼中一闪而过地泪光。 前世的兰舟没感受过多少亲情,穿来之后更是与剧本中的“家人”无法共情。 然而顾千亭对景楼的关切是那么的纯粹,不掺杂任何虚假和私心。 换位思考,亲手养大的孩子被逼远嫁给不爱的人,哪有家长不难受的呢? 如此显而易见又外放的情感使人无法不为之动容。 纪兰舟敛起嬉笑,郑重地说道:“将军,我理解您的担忧。但请您放心,我会用一生去呵护景楼,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顾千亭听后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讥讽:“话说得倒是漂亮。可你是亲王,身在京城有诸多身不由己,谁知道你日后会不会信守承诺。” “……” 纪兰舟眉头微蹙,陷入短暂的沉思当中。 顾千亭所说的也正是一直以来困扰他的地方。 即便有剧本加持,一路走来已经有太多超出纪兰舟理解范围的情节发生。 他始终不愿涉|政,但在历史的洪流下他被推着向前终究不得不成为一朵浪花。 或许是时候了…… 是时候该为将来做打算了。 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景楼谋条后路。 “哼。” 顾千亭的冷哼声打断了纪兰舟的思绪:“你迟疑了。” 纪兰舟一愣。 “先前我让霍言起带的话仍旧作数,若你有朝一日负了景楼,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取你项上人头。”顾千亭冷声说到。 纪兰舟并未回答,而是轻轻地将披风盖在景楼的身上。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两只手托着景楼的脸颊把人挪到一旁的椅子上。 顾千亭疑惑地盯着雍王一系列莫名的举动。 安置好熟睡的景楼,纪兰舟整理好衣物走上前恭敬地向顾千亭行礼:“将军,若有朝一日我真难以自保,还请您务必将景楼带离京城。” 顾千亭愣怔片刻,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纪兰舟一笑,说:“将军只管说答应与否。” 朝堂局势暗潮涌动,难道雍王知道些什么内情?难道京城又要出大事? 进京前扈王被贬流放一事传的沸沸扬扬,事到如今顾千亭也不敢再轻视。 若争储这把火真烧到雍王府,景楼绝无可能独善其身。 顾千亭万万不能让景楼跟着雍王陪葬。 只是依照景楼的性格,绝对会为了心爱之人死战到最后一刻。 想到这里,顾千亭不寒而栗。 雍王实在了解景楼,更是在为景楼谋生路。 他故作镇定冷哼一声扬声说道:“罢了,我答应你便是。” “多谢将军。” 纪兰舟知道顾千亭不是蠢的,定然能想通他的意思。 然而,顾千亭却又说道:“但阿擎的性子倔,我可拦不住他。” 顾千亭不管惊讶的雍王,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此时此刻他心中仍有诸多疑虑,但是雍王的坦荡和果断让他放下了心中的芥蒂。 他望着夜幕中远山的轮廓,心绪如山脉延绵不绝。 过了那座山,再往北走,直到蓝天被风沙覆盖,直到绿草青山蒙尘就到了漠北。 漠北和京城离得那么远,虞候快马奔行需五日,行军则需半月才能到。 但在地图上两个地方不过一条线的距离,中间一路畅通无阻可直逼皇宫。 顾千亭的眼神一暗,甩开脑海中一闪而过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看向重新搂抱住景楼的纪兰舟。 老皇帝无端赐婚虽然荒唐,但居然阴差阳错成了这两个孩子的姻缘。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顾千亭长叹了一口气:“你们还有机会,不如随心所欲地去活一场吧。” 说罢,顾千亭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怎的,纪兰舟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些落寞与伤感。 他隐约察觉顾千亭有心事。 这位骠骑将军似乎并不似表面显露的这样不拘小节,反而像藏着诸多心事一般。 “将军……” 纪兰舟望着顾千亭刀削般的侧颜,一时间不知从何问起。 顾千亭豪爽地用袖子擦掉嘴角的酒,笑道:“别叫将军了,王爷若不嫌弃往后就随景楼一同叫我舅舅吧。” 纪兰舟一愣,随后粲然微笑着恭敬地行礼喊了声舅舅- 西街妓馆,阁楼的雅间内燃着香,白烟缭绕。 “事情办的不错。” 一男人的声音缓缓传出。 屏风后,富有异域风情的妖艳男子依靠在贵妃榻上,粲然一笑道:“多谢王爷夸奖,此时能成是您足智多谋,妾不过是出人办事而已。” 坐在男子对面端着茶杯悠然开口的人正是晋王纪兰轩。 一双纤长细腻的手拎着茶壶,优雅轻柔地奉上杯热茶:“王爷,请用茶。” 晋王接过茶杯抬眼看去,对上女子明艳妩媚的面庞后微微一笑。 上茶的人居然正是春猎时勾|引扈王的神秘美人。 “扈王是个蠢的,竟被个女人骗得神魂颠倒,”晋王阴险地冷笑,“可惜这招对太子和雍王可都用不到。” 太子是个没甚趣味的死脑筋,就算放个没穿衣服的妓人在他面前也只会吓得半死后让人把衣服穿上。 雍王就更不用说。 晋王品着杯中不属于大齐的茶,微微眯起眼睛。 纪兰舟…… 他的这位八弟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明白,装的一副单纯的模样实则比他还要更狡猾深沉。 想要骗过雍王并非易事。 “那雍王瞧着的确与众不同。”行首摇着扇子含笑说到。 还记得之前为查庄士贤一案时,雍王居然敢只带一名亲卫就微服出巡查到妓|馆来,不得不说实在是胆大。 晋王挑眉道:“怎么,你看上了他?” 行首的手一顿,眉眼间的笑意淡去:“王爷想到哪里去了,妾不过是随口一说。” 一阵穿堂风撩起香炉中的白烟,奇异的香味萦绕在屋中窜入晋王的鼻腔。 晋王眯起眼睛,威胁到:“别忘了我们的约定,想想本王将你带入京城是为何。” “妾不敢忘。”行首垂下眼眸。 行首卑躬屈膝的恭顺模样极大取悦了晋王。 他满意地哼笑一声,仰头将杯中的茶水喝尽。 等在一旁伺候的美人刚想上前为晋王斟茶,却被行首打断动作。 行首起身接过茶壶,亲自为晋王倒上茶水。 只见他拿着紫砂茶壶的手缓缓提起,晶莹的茶水在空中拉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茶水精准地落在杯中,甚至没有任何一滴水花溅出杯壁。 行首一边拉茶一边试探道:“王爷筹谋多日终于除掉扈王一党,接下来作何打算?妾也好明白如何应对。” 晋王笑而不语,抬手用食指沾取杯中的茶水。 他就着茶水在桌面上随手写了几笔。 行首倾身探过去,瞧见桌上的字之后先是一愣,后又了然地笑了笑。 “此事要成可不容易,”行首轻轻将茶杯压在水写的字上,“王爷莫非早有准备?” 晋王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无需本王亲自动手,他自会送上门来。难道你想不到?” 行首缓缓坐回榻上,淡然笑着谦卑道:“王爷神机妙算,妾自然是想不了那么深的。” “既然想不到便做好你的事,”晋王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用油蜡密封的信件,“把信送去漠北,告诉你们大汗他要的东西本王已经办妥,就看他如何回报本王了。”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行首的脸上露出敬仰之情。 同时,他看向晋王的眼神中却蕴含着一丝厌恶。 只是情绪转瞬即逝并未被旁人察觉,行首重新换上笑脸将晋王手中的信接下。 刻漏已经滴了满杯,眼瞅着窗外天色渐晚。 晋王不便久留,趁着夜幕降临时分从妓|馆的后门悄然离开。 行首坐在阁楼上的凭栏旁,目送着晋王府的马车缓缓发动直到走向小桥出了西街。 他转过身去,桌面上残留的水渍逐渐变得模糊,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发”字- 漠北边塞的城外,蛮荒之地的狼烟升腾,凛冽的寒风肆虐。 墨城的城墙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寥寥无几的火把以及屈指可数的值夜守卫在城墙上。 城池内外一片寂静看似毫无防备。 城墙下,三名蛮人蹑手蹑脚地藏匿在幽暗的灌木丛中。 他们的眼神警惕,紧紧盯着高耸的城墙。 其中一人眉头紧皱疑惑道:“墨城今夜居然没有重兵把守,莫非其中有诈?大齐人狡猾,还是小心为上。” 谁知其余两人并不以为意。 “平远侯的独子被嫁给了一个病秧子,他气得大病一场后从此再未出现在城墙上,漠北这段时间皆由骠骑将军一力支撑,早就不似以前那般固若金汤了。” “骠骑将军前几日奉旨入京,城里的士兵自然也就懈怠了。” 质疑的人放下心来,轻蔑地说:“看来平远侯的军队也不过如此。” 几个蛮人沿着城墙绕了半圈,躲在一块巨石后。 其中一个黝黑的蛮人从怀中掏出一封被蜡油封着的密信,展开后赫然是一张墨城的城防图。 图纸详细记录了城墙的构造以及可进入的密道,若非有人从内部泄露根本不会传入外人的手中。 “被抓的人就在城中地牢里,”黝黑的蛮人指了一个位置,“若是事情办成,咱们回去都可以找大汗领赏。” 一听有赏赐可领,三人的眼中纷纷闪出精光。 他们隐藏在黑暗之中,依照图纸确定好路线,从墨城城墙外的一个小洞秘密潜入,避开守卫和光亮蹑手蹑脚地顺利摸到了地牢中。 阴暗的地牢外守卫正呼呼大睡,压根没有注意到有人潜入牢中。 而在地牢正中的,一个异族装扮的人正垂着头被吊在铁笼中。 三个蛮人互相对视一眼,走上前去将铁门打开。 “安达。” 黝黑的人开口喊了一声。 铁笼内的人轻轻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 他狼狈不堪眯起眼睛努力地看清面前的人,随后惊恐地瞪大双眼。 “你们是……” 黝黑的蛮人冷笑一声亮出匕首,阴狠地说道:“安达,我们奉大汗之命来杀你。” 说罢,一人上前揪住牢中人的长发猛地一扯将他头向后扬起露出脖颈。 牢中的人张大嘴,一时间竟发不出一丝喊声。 “安息吧,天狼神会收回你的灵魂。” 几个蛮人口中念念有词,扬起的匕首散发出一道冷光。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空荡的地牢中突然降下张网把铁笼紧紧裹住,一群守城的士兵从暗处涌了出来。 “糟糕,是陷阱!” 事发突然,被困牢中的蛮人顿时方寸大乱。 身着金甲的士兵们手持火把将铁笼团团围住,火光照亮了蛮人们惊恐的脸庞。 “你们还真是大胆,居然跑到我家门口来送死。” 一道低沉的男声从阴暗处传来,平远侯景梧从暗处缓缓走了出来。 平远侯一步步走近,脸上泛着冷笑,讥讽道:“你们以为我伤心欲绝无心守城,却不知多杀你们一个蛮人我就多开心一分。” 蛮人们没想到平远侯什么都听到了,挣扎无果自知已经无力回天。 黝黑的蛮人咬牙切齿地说:“平远侯,你狡猾如狐,我们是小看你了。” “你休想让我们屈服,终有一天大汗会让你们付出代价的!” 漠北寒夜,狼嚎不绝。 平远侯环顾着如走投无路的蛮人,冷笑道:“哼,你们不过是一群送死的杂碎,本侯无意与你们多言也无需让你们屈服。” 说罢,平远侯挥了挥手。 金甲士兵立刻进入牢房,三两下便将那几名蛮人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荒漠之地的寒风瑟瑟,月光透过地牢的铁窗映照在平远侯威武的身影上。 被擒住的蛮人们眼中闪过愤怒和无奈,他们嘶哑着喉咙,发出绝望的咆哮,但已无力反抗。 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地牢外的嘶吼声戛然而止,平远侯转过身去看向跪在牢中瑟瑟发抖的人。 “他们是来杀你的。”平远侯淡然说到。 蛮人还未回过神来,浑身颤抖地点了点头。 平远侯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地问道:“你的族人不来救你,反而要杀了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 蛮人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咬牙说道:“我是穆雷安达的兄弟穆涛。” “穆雷?”平远侯皱起眉头,“穆金的儿子?” 听到穆金的名字,穆涛双拳紧攥痛苦地哽咽道:“老可汗已经去见天狼神了……” “穆金死了?” 平远侯的表情一瞬间松动,露出讶异的神色。 穆涛点了点头。 万万没想到蛮族居然发生巨变,平远侯迅速站起身来,招来身边的侍卫耳语了几句。 “定要将消息快速传入京城。”平远侯拍了拍侍卫的肩膀。 侍卫领命后匆匆离开地牢。 平远侯眉头紧皱,心绪不宁。 若这年轻蛮人所说是真的,那么边塞动荡对于对大齐来说或许暗含着巨大的危险。 他联想起近来漠北发生的事,若有所思地说道:“怪不得近些日子总有蛮人突破边防。” 穆金被他压着打了几十年,早就不敢跑到边境造次,难怪接连有蛮人过境,原来是能够约束他们的大可汗已经死了。 “蛮族那现在由谁掌权?”平远侯又问。 穆涛沉默片刻,才终于开口:“老可汗去世后,南北部族因为争夺权力而分裂打成了一片,穆金被南大汉联合其他部族共同追杀,现在十分危险。” 平远侯上前一步,又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来杀你?” “他们以为我们要投奔大齐,”穆涛红着眼眶,“他们怕我向你们泄露部族的秘密。” 寒风凛冽,星空如洒落的繁星。 平远侯在营帐里审问着被捕的蛮人。 火把摇曳,火光映照在这蛮人年轻的脸上。 平远侯发现这蛮人脸上纹着的图腾和之前被俘的三个毫不相同,说明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部族。 “什么秘密?”平远侯抓住重点问道。 穆涛抿进嘴一副誓死不屈的模样,死死地摇了摇头。 “呵。” 平远侯也不气恼,轻笑了一声说:“我有个儿子,你与他有几分相像。” 穆涛瞪大眼睛,不解地望过去。 “不说也罢,”平远侯含笑看着蛮人,道:“我不会杀你,只会把你关押起来,等到你想说为止。” 说着,他作势向地牢外走去。 平远侯一边走一边向身后的人喊到:“但你也需想清楚,南方部落实力庞大,你说的晚一分穆金生还的几率就少一分。” 在他身后,穆涛倏然睁大双眼。 他望着平远侯渐行渐远的高大身影,狠狠地用拳头砸向地面。 “等下!” 穆涛长叹一声,出声喊到:“我愿意背叛天狼神与你交换条件,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平远侯停下脚步,示意士兵退出牢房。 而他自己则转身走向满眼绝望又闪烁着希望的年轻人。 营帐内的火光逐渐暗淡,夜风吹起帐帘,显得更加寂静。 过了许久,平远侯才从牢房中走出。 “侯爷。” 立刻有亲卫上前接应。 平远侯沉声吩咐道:“今夜起城楼要加紧戒备,防范蛮人突袭。同时加强边境巡逻,确保边境安全。” 他顿了下,又说:“点一队骑兵,等下随我出城。” 亲卫拦住平远侯,担忧道:“侯爷,有事交给我们就行,您还是不要亲自离城的好。” “无碍,”平远侯活动了一下筋骨,“正好我也好久没有骑马了。” “是。” 亲卫没再阻拦,转身下令严防布控。 城内的士兵井然有序地迅速行动起来,不到一刻钟便将城墙上下涂上一层御敌用的火漆油。 平远侯走上城楼,站在苍穹下,沉思着眼前的局势。他明白,从今往后漠北的局势将变得愈发复杂。 望着派出的虞候乘坐飞骑快马一路疾驰赶往京城方向,平远侯忧心忡忡。 时间紧迫,他必须抓紧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在京城的顾千亭,共同商讨应对措施。 漠北塞外的风云在暗中酝酿,他预感将会有一场风暴正逐渐逼近大齐国的边境。 在这个波诡云谲的时刻,大齐的命运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 而平远侯作为这场风暴的先知,正仰望星空,高大的身影写尽沧桑与悲凉。 他想念远在京城的亲人,同时心中遗憾,或许此生再无机会见到景楼最后一面了- 塞外月光如水,一望无际的夜空中星河璀璨。 寂静的草原上隐约传来狼嚎此起彼伏的骇人声音,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骑手犹如流星划破夜空般飞驰在大地之上。 骑手背挎弓箭,一边熟练御马一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他远远瞧见一处闪烁着光亮,猛地一夹马背飞奔而去。 随着光亮越来越近,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出现在月光下。 “吁——” 为首的黑色骏马嘶鸣一声,一个年轻男人牵着缰绳缓缓上前。 年轻男子一身古铜色肌肤,穿着蛮族的传统服饰,精壮结实的胸膛和手臂裸露在外。 他用面巾围住半张脸,只有金色的双眸火把的映衬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瞳色奇异的双眼透出坚毅、果敢,仿佛一只野兽般时刻警觉周围的动静。 他的胸口挂着一条圆弧形的玉佩,在月光照耀下散发出幽光。 “怎么样?”年轻男子低沉着声音朝骑手问道。 骑手勒住马,将拳头贴在胸前恭敬地说:“穆雷安达,我到前面探查过,没有发现危险。” 听到骑手的回报,穆雷悄悄松了口气。 “好,”他调转马头,“等下我们就去前面休整一晚。” 他转过头去,瞧见跟在身边的部下各个垂头丧气,就连马儿也无精打采。 穆雷不由蹙起锋利的眉头,厉声说道:“打起精神,就快到了。” 和以往士气大增不同,月色下回应者寥寥无几。 “安达,跑了这么久大家都累了。” 队伍中有人说道。 紧接着便出现不少人附和。 “我们从草原南边到这里,已经离开家太远了。” “是啊,我们回家吧。” 穆雷眉头紧皱:“穆涛被大齐的将军抓走至今生死不明,难道我们就不管他了吗?” 部下中一个年长些的战士忍不住问道:“即便救出穆涛,那之后呢?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逃下去吧?” 众人心中悲痛不已。 偌大的草原居然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正在这时,队伍中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不如回去向南大汗投降吧……” 一时间,队伍中陷入深深的沉默。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竟无一人反驳。 穆雷露在面纱外的眼睛猛然瞪大,他怒吼道:“你们的阿吉、安达,有的被割掉了头颅,有的被当成奴隶使用,而你们居然还想要投降?”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寂寥的草原上。 所有人都为之一振,脸上顿时流露出悲痛愤怒的神情。 而那位率先提出投降的人更是羞愧地低下头去。 穆雷愤怒地大喝一声:“你们现在哪里像蛮族的战士,天狼神在注视我们,仰起头来。” 听到天狼神的名号,队伍中的数十名战士不约而同地将拳头抵在胸口。 穆雷用手握住挂在胸口的吊坠,胸膛激烈起伏。 短短半年时间,他从草原上的天之骄子、老可汗钦定的接班人一朝变成追杀的逃犯。 而这一切都要拜他的亲叔叔蛮族南大汗所赐。 蛮族南北两大部族积怨已久。 南大汗性格暴虐强硬而且好战,多次为了争夺马场和地盘大打出手。 曾经有老可汗坐镇时还算收敛。 然而几个月前老可汗突然暴毙,还不等穆雷正式接管北方部族南大汗便领兵杀了过来。 慌乱之中穆雷夺走了部族中代表继承天狼神认证的玉符,和追随他的族人杀出一条血路,勉强逃离了南方部族的杀戮。 他永远忘不了精心安置的帐篷被烧成灰烬,更加忘不了曾经欢声笑语的族人一个个倒在血泊当中。 想到这里,穆雷金色的眼眸中抹上一丝恨意。 南大汗绝不会让他活命,而投降则意味着北方部族将会彻底灭亡。 他攥紧玉符,望着天上的月亮朗声说道:“我知道大家都累了,都害怕,但我们不能轻易放弃。我们的族人需要我们,我们的草原需要我们,我们的信仰需要我们。” 清冷的月光照在穆雷的身上,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银。 高大的身影骑在马背,带给人无穷的力量和信赖。 “我穆雷宁愿战死也绝不会向谋杀族人的家伙屈服!” 少年壮志凌云的气魄感染了众人。 部下们纷纷鼓起勇气,表情也再度变得坚定。 这是老可汗选定的首领,尽管未来的路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但他们愿意跟随穆雷,为了部族和族人,勇往直前。 “绝不屈服!” 十几名战士重回斗志,振臂高呼起来。 穆雷将围在脸上的面巾绷紧,神情复杂地望着身后一望无际的黑夜,眼中有不舍更有坚定。 背后是他的故乡,而他此时将率领追随他的人走上一条远离家乡的陌生道路。 前路是生是死一片未知。 穆雷心中清楚,光凭他们想要打倒南大汗简直痴人说梦。 但是在这片草原上,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另一群人蠢蠢欲动。 他手握马缰坐在马背上,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走吧。” 等到穆雷再睁开眼时,面向他的是大齐的城池。 为了拯救族人,为了部族的未来,他愿意冒险,甚至是向曾经的敌人示弱。 哪怕要与大齐合作…… 穆雷默默地注视着大齐城池的方向。 他和他的部族面临的将是一场生死攸关的较量,他们的命运和未来将在那里得到决定。 而此时的大齐城池,似乎也在等待着这场风波的来临,一场风雨欲来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第96章 “王爷,正君醒啦。” 富贵兴冲冲地跑进屋内,朝正在举石担的纪兰舟喊到:“您快些别举啦,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纪兰舟放下比自己小腿肚还高的石担,直起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春末夏初时分,京城的天气也逐渐热了起来。 富贵一路小跑过后脸颊红扑扑的,额头脸颊全都是汗珠。 “王府才这么大点就喘成这样,太虚,”纪兰舟瞧着面红耳赤的富贵,“今后本王举石担的时候你就在院子里练跑步。” 原本还喜笑颜开的富贵一听说要跑步,脸颊瞬间垮了下来。 “王爷,小的已然瘦了不少,要不跑步就免了吧。”富贵委屈地讨价还价。 纪兰舟拍了下富贵还鼓起的圆肚子,“监察御史时常在外奔走,往年你不经常出府,若是日后跟不上本王便不带你出门了。” 富贵倏然瞪大眼睛,唯恐纪兰舟真将他抛在府里。 王府的日子哪里有外面的花花世界精彩。 再说,王爷身边只能有他这一个主管太监! “小的现在就去跑步,”富贵拔腿刚想走,想起等下还要出门改口道,“小的明天就去跑步。” 他暗下决心定然不能再松懈,势必要将体格练好常伴王爷左右。 纪兰舟可不知道富贵满脑子想着如何效忠,他捏了捏富贵的手臂打量着眼前的小太监。 或许是因为缺了某个身体零部件的缘故,富贵个子不高,皮肤白皙嘴脸光滑面相看就是未成年的孩子模样。 通过前几个月的控制饮食,富贵已经比纪兰舟刚穿进府时瘦了一大圈,只不过这几天瞧着没什么变化。 八成是到达平台期了。 再限制饮食的话作用不会太大,是时候进入下一个阶段了。 纪兰舟仔细检查一番后发现虽然富贵的身子偏胖,但是肥肉大多堆积在脸颊、后背、腰腹和臀部几处,四肢并不算胖甚至可以称得上纤细。 富贵是典型的瘦胖子身材。 瘦胖子身材的形成无非是脂肪量偏高而肌肉量偏低,想要改善必须先增肌后减脂。 在增肌的同时适当加入有氧运动,肥肉消耗加快的同时身体线条塑形也会更快。 纪兰舟想了下:“之后每天早上你跑步之前来跟我一起举石担,一天五组。” “啊,还练啊?”富贵丧起脸,“爷啊,这么练下去小的不得瘦死!” “放心,雍王府瘦不死人。” 纪兰舟笑了下,大方地说道:“从即日起先前给你的食谱作废,之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一听到自己终于不用再管住嘴了,富贵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 这段时间他这不敢吃哪不敢碰的,到底错过了多少山珍海味啊。 天知道他眼看雍王带正君整天换着花样吃究竟有多嘴馋。 就连正君身边跟着的小九也从最开始被发现时的蜡黄豆丁胖了一圈,直接窜出一头变成了个俊俏的小伙啦! 自幼跟着雍王从宫里再到开府,怎么能输给毛都没长齐的小子。 富贵莫名的被激起了胜负欲,甚至将小九当成了假想敌。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回到屋内。 纪兰舟站在铜镜前,在富贵的帮助下换好衣物整理袍子。 光滑的铜镜上印出他略微被扭曲的模样。 只见纪兰舟一身墨绿色的绣暗纹圆领袍衣,内里暗红色的织锦圆领衫露出一层边。 红配绿的色调愣是被他穿的不显艳俗,反而衬得身形更显高挑,颇有威严。 纪兰舟一边看着镜子里风采依旧不减当年的自己,一边整理衣袍繁复的袖口。 富贵将镶着金色蟒纹的单铊尾革带环在纪兰舟的腰上,用力一勒想系起来。 谁知他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将腰带合拢在一起。 “爷啊,您是不是又变壮了?”富贵拎着革带无奈地说,“前些日子刚打造的革带短啦。” 纪兰舟哭笑不得。 原本他不过是根据习惯的训练量按部就班运动,谁知道雍王的身子天赋异禀。 也许是早几年雍王整日卧床憋狠了,连身体发育都停滞了下来。 等到纪兰舟穿过来之后一朝打开了雍王的生长开关。 纪兰舟的身体仿佛像被打了催化剂似的,没吃蛋白粉没吃营养剂的情况下越长越高,越长越壮。 而训练效果更是事半功倍,爆炸式见效。 虽然纪兰舟很满意现状,但是苦了为他打点生活的富贵。 半个月前刚量的尺寸还不等月底就用不上了,如今雍王府的柜子里已经压着一堆雍王不合身的衣物了- 景楼按压着发涨地太阳穴,眉头紧皱着从床上坐起来。 昨日在城郊大营兴致上来多喝了两杯。 许是来京城之后久未饮酒,刚喝了两坛酒便醉的不省人事。 朦胧之中,景楼只记得有双大手不断轻抚他的后背。 这双手曾经在他重伤昏迷时也是同样的安抚着他。 纪兰舟…… 他一边默念那人的名字,一边活动着僵硬地肩膀。 刚一走出屏风,便瞧见坐在饭桌前的纪兰舟正笑盈盈地朝他招手。 “舅舅呢?”景楼左右看看。 “舅舅带着霍副将跟谢副统领去京郊大营点兵,今日就要入职巡城。”纪兰舟答道。 雍王说得顺口,景楼挑眉看过去:“何时你也改口叫起舅舅了?” “昨日我接了将军三招已经入赘景家了,自然能叫得舅舅。”纪兰舟毫不羞臊地说到。 天家如何能入赘武将世家,堂堂一国亲王,竟然能屈尊说出这番话来,若是被人听去免不了一封折子告他个大逆不道。 景楼既好气又好笑。 纪兰舟端起小碗,指着面前的砂锅说,“过来喝点蜂蜜汤醒醒酒。” 景楼坐到桌前任由纪兰舟像哄小孩似的把温热的汤水吹凉后送到嘴边,然后张口喝下。 睡眼惺忪的景楼听话得很。 纪兰舟找到了乐趣,不断投喂还醉醺醺的景楼,一勺一勺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本该从旁伺候的富贵被抢了活,立在一旁欣喜地看着亲密无间的雍王和正君。 还是将军有办法,刚来一天就让正君重新回了王爷的房里。 纪兰舟一边投喂一边说:“左右离我入监察院就职还有些时日,等下咱俩上街上逛逛寻点吃食。” “去找张三姐看看她有没有备新的吃食。”景楼立刻咂摸着嘴说道,瞪圆的眼睛活像一只馋猫。 纪兰舟笑了下,就着景楼吃过的勺子也不嫌弃放进嘴里喝了口汤:“舅舅巡城早出晚归怕是没多少时间好好用饭,正好拉着他和咱们一起尝尝三姐的手艺。” 雍王思虑周全实在贴心,景楼心中感激。 纪兰舟没有察觉,仍旧在全心全意地喂景楼喝汤。 口中的蜂蜜甜丝丝的顺着喉咙流入胃里,腹部顿时升起一阵暖意。 景楼还未完全回归的意识有些模糊。 他有多久没有喝醉过了? 又有多久没有被人在醉酒后的第二日喂下一碗蜜汤。 恍然间,景楼觉得面前的纪兰舟像极了一手养大自己的平远侯,而自己则是嗷嗷待哺的鸟儿。 脑海中荒谬的想法吓得景楼一激灵。 他猛地摇了摇头。 居然将夫君当成了爹爹。 酒实在是害人不浅,日后绝不能再喝了- 漠北塞外的草原上,一阵风起带着地上的蒲草滚成一团。 穆雷带领着北部的战士们奔行在辽阔的平原上。 他们疾驰如风,穿越了一片又一片草地,跨过了一道又一道河流。 目的只有一个——大齐的城池。 接连几天不间断的行进之后,原本只能看见轮廓的城池已然变得清晰。 “吁——” 穆雷勒住马,远远仰望着墨城高大雄伟的城墙。 那边是平远侯的墨城,是大齐在漠北边境的最后一道密不透风的防线。 黝黑的城墙上被泼了一层厚厚的火漆,若是点燃怕是能烧三天三夜也不会熄灭。 届时不早说攻城,就连靠近滚烫的城墙都会被烤成熟肉。 蛮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擅长骑射远攻不适宜近战。 墨城的布防“扬长避短”,恰好戳中蛮人的弱势。 穆雷神色复杂地望着宏伟的城墙,心中不禁感叹。 大齐人果然计谋多端,从小在草原上就听老可汗唠叨过许久。 尤其是平远侯的名字,更是自幼萦绕在穆雷的耳边。 “平远侯……” 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将领,竟然能让老可汗在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 正想着,先前探路的骑手大喊一声指向不远处:“穆雷安达,你看!” 穆雷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只见天地相交的地平线上扬起一阵尘土。 霎时间,十余人的小队慌乱起来:“是不是南大汗追上来了?” “现在怎么办?” “不要慌,”穆雷沉着地指挥到,“列孤狼阵。” “是!” 下一刻,战士们调整队形形成了一个以穆雷为中心的三角形阵型。 众人张开弓箭严阵以待。 随着马蹄声响越来越近,一群列阵整齐身着金甲的骑兵气势如虹奔袭而来。 “等下!”穆雷皱起眉头,“那不是蛮族的战士……” 战马嘶鸣声和铁甲震颤声霎时间响彻整片草原。 “那是大齐的军队!” 穆雷暗道不妙,为何大齐人会知道他们就在附近。 不等穆雷来得及指挥众人撤退,只见一个身披金甲的男人提着长枪从队伍中一跃而起。 金色的铠甲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银色的长枪散发寒光。 男人的眼神犀利,气势如虹,一人可抵千骑般逆光奔来。 穆雷的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虽然从未见过,但他确信来人正是平远侯景梧。 第97章 纪兰舟和景楼出了雍王府后直奔张三姐的铺子赶去。 为了不张扬,纪兰舟和景楼一如查案时那般,不乘马车不带仆从着常服上了街。 两人行在热闹的街道上,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铺子前。 “张三姐,可有新的吃食?”纪兰舟满面春风扬声问道。 “你想吃啥嘛……” 手头正捏着包子的张三姐抬起头,正对上一张俊俏的笑脸。 张三姐赶忙扔掉手里的面团,把沾着面粉的手往衣服上随意蹭了蹭惊喜地说道:“王爷,正君,你们怎么……” 她上下打量一番纪兰舟和景楼的穿着,不由疑惑地眨巴眼睛。 纪兰舟摇着扇子小声说:“本王同正君微服出游,三姐可别暴露我们的身份。” “哎,哎。”张三姐连连点头应声。 “我家正君想吃些新鲜的,三姐可有花样?”纪兰舟说着朝笼屉里看去。 张三姐兴高采烈地说:“有,新上的笋蕨馄饨和鱼桐皮面拿给王……二位尝尝。” 纪兰舟一拍扇子:“那可倒好,一样来上两碗,再来两屉肉馒头。” “好嘞。” 张三姐特意从一打笼屉中间选了两屉宣乎的馒头,扬声喊到:“二位客官里面请!” 三姐馒头铺的生意越做越好,店里一大早便人坐满了人。 纪兰舟和景楼都没架子更不瞎讲究,在角落随处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不一会儿,张三姐端着餐盘将吃食送了过来。 热腾腾的面点散发出怡人的香气,纪兰舟和景楼不约而同吞了口口水。 “二位客官请稍等。” 张三姐喊一声转身跑去。 她在柜台旁的箱子里掏出一个小包袱,快走回来将包袱放在桌上摊开,“这是蜜煎金桔,吃了开胃。” 纪兰舟虽不了解大齐的物价,但是蜂蜜这类甜口食物的价格都比较昂贵。 张三姐拿出来的一包蜜煎讲不定要耗费多少银钱。 眼看着撒着雪花般糖霜的橙黄色金桔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想想就知道吃下去会有多么爽口。 纪兰舟也不客气,当即便拿了一颗塞进景楼的嘴里,自己也跟着吃了一块。 如预想那般,蜂蜜的自然甜味与金桔的酸味融为一体,外皮撒的白糖霜更加激发出桔肉的清香。 蜜煎酸甜可口,晾干后硬中带软的果肉嚼在嘴里满口生津。 正当他们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隔壁桌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 “诶三姐啊,为啥他们那桌的吃食我没见过啊?” 纪兰舟和景楼闻声看去。 本以为是寻衅滋事的混子又找上门了,却发现坐在他们对面的人居然是百晓生。 百晓生自然也认出了他们,笑盈盈地对手足无措的张三姐说道:“小生不过玩笑而已,三姐不必当真。” 说罢,他又转身恭敬地对纪兰舟和景楼行了个礼, “万万没想到能在市井小店见到两位贵人,失敬失敬。” 纪兰舟还礼道:“先生您是忙人,不也到这里来了。” 百晓生哈哈大笑,说道:“这里可是雍王殿下亲笔提名的馒头铺,小生也想尝尝究竟是何滋味。” 这边两个口齿伶俐的在你来我往,那边景楼已经吸起面条埋头干饭了。 百晓生是个自来熟的,没等聊上几句便和纪兰舟拼了桌。 “前些日子贵人办了大事,小生还未来得及恭喜您呢。”百晓生说的自然是庄士贤的案子。 纪兰舟摆手道:“多亏先生相助,日后若还有麻烦先生的地方还请您不要嫌弃才是。” “哈哈,贵人说笑了,”百晓生说着也拿起蜜煎嚼了起来,“不过小生现在倒是知道件新鲜事。” “哦?” 纪兰舟顿时来了兴致。 一旁吃饭的景楼也停下筷子抬起头来。 百晓生神秘地说道:“贵人可还记得当日在鬼市瞧见不少河豚。” “记得。” “小生兜兜转转寻到了一车河豚的去处,贵人可知是哪里?” 纪兰舟试探着答道:“晋王府?” 百晓生诧异地瞪大双眼,随后颓然地跌坐到椅子上嘟囔道:“贵人果然料事如神,原来已然知晓了。”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 看来春猎时用美人和美食陷害扈王入套的果然是晋王纪兰轩。 仔细想想春猎在去鬼市几乎一月后,原来晋王那么早就已经开始筹划了。 晋王的心机深沉,手段也非比寻常。 纪兰舟正色道:“这段时间京城不太平,若是先生发现什么异样请务必告知。” 说罢,纪兰舟掏出一锭银子推了上去。 百晓生毫不客气地收下银子,想了下再度倾身上前说:“说起来还有件事小生觉得蹊跷。” “什么事?” “嗯……” 百晓生沉吟片刻,“前几日鬼市接了一单,有人要大量寻一种草药。” “草药?”纪兰舟疑惑地歪头。 景楼挑眉问道:“在鬼市寻药有何稀罕的?” “不不不,”百晓生摇了摇头,“这种草药名为脉脉,治不了病也毒不死人。” 纪兰舟不解地说:“那吃药的目的是什么?” 不等百晓生解释,一旁的景楼开口说道:“脉脉长在草原上,是蛮人常加在饭菜中调味的草药。” 百晓生点点头,神秘兮兮地说道:“贵人不知道的是,少量服用脉脉的确无碍,但若长期服用提纯后的草药会使人内里亏损,最终变成一具被掏空的行尸走肉。” 骇人的话语从百晓生口中抑扬顿挫说出来更令人觉得恐怖。 纪兰舟不禁脊背发凉。 京城中究竟是谁在寻找这样可怕的东西,又要将药用到谁的身上呢?- 京城大内宫中深处飘来阵阵药香,太医院的小太监提着铜壶匆匆忙忙地在小路上疾走。 他热得满头大汗,一路来到太医院药房内。 屋内炉灶上的小砂锅中正煎着乌黑浓稠的药,浓重的中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他一边擦汗一边摇着蒲扇,直到上层的汤药变得清透才将碳火熄灭。 小太监将砂锅从炉子上拿下来,正准备倒入白玉小盏中,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太监悄然走进屋内。 “万公公,您怎的亲自来了?”小太监眼前一亮,热络地凑上前去。 老太监瞥了一眼四周,确认太医院的药房没有其他人后才说道:“陛下身子不爽需得快些用药,咱家特意来取。” “好了,这就好了,”小太监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手中的砂锅,“小的给您盛出来。” 谁知万公公径直走上前去拦下了小太监的动作。 他从小太监手中接下锅子,压低声音说道:“你且去忙吧,咱家亲自来就行。” 小太监瞪大眼睛,谄媚道:“哎呦,万公公整日伺候陛下劳苦功高的,怎么能让您亲自动手呢。” “你这家伙倒是会说。”万公公哼笑一声。 小太监以为自己拍对了马屁,顿时喜上眉梢讨好道:“小的敬佩公公,日后还想要公公您提拔。” 万公公挑起眉梢:“怎么个意思?” “公公您有天大的本事,能否给小的在宫里寻个紧俏的差事?” 小太监贴近万公公身边苦着脸抱怨,“小的来太医院烧火满两年,这皮肉都快腌渍入味了。实在是想进后宫伺候,也沾沾贵人们的福光。” 这辈子在宫里能否混出头来,全看能不能在贵人面前露脸。 但若是一辈子在药房烧火连贵人的面都见不到,还谈何出头呢? 小太监瞧着万公公一身高品阶太监才能穿的蓝色衣袍,又瞧着他头上缀宝珠的冠,不禁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若是能当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那四面八方送来的油水指不定有多丰厚呢。 “小的手脚麻利眼神也好的很,公公您看……”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望过去。 万公公刷白脸上的一双三角眼眯了起来,他上下打量小太监一番笑道:“咱家瞧你是个机灵的,在太医院这么些日子也没出过岔子。” “哎,是是……” 小太监连连点头,期待地盯着老太监。 “成吧,”万公公思忖片刻,“咱家考虑考虑。” 小太监喜形于色,又是捏肩又是捶背连连道谢。 他殷勤地凑上去想接过万公公手中的药盏,“盛药的事儿还是交给小的来吧,等下小的帮公公拎过去也行。” 本以为能再得老太监青眼,却不料万公公大喝一声。 “大胆!”万公公瞪大眼睛警惕地抱着盏,“你只需做好自己的事便可,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指手画脚啦!” 小太监被骂的缩起了脖子,战战兢兢地垂下头去。 万公公横了他一眼,捏着嗓子冷声道:“还不速速离开!” “是,小的这便下去。” 小太监见万公公神色严肃,不敢违逆,顾不得许多快步离开了药房。 待小太监离去,万公公迅速将乌黑的汤药从砂锅中倒了出来。 只见他神秘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小心翼翼地将草药倒入了皇帝的药盏当中。 金黄色的粉末沉入药汤之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老太监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但他迅速敛起神色,将小瓷瓶重新收进袖子里,将药盏放进食盒中镇定自若地离开了太医院。 殊不知,这一切都被方才烧火的小太监看在眼里。 原本被老太监赶走之后他总觉得需得再巴结讨好一番,因此还不等走出两步便折返,却不料竟看到这一幕。 小太监一脸震惊,悄悄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探出头去见老太监的身影离开院子,立刻走到刚才老太监动过的药炉边,仔细端详着,试图找出其中的端倪。 忽然,他发现桌上有一丝未被清理干净的金色粉末。 小太监把脸凑上去用鼻子使劲嗅了嗅。 粉末没有味道,看上去也并不显眼。 无论这粉末是何物,敢在皇帝的药羹里加东西都是死罪一条。 年轻的太监从未经历过这种事,心中犹豫着,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 他想了想,还是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张包药材的油纸小心翼翼地将桌上为数不多的粉末拢在一起扫到了油纸上。 正当他将油纸包好准备收起来时,太医院有人回来了。 “张太医……” 小太监手忙脚乱地把纸包藏进手掌。 张太医闻声抬起头,讶异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你脸色不太好,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小太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是否该将刚才所见告诉张太医。 张太医放下药箱蹙起眉头:“有话就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这……” 小太监满头大汗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将捏在掌心的药粉交出去。 这件事关系重大,或许还能利用手中的药粉为自己谋条富贵路- 曲径通幽的御花园旁,一座红墙高耸绿瓦生辉的宫殿屹立在繁花丛中。 皇帝寝宫中,一群下人正在忙碌地准备着御膳。 香喷喷的佳肴摆满了桌子,色香味俱佳,让人垂涎欲滴。 然而面对一众美食,皇帝却无暇品尝。 只见他用手指使劲按压着发涨的太阳穴,痛苦地蹙起眉头。 食物的味道成了加剧疼痛的催化剂,老皇帝只觉得一阵恶心的感觉反上喉咙。 “撤下去!” 老皇帝将手边的碗筷挥开,烦躁地说道:“朕没胃口,统统撤下去!” 皇帝突然龙颜大怒,屋内的下人们瑟瑟发抖地迅速将好不容易布好的菜端了下去。 坐在桌前的老皇帝额头起了一层薄汗,喘着粗气不断从鼻腔中发出浑浊的呼吸声。 正在这时,万公公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皇上别气坏了身子,”老太监一边说着一边将盛着汤药的玉盏从食盒中拿出来,“先把药喝了吧,兴许能舒服些。” 老皇帝皱着眉头看向碗里乌黑的药,不情不愿地端起来将汤水灌到嘴里。 随着盏里的汤药见底,万公公暗地里松了口气。 “朕怎么觉得今日的药分外苦涩。”老皇帝皱着五官用水漱了漱口。 老太监连忙解释道:“良药皆苦口,皇上您且忍忍吧,就算为了自己的身子。” 说罢,老太监上前伸出手轻轻地为老皇帝按摩起来。 一碗温热的苦药下肚加上头顶传来适宜的按压力,老皇帝逐渐觉得身子变得轻盈起来,难耐的头痛也逐渐消散。 就像是在干涸的沙漠中开出一朵鲜花,老皇帝仿佛一朝回到青壮年时分外有活力。 他怡然自得地向后仰去,半眯着眼睛享受着老太监的服侍。 “太医院这回开的方子倒是有效。”老皇帝慵懒地说道。 老太监轻笑着附和了一声。 老皇帝揉了揉肚子,哑着嗓子说:“吃过药倒是有胃口了,去把皇后请来陪朕用膳。” “是。” 老太监领了旨便攒着小碎步朝殿外走去。 当走到门口时,他转过身去远远望着失了体面四脚八叉仰坐着的老皇帝,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第98章 因着在包子铺遇见百晓生听闻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纪兰舟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从方才起他就一直觉得脊背发凉,往常吊儿郎当的心思荡然无存。 他穿来这段时间也算经历了不少事,向来不喜欢与人勾心斗角的他被推着、逼着不得不在朝堂上崭露头角。 若是和剧本设定中雍王那样从始至终做个废物到死也罢,不会成为谁的眼中钉,即便党派之争愈演愈烈也能置身事外。 至少不会有人费尽心思想除掉他(景楼不杀他就没有其他人),或可保性命无虞。 但是现在…… “你怕了。” 身旁传来景楼低沉的声音。 纪兰舟并未隐瞒,坦荡地点头说:“怕得很,若是再死一次就没那好运再见到你了。” 他可不知道从哪儿再找个有景楼的剧本去。 景楼脸颊先是一热,而后又皱眉向身旁雍王惆怅的侧颜看去。 为何要说“再”? 或许是他的错觉:纪兰舟一直很悲观,言语间像是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骤然分别,像是他们的结局已经被写定。 纪兰舟总是故作轻松说着玩笑的话,仿佛活在一层皮囊中却让人难以看出破绽。 景楼默默望着身边高过自己一些的人。 自打入了雍王府后,他所遇见的纪兰舟与过往听到的传闻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曾经纪兰舟说成婚前大病一场差点没命,莫非经历过濒死的人会改头换面性情大变? 同时他又觉得后怕。 当时太医如果没能将纪兰舟救得回来,那他嫁入雍王府岂非直接守寡。 若是那样该有多么遗憾,甚至没有了认识这个人的机会。 景楼想着,用剑柄捅了一下身旁人的后腰,板着脸生硬地说道:“我的鼻子灵得很,定不会让你出事。” 纪兰舟一愣,随后扬起笑容。 “有正君在,安心得很。” 他的正君,表达爱意和安慰人的方式或许笨拙但实在是世间最可爱的。 这样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剧本中三言两语能写得出来的呢?- 繁华的东京城中人来人往,车马喧闹。 随着日头升起,卖小吃、糕点的商贩费劲吆喝着,街道上的烟火气弥漫开来。 然而就在热闹的城中藏着一处截然不同的地界。 城西军辅区域气息沉闷,整个街区都弥漫着浓重的腥臭味和发霉污浊的气息。 和城中主街干净的青砖石路不同,军辅外侧的道路两旁泥泞不堪,有不少老鼠横行其中。 哪怕是从旁路过的人都要捂住鼻子直挺挺地快走而过,根本不敢多停留一刻。 在这里的大都是从外地来京城谋生的外乡人,也有不少家乡闹饥荒的流民。 居住在军辅外的百姓忍受着脏乱差的生活环境,被迫接受饥饿、疾病和贫穷的煎熬。 然而,在军辅界线锋利的木刺旁不远处就是城中达官贵人们居住的地方。 一片片豪华的官邸府宅,绿树成荫百花绚烂的闲时庭院,以及砌得平整的高耸白墙,无不显示出高官显贵优渥的生活。 仅仅只隔着一条街道的两个住处有着天壤之别,贵人的日子普通百姓只有羡慕的份。 顾千亭骑在马上,身后跟着谢琛,正带领一堆禁军在城中巡视。 “这条路为何这般狭窄?”顾千亭侧身看着将将够一匹马走过的道路皱眉问道。 谢琛叹了口气,解释说:“将军有所不知,先前有大臣说军辅靠近府邸流民吵闹,皇帝便下旨后撤军辅边界,道路因此窄了不少。” 顾千亭听后冷哼一声:“流民入京不安置也就罢了,偏要连个活路都不给。” “唉……” 谢琛无能为力,只得叹息道:“宫中那位偏宠文仕无度什么不应允,说来末将能与将军策马同骑还要多谢雍王殿下。” “八王爷?”顾千亭意外地挑眉。 两匹马儿不紧不慢地一前一后行在泥土地上,谢琛将雍王在朝堂上为他仗义执言、舌战群臣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顾千亭。 谢琛感慨道:“雍王殿下为人正直,少将军算是得了良配。” 顾千亭冷哼一声,嫌弃地说:“那家伙也就嘴皮子利索点。” “但那日在教场,末将瞧着将军对雍王殿下十分满意。”谢琛戳穿了顾千亭的嘴硬。 “哼。” 顾千亭双脚夹着马肚子独自向前走去。 谢琛望着那人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将军分明已然放下对雍王的成见,却偏偏死要面子不承认。 他扬起马鞭快步追了上去。 正在禁军巡视快出巷子的时候,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骚乱。 只见军辅护栏外,有两个穿着破烂衣裳的流民扭打在一起。 两人的手中挥舞着石头和木棍,打得四周尘土飞扬。 附近的人群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们。 “放肆!” 顾千亭大喝一声,调转马头奔了过去。 他骑在马背上伸出长枪横在两人的之前,左右一甩便将闹事的二人挑开,拍出一两米远应声倒在地上。 “军辅外胆敢械斗闹事,”谢琛厉声呵斥,“带上前来老实交代!” 队伍中立刻冲出两名士兵将二人押送到顾千亭和谢琛的面前。 谢琛目光凌厉地看着两个男人,问道:“你们从何而来?又为何在这里打斗?”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两个男人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其中一个红着眼眶,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们是从漠北来的同乡,为了些食物和住处起了争执,一时情急才……” “求大人们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啦!” 随后,两个人再度把头磕的蹦蹦直响。 顾千亭蹙起眉头:“你们是漠北人?” “正是……” “为何从漠北到此?” 其中一人忽然哽咽起来,“大人久居京城有所不知,前几日有细作趁夜潜入墨城杀了守卫,平远侯带兵追击。漠北……已经乱了!” “你说什么?!” 听到这个消息,顾千亭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他才不过入京几日,漠北居然在他走后除了这么大的乱子。 漠北和京城路途遥远,平远侯也再未传过消息来,莫非真如这两个人所说,边境的蛮人已经按耐不住了?! 平远侯虽然武艺高强,但是终究上了年纪,若是出了事该如何向景楼交代。 一时间,顾千亭的脑海中思绪如麻。 他死盯着两个人,质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 “草民不敢欺瞒!” “千真万确啊大人!” 两个男人泪流满面,脸上满是恐惧和绝望,悲痛的模样不像有假。 “将军……” 谢琛担忧地看向顾千亭。 顾千亭满心忧虑,调转马头急切道:“兹事体大,我需得即刻进宫面圣!” 如若漠北当真乱了,平远侯必定死战,边塞十万将士也会拼死守城。 而他此刻却身陷京城,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这让顾千亭怎能不慌? “将军等下!” 正当这时,忽然人群中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 众人闻声望去,顾千亭也不由勒住缰绳停下动作。 只见纪兰舟摇着扇子缓缓走上前来,身旁跟着一人自然是景楼。 “将军请稍等,”纪兰舟拦下顾千亭,“不介意让小生询问此二人一番吧?” 顾千亭蹙起眉头,不知道雍王这又是要搞哪一出。 “方才他二人已经说的很清楚,我需即刻入宫向禀明陛下。”顾千亭执意说道。 一旁的景楼向顾千亭投去一道安慰的目光,与纪兰舟一同做戏劝道:“将军且等等看。” 见景楼如此信任纪兰舟,顾千亭愤愤地一甩袖子。 纪兰舟微微一笑,冲着跪在地上的两个闹事的流民走去。 那两个人紧张地瑟缩在地上,眼神提溜直转。 仔细观察片刻后,纪兰舟心中自然有数。 周围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各个伸着脖子好奇地张望,场面混乱不堪。 纪兰舟心中有所算计,不欲在众目睽睽之下询问,便让谢琛将闹事的人押送到不远处的一间空屋之中。 顾千亭心里着急,但仍被景楼拖着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将屋内的门窗全部封死后,纪兰舟才缓缓开口。 他扬声问道:“方才你们说漠北边境大乱,蛮人过境,你们是从漠北一路逃亡到京城的?” “是……” 流民怯懦地垂着头称是。 纪兰舟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峻锐利的光芒:“漠北到京城可不近啊,你们何时入京的?” 其中一人立刻答道:“回大人话,我们是昨日夜里入的京城。” “昨日?”纪兰舟轻轻挑眉,“那你二人当真是有点本事,漠北出了那么大事竟比军报来得更快。” “这……”那人立刻支支吾吾起来,显然没料到来人会说这样的话。 顾千亭也不由恍然大悟。 方才是他听到平远侯带兵追敌的消息太过震惊,一时情急间居然没有发现这两个人言语间的破绽,更没有仔细盘问。 雍王说的没错,平远侯思虑周全行事沉稳,发兵前怎么可能不派虞候送军报进京呢。 寻常逃亡的百姓如何能追得上快马加鞭。 这时,另一人眼睛滴溜一转骤然大哭道:“天地良心啊,诸位大人明鉴!草民被蛮人抢劫了村子,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远走他乡只为求一条生路啊……” 那人仰起头放声哭嚎,哭声撼天动地,倒真像是家破人亡后的绝望。 蛮人实在可恶,屋内其余人纷纷露出或愤怒或同情的目光。 唯独纪兰舟,冷眼看向痛哭流涕的蛮人。 “哦。” 纪兰舟冷漠地哼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又说:“但我瞧着你们衣物上都是新泥,鞋面干净鞋底也没有磨损,实在不像走了远路一路逃亡过来的。” “……” 男人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眶上还挂着将落未落的泪珠,愣怔着抬起头一脸难以置信。 而纪兰舟戳穿了那人的谎言,不禁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上辈子他常年混迹在剧组当中,什么样的布景没见过,什么样的服化道没见过。 为了不让拍戏场景出现穿帮镜头,纪影帝本人对服化道的要求非常高。 这两个人的破衣服打眼一看就是临时现找的,甚至连布料上破损的口子和线头都明显是用刀子拉开的,切口十分平整不说没有丁点磨损的痕迹。 八成是谁找来的临时演员,故意在顾千亭面前演一出戏让他着急再引他犯错。 若非他和景楼及时赶到撞上这一幕,怕是顾千亭已经头脑发热冲进皇宫了。 届时再因误传军报惹恼了老皇帝,怕是这一辈子再也不用回漠北了。 纪兰舟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惶恐的男人,遗憾摇了摇头:“演技不行啊小伙子,你没有调动起情绪缺乏爆发力,哭的实在有点假。” 他向来看不惯接不上戏还爱干嚎的演员,有人想在电影节大奖拿到手软的影帝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自不量力。 男人眼见事情已经败落,顿时连吓得跌坐到地上。 “对嘛,”纪兰舟一拍扇子赞扬地说,“这才是一个人绝望时该有的反应。” 第99章 瘫倒在地的“流民”满脸惊恐,身体微微颤抖着已然被纪兰舟的话震慑住。 经过纪兰舟的一番提醒,这才注意到两人身上的诸多细节都十分可疑。 顾千亭意识到自己被骗,顿时勃然大怒。 他愤然提起枪冲上前去,怒道:“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人不知……” 那人拼命摇头,连滚带爬地来到顾千亭面前一边磕头一边求饶:“只是有人给小人一笔钱,说是只要在军辅外大闹一场把您引来便可……” “是啊大人,”另一人也扑上前来,“大人,小人只是拿钱办事再不知道其他啦!” 顾千亭断然不会再信两人的话,怒吼一声将锐利的枪头对准两人。 银色枪头泛着寒光,正是这把枪陪顾千亭征战沙场,取下无数敌人的性命。 那两人本以为只演一出戏的事,却不料会面对这种场面,登时被吓得屁滚尿流。 “大人饶命,小人句句属实,那人的确没再说其他的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或许他们当真不知道。” 纪兰舟拦住盛怒中的顾千亭,沉声说:“先将他们扣押起来从长计议。” 说罢,他又转向谢琛叮嘱道:“找个恰当的由头,莫要让人起疑。” “是。” 谢琛领了命,派人将闹事的二人堵住嘴后五花大绑拖了下去。 屋内,顾千亭撑着长枪忧心忡忡。 今日发生的事情过于诡异,幕后的人明显是冲着他来的。 即便那两个人是在说谎,但在找到布局者之前他都无法彻底放心。 纪兰舟看出顾千亭的顾虑,安慰道:“此事并非毫无裨益,至少让我们知道有人想在京城蓄意挑起漠北与京城的嫌隙。” 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古代,想要依靠打信息差搞事情实在是过于方便。 有些时候敌人在暗处更是防不胜防。 纪兰舟同样担忧,只不过他向来乐观,更不信自己会死在其他人手中。 顾千亭深深地看了纪兰舟一眼,拱手道:“多谢,今日若非有你在怕是要出事。” 他的性子急,说话办事都欠妥当。 在漠北时有平远侯约束他姑且从未出过什么岔子,独自入京后亏得有雍王才没有落入圈套。 本以为雍王和其他文臣一样是个只会动嘴皮子的花架子,却不曾想是个有胆识、有智慧的。 事到如今,顾千亭不得不承认他对纪兰舟刮目相看。 纪兰舟不知道顾千亭心中所想,只觉得剧情越来越向着未知的方向狂飙。 究竟是谁在背后作乱,满京城想来只有一人。 晋王…… 只是他们无凭无据,晋王又始终躲在暗处不曾露面,实在无法将其联系起来。 更何况边境若真乱了,对大齐有何好处?对晋王又有何好处? 一切的一切纪兰舟都不得而知,也始终想不通。 京城内外暗流涌动,这一场关于权力和野心的博弈他真的要进行下去吗? “罢了。” 顾千亭洒脱地摆手:“如若漠北出事姐夫定会派人来送信,且等着就是。” 与其终日惶恐不安草木皆兵,不如见招拆招小心应对。 纪兰舟看向景楼,后者向他投来坚定、信任的目光。 他悬着的一颗心也逐渐放下。 有景楼在他身边莫名地有了底气,即便遇到天大的事主角总不会死。 景楼活着,这就足够了。 顾千亭看不惯小外甥和其他男人眉来眼去,不满地从两人中间穿过道:“还未曾问,你们怎会出现在此?可是有要紧事?” 纪兰舟这才想起他和景楼原本来找顾千亭的目的。 他扬了一下手中的纸袋,笑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的事吗?” “哼。” 顾千亭笑了一声,从纪兰舟的手上躲过纸袋。 纸袋中的肉馒头还是温乎的,他直接将一整个塞进口中咀嚼起来。 舅甥俩吃东西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纪兰舟不禁觉得有趣。 他又为顾千亭递上张三姐特意装在竹筒里的面汤,说道:“舅舅赶紧吃,还有件事要拜托您去做。”- 一匹高大的骏马在御街上狂奔,顾千亭马不停蹄一路进到宫中。 与此同时,深宫后宅之中也有人坐不住了。 慈宁宫内飘出一阵怡人的香气,华丽的宫殿内婢女正在架子前用香炉熏着皇后金色的鞠衣。 屋内,皇后对着铜镜穿戴发冠、假结和步摇。 金灿灿的凤凰发冠顶在头顶,与贯以白珠的桂枝一动一静,又与玳瑁为適翡翠为羽的长簪动动相宜。 诸多饰品长短不一缀在头顶,显得整个人雍容华贵。 “骠骑将军进宫了?”皇后一边挑选耳饰一边向身后的人问道。 传话的小太监恭顺地点头说道:“回娘娘话,顾将军直接冲进御书房,门口的太监拦都拦不住呢。” 小太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仿佛是自己亲眼所见的一般。 皇后听后不屑地微微一笑:“到底是漠北那种地方生出来的兵武子,做事莽撞没大没小的。” “谁说不是呢,”小太监连忙附和,“听说御书房内传来了好大的动静,八成是将军惹陛下生气了。” 一想到顾千亭在皇帝那里惹了不痛快,皇后的心中只觉得痛快非常。 她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卸下不甚显眼的耳坠,重新从檀木的首饰盒中挑出一对镶着珍珠的耳珰戴上。 耳垂被沉重的耳饰扯得下坠,而皇后则满意地扬起笑容。 皇后示意婢女为她整理耳珰流苏上的缀珠,又问道:“顾千亭都和陛下说了些什么?” 小太监想了下,摇头说:“顾将军说有要紧事只能私下说,让陛下将屋内侍候的全都赶出去了。” “哼,能有什么事要与陛下私下说,”皇后冷笑一声,“不过是个守城卖命的,他倒是谨慎。” “娘娘,要不小的再去打听打听?”小太监试探着问道。 皇后摇了摇头:“不必了,本宫知道。” 耳珰上的流苏恰巧此时被捋顺,珍珠在透入窗棂的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也将皇后的面庞衬得更加明亮更有神采。 “走吧,”皇后披上被香熏了许久的外罩衣,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也到了该给陛下送汤的时候了。”- 御书房内,老皇帝疲惫的脸上眉头紧皱。 他倚靠在椅子上望着跪在下放的顾千亭,问道:“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臣不敢欺瞒,”顾千亭单膝跪地朗声说道,“臣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便入宫前来禀报。” “嗯……” 老皇帝点头说:“朕知道了,顾卿且先退下吧,朕要好好想想。” 顾千亭猛地抬起头,迫切地说道:“皇上,这事如何能等得起?不如让臣带兵将他们一举歼灭!” “不可!” 谁知老皇帝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顾千亭的提议。 他一脸警惕地睁大眼睛死盯着顾千亭,冷声道:“怎么,顾卿对朕的安排不满?还是说逼朕按你说的做?” “臣不敢,”顾千亭懊恼地垂下头,“皇上深谋远虑,事事运筹帷幄,臣万万比不得。” 老皇帝打量一番,似乎在掂量顾千亭所说是否出于真心。 末了,他才冷着脸说:“既如此顾卿就先离开吧,朕乏了。” 老皇帝的态度着实冷漠,甚至并未将顾千亭的进言放在眼中。 边塞无数将士的性命还把握在皇帝的手中,而老皇帝却连最基本的尊重都给不到。 在老皇帝的眼中,边塞的众将士无非是一条条会看家的狗罢了。 “望陛下三思,臣先行告退。” 顾千亭愤怒地咬牙切齿,却又不敢表现得过于明显,行礼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御书房。 刚一出门,顾千亭迎面撞上了姗姗赶来的皇后娘娘。 “问皇后娘娘安。”顾千亭躬身行礼。 然而皇后置若罔闻,目不斜视从他的面前径直走过只留下一抹清香。 顾千亭早已习惯宫里人冷漠的态度,他不甚在意转身离开。 另一边,皇后走进御书房内。 老皇帝正痛苦地抵着额头不断咳喘,脸上毫无血色仿佛随时都会昏厥。 “皇上歇会儿吧,”皇后拎着食盒走上前去,“臣妾做了您爱喝的汤来。” 老皇帝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是皇后贴心。” “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应该做的。” 皇后一边说着一边从食盒中端出一碗金黄色的汤,舀了一勺喂到老皇帝的嘴边。 老皇帝的嘴追着勺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 随着汤从食道滑入胃里,老皇帝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皇后微微一笑,小心翼翼地问道:“方才臣妾瞧见顾将军离开,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皇帝的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道:“后宫不得干政,这点规矩皇后又忘了吗?” “是……” 皇后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臣妾不过是忧心陛下并未作他想,皇上莫要恼,小心身子。” 眼前的女人温柔懂事又识大体,身上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实在让人恼不起来。 “唉……” 老皇帝长叹了口气,握住皇后柔嫩的手轻轻拍了拍:“近期烦心的事着实太多,怪朕急躁了些,皇后莫要介怀。”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怎会那般不懂事。” “委屈皇后了。” “臣妾不委屈,”皇后摇头说,“臣妾只是觉得,自打骠骑将军进京您的气色反而更差了。” “是吗?”老皇帝一愣。 皇后伸出手轻轻抚摸皇帝苍老褶皱的脸颊,痛心道:“若不是那些武将莽撞多事皇上不会有诸多烦恼,也不知他们安的什么心。” 老皇帝听后,若有所思地又喝了一口汤。 第100章 京城最大的戏院中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不为别的,正是因为名声大噪的洛行首将会出演本场《神武将军破阵曲》的主角。 戏院一排排的大红灯笼高挂,四周悬挂的巨大画像将神武将军英勇的形象刻画的栩栩如生。 人们手中拿着各色小食,口中议论的都是即将上演的剧情。 “今日洛老板亲自上演的这一出说是不得外传,也不会写进话本中卖呢。” “啊?那得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剧情啊?” “上一回演到神武将军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今日怕是要演釜底抽薪了吧。” “你的意思是神武将军意图上京造反?” “也不知写话本的人怎么想的,神武将军忠君爱国,怎么会被天子厌恶?” “诶话不是这么说的,将军功高盖主又手握重兵,天子也是会忌惮的。” “是啊,你瞧驭北将军不就是个例子……” “嘘,小声点,也不怕被人听去砍了脑袋。” 台下的观众聚在一起交头接耳,小心翼翼说着些只能在私下闲聊的大逆不道之言。 而在不远处的阁楼上,纪兰舟正与景楼对坐着喝茶偷偷听着众人的谈话。 顾千亭进宫“演戏”,他和景楼则来到戏院“看戏”,顺便等着听消息。 纪兰舟写“神武将军”的剧本是就是抱着用戏剧讽刺现状的心思去的,其中的发展自然而然与现实发生的相对应。 原本是以景楼当做神武将军的原型,演着演着居然和眼前顾千亭的状况对上了。 纪兰舟托着下巴担忧道:“舅舅入宫不会出什么事吧?” 景楼安慰道:“舅舅虽然脾气爆但识大体,定然会按照计划和皇帝说。” “但愿老皇帝不要起疑。” “只怕骗不过那人的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到一处。 纪兰舟苦恼地搓着下巴。 演过那么多戏,身为演员的直觉告诉纪兰舟在此刻的剧情走向中,晋王就是导致最终原著悲剧的“反派”。 偏偏他穿来的时间点在与景楼成婚之前,若是有之前的剧本或许就能提前预知晋王的阴谋。 现在晋王在暗他们在明,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纪兰舟扯着手中的乌木扇子,盯着扇面上绘的鸳鸯戏水图出神。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只见太子殿下带着一名仆从,正挤开人群朝阁楼上走来。 纪兰庭瞧见纪兰舟和景楼后同样一愣,随后立刻与仆从耳语两句。 仆从连连点头后转身朝楼下跑去,不一会儿领着掌柜和戏院伙计走上楼来。 掌柜显然与纪兰庭并非初次见面,微微躬身行礼后让便伙计将阁楼内的屏风抬了出来。 几道屏风依次展开,原本敞开的阁楼瞬间变成了私密的小包间,四周嘈杂的声音也小了不少。 纪兰舟和纪兰庭在戏院会面一事被悄无声息地拦在了屏风里,连同谈话的内容也不会被外人知晓。 “兄长。” 纪兰舟这才起身行礼。 纪兰庭点了点头,转过头四下张望像是在寻什么人似的。 纪兰舟一看便知是在找顾千亭,解释道:“舅舅今日当差,并未一同前来。” “对,对的,今日是该当值。” 纪兰庭的期待瞬间落空,失落地垂下眼眸碎碎念到。 这位太子殿下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实在是过于好懂。 “兄长今日为何有空来此看戏?”纪兰舟毫不避讳地问道。 老皇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自打之前被扈王气到晕厥后便由太子代理部分朝政。 又逢太子殿下是个为人勤勉一丝不苟的性子,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就窝在东宫替老皇帝批折子。 纪兰庭望着台下悬挂的神武将军画像说道:“洛行首演出了神武将军的神采,我也实在好奇将军的结局。” 太子看向悬挂的画像,眼神流露出敬仰与向往。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个人在作品中的情感投射决定着各自不同的理解。 虽然纪兰舟在话本中想写的是景楼,但他知道太子定是联想到了顾千亭。 “兄长以为神武将军的结局该是如何?”纪兰舟问道。 纪兰庭沉思片刻,轻笑着摇了摇头:“为君为臣自然希望社稷安稳,但偏私的话……” 纪兰舟已然猜到了纪兰庭接下来想说的话,不由心中微微一惊。 万万没想到愚忠的太子殿下居然也会生出叛逆的私心。 或许因为这只是一部虚构的戏剧,才能肆无忌惮地大胆幻想现实中不敢做的事情。 纪兰舟不免有些同情太子。 夹在江山社稷与情感之间,在忠诚与自我中做抉择,压抑内心的挣扎与折磨能够保持情绪稳定已经十分难得。 他犹豫了下,还是没有将已经写定的神武将军的结局告诉纪兰庭。 正在这时,四周的灯光暗了下来。 戏院正中央的戏台两侧燃起火把,随着一阵鼓点声响起,戏曲开场了。 神武将军被朝中奸人陷害通敌,皇帝不分青红皂白把将军打入天牢。 洛行饰演的神武将军首身着囚服,在官兵的推搡下悲凉地登场。 “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荒唐,荒唐啊——” 高亢激昂的唱腔回荡在戏院之中,洛行首如泣如诉,唱出神武将军的冤屈。 英勇善战的将军,曾征战沙场带领着大军冲破敌军的阵型,犹如神祗下凡,如今却沦落到此等下场。 台上的洛行首发型凌乱,囚衣上满是血痕,颓然又悲怆。 台下从头追到现在的观众们无一不为之动容,或激愤或悲痛,皆在为神武将军鸣不平。 洛行首踉跄两步,再度开腔:“马革裹尸何足惧,金牌召后风波狱,君莫哭,君莫哭……” 纪兰舟和景楼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戏,猛然听见身旁传来一阵低声啜泣声。 两人同时转过头去,竟发现纪兰庭哭了起来。 “阿擎,”纪兰舟侧过身去用肩膀靠着景楼小声说,“看来我写话本的功夫好得很,日后一朝流落江湖靠这门手艺也能养活咱俩。” 身边人得意的模样着实欠揍,景楼嫌弃地一把将人推开- 夕阳西下,宫中细柳随着微风摇曳,四周宁静的氛围中隐藏着风波。 后宫深处的慈宁宫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皇后正侧卧在榻上,而晋王则一身紫金长袍气定神闲地坐在对面的案几上悠闲喝茶。 “今日顾千亭进宫来了。”皇后一手撑着脸颊,微闭着双眼说到。 晋王抿了口茶,说:“儿臣已然知晓。” “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喝了汤药之后早早歇下了。” “母后可打听到将军与父皇说了些什么?” 皇后翻了个身,拿起榻上的象牙扇子轻轻摇动着不甚在意地说道:“无非是些狂悖之言。” 寝宫内的香气随着皇后的扇子摇晃随之流动,晋王端着茶杯的手微微顿住。 他皱起眉头,不满地看向榻上的人。 “母后并未探出父皇的口风?”晋王质问道。 皇后叹了口气,翻身坐起来说:“顾千亭这会儿入宫必定是听到了漠北失守的传闻,请旨发兵、请辞回漠北,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 然而,晋王的眉头并未舒展。 他隐约察觉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顾千亭性情刚烈,如果听到平远侯出事定然急如星火。 既然他敢冲进御书房请旨,在没有得到应允和答复之前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 如此说来,其中有诸多疑点不得不让人起疑。 晋王思虑深沉,而皇后则并未多想。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催促道:“夜长梦多,他在京一日本宫心里总是不安,不如趁早将他和平远侯除掉……” “不可。” 谁知晋王当即否定了皇后的提议,他眉头紧皱说道:“儿臣清楚骠骑将军的脾气,其中必定有蹊跷。” “轩儿,你的意思是……?” “儿臣怀疑顾千亭此番是将计就计。” 皇后听了晋王的话以后大吃一惊,忙问道:“他没上当?那又是为何进宫?” 晋王摇了摇头,目光骤然变冷。 顾千亭看穿了派去闹事的那两人是在做戏,顺着他的计谋演了下去。 八成顾千亭在皇帝的御书房内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胡搅蛮缠一番才惹恼了皇帝。 若是他按照原定的计划传入虚构的军报,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更是将安插眼线的事不打自招。 如此狡黠的伎俩光凭顾千亭的一根筋是绝对想不到的,在他的背后定然还有高人指点。 放眼满京城能够有如此聪慧细致的只有一个人。 晋王冷笑一声,低声说道:“看来骠骑将军没有白白住在我那好八弟的府上……” 他的声音极小,并未让皇后听清。 皇后担忧道:“那两个人的事不会败露吧?” “母后不必担忧,儿臣做事谨慎自有成算。”晋王抬起头自信地说到。 既然一招不成,那他还有后手。 皇后放松下来,望着自己的得意之作缓缓点了点头。 她的孩子如此沉稳又有谋略,就该继承大统,凭什么会被已经死了十几年的那女人的儿子占了位置。 太子呆板蠢钝,哪里比得上她的轩儿? 皇后投去慈爱的目光,柔声说道:“本宫深居后宅不能帮上你太多,你心中有数本宫也就放心了,只是要记得万事小心,不要惹恼你父皇。” 晋王垂下眼眸,恭敬地拱手说道:“母后放心,儿臣会小心行事的。” 皇后点了点头,又说:“宫中的草药不多了,记得再送些进来给本宫为你父皇煲汤用。” “儿臣已派人去寻了。” “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0-110 第101章 纪兰舟和景楼与太子在戏院分别,刚回到雍王府便被霍言起告知顾千亭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 两人马不停蹄地朝书房赶去,只见顾千亭正攥着茶碗面色阴沉地坐在桌前。 “舅舅,”纪兰舟大步上前,“事情办的如何?” 顾千亭撇嘴答道:“我按你教的,只说有人在军辅外散布谣言趁乱抹黑禁军,还在老皇帝面前撒泼求他让我领兵镇压来着。” 见顾千亭依计行事,纪兰舟顿时松了口气。 武将在老皇帝心中就是头脑简单的莽夫形象,顾千亭更是直来直往的性格。 若是他遇到对武将不平的事后安静如鸡反而太假,还不如直接莽上去求老皇帝做主来得真切。 此番到老皇帝面前演一出戏,或许还能将幕后黑手给钓出来也不一定。 顾千亭不会说谎,纪兰舟便让顾千亭把在军辅外发生的事掐头去尾原原本本告诉老皇帝。 谎话的最高境界就是七分真三分假,将事实顺序打乱后重新组装起来最为可信。 “皇帝怎么说?”纪兰舟问道。 顾千亭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自然是将我骂了一顿轰出来了。” 纪兰舟轻笑出声。 一旁的景楼也幸灾乐祸地挑眉。 这对夫夫的态度仿佛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顾千亭登时拍桌怒道:“你们以多欺少,胆敢调侃长辈!” “舅舅可别冤枉我。”纪兰舟连忙一本正经敛起笑容,又用手偷偷戳了戳景楼的后腰。 景楼被闹得痒痒,猛地抓住那只不安分的爪子禁锢在身后。 两人的小动作被顾千亭尽数看在眼中,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只得大口喝茶。 纪兰舟装作没看见,任由景楼揉捏着自己的手指沉声道:“接下来只要有人在舅舅你之后去面见皇帝,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雇流民做戏的推手。” 闻言,顾千亭骤然蹙起眉头。 “舅舅可是在宫里见到了什么人?” “什么人……” 顾千亭眉头紧皱,说道:“我出御书房时恰巧撞上皇后娘娘面圣。” 皇后?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不出意外果然是晋王的计谋,皇后怕不是替晋王试探老皇帝的口风去了。 看来御书房的事已经传到了晋王的耳朵,顾千亭演的这出戏能不能骗过晋王想必很快就会有分晓。 晋王的阴谋已经摆上明面,他们时刻如履薄冰凡事都要谨慎应对。 顾千亭托着下巴问道:“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漠北鲜少有那些弯弯绕绕,顾千亭和景楼并不精于朝堂算计。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屋内唯一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身上。 纪兰舟被二人灼灼的目光刺痛,无奈地在心底叫苦不迭。 他只是个破演戏的,什么时候变成运筹帷幄的军师了?! 然而事到如今,他早已无法置身事外。 纪兰舟沉思片刻,答了一个字。 “等。” 他们只能沉住气耐心地等。 晋王之所以能够设计阴谋,正是因为他了解所有人的行为特征。 正如之前陷害扈王那般,晋王想要故技重施简直信手拈来。 他们要做的就是打破常规突破预期,让晋王的种种计划落空,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必须要等晋王自己露出破绽。 纪兰舟只恨自己从前是个不问政事没有志向的闲人,若是能在宫中提前安插眼线也不会这般被动。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三个人在寂静中沉默许久。 就连往常插科打诨的纪兰舟也目光深邃正襟危坐,可见这一步想要走好究竟有多难。 纪兰舟紧紧攥住景楼的手,心中惴惴不安。 他怕稍有差池,不仅是自己,所有人的戏份都要提前杀青- 日落西山,夜色降临,月光如水洒在大齐的京城中,渗入东宫的窗棂内。 纪兰庭站在书房中,正望着神武将军的画像出神,眸中闪着晶莹只怕再多看一眼便就会落泪。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轻轻抚摸着画像,仿佛能够感触到战马的鬃毛和冰冷的铠甲一般。 早些时候在戏院,一出《神武将军破阵曲》唱尽戏中人的无奈与悲凉。 不过是场虚构的戏曲,却又像是即将面对的现实一般那么真实,引得他落泪。 纪兰庭深深地看了画像中的人,然后用另一幅寻常山水图把将军画像仔细挡住才放下心来。 他转过身去重新回到书桌前。 在画像对面的书桌上堆满了从各处递上来的折子,像层层叠叠的小山看得人心累。 奏折被分为三类:可由太子自行决定的,待皇帝拿主意的,未读的。 桌上摊开的折子凡事纪兰庭批阅过的都用朱笔详细勾画写了批复,哪怕底层的官员写来问安的折子也收到了一丝不苟的回复。 他的字正如其人一般方正,笔尖在纸面上来回往复如行云流水。 纪兰庭又拿起一封未读的奏章展开来,清秀的面庞上眉头微微蹙起。 “拨款……三十万两?” 当他看到工部递上来请旨修建“承天庙”的折子后,纪兰庭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数字,俯下身子用指尖在纸上反复确认。 然而白纸黑字写的不是三万两也不是十万两,是整整三十万两,不仅如此还要占用四周村民的百亩良田。 纪兰庭猛地将毛笔砸到桌面,气得嘴唇发抖怒道:“修个庙宇竟然要如此劳民伤财,简直荒唐!” 即便大齐国库充盈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 况且谁不知道修建庙宇是个肥差,届时究竟有多少真金白银用在实处各方都心知肚明。 纪兰庭既生气又痛心。 皇帝宁可花三十万修建一座可有可无的庙宇,也不愿拨出一些钱来犒劳驻扎在边塞的将士们,哪怕三万两也能够让士兵们吃上好几顿肉菜,能让马匹吃上更精细的草料。 看着桌上何不食肉糜的冰冷文字,纪兰庭重新拿起笔想要直接将工部的奏请驳回。 然而笔尖落在纸面上的一刻停了下来。 纪兰庭的手顿在半空中,纠结地闭上眼睛。 自打城郊出现了奇石,朝堂中“上天恩泽”的声音甚嚣尘上始终没有停歇。 皇帝本就信佛,随着年事愈高对于神佛更是依赖。 对于修建庙宇一事老皇帝嘴上不说,实际心底是应允的,甚至怀着大兴土木的心思。 太子虽然笨拙,但是对于这件事也算看透了。 若是从东宫将奏折拦下,必然会惹得龙颜大怒。 “唉……” 纪兰庭叹息一声,提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 「或有过制之嫌,诚宜损上益下啬用节财用而有节,当减之」 随后,他不甘地将奏折合上放在了待老皇帝审校的一摞中。 他望着桌上堆叠的奏章,其中吹嘘者、宣扬功绩者众多,而当真体察民情、忧国忧民者少之又少。 文臣引经据典辞藻华丽,洋洋洒洒万字不过是表面功夫,又有何用? 一丝念头从纪兰庭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是他早些坐上皇位,或许就能改变朝中的风气。 或许也能让武将们在朝中不在那么卑微…… 向来循规蹈矩的太子殿下被自己心中滋生的想法吓了一跳,颓丧地跌坐到椅子上。 “殿下。” 正在这时,东宫的小太监小心翼翼提着灯推开门:“入夜了,小的帮您把灯掌上吧,小心别伤着眼睛。” 纪兰庭回过神来抬眼看去,这才发现窗外已经黑了下来。 他抬手允太监进屋,而自己则揉了揉酸胀地眼睛再度拿起了一封奏章。 小太监将书房内的灯都燃了起来,书房内变得亮堂许多。 “啪——”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脆响,小太监转过身去只见太子殿下目眦欲裂捧着奏章,而批阅奏章的朱笔掉落在地上。 朱砂溅了一地,像是鲜血似的蔓延开来。 “殿下您没伤着吧!” 小太监一惊,赶忙走上前去想要询问。 “出去……”纪兰庭怔怔地说道。 “殿下?” 忽然,纪兰庭合上手中的奏章高声呵斥到:“出去!” 小太监从未见过温和的太子殿下发过这么大火,吓得慌忙提着灯行礼后匆匆退出书房。 等到书房的门被重新关上,纪兰庭才卸下劲来不断喘着粗气。 他的脸上写满惊慌,即便再努力强撑也丝毫掩不住心神不宁。 纪兰庭双手颤抖着捏着奏折,甚至没有勇气再度打开。 奏章上的内容过于惊骇,只看过一眼就好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印在脑海中。 “怎会如此……” 纪兰庭喃喃自语,攥着奏折的手指节发白。 过了许久他才从震惊中走了出来。纪兰庭做足了心理准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奏折再度打开。 「平远侯景梧五日前密会蛮族密探,罔顾君恩图谋逆之事,其昭昭之心可当死罪……臣劾平远侯里通外敌统惟陛下明辨忠奸圣裁施行翦除贼子」 居然有大臣弹劾平远侯卖国通敌! 夜幕降临,京城的灯火点点,犹如星辰点缀在夜空中。 东宫的灯彻夜亮着,纪兰庭捧着奏章翻来覆去看了整夜,不眠不休,满脸憔悴。 末了,他不曾批注也并未将折子放进任何一摞之中。 纪兰庭把奏折藏进了袖子里,匆匆忙忙地推开书房的大门。 第102章 纪兰庭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揣着奏折叫下人套了马车匆匆忙忙离了东宫。 此时天还未大亮,京城中一片寂静,只有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叮咣作响。 纪兰庭坐在马车上面色惨白忧心忡忡,双手紧紧攥着袖子里的奏章。 他万万没想到在在这种时候会收到弹劾平远侯的奏折。 若被皇帝看到奏章,无论真假必定会追查到底不会轻饶。 回想皇帝往昔对武将的态度,纪兰庭只怕皇帝连查都不会细查直接就会降罪平远侯。 顾千亭和景楼都在京城,届时定然都会被牵连无法逃脱。 一想到这里,纪兰庭顿时心如刀绞。 为何他当初这么傻,居然天真地相信皇帝赐婚是改善文武之间关系的开始。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意识到皇帝的真实目的。 纪兰庭撩开车窗看向窗外仍被笼罩在夜幕中京城眉头皱得更深。 “再快些。”纪兰庭开口催促到。 此刻他希望将消息尽快递到雍王府让纪兰舟和景楼早做准备,也能让顾千亭尽早离开京城。 车夫扬起马鞭抖动缰绳,马儿嘶鸣一声疾驰在大路上。 马车过了宽街后很快便行至雍王府外的巷子口。 纪兰庭将奏折重新收回袖子里,稍稍整理略显凌乱的衣袍后正准备下马。 忽然,宽街外的街道上一个中年妇女推着一辆板车缓缓路过。 板车上挂着“张三姐馒头铺”的招牌,招牌旁还画着一个模样不算精致的怪异图像。 妇女推着车,经过宽街巷口的时候好奇地转过头来朝雍王府的方向张望。 纪兰庭猛地回过神来,踏出马车的一只脚也倏然收了回来。 先前他收到奏折后慌了神,竟然头脑发热冒冒失失地想就这样闯进雍王府。 京城行人如织,四面八方多少双眼睛盯着王府。 若是被人瞧见他私自走访雍王府,传入坊间众说纷纭暂且不提,万一被有心人告到圣上那里白白引皇帝猜忌。 那样子一来非但不能救顾千亭和景楼,反而会将雍王府和东宫都牵连进去。 残酷的现实让纪兰庭背后惊出一层冷汗,要不是有妇人推车经过提醒了他,今日可就犯下大错。 他回到马车内,迷茫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雍王府。 兄弟无法相见,爱人无法相认,一道围墙竖起多少规律将人们分割开来。 纪兰庭深深地看了一眼雍王府的大门,俯下身子从马车内的书箱中翻出一本《方舆图志》又将笔墨纸砚统统摆了上来。 初次做此等“大事”的太子殿下没甚经验,不知如何伪装才能掩人耳目。 他撩起袖子,用牙咬住里衣猛地一扯。 布料“嘶啦”一下应声裂开,纪兰庭拽下白布摊开在马车内的方桌上,提笔在破碎的绢布上写下几行小字。 末了,他将绢布垫在盛放果盘的食盒中又将书本压在上面。 纪兰庭盖上食盒,叫来马车外的太监说:“将食盒送进雍王府。” 小太监疑惑地望着太子,问道:“殿下,您都来了难道不进去看看吗?” “不了,”纪兰庭垂下眼眸叹了口气,“没什么要紧的,你且去把东西送去就行。” “是……” 小太监接过食盒转身要走,却被太子抓住手臂。 “切记要让雍王身边的富贵公公亲自收下,让他提醒雍王务必仔细品味,”纪兰庭紧盯着太监嘱咐道,“万万不得假手于人,也绝对不可中途打开。” 小太监郑重地点了点头,抱着盒子一路小跑到雍王府前敲响了正门。 纪兰庭隔着车窗紧盯着马车外的情况。 雍王府的大门打开一道缝隙,小太监上前说了两句,不一会儿一个胖胖的太监走出府来。 胖太监朝马车的方向疑惑地望了一眼,终于接下了小太监手中的食盒。 直到雍王府的大门重新关上,纪兰庭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 他的八弟那么聪明,定然能想出办法助平远侯度过危机,也定然能保全景楼和顾千亭。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帮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脱身。 小太监送了东西,小跑着回到马车复命。 “殿下,富贵公公问您要不要进去坐坐。” 纪兰庭深吸一口气,道:“没甚要紧的,回府吧。” “是……” 一大早被叫起来的小太监不解地挠了挠头。 太子着急忙慌赶到雍王府门口却不入内,难道只是单纯为了给雍王送一份吃食? 虽然太子行事怪异,但马夫和随行太监也不敢多问,当即打道回府了。 东宫的马车重新驶上宽街,路过了张三姐包子铺,消失在逐渐变得热闹的街道上。 殊不知,在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始终有一双锐利的目光盯着东宫的马车。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普通百姓的麻布衣物,那人隐藏在巷子的阴影中,小心翼翼地与马车保持着距离。 直到东宫的马车消失在视野中,那人才缓缓收回视线。 “喂,愣着干嘛呢?赶快搬!” 身后传来一声怒骂,男人转过身去瞧见工头正不耐烦地指着地上推挤成山的菜篮。 男人默不作声地挽起袖子,轻而易举地提起了一旁两人才能勉强抬起的菜篮子。 而在他肌肉隆起的手臂上赫然有一道横亘着的骇人疤痕- 日头缓缓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清心堂的庭院中,小院一片寂静,只有微风轻轻拂过院内的花草时发出的细碎响声。 然而,府邸内的气氛却远非外表的宁静。 雍王府的书房内,纪兰舟、景楼、顾千亭三人围着书桌聚在一起皆是一脸沉重。 在他们的面前放着一个敞开的食盒,一本《方舆图志》和一张残破的锦缎。 纪兰舟一起床便被富贵告知太子殿下天不亮就送了一份吃食过来,不许人打开不说还要雍王细细品味。 原以为是太子闲的无聊搞了一出,却不料一打开食盒竟然是本毫不相干的书。 向来警惕的纪兰舟登时便觉得不对,再仔细翻找果然发现盒子里另有玄机。 食盒中用来垫书的白色缎面里暗藏金线断面粗糙,一眼便知是从身份显赫的人方能使用的布料上扯下来的。 而在白布上方正的字体写着一行小字: 「有本劾平远侯暗通蛮族,京城危」 纪兰舟眉头紧锁,怔怔地望着桌上的物品出神。 顾千亭和景楼愤怒地咬牙切齿,目光如剑仿佛要将绢布看穿似的。 “简直是一派胡言!”顾千亭愤然怒道,“姐夫镇守漠北几十年,即便被羞辱至此也从未有过怨怼,他恨蛮人入骨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他的口中咒骂着,声音如同雷霆一般回荡在书房中。 “别让我找出写弹劾折子的歹人,否则我定要将他的手剁下来!” 顾千亭怒气冲冲口不择言,纪兰舟不知如何安慰。 太子在秘信中并未言明究竟是谁递的折子,八成是了解顾千亭的性格怕他冲到府上去杀人吧。 反观景楼,被污蔑的平远侯是他的亲爹,虽然眼中同样充满了愤怒和忧虑但是仍旧比顾千亭显得更冷静许多。 景楼眉头紧锁,沉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即便知道写奏折的人是谁也无济于事。” 皇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要他想除掉平远侯随便找个由头就行,无所谓是真是假。 然而顾千亭似乎并没有听进景楼的话,他脸上的怒气依然没有消退:“难道就等着老皇帝治了姐夫的罪?” “舅舅且冷静些,”纪兰舟沉声说,“皇兄将奏章扣下是在为我们争取时间,难道你想让他的努力白费吗?” 纪兰舟的话像是一盆冷水,将书房的火热气氛稍稍冷却了下来。 顾千亭不甘地砸向桌面,愤愤地坐了下来。 一阵微风缓缓地吹入屋内,桌上的书页被翻起发出唰唰的声响。 纪兰舟外表冷静,心中却从没有一刻感到如此无助。 太子送信过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他想对策。 可惜这件事并非纪兰舟能控制的,也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在老皇帝面前开脱的。 一旦皇帝看到奏章,平远侯必死无疑。 纪兰舟不过是个戏还不错的演员,从现代法治社会穿过来的他何时轮到为性命担忧。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他经历了太多从未料想过的困难。 如今祸事近在咫尺,他头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到任何能破局的法子。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步死棋。 平远侯、景楼、顾千亭,甚至连他自己都将难逃一劫。 纪兰舟抬起头来,目光扫过屋内的人最后落在顾千亭的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道:“趁着皇兄将折子扣下来的功夫,舅舅你带着景楼走吧。” 只有顾千亭和景楼逃离京城回到漠北,事发之时才有一线生机。 书房中陷入一阵寂静。 闻言,顾千亭惊诧地看向纪兰舟。 景楼猛地瞪大双眼错愕地瞪视着纪兰舟,手中的茶碗被他紧紧握住仿佛要将它捏成粉末。 随后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深井中溅起水花。 “你说什么?” 景楼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质问道。 纪兰舟嘴唇紧抿不忍再看景楼,他避开景楼的目光说:“我留在京城和太子一同周璇,舅舅和霍副将带上景楼今夜就出城。” 景楼怔怔地盯着纪兰舟,仿佛在寻找他话语中玩笑的成分。 然而纪兰舟言辞笃定,目光坚决,没有一丝说笑的痕迹。 他这才意识到,雍王是认真的。 下一刻,景楼猛地站起来。 他揪着纪兰舟的衣领将人推到墙边,后背和墙壁相撞“嘭”一声发出钝响。 桌子被景楼起身的动作带得颤抖,他的动作极快,就连顾千亭都没能反应过来将人拦住。 景楼怒不可遏,眼神犹如燃烧的火焰直勾勾地盯着纪兰舟仿佛要将他烧成灰烬。 然而纪兰舟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退缩与畏惧甚至还含着笑意,一如大婚当晚那般镇定。 但唯一不同的是,成婚那晚景楼一只手就能将纪兰舟拎起来,而如今纪兰舟已经比他个头更高,结实的胸口也不再骨瘦嶙峋。 其实纪兰舟只要用力就能挣脱景楼的桎梏,然而他却一动不动任由景楼抵住他的胸口。 “你再说一遍,”景楼咬紧牙根声音微微发抖,“你说你让我走?” 纪兰舟惨然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正君再说下去只怕晚了就走不掉了。” 景楼的手臂猛地使劲:“胡闹!” 什么时候了这个人居然还有心思说胡话。 “我曾说过,有一天定要放你回漠北。”纪兰舟抿起嘴唇。 “但你也说要同我一起回去。” 景楼正想发火,却对上了纪兰舟充满痛苦和决绝的双眼。纪兰舟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好像要食言了。” “……” 那双眼睛甚是迷人,从始至终都让景楼心动。 那一瞬间,景楼竟猜到纪兰舟下一句会说些什么。 “我不能让你送死……” 纪兰舟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攥着景楼手腕的手指微微颤抖:“我不能让你冒险,也不想看你再受伤。” 看来他终究没有本事改变雍王和驭北将军之间的悲剧,若非是他出现改变了剧情景楼本该活到一年后自由奔向漠北。 这个结果纪兰舟早有预料,分别也是曾经写在剧本中的。 只是他没有想到离别来的这么仓促,来的这么突然,没有给他和景楼任何准备的机会。 但此时纪兰舟没有其他选择。 他心知肚明景楼会生气,甚至会恨他。 纪兰舟并不奢望景楼的原谅,只知道他想让景楼活下去。 书房中,沉默再次降临。 景楼浓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地刺入纪兰舟的心中。 两人相顾无言,景楼手上的力道逐渐卸了下来。 他垂着头,将头顶抵在纪兰舟的胸口,像条舍不得离开主人的小狗似的轻轻磨蹭着。 “我不怕死,”景楼低声说到,“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纪兰舟浑身一震,排山倒海的复杂情感袭来。 从未有人如此坚定地愿意将最宝贵的性命交给过他。 沉重的信赖和爱意让他眼眶发酸。 “景楼……” 纪兰舟张开嘴,发现喉咙中像是堵着一坨棉花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胸前的人缓缓抬起头来,目光阴狠地说:“既然他们说我爹要反,那我便反给他们看。” 第103章 “你说什么?”纪兰舟怔怔地问道。 景楼挑了下眉,冷声说道:“我先行潜入皇宫将老皇帝杀了,你随舅舅和霍副将在城外与谢参将汇合……” 少年用不符合年龄的沉稳语气说着惊世骇俗的狂妄之言,每一个字都是大逆不道可当死罪的。 “送信至漠北告知父亲让他率十万大军上京,先锋轻骑快马加鞭五日便可至城郊,届时从城西疲软处突入可直取京城。”景楼沉声说道。 顾千亭双拳紧攥咬紧牙关,凝重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景楼的部署。 而在一旁听着的纪兰舟缓缓瞪大双眼,定定地看着面前英武沉稳的少年。 他万万没想到景楼居然有如此大胆且缜密的计划,连谋反的动线都说的如此清晰,显然是在脑中思虑已久了。 不仅如此,听景楼的意思谢琛和城郊禁军已然被策反,随时做好要搏命的准备。 景楼整日在府上,究竟什么时候独自筹划了这么多事? 纪兰舟惊讶的同时又觉得自责。 是他无能,没给景楼足够的安全感,以至于景楼不得不时刻为他们谋求退路。 哪怕到了现在的时候,景楼仍将他的性命放到了首位。 “你怕了?” 景楼见纪兰舟犹豫,眼神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 纪兰舟回过神来,摇头说:“不,不是……” 他不是怕,只是心疼。 听起来是个天衣无缝的计策,但是真打起仗来必定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自古以来改朝换代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血路。 到时候京城血流成河,景楼也成了谋害天子的反贼。 在这个万事讲述名正言顺的时代,景楼会被世人唾骂口诛笔伐。 而这一切不过是被逼到绝境为求一条生路而已,分明不是景楼的错,为何要让他背负如此沉重的代价。 纪兰舟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景楼会错了意,后退一步垂下眼眸说:“我知你本性善良不愿杀人,如若事成可还愿意与我一同离开?” 纪兰舟何时见过自己的正君语气如此卑微又委屈地低声恳求过? 他的心中隐隐抽痛,情不自禁地摸上景楼的脖颈将人拉近,倾身上前低头让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就好像两只受伤的野兽相互舔舐伤口一般,纪兰舟闭上双眼痛苦地陷入沉思。 先是军辅流民闹事,后有奏章弹劾,为何突然冒出这么多事都针对平远侯? 晋王接连几番大动作俨然是坐不住了。 漠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真的再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若是能在折子被递到老皇帝面前转移视线,若是能让老皇帝离不开平远侯不能治罪的话…… 正当屋内的气氛陷入一片死寂的时候,书房的门忽然被敲响。 霍言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将军,侯爷派人传来密信,”霍言起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切,“送信的说此事重大,请您速速查看!” 顾千亭蹙起眉头,走上前将门打开。 纪兰舟和景楼也缓缓分开。 书房外霍言起喘着粗气显然跑了一路,他郑重地将一封蜡油封着的信件交到顾千亭的手中。 顾千亭使了个眼色,霍言起了然地退下后将房门关严并守在门外。 “一起看吧。”景楼朝纪兰舟招手说到。 以往漠北送来的信件只有景楼独自看过,虽然也都同纪兰舟讲过但却没让他见过实物。 顾千亭轻哼一声,算是应允了纪兰舟看信。 三个人围聚在书桌前,各个面色忧愁。 不过既然还能收到了平远侯的来信,也就说明先前他们对流民的推测没有错,是有人故意设计顾千亭意图激怒他。 不知怎的,这种时候从漠北送信过来总让纪兰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顾千亭把信封上的油蜡在烛火上烤化,将信件从中掏出摊开在桌上。 平远侯的字苍劲有力,字体方正力透纸背,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 信纸上写下的内容更是触目惊心,令屋内三人纷纷惊讶地瞪大眼睛。 “没想到蛮族竟自己先乱了……”顾千亭环着手臂地说道。 景楼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沉声道:“南大汗暴戾好战早就不服大齐压制边境,我此前上京正是中了他的埋伏。” 纪兰舟回想起成婚当晚景楼鲜血淋漓地虚弱模样以及身上骇人的伤疤,不禁对未曾谋面的南大汗竖起敌意。 顾千亭摸着下巴说:“之前我出巡时抓住个口齿伶俐的蛮人,没想到竟是个要紧的。” “南大王派人进城暗杀不成,一定会以此为由跨过边境……”景楼担忧地抿紧嘴唇。 他和顾千亭都在京城,漠北只剩下平远侯独自镇守。 虽然平远侯比他们更加老练,但是无法同父亲一同上场厮杀景楼还是心有不甘。 顾千亭认真地看着信件中的内容,说:“姐夫的意思是京城有人暗中与南大汗勾结,泄露墨城城防图?” 景楼冷哼一声,与纪兰舟对视一眼。 晋王当真好大的胆子。 只是晋王为何要与蛮族做此等交易? 究竟是抱着什么目的? 如果只是为了争储怎么会需要与外族里应外合? 从头到尾晋王的目的都很迷惑,纪兰舟实在想不通。 书信中平远侯的文字中透着沉稳和镇定,甚至在信的末尾问候了景楼和纪兰舟。 同时平远侯也说写信来是为了让顾千亭回漠北前有所准备,边疆蛮族内部动荡,兹事体大自然是要呈报给大齐皇帝的。 “看来过不了几日,漠北的急报就会送到京城。”景楼攥紧拳头。 父亲到这种时候竟然还在惦念大齐的江山和京城的安危,殊不知正有一封污蔑他通敌叛国的奏折正等着呈交给皇帝。 功勋爵位皆是虚名,若是连命都没了那忠诚还有何用? 景楼自嘲地笑笑:“我们怕是等不到那日了。” 毕竟已然到了生死关头,能不能过这一关都还未可知。 从旁听着顾千亭和景楼的对话,纪兰舟忽然眼前一亮。 “等下!” 他猛地握住景楼的手,激动地说道:“你方才说既然要反便反给他看?” “难不成要等治罪的圣旨下来吗?”景楼苦涩地说道。 “不,”纪兰舟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他一把抱住景楼猛地在嘴上亲了一口,兴冲冲地说:“我有办法了!” 景楼是个正直内敛的古人,哪里在光天化日下做过如此直白又亲昵的事情。 原本还阴沉着的脸倏然变红。 “你怎么……” 顾千亭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猛地一拍桌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占阿擎的便宜,还要不要脸!” 然而来自现代的开放人纪兰舟却毫不自知,他将景楼的话改了一改说道:“晋王既然想让我们以为漠北乱了,那我们就把事情闹大乱给他看!” 景楼敛起羞色,不解地看过去。 顾千亭也蹙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纪兰舟一边慌乱地将桌上的绢布扔进碳盆中烧掉,一边解释道:“谎话说了一千遍也就成真了,我就要把事情闹到全京城皆知。” 太子将奏章扣押下来为他们争取了几天时间,纪兰舟有信心能将事情坐实。 等到从漠北来的军报一来,即便不是真的也能让老皇帝慌上一慌。 毕竟在剧本设定中,满大齐只有平远侯一家人有领兵打仗的将才。 一旦老皇帝得知漠北的蛮族动乱且将危及京城威胁他的皇位,以他惜命的性子来看一定会稳住平远侯助他平乱。 届时,折子的事自然就不再追究不了了之。 平远侯的消息来得真是时候,不止是一场及时雨,更是一道保命符。 纪兰舟和景楼心意相通,他能想到的事情景楼自然也想到了。 景楼先是一愣,随后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急切地问道:“时间如此紧迫,你要如何做?” “放心,”纪兰舟将《方舆图志》收入怀中自信地说,“导群戏,我经验丰富的很。” 景楼虽然不知道“导群戏”是什么意思,但既然是纪兰舟说的他便相信。 如果当真能日日安稳,又有谁愿意走上谋反一条不归路呢? “我与你同去。” “好。” 纪兰舟和景楼四目相对,两人终于露出今日第一道轻松释然的笑容。 而一旁的顾千亭则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对夫夫在打什么哑谜。 “你俩什么意思?”顾千亭疑惑道,“究竟还要不要依计行事?” 可惜屋里并没有人搭理他。 “舅舅你先去京郊大营和谢副统领汇合,我与景楼去去就来。” 纪兰舟撂下一句话,拉着景楼并肩跑出了雍王府。 眼看着雍王拐带走自家小外甥,顾千亭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喂,你们两个臭小子说什么呢!” 只可惜,回应他的只剩下大敞着的房门以及瞬间跑没影的两个少年。 — “今日的《神武将军破阵曲》不演啦!” 茶楼和戏院外纷纷挂起停演的牌子,围聚在门口等着看戏的观众顿时不满地叫嚷起来。 “为何不演啊?” “才刚看到神武将军被奸人污蔑,为何就不演啦?” “是啊!我们还想看神武将军手刃奸臣呢!” “对啊……” 一时间,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的不满。 站在门口接应的百晓生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诸位且稍安勿躁,并非小生不愿意演,实在是有大人不让咱演啊……” “大人?什么大人?” “这……” 百晓生故作为难,沉思良久后朝围聚在门口的人招了招手。 众人好奇地围上去,各个好奇地伸长脖子。 “不瞒诸位,”百晓生压低声音说,“是晋王殿下不允许京城茶楼戏院再演这一出戏。” “晋王?此事与他有何干系?” “当今圣上都不曾反对,晋王为何阻拦?” “作怪得很。” 百晓生佯装惊诧地张大眼睛:“怎么,诸位难道还想不到吗?” 众人疑惑地摇了摇头。 “害,”百晓生摇了摇头高深地说,“自然是戏文写得好,惹得晋王与戏文对号入座,心虚喽。” 忽然,人群中有人出声说道:“莫非晋王殿下与那奸人……” 百晓生伸出手指抵在嘴唇间,并不曾言明。 “这……”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戏院外的观众皆骇然,像是得知了什么天大的事情那般面面相觑。 众人的反应正和百晓生的心意。 他微微一笑,复又痛惜地摇头说道:“小生在京城这些日子承蒙诸位捧场,日后怕是无缘再见喽。” “先生要去哪里?” 百晓生沉重地说:“小生得到消息,蛮人已经跨过边境突入大齐地界,京城怕是就要乱喽。” 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竟生生地落下一滴眼泪。 那模样真是要多悲痛就有多悲痛。 百晓生在京城素有“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名号,经他的口一说,人群顿时慌乱起来。 “先生,您说的可是真的?” “这可如何是好啊!” “咱么可能!有平远侯镇守漠北,蛮人怎么敢来犯?” “可是平远侯的儿子被困京城,据说忧心忡忡无心应战。” “京城当真就要乱了……” 消息如同长出翅膀,飞快地在京城之中传播开来。 每一个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不是人们聚在一起紧张地议论着。 宽大的大街上,人们群聚在一起神色忧虑小声地交谈。 躲在暗处的纪兰舟满意地望着众人的反应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不就是造谣吗,谁不会啊。 想他纪影帝纵横娱乐圈一辈子,有谁会比他更懂如何制造舆论呢? 第104章 纪兰舟安排京城内与之合作的所有茶楼全部停演《神武将军破阵曲》,并且统一换上百晓生的那一套说辞。 亏得纪兰舟先前在城中戏文铺开的范围广泛,生意早就做大做强遍布大半个京城。 舆论的力量强大到无法想象。 不多时,几乎街头巷尾都流传着“晋王意图残害忠良”和“蛮人来犯”的消息。 京城中的柴米油盐价格开始飞涨,仍有无数百姓涌入街头铺子囤积粮食和油烟。 所有人都面色忧郁,只怕有朝一日打起仗来再无安生日子。 一传十,十传百,不到一日功夫京城内便传言纷飞人心惶惶。 在这个信息传递不发达的古代,想要传播谣言只需要一张嘴就够。 既然晋王要和他们打信息差,那纪兰舟就要让全京城的百姓帮他一同做戏。 纪影帝片场经验丰富的很,断然不会像晋王那般草率,他要做戏就要把戏做全套。 军辅外一时间多了一大群蓬头垢面形容憔悴的“流民”,他们哭喊着叫嚷着想要进城求一条活路。 “求求大人放我们进城吧!” “我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求您放我们进城吧!” “皆是大齐的子民,圣上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 “我们只想求一条生路,实在没有其他法子了啊!” “求您放我们进城……” 随着流民的哭嚎,把守在军辅外的禁军也左右为难摸不着头绪。 往常何时见过如此多的流民,放眼望去少则百人。 只是近百人规模的队伍涌入军辅外,导致原本就狭窄的巷子水泄不通。 正当军辅外聚集的“流民”作乱的时候,街头巷尾已经围上许多看热闹的人。 他们低声讨论着,神情都带着几分忧虑。 在人群中,一个模样瘦削的书生焦急地喊到:“你们可都是从漠北逃亡而来的?” “是啊……” 流民们纷纷点头。 “我们从漠北一路逃亡至京城,”其中有一位满脸污垢的老者哽咽着说,“那些蛮人毫不讲理,毁了我们的屋社,烧了百亩良田,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老人神情悲痛,话还未说完便痛哭起来。 随着他的悲痛的哭声回荡在巷子里,人群中也陆陆续续响起起此彼伏的啜泣声。 眼看着自己的同胞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围观的群众也不忍地落下眼泪。 一时间小巷哭声一片,更有书生志士激愤赋诗。 如果说原本从百晓生口中传出的谣言还有待考究,现在一切都毋庸置疑了。 流民大量涌入京城,不是外面乱了又是什么呢? 正当众人慌乱绝望的时候,先前询问老者的那名书生站上军辅外的草垛,慷慨激昂地说:“诸位请放心,大齐天子仁慈,定然不会让子民陷入水火!” “你懂什么,天子若是仁慈就不会在这种时候大兴土木修什么庙宇!” “就是!毁了庄稼人的田又要征收壮丁,让我们怎么活啊!” “说的对……” 万万没有想到兴建庙宇的事引起了众怒,百姓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叫喊起来。 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至于坐在龙椅上的君主是谁并不重要。 已然到了生死关头的时刻,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改朝换代,大家也没了对皇帝的敬畏和尊崇。 什么恭敬避讳统统抛诸脑后,多年来的积怨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这倒算是意外的收获。 那名书生尴尬地站在草垛上下不来台,他红着脸喊到:“即便如此,漠北有平远侯镇守也断不会让蛮人侵犯我大齐一步……” 然而不等书生的话说完,人群中顿时爆发出阵阵反驳声。 “平远侯无诏不得出兵!徒守城池也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 “皇帝忌惮平远侯,连粮草都不送,边塞将士吃不饱穿不暖!” “唯一能保护我们的将军寒了心,谁还能护住京城!” “难道你没听过神武将军破阵曲的戏文吗?” “就是!你不知道神武将军的戏在京城被禁演了吗!” “分明就是说了真话揭穿了一些大人的真面目才会被禁!” “……” 经过纪兰舟几个月来在京城坚持不懈地推广,京城的百姓早已默认戏文中的神武将军就是大齐的武将。 自然而然也对朝中的局势有了些认识。 老皇帝从前只当百姓作愚民,而纪兰舟这段时间所做的事情就是要开放民智,让百姓们看清朝廷的真面目。 也让百姓知道,他们有大声说出自己想法的发声权力。 目前看来,纪兰舟的目的已经取得了超出预期的效果。 再加上先前百晓生散播出去的传闻,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京城的“大人”做贼心虚要害平远侯。 正当百姓乱作一团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骚乱之中那名哭泣的老者默默退下朝小巷走去。 只见老人灵巧地一跳便翻进一处小院中,动作敏捷矫健,丝毫不像一个一路流亡过来的年迈长者。 老人跳上围墙后平稳地落在地上,刚一抬头正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 “事情办成了?”百晓生将手中的湿帕子递上前去,“没有被人认出来吧?” 老人接过帕子,用力在脸上蹭了蹭。 原本干净的帕子染上一层污泥,老人脸上黝黑的皮肤下露出一抹雪白。 待到白色的帕子变成黑色,白皙的脸颊重见天日。 “老人”脸上的染料和泥土被擦干净后露出一张清秀俊美的面庞。 “并非我自夸,”俊美男子自信地说,“京城中能识破我伪装的除了你也就只有那个刁钻的雍王殿下了。” 百晓生微微一笑,道:“洛行首易容的本事了得,一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 原来装扮成年迈老者的正是京城戏院赫赫有名的洛行首。 洛行首随手将脏了的帕子扔进缸里,说道:“雍王让咱们演了这么一场大戏,也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百晓生想到雍王找上他时笃定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饶有兴致地说:“咱们的雍王殿下当真是个惊世骇俗的奇才。” 洛行首深以为然,清秀的眉眼微挑说:“能在几个月内让京城百姓对武将态度转变,你说这戏文当真有如此大的功效?” “嘿,”百晓生眯起眼睛,“咱们殿下说过这叫……叫什么文化作品改变意识形态,哦也称为洗脑。”- 深深的阴云压得整个京城都显得沉闷不堪,几只乌鸦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盘旋发出凄厉的叫声。 京城军辅内外的动静闹得实在是大,终于还是“不小心”传进了京城老皇帝的耳朵里。 御书房内,老皇帝面色阴沉地坐在上位。 太子殿下恭顺地站在一旁,而在他身边的不用问正是不嫌事大的纪兰舟和黑着脸的晋王纪兰轩。 纪兰舟挺直腰杆站在大殿之上,望着跪在老皇帝面前的谢琛。 “谢卿,方才你说军辅外的流民闹起来了?” 谢琛一脸疲惫,点头说:“回陛下,大量漠北来的流民涌入京城实在难以控制。如今城中百姓怨声载道,都说……” 说着,谢琛顿了一下。 老皇帝皱起眉头问道:“都说什么?” 谢琛像是难以启齿似的,犹豫道:“说……说晋王殿下与朝中奸臣沆瀣一气意图迫害平远侯!” 皇帝听到这话,面色立刻大变。 他严厉地看向晋王,似乎在寻找答案。 晋王连忙跪倒在地,惶恐地申辩:“这些都是无耻小儿的荒谬之言,儿臣万万不敢啊父皇!” “此话从何说起啊?”老皇帝疑惑道。 弹劾平远侯的奏章还扣在太子手中,他此时并不知道京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晋王高声辩解道:“儿臣素来敬重平远侯,实在不知流言从何而起!” 正在这时,从不主动发言的纪兰舟站了出来。 他走上前去拱手道:“儿臣相信兄长。” 老皇帝的视线被纪兰舟带走。 而太子则不解地看向为晋王说话的纪兰舟。 伏跪在地上的晋王表情一僵,警惕地斜过眼去。 只听纪兰舟朗声说道:“儿臣虽相信兄长不假,只是担忧若日后当真有人污蔑武将,百姓只会认为是兄长一手遮天。” 他先发制人将晋王的路堵死,也算帮老皇帝提了个醒。 老皇帝的眼神顿时一沉。 “父皇,臣万万不敢有此等想法!”晋王赶忙上前迫切地解释。 而纪兰舟则用更大的声音悲切地喊到:“悠悠众口,人言可畏啊父皇!儿臣是为了您,为了皇家天威着想啊!” 老皇帝按住胀痛的太阳穴,沉默片刻后说道:“朕知道了,是否是谣言朕自会查明。” “还望父皇明鉴!” 纪兰舟先晋王一步跪下叩首。 而晋王则咬紧牙关不甘地拜了一拜。 老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御书房外,纪兰舟没走两步便被晋王横插一脚拦下。 “八弟真是好手段。”晋王冷笑一声说到。 纪兰舟拱手,谦虚地说道:“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不及皇兄的万分之一。” 两位都是聪明的,早就看穿对方的手段计谋。 晋王善于在暗地里玩阴谋,纪兰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万事明着来。 他不按常理出牌,剑走偏锋的出格当时反而让晋王措手不及。 放眼满朝堂,不会再有人想到用百姓的民声来度过危机。 纪兰舟的举动实在冒险,万一被人识破反而会招致杀身之祸。 偏偏城里的传言越传越真,最后超出了晋王的预料。 想起最初用来对付顾千亭的法子被纪兰舟举一反三用在自己身上,晋王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 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散去,随即露出一丝阴险:“八弟当真要与我作对?” 纪兰舟的笑容也冷下来,不再维持表面的和谐。 他目光犀利审视眼前的晋王,哼笑一声道:“你我皆为亲王终究做不了皇帝,皇兄何必如此执着呢?” “你说什么……” “不如少害些人命为自己积点阴德,省的有朝一日死后游魂附体到寻常百姓家,那时可就没有皇位要继承了。” 说罢,纪兰舟也不再管晋王的反应,越过他径直向前走去。 而在他身后的晋王早已失了先前的体面和镇定,咬牙切齿恨恨地盯着纪兰舟的背影露出杀人般的目光- 京城外,一匹飞驰的骏马极速穿过热闹的街道,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掀起风暴。 铁蹄声起,一个身着铁甲的使者骑在马上,他高举着旌旗,旗子上面笔锋凌厉地写着一个字——“急”。 “边疆军报,通通闪开——” 第105章 护送军报的使者骑着马,一路叫嚷着穿过御街。 本就陷入惶恐的京城百姓一听有从漠北送来的急报,更加相信先前的传闻顿时间慌了神。 战火还未烧到京城,这会儿城里的居民连热闹也不敢再看,纷纷躲进家中闭紧房门。 快马径直穿过空荡的街区,毫不停歇地进入宫中。 纪兰舟和富贵从御书房出来后刚走到皇宫门口,坐在马车上恰巧与进宫送军报的信使擦肩而过。 信使举着大旗,一看便知所送的信件内容不简单。 若非先前收到平远侯送来的秘信,纪兰舟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漠北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只见高头大马在连快走都不允许的宫里疾驰,纪兰舟不禁心中感叹他的岳父大人办事效率实在是高。 虽然从未沟通过,但是此时送来的军报恰好和他的计划天衣无缝地连在了一起。 老皇帝才刚受过刺激再收到漠北军报,八成会被气到吐血吧。 然而就算老皇帝再不甘愿,这会儿能守住边境保住京城的只剩下平远侯了。 “等下。” 纪兰舟叫住正准备扬鞭赶车的富贵,望着信使的背影说道:“还不着急回府,先在外面等等看。” 富贵疑惑地回过头去,不解道:“王爷,咱还等什么啊?不赶去京郊和正君汇合吗?” “景楼比我稳重,办事也更稳妥,”纪兰舟轻笑道,“倒是咱俩,讲不好还得再回宫一趟。” “啊?” 雍王高深莫测,所思所做皆出乎意料,富贵知道以他的脑子八成猜不出自家王爷的心思。 他不再问,而是听话地将雍王府的马车赶到宫外的树荫下。 纪兰舟坐在马车里,难得悠闲地吃起蜜煎。 正当他闲来无事撩开帘子朝窗外张望的时候,忽然瞧见工部的尚书大人提着袍子匆匆忙忙地朝宫中走去。 富贵好奇地嘟囔道:“奇了怪了,今儿宫里真是热闹啊。” “是啊,”纪兰舟饶有兴致地挑眉,嘴角扬起一抹狡黠的微笑,“今儿真热闹啊。” 看来景楼那边的事也办成了- 另一边,信使进入宫中被传话太监引入御书房。 还沉浸在京城谣言中的老皇帝忧心忡忡,痛苦地抵着额头俯趴在书桌前摇摇欲坠。 太子纪兰庭则笔直地站在一旁,望着老皇帝的动作欲言又止。 传话太监一路小跑进入御书房内,脚下一个不稳竟摔倒在地。 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的额头上紧绷着青筋压抑着内心烦闷:“又有什么事如此着急,让朕一刻都歇不得。” “陛下恕罪,”传话太监手脚并用爬起来慌忙上前,“是漠北信使传来军报,说此事十万火急。” 纪兰庭听到后整个人为之一振。 而老皇帝耷拉地眼睛倏然睁大,猛地抬起头去。 城中流言四起,有说晋王迫害武将,有说漠北动乱蛮人入侵。 比起城中的百姓,老皇帝反而更加恐惧。 他怕得很,怕城中的流言是真的,怕他的儿子与朝臣里外勾结蒙蔽他,更怕漠北真的乱了。 老皇帝本就因此事焦虑,一听是漠北来的军报他登时强打起精神。 久久没有收到漠北的消息,此刻他迫切想要知道闭塞的皇宫外究竟发生了什么。 “快,”老皇帝赶忙撑着桌面坐直身子招手说,“快宣信使上前来!” “是。” 传话太监领了命,高声将信使传入书房。 一个身着盔甲身材高大的男人昂首阔步走进屋内单膝跪地,朗声道:“末将参加陛下,吾皇万岁万岁……” 老皇帝不等信使问安,迫不及待地打断他说:“不必多礼,快把军报呈上来。” 一旁的老太监立马上前,从信使手中接过装着密报的竹筒。 边疆军报乃是朝廷机密,太子虽然代理朝政但并无权过问机要。 纪兰庭正犹豫着是否应当退下,谁知老皇帝却招手让太子到身边同他一起看秘信。 “父皇,儿臣……” 纪兰庭仍有诸多顾虑,即便十分想看密报内容但仍徘徊在原地不敢上前。 老皇帝沉声说道:“日后总有一天你要继承大统,畏首畏尾哪有半分储君的模样。” “是,”纪兰庭深吸一口气,“父皇教训的是,儿子知道了。” 说罢,他走上前去站到了老皇帝的身边。 殊不知,一旁的老太监眼神微微闪过一起暗光。 老皇帝的手微微颤抖着把竹筒打开,又将里面装着的信纸取出展开来。 平远侯在信中详述了边境的动荡,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的文字。 老皇帝浑浊的眼睛随着字迹上下移动,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纠结成一团。 站在一旁的纪兰庭更是惊讶地瞪大双眼,恨不得盯进信纸中。 蛮族老可汗穆金已死,其弟南大王自立为汗,屠杀北方部族追杀老可汗遗孤,磨刀霍霍筹谋南侵大齐。 南大汗与老可汗不同,不顾大齐与蛮族界定的边境,率领蛮族骑兵沿着塞外马场一路烧杀抢掠。 身处边塞的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纷纷往墨城的方向避难。 而镇守漠北的平远侯无召不得出兵,只能率轻骑小队沿路巡视驱赶。 然而南大王的势力逐渐变得庞大其野心也愈发膨胀,平远侯带队巡视示警的收效甚微。 信中平远侯言辞恳切地劝告陛下应当趁乱早日下令出兵镇压蛮族,若再不采取手段了恐怕会危机京城。 老皇帝看着这些文字,如同看到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他的手指颤抖着紧紧抓着军报,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片煞白。 “墨城如今可还好?”老皇帝紧张地问道。 信使朗声道:“末将上京前侯爷已下令加固城墙,派众将彻夜把守墨城。” “百姓呢?” “逃至城中的百姓也已经安置妥当,漠北虽粮草贫瘠但省吃俭用还能撑些时日。” 老皇帝终于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连连说道:“好,好……” 信使垂下眼眸,抿起嘴略梗着脖子说:“末将来前侯爷交代过,见到陛下时务必要问您顾将军何时能返回漠北?仅凭侯爷一人怕无力支撑墨城。” 纪兰庭的眼神一黯。 老皇帝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盯着秘信不断叹息。 “蛮人初次过境是何时发生的事情?”皇帝的声音苍老而绝望,他看着使者眼中满是忧愁。 信使低下头,恭顺地说:“数月前,少……正君入京后。” 老皇帝痛苦地揉了揉太阳穴。 那时他听信庄士贤,召平远侯独子景楼进京述职,后又赐婚雍王。 本打算若平远侯一家对婚事有异议,那便正好找个理由将其铲除。 谁料平远侯和景楼竟然忍辱负重,双双将婚事忍了下来。 老皇帝一招不成,又想着留景楼在京城做人质也好掌控平远侯。 那段时日他只想着如何对付景楼,如今想来的确许久之前就不断有折子递上来说边境的事,而他都并未放在心上。 那些被他忽略的“小事”只是开端,真正跟在后面的是更大的祸事。 “还望陛下尽早决断,漠北十万将士还有大齐百姓的性命全都仰仗您了!” 信使高声喊到,说完将头深深地磕在了地上。 老皇帝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忌惮平远侯怕武将功高盖主夺权不假,但是更怕外族蛮人入侵边境。 大齐安稳富庶百年已久,如若真在他的手中乱起来那他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日后被史官原原本本写入史书,后人将会如何评论他? 老皇帝极好面子,断然不会允许大齐基业毁于他手。 因而即便老皇帝再厌恶疏远平远侯,此时也不得不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父皇……” 纪兰庭上前一步,开口说道:“京城中流民作乱谣言四起看来并非空穴来风,还请您尽早决断。” “唉……” 老皇帝挫败地深深叹了一口气,说:“朕口述,太子你来写吧。” “是。” 纪兰庭走到一旁拿起毛笔,墨水在撒着金箔的纸上落下行云流水般的痕迹。 “朕自即位以来,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然近来边境频现蛮族外寇,甚是猖獗,危及朕之社稷大计……朕深知国家安危事在于爻策,特赐虎符助平远侯景梧镇守边陲,见此符当如见朕亲临……” 纪兰庭边写诏书的手边在微微颤抖。 皇帝赐虎符的意思不就是给予平远侯调兵遣将的权力吗? 老皇帝苍老沙哑的声音回荡在御书房内,末了说道:“顾千亭在京城待得也够久了,就让他把朕的意思送回漠北吧。” 纪兰庭的手一顿,黯然地点头说是。 正说着,传话太监又匆匆忙忙地走进屋内。 太监躬身说:“陛下,工部尚书高大人求见。” “工部这会儿又来添什么乱?”老皇帝不悦地皱起眉头。 “这小的实在不知,”传话太监苦着脸说,“高大人也说是件十万火急的要紧事。” 老皇帝叹了口气,示意太监放人进来。 纪兰庭将玉玺印下后默默地将圣旨收了起来。 在这沉闷压抑的气氛中,一名胡子花白的老臣颤抖着步入御书房。 “臣参见陛下!”高大人慌张地冲进了屋内跪下行礼。 “高卿有何事啊?怎么这时候着急忙慌地来见朕?”老皇帝问到。 只见工部尚书哭丧着脸悲痛地高声喊道:“回禀陛下,京城郊外的奇石崩裂了!” 这如同晴天霹雳,老皇帝瞬间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几乎变得刺耳,如同一只受惊的牛马。 “陛下,城郊的奇石它……它裂成两瓣了!” 老臣仰头嚎着,霎时间泪流满面。 “怎么会,怎么会崩了……” 老皇帝仿佛受到巨大打击,眼前一黑,身体开始摇晃,然后就像枯枝般倒在椅子上昏迷过去。 第106章 “父皇!” “陛下!” 老皇帝轰然倒下,御书房内众人登时乱作一团。 不等老太监反应过来上前,纪兰庭先一步冲了上去将老皇帝倾倒的身子托住。 只见老皇帝双眼紧闭,嘴唇不断颤抖着说着呓语。 “快,快传太医!”纪兰庭大喊一声。 一旁的老太监连连点头朝御书房外跑,然而还未跑到门口却又停了下来眼珠打转着犹豫起来。 纪兰庭撑着老皇帝,这才察觉手臂上的重量竟如此得轻,甚至隐约能够摸到皮肉之下骨头的轮廓。 不知从何时起,老皇帝宽大的龙袍下藏着的身体已然变得瘦弱不堪。 纪兰庭心中暗自惊讶,不免心痛又自责。 身为臣子,他竟然没有及时发现皇帝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 工部尚书已然被吓倒在地上,惶恐地浑身发颤。 郊外那块破石头早不裂晚不裂,偏偏要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裂开了。 如果皇帝因为他送来的消息有什么好歹,那他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尚书大人越想越心慌,竟瘫坐在地上低声啜泣起来。 纪兰庭本就心绪不宁着,听到屋内传来丧气的哭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面色阴沉着厉声呵斥道:“陛下尚在,高大人哭的哪门子丧?” 尚书大人一愣,哭声戛然而止。 “殿下……”他定定地望着站在上位的太子殿下。 往常在朝堂上见多了太子软弱吃瘪的模样,他一时间竟然被纪兰庭的气势震慑住。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这位年少的储君身上猛然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威严气息。 太子的眉眼与老皇帝有七分相似,又带着少许元皇后柔美清秀的影子。 恍然间竟让人觉得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雄心壮志的帝王又回来了。 太子殿下难得严厉,只是怎么说话的方式有点像那个牙尖嘴利阴阳怪气的雍王殿下呢? 尚书大人慌忙直起身来跪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抬眼朝老皇帝偷偷看去。 而跪在大殿上的信使只是微微蹙眉,镇定地审视着屋内的情形。 纪兰庭恰巧和信使对上目光,微微点了点头。 信使瞬间会意,起身告辞后悄然退出书房大门。 不一会儿,老太监带着御医和一众人回到御书房内。 御医见老皇帝已然口歪眼斜涎水流了半张脸,赶忙上前为其诊脉。 “张太医,”纪兰庭凑上前去紧张问道,“父皇的病情如何?” 张太医并未立刻回答纪兰庭的问话,他的两只手指不断在老皇帝的手腕上按压,眉头越皱越紧。 纪兰庭见状便觉得皇帝的病情不妙,心也逐渐沉了下来。 御书房内,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张太医和老皇帝的身上气氛格外凝重。 “唉……” 张太医叹了口气,沉声说:“回殿下,陛下这是急火攻心……” “可有不妥?”纪兰庭见张太医犹豫,赶忙上前追问。 “屋内通风不畅,”张太医顾左右而言他,“臣想着先将陛下抬回寝殿,躺下也能舒坦些。” 纪兰庭看出张太医话里有话也不再继续问,警惕地朝身旁的老太监瞥了一眼。 他命太监将晕倒的老皇帝抬上轿辇,一路小跑着回了寝殿。 待到老皇帝平躺在床上,张太医跪在床边打开药箱取出细到几乎看不见的银针,手腕一甩就将几根针精准地刺入穴位中。 张太医手法娴熟,捏着银针转动两下后老皇帝悠悠转醒。 “啊,啊……” 老皇帝挣扎着张开眼睛,喉咙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父皇!”纪兰庭放下心来,赶忙凑上前去。 只见老皇帝的眼眶凹陷眼下一片乌青,嘴唇干裂没有一丝血色。 张太医收回银针时手顿了一下,随后说道:“陛下的病来得及,臣只能先行控制接下来还需静心修养,切记不可再受刺激。” 纪兰庭慎重地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躺在床上的老皇帝挣扎着抬起手臂抓住一旁老太监的袖子。 “陛下,您要说什么?” 老太监赶忙倾身上去,耳朵贴在老皇帝的嘴边。 “命……” 老皇帝眼皮颤抖着,干燥的嘴唇无法控制地抖动着喃喃说道:“太子,太子监国……” 老太监怔在原地。 旁边的纪兰庭自然也听到了老皇帝的话。 他浑身一震,定定地望着躺在床上再度昏迷过去的皇帝。 “陛下,陛下……” 老太监满头大汗,急忙摇晃着老皇帝试图将他叫醒。 张太医出手拦住急切的老太监,道:“陛下需要静养,公公莫要再惊扰。” “是,是……”老太监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手。 纪兰庭将周遭人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他敛起不安,深吸一口气负手站在老皇帝的床边扬声道:“陛下命本宫监国,本宫定当不负所托。” 说罢,纪兰庭转向一旁面露惊恐的老太监叮嘱道:“没有本宫的同意,任何人不得近陛下寝宫。” “这……” “张太医留下,日后呈上的饮食汤药皆要经太医之手。” 纪兰庭说完若有若无地观察老太监的反应。 老太监低垂着眼眸看似恭顺,然而鬓边的汗水和紧皱的眉心暴露了他的紧张。 这段时间纪兰庭在朝堂上屡屡受挫并非没有长进,他和纪兰舟学到不少看人的本事,也学到了如何将自己真实的心思掩藏在面具之下。 事到如今,朝堂内外形势如此紧要的关头他更加不能再掉链子。 虽然纪兰庭还不算熟练,但是他仍旧强压住内心紧张敛起神色冷声道:“陛下病重,宣京城中诸位亲王入宫侍疾。”- 皇宫的紧张气氛,像野火一般迅速蔓延到整个京城。 城郊奇石崩裂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京城,不少百姓认为这是天象,预示着大齐朝即将遭受大难。 短时间内,城里城外上至贵族下至百姓,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惶恐不安。 有的人开始焚香祈福,有的人则瞪大眼睛盯着北方,仿佛能够看到蛮族的军队冲过大齐的国境。 与此同时,宫殿内也暗藏危机。 皇后娘娘紧皱着眉头在皇帝寝殿外左右踱步,她面露愠色不断朝屋内张望。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慌张地跑出来传话道:“回皇后娘娘,太子说陛下的病情尚未稳定任何人不得入内。” “荒唐,”皇后一甩袖子愤怒地吼道,“本宫是皇后,哪里有不得见陛下的道理!” 小太监为难地说:“这……娘娘不要为难小的了,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皇后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一巴掌打在小太监的脸上怒道:“让太子出来与本宫对峙!” 莫名挨打的小太监捂着红肿的脸颊,泪眼婆娑地跪下磕头。 然而,这并不能平息皇后心中的怒火与不安。 她在慈宁宫中听到老皇帝晕倒在御书房内地消息,登时便慌了神。 时机还未成熟,皇帝万万不能在这会儿倒下。 不等再有消息传来,皇后顾不得避嫌第一时间冲到了皇帝寝宫外。 谁知她却被门口森严的守卫拦下,连寝殿的大门都进不去。 她无法亲眼确认皇帝的情况,心中惴惴不安总像是有块大石头无法放下。 正当皇后在寝殿外大发雷霆的时候,寝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太子出现在门后。 皇后快步上前,质问道:“陛下病重,太子不许本宫进殿探望是为何啊?” 纪兰庭从阴暗处走进光中,冷着脸说道:“母后之前独自照顾父皇实在劳累,儿臣不忍看您累坏了身子。” 皇后一愣,想说的话停在嘴边。 太子分明是在用上次扈王将皇帝气倒时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来下她的面子,以此报复那时不让他近身侍候。 难道太子看出了什么? 皇后眉头紧皱,仔细打量面前的纪兰庭。 不仅如此,太子何时这么镇定又这么会说话了? “但陛下病着本宫于情于理都要去探望,”皇后敛起异色说,“本宫还亲自熬了陛下最爱的汤来,或许能助陛下恢复精气。” 纪兰庭瞥了一眼皇后手中的食盒,说:“太医说父皇病着不宜见人,母后将汤交给儿臣便好。” “这……” “怎么,”纪兰庭学着纪兰舟的模样玩味地挑眉说,“莫非母后不信任儿臣?亦或是说这汤必得您亲自喂下才行?” 皇后面色大变,知道再犹豫下去怕会惹人生疑。 她大方地将手中的食盒递到纪兰庭的手中,冷声道:“既如此本宫就不打扰陛下修养,太子将汤代为转交吧。” 说罢,皇后冷哼一声带领宫人甩袖离开了寝殿。 直到皇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纪兰庭才松了一口气。 他捧着食盒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 没有人知道方才他的背后紧张到起了一层冷汗。 同时,纪兰庭更加敬佩起纪兰舟来。 他只是演了一会儿便耗费了大量精力,他的八弟究竟多么八面玲珑才能整日对着各式各样的人逢场作戏。 “殿下……” 一旁挨打的小太监哭丧着脸轻轻唤了一声。 纪兰庭回过神来,挥退下人抱着食盒朝寝宫深处走去- 距离京城千里之外的漠北,平远侯坐在屋内看着一份城防图出神。 他的家人远在京城,墨城内外十万将士也在等待他发号施令,而他现在除了等待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平远侯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 他仰望着那深邃无尽的星空,似乎透过星星点点的光芒能得到安慰。 黑夜之中,面对着的是未知的危险。 南大汗来势汹汹又与大齐探子里应外合,想要抵挡蛮族侵袭并非易事。 平远侯的眼角已然有了岁月的痕迹,他的鬓角染上几根银丝,然而他的眼神坚决透着令敌人胆战心惊的光芒。 正当平远侯远眺塞外时,书房的大门被倏然推开。 穆雷大步走进屋内。 他径直走向站在窗边的平远侯,说道:“我已与流落在外的安达传信,三日之后就会带着我的族人到你说的地方。” 平远侯缓缓转过身看向来人。 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穆雷能在城中自由活动不被怀疑,平远侯让人给穆雷准备了大齐汉人的服饰。 编着小辫的披散着的长发被发带束起,褪去一身外放蛮族服饰的穆雷倒是多了几分汉人的内敛与低调。 只不过他金色的眼眸和硬挺的五官一眼看去就与汉人不同,更不用说那张扬不羁的行事风格更是格格不入。 不知怎的,平远侯瞧见穆雷穿得有些邋遢的长袍觉得有些滑稽可爱。 他无奈地笑笑,说:“难道你们蛮族没有进门前先敲门的规矩吗?” 穆雷并未听出平远侯的话外之意。 他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受天狼神庇佑才能生活在草原上,和牛马一样天地为家没有门框可敲。” 第107章 纪兰庭拎着食盒回到殿内,躺在床上的老皇帝形容枯槁面无血色,身上盖的被子微弱起伏甚至不仔细看就无法察觉。 “殿下,”老太监瞥了一眼太子手中的食盒,“把东西交给老奴吧。” “不必。”纪兰庭拒绝了老太监,转身将食盒交到张太医的手中。 老太监的眼神一黯,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张太医拿出食盒中的汤碗,碗中金黄色的浓汤散发出怡人的香味。 “这是……?”张太医嗅了嗅,疑惑地皱起眉头。 纪兰庭赶忙上前,问道:“张太医,可是这汤有何不妥?” “倒也不是……” 太医从药箱中拿出试毒的银针插入碗中。 “如何?”纪兰庭凑上前去。 只见从碗中再拔出来是银针仍旧光亮,未见发黑。 张太医松了口气,拱手道:“回殿下,此汤无碍,臣闻着里面加了不少滋补草药应是极好的。” 纪兰庭悬着的心也不由放下,并非他怀疑只是这个时候容不得他不小心谨慎。 “只是不知汤里的草药是否与臣开的方子相克,还需让臣带回去瞧瞧再下定论。”张太医说到。 纪兰庭点了点头,默许太医将碗中的汤盛出一些在竹筒内。 他坐在老皇帝的龙榻旁,望着床边挂着用来祈福的琥珀念珠出神。 老皇帝整日盘珠子都将珠子包上一层油脂,金黄的佛珠在微光下流转着沉甸甸的光芒, 看似一心向佛无比虔诚,然而当真能够得到上天庇佑吗? 纪兰庭的面色复杂,眼神落在老皇帝皱纹深刻的脸庞上。 他是太子,理应时时刻刻守在父皇身边服侍。 然而皇帝要他监国理政,接下来就要由他独自一人应对朝堂政务了。 这一切的发生都让纪兰庭有些措手不及,他不知道怎么应对眼前的局势。 “殿下。” 正在这时,张太医走到纪兰庭的身边低声说:“殿下,臣有些话要私下和您说。” 纪兰庭心头一紧,看着张太医心中满是担忧。 方才他便察觉太医的话未说全,只是还不等他来得及问太医竟先开了口。 他点了点头,高声道:“陛下需静养,你们都退下吧。” 说完,纪兰庭又看向犹豫的老太监。 “公公也先退下吧,这里有本宫和太医在就好。” “可……” 老太监欲言又止,心不甘情不愿地躬身退出殿内。 待到寝殿内空无一人,纪兰庭和张太医这才能放开畅谈。 纪兰庭问道:“太医有话直说吧,可是我父皇的病情有变?” 张太医深深地叹了口气,答道:“方才臣不敢多言,只是陛下的病情的确不容乐观,怕是……好不了了。” “什么?” 纪兰庭的脑中轰然一震,惊讶道:“张太医,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父皇……当真无法康复了吗?” 分明刚刚还在教导自己的父亲突然间倒下,现在又说无法康复,纪兰庭一时间慌了神。 张太医低着头,眼中闪烁着犹豫和痛苦,手中捏着的医药卷轻轻地颤抖着。 他摇了摇头,缓缓地说道:“臣不敢欺瞒,陛下的病情……臣也只能尽己所能。” 春猎前皇帝已经晕过一次,醒来以后虽然太医院每天用上好的汤药进补,但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并不见起色。 这会儿再度倒下,八成无力回天气数将尽了。 纪兰庭默默听着,眼底闪过一丝痛苦。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孤独和无助。 仿佛一切都离他而去,仿佛他一个人被抛在了前途未卜的路上。 分明已经入了春季,而他仍觉得自己正站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纪兰庭咬了咬牙,试图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 他知道此刻他不能退缩,更不能害怕。 床榻上老皇帝重重地喘着粗气,屋内的烛火跳跃着。 一瞬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纪兰庭扭转回眸,将目光再次放回到张太医身上。 “张太医,”纪兰庭声音中带着一种强烈的决心,“哪怕是强弩之末,请您务必保住我父皇的性命。”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沉甸甸的铅块落在心头。 京城暗流涌动,晋王虎视眈眈觊觎皇位,大齐皇帝绝对不能现在死。 虽然纪兰庭十分不忍且自责,但还是狠下心让张太医下猛药吊住皇帝的性命。 老皇帝能多活一天,能够扭转局面的机会也就多了一分。 张太医先是一愣,随后眼中流露出一丝钦佩的目光。 太子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果敢。 都说帝王家皆无情,他在太医院过了一辈子早就看透。 软弱心善的人永远无法活到最后,太子终究还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看向太子深深地鞠了一躬,神色庄重地说道:“殿下,臣定当用尽毕生所学保住陛下的性命。” 纪兰庭点了点头,心中虽然充满了不安但表情依然坚定如初。 正在这时,殿外传话太监来报雍王殿下已经到了- 侯在皇宫外的纪兰舟和从城郊赶来的景楼在宫外相聚,两人赶到殿内瞧见了昏迷不醒的老皇帝。 纪兰舟设计打碎城郊的奇石本意是希望扩大影响让老皇帝心生恐惧,却不料竟把老皇帝吓成这个样子。 床榻上的老头脸颊凹陷,喉咙中不断发出如同老式发动机一般的嗡鸣声音。 纪兰舟眉头紧皱,逐渐陷入沉思。 晋王与蛮族内外勾结的事还没解决,太子又在朝中根基不稳,老皇帝这会儿倒下实在不是好时机。 他的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会有人趁着皇帝病危闹出些事来。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纪兰舟回过头去正对上太子殿下忧郁的目光。 太子纯善又孝顺,为了帮顾千亭和景楼已然做了太多,这会儿怕是心里不好受的很。 纪兰舟心中难得生出些自责,微微叹息后上前行礼。 “父皇要我监国,”纪兰庭压低声音说,“奏折一事暂无大碍,顾将军可顺利离京。” “哦?” 纪兰舟饶有兴致地挑眉。 老皇帝终于在快死的时候做了一件好事,让太子监国正好解了这段时间的忧愁。 如果老皇帝就这么一命呜呼了,太子理所应当继承皇位后,那是不是就能全剧终了? 这边纪兰舟还在做梦,另一边纪兰庭苦涩地说:“漠北送来急报,边塞怕是要乱了。” 纪兰舟回过神来,点头说:“我们已然知晓,只是不知兄长打算如何处理。” “父皇此前已经写下诏书,赐平远侯调兵虎符由顾将军送回漠北。” “皇帝也放心?”景楼冷笑一声。 要知道从前在漠北时就连超过百人的队伍出城都要向京城递折子请旨,如今老皇帝居然直接将能调兵遣将的虎符赐给了平远侯,看来的确是怕极了。 纪兰庭苦涩地摇了摇头,一切不言而喻。 正说着,纪兰舟无意中瞥见老皇帝床头放着的玉碗中金黄色的汤。 他皱眉问道:“皇后娘娘来过?” “你怎么知道?” 太子疑惑地看了纪兰舟一眼,心里闪过一丝疑虑,但还是老实回答:“母后得了消息,给父皇送来一碗汤。” 说完,他又补充到:“我已让张太医看过,汤里没有毒。” 纪兰舟并未理会。 他走上前端起盛放汤药的碗,说:“真正要人命的毒药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说完,纪兰舟将汤碗递到景楼的手中。 “如何?” 景楼接过碗,轻轻地嗅了一下。 他的面部肌肉突然紧绷,眼神中闪过一丝暗光。 “这汤里的确有脉脉的味道。”景楼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凝重。 纪兰舟早已想到,了然地点头:“果然如此。” 然而一旁的太子殿下却被夫夫俩蒙在鼓里,他疑惑道:“脉脉?那是何物?” 纪兰舟和景楼耐心地将百晓生所说的脉脉药性告诉了单纯的太子殿下。 纪兰庭听后一愣,脸色瞬间苍白:“你是说这种草药多食会有损身体?皇后她竟然……” 他尚且留了个心眼,本以为能保证万无一失,却不料最为亲近的人突然心肠最为歹毒。 纪兰舟瞥了纪兰庭一眼,仿佛在看一个受到惊吓的稚嫩孩童。 这就是朝堂之争,明枪暗箭家贼难防。 在这座皇宫内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和权力是永恒的。 忽然,纪兰舟又觉得老皇帝倒下的很是时候。 幸好当时在老皇帝身边的人是太子殿下,而且皇帝对太子也还有一丝父子间的依赖和信任。 若是老皇帝落入皇后和晋王的手中,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兄长日后定要小心提防那对母子。”纪兰舟提醒道。 晋王和皇后能悄无声息给老皇帝下|药,难保日后不会用同样的手段迫害太子。 纪兰庭沉声道:“我已命人召亲王入宫,届时会将晋王困在宫中。” 太子苍白的脸上涌现出一丝紧张的红晕。 纪兰舟看在眼里,内心不由有些惊讶。 单纯的太子殿下居然能有这番大胆的决心和作为,实在是不容易啊。 “殿下可将谢副统领调入宫中。”景楼提议道。 纪兰庭怔怔地点了点头,连声说道:“也好,也好……” 皇位争夺就如同演员争抢同一个角色,必须时刻进入状态以防被其他竞争对手抢占先机。 年少的太子就算还未准备好也必须要站出来顶起重担。 纪兰舟看着太子忧愁的模样,不免有些同情。 太子殿下在原剧情中亡国后自尽而亡,说到底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他拍了拍纪兰庭的肩膀,安慰道:“兄长放心,京城还有我在。” 谁知纪兰庭一把将他推开。 “不。” 纪兰庭一脸正色,坚定地说:“你与景楼随顾将军一同离京,回漠北去吧。” 第108章 太子的提议着实让纪兰舟有一瞬惊讶和不解。 如果晋王当真有谋反之心,以他的手段和势力太子根本不是其对手。 纪兰舟皱眉,说道:“京城水深,皇兄一个人如何应对?” 纪兰庭轻笑一声,道:“明明我才是兄长,何时要你来操心。” “……” 前后两辈子快赶上老皇帝一般大的纪兰舟无语地眯起眼睛。 他的“兄长在”今天之前都还是个莽夫,怎么可能不让人操心? 且不说朝堂上那些咄咄逼人的老头们,单说晋王诡计多端,纪兰舟真怕太子独自应付不来。 更何况京城还有蛮人潜伏其中,实在不是离京的好时机。 他虽然不善于处理政事,但是为太子出谋划策也还算绰绰有余。 如果此时与景楼回漠北去,太子在京城孤立无援难保不会手忙脚乱。 太子一个人留在京城究竟行不行啊? 纪兰庭看出纪兰舟的担忧,安慰道:“待你与景楼离京,我便将谢副统领调到宫中,有他带领禁军守卫也能放心些。” “可……” “莫要再说,我的心意已决。” 纪兰庭打断了纪兰舟想说的话:“父皇将大齐交给我,我当守在京城直至最后一刻,而你不同……” 两兄弟四目相对,竟然生出些难得的默契。 “我知道你与景楼早就约定一同回漠北了,”纪兰庭欣慰地拍拍纪兰舟的肩膀,“去吧,哪怕是一日纵马长歌也好过被困在京城。” 太子语重心长,纪兰舟的心中猛地一震。 他从未想过一个剧本设定中的角色会有如此丰富又人性的情感,就好像真的是一位最亲近的兄长那般在为他的将来谋划。 纪兰舟怔怔地望着纪兰庭,一时间竟忘记了言语。 纪兰庭微微一笑,说道:“况且蛮族凶猛,多一个人带兵也能让墨城多一分保障。” 说完,他又看向景楼:“我这弟弟从小长在宫中从未出过远门,替我保护好他。” 景楼眉头微皱,郑重地点了点头。 纪兰舟就像个不能自理的小孩子一样,被哥哥托付给了其他人。 太子心意坚定有理有据,纪兰舟无话可说也无法再拒绝。 他妥协道:“那皇兄在京城定要万事小心,有事可让谢副统领送信过来。” “好。” 纪兰舟看着一脸严肃的太子轻声叹了口气。 还好纪兰庭不知道原定故事的结局,否则该有多么心痛。 “皇兄,”纪兰舟贴近太子的耳边压低声音说,“务必提防纪兰轩,绝不可让他离开宫中……” 纪兰庭听着,双眼逐渐睁大- 回程的马车上,纪兰舟悻悻地蜷在马车的角落一言不发。 短短几日功夫,京城早已不再像往日那样热闹,道路两旁摆摊的商贩和往来的行人寥寥无几。 纪兰舟望着窗外冷清的街道不由心生感慨,原来一个繁荣安定的国家会在一朝一夕之间再无宁静。 景楼见身旁的人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就觉得不对劲,果不其然看到纪兰舟在发呆。 “你在担心太子?”景楼开口道。 “倒也不是。” 太子比他想象中更明事理,只要稳住京城直到漠北事了亦或是老皇帝死即可。 真正另纪兰舟惆怅的反而是另一件事。 纪兰舟摇了摇头,苦恼地说:“我是在想,太子殿下方才抢了我的台词。” 在纪兰舟的设想中,他会帅气登场然后凭借一己之力促成景楼回漠北一事。 届时,他要风风光光趾高气昂地带景楼回漠北。 纪兰舟甚至在心里排练过无数次他将景楼带走时要说的台词: 「走,我带你回家」 然而还没等到他来得及表现,太子竟抢先一步夺走了他的高光时刻。 一朝主角变配角,本该和景楼衣锦还乡的,现在反倒变成了“公务出差”。 雍王府的马车摇摇晃晃地在街上行进,纪兰舟颓丧地叹了口气。 景楼听出了纪兰舟的心思,轻笑一声安慰道:“若非是你奔走筹谋,或许我与舅舅已经被下大狱了。” 纪兰舟看向景楼,下一刻便哼哼唧唧“娇弱”地倒在景楼的肩膀上。 “闹什么?” 景楼嘴上嫌弃,但任由纪兰舟的脑袋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 雍王已然不是曾经那般瘦弱娇小的模样,如今强壮高大的纪兰舟仿佛一只毛茸茸的大熊拱得人直晃。 “你不必安慰我,”纪兰舟搂住景楼窄劲的腰身,“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亏得老皇帝身子虚才中招。” 说起老皇帝的病情,纪兰舟又不免担忧。 “老皇帝的病撑不了太久,此次去漠北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你怕晋王会……” 纪兰舟坐直身子,皱眉道:“你说晋王究竟为何要与蛮人勾结?” 这是纪兰舟始终想不通的一点,晋王与蛮人勾结究竟有何好处? 有什么是蛮人有而晋王没有又恰好需要的吗? 景楼沉思片刻,道:“或许……晋王自知无法继承皇位?” 纪兰舟猛地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 如果晋王早就知道自己无法继承大统,那么想要夺取皇位只能依靠武力。 然而京城本来兵力不足,加上禁军大多是跟随过平远侯的旧部,势必会与雍王和太子站在一边。 晋王在京城中无兵可调,因而只能与蛮人合作从蛮族手中调兵。 想必纪兰轩已经和蛮人做了交易,就等有朝一日里应外合攻入京城直取皇位。 终于想通缘由的纪兰舟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惊讶于血淋淋的真相,更惊讶于晋王对皇位的执着。 晋王当真不择手段,先是设计铲除扈王,然后又意图陷害平远侯,如今竟然被发现还暗藏乱臣贼子的心思。 看来京城终究无法避免一场混战。 还好太子提前留了个心眼将晋王召进宫中困住,也能为他们多争取些时间。 “得想个法子,尽快揪出城里的探子。”纪兰舟正色道。 目前他们只知道西街的妓|馆是蛮人与晋王会面的地点,至于其他潜藏的暗探怕是早已深入京城中。 他们在明敌人在暗,必须尽快锁定目标才有胜算。 景楼摸着眉角的伤疤,沉声道:“父亲已秘密派人入京,今晨我已命他们散布在城各处暗查探子下落。” 纪兰舟惊讶地看向镇定自若说出此话的景楼。 擅自调兵可是欺君罔上的重罪,平远侯不仅这么干了而且还派了一队人上京城到老皇帝眼皮底下来。 不得不说,此举实在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怪不得原来的剧本中景楼逃回漠北后没过几集就杀了回来,比起晋王需要寻找场外援助,平远侯简直堪称实力雄厚。 平远侯在京城有眼线在漠北有军队,若真是要造反可比晋王来的省事更多了。 亏得老皇帝日防夜防,事到如今看来想不想反全看侯爷的心情。 纪兰舟暗自惊叹,他的岳父大人着实不简单,这一大家子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反派因子在。 “景楼,”纪兰舟猛地拉住景楼的手,“快和我说说你爹喜欢吃什么。”- 漠北的草原上,一支浩荡的队伍缓缓前行。 十几匹骏马拉着一顶移动马车搭建而成的帐篷,数以千计的勇士和弓箭手气势滂沱围绕着帐篷随行。 马队招摇地行进在茫茫大漠之中,一眼望不到头。 帐篷内围坐着一群魁梧的蛮族战士,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有说有笑地对着帐子内扭动摇摆的舞姬指指点点。 而在营帐的正中央,一个肤色黝黑、胡须丛生的长发男人正懒洋洋地倚靠在垫子上。 那便是蛮族如今的南大汗——穆铁。 “大汗,快喝酒啊!” “今日又抓到个蛮族叛徒,是不是得和大家一同乐乐!” “大汗英明,居然料到他们逃亡的方向,这才能将其一举歼灭。” 然而面对部下的吹捧,南大汗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 他眉头微皱,食指轻敲着桌面,似乎对舞姬的表演并不满意。 “跳的什么玩意儿,”南大汗大喝一声,“听说京城流行一种名为普拉提的舞蹈,等到日后进了京城都给本王去学!” 舞姬卑微地伏下身子叩首,连连承是。 幻想着过不了多久便能进入大齐的京城,帐篷内众人皆露出了向往的神情。 这时,突然有人问道:“大汗,晋王当真会兑现与我们的承诺吗?” 众人的动作停了下来,纷纷转头期待地看过去。 南大汗嗤之以鼻:“晋王?一个蠢货而已。” 一旦他夺回代表天狼神认证的玉牌后率军入京城,晋王对他们就再无意义。 什么交易,什么约定,他从未放在心上。 “本王也并未说过会信守承诺。”南大汗冷笑着说。 身边的战士们听了这话,心中暗叹南大汗果然个自恃强大的人。 但是晋王如果真的和南大汗合作,必定有着他的底牌,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就在此时,帐篷的门帘被拉来,一名探子急匆匆地赶了进来。 探子抱拳向南大汗禀报:“大汗,晋王从京城送来了一份密信,说是要您亲自过目。” “来,让我看看晋王殿下这次又想要点什么。”南大汗饶有兴致地接过探子手中的秘信。 他将封着油蜡的信封粗暴地撕开,用沾满油污的手展开信封。 南大汗浏览一遍信件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他抖动着手中的的信纸,高声说:“瞧瞧,晋王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居然连亲安达也杀哈哈哈哈,本王喜欢!” 说完,他将信封扔进碳盆中烧掉。 “既然如此,那本王也不介意帮帮他。” 第109章 五月的京城春意盎然,城中的桃花、杜鹃盛开,远眺郊外尽是一片绿色。 这样美好的春日光景放在往日本该是街头巷尾欣欣向荣的繁华景象,然而此刻的京城中弥漫着慌乱和离别。 京城门外,顾千亭身着金甲手持长枪骑在马背上。 与来时孤身一人不同,在他的身后跟着一支从禁军中挑选出来的近百人骑兵队伍。 顾千亭手中攥着一只包袱迎着朝阳远眺,前方离京的道路曲折,一眼望不到头。 在京城不过短短几日时间,外面居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 京城内外都不安稳,这一去怕是不一定有机会再回来了。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顾千亭调转马头看去。 只见传旨太监骑着马匆匆赶来,而在太监的身后一辆华美的四驾马车晃晃悠悠从城中驶了出来。 马车四角悬挂的铜铃叮当作响,与城外严阵以待的队伍形成强烈反差。 “怎么来这么迟?”顾千亭不悦地蹙起眉头喊道。 纪兰舟从马车中伸出头来招了招手:“富贵磨磨唧唧,就差把雍王府搬空了。” 雍王如同向家长告状的孩童一般,坐在马车中的景楼不由轻笑一声。 赶着马车的富贵苦着脸嘟囔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啊王爷,咱们要去的地方可是漠北,那山高水远的不得收拾齐备些啊。” 说着,富贵回头瞅了一眼专门拉行李的马车。 雍王殿下养尊处优从没离开过京城,漠北那地方苦寒异常,王爷怎么受得了啊。 一想到这里,富贵忍不住抹起泪。 他的王爷真是命苦啊…… 雍王府的马车驶出城门停下,纪兰舟从马车上缓缓走了下来。 传旨太监也从马上翻身下来。 “将军,”传旨太监向顾千亭施礼后转向纪兰舟,“殿下,请您接旨吧。” 纪兰舟挥了下宽大的衣袖,撩起衣摆跪到地下。 顾千亭奉旨回漠北率军出征,太子让他以监察御史的身份随军。 表面上是为了监视平远侯,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的由头罢了。 纪兰庭虽然无法让景楼恢复官职,但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纪兰舟将景楼藏进马车带出了城。 “雍王勤勉端正,雍和粹纯,性行温良……特命其任监察御史随军出征,检校大军,以安社稷……” 传旨太监的声音尖细而高亢,悠长地回荡在城外。 纪兰舟深深一拜后双手抬起,高声道:“臣接旨,吾皇万岁。” “王爷,万事小心。”传旨太监将圣旨放进纪兰舟的手中。 纪兰舟站起来,点头说:“多谢公公。” 传旨公公微微一笑,说道:“王爷且等等,太子殿下即刻就到。” 不等纪兰舟开口,一旁的顾千亭先一步问道。 “太子要来?” 他意外地挑眉,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包袱。 “是,”传旨公公颔首说,“殿下说要亲自为将军和王爷践行。” 纪兰舟瞥见顾千亭纠结的模样不由扬起嘴角。 他这个舅舅分明就对人家太子殿下有点意思,否则怎么会连听到太子要来都会这么紧张。 正当纪兰舟在心里默默八卦的时候,顾千亭恰巧对上他别有深意的笑容。 “笑什么笑。”顾千亭冷声道。 纪兰舟赶忙敛起笑容,调侃道:“瞧着舅舅似乎并不是很想见到皇兄的样子。” 顾千亭一愣,反手将手里的包袱扔进纪兰舟的怀中。 “给你,”顾千亭仰着下巴不自在地说,“等下帮我把东西交给太子。” 纪兰舟接下包袱,疑惑道:“舅舅为何不自己去送?” 顾千亭横了他一眼,嫌弃道:“哪有储君收受武将礼物的道理,被人知道徒增烦恼,你也不动脑子想想。” 说完,顾千亭一抖缰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纪兰舟捧着包袱,嘴角的笑意终究是压不住了。 他三步并两步跑回马车中,兴冲冲地将刚刚发现的“秘密”告诉了景楼。 景楼听后疑惑地挑眉:“我怎么不知舅舅和太子何时有过往?” “但我瞧着两人皆有意,只是不曾言明。”纪兰舟遗憾地叹了口气。 古人啊,哪怕是剧本设定中并不真实存在的古人也是那么含蓄。 “说来也怪,”景楼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舅舅一把年纪不曾成亲,也从未见过他对谁动心。” 纪兰舟好奇地凑上前去,小声说:“等咱们到了漠北问问你爹,或许他知道。” “也好……” 景楼下意识地点头,复又察觉不对。 他抬手轻推了纪兰舟的肩膀一把,撇嘴道:“胡闹,我怎么被你带着在背后编排起长辈的私事了。” 纪兰舟脸皮厚的很,笑盈盈地又贴上去说:“早就说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离我远点。” 夫夫俩窝在马车里“打情骂俏”,不远处一辆六驾马车朝城门口驶来- 太子殿下一身素净的白衣,不染一丝尘埃地从马车上走下。 纪兰庭的脸上满是疲惫,望着车队的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 他藏在袖子下的手不安地紧紧攥拳,这一刻,只觉得身边的人都在离他而去。 “殿下。” 顾千亭并未下马,而是隔着一排队伍远远望过去。 纪兰庭并未指摘他不敬的罪过,隔着人群喊到:“万望将军保重,本宫在京城等你的消息。” 顾千亭牵着缰绳,微微一笑:“殿下放心,末将定不负重托。” “好,好……” 两人四目相对,竟相顾无言。 纪兰舟从旁默默看着,只觉得太子和将军好像言情剧本中的男女主,明明张了嘴却谁都不说清。 那他不介意演一回连接爱情的丘比特。 纪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上前去,拱手喊了声皇兄。 太子回过神来,打量着已经长高长大的弟弟。 “此番去漠北路途遥远又危机四伏,你一路上万万要小心……” 纪兰庭像送孩子出远门的家长再三叮嘱,眼中尽是不舍。 纪兰舟的心一软,上前紧紧地将自己的兄长抱进怀中狠狠地拍了拍太子的后背。 “咳咳……” 小身板的太子殿下被纪兰舟的力道拍得咳嗽两声,红着脸后退两步不断喘气。 “给你。” 纪兰舟将顾千亭给他的包袱递到太子的手中。 纪兰庭止住咳嗽,疑惑地抬起头,“这是……?” “舅舅让我转交给你的。” “顾将军?”纪兰庭的眼睛倏然亮起,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 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神色黯淡地垂下头来。 纪兰舟全都看在眼里,大致也能猜想到太子的顾虑。 他抬手重重按住太子的肩膀,正色道:“兄长需记得,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做改变规则的人。” 纪兰庭浑身猛的一震。 纪兰舟不再多言,能否理解他所说的意思就要看太子的心思了。 不远处顾千亭看着纪兰舟将画和信交给太子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别扭地搓了搓鼻子。 他怎么可能忘记初次入京时在大雪纷飞的皇宫中遇到的小团子,像个瓷娃娃似的一碰就碎。 只是顾千亭知道,有些感情不可宣之于口,需得一辈子藏在心里。 将来太子必定要继承皇位,国之储君怎么能与武将在一起呢? 顾千亭不愿让纪兰庭有期待,更怕自己会有一瞬忘记自己的身份。 他们之间注定没有缘分。 但若真是任命,顾千亭又觉得不甘心…… 他们被束缚在条条框框中压抑太久,为何不能为自己活一次? 顾千亭远远地望着与雍王说话的太子,不等纪兰庭抬眼望过来便先行一步收回了视线。 “咚咚——” 城楼上传来一阵有节奏的击鼓声,随着沉重的号声响起,城外身着铠甲的将士们大喝一声后迅速列阵。 以顾千亭为首,队伍伴着鼓声缓缓进发- 待到队伍渐行渐远消失在地平线上,纪兰庭这才缓缓收回视线回到马车上。 他将包袱放在案几上小心翼翼地展开来,里面赫然是一副花卷和一份书信。 画卷打开,前面用拙劣的画工和稚嫩的勾线挂着一副《两小儿垂钓图》。 画中两个垂髫小儿,一个身披红色斗篷坐在岸边巨石上钓鱼,另一个则躲在石头后面偷偷地招手。 虽然画工不佳,但却将小孩的神态画的活灵活现。 纪兰庭看清画上的内容后双眼猛的睁大,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纤长的手指缓缓抚上纸面。 “怕得鱼惊不应人……” 他读着花卷一侧写着的诗词忍不住轻笑出声:“原来他没有忘记,还在记我的仇。” 纪兰庭将画卷放在一旁,又拿起顾千亭写给他的信轻轻展开来。 「顾千亭顶上太子殿下千岁……」 只看到第一句,纪兰庭的眼眶瞬间湿润,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他压抑着啜泣的声音,慌乱地用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抹去。 顾千亭的字迹潦草,和本人一样狂放不羁又直来直往。 唯独在装作不认识他这件事上顾千亭隐藏的很好,从始至终没露出一丝破绽。 纪兰庭能猜想到顾千亭此举的考量,只是当他真看到顾千亭陈情的信件后又十分不甘。 只因他是储君,便要隐藏心意不得让任何人知晓,就连婚事也做不得主。 若不能改变,那做这个皇帝又有何用? “做改变规则的人……” 「春寒料峭万望珍重,敬希赐复顺颂时祺」 纪兰庭缓缓合上信件,再抬起头时眼中只剩坚定。 他展开帘子望着骑队离开的方向。 远处太阳已经升起,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 他将画和信抱入怀中,闭上双眼默默祈福,只盼着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们能够早日平安归来。 春日的相聚十分短暂,只盼能在花谢之前再度相见,不必苦等年复一年。 第110章 大齐地域辽阔风景秀丽,然而一路上纪兰舟却无心欣赏。 在这个交通道路并不发达的年代哪里有什么柏油马路,出了官道之后全都是没有压实的泥土路。 才刚出城一日,纪兰舟被马车颠的腰酸背痛,只觉得往日剧本中写的什么行车几百里还能活蹦乱跳的全是谎话。 车轮卡到一块石头猛地一颠,纪兰舟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他翻身坐起睡眼惺忪地环顾车内,却发现马车里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景楼?” 纪兰舟喊了一声。 富贵撩开车帘探出头来,笑盈盈地说:“王爷,正君说坐累了要去骑马活动活动筋骨。” 景楼不愧是骑马打仗惯了,离开京城之后简直如鱼得水习惯的很。 纪兰舟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也朝富贵要了匹马。 虽然已经过了五月,但是越往北方走便越能明显感觉到一匹不同于京城的凉意。 车队为抄近路走的山林小道,透过树丛的天空阴阴沉沉,微风拂过树林吹来的风仍旧十分寒凉。 “景楼,等等我!” 纪兰舟扬鞭策马,追着景楼和顾千亭的方向追去。 景楼听到声音勒住马,回头便瞧见雍王乘着快马衣袂飞扬。 雍王本就生的一副好样貌,去掉了往日死板拘束的装扮后乍一看仿若恣意江湖的侠客。 看到这样的雍王哪里能想到几月前他还只是个骨瘦如柴的病秧子,要说是个武将也不会惹人生意。 “吁——” 纪兰舟追到景楼身边。 “醒了?”景楼扯下马背上系着的水囊扔给纪兰舟,“方才我见你睡得熟便没叫醒你。” 纪兰舟自然地打开塞子喝了口水,打趣道:“还好我身强体壮,否则这一路非得给我颠散架不成。” 景楼上下打量一番,哼笑道:“空长这么一身腱子肉。” 说罢,双腿一夹马背悠悠哉哉地向前走去。 “啊?” 纪兰舟一愣,赶忙放下水囊追上前去。 一黑一白两双大马并驾齐驱,鬃毛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我这一身肉是不是白长的你难道不清楚吗?”纪兰舟扬起下巴笑盈盈地说。 景楼回过神来,脸上登时一片通红。 雍王光天化日之下又在说什么混账话! 这种暧昧的私房话是能随口乱说的吗?! 他左右看看确认四下无人后抬手用马鞭抽了纪兰舟一下,怒道:“胡闹!” 景楼没舍得下狠手,纪兰舟只觉得像是被人轻轻撩拨了一下。 “驾——” 纪兰舟向来不要脸,笑盈盈地跟在景楼地马屁股后面朝树林身处走去。 顾千亭被孤零零地扔在原地,气不打一处来地望着纪兰舟和景楼的背影。 末了,顾千亭愤然赶马朝另一处走去。 纪兰舟与景楼并肩同行,一边听着景楼将漠北的风光一边为即将见到岳父大人而紧张。 他侧过身子,说道:“临行前我让富贵去仁和酒楼带了几坛贡酒,又买了些京城特色的糕点,还从张三姐哪儿拿了许多吃食,你说爹能喜欢吗?” 说着他一顿,又补充道:“我还从家里收拾了些古籍书画文玩玉器,看爹有没有能看上的……” 雍王絮絮叨叨难得紧张,俨然是对回家见平远侯的事放在心上着重对待了。 景楼颇有种被珍视的感觉,心中暖洋洋的。 “放心,我爹与舅舅不同,”景楼出言安慰道,“他定不会为难你的。” 一想到在教场与顾千亭过的那三招纪兰舟就脑瓜子疼,若非景楼出声相助他怕是连一招都过不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又起了一阵狂风。 树林中的落叶被狂风卷起,树枝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风声呜咽着穿过树林扬起两人的发丝。 纪兰舟被风沙迷了眼,抬起宽大的袖子将他和景楼挡了起来。 直到狂风逐渐停下,景楼抬起头望着天边阴沉的乌云沉声道:“回去叫上马队快些走,要下雨了。” 说罢,两人赶忙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因着要尽快赶到漠北,纪兰舟一行人刻意走的是捷径,想要穿过树林需得经过一条黑水河。 黑水河贯穿了大片的平原和丘陵,将京城与漠北紧密地连接在一起。 若是下起雨来,河水变得湍急起来过桥时定不安全。 眼看着天色阴沉将要落雨,马队纷纷加快速度朝着河边赶去。 然而还不等见到河岸,天色骤然变暗。 黑压压的乌云如同潮水般涌动,短短几息之间,整个树林如同被漆黑的布幔覆盖。 下一刻,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犹如撒下的银珠,激起一片片涟漪。 雨水垂直倾斜而下迅猛无比,打在树叶上几乎将叶片击穿。 顷刻之间,雷霆翻滚,电闪雷鸣,雨声、风声和雷电声掩盖了周遭一切动静。 “王爷,雨太大啦!” 富贵撩开车帘,他躲在马车飞檐下也被淋得浑身湿透。 纪兰舟摆手催促道:“你去和小九一同坐车,莫要在这里淋雨。” “不行啊王爷,”富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道,“小的还是先把马车赶到前面大树下避雨吧。” 富贵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轰隆——” 车外又响起一道惊雷,纪兰舟九年义务教育的基因被雷声激活。 他扑上去撩开帘子拦下富贵:“不可,不能去树下。” 富贵疑惑地回过头来,催促道:“爷啊,这雨实在是太大不躲到树底下哪儿行啊!” 纪兰舟没法短时间将雷电形成的原理向富贵解释清楚,也就没法和富贵说明为何雷雨天躲在大树下会遭劈。 他从马车中的蓑衣和斗笠递给富贵,指着前路说道:“向前找找看有没有山洞,万万不要留在树下。” “可……” “继续走,不要停!” 富贵还想辩驳,但见雍王说的坚定也无法忤逆。 他穿上蓑衣,高声喊了一声指挥着车队继续沿着原定的方向行进。 马车内,纪兰舟握着把玩已久的茶碗,瞥了一眼窗外淅沥的雨水感叹道:“在京城许久还未见过这么大的雨。” 景楼侧身看去,道:“漠北也鲜少下如此大的雨。” 纪兰舟猛然想起上辈子娱乐圈中流传的迷信。 他的眼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与景楼分享道:“我曾听人说若是出行的路上遇到下雨便是要发达的征兆,雨越大越好。” 景楼一愣,轻笑道:“你久居王府,知道的倒是挺多。” 雍王行事作风向来怪异,所说的话也时常新鲜闻所未闻。 “人人都说树大好乘凉,你为何不让富贵把车停在大树下?”景楼的眸子亮若繁星,求知欲和好奇心全都写在脸上。 纪兰舟想了下,解释道:“也有人说树大招风,风雨召来雷电会遭报应。” 景楼将信将疑地斜睨过去,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我竟不知你还信神佛报应。” 别说神佛,就连轮回转世鬼魂附体纪兰舟都经历过了。 他轻笑一声,倾身上前神秘地说:“还记得我与你说过曾经险些病死吗?” 景楼一愣。 “弥留之际我当真见到神仙了,”纪兰舟狡黠一笑,“神仙说我还没到死的时候,放我回来见你。” 景楼瞪了他一眼并未回应,心里却隐隐抽痛。 纪兰舟总是这样爱用嬉笑的口吻说着些让人心惊的话。 哪怕遇到天大的事,纪兰舟怕是也能笑着打趣说“天要塌了”。 景楼严肃地板着脸说:“日后莫要总将生死挂在嘴边。” 纪兰舟眼中闪过一起讶异,随后心瞬间融化成一滩春水。 他敛起嬉皮笑脸,正色道:“不说了,以后再不吓你了。” 两人的眼神交汇在一起,在彼此之间建立起一道约定。 对话间,雨外的风雨狂暴,马车内的人含情脉脉。 他们在风雨中,找到了彼此- 大雨渐渐歇了下来,马队匆匆赶路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黑水河边。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 只见连接河两岸的唯一一座石桥已经塌毁,断桥残壁依稀可见。 “将军,看样子桥是被河水冲塌了。”前方探路的士兵回报道。 顾千亭眉头紧皱,抖掉身上的雨水翻身下马。 纪兰舟和景楼得到消息,带着斗笠从马车上跳下来上前探查情况。 “怎么回事?”纪兰舟赶上前问道。 “桥断了,”顾千亭摇头沉声说,“瞧着像是被水冲垮的。” “冲垮?” 纪兰舟探出身子观察岸边的情况。 石桥的断面十分粗糙,并不像是被冲散的反倒像是被凿断似的。 精通服化道的纪兰舟蹲下身子,眯起眼睛朝石桥断裂处看去。 “这桥应是有人破坏的。” 跟上来的景楼也一眼看出了端倪,他脸上浮现出严肃的神色:“那块碎石下的泥土还是干的。” 众人顺着景楼的视线看过去,发现石块下的泥土果然是干的。 雨下的这么大,若桥真是被水冲塌怎么可能会是干的? 只可能是桥先前就被人破坏,石头盖住泥土这才没能让雨水打湿。 纪兰舟望着近在咫尺的对岸,仿佛中间是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究竟是谁费尽心思抢在他们之前把桥搞垮,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是纪兰舟现在没有时间去深究桥塌的真正原因。 此时此刻,他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新的路线尽快抵达漠北。 纪兰舟目光凝视着断裂的桥横跨在咆哮的黑水河之上。 河水狂暴地冲撞着残破的桥墩,溅起水花在暮色中闪烁着寒光。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对顾千亭和景楼说:“看来我们只能改道了。” “嗯。”景楼凝重地点头。 顾千亭嗤了一声,转身大喊道:“众将听令,改道!” 他们调转马头,沿着黑水河边的羊肠小道向另密林深处走去。 狭窄崎岖的道路两侧是密密麻麻的树林,月光在树叶间穿透,洒下斑驳的影子。 道路边的草丛在风中摇曳,发出低低的沙沙声。 殊不知,在车队不远处的山头上正有一群人隐藏在黑暗中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的动向。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0-120 第111章 夜幕渐渐降临,雨虽然停下但是天空中的乌云仍未散去。 微凉的夜风掠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的响声回荡在山林间。 纪兰舟撩开车帘,借着灯笼的幽光朝车窗外看去。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月光,只有车队中的灯笼晃动着。 “看样子今晚还有雨。”纪兰舟瞧见远处乌云间闪过一道白光惆怅地说到。 发现桥塌之后车队只得改道小路,本以为走一会儿便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却不料走了一路竟然连个山洞都没发现更别说人家。 门外赶车的富贵喊到:“爷,要不咱们今晚先在这儿停一晚等明日天晴再赶路吧。” 纪兰舟转头征求景楼的意见。 景楼伸手在车窗外探了一下,摇头说道:“这条小路狭窄,两侧又是高山便于隐藏,不宜久留。” 若是有敌人从两侧高山夹击,那么他们就会成为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纪兰舟打了个寒战,拍了拍门框对富贵道:“听到正君的话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赶车吧。” 深邃的树林中恍如布满了无数的眼睛,远处的山峦被云雾笼罩像是与世隔绝的冥府。 丛林间树叶窸窣的声音夹杂着偶尔响起的夜鸟的啼叫,马车内吱扭的车轮声以及油灯崩裂时劈啪作响的动静混在一起。 纪兰舟托着下巴听着马车外又淅淅沥沥响起的雨声,感叹道:“今夜真静啊……” 就好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那般让人不由心慌。 景楼将皮毛软垫摊开,道:“夜还长,你睡会儿吧。” “你呢?” “我守着你。” 对面的人坐得笔直,警觉的模样仿佛是条可靠的护卫犬。 纪兰舟一愣,随即摇头道:“我怎能让你独自守夜。” 说着,他从书箱里随手掏出太子送来的《方舆图志》翻阅起来。 “你瞧,”纪兰舟将书摊在案几上,指着书页上的图画对景楼说,“这不正是我们方才经过的黑水河吗?” 景楼凑上前去朝书页看去,果不其然图上画的正是黑水河,甚至还在一旁标注了那条塌方的桥梁。 纪兰舟又连翻两页,这才发现《方舆图志》的奥秘。 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著,亦或是剧本世界观设定中的一环,图志上近乎详尽地描绘了大齐疆土的所有道路。 “合着太子送了我一本GPS……”纪兰舟一边感叹一边小声嘟囔道。 景楼疑惑地抬眼看去。 雍王又在说什么令人费解的语言,他竟一个字都听不懂。 纪兰舟没发现景楼探究的神情,一门心思地研究手中的图志。 本以为是太子为了送信随手拿的一本书,现在想想纪兰庭怕不是早就料想到他们要出京,因而特意送了一本地图来给他们做指引。 不得不说,他的兄长心思着实细腻。 《方舆图志》绘制精美又细致无比,但字迹却非常小。 纪兰舟就着油灯研究着图上的内容,不一会儿就眼皮发沉趴到桌上昏睡过去。 景楼瞧着上一秒还信誓旦旦陪他下一秒就睡死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将车里的斗篷披在熟睡的人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抽出压在纪兰舟手下的图志。 车内,一人安睡一人夜读气氛很是和谐。 而马车外的雨越下越大,颗颗雨滴打在马车顶棚上合着风雨雷电声异常清晰。 随着马车沿斜路上山,却不知一片宁静下有数十双眼睛狠狠地盯上了。 “那便是雍王的马车?瞧着也没甚稀奇的,还不如咱们草原上的帐篷阔气。” “啧,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起来了,真是碍事。” “未曾说过雍王带了这么多守卫啊,听说骠骑将军也在其中。” 平远侯和骠骑将军的威名远播,一时间人群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汗不是说了只需将队伍冲散,把雍王引到小路然后咔——” 那人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躲藏在山林间的几十个人不约而同眼露凶光,纷纷攥紧了手中的兵刃和弓箭- 一路颠簸,纪兰舟做了一个极不安稳的梦。 梦里他仍是身价过亿的影帝,在片场拍一场动作戏时他的替身竟然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已然归西的雍王纪兰舟。 也不知为何,梦里的雍王总是用一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盯着他看。 直到在拍摄一场落水戏的时候纪兰舟坠入水中无法呼吸,而作为替身的雍王则站在岸边无动于衷。 「该死的本是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 “唔……” 纪兰舟满身冷汗猛地惊醒,大口喘着粗气惊恐地抬眼看去。 只见景楼一脸担忧与紧张地蹲在他身边。 “景楼……” 纪兰舟堪堪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竟哑的说不出话来。 景楼抬手捧起纪兰舟的脸,轻轻抚掉他额角的汗水紧张道:“还好吗?可是身子不适?” 纪兰舟摇了摇头,安慰道:“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随后,纪兰舟发现景楼的身上背起了弓箭,马车内也仅剩一盏昏暗的油灯。 纪兰舟隐约察觉环境不对,他的心猛地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景楼捂住纪兰舟的嘴,压低声音道:“有人盯上我们了,我已让富贵去小九那车,等下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从马车中出来。” 话音刚落,一只铁箭穿过车帘直直地射入木框内。 “小心!” 景楼侧身躲过暗箭,反手将纪兰舟压倒在地。 纪兰舟大梦初醒还未搞清状况,只觉得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又在预料之中。 “记住我说的话,”景楼摘下挂在马车内的浮影剑塞进纪兰舟的手中,“万万不可出来。” 说罢,景楼头也不回地掀开车帘跳出车内。 “景楼,你要小心!”纪兰舟焦急地大喊一声。 纪兰舟虽然想要冲出去与景楼并肩作战,但是自知以自己的武力值冲出马车只会碍手碍脚给景楼增添负担。 他俯趴在地上抬手将桌上的案几掀翻,拖着桌腿躲到马车的角落将自己围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亮纪兰舟看到落在地上的《方舆图志》,他想也没想伸手捡起来揣进了怀中。 “有刺客——”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车队中将士们瞬间打起精神举起兵器将马车团团围住。 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就连马匹也像知道即将到来的危机似的不断攒动马蹄打起响鼻。 忽然,一支箭穿透雨帘射到一旁的树干上。 “举盾列阵——”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迅速调整阵型,将盾牌连着一片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 顾千亭和景楼舞动手中的长枪将近身的铁箭尽数挡开。 “嗬哈——” 黑暗中突然蹦出数十个骑着马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的样貌与穿着打扮甚是怪异与大齐人截然不同,他们的脸上刺着诡异的纹身,各个眼神狠辣。 其中一个举着弯刀长满胡须的大汉右手猛捶胸口,大声喊道:“大齐的走狗,今日就要你们接受天狼神的审判!” 一时间,山林中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 顾千亭提着长枪骑在马背上,眉头紧皱沉声道:“蛮人竟已到了离京如此近的地方。” “和他们费什么话。” 景楼冷哼一声,毫不留情迅速回身,摘下弓抬手放箭。 簌的一声,一支箭破雨而去。 举着大刀一脸张扬的男子猝不及防胸口中箭,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直挺挺地从马背栽倒在地上。 蛮人没想到景楼竟如此果决,抬手便是要人命去的,顿时方寸大乱。 “你们几个,一起上吧。”景楼扬起下巴桀骜地说道。 他自信又无畏的模样近乎狂妄。 蛮人哪里受得了这般被轻视,纷纷举起弯刀抖动缰绳追着景楼而来。 “拿命来!” 景楼调转马头,极速穿行在树林间。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弓箭,箭尖对着前方随着动作而移动。 在景楼的侧方,一群蛮族士兵如同狼群一般凶猛, 他们向着景楼步步紧逼,发出深沉的嘶吼声和低语。 像是祈祷,像是战歌,更像是挑衅。 景楼眼中闪过一抹坚决,他咬紧牙关,抬起弓瞄准前方的蛮族刺客。 他的双眼像是能看穿一切黑暗似的,箭矢在雨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命中一个蛮族刺客。 “安达——” 蛮人见到同伴接连倒下,一时间更加凶猛地攻了过来。 而景楼面不改色,他张弓的速度极快,弓箭一次次地射出,破开雨幕直取敌人的心脏。 雨水打在景楼冷峻肃杀的脸上,眼中闪过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又是一箭射出,一名蛮人应声倒下。 “众将听令,”顾千亭大喊,同时手中的长枪划破黑夜。“能取敌人首级者,受上赏!” “杀——” 受到激励的将士们士气大振,更加英勇地迎敌而上。 而景楼背起弓箭,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冲向蛮人的队伍之中。 只见他抬起长□□向来人,手腕一甩竟将长枪抖了起来。 枪头寒光闪烁,景楼强大的腕力将前来攻击的蛮人从马背上横扫下来,瞬间将蛮人的阵型打得四分五裂。 “小心,还有人!” 然而,蛮人的数量远超顾千亭和景楼的想象。 敌人像是一个个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他们早已利用丛林和山崖等复杂地形布下天罗地网。 虽然能突破正面迎击的敌人,却难防背后偷袭的冷箭。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席卷了原本宁静的小路。 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银光,铁斧的破风声和兵刃交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王爷!” 突然,人群中传来富贵的惊叫声。 正与刺客搏杀的景楼闻声猛地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手持弯刀的蛮人不知何时悄然溜到雍王府的马车旁,翻身上马后猛地抽了一下马背。 “驾——” 马儿受了惊,扬起马蹄蹬动两下后拉着车疯了似的朝山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景楼目眦欲裂,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混着汗水滑落。 “纪兰舟!” 恰巧一阵雷声响起,景楼声音被掩盖在轰鸣声下只剩无声的嘶吼。 第112章 纪兰舟原本听话地躲在马车的角落,谁知马车忽然间震动一下后竟动了起来。 马车极速向前奔行,车内颠簸得几乎快将内脏搅成一团。 “驾——” 车外传来一个陌生的粗狂男声,纪兰舟的心随即沉了下来。 他强撑着身体从马车内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的一角朝马车外望去。 只见马车上挂着的灯笼忽明忽暗,映出正在驾车的人影。 牵着缰绳的大汉身材魁梧,身上穿着类似少数民族的服饰,披散着的头发上编着小辫。 纪兰舟瞧见那人的脸颊上有个月亮形状为主花纹的复杂纹身,露出的手臂上也布满了骇人的刺青。 虽然纪兰舟此前并未见过蛮族人,但是他已然看出车队被蛮人刺客袭击了。 四周一片黑暗,远处天空中滚动着雷电。 纪兰舟忽然在此刻理解了为什么影视剧中许多紧张重要的戏份总是安排雨景。 在此刻生死紧张的危机时刻,的确只有风雨雷电才能凸显氛围。 “驾——” 正在这时,马车后方又传来一阵喧嚣声。 纪兰舟赶忙放下帘子重新缩回马车中,这一次他隔着车窗观察外面的情况。 车外,一群狂放打扮的蛮人骑马而来。 浸了油的火把仍旧燃烧着,赤红的火光在雨中摇曳映照在蛮人样貌草率的脸上。 赶上前来的蛮人各个骑着高大的战马,狰狞的面孔在雨中仿佛野兽一般将马车从两侧团团围住。 “安达,”其中一人追上马车问到,“可是抓到雍王了?” “车里的便是那个病秧子。” 那人闻言兴奋地扬起马鞭在空中挥舞,高声喊道:“好,好!等到把雍王的首级取下献给大汗,咱们必然会有重赏!” 车外的蛮人高声交谈,丝毫没有把马车里的人放在眼里。 纪兰舟将后背紧紧抵在墙壁上不断深呼吸。 他一边警惕地侧耳听着车窗外的动静一边思绪飞转想着对策。 蛮人将雍王府的马车与大部队分开,无非是想把他拉到荒郊野岭处置。 听蛮人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他已然和从前那个体弱多病的雍王不同了,也正因为如此才敢不派人把守压制他。 看来在蛮人的心中他还只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病秧子,这个信息差倒是为他提供了一线生机。 纪兰舟穿来之后虽然也经历了不少,但是从未像此刻这样置身于如此危险之中。 他紧紧握住手中浮影剑的剑柄向上拔起,剑身寒光闪烁,着实是一把夺人性命的利器。 纪兰舟从来没有杀过人,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杀人。 但现在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再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我这也算正当防卫吧……” 纪兰舟深吸一口气,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等到马车停下,他双拳难敌四手定然是在劫难逃了。 马车又碾过一块大石猛地一颠,纪兰舟攥着剑柄飞身撩开车帘一跃而出。 浮影剑又细又利,如同闪电一般划破雨幕直直戳入刺客的手腕。 刺客怎么也不会想到马车里本该“吓尿”的雍王居然有如此胆量与魄力竟敢冲出马车,猝不及防被刺了个正着。 “啊——” 蛮族刺客惨叫一声,手一松脱离了缰绳。 纪兰舟趁机扑上前一把勒住刺客的脖子狠狠地锁死。 “你个……” 刺客反手抓住横在咽喉上手臂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粗壮的手臂肌肉紧绷一只手竟握不住。 纪兰舟用尽全力任凭刺客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脸上逐渐因为缺氧而憋得通红。 雍王居然这么大劲?! 还不等刺客想明白,纪兰舟向后一倒,双腿向上一蹬将蛮人从疾驰的马车上一脚踹了下去。 刺客的双手在空中抓握不成重重地砸在泥潭中,惨叫声被远远甩在马车后。 然而,还不等纪兰舟松一口气,两侧骑马跟随的蛮人借着火光瞧见了马车上的变故。 “雍王要逃!” “杀了他,用他的鲜血祭天狼神!” 霎时间,四面八方传来蛮人的呼喊声。 纪兰舟牵住缰绳猛地一抖,马匹鸣叫一声调转方向加快速度向前奔去- 四匹马拉着车将本就狭窄的小道占据,一旁跟随的蛮人只能或跟在车后或穿进树林从旁追赶。 一时间,追击速度慢了下来。 纪兰舟也不知道小路通向哪里,只能全凭感觉赶车。 正当他想要转身查看四周的情况时,一支箭擦过他的耳边直直地射入身后的门框上。 为首的蛮人大喊一声“放箭”,下一刻浓密的箭如同冰冷的雨点一般直扑马车。 刺客眼神冷酷,没有任何犹豫显然是得令要下杀手。 纪兰舟只得放弃赶车重新躲进马车中。 不断有铁箭刺入马车木框的声音咚咚作响,咻咻的箭声在雨夜也格外清晰。 突然,马车的车身猛的一震。 下一刻车帘被扯碎掀开,一个身壮如牛皮肤黝黑的蛮族战士手持弯刀冲进马车内。 刺客看清车内人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哇渣渣地叫到:“好你个兔崽子竟敢害我安达性命,受死吧!” 说罢,抬起弯刀便向纪兰舟砍来。 纪兰舟只得举起手中的浮影剑拼命抵抗。 马车内的空间本就不算大,两个成年男子在其中着实难以腾挪。 刺客的刀法精湛,手段诡谲,纪兰舟应接不暇逐渐被逼退到角落。 “嗬——” 刺客大喝一声,反手一挑,弯刀的利刃将纪兰舟的衣袍划开一道大口子。 鲜血顿时从伤口渗了出来。 但纪兰舟此时也顾不上喊疼,他抬起浮影剑奋力一刺,趁着刺客闪避的瞬间用上半身狠狠地撞了过去。 他回忆着往日景楼的动作,攥住刺客的手臂,剑柄猛地劈向刺客持弯刀的手腕。 谁知还不等他夺下弯刀,那刺客竟然向前用蛮力依靠身体重量将纪兰舟撞到了木框上。 “唔……” 后背一阵剧痛传来,纪兰舟忍不住闷哼一声,手也随之松开。 那刺客活动了一下胳膊,不屑地说道:“区区小儿,竟然挑战我蛮族勇士,不自量力!” 纪兰舟直起身子,将浮影剑挡在身前嘴上不落下风,道:“看来你们蛮族战士不过如此,费半天劲连我这个小儿也杀不死。” “你说什么!”刺客登时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既然我要死了,不如你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纪兰舟冷笑声。 刺客冷声一声再度举起弯刀:“那就等你死了之后亲自去问天狼神吧!” 说罢,刺客大吼一声举刀向纪兰舟砍去。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一道犹如流星般的光芒划过。 面前的刺客胸膛被一支箭刺穿,他低下头看向穿过身体的箭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纪兰舟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惊悚的一幕。 刺客举着弯刀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而他整个人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头朝下栽下了马车。 “纪兰舟!”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了纪兰舟的神智。 “景楼……” 纪兰舟眼前一亮,忙收起浮影剑手脚并用爬到车窗前,大喊道:“景楼!” 只见景楼手持弯弓,骑着马从后方追上前来。 雨水漫过丛林挡住了视线,却没能阻挡住景楼的肆意和凌厉。 他一手操控着马,一手握着握着弓箭,像是从天降下的战神。 景楼确认纪兰舟平安无事后松了一口气,眼神有一瞬柔情。 而下一刻他的目光重归冰冷。 景楼弯弓搭箭,凌厉的箭矢从他的弓上射出,直接击中射箭的蛮人。 那刺客的身体如同被巨力撞击竟飞出马鞍向后倒去,手中的火把落入水中瞬间熄灭。 这一边,景楼扬鞭策马,马蹄踏碎泥泞。 箭矢如同雨水一般密集且流畅,且箭无虚发。 “杀了他!” 另一边,蛮族刺客见状不妙,立刻将目标从马车转移到景楼身上。 景楼收起弓箭,灵巧地穿梭在雨中山林间,如雷霆一般冲进蛮人之中。 长枪挥舞,犹如龙蛇翻滚,直刺穿敌人。 他的行动仿若神助,刹那间便将追击的蛮人消灭了大半。 纪兰舟紧张地望着在雨中和刺客搏杀的景楼,当真觉得自己的话本不像假的。 景楼威武、果敢,的确像只有在话本中才会出现的神话英雄。 想到这里,纪兰舟攥紧手中的剑柄不甘地咬紧牙关。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不仅会丢掉自己的小命,甚至还会连累心爱的人。 他必须要变得更强才能保护所爱之人,而非龟缩在人后。 山林间的雨越下越大,马车上的灯笼早已不知所踪。 马车在一片黑暗中狂奔,四周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纪兰舟探出身子,瞧见景楼提着长枪朝他奔来。 “我来了。” 景楼骑马赶上纪兰舟,与马车并驾齐驱。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感慨万千。 只不过分别了一下,却好像经历了一世那样漫长曲折。 纪兰舟的心里百感交集,此刻只想紧紧地和景楼抱在一起。 “景楼,我……” 然而还不等纪兰舟说出一句话来,他只觉得车内一抖。 颠簸一路的车辙终于承受不住断裂开来,马车与马匹彻底脱离。 马嘶鸣着挣脱缰绳,拼命地四散逃去。 唯独马车,凭着惯性笔直地朝前方冲去。 水流声越来越大,一道闪电照亮夜空,前方竟然已经到了河道岸边。 景楼脸色大变,朝马车上的纪兰舟大喊道:“跳,快跳下来!” 可惜纪兰舟未来得及反应,车轮擦着河床边的软泥不断打滑,马车顷刻间倾覆滑入河里。 马车的残骸和纪兰舟一同被卷入到湍急的河水中,瞬间被冲走没了踪迹。 “纪兰舟!” 景楼惊慌地大喊一声,脸上已然不知是雨水、汗水或是泪水。 他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第113章 “你说什么?” 纪兰庭猛地从书桌前站起身来。 小太监哭丧着脸,凄然道:“顾将军派人来报,车队在黑水河附近遭到蛮人伏击……” “蛮人怎会知晓行进的路线,”纪兰庭难以置信地垂下眼眸,又赶忙追问,“顾将军可有受伤?兰舟呢?他不通武艺,可有事?” “顾将军已然突出重围并无大碍,可雍王殿下他……” “怎么了,快说!” 小太监趴到地上,啜泣道:“雍王殿下的马车坠入黑水河,正君随王爷去了,至今生死未卜啊!” “什么……” 纪兰庭如遭雷劈,颓丧地跌回到椅子上。 明明在城外送行时纪兰舟还是那么意气风发,怎料短短几日竟然传来如此噩耗。 纪兰舟从小到大因母家的身世缘故虽不受父皇喜爱,但元皇后待之如亲子,纪兰庭也事事宠溺不曾委屈过。 他的弟弟哪里经历过这些,第一次出远门便落入如此险境至今生死不明该有多怕。 再说景楼,实在是个重情重义的,竟然抛下一切随雍王而去。 想到这里纪兰庭更觉得无比自责,整个人仿佛落入了冰窖之中。 都是因为他一意孤行让纪兰舟去漠北…… 纪兰庭不敢想象,若纪兰舟和景楼真有不测自己该如何向平远侯和过世的母后交代。 他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然而,此时身旁无人能帮他做出决断,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雍王的生死尚且未定,此刻他绝对不能倒下。 纪兰庭不相信纪兰舟和景楼会这样死去,必须要在蛮人之前先一步找到他们。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颤抖着道:“快,传谢副统领入宫来见我。” “是。”小太监领命后转身。 等到小太监离开书房,纪兰庭方才敛起目光。 他双拳紧攥,叫来东宫最信任的太监沉声道:“去,秘密将马大人传进宫来,绝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在朝堂上已然没有几个值得信任的人,纪兰庭每走一步都要十万分小心。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阴沉的夜空,眼眶忍不住一阵酸胀。 这座皇宫仿佛一个巨大的囚笼,压抑又危机四伏,而身在宫中的人则插翅难逃- 皇宫内深宫幽静,石板铺成的青石路在月光下泛着凉白的光。 夜色中,纪兰轩孤独地坐在寝殿内,面前铺着一张满是标记的京城城防图。 房间内淡淡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身上的黄袍在黑暗中闪烁着低调的光华。 角落里,一名小太监站在阴影中。他的身子颤抖着,头低的像一株青草,不敢看晋王身上的黄袍。 皇帝尚未离世,东宫又有太子坐镇,敢在皇宫中黄袍加身实在是天大的罪过。 晋王真是胆大妄为。 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封密信,眼中闪烁着恐惧。 “王爷,所有的刺客……都被杀了,”小太监嘴唇干裂,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但是雍王……和雍王正君……在黑水河遇难跌入河中了……” 纪兰轩听到消息,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停滞,脸色微变。 他并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地图沉思,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的暗光。 “顾千亭,景楼……”晋王低声念叨着,缓缓地从桌前站起瞥了一眼小太监,冷笑着说,“骠骑将军和驭北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蛮人出了名的勇猛善战,刺客更是其中的精兵强将,能将埋伏的刺客尽数歼灭绝非易事。 随后晋王微微扬起嘴角,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只可惜了我的好弟弟,本以为他能为我所用。” 既然雍王不识好歹选了太子,那就不要怪他手下无情。 晋王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却带着深深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小太监听后脸色更加惨白,头低得更深。 什么天大的皇家秘事,这也是他能听得到? 晋王招手示意小太监近前,语气淡然地命令道:“帮我传个话出去,就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他们沿着河道搜寻,一定要将雍王的尸首带回来。” “是……” “别想耍花样。”晋王瞥了一眼颤抖的小太监。 小太监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连连颤声说着“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后躬身告退,小跑着快步离去。 大门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静谧,只有外面落满了露水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晋王一人独坐在宫殿之中,油灯在他的黄袍上映出火光。 他优雅地倒出一杯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尝起茶的滋味,目光望向窗外。 “这个皇兄,终于聪明了一回。”晋王冷笑一声,嘲讽着说道。 他抬起手,手指悠然地在空中划过。 “纪兰庭以为把我困在皇宫就能牵制我?”他的眼神骤然冷下来,“和老皇帝一样愚蠢。” 说完,他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这时,一串佛珠从他的长袍袖口滑落出来掉在地图上。 金色的琥珀佛珠精致无比,上面雕刻着精细的暗纹镶嵌着红宝石。 仔细看去,晋王手中的佛珠竟然与老皇帝床边挂着祈福的佛珠一模一样。 佛珠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与晋王身上绣金丝线的黄袍交相生辉。 晋王拾起佛珠死死地攥进手心。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恨意,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明明我才是最像你的那个……” 明明他才是最应该坐上皇位的那个人。 —— 南大汗的帐篷内,燃烧的火堆将影子投射在粗糙的帐篷布料上。 一名信使跪在帐篷的入口处,手中捧着一封蜡封的信件。 南大汗坐在火堆前的羊皮地垫上,粗大的手指抓住信件。他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张撕破。 他将信件展开,眯起眼睛用力阅读着不算熟悉的文字。 只一眼,他的脸就阴沉下来。 南大汗用力地将信纸撕得粉碎,狠狠地扔进火堆中。 因为晋王的消息有误,竟让他白白地失去了那么多骁勇善战的勇士。 事到如今,晋王居然还敢指使他。 “大汗,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人担忧地问道。 他的眼里满是紧张和担忧,看着南大汗,等待他的决定。 南大汗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起身看着跳动的火焰。 现在的情况,晋王还有利用的价值,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他转身,咬牙切齿对手下说道:“你,去派一队人马到黑水河附近搜查雍王的下落。” “是。” 手下领命后立刻出了帐篷。 本以为与晋王合作是一本万利,却没想到节外生枝出了这么多岔子。 京城里的事暂且不说,眼下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还未落定。 “穆雷那边有消息吗”南大汗问到。 一旁的人摇了摇头,答道:“还没有在草原上发现穆雷的踪迹,我们派去墨城刺杀的人也没有音讯,怕是已经被平远侯抓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南大汗的眉头越皱越深。 他的怒气像是一团火焰在他的胸口燃烧,拳头紧握恨不能一拳打穿晋王的脸。 没有蛮族可汗的玉牌就没有天狼神的庇佑,他就不算名正言顺的继位者,更无法真正地统领整个部族。 他穆铁永远只能是“南大汗”,而不能成为真正的“可汗”。 “穆雷……” 南大汗的眼中掠过一道狠厉的光芒。 他狡猾的小侄子,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别想逃出他的掌心。 不能再这样被晋王牵着走了,必须尽快找到穆雷,杀了他,夺回玉牌…… 想到这里,南大汗又转向一旁的信使,命令道:“去京城找落雪传信给戈蓝,让他见机行事,不要在京城待太久忘了自己也受天狼神庇佑。” “是!” 南大汗坐在高大的皮椅上,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手下离去的背影。 帐篷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火堆中燃烧的木头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南大汗沉重的呼吸声。 晋王忌惮雍王,正如他对穆雷那般。 看来晋王和他的处境不相上下,难怪会与他合作。 南大汗突然有一瞬间好奇,那个雍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黑水河下游的丛林中隐约可见不远处的山下有灯火闪烁,炊烟徐徐升起显示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山林小道间,一个渔夫挎着背篓赤脚走在河边泥潭中。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一边低声叹气一边俯身抓住一只爬上岸的螃蟹扔进背篓中。 忽然,河岸边的丛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往日别条小路除了附近村子的人以外鲜少有外人经过,渔夫不由地举起钓竿警觉地走上前去。 响声越来越近,远远便瞧见两个高大的身影互相搀扶着缓缓走来。 那两个人生的俊俏,看身上的打扮是大齐人,只是模样十分狼狈,其中一人的胳膊缠着的布料上渗出血迹。 来人自然也瞧见的渔夫,对视一眼后径直地走了过来。 渔夫大喊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受伤的那人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大哥,在下楼舟,这位是我弟弟楼景。” “你说你们是兄弟?”渔夫看着眼前长得完全不像的两个人,将信将疑地问到。 受伤那人一本正经笃定地点头:“正是。” 渔夫上下打量一番,又问:“你们瞧着不像附近的,怎么会从那边过来?” “我们兄弟二人平日靠跟随商队做些搬抗的体力活为生,途径黑水河时不料遇到暴雨被冲垮了船这才流落至此……” 受伤的人瞬间眼眶微红,捂着受伤的胳膊恳切地说道:“大哥,能否请您行个方便让我们暂时落脚修养一下。” 渔夫瞧着面前的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是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似的,顿时心软地点了点头道:“我家里简陋,二位若不嫌弃就留下吧。” “多谢大哥。”两人连忙拱手齐声道谢。 第114章 “楼舟?” 景楼将纪兰舟扶进草屋,意味深长地挑眉道。 纪兰舟一瘸一拐地爬到土炕上,得意地笑道:“这名字如何?是不是与你配的很。” “亏你想得出来。” 景楼轻哼一声,别开脸转身倒了盆水。 茅草屋虽然简陋但是该有的物件一样不落。 渔夫是个热心的,不仅准备了伤药而且还为他们拿了干净的换洗衣物。 而这一切多亏了纪兰舟惊人的社交能力。 就从树林走到村落小屋的一段路,纪兰舟已然和渔夫熟络了起来。 短短的几步路时间,纪兰舟竟然给他们两个人编了一段完整的人生经历,甚至虚构了小时候兄弟俩之间的趣事。 渔夫本来还对两人心存戒备,结果听了纪兰舟讲述他们丰富的悲惨童年以后涕泗横流,说什么也要让他们留下养伤。 从前景楼只觉得文臣在朝堂上凭借一张嘴就能搅动风云搬弄是非着实可恶,然而今日瞧见纪兰舟说瞎话的本事忽然觉得也有点用。 景楼一边揉搓帕子一边嘟囔道:“倒真有些出口成章的本事在……” 纪兰舟撑着炕上的案几听着,狡黠一笑道:“郝大哥以为咱俩是亲兄弟,等下可别穿帮惹他生疑。” 景楼的手一顿,斜睨过去。 他瞧着面前这人一脸坏笑的模样总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纪兰舟倾身上前轻咬下唇故作油腻地说道:“来,叫声哥哥我听听看。” “你……” 景楼一愣,脸颊上瞬间抹上一层绯红。 他是家中独子哪里有什么哥哥,纪兰舟分明就是想占他便宜。 “说来我也比你大些,”纪兰舟猜出了景楼的心思,托着下巴挑眉说,“叫声哥哥不算占便宜吧?” 雍王轻佻的模样着实欠打。 “胡闹。” 景楼横了纪兰舟一眼,紧闭着嘴一副誓死不开口的模样。 纪兰舟见景楼害羞的模样不忍心再逗他,生怕把人逗急眼了哄不回来。 其实他并非故意要和景楼当兄弟,而是蛮人既然受命杀他们就绝对不会就此放过,定然会派人再来搜寻他和景楼的下落。 若是以夫夫相称目标是在过于明显,身份定然会被戳穿,因而互称兄弟更容易掩人耳目。 只不过,若是能趁机占到景楼的便宜的话就算是额外之喜。 纪兰舟艰难地抬起受伤的手臂,咬紧牙关想把缠在伤处的布缓缓扯开。 “嘶……” 缠了许久的布料与伤处的皮肉连在一起,生生扯开时传来的剧痛让纪兰舟忍不住皱起眉头。 蛮人的弯刀着实厉害,隔着几层厚重的衣物都将他的手臂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 幸好他躲了一下,否则怕是胳膊都要被削掉。 这个年代没有破伤风更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纪兰舟只能祈祷自己命硬不会被截肢。 “别动。” 景楼听见身边人发痛的低吟,顾不得闹别扭,大步上前抓住了纪兰舟的手腕。 他拿起一旁的帕子淋湿后轻轻贴在纪兰舟的伤处,等到布料与伤口连接处软化分离才小心地将布一圈一圈拆了下来。 景楼像哄小孩似的,轻轻吹了吹纪兰舟的伤口。 在渔夫的小屋里,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纪兰舟坐在床边面带笑意地低头看着景楼的动作。 景楼粗糙的大手轻柔地缓慢滑过纪兰舟白皙的皮肤,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那般小心翼翼。 原本光洁的肌肤赫然出现一道丑陋的伤痕,皮肉翻着甚是刺眼。 雍王从未出过京城,更别提受这么重的伤了。 景楼的心中隐隐抽痛,只恨不得伤在自己身上。 他轻声询问着:“疼吗?” 纪兰舟不想景楼担心,强忍着疼痛轻松地摇头说:“不疼,你吹过就不疼了。” 景楼的眉头仍然皱得紧紧的,他不放心地再次确认道:“说正经的,你若疼得厉害我下山去寻郎中来。” “不可。” 纪兰舟拦住紧张的景楼,抬手贴在景楼的脸上,用大拇指轻轻搓了搓他眉角的伤疤。 “太危险了,我不放心,”纪兰舟倾身贴上景楼的额头柔声说,“如果阿擎叫一声哥哥,我就不疼了。” 景楼的脸登时红成了熟透的苹果。 雍王充满期待亮晶晶的眼神,以及说话时可怜巴巴的模样都让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景楼犹豫了下,轻咳一声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道:“哥哥……” 满是草药味的屋里传来一丝甜意,纪兰舟和景楼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纪兰舟奸计得逞,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搂住景楼的脖子,垂眸看向景楼棱角分明的嘴唇,眼神一黯撩拨道:“阿擎若是肯亲亲我,或许伤能好的更快些。” 眼前这人得寸进尺到不要脸的程度,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果然雍王精通做戏,他的心疼都是多余的。 景楼敛起笑容,猛地将拿在手中的药粉洒在纪兰舟的伤口上。 “啊——” 纪兰舟登时惨叫一声,疼得直哆嗦。 “我错了,”纪兰舟连声求饶,“正君饶命!”- 纪兰舟和景楼在屋里折腾了半晌,用热水互相擦过身子后又坐回桌前。 “我们现在应是在这里。”纪兰舟将被水浸湿后卷边的《方舆图志》摊在桌上。 还好他在危难关头将书捡起来揣进了怀里,现在还能根据地图上绘制的内容重新寻找去漠北的路线。 “黑水河,”景楼指向地图,“从这里穿过北边的山谷可以直通漠北。” 纪兰舟闻言顺着景楼的手指看过去,不由得惊喜。 这条路远比先前规划的路线要近了许多,如此一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若是一路顺风,八成能赶上和顾千亭在漠北汇合。 “我们需要寻得两匹马,还有干粮……” 景楼眉头紧皱已然在策划如何上路。 “小舟兄弟,小景兄弟,你们洗好了吗?” 屋外传来渔夫的声音。 纪兰舟赶忙将《方舆图志》收起来重新塞进怀中,和景楼一同走出屋外。 渔夫眼前一亮,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惊叹道:“两位小兄弟果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 纪兰舟拱手道谢。 他瞥见渔夫手中拎着的三条鱼问道:“郝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吃饭去,”渔夫将手中的鲤鱼举起来,“如今村里每日都聚在一起用饭,这是我给咱们三个出的伙食。” 渔夫一边说着一边领着纪兰舟和景楼穿过村子。 两人褪去华服,换上干净的粗布麻衣后就像寻常百姓一般行走在田埂间。 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身世。 能够自由自在地行走,自由自在地呼吸清新的空气,摒除一切烦恼和忧愁就这样活着也挺好。 纪兰舟望着近在眼前的绿水青山,有一瞬间就像这样和景楼一辈子隐居在此处。 黑水河畔的渔村规模不小,放眼望去房屋错落应有几十户人家。 每家门前的院子里都垂挂着风干的咸鱼和水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纪兰舟瞧见路边有一头被拴着的羔羊,转身对渔夫问道:“郝大哥,能否借我们两匹马?” “马?” “您放心,待我们脱险定会重金答谢。” “这……” 渔夫为难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小舟兄弟,并非是我不想借你,而是你们瞧村里如今的样子,别说是马,就连耕地的牲口也没有几只啊。” 纪兰舟这才注意到,他们走了一路竟然没有碰到几个人。 偌大的村子十分安静,就像是空了似的没什么生气。 仔细看去,甚至发现路边的屋子有被人用火烧过的痕迹,处处残垣断壁很是破败。 纪兰舟疑惑道:“郝大哥,村子里为何如此冷清啊?” “唉,”渔夫叹了口气忧伤地说,“前些日子有蛮人闯进村子抢掠一番,大伙儿怕得很,不少都上京城谋生路去了。” 说着,他转过身充满眷恋地望着破败不已的村庄。 早些日子这里明明是如世外桃源般的地界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往日的繁荣和热闹已经不复存在。 几代人为之奋斗过的家园在顷刻间就被蛮人的部队冲散,恐惧、愤怒、痛惜,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渔夫红着眼眶,坚定道:“剩下的这些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大家舍不得村子,就算拼了命也想守住这里。” 说着,渔夫远眺着村子后方的山谷出神。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同一件事。 既然他们可以通过山谷快速到达漠北,那在漠北的蛮人岂不是也能通过这条山谷入京? 更何况蛮人已经来过黑水村,定然是掌握了入京了最短路线。 若是大军由此入境,岂非悄无声息势不可挡?! 两人想到严重的后果,不由都起了一身冷汗。 还好他们及时发现了这一出缺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远了不说,京城危矣。 就说近处,届时黑水村定然会被铁蹄践踏,血流成河。 纪兰舟和景楼望着一旁眼中饱含希望和绝然的渔夫,心情逐渐沉了下来。 第115章 纪兰舟和景楼跟随渔夫沿着田间小道一路来到村子中晒谷子的空地上。 村民们有的围着灶台颠勺做饭,有的正在摆放餐具,大家有说有笑忙成一片。 “这段时间大家都是一起吃饭,”渔夫将鱼放到一旁说,“倘若蛮人突然袭击村子,大家聚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纪兰舟望着围聚在空地上的村民。 即便生活艰苦但是他们仍旧享受彼此的陪伴,这份乐观和情意着实令人钦佩。 渔夫见纪兰舟和景楼站在原地,擦了擦手走上前说:“放心吧,我已经和村长说过你们的身世了。” 正说着,老村长端着两碗热汤热情地招呼纪兰舟和景楼入座。 “小兄弟,”老村长将碗递进两人的手中,“尝尝看,保证这汤的味道你们出了村去哪儿都找不到。” 纪兰舟和景楼道谢之后从老村长的手中接过了碗。 碗中的鱼汤呈现出乳白色,上面点缀着的翠绿色葱花简直是点睛之笔。 两人端起碗同时喝了一口。 温热的鱼汤鲜味瞬间在口中扩散开来,丝滑的浓汤流入喉咙,胃里瞬间暖了起来。 纪兰舟眼前一亮,拿起勺子捞起汤里涮的鱼片吃了一口。 经过浓汤煮熟的鱼片鲜美滑嫩入口即化,加上村民用秘制调料调制出来的美味汤汁让人食欲大增。 景楼双眼亮晶晶的,咂摸着鱼肉的滋味惊叹道:“我在京城都不曾吃过如此鲜的鱼……” 纪兰舟瞧着景楼一有吃的就知足的模样不由发笑,上哪里去找这么好满足的宝贝去。 他抬手擦掉景楼嘴角蹭到的鱼汤,附和道:“没想到山村里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鱼,也算是因祸得福。” 鲜美的黑鲤鱼将纪兰舟和景楼的味蕾彻底的激活。 他们尝了又尝,脸上始终挂着餍足的神采。 已经一整天没吃上饭的两个人也不客气,索性坐在桌前一碗接一碗地吃了起来。 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食量着实惊人,众人都看傻了眼。 老村长看到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欣慰地笑了笑。 “就说你们绝对吃不到比这更好的滋味了,”老村长的语气中充满自豪,“这是用罕见的黑鲤鱼熬制的汤头,只有我们村的鱼塘里才有。” 渔夫补充道:“我们每年会在这时候筛选出最好的鲤鱼,备下秘制调料,再用最纯净的山泉水煮成这道汤。” 纪兰舟咽下口中的饭菜,疑惑道:“小弟曾随商队去过些地方,就连京城最大的酒楼也不曾有此等美味,为何不将鱼送去卖啊?” 如果能帮村子里的人把鱼销往别处也能帮大家多寻一条出路。 “小舟兄弟有所不知,”渔夫无奈地笑了笑,“这鱼啊怪得很,离开了村子池塘里的水就与平常的鲤鱼别无二致了,我们只能做成鱼干拿去卖。” 一方水土养一方鱼,纪兰舟有些遗憾。 这时,老村长叹了口气摇头说:“说那么多又有何用,日后能不能再吃上这样的鱼都未可知了。” 周围的村民听到老村长的话后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渔夫眼神一黯也垂下眸子。 老村长撑着桌上,战战巍巍地站起来指着一片破败的鱼塘愤然说道:“那里曾经就是我们村子养黑鲤鱼的鱼塘,祖祖辈辈的心血都在里面。但是现在你们看……” 纪兰舟和景楼顺着老村长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鱼塘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鱼塘旁的栅栏被踏平,浑水翻滚,连鱼影都不见一个。 他转过头来,看见众人的眼中皆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他们的手中紧握着碗筷,仿佛拿着的是兵器一般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那些蛮人毁了我们的鱼塘,”渔夫咬牙切齿地说,“若是再敢来犯,我这一次必定会奋力抵抗!” “对!誓死守住我们的村子!” “和蛮人死磕到底!” “……” 一时间群情激愤,村民各个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 亲眼见到一群普通人为了保卫家园而战,纪兰舟作为一个外来的灵魂也被这种英勇无畏的气势和胆量所震撼。 “只是……” 老村长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们手无寸铁,如何与蛮人士兵对抗啊……” 众人的呼声渐渐歇了下来。 残酷的现实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纪兰舟看出村民的不安与迷茫,别说是寻常百姓,就连他自己心中也没谱。 且不说蛮人若真沿着黑水河向下游来寻他们势必会找到村子。 单单山谷是连通漠北与京城的捷径这一条,村子终究躲不掉一场劫难。 纪兰舟心中一动转头看向景楼,只见景楼也正注视着他的眼中充满了坚定。 是啊,景楼正直又善良,怎么可能忍心看村民们白白送死而不顾呢? 两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切都不言而喻。 “村长。”纪兰舟开口说,“我家小弟曾在平远侯的军队中服役略通兵法。如果您信得过,我们可以帮助大家抵抗蛮人的侵袭。” 老村长看向他,眼神中满是惊讶和期待。 “你说这位小兄弟从过平远侯的军?是那位威震漠北的平远侯?” 他抬头看向景楼,“此话当真?” 见到景楼肯定的点头后老村长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希望的光芒。 平远侯的名声远播,众人一听景楼曾在平远侯军中纷纷放下心来。 渔夫兴奋地握住纪兰舟的手,感激道:“若是两位兄弟愿意帮我们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好了,咱们的村子有救了!” “小景兄弟,全靠你了!” “是啊,你说怎么做我们全听你的。” 村民看到希望的曙光,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忽然,山林间惊起一片鸟群。 景楼眉头紧蹙,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山沉声道:“来不及了,我们需要快些行动。”- 破晓时分,一道金光从东方洒落照亮了黑水村的村口。 纪兰舟和景楼洗漱过后刚走出简陋的草屋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只见村民们带着锄头、铁铲等工具聚集在一起,正眼中充满期待干劲十足地等着他们。 景楼握着一张绘制精细的地图,快步走向村民的中心。 他的目光锐利,几乎能刺透那张纸,脑海中则是对整个山谷的清晰地形图。 “郝大哥,你带领一队人在村庄周围挖一圈壕沟,尽量挖得宽大一些。”景楼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指挥道。 渔夫点点头,拍了拍身旁的村民示意他们跟上。 随后景楼又转过身,走向了另一队村民:“几位大哥在靠近村口地方挑个狭窄的地方,按照图纸建造箭塔,一定要搭得尽可能高些。” “没问题!” 说完,几个村民带领一队人向村口的方向走去。 景楼则和纪兰舟另外带着十几个壮汉直奔山谷而去。 头天夜里他和纪兰舟一同上山探查了地形,挑选了山谷中最窄的地方。 他将绘制的图纸摊开在巨石上,目光扫过整个山谷,最后停在一个山谷入口的位置。 景楼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召集了几个村民凑到跟前。 “这里地势险要又是出村的必经之路,正好是我们伏击蛮人的最佳地方。” 景楼指着地图上的山谷入口对村民们解释道:“蛮人善骑射,在这里建设一道石墙逼他们下马,随后从两侧掷下石块将他们堵死在狭道中。” 村民们恍然大悟,纷纷惊叹着点头,挥舞着工具立刻开始破土施工。 景楼亲自下手,挑选最大最结实的石头,用手猛地一劈竟然将石头从中间劈出一道裂缝。 “哇……” “小景兄弟好功夫啊!” 四周传来村民的惊叹声。 纪兰舟早就见识过景楼徒手碎大石的本领,再看一遍还是觉得神奇。 他望着景楼可靠的背影忍不住扬起嘴角。 方才景楼分配工作颇有种调兵遣将的从容,又能在短短一晚上的时间想出如此周密的计划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 他的阿擎果真是个将才,天生就该领兵打仗才对,留在雍王府做正君实在是可惜。 大家都在干活,纪兰舟自然也不能闲着。 他不顾手臂上的伤,挥舞着铁铲加入了挖石头的队伍中去。 石墙沿着山谷的边缘,一点点的向前推进。 村子里的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全力,挖掘壕沟,建造箭塔,制作陷阱,各自都有分工。 与此同时,景楼又在村庄的其他地方布设陷阱。 他挑选了几处蛮人可能经过的地方,用竹竿和绳索搭建起了一个个陷阱,陷阱的底部则用尖锐的竹子铺成,若掉下去十有八九会变成肉串。 汗水滴落在泥土上,化成一道道痕迹。 在景楼的指导下,所有人团结一心不出三日就将工事完善起来。 坚固的壕沟、高大的箭塔、密布的陷阱,以及石墙将村子围成了铜墙铁壁。 原本只能等待被蛮人肆虐的黑水村,顿时变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景楼忙碌的身影成为了村民们心中的一座山,给村民们带来了无尽的安慰和信心。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蛮人入瓮了。”纪兰舟站在高高的箭塔上,遥望着远方的山谷轻声道。 景楼并肩站在他身旁,深沉地说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小小少年说话总是那么率直无畏,纪兰舟轻笑一声,忍不住抬手按在景楼的头顶用力揉搓了一把。 第116章 黑夜降临,村子的外围暗淡无光。 附近水流湍急的黑水河滚动着发出低吼声,仿佛夜晚的野兽一般。 透过寂静的山林,几道模糊的影子沿着小道悄然接近村子。 数十名蛮人组成的马队穿行在丛林之中。 “为了个没甚用的王爷,竟让咱们上这么远的地方来。” “晋王狡猾得很,什么都要让我们来做。” “沿着河道寻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人影,你们说那夜风雨那么大雍王掉进河里还能活吗?” “大汗让我们将雍王的首级带回去,按照大齐人的话这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杀个亲王有什么意思,不如等到进了京城取狗皇帝的性命。” “快了,就快了。” “等到大汗收拾完穆雷那小子夺回玉牌,咱们就不用再受晋王牵制,届时直接杀进皇城!” “大汗真是聪明,竟然想到利用晋王除掉平远侯。” “……” 正当蛮人还在畅想今后风光的时候,忽然耳畔传来“咻”的一阵风声。 绑在两边大树上的麻绳崩断,地面上猛地竟赫然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啊——” 一声惨叫后,骑在前排的蛮人猝不及防,连人带马应声坠入满是竹刺的地洞中顿时没了声音。 “小心,有陷阱!” 有人大喊一声,蛮人的马队顿时乱作一团。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丛生的野草之中居然会藏着这样一处设置缜密的陷阱。 “狡猾的齐人!”蛮人高声怒骂,“大家小心,他们定在附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蛮人敛起方才嬉笑的神色,纷纷拔出腰间的弯刀严阵以待。 然而不等他们准备好,突然从树林的四面八方飞来一道道竹箭。 竹箭就像划破黑夜的闪电,直向蛮人射去。 蛮人们惊惶失措,挥舞着弯刀勉强躲避。 未成想竹箭飞来的高度极低,恰巧射中蛮人的马匹。 马儿被刺穿皮毛瞬间受惊奔腾起来,一边腾挪一边嘶鸣着在丛林中狂奔起来。 有的蛮人勉强跳下马,有的则被马匹拖着一同掉入深深的陷阱之中。 其余的蛮人则骑着马沿山林小路朝山下村子跑去。 谁知才刚进村,四周突然燃起了一圈火焰封住了蛮人的退路。 火焰照亮了村庄,蛮人无路可退只得沿着村子朝唯一的出口向着山谷骑马奔去- 远在山谷上,景楼的目光犀利。 蛮人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警惕地盯着前方,望见村子的方向燃起火光便知道蛮人已经沿着他设下的路线往山谷方向前来。 “他们来了。” 景楼声音低沉,潜伏在他身边的村民们纷纷紧张地点了点头。 纪兰舟贴在景楼身边同样忐忑不安。 不一会儿,就见十几个蛮人骑着马朝山谷奔来。 这个数量已经比景楼预想的少了很多。 蛮人毫无防备地冲进山谷,这才发现有一面两人高的石墙将狭窄的山谷出口堵了起来。 “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妈的,我们中了齐人的圈套!” 蛮人咒骂着在山谷中徘徊。 石墙拦住了他们出谷的前路,而身后又是熊熊烈火,他们如今进退两难被彻底困在了狭窄的山谷中。 “放!” 突然山谷中传来一声号令,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的钝响。 蛮人抬头看去,无数石块从头顶铺天盖地地坠了下来。 “躲开!快躲开!” 蛮人顿时慌了神,纷纷跳下马四散奔逃而去。 然而石块的数量太多,山谷中避无可避,有人被石块正中头顶当场倒下。 其余几名蛮人一边狼狈躲闪掉落的巨石一边跑向石墙。 他们用身体撞向石墙以求最后的生路。 不得不说这群外族人的蛮力实在是大,在蛮人的疯狂冲击下,石墙已然摇摇欲坠。 “小景兄弟,石头快用完了!” 渔夫焦急地大喊一声。 蛮人还未被尽数制服,用来投掷的石块已经见底。 石墙倒塌不过是时间问题,能够拖延的时间定然不够再制作石块。 如果真让蛮人逃出山谷招来援助,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景楼起身沉声说道:“让我去会会这群蛮子。” 说罢,他手持鱼竿纵身从峭壁上纵身跃下。 “景楼小心!”纪兰舟拦不住,只得在身后大喊一声。 只见景楼踩着山间凸起的石块,三步并作两步跳进了山谷独自冲到蛮人的面前。 “臭小子!不自量力!” “竟敢小瞧我们,今日就送你去见天狼神!” 蛮人各个双眼猩红,举起弯刀怒吼着向景楼杀来。 景楼丝毫不惧,猛地一挥钓竿冷声道:“我不信鬼神,见到天狼神也照杀不误。” 说罢,他手腕一甩将钓竿劈向来袭的敌人。 钓竿与长枪不同,虽无法将人刺穿但是却胜在柔软,钓竿利用巧劲游走在敌人之中将上前的蛮人一一拍开。 景楼踩着蛮人的脊背飞身跃起,在空中漂亮地翻身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脸上。 他回手一劈,瞬间夺下蛮人的弯刀。 寒光闪过,景楼手中的弯刀一勾,顷刻间便取了蛮人的一条手臂。 “啊——” 那人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其他人被景楼的气势所震撼,不约而同后退,犹豫着不敢再贸然上前。 而景楼却不给蛮人犹豫的机会。 他手持弯刀游走在蛮人之中,动作快到肉眼几乎无法跟上。 每当刀光一闪就有一名蛮人倒下,而景楼的身上也逐渐溅上血迹。 这时候的景楼,就像是一个战神,无所畏惧地在敌人的队伍中穿梭。 他手中的兵刃就像是翅膀,助他在战场上自由翱翔。 纪兰舟望着景楼在蛮人中间孤军奋战,心中始终揪着。 又是一声惨叫,一个蛮人身首异处。 “好!” “小景兄弟杀的好!” 景楼灵巧的动作给足了村民信心,众人连声叫好已然看到胜利的曙光。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景楼胜券在握的时候,却不曾看到一蛮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只见躲在角落的蛮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趁着景楼转身地功夫猛地扔了过去。 景楼下意识抬起手挡住飞来的异物。 不料弯刀划过,脆弱的纸包破裂,里面白色的粉末顷刻间在空中炸裂开来。 景楼措手不及被药粉扑了个正着,他赶忙抬手掩住口鼻。 蛮人趁此机会手持弯刀奋力向景楼扑了过来。 视线和行动收到阻拦的景楼只得屏住呼吸,挥舞着兵器后退闪躲。 只是蛮人的弯刀着实锋利,尽管景楼灵巧闪躲,身上仍旧留下了伤痕。 “嗬——” 蛮人大喝一声,景楼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景楼的脸颊缓缓滴了下来,染红了他的衣领。 “景楼……” 看到这一幕,纪兰舟心中一紧。 景楼不是神仙,肉体凡胎也是会受伤的。 纪兰舟咬紧牙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他怎能让景楼孤身一人对抗蛮人,而自己却躲在这里呢? 想到这里,纪兰舟猛地起身攥紧手中的斧头,沿着陡峭的山崖滑了下去。 “小舟兄弟!” 渔夫见纪兰舟手臂的伤都还未好就冲下山崖,顿时焦急地大喊起来。 而纪兰舟铁了心,不顾身后的村民如何呼喊,毅然决然地跳进狭窄的山谷中与景楼并肩站在了一起。 “你来做什么?”景楼随意蹭掉滑到下巴的血珠,皱眉看向来人。 纪兰舟抬起手,心疼地用拇指擦掉景楼脸上的血痕说:“总躲在你身后我也太不是东西了。” 景楼执意说道:“刀剑无眼我怕是顾不上护你,你快走吧。” “我不走,”纪兰舟的态度更为坚决,“我说过,有一天就算我要死也只会死在你的手上。” “你……”景楼惊讶地望着身旁的人。 什么时候了雍王居然还说这些。 纪兰舟微微一笑,倾身与景楼轻轻贴了贴额头:“我不怕死,我只怕不能与你同生共死。” 两人在尸横遍野的山谷中旁若无人,四目相对。 一旁的蛮人大喝一声,再度举起兵器冲着两人杀了上来。 景楼敛起笑意,冷眼看向凶神恶煞的蛮人。 纪兰舟紧紧地攥住手中的兵器,紧张到指节发白。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生死关头,本该怕得要死才对,却因身旁的人而安定了许多。 两人皆抱着必死的决心面对眼前的敌人。 “嗬——” 蛮人左右夹攻,朝纪兰舟和景楼飞扑而来。 然而还不等蛮人近身,山谷中传来一阵撼天动地的呼喊声。 纪兰舟和景楼以及来袭的蛮人都不约而同朝山谷一侧看去。 只见渔夫带领着黑水村的村民浩浩荡荡地冲下了山谷。 “小舟兄弟,小景兄弟,我们来啦!” “今天和蛮人拼啦!” “滚出村子!” 村民们举着农具挥舞着手臂,一边呐喊一边蛮人冲去。 这群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百姓,为了保卫家园不惜牺牲生命奔向前线冲向曾经另他们恐惧不已的敌人。 蛮人也没想到附近还有这么多人,一时间慌了神忘了攻击下意识要跑。 可惜他们无路可逃,愤怒的村民更不会给他们跑掉的机会。 已是残兵败将的蛮人无论如何拼死顽抗也终究是杯水车薪。 当最后一个蛮人倒下,村民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赢啦——” 纪兰舟不由得松了口气,扔掉手中的斧头扶住膝盖喘着粗气。 这段经历实在是过于真实,拍电影的布景和场面终究是比不上。 他看向山谷中残忍血腥的场面,竟然已经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了。 这个你死我活的时代就是如此,你如若心软就会被人杀,活不到最后又有什么意义。 而纪兰舟似乎也该逐渐接受这样的世界了。 他望着不远处因打了胜仗而欢呼雀跃的村民长叹了口气,低声对景楼说:“你看,我说我命不该绝于此吧。” 然而身旁的人并未回答他,也没有骂他“胡闹”。 纪兰舟疑惑地转过身去。 下一刻,景楼竟直挺挺地向他倒来。 “景楼!” 纪兰舟下意识托住景楼。 他恍然间回到了两人成婚那日,景楼也是这样虚弱地倒在他的怀中。 只不过那时他身子弱的像只小鸡竟被景楼压趴在地上。 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胸膛撑住景楼,用双手将景楼抱在怀中。 “景楼,你醒醒,”纪兰舟轻轻拍打景楼毫无血色的脸颊,“你别吓我……” 然而任凭他如何摇晃如何叫,景楼都始终紧闭着双眼毫无回应。 无穷无尽的恐惧与无助瞬间将纪兰舟淹没,从穿来至今他第一次感觉到绝望。 纪兰舟紧紧地抱怀里的人,就连眼泪顺着眼角落下也不自知。 第117章 纪兰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摸索着检查景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然而除却一些被弯刀划过的皮外伤再无其他致命的痕迹。 “怎么会……” 纪兰舟束手无策,只得轻轻地侧身将脸贴在景楼的唇边感受着他急促的鼻息。 景楼的脸颊冰凉,整个人像坠入了冰窖似的面色发白,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纪兰舟此时只恨自己不是医生,无法看出景楼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原本在庆祝胜利的村民发现了一旁的变故,纷纷停下欢呼围聚了过来。 渔夫见状赶忙冲上前来,“小景兄弟这是……” 纪兰舟抬起头,急切地问道:“医生,郝大哥,带我去离村子最近的医馆。” “诶,诶好。”渔夫连声应到。 “呵。” 突然,一旁被村民制服的蛮人冷笑起来。 脸上印着怪异纹身的蛮人吐掉口中的污血,得意地喊到:“他中了我们蛮族最毒的见血枯,齐人的医者是救不活他的,不出十日他就会五脏六腑溃烂至死。” 纪兰舟猛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蛮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他对天狼神大不敬,这么死都是便宜他了!”蛮人狠狠地啐了口痰,“就该将他千刀万剐,以祭天狼啊——” 不等蛮人将恶毒的诅咒说完,他嘴边的话被飞扑上来的纪兰舟一拳打回了喉咙。 “你再说一遍。” 纪兰舟两眼猩红,压在蛮人的身上揪住他的衣领。 蛮人透过那双冰冷又愤怒的眼睛竟然看出了无穷的杀意,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具尸体。 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下偷命的战士居然也被震慑到一瞬间无法动弹。 这哪里是一个在京城养尊处优的王爷,分明就是隐藏在皮囊之下伺机而动的野兽。 那蛮人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梗着脖子吼道:“除了巫医,没有人会解见血枯,他就等死吧!” 下一秒,拳头再次打在蛮人的脸上。 “闭嘴。” 纪兰舟面无表情,低垂着头冷声说到。 只见他一手按住蛮人的胸口一手紧攥拳头打在蛮人的脸上。 一拳,一拳,纪兰舟像是一台被设定程序后卡死的机器,麻木地抽打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 他的拳头被血染红,已经分不清是蛮人的血还是纪兰舟用力过重打破了自己的手。 纪兰舟平日里都是一副笑盈盈的,何时露出过如此骇人的模样。 周围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只得看着纪兰舟疯了似的将蛮人的脸打得面目全非。 不知过了多久,被纪兰舟压在身下的蛮人已经无力再挣扎,脸上遍布血迹看不出原貌。 “呃……” 蛮人的嘴里喷出血泡,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纪兰舟终于缓缓停手,他单手拎起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蛮人冷声道:“他如果有事,我要你们全族陪葬。” 冷峻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蛮人努力瞪大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随后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纪兰舟垂着头,不断喘着粗气。 “小舟兄弟……”渔夫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郝大哥,”纪兰舟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起伏,“这些蛮人就交给你们了,要杀要剐随便。” 渔夫点了点头:“好。” 纪兰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露出一张染血的面庞。 他嫌恶地扔掉手中的蛮人,起身走回景楼的身边一把将景楼横抱起。 怀中本该温暖的身体一片冰凉,不断轻轻颤抖着显然正遭受着极大的折磨。 纪兰舟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景楼眉角的伤疤,像成婚那晚一样,明知景楼听不到但仍旧小声安抚道:“阿擎别怕,我带你回家好吗?” —— 纪兰舟将景楼放在蛮人留下的马匹上,一路下山朝村子跑去。 一路上他冷静不少,空白一片的大脑也终于开始重新运转。 蛮人方才所说不像有假,如果大齐的郎中不知如何才能抑制景楼体内的毒性那么转道下山去寻医馆反而耽误时间。 纪兰舟思来想去,决定按照计划带景楼回漠北。 景楼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才会毒发,届时他就算把草原翻一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把蛮族的巫医找出来。 纪兰舟回到草屋,将他和景楼为数不多的东西收拾起来。 忽然,他瞥见桌上摊着的《方舆图志》。 前几天景楼就是趴在这张桌子上一边翻书一边挑灯夜战绘制图纸和工事图。 纪兰舟手上的动作一顿,咬紧牙根强忍住眼眶的酸胀。 他的景楼本该自由自在…… 想到这里,纪兰舟猛地攥紧拳头狠狠砸向桌面。 都怪他没用,都怪他…… 刚穿来时他只想保命,讨好景楼只是将“不死”当成目标。 谁料演着演着却入戏太深,直到被景楼的坦荡与直率所吸引。 而现在景楼因为他的无能生死未卜。 纪兰舟幡然醒悟,他早就已经深陷其中成为了故事的一员无法脱身。 雍王纪兰舟早已不是短短一句话存在的炮灰,而是充满他丰富灵魂和情感的人。 景楼也不是几页剧本和几百字的人物小传设定出来的角色。 不仅是他们两个,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是简单的npc或人设,而是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存在。 纪兰舟以往只是被剧情被动地推着走,本以为不争不抢就能苟活,这才受了晋王的利用,无形之间成为了晋王的工具。 如今竟走到这个地步。 纪兰舟的眼神一凛。 这一次,他必须要亲手写出属于他与景楼两个人的剧本。 他猛地搓了一把脸,扯出一张草纸提笔写下一封信。 随后,纪兰舟又扯碎他来时穿着的袍子,做成一条一条的缎带将景楼严严实实地绑在了自己的背上与自己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纪兰舟背着景楼走出房门。 刚一出门便瞧见所有村民都来到了草屋的门口。 渔夫走上前来将一个包袱递到纪兰舟的手中,说道:“小舟兄弟,这些是大家伙儿的心意,你们一路上务必要当心。” “多谢郝大哥。”纪兰舟看了渔夫一眼感激到。 “哪里,应该是我们道谢才对,”渔夫诚恳地说,“你们帮我们打倒了蛮人,是我们村的救命恩人。” 时值至今,纪兰舟也不必再隐瞒。 他拱手说道:“是小弟隐瞒在先,郝大哥慷慨接纳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情。” 渔夫笑着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觉得两位小兄弟并非凡人。” 纪兰舟终于扯出一丝微笑。 他知道,景楼也怕暴露他们的身份后会牵连村子,因而才会配合他演什么亲兄弟的戏码。 只是,他们这一次在黑水村大败蛮人定然是瞒不住的。 “郝大哥,”纪兰舟从怀中取出写好的信件,“日后若是有京城来的人寻到村子,倘若姓马就将这封信交到他的手中。” 渔夫收下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纪兰舟爬上马背,又将另一匹空着的马系在绳子上牵在一旁。 他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村子。 “小舟兄弟,一路顺风。”渔夫挥手告别。 纪兰舟点了点头,向黑水村的村民道别后迎着夜晚山谷中凌厉刺骨的北风,一路疾驰,朝漠北的方向奔去- 漠北的午时烈日当头,墨城的偏门悄然打开。 平远侯身着常服披着一件黑色披风,独自骑马出了墨城。 骏马奔驰在草原上留下一串深深的马蹄印,飞扬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不多时,平远侯来到墨城外一处营地外。 营地虽隐蔽,但却规模不小。 营地周围一片环境与大齐没有一丝相似之处,数百个帐篷在寒风中飘摇,分明是蛮人聚集的场所。 平远侯勒住马,从营地的正门处大方地走了进去。 空地上、帐篷前原本忙碌着的蛮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转头看向平远侯高大挺拔的身影。 然而营地里的蛮人没有任何敌意,反而不约而同地用拳头抵在胸口表示敬意。 这是蛮族人对勇士最高的敬意,也是他们对这位大齐侯爷的敬畏与感谢。 平远侯一路畅通,轻车熟路径直走进营地中央最显眼、最整洁的大帐篷中。 穆雷身穿羊皮短袄坐在一口大铁锅前,手里握着木匙正在熬一锅肉汤。 他抬眼瞧向走进帐篷的平远侯,挑起张扬的眉毛道:“如何,我就说住在帐篷里没有敲门的习惯吧。” 平远侯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扔到穆雷身旁的桌上:“那几个刺客招了。” “多谢侯爷,”穆雷瞥了一眼桌上的册子,“我不认识几个你们齐人的字,你知晓便好,我无须再看。” 册子中记录的口供或许牵扯蛮族的秘密,穆雷竟然看也不看全权信任。 平远侯意味深长地看向面前的少年统领。 穆雷随手抓起一把草药揉碎后洒进了锅里。 帐篷里顿时弥漫着草药的香气,混合着肉汤原本的鲜味,香而不扑鼻而来。 “我们蛮族的巫医善用草药,”穆雷用木勺将熬好的肉汤盛了出来说,“蛮族人做饭的方式与你们大齐人不同。” 说着,他将盛着肉汤的碗递给平远侯。 平远侯接过碗,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肉汤一饮而尽。 穆雷看着这一幕颇有些惊讶。 他挑眉道:“难道你不怕我在汤里下毒吗?” 平远侯轻笑一声,反问:“用人不疑的道理草原上也没有吗?” “你们大齐人说话文绉绉的,我可听不懂。”穆雷说着也喝了一碗热汤。 他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对平远侯敬佩不已。 平远侯帮助他安置几千名族人,让他们不必再漂泊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受南大汗的追杀。 只是平远侯有调令在身,依照大齐律法武将不得擅自调兵,因而无法助他对抗南大汗。 穆雷觉得有些可惜。 他曾在墨城游走时见识过平远侯训练将士的手段,也见识到大齐纪律严明的军队。 若是能与那支王者之师合作,想必夺回草原不过是小菜一碟。 正当景梧和穆雷坐在帐篷中交谈之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蛮族的斥候与一个大齐的信使前后脚冲了进来。 “穆雷安达!” “侯爷!”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却是同一件事。 “南大汗派往南方的一支队伍被骠骑将军杀光了,听说他发了好大的火,发了疯似的在草原上找我们的族人!” “顾将军赶回漠北了,正在墨城内等您回去!” 第118章 前后两条消息连在一起看似没甚稀奇,但是字里行间处处透着凶兆。 平远侯皱眉道:“千亭遇袭了?人可有事?” 来报的信使想了下,摇头说:“顾将军看着除了疲惫些并无大碍。” “好,”平远侯松了口气,“那便好。” “将军从京城带回圣旨,侯爷还是快些回城吧。”信使催促道。 平远侯穿上披风起身要走。 “我与你一同前去。”穆雷扯下挂在帐篷上的齐人衣物套在身上。 “你……” 平远侯脚步一顿,盯着穆雷脸上的刺青微微一笑:“也好,是该让你和千亭见上一面。” 穆雷用发带勉强将披散的长发束起,出了帐篷翻身上马跟在平远侯身后向墨城赶去- 顾千亭背着手,不安地在城墙上踱步。 忽然城外响起一阵马蹄声,他赶忙趴在城墙看去。 只见一阵尘土喧嚣下,平远侯骑着黑马赶来。 在平远侯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顾千亭眯起双眼定睛看去,随后愤然攥紧双拳砸向石墙。 他大喝一声,提起长枪冲了下去。 城门缓缓打开,还不等马匹停下,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顾千亭举着长枪向平远侯身后跟着的人刺去。 “将军且慢!” 还不等有人出声阻止,顾千亭已然先一步动作。 他动作极快,一把抓住马匹的缰绳侧身用肩膀猛地撞向马身。 力道之大竟然直接撞得人仰马翻。 “大胆蛮贼,竟敢到墨城来!” 顾千亭跳起来将马背上的人压倒在地,长枪用力刺入地面就贴在那人的耳边,在脸颊上擦出一道血痕。 “将军好生威猛……” 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竟然还有心思打趣。 顾千亭只觉得备受挑衅,登时怒火中烧举拳便要砸下去。 “千亭!” 就在拳头将要触碰到脸颊的瞬间,一旁看戏的平远侯呵斥住顾千亭,轻笑道:“冷静一点,穆雷并非你我的敌人。” “姐夫!”顾千亭的拳头停在半空委屈道,“你怎么替蛮人说话啊!” 他的眼中满是愤怒与不解,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压得穆雷喘不上气。 平远侯跳下马走上前去。 “穆雷与狼子野心的穆铁并非同类,我已安排他的族人安置在墨城外的营地,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未在信中言明。”平远侯按下顾千亭的拳头。 “姐夫……” “怎么,你连我都不信?” 顾千亭盯着平远侯,片刻后才不甘地缓缓卸下力道:“您我自然是信的。” 他撑着长枪缓缓起身,双眼却始终警惕地盯着一旁的穆雷。 穆雷揉着喉咙从地上爬起来。 他上前一步学着大齐人问候的方式拱手作揖,说道:“久闻骠骑将军的威名,如今得见果真器宇不凡!” “油嘴滑舌。” 顾千亭嫌恶地瞥了穆雷一眼。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蛮人说话的模样像极了那个不正经的雍王。 想到雍王,顾千亭终于想起正事。 他重重地撞过穆雷的肩膀,侧身拉着平远侯的袖子低声说:“姐夫,此次我并非一人回漠北,雍王和阿擎本与我同行。” “景楼回来了?” 平远侯听到儿子的名字眼前一亮,赶忙抬头朝城内看去。 顾千亭面色阴沉,按住难得激动的侯爷摇头说:“队伍行至黑水河畔时遭受蛮人伏击,雍王掉入河里,阿擎为了救他也……” “什么?”平远侯收回视线眉头紧皱。 “都是因为这群蛮人!”顾千亭猛地看向一旁的穆雷咬牙切齿地说,“若是阿擎有个三长两短我定杀你全族!” 穆雷瞬间正色,拳头抵在胸口认真道:“顾将军,我向天狼神起誓北方部族从伤害过一个齐人。” “蛮人说的话如何可信!”顾千亭再度提起长枪直向穆雷。 平远侯拦住火爆的顾千亭,沉声道:“穆雷这些日子都在我眼下,不会是他。” 顾千亭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长枪。 “景楼聪明,既然逃出去了定不会有事。”平远侯按住顾千亭的肩膀。 他景梧地儿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战场都上得不可能就这样死。 “可他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啊……” 顾千亭嗤了一声,苦恼道:“姐夫你是不知道,那雍王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难保不会拖累阿擎。” “雍王……” 平远侯默念着雍王的名字,他越来越好奇这个纪兰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他的儿子甘愿赴死。 他好奇地问道:“你到京城见过雍王,觉得他如何?” “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小鬼罢了。” 顾千亭回忆着京城中的点点滴滴,不屑地小声嘟囔道:“不过个子倒是长得高……” 一群人在城门□□流甚是显眼,穆雷在顾千亭的“押送”下和平远侯一同进到书房。 见平远侯并未避讳,顾千亭便当着穆雷的面将进京几日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尽数告诉了平远侯。 “你说皇帝病危,京城如今由太子殿下支撑,”平远侯盯着地图凝重地说,“太子一个人在京城恐怕不行。” 顾千亭忙上前说:“姐夫,如今我们手持虎符可随意调兵,不如直接举兵入京帮扶太子稳固朝堂社稷。” “墨城百姓呢?”平远侯斜睨过去,“穆铁在边境虎视眈眈,我们走了谁来守城?” “……” 顾千亭挠了挠头,又说:“那就发兵先把穆铁杀了,再去京城。” “不可。” 一旁默默听着的穆雷开口说道:“南方部族十万狼师各个骁勇善战,在草原上大齐人没有优势,你们不一定打的赢。” 说着,穆雷瞥了一眼平远侯,又道:“即便能赢也定然损失惨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干等着吗!”顾千亭急切地喊到。 平远侯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道:“此事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把雍王和景楼找回来。”- 马标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一队骑兵沿着黑水河前进。 他的面孔铁青,双目紧紧盯着前方。 连日大雨,黑水河两岸泥地上的马蹄痕迹已经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搜查起来十分不易。 回报只说雍王和正君掉入河中,他便向河流下游的丛林中沿途搜寻。 “停!” 马标叫停队伍,俯身朝前路看去。 在马蹄前不到两步的位置有一根麻绳,绳子两端被系在两旁的树干上。 在刑部多年,马标查案的经验丰富,登时便察觉有异。 他沉声道:“小心,前方有陷阱。” 说着,马标拔出佩刀砍向绳子。 只见面前的树叶瞬间被渔网拢住,地面上竟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坑,朝坑底看去居然布满了尖锐的竹刺掉下去不堪设想。 队伍中的马匹不断紧张地打着响鼻,紧张的氛围蔓延开来。 马标跳下马俯身看去,只见坑底的竹刺上有还未清理掉的斑驳血迹以及掉落的马具。 马具的样式与大齐不同,马标的心一沉皱眉道:“蛮人竟然已经深入到这里。” 同时他的心中开始隐隐担忧,看样子附近发生了争斗怕是蛮人也在追踪雍王与正君的下落。 陷阱极有可能是王爷和正君所设,两人势单力薄如何能对抗蛮人大兵? 马标远望着山下隐约传来的灯火心绪不宁。 庄士贤一案他犯下欺君之罪本是死路一条,但雍王却给了他一条生路最终只是被革职查办。 前几日太子殿下将他召进宫中,说雍王临行前特意嘱咐马标为人正直可用,将他复职不说还委以重任。 雍王对他有恩,他如何能见恩人落入此等险境。 “走,”马标翻身上马,“进村看看。”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丛林中的陷阱朝村口进发。 正当马标带队准备进入村庄的时候,一竹箭飞来正中马前的地面震得土石飞溅。 竹箭简陋显然并非军用,马标扬眉看去。 “来者何人!” 在箭塔上,一个渔夫端着鱼叉警惕地看着队伍。 当他看到马标一行人身穿大齐服饰时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渔夫高声问:“你们是大齐的将士?” “正是,”马标拱手道,“我乃刑部侍郎马标,因办公事途径此处,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你姓马?”箭塔上的渔夫一愣忙问,“是来找小舟兄弟和小景兄弟的吗?” 虽然相隔甚远,但村民的声音却清晰地飘到了马标的耳边。 马标一愣,没有料到这个小村庄的村民居然知道雍王和正君的名讳。 马标赶忙上前说道:“正是,兄弟可曾见过他们?” 渔夫的眼睛亮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武器三两下跑下箭塔热切地说:“他们是我们全村的恩人。” 渔夫将前几日蛮人入侵村寨,舟景这对兄弟帮助村民击退蛮人的事讲了一遍。 马标默默听着,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敬意。 雍王身份何等尊贵,竟愿意为了无辜的村民而与蛮人一战。 同时,他又惊叹于正君竟然能在如此短时间之内部署缜密,不愧是在漠北战功赫赫的驭北将军。 “小舟兄弟临走的时候交给我一封信,说如果有姓马的大人就交给他。” 渔夫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的箭筒中取出一封信抬手交给马标。 雍王绝顶聪明,竟然猜到太子手下无人定会派他来寻人。 马标接过信,快速扫了一眼信的内容。 “这……” 看到信的内容后,马标瞬间瞪大了眼睛。 重复读了几遍信的内容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信中的内容过于骇人,若非曾见过雍王的字迹,就说是谋反的密信也有人信。 末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塞进怀中对渔夫说:“兄弟可知他们二人现在去往何处?” 渔夫疑惑地说道:“信中没写吗?小景兄弟被蛮人下毒,小舟兄弟背着他找郎中去了。” “什么?” 马标大吃一惊。 雍王的信中只安排部署黑水村防御,叮嘱太子警惕晋王,写了如何安置雍王府的下人。 除此之外并未提及其他,显然是刻意隐瞒。 如今想起来,雍王写的这封信分明就是交代后事的遗书。 正君身中奇毒生死未卜,若是治不好莫非雍王要…… 马标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他多嘴问了一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 马标叫来手下交代过后翻身上马,片刻不停歇转道向京城奔去。 第119章 顾千亭快马加鞭赶回漠北,还未来得及休整就着急忙慌地先见了平远侯。 结果居然发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漠北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南北部族的局势尚且不明,平远侯竟然救了一群蛮人,甚至还带了个小兔崽子回墨城来。 穆雷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始终带着些草原蛮族的张扬和放肆。 再加上脸上的刺青,怎么看都十分突兀。 顾千亭对他始终抱有敌意,无论如何都看不顺眼。 奈何穆雷熟悉草原,若是有朝一日与南大汗终有一战作为同盟再合适不过。 “姐夫,”顾千亭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好奇地抿着茶的穆雷,“能不能让他滚蛋,我看着烦得慌。” 平远侯微微一笑,说道:“日后免不了要见,我想着让你二人先熟悉熟悉。” 顾千亭撇嘴说:“不必,有事书信联系即可。” 不等平远侯回话,一旁的穆雷仰头将茶喝尽,坦荡地说:“我不识字,也不会写你们齐人的字。” “你……!” 顾千亭当即便要冲上去打穆雷。 穆雷在城外猝不及防被顾千亭压制,这会儿有了准备,不甘示弱地抬手与顾千亭过招。 两个人剑拔弩张,在屋内辗转腾挪打得难舍难分。 平远侯从旁看着也不阻拦,甚至端起茶碗边喝边看好戏。 顾千亭和穆雷谁都没有手下留情,拳拳到肉,不一会儿两人的脸上都挂了彩。 “嘭——” 一声巨响过后,屋内的八仙桌应声裂成两半。 两人喘吁吁地倒在地上。 “顾将军好功夫,”穆雷擦掉嘴角的血迹,“怪不得穆铁当年战败后龟缩在草原上许久不敢露面。” 顾千亭冷哼一声,不屑道:“若不是累了,我今日高低要断你一条手臂。” 穆雷扯掉散开的发带,乌黑的长发散开,两条小辫垂在脸颊两侧。 “你们齐人不是讲不打不相识,我也算与顾将军相识一场。”穆雷一边说着一边撑着身子站起来。 “切,”顾千亭不屑地嗤了一声,“大可不必。”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生厌地错开脸去。 “打够了?”平远侯放下茶碗,“打够了就说点正事吧。”- 景梧、顾千亭和穆雷三人在书房交谈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来才结束。 穆雷辞别平远侯,骑着马出城往营地奔去。 然而还不等他进入营地,穆雷便被在门口等候的穆涛拦住了去路。 “穆雷安达,你可算回来了!”穆涛赶上前去。 他瞧见穆雷脸上的伤痕后忙问道:“怎么受伤了?莫非是那群齐人干的!” 不等穆雷解释,穆涛便愤然骂到:“我就知道那群齐人各个诡计多端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那个平远侯,看着就是个老狐狸啊……” 不等穆涛说完,穆雷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 穆雷纵身跳下马背,揉了揉手腕呵斥道:“胡说什么,不过是和人过了几招。” 随后他又指着穆涛的鼻子警告着说:“平远侯是我们的恩人,不许随意诋毁他。” 穆涛委屈地应了一声,跟在穆雷的身后朝帐篷走去。 “怎么在门口等着,可是有事找我?”穆雷问道。 “对对,差点忘了,”穆涛一拍脑门,“安达,我们在营地外面抓到两个齐人!” 穆雷脚下的步子一顿。 “齐人?” “对,就是齐人。” 穆涛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有一个高个子的背着另一个中了见血枯的,在营地外被牧马的安达碰到就抓了回来。” “见血枯……”穆雷不由蹙起眉头。 这可是蛮族特有的奇毒,毒素通过伤口进入体后将会使侵蚀其五脏六腑直至油尽灯枯,因而得名。 中毒者若不能在十日内服下解药,就算是天狼神下凡也无能为力。 炼制此毒并非易事,只有蛮族代代相承的巫医才懂得其中奥秘。 穆涛咋舌说道:“你是没瞧见高个子那个像疯了一样护着中毒那个,任凭我们怎么拽都不肯撒手最后只得将他打晕。” 草原上居然会有齐人身中此毒,不得不说实在是稀奇。 穆雷心念一转,忙道:“快,带我去瞧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帐篷内。 只见帐篷正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双手被捆得死死的,而在这人的身边还躺着个气若游丝的少年。 穆雷走上前去,瞧见跪在地上那人的正脸后不由挑眉。 此人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一双锐利的眼睛中没有丝毫被俘后的慌乱。 只是这人面容憔悴眼下乌青,嘴唇皲裂在往外渗血,瞧着实在是狼狈。 再看这人被捆住地两只手因为长时间牵着缰绳已经磨烂,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 这人满身泥泞,也不知在来路上究竟受了多少苦难。 “你是齐人?”穆雷绕着被按着跪在地上的人绕了一圈挑眉道,“为何会出现在漠北的草原上?” 那人哑着嗓子说:“求医。” 说着那人看向身旁躺着的少年,凛冽的眸子有一瞬间显出柔情和哀伤。 “他身中奇毒,只有我族的巫医能解。” “救他。”那人眼前一亮。 面前的人腰杆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求人。 穆雷哼笑一声,扬声说道:“我为何要帮你救他?难道你不知蛮族与大齐是死敌吗?” 跪在面前的人缓缓垂下头沉默片刻,似乎绝望了似的默不作声。 “啧。” 穆雷本以为此人是个腰杆子硬的,谁知才说几句就卸了劲。 他顿时觉得没劲,正准备起身却不料跪着的人开了口。 “若你救他,”那人再度抬起头来,“我便助你灭了南大汗。” 穆雷一愣,倏然俯下身子抬手用力掐住那人的脖子。 他眯起眼睛狠狠地质问道:“你说什么?你怎知我不会杀了你再去向大汗邀功!” 那人被掐住脖子,不一会儿便呼吸困难。 若是常人本该惊慌,但他却死死地盯着穆雷的双眼艰难地开口道:“蛮族……内乱的消息早已传进京城……你和你的族人也在逃亡……” 穆雷惊诧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即便草原上的消息已经穿进齐人的耳朵,但为何此人能知晓他们与南大汗的关系。 又怎能看出他们在逃亡? 穆雷接触过的齐人最为熟悉的便是平远侯景梧。 平远侯成熟沉稳,并非会在背后算计的性格。 方才见到的骠骑将军顾千亭更是个直率单纯的性子,一看就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如今眼前的这个齐人临危不惧且心机深沉,穆雷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不知怎么,穆雷不寒而栗。 他竟觉得眼前这人盯着他的这双眼睛像是能把人看透似的令人害怕。 “你……”穆雷用力抬手将这人的头扬起。 被掐住脖子的人满脸涨得通红,但仍不曾求饶。 只见那人轻笑一声,竟猜到了穆雷想问的话:“营地附近的草场还是新的……说明……你们刚来这里不久……” 穆雷咬紧牙根,手臂忍不住发颤。 “你们脸上的刺青……也与我曾见过的不同……”那人继续说到。 “仅凭这些你就敢如此笃定?”穆雷反问道。 谁知那人微微一笑。 “你若是南大汗的人……方才我提到的时候……你就不该犹豫呃……” 穆雷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把那人要说的扼在喉咙中。 这人分明是在试探他! 不过在短短的时间内竟然能分析出这么多,此人的观察力实在是恐怖。 穆雷审视眼前的人,直到这人的脸色因缺氧变得发青才猛地甩开手。 他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这人分明是被束缚着任人宰割,却浑身上下流露出上位者的从容与镇定,不得不说胆识和气魄非常人可及。 那人大口喘着粗气,俯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穆雷冷哼一声道:“你们齐人真是诡计多端。” “多谢夸奖……” 事到如今这人居然还有心思打趣。 “我可以救他,”穆雷看向躺在一旁的少年,“但我有个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如若我是要取你的性命呢?” 那人仰起头与穆雷四目相对,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救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穆雷盯着眼前目光坚毅的人,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敬意。 究竟是有多么深切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拯救另一个人? 单就说这份无畏的情意就值得人敬佩。 “去,”穆雷朝帐篷外候着的手下说,“把巫医叫来给他解毒。” 说罢,穆雷又示意一旁的穆涛将少年抬起来。 谁知不等穆涛的手碰到那少年,跪在地上的人挣扎着起身用全身的力量将他撞倒在地。 那人趴在昏迷的少年身上,警惕地盯着穆雷,坚定地说道:“我要与他同去。” 穆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不耐烦地摆手示意手下将人放开。 那人被松绑之后顾不得手上的伤,小心翼翼地将少年从地上抱起来护在怀中。 仿佛一只守护幼崽的野兽,挥舞着爪牙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穆雷莫名有些羡慕被护着的少年。 “你这齐人怎么不知好歹!”穆涛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骂到。 “罢了,”穆雷拦下穆涛抬手说:“给他们找个帐篷,再准备些食物和水。” “多谢。” 那人颔首道谢,随后便跟着领路的人走出了帐篷。 穆涛站在帐篷外,不解地问道:“安达,你为何要帮他们啊?” “齐人讲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穆雷搓着嘴角的伤口说,“我们也算报恩了。” “报谁的恩啊?”穆涛歪头。 穆雷望着那两个齐人远去的背影。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人便是顾千亭口中所说落水的雍王殿下。 那中毒的定然就是雍王的正君,平远侯景梧的儿子。 平远侯于北方全族有恩,今日救了他儿子也算还了一部分吧。 穆雷饶有兴致地挑眉。 万万没想到京城还有如此有胆识的亲王,看来南大汗要失策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雍王究竟有什么花招。 第120章 纪兰舟抱着景楼来到帐篷中,轻轻地将人放在提前准备好的毛绒软垫上。 经过几天的奔波,景楼除了纪兰舟渡的几口水以外没吃任何东西,本就失去血色的脸颊凹陷下去,整个人躺在那里没有丝毫生机。 纪兰舟抬起手,用没有污血的手背碰了碰景楼冰冷的脸颊。 曾经鲜活的少年如今躺在那里不会回应,也不会对他露出笑容。 纪兰舟有些无力地俯趴在景楼的身边,轻轻将景楼的手握进掌中。 景楼的手掌因为常年练枪、牵缰绳已经起了一层老茧,摸上去有些扎手。 “景楼,是不是我害了你……” 纪兰舟喃喃自语着,将景楼的手贴在自己已经冒出胡茬的下巴上。 从黑水村离开后到漠北的这一路上,纪兰舟不敢睡觉不敢休息,每过一段时间便要确认背上人的呼吸。 他害怕万一自己闭上眼睛,再醒来时会彻底失去景楼。 当时纪兰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茫茫草原上找到巫医,更怕景楼撑不到那个时候。 曾经有无数次,纪兰舟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若不是他穿过来,景楼只需忍辱负重一年杀了雍王就能潇洒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临险境。 是不是只有他死景楼才能活下去? 如若真是那样,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赴死。 彼时的纪兰舟就像一台被上了发条的机器,脑海中除了要救景楼以外再无其他想法。 还好老天有眼让他在草场上被与南大汗对立的北方部族捉住,否则真就全剧终了。 如今想来,纪兰舟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他与景楼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明他最初只是为了自保。 却不料现在他们是这世间联系最紧密的一对灵魂,更令纪兰舟没想到的是,曾经只想苟活的他竟然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献出生命。 他的眼眶忍不住有些酸涩,低下头去不断用脸颊蹭着景楼的手掌。 正当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声。 纪兰舟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着皮袄浑身上下露出的皮肤布满刺青的女人走进帐篷。 那女人的皮肤黝黑,一双吊眼扫过纪兰舟后落在躺在榻上的景楼身上。 “您是巫医?” 纪兰舟撑着案几想要起身,却因为连日赶路消耗了太多体力一时间脚下虚浮险些栽倒在地。 他勉强站直身子,不忘礼数拱手作揖:“请您救救他。” “出去。” 女人的声音低沉,像是草原上传来的悠长风声。 “我想陪着他,可以吗?”纪兰舟红着眼眶恳求道。 “解毒的法子是蛮族秘术,”女人瞥了纪兰舟一眼毫不留情地说,“岂能让齐人知晓。” 纪兰舟抿紧嘴唇,俯下身子将额头贴在景楼的额头上。 随后,他转身跪在巫医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您医者仁心,请一定救活他,”纪兰舟将身子压得很低,“在下感激不尽,愿以命相抵。” 巫医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嗤了一声道:“你多说一句,他身上的毒便渗透越深。” 纪兰舟猛地抬起头来,不敢再多言,最后看了昏迷中的景楼后快步离开了帐篷- 帐篷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营地中央燃起篝火,四周夜如白昼。 蛮人围聚在篝火旁,有的在喝酒吃肉有的在随着歌声舞动。 众人有说有笑,纪兰舟远远望着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此时,他连扬起嘴角的心力也没有了。 身后的帐篷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吟唱声,巫医用纪兰舟完全没听过的语言缓缓念诵着陌生的经文。 他不禁双手合十,闭起眼睛仰面向天。 “你们齐人是不是都信佛?”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纪兰舟睁开眼睛朝声源看去,只见先前在帐篷里掐住自己脖子的蛮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蛮人的双眼呈现罕见的金色,瞳孔中像是有一朵盛开的矢车菊,在火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不信鬼神,”纪兰舟平静地说,“只不过是人在走投无路的绝境时做出的本能罢了。” 蛮人讶异地望着纪兰舟,金色的眸子中透出深深的不解。 “你们齐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蛮人挠了挠头,“信便信,不信便是不信。” 纪兰舟反问道:“那你呢?你信吗?” 只见蛮人攥紧拳头抵在胸口,虔诚地说道:“我族信奉天狼神,是他指引着我们在草原上的方向。” 恰好身后的帐篷内响起一阵巫医的歌声,悠扬的调子如同经文似的击穿人心。 纪兰舟轻笑一声,垂下眸子默不作声。 如果草原上真的有神庇护,为何见到他的子民互相残杀、流离失所反而弃之不顾。 但他并非扫兴之人,也尊重他人的信仰。 此时此刻,纪兰舟甚至希望守护草原的天狼神真实存在。 这样一来他便能与之对峙,请求神明降罚,让害景楼的人不得好死。 纪兰舟远眺着跃动的篝火,眼中的光芒明晦不定。 “先前你说会助我平乱草原,可是真的?”一旁的蛮人挑眉问道。 纪兰舟也不掩藏,坦诚道:“只要能将他医好,我定当竭尽全力为你筹划。” “就凭你?” 那蛮人上下打量纪兰舟一番,忽然扬起一丝张扬的笑容:“单枪匹马怎敌得过狼师十万大军,真是大言不惭。” “我当这是夸奖。”纪兰舟扯动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哈哈哈。” 面前的蛮人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说:“你这个齐人真是有趣,我是穆雷,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纪兰舟抬手还礼:“在下纪兰舟。” 身后帐篷中念诵的声音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巫医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医生,”纪兰舟急切地迎上去,“他怎么样?” 巫医先向穆雷行礼,随后转向一旁的纪兰舟。 “他中毒时间久,体内的见血枯毒性过深已经侵蚀内脏。”巫医沉声说着摇了摇头。 纪兰舟的心猛的揪起来。 他双拳紧攥,咬紧牙根颤抖着问道:“那他……” 然而纪兰舟却如鲠在喉,如论如何都说不出那最残忍的话。 本以为来到漠北找到巫医就能救活景楼的性命,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是他来迟了…… 纪兰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然而真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发现心脏仿佛被撕裂一般,疼得喘不上气。 “阿擎……” 挺拔的身形像是山石轰塌般瞬间垮了下来,面对死亡尚且从容镇定的男人变得呼吸急促,摇摇欲坠险些站不稳。 纪兰舟绝望的模样被穆雷和巫医看在眼里,不由为之动容。 “我的话还没说完。” 巫医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上前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说道:“我已为他解毒,只要多加时日将体内的余毒清除即可。” “您的意思是……”纪兰舟猛地抬起头来。 “他的性命无虞。” 短短一会儿纪兰舟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一时间只觉得恍然如梦。 “谢谢,谢谢医生。” 他回过神来不断向巫医鞠躬致谢,手忙脚乱地冲进了帐篷中- 帐内,景楼赤着上身躺在那里,脸色瞧着的确比先前红润许多。 “景楼……” 纪兰舟趴在景楼的身边,一边低声唤着一边小心地握住景楼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感受到久违的温度,纪兰舟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有落地的实感。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片刻的安宁。 “你的手怎么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纪兰舟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景楼望向他的目光。 “你醒了!”纪兰舟顾不得起身,直接跪在地上用膝盖蹭着凑上前去,“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景楼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艰难地拉过纪兰舟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来。 一双“破烂”的手摊在眼前。 只见那双连重活都不曾做过的手上满是伤痕,皮开肉绽的模样哪里还能看出曾经的细腻。 景楼一下便看出伤痕是如何而来。 他用拇指摩挲着纪兰舟的手掌,生怕碰疼了似的不敢使劲。 “疼吗?”景楼轻声问道。 纪兰舟使劲摇头,安慰道:“不疼,前段时间举石担手上早就起茧子了。” 景楼望着纪兰舟憔悴凹陷的脸颊,心疼道:“你瘦了。” 雍王的食量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景楼不敢想象在他中毒昏倒的这几天里纪兰舟究竟是如何过的。 纪兰舟凑上前去,故意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了蹭景楼的脸颊,嬉皮笑脸地说道:“只要你没事,我一天吃五顿。” “胡闹。” 熟悉的骂声久违地响起,纪兰舟竟有种恍如隔世地错觉。 他的眼眶发酸,猛地扑到景楼的身上。 “还好,”纪兰舟将脸深深地埋在景楼的颈窝中,“还好你回来了……”- 景楼的毒刚解体力尚未恢复,不一会儿便又沉沉的睡去。 而纪兰舟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之后整个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精力充沛,丝毫不见任何疲惫。 他为景楼盖好毛毯,轻手轻地走出帐篷。 营地内的热闹仍在继续。 纪兰舟在篝火旁找到了正在大口喝酒的穆雷,走上前拱手道:“多谢穆兄救命之恩。” 穆雷扬起手中的酒坛,笑道:“只要你不忘记自己的承诺就好。” “在下不敢忘,”纪兰舟压低声音说,“还请穆兄带个消息去墨城,向平远侯报个平安。” 他并未刻意向穆雷隐瞒身份,此时便能大方地说出来。 穆雷的手一顿。 他与平远侯的交情并未昭告天下,即便纪兰舟能猜出他与南大汗对立,又是如何认定他能传话给平远侯? “你怎么知道我与平远侯相识?”穆雷好奇地挑眉问道。 纪兰舟轻笑一声,解释道:“此处距离墨城不过十里地的功夫,若非平远侯授意,你们没有命留在这里。” “而且,”纪兰舟顿了一下,摇头说,“先前在帐中你身上穿着的齐人衣袍还未脱下,定然是进过城了。” 去墨城还能是见谁?自然是平远侯。 那时在帐篷中,纪兰舟只看了一眼便猜出来人的身份,否则他也不敢那么大胆地与之谈条件。 “聪明!” 穆雷惊叹于纪兰舟的敏锐。 他捶了纪兰舟的肩膀一拳,将手中的酒坛塞进纪兰舟的怀中:“小纪安达,如今我倒是有点相信你能凭一己之力搅动风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0-130 第121章 纪兰舟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他要是真有那滔天的本领就好了,只需要动动嘴就平定天下。 但即便前路再难,景楼中毒之仇他必定要报。 无论是晋王或是南大汗,都要付出代价, 一想到景楼昏迷不醒的模样纪兰舟仍心有余悸,那种恐惧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穆兄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 说罢,纪兰舟仰起头喝了一口坛中的烈酒。 辛辣的烈酒顺着舌尖滑入空荡荡的胃里,有种肠胃险些被烧穿的错觉。 前几日背着景楼连夜奔波,纪兰舟一心赶路食不下咽,只勉强吃了几口在黑水村时渔夫送的干粮。 只不过那时他一直保持高度神经紧张,已然无暇顾及自己的生理状态更不觉得饿。 这会儿终于放松下来,无穷无尽的饥饿瞬间感袭来。 纪兰舟抬手摸了摸自己消瘦下去的下颚,又捏了捏几日没有锻炼而有些赘皮的小腹,随后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热气腾腾的烤肉上。 像是要一股脑把这几日欠下的伙食全都补上似的,纪兰舟顶着穆雷惊讶地目光三两下将一整只烤羊腿吃下腹中。 不得不说蛮人用香料的手法一绝。 原本平平无奇的羊肉经过碳火炙烤加上香料调味,不仅没有过多腥膻味反而软嫩鲜美。 一口下去羊油爆开,那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纪兰舟上辈子在剧组时没少吃烧烤,穿来之后也在仁和酒楼尝过鲜,但还从未遇到过如此美味的。 穆雷端着酒坛的手停顿在半空,饶有兴致地看纪兰舟大快朵颐。 眼前的这个雍王不仅长得人高马大,而且着实能吃。 不一会儿,面前需要三四个成年男子才能吃完的半扇羊肉就被消灭殆尽。 “我听说你们齐人京城中的纨绔吃饭都要用金樽玉盏,各个瘦条得很。” 穆雷的眼神随着纪兰舟拿肉的手来来回回,惊叹道:“你……你倒是与众不同。” 纪兰舟的手一顿,轻笑道:“能吃是福,可惜总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京城那些达官显贵各个丰衣足食生活优渥,哪里懂得百姓吃不上饭的苦。 什么以瘦为美,不过是病态的审美以及荒|淫奢靡的生活找个借口粉饰罢了。 “不知穆兄是否听过这样一句话,”纪兰舟咽下口中的肉正色说,“只有你的敌人才希望你瘦弱。” “没听过。” 穆雷坦荡地摇头,而后又低声重复纪兰舟的话反复琢磨。 “但这话不假,”穆雷沉声说道,“若是臂膀瘦弱便拉不开弓,若是腿脚无力便无法御马,上了战场只能为人宰割。” 纪兰舟投去认同的目光。 穆雷虽然并不熟悉齐人的语言,但是悟性极强。 能从南大汗的手底下逃到这里,又有胆量向平远侯求救,着实是个聪明大胆的少年。 “早些时候平远侯送信到京城并未详说,”纪兰舟瞥向穆雷胸口露出的玉牌,“我还不知蛮族究竟发生了什么。” 穆雷叹了口气,抬头仰望星空娓娓道来。 蛮族早前本为一体,十几年前在当时老可汗的带领下曾在墨城外与大齐军队对战争抢马场。 只可惜彼时平远侯正值壮年,又有驭北将军和骠骑将军两名年少大将为辅,把蛮族大军击溃后逐至百里外。 从那之后,蛮族一蹶不振。 安于现状的族人和好战的族人就是否再进攻而起了争执,老可汗受伤不治身亡后蛮族便彻底分裂为南北两族。 祈求和平的北方部族继承了代表可汗认可的玉牌,而南方部族则成了游荡在草原的旁支。 南大汗穆铁野心勃勃,早就不满齐人大军压境,更看不惯穆金畏首畏尾惧怕平远侯的做派。 他率人多番过境不断引战挑衅,为的就是有一天能逼大齐发兵,从而迫使北方部族一同突过边境统领蛮族。 而穆雷的父亲便是统领北方部族的可汗,他祈求族人安宁的首领不愿再起战事,屡次三番拒绝穆铁。 直到穆金的心软最终害了他,被自己的亲兄弟下毒杀死。 临死前,穆金将玉牌传给了穆雷。 从那之后,穆雷被自己的亲叔叔追杀,带领部族一路逃亡,与帝国将领联手…… 纪兰舟听着穆雷的讲述目瞪口呆,他忽然觉得如此经历反倒比他来更像是一部某点的大男主励志逆袭复仇剧本。 少年统领统一草原,怎么看都该是单独一部剧的主角才对。 “你瞧。” 穆雷举着酒坛指向前方,感慨道:“我的族人如今只能掩藏于此无法在草原上驰骋,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 篝火旁正载歌载舞的蛮人们瞬间停下声音,各个警惕地仰头倾听。 只听号角声两短一长交替地响起,三遍之后戛然而止。 “糟了!”穆雷低吼一声,摔下手中的酒坛翻身跑去。 纪兰舟猜测号角响声传递的信息定然不妙,他抓起一把肉塞进嘴里,跟在穆雷的身后赶向营地外。 营地内的蛮人陆陆续续赶到了门口,忐忑不安地伸长脖子朝远处看去。 只见一片漆黑的草原上忽然闪起一个黄色的光斑。 那光斑忽明忽暗逐渐朝营地的方向靠近,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随着那道光芒越来越近,终于瞧见是个蛮族打扮的青年正骑马赶来。 “穆涛安达!” 穆雷看清来人后放下手中的弯刀迎了上去,“怎么就只有你回来?其他人……” 然而还不等穆雷问清为何会传来号角声,马背上的人朝身子一歪体力不支地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借着火把的光亮穆雷这才看清穆涛身中数箭,浑身浸满鲜血。 纪兰舟认出受伤深重倒地不起的战士正是先前在帐篷中被他撞倒的蛮人,不禁怔在原地。 不过半天时间一个鲜活的人此时就像个筛子一样倒在血泊中,实在是太过残忍。 “快逃……”穆涛伸出沾满鲜血的手紧紧攥住穆雷的手腕,艰难地说,“穆铁……他找到我们了……” 穆涛说完那句话后便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穆雷小心翼翼地搂住穆涛,咬牙切齿地说:“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巫医匆匆赶来,一旁的族人冲上前来帮忙将穆涛抬回帐篷中。 纪兰舟面色阴沉地望着掩藏着无尽危险的草原。 如果依照穆涛所说以及号角声的方位来看,穆铁已经在营地外不远了。 营地已经不再安全。 景楼体内的毒素还未清除仍在昏睡,若有危险以他一人之力怕是再护不住。 况且解毒的药方只有蛮族的巫医才有,此时此刻绝不能出事。 纪兰舟上前抓住穆雷的手腕,道:“穆兄,组织大家朝墨城方向尽快撤离。” 他的想法与穆雷不谋而合。 穆雷点头,遗憾地说:“小纪安达,今夜我本想与你痛饮一番,但看来是留不得了。” “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纪兰舟安慰道。 穆雷站上高台催促营地内的族人回帐篷收拾行囊尽快撤离,而他则准备带领一支小队转道向反方向跑引来追击。 “你们,”穆雷拽住两个蛮族战士,“务必要护送小纪安达平安到达墨城。” “是!” 纪兰舟拱手道:“多谢穆兄,还请万事小心。” 穆雷扬起手自信道:“明日墨城外见。” 说罢他翻身上马,扬起缰绳吆喝着号子张扬地狂奔而去。 纪兰舟目送蛮族勇士离开后自己也转身往回赶。 路过篝火时,他还不忘从营地中央揣上一壶水和一些吃食给景楼带回去。 他将帐篷内用的上的物件全部打包,又把穿来之后唯一的金手指《方舆图志》揣进包袱的最深处。 “嗯……” 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纪兰舟回过头去发现景楼正睡眼惺忪地望向他。 “吵醒你了?” 纪兰舟自然地俯身在景楼的额头上亲了一口,从怀中掏出一块烤肉塞进景楼的嘴里,“尝尝看,好吃吗?” 景楼也几日没有进食,忽然尝到了肉的滋味原本迷茫的眼睛瞬间发亮。 他细细咀嚼着点了点头,又望向帐篷外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纪兰舟一手拎着包袱一手将景楼从毯子上扶起来背在背上,解释道:“事发突然来不及细说,此处留不得了。” 两人出了帐篷便瞧见穆雷为他们安排的板车。 纪兰舟细心地用动物皮毛铺在板车上后才将景楼放上车。 “小纪安达,坐稳啦!” 蛮族战士猛地甩动缰绳,板车跟随大部队朝墨城的方向前去-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营地已然空空荡荡一片漆黑,路上尽是扛着家当趁夜前行的人。 队伍中偶尔传来一阵阵叹息声和小孩的哭声,纪兰舟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疲惫逐渐侵蚀全身。 明明才刚落脚不久,他们连一顿饱饭都还没吃上就又踏上了逃亡之路。 景楼蜷缩在他的身边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纪兰舟低头看向枕在自己大腿上的景楼,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抬手轻轻拍打景楼的后背,像哄小孩似的耐心十足。 不知走了多久,只见天边泛起鱼肚白。 纪兰舟撑起身子远眺,终于瞧见了高耸的城池。 “到啦!” 队伍中响起一阵阵欢呼声,纪兰舟也松了口气。 然而还不等队伍行至城门口,墨城的城墙上便传来一阵鼓声。 “城防重地,任何人不得上前!”城墙上的守卫大喝一声,一箭射在队伍前的空地上以示威胁,“如若不然,杀无赦!”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铠甲手持长枪的中年男人走上城墙。 “来者何人?”男人的声音低沉充满威严。 不等领路的蛮人开口,纪兰舟深吸一口气朝着城墙上的平远侯大喊一声。 “爹——” 第122章 纪兰舟一声“爹”喊出口,不仅护送前来的蛮族人大吃一惊,就连城墙上的齐人将士也纷纷愣住。 城墙上下两波人面面相觑,只有喊话的当事人一脸无辜的模样。 平远侯上前一步,眯起眼睛朝城下看去。 他虽未曾见过雍王本人,但是却通过景楼送回来的信件或多或少了解到纪兰舟是个怎样的人。 剑走偏锋,行事乖张,是景楼最常用来形容此人的成语。 能在城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毫不犹豫地喊他“爹”,这种事八成只有雍王干得出来。 平远侯打量着城下的人,目光瞥见被那人抱在怀中的景楼。 “这是……” 平远侯脸色骤变,扬声道:“打开城门,放那两个人进城。” 随后,他又小声吩咐手下将前往墨城求助的蛮人带往城外附近的军营中。 墨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几名将士出城将纪兰舟和景楼带入城中。 “景楼!” 平远侯匆忙从城楼上跑下,扔下长枪冲到板车旁摸着景楼憔悴的脸颊,抬眼看向纪兰舟。 纪兰舟轻轻放下景楼,跳下马车拱手道:“侯爷还请放心,景楼已无大碍。” 平远侯这才松了口气。 他转向眼前模样有些狼狈的雍王,躬身行礼道:“臣景梧,参见雍王殿下。” “侯爷不必多礼,快些请起。”纪兰舟赶忙上前将平远侯扶起来。 景楼和平远侯不愧是父子,凌厉的眉峰和高挺的鼻梁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景楼在京城时常与我提起您,”纪兰舟恭敬地行礼,“该是小婿拜见岳父大人才是。” 纪兰舟说着一顿,解释道:“平日里我与景楼叫顺口了,方才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还请侯爷不要见怪。” 平远侯轻笑一声,道:“千亭说王爷能言善辩,看来是真的。” 纪兰舟确信平远侯美化了顾千亭骂他的话,依照顾将军的性格定会说他油腔滑调。 “舅舅平日里对晚辈诸多照拂,”纪兰舟左右看看并未瞧见顾千亭的身影,“舅舅可平安到达墨城?” 平远侯点头说:“千亭前日便到了,先前草原上响起号角声听着离墨城不远,他率军前去查看。” 纪兰舟赶忙交代道:“穆雷带队去做诱饵为大部队转移争取时间。” “希望千亭来得及。”平远侯沉声说。 草原那么大,若是走差就是十万八千里。 “侯爷。” 正说着,一名手下走上前来低声道:“墨城外的来的蛮人实在太多,军营里怕是藏不下了。” 平远侯的眉头皱起,露出一丝忧虑。 他之所以将蛮人营地安置在外正是因为不愿过于显眼惹人非议。 也与穆雷达成共识,私下往来并不张扬。 然而今夜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墨城外收留了一群无家可归的蛮人。 一传十,十传百,消息就会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 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传回京城,只怕是太子殿下也再救不了。 平远侯善良,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只是忠义自古两难全,一面是圣旨一面是人性,放在任何正直的人身上都难以抉择。 纪兰舟眼看平远侯因此事忧虑忽然心生一计。 “侯爷……” 他走上前贴在平远侯耳边低语几句。 平远侯的眼睛猛然睁大,沉吟片刻道:“此法虽然冒险但是未尝不可一试。” 说罢,他再看向纪兰舟的眼神带有一丝欣赏。 “瞒天过海之计,实在是高。”平远侯感叹道。 纪兰舟轻笑一声,道:“不敢当,景楼总说我向来只会耍些小聪明罢了。” 平远侯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摇头说:“王爷却不知景楼在信中与我说小聪明若行之有效能拯救数万人的性命,未尝不是一种大智慧。” 纪兰舟一愣,随后垂眸轻叹了一口气。 他曾无数次质疑一个演员该如何在险象环生的世界中自处? 他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 但经历了这些如今听到平远侯复述景楼的话后,纪兰舟才终于释怀。 景楼就像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纽带,将他的心牢牢拴住最后安定下来。 “横冲直撞并非上策,”平远侯轻笑着说,“王爷懂得迂回反而更加难得。” 纪兰舟谦虚地笑笑。 “千亭说你们在黑水河遇袭后走散了,”平远侯上下打量一番,“瞧着王爷一路上定是受苦了,不如先行歇息,明日再将期间发生的事细细说来。” 纪兰舟的确有许多事要向平远侯交代,但此时他也真是累得很了。 先前只不过是忧思过重神经高度紧张而无法入眠,此时终于到达墨城他只觉得反倒有一张床他倒头便能睡下。 他点头说道:“侯爷若不介意,我便带景楼去歇下了。” 平远侯敛起笑容清哼一声,道:“你们小两口的事不必与我多说。” 说罢,他愤然甩袖离开。 纪兰舟望着平远侯高大的背影摸不着头脑。 岳父大人这是想到哪儿去了? 第123章 “大汗!大汗!” 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叫声,南大汗敏锐地抬眼瞧去。 一人火急火燎地跑去帐中单膝跪地,兴奋地说:“禀报大汗,前方探子来报平远侯抓住了北方部族一行人,此刻正关押在墨城外的牢房里。” “什么?”南大汗直起身子,“此话当真?” “是真的,平远侯命人写了告示正四处宣扬,像是在挑衅咱们。” “穆雷呢,他可也被抓住了?”南大汗又问。 “倒是没有,”报信的人说,“昨夜他领着一队人将我们的人引开,并未与那群人一道。” 南大汗听后容易一口气。 也对,依照平远侯的行事若是真抓到穆雷定然会大肆炫耀。 这段时间他派人不断在草原上搜寻穆雷和其族人的下落未果,好不容易发现了其踪迹却不料被他们逃脱了。 本以为再要找到就难了,没成想那些人竟然被平远侯抓住了。 看来先前被抓住的几个蛮人并未将两个部族之间的争执告诉齐人。 亦或者平远侯并不打算理会草原上发生的事情。 南大汗冷哼一声,搓着下巴说:“还以为平远侯是个活泛的,不想竟对老皇帝如此忠心。” 如今穆雷失去了族人,孤身一人已经走入穷途末路。 眼下必须要快些找到穆雷,有平远侯守着,墨城固若金汤,若是让穆雷落入齐人的手中再想夺得玉牌就难了。 没有玉牌,他始终不是受天狼神承认的可汗。 “派去抓穆雷的人呢?”南大汗问道。 手下为难道:“穆雷狡猾得很,他让人在马背上拖着铁链制造声响将我们的人引开了,途中又遇到齐人军队巡视便没追上。” 南大汗松了口气,而后又蹙起眉头:“连个小孩都抓不住,你们又让我失望了。” “是属下无能。” “继续搜寻穆雷的下落,一定要抢在齐人之前找到他的下落。” “大汗,还有一事……”手下言辞闪烁,支支吾吾地说,“埋伏在京城外去追雍王的安达们,行至黑水河附近便再没了音讯。” “不是说只剩雍王一人吗?”南大汗勃然大怒,“一个书生怎么可能抵挡蛮族勇士!” “这……属下不知。” 南大汗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应晋王的要求去截杀雍王,却不料竟在此事上折损那么多蛮族的勇士。 南大汗愤然起身,攥紧双拳咬牙切齿道:“休要让我见到那个雍王,否则我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还有京城里的晋王。 若非晋王故弄玄虚迟迟未能了结京城中事,也不至于害他的计谋拖这么久。 “不如直接进宫杀了老皇帝。”一旁的战士低声骂到。 南大汗嗤笑一声,道:“晋王有狼子野心,却总要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 “齐人诡计多端,最会利用人心。” “我早就受够了。” 正当这时,又有一人钻进了帐篷。 “大汗,京城来人了。” “齐人……” 南大汗的脸色瞬间阴冷下来。 他俯下身子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齐人的屁事怎么那么多,让他进来!” 得到应允后,一个齐人打扮的人缓缓进入帐中。 “参见大汗。”那人躬身施礼。 “信使前来有何贵干啊?”南大汗不耐烦地问道。 那人扬起下巴,趾高气昂地说:“晋王殿下让我来知会大汗一声,京城里大事将成,还请您速速动身与他接应。” 南大汗瞥了过去,冷声道:“知道了。” “不知大汗准备何时动身,下官也好回去向晋王殿下禀报。”那人眉头一皱,上前追问道。 南大汗身旁的蛮族战士拦住信使,呵斥道:“大王自有打算,还轮不到你多嘴。” 信使不屑地看向拦住他的手,挑眉说道:“还请大汗不要忘了与晋王殿下的约定,否则……” 帐篷内陷入一阵沉默。 “事不宜迟,”信使自以为他的话震慑住了这群蛮人,得意洋洋地说,“大汗还请即刻动身吧。” “你……” 战士一脸愤恨,愤然看向一言不发的南大汗。 只见南大汗缓缓的转过身来,脸上的刺青在烛光下显得异常诡异。 “拖出去。” 南大汗的声音低沉,看向信使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把他的头剁下来挂在祭坛上,献给天狼神。” “你说什么?”信使脸上从容得意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望向南大汗。 直到他的四肢被钳制住才回过神来惊恐大喊:“我是晋王派来的信使,你个蛮人怎敢杀我!” “怎敢杀你?” 南大汗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瞪视着信使。 他粗狂的眉毛横着,冷声道:“这是我的草原,我想杀谁便杀,没人能命令我。” “杀——” 一旁的战士因大汗的话备受振奋,抬起一只手抵在胸口激动地吼叫。 “杀了我,晋王殿下绝对不会轻饶你的!”信使拼命挣扎着喊到。 只可惜,南大汗并未再正眼瞧他一眼。 “穆铁!放开我,我要回禀晋王殿下,穆铁你好大的胆子……” 帐篷外信使的尖叫声越来越远。 南大汗望着帐篷中挂着的地图,沉声道:“晋王有一点说的不错,我是该动身了。” 战士犹豫道:“大汗,那穆雷一事……” 南大汗沉吟片刻,将手下叫到身边低声说道:“依我说的去做……” 帐篷外,信使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 “不愧是平远侯,竟不费一兵一卒就将那群蛮人捉住了。” “那群蛮人律犯边境作恶多端,是该好好治治他们了!” “我不明白为何要大肆宣扬此事呢?” “你懂什么,蛮人的首领还没抓到,侯爷这招叫引蛇出洞。” “哦……” 墨城中,大街小巷处处都在传城外大批蛮人被俘一事。 纪兰舟和景楼在墨城营地宿了一晚,这会儿才乘车前往府上。 他听着道路两旁百姓的议论声便知计谋起了效果。 一路走来他深知想要改变民众对蛮族的印象有多么不易,影视作品中轻而易举冰释前嫌的民族矛盾现实中几乎不会存在。 因而,他建议平远侯放出消息以抓捕蛮人为由将其收留在营地内。 这样一来不仅能掩人耳目,而且还能不在朝中落人话柄。 “听说顾将军从京城回来了,怪不得一来便大获全胜。” “诶你们知道吗,随顾将军一同来的还有雍王殿下。” “雍王?是和咱们的少将军成婚的那个病殃殃的八王爷吗?” “就是他!” “我还以为将军定瞧不上雍王,会退婚呢。” “本以为平远侯会为少将军在墨城招亲呢,怎知道去一趟京城被皇帝赐婚了。” “唉,那我家的女儿和小子岂不是都没戏了……” 马车外的百姓仍在八卦贵人们的私密事,马车内靠在纪兰舟身上的景楼耳朵灵光得很,听到后轻笑了一声。 纪兰舟也听了个大概,酸溜溜地撇嘴说道:“没想到正君在漠北如此受欢迎,果真是我高攀了。” 景楼挑眉道:“那你当如何?不如赐我一纸休书成全他们。” “那可不行!” 纪兰舟立刻瞪大眼睛。 他威胁似的捏了捏景楼的后颈,正色道:“我已依照约定将你送回漠北了,其余的都不做数。” 刚穿来的时候,纪兰舟还未看清自己对景楼的心意,生怕误了景楼的姻缘便滥好人地说要写休书送景楼回漠北。 现如今他才不管景楼在原剧情中和谁是cp,只要他纪兰舟一日不死,景楼的姻缘就是他,也只能是他。 别说是休书,纪兰舟就连一刻都不愿与景楼分开。 景楼瞧着雍王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抿嘴偷笑。 他将身体的重量压在身边人宽广的肩膀上,长舒了一口气:“我终于带你回家了。” 纪兰舟侧过脸轻轻蹭了蹭景楼的头顶,心里一片柔软。 他们这一路上经历了太多生死起伏,纪兰舟和景楼支撑着对方走到现在,相互拯救,两条命早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马车摇摇晃晃一路终于到了侯府门前。 景楼身上的余毒未清,浑身上下还使不上力。 纪兰舟拒绝将士们的帮助,亲自将景楼从马车上抱下来扶稳,全程不愿假手于人。 “王爷!” 两人互相搀扶着还未进侯府的大门,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府里传来。 纪兰舟定睛看去,只见富贵脚底生风飞一般地朝他跑来。 富贵“扑通”一下跪倒在纪兰舟的面前,泪眼婆娑地啜泣道:“王爷您和正君没事就好,小的……小的以为再见不到你们了……” 从黑水河一别之后雍王和正君便没了音讯。 富贵本想朝河流下游寻找,或是直接随主子去了,可是顾千亭却将他拽了回来生拉硬拽送回了漠北。 “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纪兰舟将富贵从地上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倒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富贵肉嘟嘟的脸颊凹了下去露出下颚线,原本肥硕的肚腩直接小了一圈。 瘦下来的富贵终于不再是眯缝眼,乍一看竟还算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 富贵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没有爷的下落,小的茶不思饭不想,就……饿瘦了。” 纪兰舟又感动又想笑。 亏得他还给富贵制定了温和的减肥计划,还不如直接饿个把月好使。 “爷,”富贵围着纪兰舟转了一圈,眼泪再度喷涌而出,“您和正君瞧着也都瘦了不少,一路上定受苦了吧。” 纪兰舟笑道:“既然如此就别堵在门口了,赶紧领我们进去用饭吧,饿死了。” 第124章 平远侯府与雍王府的风格截然不同。 北方的宅子甚是宽敞大气,不似王府的回廊往复曲折,横平竖直一眼就能望得到头。 景楼领着纪兰舟轻车熟路地回到自己的小院门前,望着许久不见的大门出神。 富贵上前一步,说道:“侯爷说就让王爷和正君一同宿在这间院儿里。” 纪兰舟曾经好奇过无数次景楼长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毕竟那是一个剧本中还未写到的内容。 他冲景楼抿嘴挑眉,拉着人进入院中。 景楼的小院并不花哨,墙根的木架上陈列着各式兵器。 纪兰舟上前抚摸着冰冷的兵刃,遗憾道:“只可惜你的长枪丢在黑水河边,浮影剑也没了踪影。” 浮影剑是景楼母亲留下的遗物,意义非凡,却在那晚慌乱之中遗失在了黑水河边不知所踪。 一路上纪兰舟都时常惦记着浮影剑,那可算是景楼与他地定情信物,就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景楼摇头说:“兵器本就是用来保护人的,只要你平安它就算是护主有功物尽其用了。” “嗯……” 纪兰舟用肩膀撞了下景楼的肩头,头也自然而然地靠了上去。 景楼一愣,握着纪兰舟的手忍不住收紧了些。 经历了一路上的生死之后,雍王似乎变得格外喜欢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时不时就要拉着他或是贴着他。 纪兰舟表面看上去事事从容,但心里实则定是怕得很。 即便纪兰舟不说,景楼也能敏锐察觉到这人的情绪变化。 他将手攥的更紧,几乎想把全身的温度都集中在手掌上传递过去。 正当两人腻歪在一起的时候,小九闻讯赶来。 “正君!”小九一瞧见景楼便顿时泪流满面。 他一边哭喊着一边扑到景楼的怀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啜泣:“正君……您没事就好……呜呜……” 景楼的力气还未完全恢复,被长高不少的小九猛地一撞整个人踉跄两步险些跌倒,幸而有纪兰舟眼疾手快将他托住。 纪兰舟推开小九,道:“正君身上还有伤,小心些。” “正君受伤了?!” 小九的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他牙根紧咬,义愤填膺道:“定是那群蛮人伤了正君,小的这就出城去给正君报仇!” 说罢,小九竟然真从一旁的木架上提起大刀作势要冲出去。 “等下……” 景楼伸手想拦,却不料牵动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纪兰舟眼神一黯,抬手拎住小九的衣领把人扔回院里。 “王爷……” 小九回过神来,望着雍王不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垂下头去。 富贵本就是个人精,跟随纪兰舟时间久了也多少能猜到些雍王的心思。 他十分有眼力价地上前将小九拉开,催促道:“王爷和正君好不容易平安归来说那些做什么,还不赶快去备些饭菜。” 小九连声应着,随富贵一同朝后厨跑去。 景楼轻笑道:“何必吓唬孩子呢?” 纪兰舟则和景楼一同前往书房中。 “小九没轻没重,”纪兰舟吃味道,“你过于纵着他了。” 景楼无奈地笑笑。 纪兰舟怎的连小孩子的宠都要争。 他抬手搭在身边人的肩头上,将全身重量压了上去- 两人互相依靠着并肩挪进了书房。 景楼的书房中十分干净,想来是在他离京之后平远侯每日都派人来打扰过。 纪兰舟扶着景楼坐下,然后从怀中掏出那本皱皱巴巴的《方舆图志》摊开放在桌上。 “这书真是奇妙,”景楼如今才终于有机会仔细地翻阅,“仅凭绘画竟能细致到羊肠小道,连我都不知道漠北有这样的地方。” 脆弱的书本经过水浸泡和风吹日晒之后上面的图画竟然没有一丝晕染,反而墨色更加清晰。 或许这就是剧本世界中唯一的bug,地图显示的内容竟然是城防图和军防沙盘中都不曾记录的内容。 景楼一边惊叹一边伸出手指指向图中的一点,说道:“这里倒像是个屯兵落脚的好地方。” “望川坡……” 纪兰舟凑上前去,盯着景楼指的位置:“你怀疑穆铁的大营在这附近?” “不过是猜测,”景楼沉声说,“蛮人常年在草原各处游走,但每当春季定会停下来找草场牧牛羊。” 纪兰舟恍然大悟。 正是因为那些能够放牧的草场,蛮人和大齐才会在边境屡生冲突战事频发。 如今搞得两败俱伤:大齐没了马场,蛮族也难寻放牧场所。 穆铁想要在草原上找到一处草场必须要避开齐人的视线。 “但地图这么宽,为何你认为穆铁的部族会聚集在这里?”纪兰舟疑惑不解问道。 景楼耐心地解释道:“从先前穆铁派人追杀的速度来看,想必他的大营定在距离墨城不远的地方。” 随后,他又用指尖顺着墨城和望川坡之间画了一条线。 “望川坡在墨城和中川平原之间,其地势有利,进可攻退可守,实在是安营扎寨不二之选……” 景楼说着一顿。 他将手拿开,按平褶皱的书页纵观全图。 一时间,景楼的眉头皱得更深。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以望川坡的位置来看此处不仅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更是距离往京城去的方向近在咫尺。 “绝不能放穆铁去京城……” 景楼喃喃道,蛮人十万大军若从望川坡进发往京城去,根本无需经过墨城。 届时,平远侯就算想要阻拦也无能为力。 纪兰舟愣愣地听着景楼“长篇大论”惊叹不已。 只是看了一眼地图,景楼竟然可以分析出这么多东西? —— “将军,再往前就入中川了。”前方探路的将士回禀道。 顾千亭勒住马朝前方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一道绵延的山坡。 昨夜他本在墨城城墙上现场巡视,却不料听见距离城门不远处传来的号角声。 号角声有规律的接连响起定然是除了事,或许就是发展的穆铁的踪迹。 顾千亭记着在黑水河畔的仇,一心只想手刃穆铁以报伏击之仇,便主动请缨出城查探。 果不其然,他们在号角声响起的方向瞧见了一群蛮人战士的踪迹。 那群蛮人在草原上吆喝着骑马狂奔,顾千亭不甘示弱夹紧马肚追了上去。 他追着蛮人的踪迹一路来到此处,却不料失去了蛮人的踪迹。 “停!” 顾千亭举起拳头大喊一声,警惕地牵着缰绳四处张望。 此前北巡还从未走到过如此深入的地方,竟不知漠北的草原上还有这种地方。 身旁的将士问道:“将军,还往前追吗?” 顾千亭沉吟片刻,摇头道:“此处生僻得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未免。” 虽然顾千亭平日里风风火火横冲直撞,但是大齐将士们的性命在他的手中他还是不准备冒险上前查看。 “先回城吧,”顾千亭调转马头,“记下路线,回去调兵后再来。” “是!” 众将士们领命后纷纷转向准备朝墨城的方向返程。 然而还不等他们动身,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队伍中的马匹各个紧张地踢动着马蹄,响鼻声连成一片。 顾千亭定睛看去,只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高大的身影。 “妈的,”顾千亭低骂一声咬牙切齿地说,“中了蛮子的圈套!” 他一把提起长枪,一旁的将士们也纷纷掏出兵器挡在胸前。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数百名蛮人持着弯刀和长矛,骑着各色骏马气势汹汹地向顾千亭的队伍扑来。 “吼——” 蛮人来势凶猛,近百人的队伍形成一个圈将顾千亭一行人围在中间。 这群蛮人的嘴里吆喝着口号,骑着马不断转圈。 顾千亭狠狠地咬着牙齿,双目猩红怒不可遏。 “顾将军,久仰大名啊!” 蛮人中一个鬓角插白色羽毛的人大喝一声,学着齐人的模样拱手致意:“你们齐人善于用计,我们今日也效仿一二,顾将军觉得如何?学的可还像样?” “哼,”顾千亭冷哼一声,“东施效颦而已。” 白羽蛮人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冷笑一声,道:“顾将军真是嘴硬,就是不知等下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顾千亭无意多言,他提起长枪指向那蛮人扬声道:“要战便战,哪儿有那么多屁话!” 说罢,顾千亭大喝一声挥舞手中长枪率先冲向蛮人的阵营。 在顾千亭的率领下,十几名将士紧随其后,纷纷调整阵型呈燕子阵向蛮人发起进攻。 白羽蛮人万万没想到顾千亭竟有如此胆量敢以几十人的队伍与百名蛮族战士一战。 “天狼神保佑——” 蛮族战士呼着号子也举起弯刀冲向顾千亭。 长枪在空中划过一个个美妙的弧线,枪尖散发出冰冷的寒光。 刀枪相交,战场上充满着激烈的杀戮声、惨嚎声和呐喊声。 顾千亭长枪一扫,四周竟无一人能近身。 整个大齐队伍以顾千亭为燕子的喙,两翼闪动着集中在一点发起进攻。 蛮人围城的圈逐渐变形,眼看着就要被燕子阵冲散。 顾千亭手中长枪迎风仰着,在夕阳的余晖中一闪而过划破天际。 他高呼道:“众将听令,冲!” “杀——” 将士们不示弱,各个如猛虎入群,声势浩大直劈向蛮人。 漫天的尘土飞扬,刀光剑影,□□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顾千亭如同战场杀神,将拦路的蛮人逐个击破,眼看就快要杀出一条血路。 白羽蛮人眼看形势不妙,将手放在口中吹了个口哨。 下一刻忽然一阵风声掠过耳边,鼻腔内窜入一股异香。 顾千亭身下的马像是受了刺激一样,猛烈地疯狂甩动起来,再看其他将士的马匹都是如此。 “啊——” 随着一声声惨叫,大齐的将士们纷纷被癫狂的马儿甩下马背。 顾千亭坚持不住,最终也跌落到地上。 就在他短暂失去平衡的一瞬间,突然从蛮人的队伍中冲出一个莽汉将他的长枪打落。 顾千亭猝不及防,被大汉狠狠箍住。 这个蛮子皮肤黝黑,身形威武肌肉隆起,一拳重重地砸在顾千亭的肚子上。 顾千亭登时眼前一黑,全身猛地僵硬,狠狠呕出了一口鲜血。 被这一拳击中,顾千亭只觉得腰背上的骨头仿佛断了一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无力支撑跌倒在地上,咬紧牙关鲜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莽汉举起拳头就要想顾千亭的命门砸去。 “不要杀他!” 白羽蛮人高喝一声,“大汗留着他的命还有用。” 说着,他走到顾千亭的面前蹲下。 “顾将军果然勇猛,”白羽蛮人冷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药包,“若是没有这个苦马草,今日还真不一定能留得住你。” 顾千亭目眦欲裂,一口污血吐在蛮人的脸上:“卑鄙……” 白羽蛮人擦掉脸上的血迹,拳头抵在胸口虔诚地说:“草药是天狼神给我族的恩赐,你们齐人一辈子不配拥有。” 说罢,白羽大吼一声:“把他们给我捆起来!” 朦胧之中,顾千亭看到一条马绳迎面顺势绕了过来。 他还想挣扎,却被蛮人用力按下双臂无法施展。 下一瞬间,顾千亭被两个莽汉极力捆绑起来。 蛮人将所有活着的齐人将士都绑了起来,用绳子栓在马上拖拽。 不顾处处是石块的地面是否会将人的后背磨烂,吆喝着得胜的号子朝望川坡奔去。 这一声声嘶哑的喊叫在广阔的平原上被风吹散,犹如一缕散去的草药余香,显得那么残忍又悲凉。 第125章 侯府书房内,纪兰舟盯着景楼欲言又止。 “景楼,我……” 景楼察觉纪兰舟的犹豫,问道:“你可有话要说?” “没有,”纪兰舟笑着摇了摇头,“只是见你气色好了不少,我心里高兴。” 比起前几日面色惨白的模样,景楼如今看起来脸色红润许多,就连眼睛也变得炯炯有神。 景楼一愣,随后望向纪兰舟仍缠着严实的双手。 分明就比他伤得更重,可纪兰舟从头到尾都未曾喊过疼。 正当他伸手想要握住纪兰舟时,那双手猛地往后一缩躲开了他。 纪兰舟像是没有察觉到景楼的动作似的,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到背后。 不一会儿,富贵和小九端着餐盘走进书房内。 一阵怡人的饭香味扑面而来。 纪兰舟和景楼赶忙凑了上去殷切地望着餐盘中的食物。 只见盘子里有两个巨大无比的炊饼,以及一盆油水十足的羊肉汤。 景楼眼前一亮,吞了口口水道:“这便是我与你说过漠北正宗的炊饼配羊汤。” 纪兰舟想起在京城时用来讨好景楼结果干吃差点把牙齿咬崩的大饼。 他轻笑道:“瞧着的确比京城中做得更宣一些。” “把饼掰碎后放进羊汤里泡着吃最好不过了。” 景楼一边说着一边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张饼掰开揉碎洒进羊汤里。 一块块雪白的饼漂浮在肉汤上,就好像一朵朵自在的云彩不断吸收水分逐渐膨胀。 景楼用筷子按了按饼皮,让每一块都吸满了肉汤。 纪兰舟有样学样,一边泡饼一边滴了几滴红油辣子在碗里。 红红的辣子油漂浮在乳白色的肉汤上,伴着其中翠绿的香菜和葱末令人赏心悦目。 待到炊饼完全吸收了羊肉的汤汁,捞起来吃上一口。 原本坚硬的饼内已经变得柔软,烤制的外皮酥脆依旧。 一口下去饱含三层丰富口感的面食使人眼前一亮。 鲜美的羊肉汤和面食自带的麦芽甘甜混合在一起,碰撞出崭新的口感。 一股暖流,从胃里开始从上到下浑身都变得暖洋洋起来。 纪兰舟从不知道羊肉做成汤以后不仅没什么腻人的膻味,而且还能有如此丝滑鲜美的口感。 和炊饼羊汤一同送上来的还有各式漠北的美食,满满当当摆了一整张桌子。 纪兰舟和景楼两个人拿出十天没吃饭的尽头,趴在桌前埋头苦吃起来- 夜深时刻,远处隐隐约约传来悠悠的号角声。 侯府的小院内空无一人,木门忽然轻轻打开一道缝隙,纪兰舟轻手轻脚缓缓走了出来。 漠北的夜里还有些凉,一阵冷风灌入脖子里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纪兰舟和起衣领转过身去。 他望向屋内,帷幔后景楼正睡得熟。 若非中毒,往常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景楼绝对会醒来。 “爷……” 富贵从一旁的角落闪了出来,机敏地瞥了一眼屋内后眼巴巴地望向纪兰舟。 纪兰舟叹了口气,缓缓将木门关上。 “走吧。” 他背过手,回身向院外走去。 富贵小步紧跟在纪兰舟的身后,小声问道:“爷,咱们大晚上的这是去哪儿啊?” 纪兰舟并未回答,顾左右而言他:“富贵,你跟着我多久了?” “王爷还住在宫里的时候娘娘就让小的跟随左右伺候着,等您开府出宫又把小的带出宫,”富贵算了下说,“想来也有十二年了。” “你是个忠仆。”纪兰舟轻笑道。 富贵憨笑一声道:“王爷对小的好,小的自然要加倍报答您的恩情。” 雍王的前半生纪兰舟并未参与,但是想来在他的身边至少还有个忠心的富贵总算不是过得太惨。 这段时间富贵对他的情谊和忠贞纪兰舟都看在眼里,至此他的身边剩下的可用可信之人只剩下富贵了。 纪兰舟一边走着一边若无其事地从袖口随手掏出一个信封递到富贵的面前。 “本王有一件要紧事需得由你去做,”纪兰舟沉声道,“只不过此事凶险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你可愿意帮我去……” 不等纪兰舟说完,富贵毫不犹豫地从纪兰舟的手中接下了信封。 富贵红着眼眶坚定地说道:“爷您放心,小的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会帮您把事做成。” 纪兰舟的脚步一顿,侧身望向身边的富贵。 他的确没有想到小太监竟有这般顶天立地的担当与气魄。 “小的虽然不成器,但日日跟随王爷也是知晓是非对错的。” 富贵尖细的声音微微发颤,显然是紧张了,“兹要是王爷吩咐的事定然都是对的,小的尽力去办就是。” 虽然纪兰舟并未言明所求之事,但是富贵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家国存亡的危难关头,没有人能独善其身,这个道理即便是和小太监也清楚得很。 纪兰舟心中感激,重重地拍了拍富贵的肩膀。 他在这个世界睁眼后第一个对他施展善意的人便是富贵,富贵就像资深经纪人一般一应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与各项行程。 在纪兰舟的心中始终未曾将富贵当成低人一等的下人看待,而是更像同事和朋友似的随意。 如今要让富贵去帮他做一件无比凶险的事情,纪兰舟本身也是舍不得的。 只是眼下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只剩下富贵一人了。 纪兰舟重重地拍了拍富贵的肩膀,嘱咐道:“那此事便交给你了,明日……不,今夜需得动身了。” 富贵晶莹的泪珠要眼眶中打转。 他撩起衣摆跪到地上向纪兰舟连磕三个响头,啜泣道:“王爷,小的怕没机会再伺候王爷了,有些话现在就得给您说……” 庭院中拂过一阵晚风,纪兰舟眯起眼睛仰起头来。 富贵哭诉的声音伴着风儿飘入耳中。 “爷您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饭一定要记得吃,您胆子大心眼多却也是肉体凡胎,千万不要置自己于险境……” 这边富贵絮絮叨叨地交代着,另一边兰舟的鼻头也微微发酸。 这个用马车和双脚行天下的时代,突如其来的分离往往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毕竟这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才刚相见竟又要与您分开,”富贵抹了一把眼泪,“小的实在舍不得王爷……” 纪兰舟猛地吸了一口气,快速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 他躬身将富贵从地上扶起来,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怎么说的像真就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富贵哽咽着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不远处再度传来两声短促的号角声。 “走吧,”纪兰舟望向院墙上空鹅黄的弯月,“再迟就不好了。”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向府外走去- 纪兰舟和富贵趁夜出了平远侯府后,乘坐马车一路向墨城城楼的方向赶去。 午夜时分,城中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马车车轮碾过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墨城内的地面铺设的土砖与京城奢侈的青石板砖不同,马车内格外颠簸。 富贵死死地护着怀中的信,紧张地端坐在车窗边时不时警惕地朝窗外看。 纪兰舟则侧卧在车内铺设的软垫上闭眼小憩。 或许是他的错觉,软垫上似乎才残留着来时景楼身上的药香。 苦涩又略带甘甜的奇异味道让纪兰舟的心中隐隐抽痛。 他不由地紧紧抱住皮毛垫子,试图将自己一整个包裹在景楼的气息中。 今夜过后,景楼定会怪他、怨他吧…… 一想到景楼将会用冰冷的眼神望向自己,纪兰舟就觉得想被利刃一刀刀划过似的。 只是景楼身子虚着连多走两步都会气喘,纪兰舟更加不愿让这样景楼同自己犯险。 一路上,纪兰舟似睡非睡,脑袋里浑浑噩噩混沌一片。 马车吱吱呀呀不一会儿就摇晃到了墨城的城楼下。 纪兰舟撑起身子同富贵跳下马车。 城楼下的营地内灯火通明,四面八方围起的火把将整座城池点亮。 “放——” 一声令下,城门打开,城墙外垣的吊桥缓缓落下。 纪兰舟远远便瞧见骑在高大黑马上提着长枪一身金甲的平远侯。 “侯爷!” 他高喊一声,快步赶了上去。 平远侯问讯调转马头,看清来人后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王爷怎么到这里来了?”平远侯问着朝纪兰舟的身后看去。 见雍王的身边只有一个小太监并未瞧见自己的儿子后更为纳闷。 纪兰舟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向平远侯拱手行礼,道:“侯爷可是要出城?” 平远侯夹着马肚来到纪兰舟身边,忧心忡忡地说道:“城外有蛮人的骨角声,而且千亭出去许久还未回来我有些担心……” “舅舅还没回城?”纪兰舟惊诧道。 “是,”平远侯凝重地点了点头,“不止千亭未归,就连同去的将士也没有音讯。” 在茫茫的大草原上失去音讯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况且顾千亭昨日夜里便带着一队人马出城了,这都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的确不正常。 纪兰舟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莫非是顾千亭在途中发生了什么意外? “侯爷,准备妥当可以动身了。” 一名将士跑来禀报。 平远侯点头后对纪兰舟说:“臣先行一步,王爷请自便。” 说罢就要扬鞭启程。 “不,”纪兰舟上前一步拦在平远侯的马前,“侯爷您留在城内镇守,由我亲自带队前去即可。” “什么?” 平远侯一愣,端详道:“王爷可有带兵打仗的经验?” 纪兰舟诚实地摇头:“不曾。” 别说带兵打仗,他就连真正的战场也不算上过。 “既如此,还是由臣去吧。”平远侯拒绝到。 纪兰舟面色平静,又补充说:“但我也不曾有守城御敌的经验,若这是蛮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有意将侯爷引来后趁机偷袭该如何应对?” 穆铁狡猾多端,设计陷害未尝不可。 平远侯停了纪兰舟的话以后沉吟片刻,他放下手中的缰绳翻身下马。 “王爷的意思是……” 纪兰舟沉声说:“顾将军未归,景楼又病着,墨城如今全部仰仗侯爷您。我有地图又有众将士跟随,想来不会有事。” 雍王所说不无道理,只是平远侯心中仍有顾虑。 “没有陛下旨意,亲王不得领兵。”平远侯蹙眉打量纪兰舟一番。 纪兰舟微微一笑,挑眉道:“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只要侯爷不上奏父皇如何会知晓?” 平远侯颇感意外地侧目:“哦?” 只见雍王的嘴角挂着一丝放荡不羁又恣意飞扬的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况且是太子殿下允我来做监察御史,若皇帝怪罪下来就推到他头上便是。” “哈哈哈。” 闻言,平远侯豪迈地仰天大笑。 他饶有兴致地笑道:“难怪景楼中意你,你这人满嘴歪理总能将人绕进去。” 公然算计一国储君,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放在哪里都是要被杀头的死罪,雍王居然就这样玩笑似的随口说了出来。 听到景楼的名字,纪兰舟眼神一黯。 他垂下头,抿嘴道:“能得正君的喜欢,是我两生有幸。” 如果还有另一个世界或者另一世,纪兰舟希望还能与景楼再次相遇。 正说着,城外再度响起两声短促的号角声。 纪兰舟猛地看向平远侯,催促道:“侯爷,请您尽快决断吧。” 平远侯敛起笑容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又再度看向纪兰舟。 他的眼神深邃,瞳孔中映出两侧跳跃的火光。 犀利的像鹰眼一般的目光几乎要将人看穿似的,让纪兰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你来寻我本就是为了出城。”平远侯用肯定的语气说到。 纪兰舟浑身一震,别过视线不敢再直视平远侯。 “号声是穆雷?”平远侯见纪兰舟不言语便知道自己猜对了,“你早已与他约定好了。” 他挺起胸膛,梗着脖子承认道:“是,侯爷说的没错。” “为何?” 纪兰舟坦诚道:“穆雷救了景楼的命,我答应要助他,定然不能食言。” 此前在营地内,纪兰舟为了求巫医为景楼解毒向穆雷许下承诺会为他筹划。 他向来是守诺之人,即便成事艰难也定要尽力一试。 只是南大汗穆铁狡猾得很,并未直接与齐人起过冲突,又一直隐藏在草原上不见踪影。 平远侯不可能贸然大肆发兵,更不可能明目张胆地派兵援助穆雷。 如此一来,纪兰舟只能另想办法与穆雷一同设计引南大汗出动。 临行前,纪兰舟和穆雷暗地约定待穆雷逃出南大汗的追捕后在墨城外约见,并以两道角声为号。 “你确定要去?”平远侯眉头紧皱确认道。 纪兰舟点了点头。 平远侯叹了口气,问道:“你不怕景楼怨恨?” “怕。” 纪兰舟自嘲地笑笑,近乎喃喃自语般低声道:“怕得很……” 但即便再怕,纪兰舟也不愿再龟缩在城墙之后了。 他不想再做那个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的废物王爷,更不想再看到景楼受伤。 “该有个了结了。” 纪兰舟再抬起头时眼中尽是坚毅。 平远侯深知自己拦不住这人也不再阻拦,让手下找来金甲为纪兰舟穿好后又将自己的黑马交到纪兰舟手中。 纪兰舟翻身上马,说:“还有一事要劳烦侯爷。” “王爷请讲。” “请您派几个人护送我的亲随回京城。”纪兰舟望向泪眼婆娑的富贵。 平远侯拱手道:“王爷请放心,臣定不负众望。” “多谢侯爷。” 纪兰舟最后望了一眼侯府的方向,调转马头带领一众将士从吊桥出了墨城朝一望无际的草原奔去。 第126章 纪兰舟带领队伍骑马出墨城后,行了几里路直到天都亮了。 他先分派十人每隔一段沿路分散开来并嘱咐若有异动则燃放烟花为号。 而纪兰舟则和其余的几百名将士赶向号角声响起的方向。 漠北的地势并非纪兰舟想象中那般一马平川,反而异常复杂。 地平线上隐约可见连绵的雪山,走着走着还碰见不少拔地而起的巨石和山坡,听同行的将士说再往北走竟然还有沙漠。 怪不得蛮人要与大齐争夺马场,放眼望去能牧牛羊、跑马的平原草地根本无法共享。 或许剧本中寥寥几句并未将漠北的环境交代清楚,整个漠北综合了各式各样恶劣的地理环境,实在是个生活不易的地方。 纪兰舟望见出现在视野中的一片乱石坡勒住了马。 “倒是会找地方……” 乱石坡就像是一片天然的堡垒,几块如小山般的巨石将山坡围了起来,一眼看过去并不能了解其中的情况。 穆雷能趁乱跑到这样易于隐藏的地方还没被抓到的确有点野兽的本能。 “王爷,前路不明还是小心为妙。”霍言起上前提醒到。 纪兰舟慎重地点了点头。 毕竟草原上的号角声谁都能吹响,难保不是有人刻意伪造。 正想着,从巨石的缝隙中缓缓走一匹棕色的马来。 “列阵!保护王爷!” 霍言起立刻护在纪兰舟面前。 身后的将士也纷纷举起弓箭对向来人。 马背上的人远远地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纪兰舟眯起眼睛,当看清那人脸上的刺青后松了口气。 他挥退身边的霍言起,道:“无碍,是穆雷的人。” 霍言起听后缓缓退到一旁。 身骑棕色骏马的蛮人战士隔着百米远,一字一顿地喊到:“穆雷安达请大齐的王爷一人进来。” 不等纪兰舟开口,霍言起先一步质疑道:“王爷身份何等尊贵,岂有独往的道理?让穆雷亲自出来。” “穆雷安达请大齐的王爷一人进来。” 只是那个齐人像是并不会说其他齐人的语言似的只会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蛮人的话不可尽信,”霍言起低声提醒道,“还是末将与王爷同去吧,若是有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虽然平远侯与穆雷有所往来,但两族的仇恨与偏见刻在骨子里根深蒂固。 纪兰舟知道霍言起忠心护主并无恶意。 他拍了拍霍言起的肩膀,安抚道:“副将放心,穆雷若想杀我早些在营地里便可动手不必大费周章等到现在。” 这会儿穆雷尚且自身难保,想要对抗穆铁还需指望着大齐定然不会为难他。 更何况穆雷找来巫医为景楼解毒,又在篝火前与他称兄道弟,纪兰舟相信穆雷的品行。 “可是……” 霍言起仍心存疑虑,不甘地还想争辩。 “霍副将带着兄弟们在此等候,”纪兰舟打断他的话,“我进去与穆雷见上一面,很快就回来。” 雍王说一不二,下定决心的事不容旁人置喙。 霍言起虽不放心,但最终还是妥协了。 “王爷万事小心。”霍言起说着将一支传信用的烟花塞进纪兰舟的手中。 纪兰舟将烟花塞进腰间别着的皮囊中,向霍言起告别后骑马向乱石坡驶去- 乱石坡中地上石笋遍布,马匹很难前行。 纪兰舟下马转为步行,随蛮族战士在迷宫般的巨石阵内绕来绕去终于在转角处遇到了要见的人。 穆雷仰坐在一块巨石上,面朝太阳任由烈日毒辣的光照在整张脸上。 他一手抓着水囊豪迈地喝了一口,晶莹的水珠从嘴角落下顺着喉结落到衣襟敞开的胸膛上。 纪兰舟瞧见穆雷时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穆兄。”纪兰舟上前行礼道。 穆雷斜眼看来,乌黑浓密的眉毛一挑道:“没想到,小纪安达你竟真的来了。” 大齐的亲王胆子很大,不仅轻易便相信了他而且还敢只身前往。 纪兰舟微微一笑,道:“穆兄救了我的爱人,大恩大德兰舟无以为报,先前便说过会以命相酬绝无戏言。” “爱人……” 穆雷喃喃说着陌生的词,想到初见雍王时死命护着那人的模样揣测这个词的含义。 随后他嘴角扬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翻身跳下石头一拳捶在纪兰舟的胸口道:“你对你的……爱人很好,我很羡慕。” 纪兰舟一愣,躬身道:“穆兄定会遇到一段良缘。” “但都不会是你……” 穆雷低声嘟囔一句。 “穆兄说什么?”纪兰舟并未听清。 “没甚,”穆雷将水囊塞进纪兰舟怀中,“你独自前来见我,你的爱人知道吗?” “他……”纪兰舟黯然垂眸。 穆雷脱下皮短袖搭在肩上,调侃道:“此行凶险无比,这一别或许再无机会再见,你竟不让他知晓。” 闻言,纪兰舟低头轻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穆兄并不理解‘爱人’的含义,”纪兰舟扬起一起温柔的笑容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穆雷愣怔在原地,而后苦恼地挠了挠头:“你们齐人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那模样活像一个在考编途中被公基非法课程折磨的考生。 纪兰舟扬起下巴,挑眉道:“况且我有备而来,未必回不去。” “哦?”穆雷眼前一亮,“小纪安达已经有法子了?” “或许可以一试。” 至于计谋是否受用,纪兰舟心中其实并没有准。 只是如若什么都不做就会像之前那般陷入被动局面之中。 他不想再像暴露在日光下的猎物一样被人追赶了- 纪兰舟和穆雷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巨石阵中央的阴凉处。 空地和石头上,几十个蛮族战士或躺或卧聚集在一起。 经过整夜的追逐奔波,再加上没有进食,这些高大魁梧的战士们各个面露疲态自然也没什么斗志。 纪兰舟将挎在背上的包袱递给穆雷,说:“我从城里给穆兄带了炊饼,虽然简陋但也能给大家充饥。” 一听到有食物,众人纷纷抬起头朝纪兰舟的方向看来。 穆雷谢过纪兰舟,像甩飞盘一样将炊饼一张一张抛向人群。 不一会儿,几十张饼被哄抢一空。 这群蛮人的牙口着实好的很,连水都不喝就能轻松啃动坚硬的炊饼。 穆雷的手里也捧着半张饼咀嚼着,乌黑的双眼殷切地盯着纪兰舟说:“你们齐人倒是会做饭,草原上吃不到这么细的粮食。” 纪兰舟一边干笑着应和一边惊叹,光是他看着穆雷吃饼都觉得噎得慌。 他又将水囊重新扔还给穆雷,说:“昨日夜里号角声响后顾将军率兵出城,可有遇见你们?” 穆雷想了下,点头说:“昨夜确实有另一队人马跑在后面,只是我们跑得匆忙无暇顾及。” 看来昨天夜里顾千亭的确追上了穆雷,也就是说同样撞见了穆铁派来追杀穆雷的人。 “那你大概也不曾见到顾将军去往何处了。”纪兰舟眉头紧皱地垂下头。 穆雷点头说:“顾将军八成是追着那群人去了。” 纪兰舟也有同样的猜测。 如果顾千亭果真去追击南大汗派来的杀手,以他的性格定然不到最后不会罢手。 “怎么?”穆雷问道。 “顾将军没有回城。” “没有回城?” 穆雷拿饼的手一顿。 顾千亭虽然看似莽撞但实则是个谨慎细心的人,一日没有回城定然是出事了。 纪兰舟和穆雷对视一眼,面色不约而同地阴沉下来。 “是否能用马蹄印记搜寻下落?”纪兰舟试探着问道。 穆雷当即否认了纪兰舟的方法,道:“穆铁向来狡猾,定会掩盖沿路的马蹄印记。” 说着,穆雷从巨石之间的缝隙朝外看去。 纪兰舟沉思片刻,即便有足记也未必不是穆铁设下的陷阱。 穆铁神出鬼没漠北这么大如此猜到他们会去了哪里。 正在这时,纪兰舟忽然灵光一现。 他赶忙从怀中掏出《方舆图志》摊在穆雷的面前。 “望川坡。” 纪兰舟指着地图上景楼用朱笔画圈的位置,笃定地说:“景楼同我说过,穆铁若在草原上屯兵定然会藏在望川坡。” 穆雷好奇地凑上前去,发现《方舆图志》中的内容无比详尽就差连草原的每一根草都一同画出来了。 他惊叹道:“你们齐人竟然有如此画工……” 纪兰舟照猫画虎,将昨日景楼同他说的讲给穆雷。 穆雷听后啧啧称奇,认为景楼的推论的确有八九分道理。 “你的爱人很有智慧。”穆雷赞赏道。 景楼早有准备,竟然已经将绕后偷袭的路线标注出来,像是料到有朝一日会有派上用场似的。 纪兰舟摸着图纸上描绘的线条心中一暖。 他本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但景楼却用独特的方式时时刻刻留在他的身边支撑着他。 “我们沿着这条路从后方绕过中川,”纪兰舟的手指顺着图上的线路点在望川坡后方的山脉间,“从这里可绕后深入敌营。” 穆雷眼前一亮。 他当即起身,摩拳擦掌地说:“那还等什么,你我二人率军前往,杀他个片甲不留。” 纪兰舟拦下激动的穆雷,一盆冷水浇了下去:“穆兄如今带在身边的族人不过千人,我与平远侯也无法顷刻调动大量兵力,届时如何敌得过穆铁十万狼师。” 更何况望川坡本身易守难攻的地理条件决定即便能打下来也必定会是一场死战。 穆雷冷静下来,苦恼地看向纪兰舟:“那该如何是好?” 纪兰舟合上《方舆图志》,高深莫测地说:“我今日前来就是要为穆兄献策的。” 第127章 平远侯府的小院中,小九端着食盒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屋。 清风从敞开缝隙的窗户吹入,帷幔拉得严严实实,屋内安静一片。 小九松了口气,将食盒放在桌上后小心翼翼地把浓稠的药汤和一小碟子牛乳糖放在桌上。 “这药一看就苦的很……” 药汤乌漆嘛黑还隐约泛着星星点点蓝色的光芒,也不知院里收留的那个蛮人巫医究竟开的什么方子。 景楼中毒一事纪兰舟只和平远侯一人说过,府内其余人只知道正君受了伤不宜挪动。 小九一边嘟囔着一边用小蒲扇给还在冒热气的药汤扇风,刚一回头却发现本该在床上躺着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站在了他的身后。 “正君……!” 小九被景楼犀利的眸子盯着只觉得双腿一软,下一刻竟直接跪了下去。 景楼合上里衣斜眼瞟了一下桌上放着的汤药,而后又将视线移回到小九身上。 “王爷呢?”景楼走上前问道。 小九几乎将头埋在地底,支支吾吾地说:“小的一早便去取药……没、没瞧见王爷……” 景楼的眉头微皱。 纪兰舟往常早起定会在院子里举石担或跑步,而此时小院里一片安静根本不像有人在的样子。 “正君,”小九小心地抬起头来,“许是王爷有事呢,正君您身子还未大好,不如先把药吃了再回去歇着吧。” 景楼紧盯着跪在地上的小九。 小孩一看便没有撒谎的经验,眼神闪烁不说就连手都在发抖。 “你同我讲实话,”景楼又上前一步,“王爷去哪儿了?” “这……” 小九只能察觉到头顶上传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驭北将军光是站在那里压低声线说话就使人不寒而栗。 景楼抬手将小九从地上捞起来,重复道:“说,纪兰舟去哪儿了?” 敢直呼雍王大名的怕是只有正君一人,却也证明这人实在是气急了。 最终,小九还是没能顶得住压力。 他小脸一垮,眼眶通红地哭道:“小的不敢欺瞒正君,王爷……王爷他昨夜便和富贵公公一道离开侯府了……” “他走了?” 景楼的身形一晃,踉跄两步后用手撑着桌子勉强站稳。 他难以置信地怔怔看着桌上的药,像是受了巨大的打击。 小九赶忙上前搀扶,却又被景楼一把推开。 “他可有说去了哪里?”景楼攥着椅子的手指节已然泛白,但他仍镇定下来问到。 “王爷要做的事情怎会让小的知晓……”小九战战兢兢地缩起脖子。 景楼的眼神一凛,抬手端起桌上的汤药眉头都未皱一下便仰头一饮而尽,又抓起一旁的牛乳糖整把塞进嘴里。 在小九惊恐的眼神中,景楼抄起挂在架子上的外袍和铁枪推门而出。 他的气势凌人,像是要去杀敌索命似的。 “正君!” 小九一惊,连忙追出门去大喊:“正君!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可惜走在前方的人头也不回,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院子,只剩小九一人站在门口急得直跺脚- 景楼出了侯府,不顾府内下人的阻拦生生夺走了马夫正准备套车的马直奔城楼而去。 一阵尘土飞扬过后,景楼穿过内城来到城楼中的空地前。 “少将军!” “少将军回来了!” 他的出现瞬间在营地内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 正在训练的将士们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朝他看去,看清是驭北将军后各个振臂高呼起来。 要知道景楼从小生在漠北,长在漠北的军营中,身上战功赫赫。 论起在军中的威势,驭北将军根本不输骠骑将军和平远侯。 若是在往常,景楼定然要驻足攀谈甚至上腿脚比划一番。 但今日里他并未停留,景楼猛地扯动缰绳,身下的马嘶鸣一声前蹄跃起竟直接跳过了门口的木架。 景楼顺势翻身下马,提着枪“杀”上了城楼。 书房内,平远侯正在绘制墨城城防图。 只见他手执一张草稿,用朱笔将稿纸上的内容誊抄到图中,看到稀罕处还频频点头。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负责值守的侍卫火急火燎赶入书房:“侯爷,侯爷!” 平远侯回过身来,皱眉道:“何事匆忙?” “侯爷,不好了,少将军他……” 然而还不等侍卫将话说完,下一刻景楼就踹开房门冲了进来。 “阿擎!” 老侯爷眼前一亮,立刻扔掉手中的纸笔冲上前去。 他不顾景楼脸色阴沉,一把将人紧紧揽入怀中。 “来,让为父好好看看。” 天知道前日晨间他在城楼外见到自己的儿子昏迷不醒地倒在雍王的怀中究竟有多么担心。 只不过碍于长辈身份,平远侯在外人面前并未显露罢了。 这会儿确认景楼无事,甚至还能活蹦乱跳地冲到城楼上,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平远侯满脸欣喜,搂着景楼上下打量一番连声说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景楼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敛起衣摆直挺挺地跪到地上。 “儿子不孝,私自定下婚事,又让父亲忧心。”说着,景楼俯身冲着平远侯磕了三个了响头。 平远侯叹了口气,上前将景楼从地上扶起来。 他用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景楼的肩膀,道:“陛下赐婚的事由不得你,你为了景家,为了侯府,为了墨城的将士们忍辱负重,怎是不孝?” 当时消息来得又急又意外,根本不给他们任何准备的时间。 景楼身受重伤还被推上花轿,而等赐婚的圣旨传入漠北已然为时过晚,压根没有给平远侯推拒的机会。 幸好雍王是个胸怀大志为人正直的君子,若是阴险小人厌弃景楼武将身份,只怕景楼在京城中的日子就会像在火上炙烤似的了。 更意外的是,皇帝意欲为难平远侯府的赐婚竟然真成全了两个年轻人的姻缘,倒也不是全然无用。 再说另一件。 平远侯捏了捏景楼因中毒而消瘦下去的臂膀,眼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蛮人善用毒,你身中剧毒险些丧命,”平远侯的眼眶微红,“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若你出事,我无法向你母亲交代。” 景楼从平远侯的话中听出他已经知晓自己中毒一事,想来是纪兰舟说的。 父子二人相顾无言。 书房内一时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明明景楼离开漠北不足半年,却好像是分别了十年似的漫长。 期间发生了大大小小无数的事情,两人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景楼敛起心绪,抬眼问道:“父亲可知雍王去往何处?” 平远侯一愣,搭在景楼肩头的手也默默地收了回来。 一旁的侍卫见状,识趣地转身退下,还将书房的门关了起来。 “那个小王爷倒是有几分胆量,”平远侯转过身去,缓缓在屋内踱步,“你总在信里夸他,这会儿我总算是信了。” 景楼听出平远侯顾左右而言他,分明是有意在转移话题。 “父亲!” 他急切地出声喊到。 纪兰舟的心思活络,做事风格跳脱,只是却极会掩藏内心。 既让人看不懂又令人拦不住。 兹要是纪兰舟想做的,无论用什么手段定要做成才是。 正是因为景楼了解纪兰舟的为人,这才怕他做出出格的事情将自己置身险境。 只是,平远侯并未着急回答而是端起桌前的茶碗喝了一口。 景楼上前一步又喊一声。 平远侯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而后竟笑了起来。 “雍王与你才相处几日,竟比我这个做父亲的都要了解你。”平远侯轻笑着摇了摇头。 景楼眉头微皱。 老侯爷放下茶碗,说:“雍王早就猜到你会到我这里来兴师问罪,特意嘱咐我务必将你留在墨城先把身上的伤养好。” “……” 到了这时候雍王竟然首要操心的居然是他的身子。 景楼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亦或是欣慰,只是脑袋中乱作一团。 平远侯瞧见自己儿子为了另一个男人殚精竭虑的模样不由地轻哼一声。 独自抚养景楼十多年,何曾想过会有今日见到儿子这般脆弱忧愁的模样。 平远侯也不愿再欺瞒,便将景楼垂危时纪兰舟与穆雷的约定以及带兵去寻顾千亭的事情悉数告知。 景楼仔细听着,心中如同惊涛骇浪般涌动。 先头他只猜到纪兰舟为了护送他回漠北定然受了不少苦,只是没想到竟如此凶险。 纪兰舟报喜不报忧,这一切都对他只字未提。 他扔掉手中的长枪,卸下浑身的力道跌坐到椅子上。 老侯爷叹息道:“我早同他说过,你定会怨他不辞而别。” 景楼一愣,随即眼眸黯了下来。 雍王心中有成算,无需事事向他报备。 而他自己体内的余毒未清,单从侯府一路赶来的路程已然有些体力不支,这样如何上得了战场?无非是多了个累赘。 景楼失落地垂下头来。 平远侯不知他怨的根本不是纪兰舟撇下他不告而别,而是…… 正想着,景楼瞥见挂在木架上的城防图。 忽然他灵光一现,撑着椅子缓缓站起来朝图上看去。 下一刻,景楼抬手指向图中一点笃定道:“他定然去了望川坡。”- 望川坡下的草场旁,赫然可见一群正在休整的蛮族战士。 草原上气候瞬息万变,此时烈日当头,毒辣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蛮族战士挤在阴凉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聊。 “都几日了,不让生火也不让跑马,这和被齐人抓进牢里有何分别?” “说的就是呢,整天吃干粮和肉干我这都屙不出屎来。 “还有那个齐人,杀了不就行了,还要留下他。” “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知道为了什么。” “不会是大汗和那些齐人待久了,心软了吧?” “靠我们自己未必不能夺回草原,偏偏要对一个远在天边的齐人唯命是从,真是丢人。” “要我说,大汗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驰骋疆场的汉子了。” “……” 午间天气炎热使人心焦躁不安,更何况经历看不到尽头的漫长等待着实令人心中没底。 战士们满头大汗地用手扇风,语气也越来越不悦。 其中有人不满地疑惑道:“你们说,可汗偏让我们留在此处究竟是何意啊?” “什么可汗!” 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一名蒙面的蛮族战士起身道:“他还未夺得玉牌未受天狼神的认可,还称不得可汗!” 他的声音洪亮,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天狼神对于蛮族来说无比尊贵,更是超越信仰的存在。 南大汗从未拿过玉牌,更遑论受到天狼神的认可和庇佑。 先前发问那人撇嘴道:“你若这样说,玉牌在穆雷手中我们去抢夺岂非对天狼神大不敬?” 说完,就连他自己也愣住了。 一时间人群中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又纷纷低下头来用拳头抵在胸口。 正在此时,从不远处的山谷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歌声。 第128章 歌声仿佛是从天边降下来落到草场上一般,悠扬缥缈不知所起。 草场上的战士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朝身后的山谷看去。 “这曲子是……” “这是向天狼神祈福的圣歌!” 有耳朵尖的人听出来曲调,激动地喊了起来。 往常每一年的春季各个部族中都会进行一场祭典仪式,以向天狼神祈求一整年马背安稳、草场茂盛。 只是今年开春到现在已经进入夏季,南大汗一直带领南方部族在草原各处奔波还并未举行过祭典。 这会儿,在本该空荡的山谷里竟然传来了久违的歌声。 神秘辽远的曲调像是有魔力似的令所有人的心中都腾升起一阵敬畏之情。 先前聚在阴凉处闲谈的那群蛮人也纷纷起身,他们将拳头抵在胸前,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虔诚。 “这荒郊野岭的怎会出现歌声?” 歌声实在太过诡异,人群中很快便有人疑惑道。 众人一头雾水,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时,一个头顶别着白色羽毛的壮汉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 白羽蛮人巡视一圈最终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山头上。 “穆锡安达,方才山间有圣歌传来。”人群中立刻有战士上前禀报。 “圣歌?”穆锡皱起眉头,“前方守卫可有传号声传回。” “并无。” 望川坡本该是一处秘密场所鲜少有人知晓其位置,况且没有号角声传来说明在附近巡逻的守卫也并没有发现异样。 声音自然不会是凭空出现。 人群中有人小声猜测道:“我曾经我额吉说过,草原上歌声的方向就是天狼神在召唤族人的方向。” “这……不会是天狼神显灵了吧?” “有可能!可是天狼神为何这会儿忽然现身啊?” 战士们三三两两议论起来,一时间众说纷纭。 这便是信仰,对于这种寄托每个人的解读都不尽相同,终究不过是各自内心精神的趋向。 忽然,人群中黑巾掩面的蛮人惊呼一声。 “莫非是天狼神知道我们要抢夺玉牌,降世惩罚我们吧!” 此言一出,仿佛巨石投入水中瞬间激起千层浪。 人们窃窃私语起来,猜测是否真因为部族纷争触怒了天狼神引下神罚。 南大汗的做派部族中有不少人早已看不惯,加之穆铁常常与齐人勾结在一起更是将族人当作讨好齐人的工具,更是另众人不满已久。 “定是天狼神不愿见族人之间手足相残,这才降世平息纷争。” “若真是这样那如何是好啊!” “天狼神保佑,天狼神恕罪……” 这边战士们议论的声音分毫不差地传进了穆锡的耳中。 他眉头紧皱怒目瞪视过去,厉声呵斥道:“胡说些什么!大汗继承玉牌名正言顺,何来降罚一说!” 穆锡是穆铁的亲随,在营中地位颇高,他一发话营地内顿时鸦雀无声。 先前窃窃私语的几个人也小心地低头噤声。 黑巾掩面的那个蛮人也缩起脖子不敢再开口。 “你们且记住,因为老可汗软弱无能一退再退让我们无家可归,”穆锡扬声道,“他本就不配拥有玉牌,更遑论传位于后代!” 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众人不敢反驳。 然而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人们心中扎根,惶恐的气氛在营地中蔓延开来。 眼看营地内的气氛变得紧张低落,穆锡横眉怒目大喝一声。 “你们几个,”穆锡扬手点了几个人,“随我去山里看看究竟是什么耍的花招。” 说罢,他提起弯刀翻身上马。 被点名的几名战士互相看看,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骑马跟了上去。 殊不知,就在这队人马离开营地之后,先前躲在暗处喊话的蒙面黑巾人悄然退出人群。 蒙面人背着手泰然自若地穿梭在营地内,在各个帐篷间游走。 不远处正中央有一顶无比巨大且华美的帐篷,想必正是南大汗所在之处。 那蒙面人边走边从袖子里掏出一根炭笔和一张巴掌大的草纸,将营地内大小帐篷分布全都绘制在纸上。 正当蒙面人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忽然瞧见有个蛮人赤手抓着一块还滴血的生肉朝不远处的山洞中走去。 蒙面人露出面巾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纸笔收回到袖子里,抬脚朝山洞的方向走去- 另一边,穆锡带领着队伍一路沿小路往山谷深处一路前去。 穆锡环顾四周,双目紧盯着山谷中的每一处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跟在他身后的蛮族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生怕会遇见神明降临。 望川坡四周的山谷一片贫瘠,处处石笋林立难以落脚,一行人骑马没走多久只得下马改为步行。 “这瞧着不像有人的样子啊……” “地上也没看到脚印,如何能有人躲在这里?” “既然没有人那歌声是从何而来?” “莫不真是天狼神显灵了吧……” “要我说,八九不离十……” 跟在穆锡身后的蛮人低声耳语着。 山间偶尔一阵阴风穿过,所有人脊背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正在这时,山间忽然又响起一阵歌声。 歌声犹如天籁引人陶醉,但出现在人烟罕至的山谷中又显得如此诡异令人生寒。 “快,跟着声音走!”穆锡大声下令,然后整队疾驰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队伍一路翻山越岭,终于远远瞧见半山腰的灌木后露出的一个洞口。 穆锡的眼神一凛,抬手指挥身后的人加快脚步向后山绕去。 “停!”穆锡抬手喝住队伍。 他跨上前一步朝洞口处张望。 只见洞口极其狭窄只够一个人通过,而洞内下方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眼见前路不明,穆锡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歌声消失在洞穴深处俨然是想要引他们下去。 在望川坡停留数日,从没有人发现此处竟有这样隐蔽的穴口。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踌躇着不敢上前。 穆锡抬手点了个人:“你,进入看看怎么回事。” 被点到的正是先前称南大汗为“可汗”的那人。 那人一愣,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回退两步:“……要我去?” “不是你还是谁,”穆锡大喝一声,“别婆婆妈妈的,快点去!” 说罢,穆锡抬手拎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拽到身旁。 穆锡从腰间卸下长鞭缠在那人的腰间,按住那人瑟瑟发抖的肩膀说:“若洞口下方有情况你便大喊一声,届时我会将你拖出来。” “可,我这……” 然而还不等那人拒绝,穆锡竟一把将人推了进入。 那人踉跄两步,接过一旁递来的火折子,三步一回头地不情不愿转身朝洞内走去。 随着长鞭逐渐缩紧,火折子星星点点的光芒也随之消失。 穆锡朝洞内大喊一声:“里面如何!” “太黑啦,”洞中的蛮人很快回应道,“除了些碎石什么都没有!” “继续!” 穆锡催促洞内的人继续前行。 绑在手腕上的长鞭逐渐绷紧眼看就要不够,然而山洞内的人仍在继续前行。 正在所有人都以为无事发生的时候,洞穴深处忽然传来一道凄厉的惨叫声。 长鞭猛地收紧向洞中缩去,穆锡用脚抵住洞口边缘的石块扯住鞭子。 “啊——” 叫声戛然而止,随即一片寂静无声,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意外来的过于突然,一旁的战士还未反应过来。 穆锡一人支撑着整条鞭子的重量,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几乎要将他吸入洞中。 他浑身肌肉绷紧,咬牙切齿地说:“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啊!” 一旁的战士终于回过神来,赶忙上前同穆锡一道拉住鞭子往洞口拖拽。 随着鞭子逐渐缩短,拖拽起来也变得更加费劲。 当终于能瞧见洞内有东西蠕动的时候,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直到拴在鞭子尽头的“物件”被拖出,众人终于看清后全貌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是……” 穆锡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只见鞭子上绑着的哪里还是一个“人”,先前进去探路的蛮人竟已经变成了一具还连着丝丝血肉的白骨。 而在那具白骨的上挂着先前入洞那人身上穿着的衣物,衣物支离破碎覆盖在骨架上甚是骇人。 明明上一刻还是一个大活人进去的,而顷刻间居然变成了一具惨不忍睹的白骨。 寻常人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能瞬间将骨肉分离,哪怕是最有经验的庖厨想必也不会有如此神速的刀功。 围观的战士身经百战,但是亲眼瞧见同部族的兄弟变成这般恐怖的样子也忍不住捂住嘴干呕起来。 穆锡也从未见过这般残忍又诡异的场面,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这里!” 忽然,队伍中有一位蛮人突然指向了地上那具骸骨。 其余人犹豫着朝头骨上看去。 只见在头骨上竟然用铁烙印下了一个狼牙状的印记。 那印记与所有人脸上的刺青一模一样。 “是天狼神!” 队伍中有人大喊一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认出了天狼神的印记。 是啊,只有天神才能做到这般。 “天狼神真的显灵了!是天狼神降罚!” “不能再靠近了!这是违背天道!” 蛮人慌张地大喊,吓得一个个跪倒在地上冲着黑黝黝的山洞跪拜祈祷。 第129章 就在望川坡的山间乱作一团的时候,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山下的营地帐内闪身而出。 此人以黑巾蒙面,拎着一块血淋淋的生肉和一只装满马奶的水囊朝营地后方的山洞走去。 山洞的洞口由一左一右两个战士把守,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支锋利的弯刀。 刀刃在日头下闪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这会儿四周太平并无异常,还能让守卫如此严防死守想必洞中定有不得了的人物。 “站住!” 还不等蒙面人靠近,门口的守卫便先一步上前拦住了他:“前方重地,大汗有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蒙面人赶忙提起手中的肉和水囊挥了挥,解释道:“两位安达误会了,我是来给里面的人送饭的。” 门口的守卫对视一眼,疑惑道:“送饭?怎么是你来送?先前那人呢?” 说着,两名守卫纷纷上前警惕地打量面前的蒙面人。 “我怎么觉得你瞧着眼生啊,”其中一人皱眉说,“之前从未在营地里见过你。” 蒙面人先是一愣,随后轻笑道:“承蒙天狼神庇佑,我族军力强盛族人壮大,安达哪里能将营地里的所有人都认出来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脸上的黑巾揭了下来。 只见在黑巾下,来人半张脸都被络腮胡包裹着,而在颧骨一侧贯穿眼角赫然是南方部族特有的刺青。 见到熟悉的刺青,门口的守卫这才放下戒备。 的确,狼师人数众多,认不清所有人也是常有发生的事。 守卫不解道:“那你在营地为何要用黑巾将脸蒙起来啊?” 那人咧嘴一笑,黑黝黝的络腮胡下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两位安达可有骑马时脸颊脱皮或口灌沙土的困扰?”那人将手中的黑巾重新缠绕在脸上,“此黑巾乃是防晒防沙不二之选。” 守卫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随后那人反手从腰间卸下另外两条黑色丝巾塞进守卫的手中,神秘兮兮说道:“不仅如此,此黑巾还有美白驻颜的功效,想必戴上之后两位更容易得美人的青眼。” “此言当真?!” 洞口的两名守卫不约而同眼前一亮。 部族中的战士多,大都是还未成家的单身汉,优先择偶权在部族中可以算是莫大的优势。 那人高深莫测地点头:“那是自然,还望两位将此效果广而告之。” 不知怎的,这人的话有种奇怪的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就想要信服。 而脸上那条普通黑巾也忽然变得非比寻常起来。 两名守卫毫不犹豫地将黑巾收下。 “行了,你去送饭吧。” 守卫得了好处自然也松动不少,他们给蒙面人让出一条路后提醒道:“只是那齐人不见得会吃。” 蒙面人眉头微皱,随即又换上一张笑脸。 —— 守卫领着蒙面人沿着洞穴一路来到深处。 只见深不见底的洞中央放着一个焊死的铁笼,而在铁笼中清晰可见一个人俯卧在那里。 在阴冷的洞穴中那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浑身上下因布满泥土和血迹而显得狼狈不堪。 而再仔细看去,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虽又脏又破但精细密集的针脚和暗纹显然与蛮人身上粗糙的麻布、兽皮截然不同。 那分明是齐人才有的布料,而且非富贵人家不可能拥有。 看清眼前的景象后,蒙面人拎着食物的手猛然攥紧,指甲几乎潜入生肉中。 一旁的两名守卫并未察觉蒙面人的异样,一前一后走到铁笼旁用脚踹了两下。 铁笼发出几声脆响,响声回荡在山洞内久久无法停歇。 “喂,起来吃饭了!” 守卫见卧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不耐烦的用手中的弯刀敲击笼子。 然而倒在地上的人无动于衷,若非他的身体还有呼吸时的起伏否则真像是死了一样。 “这齐人固执得很,自打被关进来就不吃不喝,简直是自寻死路。”其中一名守卫咋舌道。 另一人也从旁搭腔:“要我说什么骠骑将军,不如一刀杀了来的清静。” 蒙面人听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转而消失不见。 他挑眉道:“大汗将他绑回来自有道理,我等只需听命行事便可。” 将穆铁的名号抬出来,两个守卫立刻噤声不再议论。 毕竟南大汗才是南方部族的首领,所有人皆需听从他的号令。 蒙面人上前一步用手轻轻拍打铁笼,扬声喊到:“常听人说墨城有个骠骑将军英勇无双,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 铁笼中间的人胸前起伏有一瞬间停滞,而后终于缓缓翻了个身。 顾千亭艰难地抬起头来。 此刻他浑身剧痛虚弱不堪,但仍旧目光犀利恶狠狠地瞪向铁笼外的蛮人。 “瞪什么瞪,”其中一名守卫不屑地说,“如今你插翅难逃,怎么,还能飞出来杀了我不成?” 说罢,他和另一守卫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顾千亭用双手撑起身子,撩起散落在额前的碎发冷眼瞧着得意洋洋的蛮人。 他冷声道:“我才知道你们蛮族皆是些阴险卑鄙,胆小如鼠的小贼,竟然连与我单打独斗的胆量都没有。” 蛮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咬牙切齿地啐了一声骂道:“我族十万狼师,你不过也就是老皇帝的走狗,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哼,蛮族既如此厉害为何会被平远侯压制,退居边境数十年不敢来犯。”顾千亭不屑一顾地冷笑道。 “你……!” 蛮族十几年前被平远侯大军压着打,奇耻大辱令不少战士耿耿于怀。 如今顾千亭再度提起,自然是精准地戳在了他们的痛处。 那两个守卫登时被气得哇哇大叫,抄起铁笼旁放着的木棍伸进笼中猛地捅向顾千亭。 牢笼并不算大,顾千亭避无可避却也迎面而上。 只见他腰杆挺得笔直,任由蛮人肆意殴打不仅不躲闪而且连面色也不曾变一下。 带有棘刺的木棍抽打在顾千亭身上,瞬间多了几道骇人的血痕。 蛮人连抽几下没瞧见想象中跪地求饶的场面,只得丧气地丢掉手中的木棍。 “你也没几日可得意的了,”蛮人仰着下巴叫嚣,“等到大汗荡平京城做了你们齐人的皇帝,就连平远侯也要过来陪你!” 顾千亭冷笑一声,将口中的鲜血猛地吐在洋洋得意的蛮人脸上。 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污血的蛮人勃然大怒,登时便要冲进铁笼杀了顾千亭。 而在一旁蒙着面的人恰巧躲过一劫。 他上前按住激动的守卫,炫耀似的抖了抖脸上的面巾,又示意守卫冷静。 这人的行为怪异,黑巾蒙面看不清长相,只知道露在纱巾外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 顾千亭的视线警惕地跟随蒙面人的动作。 只见那蒙面人上前一步,绕着铁笼转了半圈来到笼子后方。 “听说顾将军这几日都没吃东西,怎么都不饿吗?”蒙面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含着刀片似的。 顾千亭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声音的人,冲着地面吐了口血,不屑道:“我顾千亭宁死不吃你们蛮贼送来的食物。” 说着,他又厌恶地瞥向蒙面人手中拿着还在滴血的生肉。 “你们蛮族喜食生肉,与野兽畜牲有何区别?”顾千亭鄙夷道。 蒙面人一愣,随即咯咯笑道:“将军说的没错,的确是没什么分别。” 顾千亭眯起眼睛斜睨过去。 那蒙面人撩起黑巾,扬起手中的生肉咬了一口。 血水顺着浓密的络腮胡流了下来,蒙面人沉浸地咀嚼着像是口中吃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般津津有味。 他将口中的生肉吞进肚子,扬起下巴道:“人和动物都是为了活着,本身没有任何不同。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错,你们齐人不是总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吗?” 顾千亭的眉头皱的更紧。 他竟不知道竟然有如此能言善辩的蛮人。 若非面纱下的长相和声音都很陌生,顾千亭甚至怀疑是那个铁齿铜牙的雍王在自己面前了。 想起还未找到踪迹的纪兰舟和景楼,顾千亭的心又猛地沉了下来。 他还不能死,他要亲眼确认那对小夫夫平安无事。 若有机会逃出去,他更要大杀四方,将算计他们的蛮人赶尽杀绝。 第130章 顾千亭越想越气,越想越忧。 黑水河到漠北的路程遥远,仅凭纪兰舟和景楼两人能否顺利脱险他不得而知。 然而此刻他却无能为力,只得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之中。 顾千亭抬起猩红的双眼,愤恨地瞪视眼前的蛮人。 而那人像是没瞧见他要杀人的眼神似的,露在黑巾外的一双眼睛含笑。 蒙面人走上前去,将手中的生肉和水囊扔进牢笼之中。 “顾将军,想杀我也要有命出来才行,”蒙面人贴近铁笼,“你们齐人不是还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顾千亭瞥了一眼地上染上尘土的生肉,又转过头去。 他朝蒙面人勾了勾手指示意那人再靠近一些。 蒙面人意外地挑眉,竟当真大胆地附耳过去:“将军想通了……” 然而还不等蒙面人说完,顾千亭突然暴起。 他用尽全力冲到笼子边缘,趁蒙面人还未反应过来伸出手去抓住他的衣领扯向自己。 而顾千亭另一只手则攥紧拳头,用力砸向蒙面人的面门。 “啊——” 蒙面人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额头又撞在坚硬的铁栏杆上发出清脆的“铛”一声。 顾千亭揪住蒙面人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若我手中有兵刃,此刻还轮得到你说话?” 然而蒙面人却并未生气,反而猛然抬手抓住顾千亭的双手顶着一张流鼻血的脸凑上前去。 蒙面人隔着铁笼与顾千亭低声耳语几句。 只见顾千亭的眼睛逐渐睁大,似是难以置信般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蒙面人说完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下一刻顾千亭怒吼一声,松开蒙面人的衣领将人一把推开。 蒙面人踉跄脚步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末了还翻滚两圈。 霎时间,洞中尘土飞扬。 “喂干什么!想死吗!” 一旁的守卫没有想到顾千亭身受重伤不吃不喝接连几日还有力气打人,也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两人回过神来之后大喝一声,立刻抄起地上的木棍伸进铁笼中用力捶打顾千亭的后背。 顾千亭向前扑去,呕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 他捂住胸口不断地喘着粗气,像一只被逼入穷途末路的困兽在做无用的挣扎。 两个守卫又用棍子敲在铁笼上,骂骂咧咧地将倒在地上的同伴扶了起来。 蒙面人再抬起头时已然换上了另一副面孔。 只见他像是气急了似的擦掉脸上的血,啐了口痰高声骂道:“该死的齐人竟敢打我!就算被大汗责罚今日我也要杀了你!” 说罢,他竟真拔出腰间的弯刀作势要冲进笼中。 “安达,万万不可!” 守卫见状连忙上前拦下激动的蒙面人。 要知道南大汗可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首领,既然他留着顾千亭有用就算是谁也不能在他事成之前要了顾千亭的命。 蒙面人被两个大汉架起来,只能狂怒地踢动着双腿:“天狼神总有一天会惩罚你的!” 他一边喊叫着一边被守卫抬出了山洞。 洞里重回安静,只剩下阵阵穿过的风沙声。 顾千亭撑着地面爬到笼子的另一边,从地上捡起蒙了尘的生肉。 生肉散发着一股血腥臭气,熏得人忍不住作呕。 哪怕在漠北艰难的条件下顾千亭也从未吃过带血的生肉,也不知方才那个蒙面人是怎么自然地将肉咽下的。 他强忍住反胃的感觉,双眼紧闭咬下一块肉。 血水和肉汁瞬间在口中迸溅开来,浓稠的液体充满口腔糊在喉咙中。 顾千亭赶忙打开水囊,仰头灌了一口马奶才勉强将口中的肉囫囵吞进肚子里。 蒙面人说的没错,只有活下去才有逃出去的机会,如果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许是几日没吃东西的缘故,顾千亭狼吞虎咽将生肉和马奶尽数吞进肚子里。 他打了个嗝,连呕出来的气体都是恶心的腥味。 顾千亭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警惕地左右张望。 见四下无人,他抬起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张草纸。 这是方才在铁笼边对峙的时候蒙面人趁乱塞进他胸口的。 那个蛮人临危不乱,在生死关头还能冷静地做戏将东西给他,如此做派实在是更像那个人了。 顾千亭将草纸打开,看到图中的内容后先是疑惑地皱起眉头而后又不由咋舌低骂出声。 实在是纸上写的内容太过于大胆,不是那人绝对想不出来。 “臭小子……” 顾千亭再三确认纸上的内容后将草纸揉作一团,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不得不说,就连草纸的味道都比生肉的味道好上许多。 顾千亭又灌了一口马奶后躺倒在地上。 若纸上说的事情正能办成,那么此刻他需要养精蓄锐。 —— 另一边,蒙面人被连拖带抗拉出了洞穴。 守卫将他扔在地上按住,劝道:“安达莫要生气,等到大汗从京城传信回来第一个就杀了他!” “届时我们会向大汗陈情,让你亲手了结他!” “没错,就由我手刃平远侯!” “听说还有那个驭北将军回了漠北,一起杀了把他们的头挂在城楼上。” 还未开战,几个蛮人已经开始畅想未来立功扬名了。 蒙面人仔细听着,直到听到守卫说起驭北将军的名号时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正说着,忽然在营地外扬起一阵尘土。 先前进山探查歌声的穆锡率领一众蛮人骑马狂奔回来。 与去时从容不迫不同,这群人再回来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惊恐。 营地内的战士听到响动声后纷纷从帐篷中跑出来好奇地张望。 只见马队中有人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喊道:“天狼神显灵啦,天狼神真的显灵啦!” “什么?” 营地中顿时引起一阵骚动,人们跑上前来将马队团团围住。 “安达,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天狼神显灵了?” “方才的歌声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天狼神降世吗?” “你们在山里究竟发现了什么?”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到。 “那是……那是什么?” 有人眼尖地瞧见队伍末端的马背上挂着一具白骨。 白骨上还连着斑驳的血肉,身上套着的分明就是蛮族人的衣物。 方才还在营地见过的族人回来时居然变成了一具白骨,这场面实在过于惊悚。 一时间,营地内的人们纷纷惊呼出声,甚至有人捂住嘴痛哭流涕。 “吁——” 穆锡勒住马,脸色阴沉地跳下马背推开拦在面前的族人头也不回地进了帐篷。 其余人也跳下马,垂头丧气地坐到一旁的空地上。 搬运人骨的战士将白骨抬到地上,骨头瞬间散作一摊不成样子。 印着天狼神印记的头骨滚动两圈,最终落到众人的脚边。 人们惊呼着后退两步,小心翼翼地朝地上的骨头看去。 “安达,在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啊?”有人出声问到。 那人叹了口气,将在山中发生的事情尽数告予族人。 末了,他叹息道:“定是我们探洞时扰了神仙的清净,这才惹得神仙发怒。”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又一阵后怕。 他们依照南大汗的命令在望川坡停留,怎承想居然落到了天神隐居的地方。 “那我们……是不是应该离开?” “驻扎在此免不了会惹了清净,万一天狼神再一生气将我们所有人都变成白骨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额吉说过若是被天狼神惩罚,这人啊就没办法往生了!” “那岂不是没了轮回,也没了下辈子?!” “这怎么行啊!” “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 没有人想死于神罚,更不想死无全尸无□□回。 恐慌的氛围在营地内蔓延开来,人心惶惶躁动不安。 就在营地内因为白骨而骚乱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蒙面人偷偷绕到营地后的大树旁。 他灵巧地攀上树,将腰间的弯刀拔出剑鞘绑在了树枝的最高处。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粗壮的树干上一边晃动双腿一边望着天边缓缓飘过来的乌云。 蒙面人摘下包裹着半张脸的黑巾露出一张满是血迹十分狼狈的脸。 “下手倒是真狠啊……” 他用手轻轻按了按肿起来的脸颊,苦涩地叹了一口气。 大树是周遭最高的植被,坐在树干上可以俯瞰整个营地。 忽然,树下传来一阵骚动。 蒙面人眯起眼定睛看去,只见穆锡一手拎着坛烈酒一手拿起营帐前的火把朝地上的白骨走去。 穆锡二话不说将酒坛打碎把一整坛酒浇在尸骨上,然后一把火点燃了白骨。 “天狼神只会惩罚胆小的人,”穆锡站在熊熊火光之中,“此人精与卖弄口舌,入洞前摇摆不定,定是因此惹天狼神不满。” 众人沉默不语,似乎并不相信穆锡的话。 穆锡如此根本解释不通,更遑论他将族人的尸骨烧毁。 随着火焰侵蚀,白骨逐渐变成一具黑炭最终随一阵风散在了地上。 不少人闭上双眼不忍再看,也有人神色复杂地攥紧拳头。 穆锡丢掉手中的物件,一手握拳抵在胸口:“待到我们夺回领地重振蛮族,天狼神定会原谅我们!” 他振振有词,声音洪亮响彻整片营地。 坐在大树上的蒙面人望着下面热闹的“好戏”,不禁轻笑出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0-140 第131章 乌云笼罩着营地,眼看就要下雨。 穆锡回到帐篷,愤愤地将身上的长鞭和弯刀压在地上,又一脚踢翻了案几上的碗碟。 因为先前白骨的事,营地内的族人此刻都担惊受怕惴惴不安生怕这是天狼神降下的惩罚。 穆锡跌坐到椅子上,心中隐隐不安。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天狼神降世留下神罚,即便他烧掉那人的白骨捍卫南大汗威名但仍心有疑虑。 莫非天神当真不认可南大汗的身份? 难道他们追随南大汗当真是错的? 种种顾虑在脑海中闪过,做事一根筋的蛮人实在是想不到更多。 穆锡狠狠地攥拳捶向桌面,抬起头看向帐篷外阴沉沉的天空。 他奉命镇守营地与大汗内外应和,绝不能有差池。 此时可不能再发生意外,若是人心散了那么战力再强的队伍也很难再打胜仗。 万一齐人和穆雷这会儿打过来,那他们定然无胜算。 乌云从天边滚滚涌来,片刻将营地笼罩住。 草原上的天气瞬息万变,不一会儿帐篷外就电闪雷鸣风雨交加起来。 黑云盖顶,云层中闪烁着电光,紧接着便滚动着“轰隆隆”的雷声。 营地内的蛮人纷纷进入帐篷躲避突如其来的大雨。 然而还不等他们躲得及时,一道闪电竟突破云层劈在了营地旁最高的大树上。 火光之后,粗壮的大树竟被劈成了两半。 树干中央形成了一个空洞,大树瞬间燃起熊熊的火光。 在树下堆积的草料和干粮也随之着起火来。 营地内的战士们见状纷纷惊呼起来。 众人也顾不得避雨,赶忙跑出帐篷去灭火。 “起火啦!” “那是我们的干粮,快救火!” “怎么会突然起火!” 一群人脱下身上的衣物上前扑火,然而不知怎的那火焰像是有魔力似的竟连雨水都浇不灭。 眼看火势逐渐变大,再如何做也是无力回天。 人们放下手中的物件,无助地站在暴雨中任凭大火将粮草烧的一干二净。 此时穆锡正在帐篷内正苦恼地抵着额头,帐外忽然出来一阵惊呼。 “穆锡安达,不好了!” “又有何事?!”穆锡抬起头来怒吼到。 来人浑身湿透地连滚带爬跑进帐篷,大喊着说:“安达,咱们的粮草……粮草全被烧了!” 穆锡拍案而起,惊到:“你说什么!” “您快去看看吧!”来人凄然喊到。 “走!” 穆锡顾不得带上佩刀和长鞭,跟随来人冲进了雨中。 等到他们匆匆赶到的时候,树下的粮草已经尽数烧毁只剩残骸。 而那颗被劈成两半的树中空的树干还在燃烧。 原本在此处生活本就不易,如今粮草被烧毁该如何生存? 穆锡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目眦欲裂地大吼道:“分明还在下雨,怎么会起火的!” 一旁围观的战士绝望地说:“方才有一道天雷劈下来,这才起的火……” “天雷?” 穆锡望着风雨中仍烧的旺盛的树干,不由觉得后背一阵冰凉。 族人说的话不会有假,毕竟这样的奇景寻常人根本做不出来。 “天狼神!定是天狼神降下神罚!” 人群中忽然发出一声惊呼,与先前不同,这一次立刻有许多人附和。 “一定是天狼神降下天雷引来天火,这才使得大火不灭!” “没错,否则为什么只有雷电劈这一棵树!” “还烧毁了我们的干粮,无处放牧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一时间,营地内哀嚎遍野。 “我们应该怎么办?难道我们真的得到了神的诅咒吗?”其中一名蛮人战战兢兢地问道。 “没有天狼神庇佑,我们还如何在草原上生存啊!” “天神恕罪,天神赎罪……” 个个高大强壮的蛮族战士这会儿绝望地跪倒在地,冲着燃烧的树干跪拜行礼。 营地内接连出现怪事,众人对天狼神降世一事已然深信不疑。 穆锡哑口无言。 这会儿他已经没有其他的借口,只得张大着嘴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 一群人在大树前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乌云飘过山头,阵雨骤停。 这场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就好像是专门来降下雷劈一样诡异。 穆锡脸色阴沉地盯着燃烧尽毁的草料,抬手指使身旁的人去查探是否还有可用之物。 树干中“天狼神”降下的天火还未熄灭,其余人面面相觑无一人敢上前。 “我去。” 这时,蒙面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前来查看情况的守卫一眼便认出了蒙面人,大喊道:“安达小心啊!” 蒙面人用拳头抵在胸口,扬声道:“我自认从未做过对天狼神不敬的事,问心无愧。” 他言语间透着自信,对天狼神虔诚之心不像有假。 众人登时向他投入了敬佩的目光。 穆锡的赞赏地点了点头示意蒙面人上前查看。 蒙面人领命后从旁拿起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向大树走去。 他用木棍轻轻戳了戳已经被烧成黑炭的木架,架子轰然坍塌。 “小心!” 在平地上观望的蛮人也为自己的族人扭了一把汗。 若是此时再降下天雷,这条命定然就保不住了。 蒙面人扬了扬手向众人报了平安,下一刻转过身去蹲在地上用棍子刨来刨去。 他身上披着的袍子宽大,恰巧将他的动作全都挡住。 忽然,蒙面人的身子一顿。 “有发现!” 众人一个激灵,伸长脖子好奇地朝废墟看去。 只见蒙面人艰难地站起身来,怀中竟抱着一个凭空出现的破碎石碑。 石碑的边缘有被火烧过的痕迹,蒙面人用手擦掉石碑上蒙上的灰尘。 台下有眼尖的人立刻瞧见了石碑上的异样。 “快看!石碑上有文字!” 人们立刻壮起胆子走上前看去。 只见在石碑上用蛮族的文字刻着两排小字: 「领袖之证立足于西北,金眸孤狼降世指引汝之方向」 这一发现顿时将上前的蛮人吓退几步。 “天神降世!是天狼神的指引!” “神意不可违,神意不可违抗啊!” “请您告诉我们,我们犯了什么错!”有人颤抖着声音哀求道。 下一刻,营地内的战士们放下武器兵刃跪倒在地叩首朝拜。 穆锡惊讶地张着嘴已经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无意识地随着身边的人一同跪倒在地上。 眼前真真切切是天狼神降下的圣意,他岂敢违背? “天狼神恕罪,天狼神恕罪……” 营地内穿出一声高过一声的祷告声。 蒙面人抱着石碑站在高台上冷眼瞧着眼前朝圣的景象。 他身后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身前是顶礼膜拜的族人。 那一刻,仿佛真像是天神下凡似的被镶上了一层金边。 —— 蛮族向来信奉天狼神,自然对神意深信不疑。 营地内发现石碑一事迅速传来,石碑上的内容也如同魔咒般印在每一个战士的心中。 “西北方……” “金眸孤狼……” 石碑上的文字暧昧模糊意味不明,任凭众人如何想破脑袋也猜不出万分之一。 只是依照碑文上的内容来看,天狼神显然并不认可南大汗成为蛮族的可汗。 穆锡面色忧虑地跪在供奉着石碑的桌前。 天狼神三番两次降世如今还送来了神意,此刻由不得他不信了。 正想着,穆锡耳边传来一道声音。 “安达,不如将关押的齐人当做祭品祭典天狼神以平息天神的怒火。” 穆锡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双闪着精光的眼睛。 此人的半张脸都被盖在黑巾下,只剩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是你……” 穆锡认出来人正是先前自告奋勇上前探查的族人,缓缓抬起头来。 蒙面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安达,如今营地内人心惶惶,是该想个法子平息非议才是啊。” 穆锡沉吟片刻,摇头说:“大汗留那齐人一条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为他所用。” “但天狼神的怒火只怕是连大汗也无力抵抗啊。” “这……” 蒙面人的声音嘶哑,却像是有魔力般蛊惑人心。 穆锡眉头紧皱,心中万分动摇。 一边是南大汗的命令,一边是天狼神的神意,他根本无从选择。 蒙面人见穆锡仍有犹豫,露在黑巾外的眼珠提溜一转又道:“安达可曾想过,我族壮大战士英勇,荡平京城尚且轻而易举,大汗何须非要留下一个齐人?” “为何?” “自然是大汗怕了平远侯的威名,不敢轻易杀了他身边的亲信。”蒙面人挑眉说道。 穆锡愤然起身,怒吼到:“胡说八道!大汗勇猛无双,何曾惧怕过区区平远侯!” 蒙面人后退两步,耸肩说道:“既如此,想必这个齐人更没甚用处。” “你……” “安达你看,”蒙面人转身指向被火烧过的大树方向扬声说,“如今粮草被毁,族人尚且没东西吃,哪里还有余粮养着一个齐人?” 此人说的不无道理,原本将顾千亭关押在山洞就已然惹得族人不满,这会儿更不愿意分摊仅剩的粮食给一个外人。 蒙面人看出了穆锡的动摇,添油加醋道:“安达,石碑上的文字说了什么想必你心里有数,此时不立威更待何时啊?” 第132章 实在是蒙面人的提议有理有据又极具诱惑力,穆锡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石碑上的内容已经让族人对南大汗的地位有所质疑,若不找个由头稳定民心怕是不妥。 毕竟祭献一个齐人来平息天狼神的怒火总好过看自己的族人白白牺牲。 穆锡仍犹豫道:“只是祭祀事大,若齐人趁此机会打过来该如何应对?” “此处隐蔽又有天狼神在上守护,那些齐人断然找不到。” “嗯……” 蒙面人低声蛊惑道:“安达,事不宜迟啊。” 穆锡转头看向石碑,又再度跪下献上一拜。 “天狼神在上,”穆锡的拳头抵在胸口,“万望您庇佑我族繁荣昌盛。” 他的背影无比虔诚,仿佛只要这样做就能将心意传达给上天。 而那蒙面人“功成身退”,微微一笑后闪身离开径直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翌日,要将齐人献祭给天狼神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营地。 由于天狼神降下神罚后死寂了几日的部族也重新生出些许人气。 三日后,烈日之下,望川坡外的空地上搭起一座高台。 人们将帐篷内仅剩的食物和骨器、兽骸和刻着天狼神符文的饰物一同摆放在祭台之上。 而在祭台之上同样还摆放着一把被磨得锃光瓦亮的弯刀,刀刃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几乎让周遭的空气都低了几度。 这些日子为了不被人发现踪迹蛮人在营地内都不敢燃明火,而今日却在祭台边燃起了篝火。 祭祀天狼神是部族的大事,营地内驻守的近万名战士全部围聚在篝火前。 每个人都脱掉上衣,露出从脸颊布满后背的刺青,不着任何饰物和兵刃跪在祭台前。 他们虔诚地祈祷着,沉重的呼吸声和念念有词的低语声回荡在空地上,面向着刻着“神意”的石碑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洗刷天神降下的惩罚。 火焰舞动着投下阴影,将整个场景映得诡异又恐怖。 “嗬——” 随着祭台上满脸刺青的使者大喝一声,四周骤然寂静一片。 紧接着,顾千亭被两名壮汉押送着从山洞的方向走了出来。 顾千亭被关在洞内许久没见过阳光,骤然暴露在光照之下让他猛地眯起眼睛。 “快走!” 身后的蛮人守卫推搡一把,顾千亭猝不及防踉跄两步倒在台阶上。 他斜眼横看过去,缓缓地撑起身子像是无比虚弱似的走上了祭台。 两个守卫将顾千亭的双手捆住按倒在祭台中央,正对着那把锋利无比的弯刀。 穆锡举着火把走到祭台前,高声道:“此人乃是齐国骠骑将军顾千亭,我们的安达有不少都死于他的枪下。” 骠骑将军的名号在漠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台下不少战士曾与顾千亭交战,一时间群情激昂。 “天狼神降下天火神罚警示我族,”穆锡将手中的火把对准祭台下的干柴,“为平息天神怒火,今日便用这齐人的血祭奠天狼神!” “吼——” 赤着上身的蛮族战士纷纷挺起胸膛用拳头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祭台下方的柴火被点燃,熊熊火焰混着浓烟瞬间遍布整片空地。 台上负责祭祀的使者手中拿着铜铃,围着火堆左右跳跃口中念念有词。 蛮人祭祀天狼神的方式诡异又残忍,需得用利刃将贡品的鲜血放干后再投入火堆才算完成。 顾千亭身后的守卫拽起绑着他手的绳子强迫他抬起头来。 使者用红色的染料在顾千亭的额头和颧骨上分别抹了一道,又扬手撒了不知什么粉尘在空中。 顾千亭屏住呼吸佯装呛咳几声,眯起眼睛朝台下看去。 “天狼神在上,请宽恕吾等的罪责……” 使者老神在在地一边跳动,一边走到祭台正前方将弯刀双手捧了起来。 顾千亭被迫仰起头,喉结滑动了两下露出脆弱的脖颈处。 祭台四周的空气仿佛静止了似的,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台上的景象。 只见使者扬起手中的弯刀直直地举向空中,刀刃闪过一道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然而就在使者的刀子即将落下之际,他的手忽然一僵,举着刀的手停在了半空并未劈下。 祭台下众人纷纷疑惑地朝台上看去。 “啊——” 只见下一刻祭台上的使者浑身一抖惨叫一声,踉跄两步跌倒在地上当场不省人事。 而使者手中的则应声掉落在了地上。 祭台上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的所有人措手不及。 “神罚!是神罚!” 登时便有人大声喊到。 原本安静的人群瞬间被引爆。 使者在祭祀当场倒在祭台上这件事闻所未闻,只有神罚才能解释得通。 “一定是天狼神不满祭品降下的神罚!” “或许是天狼神在警示我们,不该杀那个齐人!” “早就说了我们不该妄加揣测天狼神的意图,就该按照碑文的意思去西北方寻金眸孤狼……” “这下定然又要惹天神不悦了……” 只要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质疑的声音就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天狼神轻而易举便能降下天雷天火,又能如碾死一只蝼蚁般夺取族人的性命,若是真将天神惹恼岂不是有灭族之祸?! 蛮人已然被莫大的恐惧冲昏了头脑,对于天狼神降罚之事深信不疑。 近万人俯趴在地上,不断向祭台上的石碑磕头请罪。 穆锡万万没想到一场祭祀会变得如此慌乱,非但没有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反而让神罚降世的消息越传越悬乎。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爆竹声。 众人寻着声源抬眼瞧去,只见空中炸开一道白光,紧接着便响起了一阵号角声。 “安达,有一队人马朝我们过来了!” 穆锡更加没有想到会有人找到此处,更没想到会有人此时进攻。 祭祀期间战士们无法赶回帐篷装置兵器,更无法上马列阵应战。 他们赤手空拳,如何抵抗大军? 近万人聚集在空地上就像是揉成一团的蚂蚁,一时间竟散不开了。 一众人你推我搡慌乱地四处奔逃,有的跌倒在路上有的则被压在人潮下动弹不得。 马蹄声越来越近,地面的石块都被震得不断颤动。 营地内的近万人只能如同瓮中的王八一般被来人团团围住。 —— 而在祭台上,原本低垂着头的顾千亭倏然起身。 只见他眼神一凛,侧身奋力撞开身旁的守卫,灵巧地前翻过去夺下了祭台上掉落的弯刀。 养精蓄锐几日,顾千亭身上的外伤已好了五六分。 他用弯刀的利刃割断束缚自己的绳索,单手撑地一脚回旋将高台上的守卫踹进了火堆。 “那个齐人要逃!” 另一边有人发现了祭台上的异样,瞬间大喊起来。 立刻有人拾起棍棒冲上前去妄图镇压。 然而顾千亭立于高台之上,地势易守难攻,虽然他孤身一人却无一人能攀上高台与之一战。 况且内忧外患接踵而至,手无寸铁的蛮人根本无暇应对。 穆锡见状勃然大怒,他大喝一声那个如山一般高大的莽汉突然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 他的身影在烈火中显得异常威猛。 “杀了他!”穆锡指向高台。 莽汉喘着粗气看向顾千亭,怒吼一声后竟纵身跳上了祭台。 顾千亭想起追到望川坡附近时被围攻暗算,如今终于有机会报当日之仇。 他冷哼一声,扬起手中的弯刀指向莽汉:“之前遭你们暗算着了道,今日便不会那般轻松让你活着离开!” 说着,他紧紧地攥住手中的弯刀。 先前他也与莽汉交过手,深知此人身形庞大绝不能近战,一旦被限制住行动恐无法脱身。 正在这时,蒙面人身骑黑马趁乱从营地内飞奔而来。 他手持顾千亭被收缴的长枪,身上的黑巾纷飞飘扬。 蒙面人毫不犹豫地冲向祭台的方向,将手中的长枪用力抛了过去。 “嗬!” 长枪犹如流星划过夜空,直奔顾千亭而去。 顾千亭心念一转,扔掉手中的弯刀纵身一跃接过长枪。 熟悉的兵器重新握回手中,冰凉的触感却让顾千亭燃起斗志。 他紧握长枪,身形如电,仿佛化作一道闪电瞬间冲向莽汉。 剧烈的风声在两人交汇的瞬间响起,顾千亭的目光锁定在莽汉的眼睛上。 他准确无误地握住时机,利落地转动长枪,犹如灵蛇穿梭,瞄准莽汉的要害。 然而莽汉身形庞大,稳如磐石,却动作敏捷,一时间竟无法突破。 顾千亭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迅速调整姿势以枪头撑地,双脚踩着莽汉的肩头在空中如燕子一般灵巧的翻身。 手持长枪的顾千亭如鱼得水,身影灵巧地避开莽汉的冲撞与挥拳。 他单脚点地后,手执长枪尾端,枪头犹如撕裂火焰般从背后瞬间刺入莽汉的胸膛。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莽汉巨大的身躯摇摇欲坠,踉跄两步后倒进了火堆中。 而顾千亭则一个转身,平稳地落地。 他甩掉枪头上的血,站在高处转身向山坡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天与山坡的交界处涌现出一大批骑着马的人影飞驰而来。 第133章 马蹄声渐进,天边与山坡交接的地方尘土滚滚。 景楼手持长枪,身上披着的札甲在日光下泛起金光。 他长枪上红色的飘带在风中飞扬,仿佛比烈焰更为炽热。 他振臂高呼一声,身后跟随的铁骑齐声应和。 场面和声势之浩大,直接将还在想方设法跨越人海奔逃回营的蛮人吓得一愣。 顾千亭见到外甥无事,一桩心事总算放了下来。 他展开笑容,抹了一把鼻子道:“好小子!” 说罢,再度提起长枪由内向外与援军接应。 最外层率先出逃的蛮人已经从营地取回兵刃,他们骑马赶回匆忙应战。 而景楼丝毫不给蛮人丝毫准备的机会,犹如猛兽一般径直冲入敌营。 他歪头轻描淡写躲过了蛮人射来的破甲箭,手中的长枪横着一扫,面前的一排蛮族战士应声倒地。 景楼骑在马上,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营地的帐篷内。 长枪一出手定无虚发,精准迅猛地解决了躲在暗处的弓箭手。 他一人一枪,面无表情地将营地内的蛮人悉数荡平。 然而他并未急着离开,而是骑着马在营地中游荡像是在寻些什么。 霍言起带着一同前来的军队紧随其后,从左右两翼夹击将其余的蛮人团团围困住。 “将军,末将来接你回营!”霍言起高声喊道。 “好兄弟!” 顾千亭愈战愈勇,夺下一匹马后猛地一夹马肚越过巨石冲出了跳血路。 蛮人毫无准备,腹背受敌退无可退,终究无力抵挡。 霍言起朝顾千亭的方向赶去。 “将军,末将来迟了!” “不迟,你们来的恰当好处。” 霍言起沉声道:“是雍王殿下放的信号,我等才能如期赶到。” 提起纪兰舟,顾千亭忽然愤慨道:“他倒是好筹算,就是苦了我要卖命陪他做一场戏,再迟一刻你就瞧不见我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向前走去。 顾千亭束起凌乱的长发,披上霍言起早早为他准备好的金甲,长枪指向负隅顽抗的蛮人扬声道:“尔等束手就擒,或可保住一条生路。” 被围困的蛮人深知赤手空拳如何能抵挡金戈铁甲,纷纷绝望地停下挣扎不再逃窜。 平远侯千人的小队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甚至未折损一兵一卒就拿下了望川坡近万名蛮族战士。 将被俘的所有蛮人处置妥当后,顾千亭坐在帐篷外一边啃干粮一边向远处张望。 霍言起上前低声道:“将军,整个营地都搜遍了没有穆铁的踪迹。” 顾千亭的手一顿,道:“如此说来,我被关在营地的这些日子也不曾见过穆铁。”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 “想必他绕过墨城率大军往京城方向去了,”顾千亭猜测到,“此处不过是他留着用来牵制姐夫的后手。” 若是今日他没能顺利逃脱,或是援军没能找到望川坡及时接应,那么穆铁用他当人质要挟平远侯,怕是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届时以此拖住平远侯无法率军及时救驾,且不说是死罪一条,怕是连大齐朝廷都将倾覆。 想到这里,顾千亭的后背一阵发凉。 他咽下最后一口饼,起身拉上霍言起,说道:“快,快些回城!” 正当两人准备骑马回城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马儿的嘶鸣声。 “舅舅,他人呢?” 景楼翻身下马。冲到顾千亭的面前,迫切道:“纪兰舟他人呢?!” “他……” 顾千亭乍一听到亲王的名讳愣怔片刻,下意识朝被俘的蛮人那处看去。 但是放眼望去蛮人各个赤身裸|体,哪里有蒙黑巾的人影。 景楼眉头紧皱,道:“我在战俘中寻遍了,没有他踪迹。” 顾千亭的心一沉。 此处不止没有蒙面人的踪迹,也未曾见到穆锡的身影。 他转身朝乱石林立的山谷瞧去。 “糟了,定是让他们溜掉了,”顾千亭捶胸顿足,拉着霍言起,“赶紧,派一队人马去附近搜。” 霍言起脸色一变,连忙按下顾千亭激动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将军无须紧张,殿下是……”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景楼已经骑着马朝山谷的方向冲去。 —— 穆锡眼见大势已去,慌乱间只得带领数十人趁乱沿着营地后方的小路躲进山谷。 蒙面人混在其中,跟着队伍末端向山间小心前进。 营地被攻陷,族人被俘虏,天狼神的怒火尚未平息…… 重重阴云笼罩着行进的队伍,一行人气势低落,路上未曾有人说话。 领头的穆锡同样垂头丧气,依靠着巨石不断喘息。 蛮人逃得匆忙,根本没有机会准备干粮和水囊。 他们这会儿已经走到了山谷深处,烈日暴晒下就连脚底的石块都格外得烫,所有人都口干舌燥疲惫不堪。 “穆锡安达,我们还能去哪儿啊?” 终于,有人问出了大伙的心声。 穆锡迷茫地望着前路。 他与族人未来究竟该何去何从。 “不如向西北方走,”有人提议说,“依照天狼神的指引,我们去寻传闻中的金眸孤狼。” “没错,我们去西北方吧。” “大汗没有玉牌,终究不是天狼神认可的首领!” “夺了齐人的京城又如何,死去的安达都回不来了!” “穆锡安达,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 蒙面人躲在队尾,一双精明的眸子打量着眼前的景象。 穆锡望着自己的族人,心绪无比复杂。 穆铁有天大的野心,妄图雄霸天下。 南方部族的战士相信南大汗的能力,追随他,听从他的号令,助他争夺玉牌。 可结果呢? 穆铁为了他的“霸业”竟让安达们为齐人办事,背井离乡不说还死伤惨重。 天狼神接连几日降下神罚,似乎正是在提醒他们南大汗所犯的错误。 穆锡沉痛地闭上眼,叹息道:“好,我们就朝西北方去。” 他想去看看天狼神究竟为蛮族指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众人听到穆锡的决定后用拳头抵在胸口,无声地祈祷。 蒙面人松了口气。 他后退两步正准备掩藏在阴影下离开,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道风声。 下一刻穆锡惨叫一声倒在地上,一支利箭直直地穿过他的肩膀。 蒙面人后撤的脚步一顿,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转过身朝后方看去。 然而肉眼所及之处并未见到一人,也不知射手究竟是从何处放的箭。 “齐人追上来了!” 蛮人瞬间紧张起来,他们在巨石间四散开来,举起手中的武器准备应战。 然而弓箭手在暗处,而他们在明处,一旦露头岂不就是一群活靶子?! 蒙面人也难得慌了神。 他蜷缩在巨石后,低骂了一声:“哪个小兔崽子又在即兴发挥……” 只是他声音极小,并未让旁人听见。 山谷中一片寂静,连鸟兽虫鸣的声音都听不见。 蛮族战士满头大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躲在石头后面。 对面的弓箭手十分耐心,迟迟未放出第二箭只待一个破绽。 不知躲了多久,原本还毒辣的太阳已然西斜附近都再没有一丝动静。 眼看穆锡的伤口还在不断流血,蛮人的耐心也消耗殆尽。 “走吧,再等下去我们是死路一条!” “横竖都是死,搏一搏或许还有生路!” “希望死后天狼神能宽恕我们的罪过……” “天狼神恕罪……” 蛮族战士们将拳头抵在胸口,献上最虔诚也是最后的祷告。 他们深吸一口气,各个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从巨石后站起来。 刚一露头便有一道寒光闪过,直直地飞向站在最前方的战士。 电光火石之间,又从侧边射来一支箭不偏不倚地打在铁箭的箭头上。 两支箭头对上发出“铛”的一声后各自偏离轨迹,而箭身则四散崩裂。 如此的准头以寻常人的视力绝不可能做到。 突如其来的助力让蛮人大吃一惊,也没想到竟然能绝境逢生。 “吁——” 后方突然传来一道哨声。 众人齐刷刷地朝声源望去。 只见在夕阳映照下,穆雷手持弓箭一脚踩在石头上朝山下俯视。 背对着太阳,穆雷整张脸都在阴影之下,唯独他那双独特的金色眸子闪闪发亮。 同样夺人视线的还有穆雷胸前挂着的那块流光溢彩的玉牌。 蛮人自然也认出了穆雷,目瞪口呆地望着。 “金眸孤狼……” “天狼神的神意原来指的是穆雷安达!” “他真的来救我们了!” “天狼神保佑……” “……” 蛮族人仿佛见到的神祇一般,纷纷落下感动的泪水。 穆雷望着下方的族人,抬手指了个方向:“快从那边走,我掩护你们。” 蒙面人找准时机,大声喊到:“你们护送穆锡安达随穆雷安达离开,我去引开齐人!” 说罢,他转身朝另一处跑去。 —— 山谷间石笋林立,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深沟。 蒙面人在石林间跑得飞快,但两条腿仍旧抵不过四条腿的马儿。 耳边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蒙面人逐渐放缓脚步举起双手准备投降。 然而不等他站定,脚底的石块松动一下竟断裂开来。 他身子一晃,眼看就要顺着石壁摔下深沟。 危难时刻,一只手用力握住了他。 蒙面人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愠怒的乌黑眸子。 “景楼?!” 蒙面人哑着嗓子,语气中满是惊喜。 景楼一言不发,手臂用力将人提了起来后一把扔在了地上。 蒙面人也不在意,顺势跪在地上俯首喊到:“请驭北将军饶小的一命。” “胡闹。” 熟悉的骂声传来,蒙面人微微一笑站起身来。 “我裹成这样连那群蛮人都骗过了,你如何认出我的?” 蒙面人一边感慨一边摘下缠绕在脸上的黑巾。 只见他用手在鬓角两侧的络腮胡上用力搓了搓,不一会儿竟然呲牙咧嘴地将浓密的胡须从脸上揭了下来。 而先前被胡须遮挡的赫然是纪兰舟画着刺青的脸。 纪兰舟用袖子抹了抹为了加深肤色而涂抹的油彩,凑上前去殷切地问道:“你怎么来了?身子已然大好了吗?可还有不适?” 景楼的脸颊因为骑射有些微微泛红,但气色看起来好得很。 平远侯定然不会让景楼在虚弱时上战场,想来体内的余毒已经全部清除。 纪兰舟松了口气。 景楼抿紧嘴唇斜睨过去。 此时此刻他正在气头上,仅凭一双眼睛就能在纷杂的人群中一眼认出纪兰舟这种话他如何说得出口。 他冷哼一声,懊恼地偏过头去。 纪兰舟自然看出景楼不愿搭理他。 他敛起嬉笑站直身子,正色道:“我知你现在定恨极了我,但你听我解释……” “我何时说过恨你?”景楼打断纪兰舟,反问道。 纪兰舟一愣,支支吾吾地说:“你爹说我撇下你独自涉险,你定会怨恨。你怨我、恼我都是应该的……” 景楼眉头紧皱,沉声道:“既然你自知危险,当初为何要撇下我?况且还是这样……” 景楼顿住。 他盯着纪兰舟脸上被擦得东一块西一块的油彩和花里胡哨的刺青,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谁能想到堂堂亲王竟然变成这幅模样。 纪兰舟眨巴着眼睛,活像条落入泥潭的土狗泪汪汪地注视着主人。 雍王顶着这样一张滑稽的脸,景楼出城时上头的火气也被迫消下去大半。 “罢了,你深入敌营何等英雄,”景楼叹了口气垂眸说,“只是临行前可有想过若是出了差池独留我一人该如何在这世间苟活?” “我……” 纪兰舟无言以对,上前一步想拉住景楼的手。 但景楼避开了纪兰舟的手,转身道:“王爷随末将回城吧,侯爷还有要事相商。” 说罢,景楼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景楼……” 纪兰舟望着景楼远去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四下看看,两旁除了些碎石和枯草再无其他。 景楼竟然连一匹马都没给他留。 “阿擎,阿擎啊!” 纪兰舟一边喊着,一边认命地朝景楼离开的方向拔腿追了上去。 第134章 漠北昼夜温差极大,纪兰舟和景楼从山上下来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迎面吹来的风夹带着丝丝凉意,只有一块破烂黑巾裹在身上的纪兰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景楼在前方不紧不慢地骑着马,速度恰好能让身后的纪兰舟小跑着追上。 他望见蛮人先前的营地内有炊烟升起,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朝那个方向走去。 纪兰舟快跑两步跟了上去。 “少将军!” 营地内的士兵远远看到景楼立刻迎上前来:“您可算回来了,顾将军让吾等在此候着说您定然会来。” 正说着,士兵瞧见景楼马后跟着的“泥人”。 “少将军,您这是抓了个……蛮人回来吗?” 景楼跳下马瞥了一眼身旁满头大汗花猫似的纪兰舟,冷声道:“今夜在此休整,明日一早赶路回墨城。” “是!” 将士领命后各自返回岗位值守。 景楼一言不发地走到火堆旁,脱下铁甲后坐在石头上擦拭起自己的长枪。 纪兰舟小心翼翼地凑过去,从身上不知道哪个破布兜里掏出一块肉干双手捧到景楼的面前。 “景楼,你饿不饿?” 景楼的眼睛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说道:“不必了,我没胃口。” 纪兰舟一阵失落,捧着肉干的手默默收了回来。 从山上下来的一路上景楼都不曾主动开口和他说一句话,想必还未消气。 他左右看看,发现火堆旁有先前将士们留下的生肉。 纪兰舟心念一动,起身将肉拿起来架在火堆上。 “卧底几天我和蛮人学了烤肉的法子,”纪兰舟一边转动着木棍一边说,“你还记得之前吃的那块肉吗?” 景楼擦枪的动作一顿。 彼时他刚刚解毒,纪兰舟面容憔悴地趴在他床边喂他吃下了一块肉。 那算是景楼吃过最好吃的烤肉,他怎么可能会忘。 他喉结滚动一下,冷漠地侧过身子不打算理会纪兰舟。 纪兰舟也不在意,热火朝天地开展烤肉大业。 他跑进帐篷翻出蛮人遗落的香料回来撒在肉上,小心翼翼地翻动着。 蛮人所用的香料名不虚传,刚一撒下便香气四溢。 不一会儿,烤肉上冒起一层油光,肉的焦香弥漫在空中令人食指大动。 就连在附近值守的士兵也忍不住纷纷嗅着味道便火堆旁看过来。 景楼表面对烤肉毫不在意,然而已经忍不住偷偷吞了几次口水。 纪兰舟用木棍戳了戳烤肉的表面见有七八分熟,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将肉从架子上取下来放在石碟上,用刀切成一片一片再度递到景楼的面前。 “景楼,尝尝看我烤的肉如何。”纪兰舟讨好到。 景楼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不予理会。 纪兰舟看出了景楼的动摇,心里觉得可爱。 他的正君嘴馋得很,向来对美食没甚抵抗力。 “你体内的余毒才刚清,需得好好养着才行,”纪兰舟又凑近些蛊惑道,“就算不想理我也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才行。” 雍王说的话向来有理有据,哪怕是歪理也让人听起来不由自主地相信。 景楼犹豫了片刻后放下手中的长枪,冷着脸转身拿起一块烤肉放入口中。 经碳火烤制的肉非但不柴反而肉汁丰富,碳火气息和香料味浑然天成与肉的原汁原味完美融合。 景楼细细咀嚼着,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纪兰舟紧张地盯着景楼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咧嘴笑道:“如何?味道还不错吧?” 景楼敛起眼神,轻哼一声算是默认了。 “那你多吃些。” 说着,纪兰舟将碟子囫囵塞进景楼的手中。 景楼一愣,立即抬眼看去。 纪兰舟猜到景楼的心意,忙说:“你吃,我先去打水洗一洗。” 这会儿他身上又是油彩,又是尘土,又是汗液,实在是难受得很。 景楼欲言又止,点头表示知道了。 —— 等到纪兰舟再回来已经是圆月当头。 他换上了一身士兵穿的寻常黑袍,棕色的油彩被一洗而净露出原本洁白的皮肤,披散的头发也被黑色发带束成干净利落马尾。 只是,纪兰舟半张脸上的刺青并没有完全洗掉,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刺眼。 景楼看到刺青时眉头微皱。 纪兰舟挠了挠脸颊说:“这是穆雷让巫医用药水画的,多洗几次就会消掉。” “嗯。” 景楼了然,默默收回视线。 纪兰舟见景楼手边的石碟已经空了,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入夜了,火光在两人的身边跳跃着。 纪兰舟撩起衣摆坐在景楼身边,也不靠近,只是隔着些距离。 他抬脚脱下鞋子。 方才洗澡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穿着蛮族的服饰奔波几日,脚底已经被鞋子磨出了好几个血泡。 高度紧张的时候还未察觉,放松下来才发现疼痛不已。 “嘶……” 纪兰舟抱着脚,正准备用手指挤破血泡。 然而还不等他用力,手就被身边的人使劲拦住。 景楼冷着脸,大步跨到纪兰舟的面前蹲下。 “别动。”景楼沉声道。 他从腰间解下匕首,攥住纪兰舟的脚踝把他的脚底抬起来。 只见白嫩的脚掌上布满了血泡,有的已经被鞋磨烂流出了脓水。 景楼抿住双唇,眼中满是心疼。 养尊处优的雍王从京城出来后究竟受了多少苦,非但不说反而尽想瞒着他,凡见他时都是在笑。 纪兰舟见景楼盯着自己的脚不说话,出声安慰道:“没事,不疼的。” 景楼回过神来,垂下眸子用匕首的刃尖轻轻挑掉血泡。 “嘶……” 比想象中更难耐的刺痛从脚底传来,纪兰舟龇牙咧嘴地往后倒去。 景楼倏然皱起眉头,用力拽了下纪兰舟的腿:“别乱动。” 纪兰舟再不敢动,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任由景楼处理他的双脚。 一阵晚风拂过,身旁的火光跳跃起来。 “穆雷有那么多手下,为何非要让你去营地潜伏。”景楼主动开口,侧脸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关于纪兰舟消失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景楼单看那身“泥猴”打扮就能猜到一二。 无非就是潜伏进蛮人的营地去“兴风作浪”了。 纪兰舟惊喜地直起身子,解释道:“北方部族与南方部族的刺青有所差异无法遮掩,而且随便寻个人若演技不佳无法随机应变恐怕会暴露。” 倒也不是纪兰舟自夸,只是他作为影帝对于自己的演技还是很有信心的。 “我只需动些手脚,在适当的时机推他们一把,这群蛮人自然就会上钩。” 对于民智还未开化的古人来说,神意往往比现实来得更有信服力。 但凡出现一个带节奏的人,定会引得其余人趋之若鹜。 这一招屡试不爽。 纪兰舟拿捏的正是蛮人敬仰天狼神的这点,故意搞出所谓天狼神降罚的假象迫使蛮人不得不相信。 景楼追上来这段即兴发挥虽不在计划中,但也算神来之笔。 蛮人在绝境遇到穆雷,便会对石碑上伪造的神意深信不疑。 “况且,如此一来我也算还了穆雷救你的恩情。” 景楼抬头看去,对上纪兰舟笑眯眯的双眼后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穆雷在漠北论起实力远远不如穆铁,若不投降乖乖交出玉牌只怕是会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与平远侯联手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平远侯不可以公然发兵帮助穆雷平定蛮族内斗。 如此便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而纪兰舟的出现在循环上扯开一道缺口。 既能以最小的损失帮平远侯解除外患,又能用自然的方式帮穆雷树立族中地位,简直一石二鸟。 说话间,景楼已将纪兰舟两只脚上的血泡清理干净。 纪兰舟俯身拉过景楼的手。 这一次景楼没有躲开,而是任由他拉着坐下。 “还记得我曾与你说不愿争储吗?”纪兰舟问道。 景楼点头。 “为了圆一人的心愿就要让千百万人送命,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 纪兰舟说着,抬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景楼眉角的伤疤:“我不愿你再受伤,不愿大齐的将士们白白流血牺牲,也不愿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景楼中毒昏迷时,纪兰舟确实曾有领兵踏平蛮人的冲动。 他恨不得冲进蛮人大营,把所有人都杀了,把血放干给景楼做药引子。 但是他冷静下来后又为自己疯狂、残忍的想法深感羞愧。 的确,纪兰舟想要创造属于他们的新剧本。 但明明是对景楼的爱将他留在这个世界,为何要改写成一部血腥的复仇录? 那样岂非和原剧本中一系列的悲剧殊途同归? 如若有办法能用最少的伤亡达成最大的利益,事半功倍皆大欢喜多好。 雍王的善良、仁慈无论何时都让景楼动容。 正是这样一个平日里看似游戏人间模样的人,却心怀天下,胸有大爱。 就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神一样,颠覆景楼的认知。 景楼反握住纪兰舟的手,问:“你就不怕跑不掉?” 纪兰舟挺起胸膛,一本正经道:“你家王爷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况且我说过就算要死也只会死在你一人手下。” 纪兰舟心思活络,定然是有万无一失不被看穿的自信才会大胆行动。 即便出现意外,以纪兰舟的性格也绝对会为自己留条后路。 这些景楼心里都有数。 只是他不满纪兰舟将性命看得如此轻贱,竟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景楼定定地注视着纪兰舟的双眼:“那你不怕我看走眼一箭射死你?” “不会的,”纪兰舟倾身上前蹭了蹭景楼的鼻尖,“就算化成灰我的阿擎也能将我筛出来。” “胡闹。” 景楼低骂一声。 纪兰舟还想再闹,却突然被面前的人用头顶抵住了胸口。 “往后万万不可再做这样的事了,”景楼的闷声传来,“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景楼坚强隐忍,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何时用这般委屈的语气说过话。 纪兰舟登时觉得自己罪该万死。 彼时他只自己清楚计划周全定能脱险,却忘了身在墨城的景楼并不知晓他心中的盘算;他只想到要让景楼平安留在墨城,却忘了景楼日日忧心如何能安稳。 上辈子凭一己之力打拼事业的纪影帝,有什么黑料都是自己出面和狗仔硬刚,有什么争议都会澄清、回应。 本以为这次同样能全身而退,却忘了他不再是单打独斗。 纪兰舟以为景楼会怨恨他,然而他太小瞧了自己的正君。 景楼气的从来都不是他不辞而别,而是气他只身涉险。 而今纪兰舟终于尝到了有人惦记的滋味,却明白的太晚,太迟,惹人家伤心落泪了。 纪兰舟跪在景楼面前,自下而上捧住景楼的脸:“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与你分开了。” 第135章 望川坡一事告一段落。 纪兰舟和景楼敢在午饭前回到了墨城。 两人同乘一匹马,腻腻歪歪的模样让城楼上下所有将士瞧了个遍。 景楼面无表情,但耳朵却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纪兰舟则是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理所当然地环着景楼的腰朝出城迎接的平远侯招手。 平远侯一愣,当即停在原地不知做何回应。 雍王真乃奇人,如此丢人现眼的事居然能做得这般大大方方。 景楼也是昏了头,竟由着雍王来。 这对小夫夫实在是…… 实在是…… “唉。” 平远侯叹了口气,挥鞭上前。 他停在景楼的马前,翻身落地拱手道:“臣有罪,未能拦住景楼放他出城了。” 纪兰舟哪儿敢让岳父大人给自己鞠躬,手忙脚乱地爬下马扶起平远侯:“侯爷严重了,昨日正君已经教训过我了,是我该向您请罪才是。” 平远侯无奈地笑笑。 听听这都是什么话,哪儿有正君敢教训家主的道理,也就雍王能说得出口。 “小儿任性胡为险些坏了王爷的大计,臣代他认错。” “正君深明大义武功盖世,都是侯爷教养得好。” “……” 马下平远侯和纪兰舟你来我往说着客套话,马上景楼黑着脸夹了下马屁股头也不回地进了城。 平远侯和纪兰舟这才停了下来,并肩朝墨城走去。 “果然不出王爷所料,那日景楼醒来寻不到人便冲到城楼上来,之后气得几日没同臣讲话。”平远侯无奈地笑笑。 纪兰舟心里愧疚不已,甚至不敢想那几日景楼究竟是如何过的。 他叹息道:“本就是我一人的错,连累侯爷了。” 平远侯哈哈大笑,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还盼王爷日后不要腻了景楼的性子,愿意始终让着他。” 纪兰舟听着平远侯这话怎么像是老丈人要将孩子彻底托付给他了。 他赶忙点头,坚定道:“侯爷放心,我此生都会爱他,敬他,让着他倒是……” 话音一顿,平远侯斜睨过去。 只见雍王微微一笑,“倒是景楼,平日里都是他让着我来着。” “好,”平远侯放下心来,“有王爷这番话,臣这个做父亲的也就别无他求了,对景楼的母亲也能有个交代。” 虽然是一段他并不认可的联姻,但若两个孩子心意相通又何故要阻拦呢。 景楼的母亲是从京城来的,等到万事落定景楼也在他母亲的故乡有了个家。 “对了,”平远侯忽然停下,“先前王爷吩咐臣将那个小太监护送回京,昨日来报寻摸这会儿已经就要到了。” 纪兰舟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富贵到了京城的时机与他算的差不多,甚至可以说恰当好处。 晋王不是想和他打信息差吗,那他就要让晋王看看从大数据爆炸的时代穿来的灵魂究竟怎么打信息战。 —— 京城内,一个浑身狼藉一脸落魄的瘦弱的身影跑到宫门外。 他身穿破旧的官服,衣袍上布满了污渍和破损的痕迹显然经历了不小的波折。 只见这人冲到宫门口,双膝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哭喊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救命啊——” 宫门口的守卫赶忙上前将人拦下,厉声呵斥道:“大胆,皇宫禁地,太子殿下也是你说见就见得的!” 那人边哭边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递上前说:“小的本是雍王府的管事太监,我家王爷与太子殿下交好,两位大哥行个好帮小的进去通传一声吧。” 守卫接过腰牌,又将信将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狼狈的太监。 “你真是富贵公公?” “正是。” “我记得富贵公公体态丰盈,不似你这般瘦弱啊。” 富贵一愣险些忘了哭。 他赶忙抹了抹眼泪,解释道:“小的从黑水河边一路赶来,不吃不喝就成了这副模样。” 手中的腰牌并非造假,太监惨兮兮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扯谎。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便同意入宫为富贵通传。 不一会儿太子的亲随太监亲自走了出来,瞧见瘦下来的富贵同样愣了片刻。 直到确认当真是富贵本人,才匆匆领着人入了宫去。 “太子殿下此刻正在御书房与群臣议事,公公可先去我房里梳洗一下。” “多谢公公好意,”富贵婉拒道,“小的有需得尽快见到太子殿下才行。” 两人加快脚步在偌大的皇宫中穿梭,终于在御书房见到了太子殿下。 老皇帝仍旧病重,张太医用猛药吊着老皇帝一口气。 太子下令取消大朝会,改为在御书房内议事。 这会儿纪兰庭正与诸臣商讨修缮城防一事,听说雍王府的人要入宫想都没想便宣了进来。 富贵刚一进殿便“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放声哭喊起来:“太子殿下,我家王爷和正君在去漠北的路上遭了难,双双殒命了!” 纪兰庭猛地回过身来,目眦欲裂地颤抖起来。 御书房的其余大臣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是说只是落水失去踪迹吗,”纪兰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尸骨可有找到?” 富贵啜泣道:“王爷的马车确实翻进了水里,是后来遇上了一群蛮人追杀,这才……” 此言一出,群臣间立刻热闹起来。 “蛮人竟已进入了我大齐境内,还敢如此嚣张刺杀亲王?!” “殿下,这,这……” 纪兰庭瞥了一眼站在后排的马标,又转过身来厉声问道:“既然你说雍王与正君罹难,为何你却毫发无损只是……瘦了。” 富贵红着眼眶,哭得满面泪痕:“小的怕极了,躲在草丛后才躲过一劫,拼死逃回来将消息告诉您……” 在场的所有人都多少见过雍王身边的亲随,也知道雍王有多信任这个下人。 既然是富贵亲自回来传信,定然不会有假。 雍王罹难的噩耗在御书房内蔓延开来,所有大臣的表情都十分凝重,甚至没人敢看太子的脸色。 纪兰庭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身形晃动一下险些摔倒。 “殿下小心!” 一旁的大臣赶忙上前想要搀扶。 而纪兰庭竟一巴掌拍掉大臣的手。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撑着书桌整个人摇摇欲坠。 “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纪兰庭哑着嗓子说,“诸位大人可以先回去了,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 御书房内的大臣都知晓太子与雍王两位殿下的兄弟感情深厚,这消息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定然难以接受。 没有人忍心在这个时候去打搅太子,群臣告退后各个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御书房。 拥挤的书房很快就安静了下来,案上只留下凌乱的奏折和文书。 纪兰庭倏然抬头,眼底的哀伤尽数消散。 他大步上前将仍跪着的富贵扶起来,咬紧牙关厉声说道:“此事若不是他纪兰舟的计谋,今日本宫就……” 富贵再抬起头时,脸上也不见刚刚的悲痛。 他从怀中掏出纪兰舟临行前交给他的密信,低声道:“殿下放心,王爷和正君已平安抵达墨城,王爷让小的务必将信交到您的手中亲自过目。” 纪兰庭松了一口气。 方才他猜测或许是纪兰舟教富贵演的这一出,否则以富贵忠心护主的性格势必会与主子同生共死。 “臭小子。” 纪兰庭难得骂人。 他接过富贵手中的信件拆开来读了一遍,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 一个身影从御书房的围墙边匆匆离开,穿过御花园一路奔往皇后寝宫。 “娘娘,娘娘——” 小太监脚步飞快,还未进殿便叫了起来。 门口的婢女赶忙上前拦下他,斥责道:“这几日皇后娘娘心神不宁,此刻正在午睡,你切莫叫嚷扰了娘娘的清静。” “可是,可是,”小太监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说,“可是小的有大事要立刻向娘娘禀报。” 婢女瞥了一眼,仍道:“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要等娘娘醒了再说……” 话音刚落,从殿内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声。 “让他进来吧。” “是,娘娘。” 婢女敛起身子提醒身旁的小太监整理一下因跑动而零乱的衣衫后推门走进殿中。 昏暗的寝殿内燃着香炉,皇后正卧在榻上眯着眼睛,眉头紧锁地揉捏着额角。 自打老皇帝病倒,太子进宫代理朝政,她就再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原本撑不起台面的太子一改曾经的软弱,反而在宫中施行铁腕。 不仅将仍留在京城的亲王全都扣到宫中,而且还不允许后宫嫔妃任意走动。 连她身为当朝皇后见不到自己的儿子,就连想要见上皇帝一面都十分不易。 还不等太子登基他们母子在宫里的日子已经这般难过,若是老皇帝一死纪兰庭继任新帝岂非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处。 皇后缓缓地坐起身子,眼中满是恨意。 正想着,婢女领着小太监走进屋来。 “说吧,”皇后漫不经心地瞥向小太监,“有什么大事,大中午的都不让人安生。” 小太监欣喜地抬起头来,神秘地说:“娘娘,天大的喜事啊,小的刚从御书房那边回来听说雍王和雍王正君在黑水河附近遇险,八成是……” “大胆!” 皇后猛然坐起用眼神呵斥住还要说下去的小太监:“什么话都敢说。” 小太监不知所措,赶忙俯身谢罪。 “雍王遇险了……” 皇后瞪大双眼,嘴角难以掩饰地上扬出卖了她心中的激动。 “此话当真?”她追问道。 小太监看不透皇后的心思,他伏在地上小心翼翼地说:“千真万确,是雍王府的富贵公公进宫来说的,他哭喊着要进宫见太子殿下小的听真真的!” 皇后跌坐在榻上,攥成拳头的手指节发白连指甲都要抠进肉里。 小太监口中的富贵她有印象,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就跟在八皇子的身边,后来雍王开府带出了宫,先前宫宴见过。 那个富贵忠心耿耿,自幼陪雍王一同长大感情最是亲厚,若不是雍王真发生了意外富贵怎么可能独自一人跑回京城来。 “看来是真的,雍王真的……”皇后喃喃自语道。 小太监以为皇后还不相信,急忙爬起来自证:“娘娘,不止小的知道了,富贵公公一路上大声叫嚷怕是今日进宫议事的大人们都听到了。” 皇后大笑两声,就连头风也好了大半。 “好,好啊!” 她早就看雍王不顺眼了,那个将门女子的种偏要拔尖冒头出什么风头。 现在好了,不知死在了哪个荒郊野岭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皇后招手让婢女奉上一碗茶,抿了一口更加觉得身心舒畅。 她对小太监说:“可怜我轩儿在宫里没个照应,你去帮本宫给他送些糕饼果子去,也和他说说这开心事。” “小的明白了。” 小太监不是头回做这事,领命之后退出了宫殿。 等小太监离开,皇后也扶着下人从床上站了起来。 她望着窗外大好的天色,伸展着四肢说:“太子与雍王感情最为深厚,惊闻噩耗定会悲痛欲绝,本宫这个做母后的总要去探望一下。” 说着,她扬起一丝快意的笑昂首阔步地走了出去。 —— 另一边,小太监从皇后宫中出来之后拎着食盒赶到了一处偏殿,熟门熟路地买通守卫钻了进去。 晋王正气定神闲地坐在桌前喝茶,见小太监脚步轻快就知道定然有好消息。 小太监前前一步,将在御书房前的所见所闻悉数告知。 还将富贵哭嚎的模样夸张地复述了一遍。 “殿下,”小太监将皇后赐的食盒呈上前,“这会雍王和雍王正君八成是活不成了,您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晋王的手一顿,嘴角扬起一抹奸笑。 那群蛮人倒也不是全无用处,竟然真能从景楼的手下把纪兰舟的性命夺去。 纪兰舟和景楼一死,太子便失去了两大助力。 平远侯丧了独子,定会一心扑在追杀蛮人上无力回京救驾。 而他只需要坐收渔利。 晋王放下茶碗轻快地拍了拍手,挑眉道:“怎么能是本王的心事,本王可从未盼着亲弟弟去死啊。” 小太监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晋王面露满意之色,又从案边拿起一封书信递给小太监。 “还是去替本王送一封信去给西街。” 晋王思忖片刻,想着时候差不多了,与穆铁约定的日子也快到了。 他将小太监叫到跟前来,低声道:“届时你和收信的人说,转达戈蓝派人去晋王府上取走本王的赏赐。” 小太监不明所以,但仍旧老老实实地记了下来。 第136章 西街妓|馆内,戈蓝正坐在阁楼边上一边赏着街景一边品茶。 茶香四溢,芬芳依然,戈蓝的享受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他奉南大汗之命在京城潜伏,作为联系晋王的眼线在京城也有五年时间了。 这五年间他感受着大齐京都的繁荣,城中百姓生机勃勃的活力,时常会忘记那个一望无际的草原。 眼看着此时还安宁的京城,戈蓝的眼神黯了下来。 前些日子京城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浪,传言蛮人已经深入了大齐境地为非作歹。 听到街头巷尾传言齐人屠杀无辜百姓,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戈蓝自然是不信的。 他敬仰的大汗盖世无双,怎么可能是滥杀无辜的人。 只是如今京城里人人自危,老百姓对蛮人来犯的消息深信不疑已经有了准备,这倒是意外地给他们的行动增添了阻碍。 就在这时,落雪匆匆走进了妓馆,他的手中捧着一封信件。 信纸是用撒着金箔的贵纸写成,一看就是从皇宫里从出来的。 “行首,晋王差人又送信来了。”落雪说到。 戈蓝接过信拆开迅速读了一遍。 “雍王死了……” 信中的内容让戈蓝大吃一惊。 他反复阅读确认,末了遗憾地叹了口气:“那个雍王是个有趣的,倒是可惜了。” 落雪沉声道:“晋王让您亲自去府上领赏,会不会有诈?” 戈蓝轻笑一声,道:“他不敢。” 这会儿晋王被困在宫中,还要指望外面乱起来趁机造反呢。 他换了一身寻常家丁的男装,从妓馆偏门偷偷溜了出去。 殊不知,一道高大的身影跟在戈蓝后面从巷子转角一闪而过。 —— 戈蓝穿过小巷,避开了晋王府的正门而是敲响了别院的侧门。 不一会儿便有下人前来应门。 “你找谁啊?”下人打量着门外的戈蓝。 “我家主人替王爷办过一件大事,”戈蓝低声说,“王爷承诺重重有赏,今日我便是来替我家主人领王爷的赏赐。” 下人了然地点头,侧身将戈蓝放进门 晋王被太子召进了皇宫,晋王府上顿时冷清了不少只有零星的仆役在府上走动。 戈蓝被下人领进偏殿,不一会儿下人便并将一个精致的木盒交到戈蓝的手中。 “王爷临入宫前说,账册上东西都是留给你家主人的赏赐。”下人低垂着头复述晋王的话。 戈蓝挑眉,当即打开木盒确认里面的内容。 下人见状默默地退到门外,将房门掩上。 木盒中竟是一份崭新的京城巡防图,以及一张城郊的地图。 戈蓝仔细地查看图上的内容,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晋王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居然能想到这种瞒天过海的法子。 只见图上赫然是城郊庙宇的修建图纸,竟是晋王在京城安插眼线的落脚之处。 戈蓝确认东西无误之后悄然离开了晋王府。 晋王府与雍王府相隔不算远,隔着一条宽街便能到达。 宽街上张三姐馒头铺生意正旺,店内的客人络绎不绝。 戈蓝瞥了一眼,总觉得铺子里的食客怪异得很。 先时因着老皇帝不喜武将,京城里身材高大的汉子便不讨喜,大多男子都将自己搞得无比消瘦。 虽说因为神武将军的戏文而对武将的态度有所转变,但是瘦子仍占大多数。 然而,今日张三姐包子铺内的客人竟大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 戈蓝心中有些疑虑,脚下的步伐也陡然加快。 他快步疾行赶回宽街,推门进入院子朝里屋走去。 “落雪?” 庭院中空无一人,整个妓馆像是空了似的一片寂静。 戈蓝瞧见阁楼的窗户紧闭,心顿时沉了下来。 他并未再向小院中走,而是转身想要朝门口跑去。 然而还不等戈蓝走两步,忽然从四面八方闪出一群手持兵刃的黑衣人。 “你们是谁?”戈蓝稳住心神佯装镇定地问到,“我不过是个妓子竟然也能劳动诸位这么大排场。” 然而黑衣人并未回答。 戈蓝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脚下一跃。 刀光闪烁疾风一般挥动过去,黑衣人眼神一凛后撤躲开戈蓝的弯刀。 谁能想到一个看似久居妓馆深宅的柔弱行首竟然如此矫健,武艺如此高强。 然而,黑衣人们却并非寻常打劫的歹人。 他们同样武艺高强,更甚戈蓝一筹。 加上人多势众,戈蓝很快便败下阵来。 “铛——” 弯刀掉落在地上,戈蓝口吐鲜血被压在地上。 “你们究竟是何人!” 戈蓝实在是猜不透来人的意图,京城究竟从哪里多出来这些高手。 黑衣人分明就是冲着妓馆来的,定然是知道了他们的身份。 究竟是谁?! 正想着,其中一人走上前来。 男人俯下身子伸手从戈蓝的怀中掏出搜出晋王的信件。 戈蓝挣扎不成,无意中瞥见男人手臂上的箭伤。 “你是……!” 他猛然瞪大双眼,戈蓝记得曾经来院子里送菜的挑夫手臂上就有伤疤。 “你是雍王的人?”戈蓝试探着问到。 男人并未回应,只是翻阅着从戈蓝身上搜出的信件。 戈蓝转念一想,苦涩地笑道:“你是平远侯的人。” 男人瞥了他一眼,不予置否。 “平远侯竟敢在京城藏私兵,难道想造反吗?”戈蓝自知无力回天,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一群黑衣人将戈蓝的手脚全都捆住。 男人将信塞进竹筒,冷声道:“侯爷一心为了百姓,心思岂是你能揣测的。” “你们在京城潜伏许久分明早就可以杀了我,为何偏偏等到现在?” “侯爷说,要物尽其用。” 戈蓝的双眼倏然睁大,难以置信地张着嘴。 —— 不多时,纪兰舟收到了从京城送来的两封信。 一封是富贵差人送来的,一封是平远侯安插在京城中的暗探送来的。 富贵的信很是质朴,除了几句交代太子叮嘱的内容外尽是些向雍王报平安盼望早日与雍王和正君相见的话。 而另一封信的内容则信息量极大。 纪兰舟看着信中的内容,只觉得太低估景楼的父亲了。 这位老侯爷看似云淡风轻和蔼可亲,但是做事当真是大胆狂妄得很。 西街妓馆的那个挑夫他还记得,胳膊上有道伤疤面相凶神恶煞。 当时他还以为是寻常的退伍军人,毕竟景楼也不认识。 谁承想竟然是平远侯安插在京城的眼线。 看着那人出入妓馆自如的样子,显然已经在京城混了许久。 也不知道平远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布局,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瞒的严严实实。 难怪在原剧情中景楼会义无反顾地造反,原来是家族基因。 也不怪老皇帝会忌惮,实在是平远侯太有手腕和威望留在身边夜长梦多。 就看平远侯人在漠北还能在京城布局,难道不是比晋王还危险的人物吗?! 另一方面,纪兰舟又感叹晋王的长远布局。 城郊出现奇石,朝上怂恿老皇帝兴修庙宇,这一切八成全都是晋王早有预谋的。 “难怪晋王执意自荐要兴修庙宇,”景楼也联想到在京城的种种,“竟然打的是这般恶毒的主意。” 纪兰舟撇嘴,赞同地点头。 在京城那段时间,他隐隐约约听说过晋王为了兴修庙宇在全城召集能工巧匠,专挑了一块森林茂密的青山作为主殿。 本以为是晋王为了讨好老皇帝才做的夸张,没想到他竟然敢在庙里修建地窖?! 且不说这是重重地打了老皇帝的脸,单说在佛祖的眼皮底下偷奸耍滑就足以证明晋王并不信神明。 纪兰舟不禁打了个寒战。 晋王当真心眼多的很,若是换成从前的雍王怕是到死都不知道他的皇兄们有多么诡计多端。 平远侯揣着手,沉声道:“如若晋王真在京郊屯粮屯兵,无疑对穆铁是天大的助力。” 景楼点头道:“只怕届时咱们不好进城。” “拒马阵或可一战。” “配以铁蒺藜,下折马腿上斩骑兵。” “……” 那边景梧景楼父子俩在商量对策,这边纪兰舟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 他不通兵法也不会领兵打仗,眼看接下来要应对一场大战,那些投机取巧的小伎俩也派不上用场了。 景楼的身体已经大好,投入到擅长的领域便心无旁骛。 纪兰舟不再打扰,从马车里钻了出去。 身后马车前后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整齐地向前行进,气势恢宏战无不胜。 从未真正上过战场的纪兰舟逐渐生出些即将发生战争的实感。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免不了要死人。 只怪晋王太过于贪恋权势,为了皇位偏要争个你死我活。 不仅如此,竟还要与“外人”联手。 纪兰舟嘲讽着嗤笑一声。 晋王倒是真信得过穆铁,难道就不怕穆铁入了京城自己做皇位把他踢到一旁? 正想着,马车前传来一道声音。 行在最前方来路的骑兵扬起军旗大喊道:“侯爷。将军,前方就要到黑水村了。” 纪兰舟抬眼望去,只见熟悉的峡谷间赫然立起一道工事。 第137章 雍王遇害的消息在宫中和京城中传开来。 加之雍王是在去漠北任职的路上被蛮人杀害,一时间,蛮人将大举进攻的传言甚嚣尘上。 京城的百姓人心惶惶,都盼着朝廷能有所动作。 然而,此时宫中正被悲痛的氛围笼罩着。 老皇帝卧病在床时日无多早已无法再主持大局,太子殿下得知雍王离世的消息之后悲痛欲绝,接连几日不寝不食。 而在雍王死讯传来后七日,宫中挂起了白绫。 皇宫内外一片肃静,每个角落都被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太子下旨以亲王规格为雍王举行葬礼,并为雍王正君追封诰命。 文德殿外,雍王和正君的棺木并排而放。 王钟欣指挥几位宫廷乐师抚琴弹奏哀乐,而他自己则瘫坐在雍王的棺木边抹泪。 太子殿下身着素色孝服,一脸憔悴地守在雍王灵柩前。 众臣在他的带领下列队肃立,神情肃穆。 “八弟,”纪兰庭抚摸着空无一物的棺材,“兄长无能,没照顾好你也辜负了母后。” 说着,纪兰庭声泪俱下俯趴在棺材上泣不成声。 群臣纷纷叹息。 雍王成婚不久,才刚在朝堂上有所作为。 年纪轻轻居然遭此大难,实在是可惜。 “殿下,时辰到了……” 小太监虽然不忍心,但仍出声打断沉浸在悲痛中的太子。 纪兰庭直起身来,拭去眼角的泪痕轻轻点头。 钟声响起,雍王和正君由众多侍卫护送着缓缓离宫上了御街朝皇陵前进。 整个行进队伍庄严而肃穆,富贵手持香炉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护卫队列两旁排开,悬挂着旗帜和黑白色挽联随着队伍的前行,微风中旗帜猎猎作响。 京城的百姓纷纷放下手头的活计涌到御街两旁,或好奇或惋惜地望着送葬的队伍。 张三姐连摊子都顾不上,扔下还未出笼的包子跑到街边。 她捧着食盒,震惊地看向经过的棺材。 “王爷……” 张三姐在京城受了雍王颇多恩惠,若不是雍王心善出手相助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本想着等雍王和正君回京之后尝尝新出炉的吃食,谁承想这一分别竟然就是永别。 她紧紧地抱住食盒,忍不住落下泪来。 张三姐馒头铺的招牌是雍王画的,此事京城无人不晓。 眼看张三姐哭得撕心裂肺悲痛欲绝,众人也不由为之动容。 “这群蛮人太可恶了!” “连雍王殿下都敢害,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王爷在京城做了不少好事,可算是大善人。” “若是蛮人敢来犯,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去杀他一两个!” 百姓群情激愤,就连对蛮人的畏惧也冲淡了不少。 不远处的阁楼上,同样有两双眼睛紧紧盯着这场葬礼。 “没想到,雍王竟死得这般草率。”百晓生摇着扇子叹息道。 洛行首沉默片刻,道:“我倒是觉得这场葬礼办的蹊跷得很。” 百晓生挑眉道:“哦?洛老板有何高见?” “当今的皇帝信神佛,太子殿下又是最孝顺不过的,”洛行首摸着下巴说,“如今皇帝病重办丧事未免太不吉利,就算雍王真出了事至于如此大办吗?” “倒也是。” “况且,咱们的那位雍王殿下聪明的很,我不信他会就这样死了。” 洛行首意味深长地说到。 百晓生沉思片刻也赞同地点头。 他忘不了雍王在京城中掀起的风浪,也相信雍王的本事不止如此。 只是眼看京城暗流涌动,不知雍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远,哀乐声也逐渐再听不见。 皇宫之中,晋王目光锐利地瞧着宫墙外的树枝。 老皇帝病危,太子失去亲弟正沉浸在悲痛中,平远侯远在漠北无力支援…… 这会儿京城中大半兵力都被派去护送雍王的棺椁,皇宫此刻就像是一座不设防的围城。 天时地利人和,无疑是施行计划的最好时机。 眼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已经腻歪,晋王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传信出去,”晋王挥手叫来身旁的小太监,“就说时机已到,速速行动吧。” 小太监浑身一震,连忙匆匆退了出去。 —— 纪兰庭趴在书桌前,眉头紧皱着整理奏折。 但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额角两侧滴下汗珠,眼神时不时地朝两侧瞥去很是紧张的模样。 “什么时辰了?”纪兰庭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朝身旁的随侍问到。 太监躬身答到:“殿下,已经是辰时三刻了。” 纪兰庭点头又问:“那边可安排好了?” “殿下放心,都按照您吩咐的办妥了。” “好,好……” “只是殿下,小的有一事不明,”太监欲言又止,“今日真的会出事吗?” 纪兰庭的手一顿。 他当然也不想看到宫中动乱,只不过按照纪兰舟和他的推测晋王定然等不及了。 被关在宫里多日,想必晋王早就盼着守卫空虚的空档。 况且就算晋王还有耐心,八成皇帝没有命再等下去了。 纪兰庭长叹了一口气,道:“八弟说的对,有备无患总好过猝不及防,提前准备着也无碍。” “是。” 书房内,纪兰庭正焦急地等待。 另一边,一队人悄然接近宫墙之外。 这群人的身形高大,然而脚步却十分轻巧。 他们排成一列纵队接近城门,不等门口的守卫发觉便如鬼影一般潜进了宫中。 —— 京城外,蛮人的大军如滚滚洪水般抵达城郊。 以穆铁的大帐为中心,战士们骑着战马,气势汹汹地在城郊列队。 “停!” 穆铁叫停队伍,走出帐篷远望着已经依稀可见的京城。 他没想到这一路走来居然如此顺利,甚至没见有什么阻拦更别说撞见齐人的兵马。 看来果然同晋王所预料的那般,整个大齐能打仗的全都被困在漠北了。 “平远侯怎么也不会想到他死守着的墨城已无用武之地了。”穆铁得意地大笑起来。 等到他攻下京城控制了齐人的皇帝,平远侯就成了无主可依的丧家犬。 穆铁仿佛已经看见不久的将来他登上宝座一统天下的场面,顿时更觉得意气风发。 “诸位安达,齐人的都城就在前方,”穆铁高喝一声,“待我们割下老皇帝的项上人头,想要多少草原就有多少草原!” 南大汗的鼓舞话语如同燃起的烈火,燃烧着每个蛮人的心灵。 “吼——” 几万名战士齐声高呼,那声音撼天动地响彻云霄。 穆铁召来战马,拔出弯刀翻身上马。 “天狼神保佑,随我冲啊!” 南大汗骁勇善战,他在马上挥舞着手中的长矛,高声喊着口号,士气高昂。 战士们纷纷振臂高呼声势震天。 “天狼神保佑——” 说罢,蛮族战士们呼喊着号子义无反顾地随穆铁朝城楼的方向冲去。 而在京城的城墙上,谢琛早有防备。 “大统领,蛮人来了。” 何忠沉声说到。 谢琛身穿铠甲,目光坚定地远眺着天地相交的地方。 只见地平线上扬起一阵尘土,他紧紧地攥住手中的长枪。 眼下即将迎来的战斗关乎京城百姓的生死存亡,他绝对不能有半点犹豫和松懈。 “全军准备!”谢琛高声喊道。 城墙内外守卫的士兵迅速执起弓箭严阵以待。 直到蛮人的大军出现在视野中,谢琛才倒吸一口凉气。 城墙下的蛮人实在比他想象的更多,乌泱泱一大片望不到尽头。 谢琛让城墙上的弓箭手两两一组交替射击,直到确认蛮人进入射程后扬手大喊。 “放箭!” 禁军士兵们迅速按照谢琛的指令调整阵型,整齐排开,瞄准敌军的方向。 弩弓张开,箭矢犹如黑云般密集射出,将蛮人的冲锋阻挡在城墙下。 “小心!” 穆铁高喝一声,打头阵的蛮族战士纷纷举起盾牌挡在身前防御。 然而还是有不少人马中箭倾翻。 “齐人倒是比我想的动作快,”穆铁冷笑一声,“但论骑射,没有人能敌得过我的狼师。” 说罢,他带领蛮人停下冲击。 “全军听令,放箭!” 几万名蛮族战士纷纷从背后拿起弓箭,挽弓朝城墙上射入。 比方才更加密集的箭雨扑向城墙,谢琛一惊赶忙趴下身子躲在盾牌后。 穆铁见状仰天大笑一声,扬起马鞭上前喊到:“城墙上的是谁,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迎接你们的新主子!” 谢琛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吾乃大齐禁军统领谢琛,大胆蛮贼休想进城!” “老子从未听过你的名字,”穆铁挥舞弯刀挑衅说,“今日倒是要看看你能撑多久!” 说罢,铺天盖地的利箭再度袭来。 城墙上的将士们只得仓皇躲避。 谢琛深知京城所剩的兵力有限,将士们虽然英勇但难以与蛮人庞大的军队相抗衡。 蛮人有备而来,并不贸然上前,只是列阵在城外接连放箭远攻。 穆铁从容地坐在帐篷外,一边喝着马奶酒一边欣赏城墙上齐人负隅顽抗的狼狈模样。 京城的守军只能勉强抵挡他们的攻势,就凭谢琛这群人终究撑不了几日。 只要他们堵死城门,没有粮草支援单凭这点就能将京城中的人耗死。 届时,等到从黑水河小路进发的援军赶到,齐人就再无力回天。 第138章 蛮人大军突如其来,竟然能避开沿途驿站一路推进到京城外。 亏得还有谢琛率领禁军守在城墙上,因而勉强抵挡住,否则京城如今怕是早就成为废墟。 京城中的百姓尽数躲进家中不敢外出,整个皇宫笼罩在紧张的氛围当中。 雍王的棺木才送走不久,入宫的大臣还未来得及离开。 文德殿上,群臣已经乱作一团。 “蛮人大军为何能悄无声息来到城外?为何连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难道不是平远侯失职放任蛮贼过境吗?!” “殿下,请治平远侯戍边不力之罪!” …… 声讨平远侯的声音此起彼伏。 事到如今竟还有人挑拨漠北边境与朝廷的关系。 烛光映照在纪兰庭忧心忡忡的脸上。 他身上的丧服还未换下,抵着额角望着台下乱成一片的景象。 还未走出兄弟遇难的悲痛,他既要照顾重病的老皇帝又要支撑大局。 这位年轻的太子忽然一日间挑起了重担。 “诸位……” 他疲惫地开口,声音却被淹没在大臣们嘈杂的议论之中。 “蛮人大军就在城外,这可如何是好啊!” “偏偏赶在雍王殿下出殡之日,实在是唉……” “京城仅凭谢琛手下的万名禁军能够抵挡几日?” “完了,完了,全完了……” “天要亡我大齐啊!” “……” “诸位!” 正在此时,一道声音响起。 纪兰庭扶案而起。 他提高音量道:“兵临城下,诸位大人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是时殿内的喧哗声才逐渐歇下来。 台下百余名大臣面面相觑,不似方才讨论时那般热烈反而没了声音。 “这……” 纪兰庭眉心微皱,扬声道:“诸位皆是我朝众臣,国难当头就无一人能为大齐献计吗?” 大齐百年来无战事,待在京城的大臣们养尊处优早就没了血性。 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平日里满腹经纶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哪里真见过战场上的真刀真枪? 诸位大臣个个低垂着头,擦着额角冒出的汗水不敢冒然言语。 纪兰庭盯着大殿上惶恐不安的大臣们无奈地摇头。 这便是堂堂大齐如今的朝堂,竟然连一个顶事的人都没有。 高台上,纪兰庭默不作声地观察在场每一位大臣的反应。 正在这时,沈尚竟先一步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眼下京城危矣,老臣认为殿下应当携陛下立即离宫避难。”沈尚拱手说道。 此言一出大殿上顿时一片寂静,大臣们只敢低头暗地里传递眼色。 “沈大人的意思是让本宫弃全京城的百姓于不顾,弃大齐皇室威严于不顾,像丧家犬一样落荒而逃?”纪兰庭冷声问道。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回荡在大殿之上久久没能散去。 沈尚的神色一僵,却仍坚持道:“并非老臣贪生怕死,实在是朝堂社稷为重,万望殿下顾全大局不要逞一时之强。” 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惊恐地回头看去。 下一刻,隐约还能听到阵阵可怖的山呼海啸。 想来也知道城外蛮人来势汹汹。 原本并未作多想的大臣们也再也无法装作镇定,接二连三地跪倒在地。 “殿下,请您速速离京。” “太子殿下,切莫再犹豫了!” “再不走等蛮人打进来就晚啦,殿下!” 大殿上请求纪兰庭弃城逃离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有大臣端着袖子抹起眼泪来。 沈尚见有人附和,再度直起身子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老臣恳请殿下尽快作出决断!” 大殿内近百名大臣纷纷下跪陈情。 而立于高台之上的纪兰庭。 他久久没有开口,忽然轻笑一声后眼神陡然变冷:“大敌当前,还未战便要逃,本宫竟不知大齐豢养出了诸位此等贪生怕死的贤臣!” 东宫太子向来纯良温和,几时用这般冷峻凌厉的语气待人? 沈尚的身子猛地抖动一下,其余大臣见太子震怒也吓得纷纷蜷缩成一团。 “来人。” 纪兰庭高喝一声,下一刻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门倏然打开,马标率领宫中守卫涌入殿内将目瞪口呆的大臣们团团围住。 “从即刻起,”纪兰庭长袖一挥冷眼望着台下,“没有本宫的手谕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斩。” 此言一出,四下官员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京中兵力匮乏蛮人强攻破门只是时间问题,守在宫中无非是死路一条。 其中当然有人想逃,但是面对侍卫手中的兵刃又分毫不敢挪动。 马标单膝跪地当即领命。 纪兰庭见下方痛哭的官员们眼中不带一丝怜悯,只剩失望。 他透过文德殿的大门朝远处看去。 门外一片灰白,像是笼着一层白纱看不清未来。 虽然纪兰庭看似冷静,但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此刻他只有强撑起精神佯装镇定才能震慑众臣稳定大局。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齐毁于眼前。 纪兰庭深吸一口气。 突然,殿外再度传来一阵扰乱。 “啊——” 几声凄厉的惨叫传来,一具血淋淋的小太监尸体被重重地抛入大殿。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大殿上散开。 本就惊恐不安的大臣哪里亲眼见过有人死在眼前,吓得不禁捂嘴叫尖叫声也发不出来。 马标率先回过神来,提剑闪身挡在纪兰庭的面前。 “护驾——” 殿内的侍卫列阵上前,刀刃冲向门外严阵以待。 文德殿内外有一瞬安静得落针可闻。 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一道金色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纪兰庭看清一身黄袍的晋王后顿时瞪大双眼。 晋王闲庭信步,踢开小太监的尸身,踏着还温热的鲜血走入殿内。 他抬起头正对上纪兰庭的双眼,轻笑道:“皇兄将诸位大人困在这里是何用意?” 第139章 黑云压顶,京城的天就像是如今的局势般晦暗不明。 阵阵阴风将旌旗扬起,不久便落下了雨点。 穆铁抹掉打在脸颊的水珠,眯起眼睛朝远处的战场望去。 京城的城墙高得吓人,谢琛又不正面应敌只放些精锐小队出城引诱蛮人,一日下来竟然连京城的边都没摸到。 战果不尽人意,长途跋涉后又经历整日蛮人战士也都疲惫不堪。 “啧……” 穆铁不悦地咋舌。 “大汗,先撤吧,”一旁的随从冒雨前来,“雨越下越大,等再晚些天黑就不便扎营了!” 眼瞅着远处电闪雷鸣,穆铁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撤下。 “哼。” 他大手一挥,高声道:“今日暂且放这群齐人一命,诸位安达随我撤!” 穆铁身旁的传令官吹响撤退的号角,四周响起阵阵放肆的欢呼声。 城楼上,谢琛远望着蛮人大军如潮水般退去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穆铁不算傻还在城外设下了一队人马,但攻势停下也给了京城喘息的机会。 “雨下这么大,也不知道王爷和小将军能否赶到……” 一旁的何忠忧心忡忡地嘀咕道。 谢琛听闻,也不由擦干眼前落下的水珠蹙眉朝远方大雾缭绕的山林看去。 原本计划以烟火作为信号,但雨天且不说视线受阻就连能否点燃烟火都未可知。 何忠自然也想到了,看向谢琛等他定夺。 谢琛沉思片刻,坚定道:“王爷机敏过人又有侯爷在其后帮扶,定不会有事。” 平远侯的势力和手段自然不必多言,雍王这段时日的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有目共睹。 况且,事到如今除了依照计划行事以外再无其他选择。 “宫里什么情况?有消息了吗?”谢琛问到。 何忠点头说:“传信的来报晋王已经入了文德殿,俺是怕……” 见何忠犹豫,谢琛转头看去。 “晋王勾结蛮人谋划多年,此番定是断了后路,”何忠忧心忡忡,“俺实在是担心太子殿下……” 京城留守的兵力尽数调来守城,宫中除了皇帝亲卫外也只剩下马标带领的一队禁军。 权力面前哪里还有父兄?晋王定会想尽办法除掉阻碍他大计的人。 只是…… “太子定能撑住。” 谢琛说的坚定,何忠也为之振奋- 夜幕降下,雨水渐渐势弱隐约有要停下的趋势。 山中微风袭来,隐约还夹杂着不知品种的芬芳。 就在郊外的宁静山中座落着一座刚刚建成的寺庙,清风卷着花香将青瓦白墙围绕中的寺庙衬得更加清幽。 只是一阵马铁声和嚎叫声打破了整座山林的清幽。 齐人刚才被打得完全不敢从城墙上下来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蛮人自以为打了胜仗,沉浸在得胜的喜悦之中。 他们高声唱着草原上奔放的民歌,歌声响彻整个山谷。 穆铁按照晋王派人送来的地图,率领蛮人大军来到约定的地点。 “停!” 穆铁扬起手中的战斧。 他骑在马背眺望不远处烟雾笼罩下仍旧显得神秘气派的庙宇。 晋王倒是有点本事,竟然能在老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跟在他身旁的副将自然也注意到了眼前的建筑,疑惑道:“听说齐人供奉的都是些见不得血腥的文弱神仙,晋王将地方约在这里也不怕杀伐太重冲撞了他们的神仙。” “哼。”穆铁嗤笑一声。 与晋王秘密往来这些年,他早就看透晋王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为了江山和权力不惜与父兄反目,谋权篡位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能做得出来,将私兵养在庙宇里又算什么呢? 不仅是齐人供奉的神仙,或是草原上的神明原本都是虚无缥缈的,不过是胆小鼠辈为了自我慰藉幻想出来的借口罢了。 虽然穆铁心中这样想着,但是口中却无比虔诚地说道:“没有信仰,亵渎神灵,晋王此战必败。” 身边的蛮人将领听到穆铁的话后也不由为之振奋。 在他们的心中,一切战争一切杀伐都是受到草原上天狼神的指引,不是入侵更不是作恶。 “为了天狼神!” 穆铁大喊一声,其余蛮人纷纷把拳头抵在胸口闭上双眼向至高无上的天狼神献上敬意。 蛮人将马匹随意拴在山林中后便乌泱泱地涌向寺庙。 沉重古朴的大门缓缓打开。 在漠北草原上游牧的蛮人鲜少有固定的宅院,很多蛮族战士也都是第一次跨越边界来到中原地界。 看到齐人连郊外山里的寺庙都修得如此气派后纷纷流露出些许羡慕和向往,也更明白为何大汗要不惜一切举全蛮族之力也要打到中原来。 若是能留在齐人的地盘,从今往后都不要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不少蛮人已经开始畅想起美好的未来。 虽说穆铁进攻的计划筹谋已久但终究是第一次跨过黑河,眼中瞬间流露出贪婪的光芒。 不出几日,不仅仅是这座庙宇,就连整个齐国都将会变成他的牧场。 雨停了下来,乌云散开后月亮露出了头。 寺庙中,空荡偌大的广场正中央有一块被雕花的汉白玉栏杆围起来的巨石。 巨石的形状看起来倒是独特,石头旁还立着一块刻满文字的石碑。 蛮人大都不认得齐人的字,石碑上写的什么一概不知。 穆铁凑过去,借着月光和火把的亮光盯着石碑上的“天书”研究了一会儿。 他看不懂石碑上写的究竟是什么名堂,又转头看向那块石头。 突然,穆铁举起手中的战斧猛地劈了下去。 “咔——” 战斧锋利无比,竟然直接将巨石从当中劈开。 石头应声裂成两半。 围聚在四周的蛮人凑上前朝石头裂开的截面看去。 穆铁早就听说齐国的奇珍异宝众多,他本以为被精心供奉的总该是块宝贝,结果巨石横截面上白花花一片,显然就是一块河边随处可见平平无奇的破石头。 “啧,”穆铁不悦地啧舌,“有什么稀罕。” 看热闹的蛮人见状也扫兴地散开。 “咔嚓——” 忽然,院里传来开门声。 “谁!” 穆铁警觉地看向声源。 身边的弓箭手迅速搭起弓箭,战士们也纷纷掏出武器。 只见门缝里伸出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 来应门的小沙弥哪儿见过这种阵仗,吓得瞪大双眼怯生生地望着院子内凶神恶煞的蛮人。 正在这时,一个僧侣冲出来一把将小沙弥抓进屋内并呵斥道:“快回去!” 待到小沙弥慌忙逃离,僧侣想着晋王临行前留给他的任务双手合十闭眼念了一段经文才上前向穆铁亮明身份。 对于晋王的手下穆铁很是不屑,只是这些人对他尚且有利用价值。 “殿下临行前交代贫僧务必厚待,”僧人毕恭毕敬地抬手,“还请大汗随贫僧来。” 穆铁一动,他身后的战士也都想要跟去。 僧侣赶忙阻拦道:“斋房已经准备了丰厚的食物,还请诸位勇士暂且在此地修整。” 眼前的僧人瘦的连僧衣都撑不起来,这样的小身板就算再来十个穆铁也有自信能解决根本算不上威胁。 他吩咐身边的随从就地安顿,转身便随僧人朝大殿内走去。 末了,僧人瞥见广场上断裂成两截的巨石背后登时冒出涔涔冷汗- 在僧人的带领下,穆铁在寺庙中七弯八绕穿过不知几个院子后来到一个佛堂内。 僧人轻车熟路地走到供桌前,抓住桌上用来上香的铜鼎耳朵用力向向左一转。 只听一道清脆的“咔哒”声后,佛堂正中央的金身大佛竟然缓缓转动起来。 佛像的背后赫然出现一道暗门。 “大汗,请。” 穆铁望着深不可测的暗道犹豫了一下,攥紧手中的斧头冷哼一声垮了进去。 本以为暗道之中会很狭窄逼仄,却没想到小门后别有洞天。 修建寺庙的工匠们竟然按照晋王的要求修建一个庞大的地窖。 地窖的深度令人惊叹,分为多层,相互连接。 不仅如此,地窖内部布置得井井有条通道错综复杂但却功能齐全。 晋王不仅在地窖中藏了冶炼精良的兵器,而且才储藏了足够将近一万人使用数月的粮草。 成堆的粮草码放在地窖中甚是壮观,饶是自视甚高的穆铁也不由地挑眉。 要想筹备这么多物品非一日之功,晋王的野心着实不小。 “此处是一条秘道直通城郊的密林中,”僧侣一边引路一边介绍,“若日后发生意外,大汗可从此处撤离。” 穆铁闻言不屑地冷哼一声:“老子既然来了就没想走。” 僧侣陪笑,也不敢反驳。 穆铁对见到的东西很是满意,来之前晋王对他的承诺都尽数兑现了。 寺庙内的氛围逐渐活跃起来,篝火闪烁,蛮族战士在寺庙中载歌载舞休养生息- 就在蛮人放松警惕提前庆祝胜利来临的时刻,殊不知一队人正趁着夜色悄然今日山林。 其中一队人马沿着小道来到山中的一个洞口前。 他们点燃火折子确认地图后走入了洞中。 洞口极为狭窄,高大的人只能曲膝弓躬行。 “安达,那齐人出的计谋能成吗?当真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穆铁的大军?” 前方传来小心的交谈声,语气很是担忧。 走前后方的人深吸一口气答道:“早就彩排过百遍,定是无碍。” “但我总觉得很是草率……” 走在前方的人轻笑一声:“放心,纪兰舟说过如若戏演砸了他便息影。” 后方的人一脸疑惑:“何为息影?” “不知道!”后方的人答得及其坦荡。 又走了不久,黑暗中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如若此计当真不成……” 暗道的尽头隐约可见一丝光亮。 他们走到头了。 穆雷深吸一口气:“那就杀出去。” 第140章 乾宁宫,皇帝寝宫内。 晋王在文德殿上逼宫,光明正大地谋反竟获得不少拥趸,此番显然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在危急关头,马标率宫内禁军奋力抵挡,方能护送太子以及部分忠君的大臣逃至乾宁宫内暂避。 只可惜,晋王显然没有放过纪兰庭一党的打算。 随着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大批军备齐整的军队将寝宫外团团围住。 “皇兄,”纪兰轩派人找了把太师椅,悠哉地靠在椅背上喊道,“幼师父皇多有教诲,天子之姿当无惧无畏,皇兄乃东宫之主躲在屋内不敢出来岂不让人笑话?” 说罢他便仰头大笑起来。 簇拥着的晋王私兵也附和着嘲讽叫嚣,根本没把东宫之主放在眼中。 本该安宁暇意的乾宁宫外此时被冒着黑烟的火把团团围住,乌烟瘴气,如同白昼。 屋内,纪兰庭眉头紧皱隔着窗户敞开的狭小缝隙打量着窗外的情况。 “殿下……” 马标担忧地望向他。 本该尊贵体面的天之骄子因为急促奔跑,原本整齐的服饰有凌乱,精心梳理的发髻也在额前垂下一缕。 只是,太子虽然匆忙应对但是眼中却没有丝毫畏惧,似乎并不担心晋王会攻入寝殿一般。 “晋王大约带了多少人入宫?”纪兰庭沉着地开口问道。 马标先是一愣,随后上前答道:“约莫两千精锐,宫中东西大门皆有其内应。” “两千……” 纪兰庭喃喃着,衣袍下的双拳忍不住攥紧。 他阂上窗子,负手道:“将寝宫守住,务必撑到时机成熟。” 说罢,纪兰庭走上前按住马标的肩膀。 “本宫绝不会逃,”他沉声道,“今日若是顺利度过去自然是好,若是败了……” 马标浑身一震,不等纪兰庭说完当即跪下激动道:“臣誓死护卫太子殿下!” “誓死护卫太子殿下!” “臣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屋内的侍卫和大臣纷纷跪下表忠心。 “好,好……” 纪兰庭感动之情溢于言表,红着眼框拱手深鞠一躬。 屋内感人的氛围并未持续很久,内侍端着一碗汤药匆匆走上前来。 侍人将汤碗呈到纪兰庭的面前,抑制不住的喜悦说到:“殿下,成了!” 纪兰庭两眼一亮。 “果真?!” “是,皆是按照雍王殿下送来的方子熬制的,一点都不敢错。” 不等纪兰庭使眼色,他的贴身内侍已经上前一步沾取碗中的药水抿了一口。 随后,他向纪兰庭点了点头:“殿下,没问题。” 纪兰庭喜形于色,忙道:“快,速速喂陛下服下!” 一群侍者纷纷上前,撩开了床边的幔帐。 幔帐之后,老皇帝形容枯槁面无血色,躺在那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仿佛已经成为一具骨架。 再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却是这幅情景,就连纪兰庭也无法再掩盖眼中的震惊与痛惜。 他上前与侍者一同将老皇帝从床上扶起来,强行灌下了躺下。 温热的汤药喝进一半撒了一半,老皇帝呛咳一声后竟然缓缓睁开了双眼。 要知道皇帝病倒后不省人事已经有月余,太医院轮番来看都摇头的病症所有人都觉得皇帝命不久矣。 谁知纪兰舟派人百里加急送回来的蛮族解药竟然真有这立竿见影的奇效?! 就连一旁的大臣们都忍不住围上前来一探究竟。 “父皇!” 纪兰庭扑到老皇帝的床边,紧紧地攥住他的双手。 老皇帝悠悠转醒,意识还尚未完全清醒,但还是微张着嘴努力想要发出声音。 “啊……” “父皇要说什么?儿臣在听。”纪兰庭将耳朵贴在老皇帝的嘴边。 老皇帝颤抖着嘴唇,艰难地开口:“密……密诏在……” 纪兰庭的眼睛倏然睁大。 另一边。 纪兰轩见屋内半晌没有动静不屑地嗤笑一声,唤人呈上茶水品味起来。 城外自有穆铁这把用之即弃的利刃替他卖命,他只待坐享其成便可。 一想到这里,纪兰轩更加觉得成为瓮中之鳖的太子可悲至极。 “皇兄便在里面想清楚,”纪兰轩眼神阴险且势在必得,“一个时辰后可就别怪臣弟不顾君臣兄弟情谊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0-144 第141章 纪兰庭将皇宫内外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向老皇帝大略一说,直到说起晋王与蛮人勾结率私兵谋反时才叹了口气。 “晋王竟然……” 老皇帝气得猛烈咳嗽,虚弱的身体不断颤抖。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自认不曾奚落的儿子竟然要夺他的江山,要他的命。 纪兰庭安慰道:“父皇请放心,无论发生何事儿臣都会保护父皇。” 老皇帝并未被太子这番肺腑之言所感动,反而抬起浑浊的双眼打量着眼前唯一的儿子。 唯一的儿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老皇帝环顾四周哑着嗓子问道:“怎么不见雍王?难道他也随了晋王一党?” 太子一愣。 四周的大臣支支吾吾不敢回答,只得不约而同地看向太子。 屋内的氛围霎时间变得甚是怪异。 “好啊!” 老皇帝一巴掌将太子手中端的碗打翻,怒斥道:“朕才不过病了几日……你们这群逆臣一个个都不将朕放在眼里了是吗!” 等他再看向纪兰庭时,浑浊的眼中竟然透出森森恨意。 纪兰庭被眼神刺痛。 他默默拂掉衣袍上的汤药,起身平静地说道:“雍王在前往漠北的途中被晋王设计害死,今日本是他的葬礼。” 寝殿内陷入一片沉默,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异常清晰。 老皇帝显然没有想到得出的是这般结果,瞳孔震颤,嘴唇颤抖着忘记阂上。 雍王虽然不是他最喜爱的儿子,但仍旧是他的一丝血脉。 更别说雍王成婚后更是像是开了灵智似的,常常语出惊人,办事剑走偏锋,一张巧嘴蛮讨人喜欢, 老皇帝的手缓缓落下来,卸下一切力量跌回床榻茫然地盯着上空,全然没了方才的凌厉。 寝宫内的香即将燃尽,眼看局势再无转机的可能。 纪兰庭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侍者心领神会- 寝宫外,晋王身边的线香落下最后一点香灰后失去了火光。 晋王放下手中的茶杯,起身伸了个懒腰。 “两个时辰已到。” 他的眼神阴森,出声道:“不知皇兄考虑的如何啊?” 很快,屋内传来纪兰庭的声音。 “纪兰轩勾结蛮族,犯下谋逆大罪,你可知罪?” 晋王嗤笑着摇了摇头:“皇兄,事到如今你还是这般天真。” 随即他的眼神骤变:“那就别怪臣弟无情了。” 说罢,晋王大手一挥:“东宫太子纪兰庭意图谋逆,挟持陛下囚于寝宫之内,今日本王就要替陛下、替朝廷铲除祸端!” 晋王颠倒黑白,竟然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杀——” 随着一声低沉的号令,包围在寝宫外的晋王私兵如同离弦之箭,猛然扑向寝宫大门。 木门随着一次次撞击剧烈的颤动,四面八方传来的吼叫声几乎要将屋檐震碎。 寝宫内,纪兰庭听着门外的动静脸色煞白。 虽然纪他的表面镇定,但搭在椅子上的手已经不自觉地攥紧。 他端坐在椅子上,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这一刻,所有人都已经没有了退路。 马标统领禁军分为三列,一列使用盾牌抵住宫殿正门,另一列盾牌排成上下两排围成一圈,最后一列举着长枪严阵以待。 几百禁军将寝殿由内围成铁桶,而纪兰舟则被围在中央。 然而晋王私兵数量庞大,很快大门就被撞的摇摇欲坠。 马标暗道不好,转身跪在纪兰庭的面前劝道:“太子殿下,此处危险不如……” 然而还不等他说完,大门“嘭”的一声终于无力抵抗被晋王私兵撞破。 大门内的守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锋利的刀刃割断了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溅在门框上,染红了金色的地毯。 马标立刻提剑挡在纪兰庭面前,殿内的禁军将士摆好阵型准备抵挡敌人的进攻。 尽管晋王私兵来势汹汹,但禁军的实战经验更加丰富。 晋王培养多年引以为傲的私兵竟然一时半刻无一人能进到殿内,也不知马标用的什么阵法竟然将人尽数拦在门外。 纪兰轩端坐在院内盘着手串,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一群废物!” 他暗骂一声,手一挥道:“都给我上!” 一时间,原本留在寝殿外留守的士兵全部一拥而上。 “杀——” 屋内禁军拼死抵挡,然而晋王的私兵势如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即便是再训练有素的禁军也无法抵挡如此庞大数量的敌人,在私兵猛烈的人海战术下第一道防线最终还是失守。 短兵相接,金铁交鸣,鲜血四溅,整个寝宫瞬间化为了战场。 眼看敌人一点点深入,纪兰庭的表情在刀光剑影下也逐渐失去冷静。 马标和部下守在纪兰庭的身前拼死抵挡,然而鲜血还是溅在纪兰庭干净的鞋面上。 月亮升至正空,纪兰轩杯中的茶水早已冰凉。 小小的寝宫竟然久攻不下,晋王有些心急。 他起身高喊一声:“能诛杀太子者,本王赏黄金万两!” 此言一出四面八方传来振奋的呼喊声,一时间攻势更加猛烈使得宫中禁军逐渐力疲节节后退。 一片混乱之间,晋王私兵统领砍倒两名禁军穿过空隙直奔纪兰庭的方向。 “受死吧——” “殿下小心!” 马标大惊,一脚踹开眼前的敌人反身朝纪兰庭扑去。 然而那人动作快了一步,举着大刀砍向纪兰庭。 说到底纪兰庭是个常年待在京城住在东宫的文人,哪里见过这样真刀真枪的大场面,今日没有吓得腿软已经颇具胆量。 他惊呼着后退两步,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面前。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倒是四周安静了一瞬。 纪兰庭壮起胆子缓缓放下袖子偷偷观察情况。 只见眼前的敌人面目狰狞仍旧维持着举起大刀的姿势,但是一支利箭正中眉心穿颅而出,随后直挺挺地倒在纪兰庭的脚边。 刹那间,鲜血喷涌而出溅在他的衣角上。 纪兰庭脸色苍白,整个人缩在椅子上显然被吓得不轻。 马标上前一脚将尸体踹开,扶起纪兰庭的胳膊询问道:“殿下,你没事吧?” “这是……” 箭是从宫外精准射进来的,但是外面都是晋王的人…… 纪兰庭似是想起什么,猛然抬头朝宫外看去。 院中的晋王眼看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却在关键时刻折损一员大将,以为是太子早有埋伏。 他朝四周张望,怒道:“谁!” 只见在宫门外少年将军身骑黑马手持弓箭,身披银甲红色发带,眼神冷冽如霜。 晋王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来人:“你竟然没有死……” “景楼……” “少将军!” 纪兰庭瞬间松了口气。 马标更是惊喜地叫出了声。 景楼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朝纪兰庭点了点头。 “平远侯景梧勤王救驾——” 老侯爷洪亮的声音响彻云霄。 远处传来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 漠北将士势如破竹,以雷霆之势杀进皇城瞬间击溃晋王在宫外设置的重重防线。 “保护陛下,诛杀叛贼!” 景楼打头阵犹如一道闪电,银色的长枪划破黑夜直取敌人首级。 他的箭术出神入化,每一箭射出必有敌人应声倒下。 而平远侯更是不失当年风采,由他率领着来自漠北的精锐铁骑冲破了重围杀进了寝宫。 晋王私兵还未回过神来就被尽数镇压。 纪兰轩被几十骑兵团团围住无处可逃,像只无头苍蝇狼狈至极哪里还有方才的从容。 “放肆!你们这些反贼怎敢动本王!” 说着,他指向景梧:“平远侯你无召入京犯了死罪!如今还敢从漠北调兵!” 平远侯不屑地瞥了晋王一眼,掉转马头来到宫门。 纪兰庭早已赶出门来迎接。 “老臣来迟了,”平远侯下马行礼,“让殿下受惊臣罪该万死。” “您快快请起!”纪兰庭连忙扶起平远侯。 一老一少君臣相见,虽不熟悉却感慨万千。 纪兰轩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被平远侯按下:“殿下,等此番事了再细细道来也不迟。” “好。” 漠北众将士手脚麻利,迅速将寝宫内外战场打扫干净。 宫中的形势瞬间逆转,喧闹了整夜的皇宫重新变得安静起来。 晋王被压着跪在院子正中央。 眼看计谋落败,晋王疯狂地大笑几声嘶吼道:“你们以为擒住本王就赢了吗?!本王还有大军在外!” 坐在上位的太子和平远侯面无表情地望着仍旧痴心妄想的晋王,事到如今晋王竟然还以为蛮人会帮他。 不明所以的晋王见太子并未动摇,又将矛头转向一旁的景楼。 他阴森地低语:“若不是父王和皇兄逼迫你本不必嫁给本王那个不成器的废物弟弟,如今也不会变成个死了男人的寡夫……” 不等晋王说完,景楼眼神一凛。 景楼甚至并未拉弓,直接从背上的箭桶抽出一支箭扔向纪兰轩。 箭矢划破长空,精准无误地穿透了纪兰轩的头冠。 头冠碎成两半,纪兰轩的发髻瞬间散开。 “啊——” 晋王惊叫一声,连忙护住自己的头顶却让不再束缚的头发披散下来形同疯子。 景楼凛声道:“再胡说,下一箭就是你的嘴。” 晋王惊恐又带着恨意地盯着景楼,却是不敢再说一句。 “阿擎莫要生气。” 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传来。 景楼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晋王浑身一震,猛地转身难以置信望向声音的来源。 紧接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人影越过火光骑着白马而来。 白马缓缓走入宫门,在满是血迹的院子里闲庭信步穿越人海来到晋王的面前。 马背上的人居高临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笑盈盈弯着。 “皇兄好久不见。” 晋王目眦欲裂,不可置信地望向来人:“纪、纪兰舟……” 纪兰舟的语气仍旧轻浮道:“多日不见可有想臣弟。” 原本死了的人竟然全须全尾地出现在眼前,纪兰轩惊得仿佛见了鬼似的。 “你……你不是死了吗?” 纪兰舟微微倾身,道:“是啊,今日本王出殡,特意还魂来看看谁哭得最入戏。” 晋王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而眼前的人笑得如同鬼魅:“谁不哭,我就带谁下去。” 第142章 夜色如墨,京城的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因着城墙内外的动乱,百姓躲在家中使得京城内一片寂静。 文德殿外大军林立,大殿的四角各置一盏巨大的铜制烛台,灯火通明与上朝无异。 只是与往日朝会不同的是,文臣照旧分立两侧,而以平远侯为首的武将竟然身着铠甲手持兵刃站在前排。 若是往常定会有迂腐的大臣跳出来弹劾,但偏偏是平远侯救了他们的性命,此时谁都不敢再言语。 纪兰轩披头散发跪在大殿正中央,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态。 大殿之上,纪兰庭在龙椅上正经危坐。 无人知晓的是,他盖在袖子下的双拳紧握已经满是汗水。 实在是他那个好八弟,离经叛道的雍王纪兰舟非要怂恿他坐在龙椅上。 大逆不道…… 他瞥了一眼混入武将队列的纪兰舟,后者正吊儿郎当地倚靠在景楼身上。 纪兰庭暗自腹诽大殿之上此举不合礼数,但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 他挺直了背,扬声道:“纪兰轩,你可知罪?” 纪兰庭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到声音后的纪兰轩抬起头,看到坐在龙椅上的纪兰庭后冷笑一声:“我何罪之有?倒是太子殿下平时最懂礼数怎么坐上皇位了?父皇可还活着呢。” 纪兰庭一怔。 “这……” 众臣不敢出声,只能低着头偷偷张望。 站在最前方的纪兰舟将殿内人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正准备开口却被景楼按下。 纪兰舟心领神会,再度看向纪兰庭时发现对方的眼神已然变得坚定起来。 “晋王也知道父皇还活着,”纪兰庭直视纪兰轩的双目,“父皇尚在世而你却勾结继皇后加害于他,如今还妄图皇位。” “这都是我应得的!”纪兰轩怒吼道。 “应得的?”纪兰庭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如同冰锥般刺入人心,“你勾结蛮人,意图谋反,这是应得的?” 纪兰轩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勾结蛮人?若非被逼无奈,我又怎会走到这一步?” 说着惨然一笑。 “父王他,可曾真正看过我一眼?” 大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纪兰轩的控诉在回荡。 “我自幼早慧,勤学广交,只为有朝一日能让父王看到我的存在。可结果呢?父王的心始终在你这个废物太子身上!” 纪兰轩抬起头,再看向纪兰庭的眼神充满恨意:“他就连快死了也要在遗诏上留下你的名字!我的努力在他眼中一文不值!” 纪兰庭万万没想到晋王谋反的理由竟是如此,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兰轩咬牙切齿地说:“我母亲是皇后,这皇位就该是我的。” “住口!”纪兰庭怒喝一声,声音如同惊雷,在大殿中炸响。 纪兰舟打量着晋王的一举一动。 对方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权力的渴望,也有对父爱的渴望。 他小声嘟囔道:“倒是没看出晋王还是个爹控……” 第143章 “爹控?” 还未听惯纪兰舟怪词频出的说话模式,平远侯听后好奇地回过头来:“何为爹控?” 景楼早已习以为常,即便好奇却也不问。 纪兰舟不假思索道:“正如小婿敬仰岳丈大人这般。” “咳咳。” 不等平远侯出声,景楼又用剑柄重重捅了纪兰舟的后腰。 老侯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如此说来晋王倒是可怜……” 大户人家尚有各房为了争夺主君宠爱各显神通,更不要说帝王之家。 老皇帝的儿子那么多,堪用的倒是没几个,加上他老人家偏宠些个不中用的。 纪兰舟一边腹诽一边庆幸自己同景楼日后也不会有小孩和这诸多困扰。 文德殿的青铜烛台爆出灯花,将纪兰轩绝望扭曲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 “呵。”纪兰轩忽然轻笑一声。 “本王何须再多费口舌,蛮族大军已在城外,”纪兰轩露出得胜的神情,“若是没有本王接应那群蛮子天亮便会屠城……” 闻言,纪兰庭骤然攥拳。 虽然已经识破晋王的阴谋,但是京城外的情况仍旧明晦不清,纪兰轩笃定纪兰庭不敢用全城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纪兰轩的嘴角露出一丝阴邪的笑容。 “太子殿下最是仁厚,怎会忍心让百姓给你陪葬呢。” 看出太子的犹豫。纪兰轩继续用蛊惑般地低语:“若今日大齐亡了,届时你纪兰庭便是千古罪人……” “切。” 一旁的纪兰舟发出一声嗤笑。 纪兰轩恶狠狠地瞪过去。 “事到如今,皇兄仍对那群蛮人抱有幻想,”纪兰舟遗憾地摇了摇头,“皇兄这么聪明,难道没想过我们是如何突破你口中的蛮族大军进城救驾的吗?” 纪兰轩瞬间脊背发凉。 他忘记了,他这个八弟才是最诡计多端的,今日死而复生。 难道这一切都是纪兰舟早就预料到的? 同蛮人合作也并不是把握十足,纪兰舟这么说难道京城外也发生了变故? “不会的,”纪兰轩像是安慰自己般,“不会的……” “他们的民族有一个巨大的bug皇兄竟然不知道。” 陌生的词汇让纪兰轩猛地一怔。 “纪兰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纪兰轩脖颈青筋暴起,镶金玉带早已松散,散发粘在汗湿的额角:"什么意思?!" 纪兰舟但笑不语。 “什么意思!”纪兰轩再也无法保持冷静“纪兰舟你说话——” 只可惜,纪兰舟不会回答他的提问。 纪兰舟只是稍向景楼的方向退了一步, 景楼的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摩挲,余光瞥见纪兰舟唇角微扬。 “陛下驾到!” 忽然,从大殿外的传令声打断了纪兰轩的嘶吼。 随即传来一阵骚动,朱漆门轰然打开。 看清来人后,满殿抽气声一片。 尤为震惊的是跪在大殿正中央的纪兰轩。 虽说他知道皇帝并没有死,但却不知道皇帝竟然已经可以清醒过来甚至能够下床了。 户外的寒气涌入,老皇帝坐在鎏金轿撵上被抬进殿内。 “父皇!” 纪兰庭倏然从龙椅上起身,快步走上前去。 “父……” 纪兰轩难以置信地看向来人,声音颤抖地说:“您竟然……” 侍者将轿撵抬到纪兰轩身边放下。 老皇帝无力地依靠在扶手上:“没想到朕……竟然还活着是吗?” 纪兰轩颤抖着说不出话。 “朕也没想到,你竟然有如此本事……” 枯槁的手掌重重拍在纪兰轩肩头:“你和你母妃害得朕好苦……” 手掌从肩头转向纪兰轩的脖颈,枯槁的手指按住咽喉。 “父、父皇” 晋王浑身剧震,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那只曾教他执笔的手如今颤抖着抚上他随后骤然收紧。 “孽障……朕、朕要……咳咳……杀了你……”老皇帝的双眼猩红。 纪兰庭欲言又止,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忍。 景楼突然想起漠北草原的狼群。老狼王正是用这般力道咬断叛逆幼崽的咽喉,确保在族群中的地位。 只可惜,老皇帝如今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杀掉晋王。 他的手耷拉下来,喘着粗气俨然已经体力不支。 “朕……早已拟好一份密诏……” 老皇帝浑浊的眼珠扫过龙椅边汗透重衣的太子:“着太子纪兰庭……” 剧烈的咳嗽打断诏令,老皇帝突然呛咳不止。 明黄袖口洇开暗红血花,纪兰庭连忙冲上前去。 “太医!太医!” 太医连忙为皇帝把脉,随后摇了摇头。 老皇帝中毒太深,即便服下了纪兰舟送回来的解药但也只是苏醒过来。 体内的亏空让他成为一副空壳,什么药都无力回天。 此刻能够来到大殿,八成也是回光返照而已。 老皇帝倒在椅子上拦住上前检查的太医,用周围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出后半句话:“太子纪兰庭即日继位” 大殿上瞬间鸦雀无声。 众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儿臣领旨。” 纪兰庭的声音惊醒怔忡的群臣。 新帝拾级而下,众臣紧随其后叩首高呼万岁。 老皇帝努力睁大双眼最后扫视了一圈大殿上的人,却在跪拜的一众人中看见一道站得不卑不亢的白色身影。 “小八……” 他努力抬起手试图抓住那一抹白色,却无论如何都接近不了半分。 老皇帝整个人几乎要跌出椅子:“你……是来带朕走的吗?” 老皇帝并不知道纪兰舟是假死,之前太子留下的讯息让他以为雍王是真的死在了去往黑水河的路上。 人之将死,老皇帝以为纪兰舟是自己眼前出现的幻觉。 纪兰舟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大限将至的老人。 说实话,他对老皇帝并无任何父子之情,只有深深的同情。 老皇帝为了保住皇位努力了一辈子,提防武将,甚至提防自己的儿子。 结果却被自己的儿子背叛落得现在的下场,差点连祖宗留下的江山都没有保住。 纪兰舟觉得当皇帝的做到这个地步也是蛮可悲的。 他朝老皇帝点了点头,什么也不说地默默转身朝大门走了出去。 老皇帝望着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大殿,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呼出一口浊气:“朕来了……” 说罢,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纪兰舟靠在大殿外的柱子上,听到殿内传来众人悲怆的“万岁”哭喊声。 他作为中途入局的外来者,参与并见证了一个朝代的转折。 这比所有剧本都要真实。 正当纪兰舟陷入难得的伤春悲秋时,手被人从后轻轻牵住。 景楼与纪兰舟并肩而立,问道:“在想什么?” 纪兰舟放松下来,反握住景楼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我在想,穆雷那边这会儿应该已经结束了吧。” 第144章 京城中的家庭闹剧被隔绝在厚重的城墙之内,而在城郊外的寺庙内,小沙弥绕过灌木小心翼翼地推门走进大殿。 他刚一进屋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一个趔趄,手中的餐盘险些掉落。 殿内烛火摇曳,只见蛮族大汗竟脱掉皮衣战甲赤条条地躺在佛祖金身怀里。 穆铁手里拿着的酒杯倾倒,烈酒浸湿了雕像的衣袍。 这一幕令小沙弥愤恨不已,本该是佛门清净之地,如今却变得污秽不堪。 只是,蛮人高大威猛杀人不眨眼,小沙弥心里虽不满却不敢发一言。 他放下托盘转身想要离开,却被一道粗旷的声音留住。 “小秃子,”穆铁踢翻脚边的托盘,嫌恶地说,“你们齐人怎么净吃些烂菜叶子?搞点羊肉来,最好是新杀的小羔羊。” “这……” 小沙弥瞪大双眼,双手合十硬着头皮说:“施主,此乃佛门清净之地不可杀生。” 没想到穆铁听后竟然大笑起来:“等到天亮你们大齐的土地就会变成我族的牧场,到时整片疆土都会受到天狼神的庇佑,你的佛将不再存在。” 说罢,穆铁与身旁的人用蛮族语言调侃几句又大笑起来。 即便听不懂蛮族的语言,但小沙弥从蛮人放肆的笑声中听懂了嘲讽与不敬。 小沙弥被蛮人像踢皮球一样轰出了大殿。 寺庙周遭,影影绰绰布满了身着皮甲、腰挎弯刀的蛮族士兵。 狂欢之后在院里留下满地狼藉,小沙弥攥紧拳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 “大汗。” 待到小沙弥的身影消失,穆铁身旁的战士凑上前说道:“自从咱们来到这儿,戈兰再也没来过消息。京城里的暗探放进去第三批也都没有回音,会不会……” 穆铁拿着酒坛的手一顿。 但随即他又露出不屑的笑容。 这些年来戈兰潜伏在京中,传回的消息可知老皇帝是个时日无多的病秧子,太子是个迂腐懦弱的文人,扈王已然不堪大用。 朝中成年的皇子中可堪大用的只有老谋深算的晋王。 雍王…… 穆铁脑海中闪过纪兰舟的名字。 这个八王爷和草原劲敌平原侯的儿子成婚后有了些长进,甚至做局替太子扳倒了扈王。 但那又怎样,他已经死了。 一想到平原侯死了儿子以后会是怎样悲痛的模样穆铁就觉得身心舒畅,手中的酒都变得更加美味起来。 如今他有大军在手,夺下京城如同瓮中捉鳖探囊取物。 事成之后杀掉晋王也只是时日问题。 他有何可惧? 夜色渐深,寺庙几处窗棂透出昏黄的光。 小沙弥提着食盒小心翼翼地走向大殿外的蛮族士兵:“各位勇士,虽未能找来红肉但请尝尝京中近来最时兴的美味。” 草原上除了牛羊肉以外鲜少能吃到其他东西,听闻小沙弥的话后蛮族勇士们纷纷起身好奇地凑上前来。 只见食盒里摆着的食物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晶莹剔透薄如蝉翼,在烛火下甚至能透出光来。 连鱼都很少见的蛮人哪里见过这样的东西,争先恐后地伸手拿起来放进口中。 “哦哦!” 细腻的口感和清甜的香味让吃惯了粗食的蛮人连连发出惊叹。 小沙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赶忙地说:“还有用此肉煮的汤,诸位请用。” 蛮人蜂拥而上,一碗一碗热腾腾的肉汤传遍了整个蛮族营地。 山林寂静得可怕,连蚊虫都噤了声。 酒坛从佛像上掉落,崩裂声响彻大殿。 穆铁猛然惊醒,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他看向殿外,天还是黑的。 “什么时辰了?” 躺倒在旁边的随从方才悠悠转醒,迷茫地揉了揉眼睛。 穆铁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 他意识到已经许久没有听见院内有歌舞声传来的噪杂了。 蛮族的战士可是能够欢庆整夜不停歇的。 他翻身跳下佛像,光着脚走到殿门边推开大门。 本该篝火点点、人影绰绰的院中此刻竟异常沉寂,只有零星几处火光微弱地跳动着。 明明不久前还生龙活虎的战士们竟然歪七扭八地躺倒在地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穆铁脚底窜上头顶! “来人!” 穆铁怒吼一声,发颤的声音暴露了他的惊恐。 守在殿内的几名亲卫立刻跑到他的身边,同样看到了外面的异状,顿时脸色骤变。 “去看看怎么回事!”穆铁命令道。 亲卫立刻冲出去查看院内战士的情况,片刻后连滚爬爬地冲了回来。 他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大……大汗!不好了!外面的兄弟们……都……都倒了!模样像是……像是中了邪!” “难道真是因为得罪了齐人的……佛?” “胡说!”穆铁一脚踹开殿门,大步流星地冲入院子,“蛮族自有天狼神庇护!” 直到他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营地里倒伏着他的士兵有的浑身抽搐,有的僵直扭曲,有的脸色发青口水横流,但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诡异的笑容,像是正在做美梦似的灵魂出窍。 纵使见识过蛮族巫医用毒的实力,穆铁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形。 就在这时,寺庙紧闭的山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低沉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过地面,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死寂。 紧接着是蛮族特有的、带着呼啸的号角声。 但这号角声并非穆铁部族的调子,而是…… “穆雷!” 穆铁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穆雷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还活着?! “大汗,外面守卫的安达们也都倒下了!” “怎么办?” 在四周探查的战士围拢过来,祈求穆铁拿个主意。 穆铁环顾四周,他引以为傲的蛮族精锐勇士如今有九成都倒下了,仅剩身边这些留在殿内的亲卫。 而听外面的声势,穆雷带来的人马,绝不下千骑! 已经来不及细想穆铁究竟如何越过漠北边境来到京城,穆铁转身返回殿内穿上皮甲战衣。 “大汗……” “我们……” 亲卫见到穆铁的样子慌了神。 穆铁用蛮族语言骂了几句,“今日中了齐人的圈套,等到我们回草原休整一番再来。” “可是安达们……” “难道我们就放任大家不管了吗?留下这么多安达的性命啊!”亲卫质疑道。 一时间,留在穆铁身边的亲卫都停下来动作。 穆铁啐了口痰:“若是被穆铁伏住,你们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吗?” 外面的马蹄声和呼啸声越来越近,就连寺庙的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 “齐人有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愣着干什么” “撤!” 穆铁率领亲卫绕过大殿后供奉着地藏菩萨的佛龛,沿着之前小沙弥带领他们去过的路线找到逃生密道的入口。 曾对此密道不屑一顾的,此时竟然要灰溜溜地逃走,穆铁恨得牙根痒痒。 密道狭窄、低矮、曲折,仅靠微弱油灯照明。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脚下湿滑。 穆铁心急如焚,推搡着探路的战士疾行。 身后,隐约能听到山门外传来蛮族士兵撞门的巨响和喊杀声。 众人的心更加沉了下去,脚步不由加快。 不知在黑暗中奔行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丝微弱的、带着雨后的凉意。 出口到了! 穆铁心中一喜,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战士率先冲出密道口。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上通往山顶,只要翻过山顶就可以按照原路返回漠北。 然而,穆铁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就在密道出口上方不足十丈的缓坡上,黑压压地站满了蛮族勇士。 他们身着统一的皮甲,手持强弓劲弩,箭头在清冷的月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光,如同一群蓄势待发的狼,将整个出口牢牢锁定。 为首一人,骑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漆黑的战马上,身披白裘头戴金冠。 他眼间与穆铁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年轻锐利多了几分俊朗。 “穆雷!” 穆铁率先认了出来。 穆雷居高临下俯视着狼狈冲出密道的穆铁一行人。 他的目光扫过穆铁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扫过那些惊惶绝望的亲卫。 “穆铁,”穆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山间的寂静,“恭候多时了。” 穆铁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羞辱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猛地拔出弯刀,刀锋直指穆雷,怒吼道:“穆雷!你勾结齐人!若是老可汗还在一定不会放过你!” “老可汗?”穆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 他眼含恨意缓缓说道:“我父汗怎么死的你难道不知道?” 穆铁一愣。 “他希望草原团结和平,不再生战事,而你却毁了一切!” 穆雷不禁红了眼眶:“那么多安达死在自己族人的手中,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对老可汗不敬,对天狼神不敬!” 穆铁怒吼道:“老可汗认定的继承者就是我!是你背叛了草原背叛了……” “胡说!” 穆雷打断了穆铁的话。 他缓缓抬起右手,手中赫然托着一枚巴掌大小、通体莹白温润的玉牌。 “这是父汗临终前亲手交给我的。” “玉牌!” 穆铁身后的亲卫中有人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敬畏:“他是受到天狼神认可的可汗。” 所有在场的蛮族士兵,在看到那玉牌的瞬间,眼神都变了。 狂热、虔诚、畏惧……交织在一起。 那是蛮族世代相传的圣物,是蛮族可汗得自天狼神的恩赐,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王权正统。 只有得到天狼神承认的可汗,才有资格持有它! 穆雷高举玉牌,声音陡然拔高。 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神谕般在山谷间回荡:“老可汗临终前亲传于我!天狼神昭示,穆铁勾结晋王,欲陷我天狼子孙于不义!其行径,已遭神谴!今日,我穆雷,奉天狼神谕,执掌神牌,清除叛逆,重整蛮族!” “天狼神在上!” “是玉牌!真的是玉牌!” “穆雷才是天狼神选定的可汗!” “拜见可汗!” 狂热的呼喊声如同浪潮般从山坡上的蛮族士兵中爆发出来。 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朝着高举玉牌的穆雷,朝着那枚散发着神圣光辉的玉牌,虔诚地跪拜下去,额头深深触地。 就连穆铁身边那些原本忠心耿耿、准备拼死一搏的亲卫,此刻也面面相觑,脸上充满了挣扎和动摇。 “不!这是假的!是你与齐人勾结” 穆铁目眦欲裂,狂怒地挥舞着弯刀,试图阻止身边的人跪下。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支冰冷的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钉在了穆铁脚前一尺的土地上,箭尾兀自嗡嗡颤抖。 穆雷缓缓放下手中的硬弓,眼神冰冷如万年寒冰,再无半分温度:“叛贼穆铁,亵渎天狼神,带回草原交由天狼神来惩罚!” “是!” 山呼海啸般的应诺声中,数名战士扑下缓坡。 穆铁身边的亲卫,在玉牌的威压下终究是颓然放下了武器。 穆铁奋力挣扎,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发出不甘的咆哮:“穆雷!等到晋王称帝,他定会杀了你!到时整个草原都会变成齐人的!” 穆雷策马缓缓走下缓坡,停在穆铁面前。 “晋王?”穆雷嗤笑一声,微微俯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穆铁,你猜为什么晋王此刻还没有给你回消息?你还不明白吗?” 穆铁如遭雷击,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穆雷,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怨毒。 晋王败了。 “不——” 穆铁的咆哮和咒骂在山风中渐渐远去。 穆雷的目光扫过跪伏一地的穆铁部众,上前将人一一扶起。 “我们本是兄弟,是安达,因为穆铁才让草原分裂,”穆雷捶了捶胸口,“我向天狼神发誓,只要我在一天就会让大家有马可放有家可回!至于寺庙内其余的安达,我会将他们救下来带回草原。” 穆雷对族人的态度与穆铁截然不同,本以为被俘后死定了的穆铁亲卫也松了口气。 此刻,众人也对这位年轻的可汗心服口服。 穆雷抬头望向东方天际,京城的方向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京城的天变了,而草原上的权力格局也已然天翻地覆。 穆雷摩挲着怀中那枚温润的玉牌,不由得笑出了声:“纪兰舟给我写的台词还算不错,他所说的杀青戏就到此为止了。” 穆雷一想到纪兰舟临走前抓耳挠腮“彩排”的模样又笑了起来。 先前在漠北时的计谋故技重施,竟然真的不费一兵一卒便将穆铁的精兵全部拿下甚至收买了人心。 这份“厚礼”,他记下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全文终】 第145章 晋王被俘,蛮人入侵……一夜腥风血雨之后,京城再度恢复平静。 纵使先皇并称不上贤德甚至险些放任蛮人入侵,但新帝仍以仁孝治丧,直至大丧过后才举行登基大典。 “王爷,时辰到了。”富贵叩响房门。 “……来了。” 纪兰舟“艰难”地从床上撑起身子。 已经“死了”的雍王在挂满白绫的雍王府躺了一个月。 虽说他侥幸没死,但京城平乱后当晚就昏死过去,一睡就是三天。 数月来接连发生这么多事,纪兰舟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也算小死一回。 国丧期间,景楼时常随平远侯入宫与纪兰庭共商国事稳定朝堂。 而纪兰舟不懂朝政就留在屋里调养生息。 今天则是新帝登基群臣朝拜的日子,他不得不出门。 “正君呢?”纪兰舟左右没瞧见景楼的身影。 富贵一边帮他整理衣袍一边道:“正君一大早就随老侯爷出门了,临走前特意嘱咐要按时叫您起来。” “忙啊,忙点儿好……”纪兰舟感叹道。 再次走上京城的街头使纪兰舟有些感叹,街道的繁华热闹,烟火喧闹,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直到王钟欣小跑着赶上他的轿撵。 “王爷,您果真没死!” 那晚宫中一别后两人还是第一次见。 纪兰舟探出脑袋趴在窗子上调侃道:“王大人看着倒是面色红润,身强体壮,健康得很啊。” 想当初二人上朝初遇时,王钟欣虚弱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能昏过去似的。 王钟欣步履轻快,笑道:“多亏了王爷在京中推行的普拉提,微臣练的这些时日精气神愈发的好啊,上朝走起来也快了不少。” “听闻王大人高升了,”纪兰舟左右瞧瞧,“怎么还没坐上轿子啊?” 虽说纪兰舟最近没有进宫,但是景楼每日回家还是会讲一些朝堂上的变动。 沈尚那个小老头和晋王勾连被下了狱,王钟欣便接替了礼部尚书的位置。 “王爷莫要打趣。” 王钟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微臣初升高位还没领到俸禄,况且您是知道的,臣的钱都拿去看戏了。”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抵达了宫中。 辉煌的琉璃碧瓦掩去了前些时日的血雨腥风,皇城又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钟鼓礼乐之声渐歇,登基大典礼成。 文德殿上,纪兰庭身着沉重繁复的冕服端坐于龙椅上,头冠的白玉珠帘垂下也没能遮住他坚定又威仪的双眸。 经历了晋王宫变,纪兰庭已经在朝堂中树立起威信。 晋王勾结蛮族被褫夺封号永囚宫中,皇后意图谋害先帝被打入冷宫,沈尚等大臣视情节轻重被贬。 此刻能够留在朝上的也是同生共死的大臣。 这是纪兰庭登基后初次大朝。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声音洪亮,震荡殿宇。 此等场面纪兰舟只在影视剧中见过,身处其中还真生出些心潮澎湃的集体荣誉感。 他不由看向站在平远侯身旁的景楼。 今日景楼并非作为雍王正君而是作为驭北将军上朝,作为平乱救驾的第一功臣,新帝特许其佩剑。 景楼一身利落武将官衣,衬得他更显宽肩窄腰…… 纪兰舟的眼神都快挪不开了。 景楼显然也感受到了身后火热的目光,微微侧过头去,余光瞥见那略显懒散的人影时脸上才带上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朝会之后百官依序退出,偌大的宫殿很快空寂下来。 纪兰庭微微抬手,揉了揉眉心,沉重的冠冕几乎让他脖颈酸麻。 他目光投向殿外,望着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蓝天,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短短数月,翻天覆地,父皇驾崩,晋王谋逆伏诛,而他,这个曾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太子,竟真的坐上了这天下至高的位置。 “陛下。”身边的内侍轻声提醒,“雍王殿下和骠骑将军在殿外候着呢。” 纪兰庭精神一振,眼底掠过一丝真切的光彩:“快宣。” 脚步声由远及近,纪兰舟和景楼并肩走来。 “参见陛下。”二人双双行礼。 “免礼。” 纪兰庭不顾礼制,起身走下去将二人扶起:“此处并无外人,不必拘礼。” 他挥挥手让内侍尽数退下,殿门轻轻合拢。 “你何时如此懂礼数了?”纪兰庭轻笑道。 纪兰舟故作为难,低声道:“今时不同往日,微臣身份如何敢对陛下不敬。” “滚。” 年轻的帝王简短骂了句,随即笑出了声。 属于帝王的威仪瞬间淡去,又变回了那个会在弟弟面前露出无奈神情的兄长。 这是他今日第一次流露出真情,往后的日子怕是再无这样轻松的时刻了。 纪兰舟看出纪兰庭眼底的落寞情绪,冒着“大逆不道”的风险上前拍了拍皇帝的肩膀道:“陛下,朝堂上青年才俊众多日后都会成为你的助力。” “那你们呢?” 纪兰庭猛然问道:“如今朝堂上百废待兴,朕身边……需要信得过的人,朕封你为摄政亲王,景楼也可在朝中任职……” 纪兰舟一顿,转头看向景楼。 后者轻笑着一切交由身侧之人。 “摄政王?饶了臣吧。”纪兰舟躬身行礼,“臣这模样,是能每日天不亮就爬起来参加朝会,跟那群老头子扯皮条、打机锋的人吗?怕是没几天,言官的折子就能把陛下的御案淹了,弹劾微臣‘殿前失仪’、‘御下不严’……” 他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景楼,嘴角弯起暧昧的弧度。 景楼耳根微不可察地红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站得笔直。 纪兰舟继续道,语气轻松,却带着一丝斩钉截铁的意味:“再说了,臣的葬礼可是办得风风光光,满京城谁不知道雍王纪兰舟已死,棺椁都埋进皇陵了。总不能又活过来,诈尸似的在朝堂上晃悠吧?” “朕可以下旨……”纪兰庭急道。 “别,”纪兰舟赶忙摆手,“就让这个雍王‘死’得其所吧。” “你啊你……” “陛下若觉得臣此番还算有点微末功劳,不如让京城的戏楼多排几出新戏,就写雍王纪兰舟如何神机妙算、深入虎穴、救驾英勇,最后功成身退,羽化登仙……怎么传奇怎么编,让百姓们茶余饭后有个念想,岂不比多个活蹦乱跳、还尽给您惹麻烦的摄政王强?” “……” “况且臣成婚那日曾答应正君,若有一天能做主必定要放他回漠北去,”纪兰舟忽然正色,“臣不想食言。” 纪兰庭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时无言。 他知道,这个八弟看似玩世不恭实则心思最深,一旦决定了的事,无人能改。 他目光又转向景楼,带着最后一丝期望:“景楼你……” 景楼终于抬眼,抱拳沉声道:“陛下,臣之职责,在守土卫疆。漠北虽苦,乃臣心安之处。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清晰,“雍王在何处,臣便在何处。” 这话掷地有声,再无转圜余地。 纪兰庭看着殿下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散漫不羁却心如明镜,一个冷峻沉默却矢志不移。 二人经历了许多,彼此的默契与羁绊早已浓得化不开。 他忽然明白了,这京城,这皇位,这人人争抢至高无上的权力,于这二人而言,或许真的不及漠北的一场风沙,不及彼此间的一个眼神。 遗憾与不舍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他终究不再是那个需要弟弟挡在身前的太子了。 他是帝王,得学会放手,学会成全。 良久,纪兰庭缓缓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叹息里有着释然,也有着祝福。 “罢了,既然你们去意已决,朕……也不强留了。”他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稳,“漠北边关,乃我朝屏障,至关重要。朕便委任景楼为北境都护,与平远侯共镇漠北,朕许你们便宜行事之权。” 他转身从案上拿出起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和兵符,扔进纪兰舟怀里:“走吧。” 纪兰舟收敛了玩笑之色,与景楼一同郑重行礼:“臣,领旨谢恩。必不负陛下所托,定保北境安宁。” 两日后,清晨。 京城褪去了大典的喧嚣,恢复了往日秩序。 只是茶楼酒肆间,已开始流传起关于已故雍王殿下如何英明神武、智挫晋王叛乱的传奇话本,说得有鼻子有眼。 一辆并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十数名精悍骑士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驶出雍王府。 纪兰舟和景楼两人皆是一身利落的便装,换乘了早已备好的骏马。 “走吧。”纪兰舟轻声道。 景楼点头。 他回过头去朝雍王府深深看了一眼。 去年冬日一场大雪,他身负重伤被抬进王府成婚的景象历历在目。 本以为是穷途末路境地,却不想走出了一番新的天地。 身旁还多了个…… “将军?走否?” 不靠谱的人。 景楼白了纪兰舟一眼,加紧马肚牵住缰绳先行一步。 纪兰舟连忙追了上去:“将军!等等小的!” 雍王已死,如今他给自己的身份是驭北将军北境都护的小厮。 马蹄嘚嘚,一行人离京城越来越远,天地愈发开阔,凛冽而自由的北风扑面而来。 纪兰舟忽然放缓了速度,与景楼并辔而行。 他侧过头,看着景楼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以及那双映着旷野星辰的眸子,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清晰:“景楼,你看这京城,琼楼玉宇,荣华富贵,是不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 景楼转头看他,目光沉静:“嗯。” “可那都不是我想要的。”纪兰舟笑了笑,马鞭轻指前方无垠的天地,“我只想和你回漠北。” 那里天高地阔,可以纵马驰骋,可以并肩看长河落日,圆月朔沙。 还记得刚进入《大漠孤烟直》剧本时,他整日担心景楼意图谋反,为了自保善待景楼,企图感化景楼,却不成想最后是他陷得最深。 纪兰舟想到这里忽然抿嘴笑了起来,道:“成婚那日富贵说的吉祥话‘天成佳偶遇知音,同甘共苦值千金’倒是成真了。” 正经起来的纪兰舟声音中总是带着一种磁性的蛊惑,清晰地传入景楼耳中。 他心跳如擂鼓,望向纪兰舟。 纪兰舟看得心头发热,隔空送了个飞吻。 “走吧!”景楼扬起笑容一扬马鞭,乌马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展翼的鹰。 “阿擎!等等我!” “跟我回漠北!回家!” 纪兰舟望着景楼的背影,眼中几乎要溢出温柔与纵容。 他用力一夹马腹,紧随而上。 两骑并驰,冲破凛风,向着他们共同的目的地,共同的归处,疾驰而去。 身后,京城渐成模糊的影子,而前方是辽阔无垠的天地,以及他们即将共同守护的,属于他们的——万里江山,与一世长安。 (全文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