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夜幕渐渐降临,雨虽然停下但是天空中的乌云仍未散去。
微凉的夜风掠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的响声回荡在山林间。
纪兰舟撩开车帘,借着灯笼的幽光朝车窗外看去。
外面漆黑一片没有半点月光,只有车队中的灯笼晃动着。
“看样子今晚还有雨。”纪兰舟瞧见远处乌云间闪过一道白光惆怅地说到。
发现桥塌之后车队只得改道小路,本以为走一会儿便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却不料走了一路竟然连个山洞都没发现更别说人家。
门外赶车的富贵喊到:“爷,要不咱们今晚先在这儿停一晚等明日天晴再赶路吧。”
纪兰舟转头征求景楼的意见。
景楼伸手在车窗外探了一下,摇头说道:“这条小路狭窄,两侧又是高山便于隐藏,不宜久留。”
若是有敌人从两侧高山夹击,那么他们就会成为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纪兰舟打了个寒战,拍了拍门框对富贵道:“听到正君的话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快些赶车吧。”
深邃的树林中恍如布满了无数的眼睛,远处的山峦被云雾笼罩像是与世隔绝的冥府。
丛林间树叶窸窣的声音夹杂着偶尔响起的夜鸟的啼叫,马车内吱扭的车轮声以及油灯崩裂时劈啪作响的动静混在一起。
纪兰舟托着下巴听着马车外又淅淅沥沥响起的雨声,感叹道:“今夜真静啊……”
就好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那般让人不由心慌。
景楼将皮毛软垫摊开,道:“夜还长,你睡会儿吧。”
“你呢?”
“我守着你。”
对面的人坐得笔直,警觉的模样仿佛是条可靠的护卫犬。
纪兰舟一愣,随即摇头道:“我怎能让你独自守夜。”
说着,他从书箱里随手掏出太子送来的《方舆图志》翻阅起来。
“你瞧,”纪兰舟将书摊在案几上,指着书页上的图画对景楼说,“这不正是我们方才经过的黑水河吗?”
景楼凑上前去朝书页看去,果不其然图上画的正是黑水河,甚至还在一旁标注了那条塌方的桥梁。
纪兰舟又连翻两页,这才发现《方舆图志》的奥秘。
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著,亦或是剧本世界观设定中的一环,图志上近乎详尽地描绘了大齐疆土的所有道路。
“合着太子送了我一本GPS……”纪兰舟一边感叹一边小声嘟囔道。
景楼疑惑地抬眼看去。
雍王又在说什么令人费解的语言,他竟一个字都听不懂。
纪兰舟没发现景楼探究的神情,一门心思地研究手中的图志。
本以为是太子为了送信随手拿的一本书,现在想想纪兰庭怕不是早就料想到他们要出京,因而特意送了一本地图来给他们做指引。
不得不说,他的兄长心思着实细腻。
《方舆图志》绘制精美又细致无比,但字迹却非常小。
纪兰舟就着油灯研究着图上的内容,不一会儿就眼皮发沉趴到桌上昏睡过去。
景楼瞧着上一秒还信誓旦旦陪他下一秒就睡死的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将车里的斗篷披在熟睡的人的身上,小心翼翼地抽出压在纪兰舟手下的图志。
车内,一人安睡一人夜读气氛很是和谐。
而马车外的雨越下越大,颗颗雨滴打在马车顶棚上合着风雨雷电声异常清晰。
随着马车沿斜路上山,却不知一片宁静下有数十双眼睛狠狠地盯上了。
“那便是雍王的马车?瞧着也没甚稀奇的,还不如咱们草原上的帐篷阔气。”
“啧,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起来了,真是碍事。”
“未曾说过雍王带了这么多守卫啊,听说骠骑将军也在其中。”
平远侯和骠骑将军的威名远播,一时间人群中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汗不是说了只需将队伍冲散,把雍王引到小路然后咔——”
那人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躲藏在山林间的几十个人不约而同眼露凶光,纷纷攥紧了手中的兵刃和弓箭-
一路颠簸,纪兰舟做了一个极不安稳的梦。
梦里他仍是身价过亿的影帝,在片场拍一场动作戏时他的替身竟然是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已然归西的雍王纪兰舟。
也不知为何,梦里的雍王总是用一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盯着他看。
直到在拍摄一场落水戏的时候纪兰舟坠入水中无法呼吸,而作为替身的雍王则站在岸边无动于衷。
「该死的本是你,从今往后我就是你……」
“唔……”
纪兰舟满身冷汗猛地惊醒,大口喘着粗气惊恐地抬眼看去。
只见景楼一脸担忧与紧张地蹲在他身边。
“景楼……”
纪兰舟堪堪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竟哑的说不出话来。
景楼抬手捧起纪兰舟的脸,轻轻抚掉他额角的汗水紧张道:“还好吗?可是身子不适?”
纪兰舟摇了摇头,安慰道:“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随后,纪兰舟发现景楼的身上背起了弓箭,马车内也仅剩一盏昏暗的油灯。
纪兰舟隐约察觉环境不对,他的心猛地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景楼捂住纪兰舟的嘴,压低声音道:“有人盯上我们了,我已让富贵去小九那车,等下无论发生何事你都不要从马车中出来。”
话音刚落,一只铁箭穿过车帘直直地射入木框内。
“小心!”
景楼侧身躲过暗箭,反手将纪兰舟压倒在地。
纪兰舟大梦初醒还未搞清状况,只觉得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突然又在预料之中。
“记住我说的话,”景楼摘下挂在马车内的浮影剑塞进纪兰舟的手中,“万万不可出来。”
说罢,景楼头也不回地掀开车帘跳出车内。
“景楼,你要小心!”纪兰舟焦急地大喊一声。
纪兰舟虽然想要冲出去与景楼并肩作战,但是自知以自己的武力值冲出马车只会碍手碍脚给景楼增添负担。
他俯趴在地上抬手将桌上的案几掀翻,拖着桌腿躲到马车的角落将自己围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光亮纪兰舟看到落在地上的《方舆图志》,他想也没想伸手捡起来揣进了怀中。
“有刺客——”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车队中将士们瞬间打起精神举起兵器将马车团团围住。
四周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就连马匹也像知道即将到来的危机似的不断攒动马蹄打起响鼻。
忽然,一支箭穿透雨帘射到一旁的树干上。
“举盾列阵——”
训练有素的将士们迅速调整阵型,将盾牌连着一片挡住四面八方射来的利箭。
顾千亭和景楼舞动手中的长枪将近身的铁箭尽数挡开。
“嗬哈——”
黑暗中突然蹦出数十个骑着马的彪形大汉。
这些人的样貌与穿着打扮甚是怪异与大齐人截然不同,他们的脸上刺着诡异的纹身,各个眼神狠辣。
其中一个举着弯刀长满胡须的大汉右手猛捶胸口,大声喊道:“大齐的走狗,今日就要你们接受天狼神的审判!”
一时间,山林中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
顾千亭提着长枪骑在马背上,眉头紧皱沉声道:“蛮人竟已到了离京如此近的地方。”
“和他们费什么话。”
景楼冷哼一声,毫不留情迅速回身,摘下弓抬手放箭。
簌的一声,一支箭破雨而去。
举着大刀一脸张扬的男子猝不及防胸口中箭,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直挺挺地从马背栽倒在地上。
蛮人没想到景楼竟如此果决,抬手便是要人命去的,顿时方寸大乱。
“你们几个,一起上吧。”景楼扬起下巴桀骜地说道。
他自信又无畏的模样近乎狂妄。
蛮人哪里受得了这般被轻视,纷纷举起弯刀抖动缰绳追着景楼而来。
“拿命来!”
景楼调转马头,极速穿行在树林间。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弓箭,箭尖对着前方随着动作而移动。
在景楼的侧方,一群蛮族士兵如同狼群一般凶猛,
他们向着景楼步步紧逼,发出深沉的嘶吼声和低语。
像是祈祷,像是战歌,更像是挑衅。
景楼眼中闪过一抹坚决,他咬紧牙关,抬起弓瞄准前方的蛮族刺客。
他的双眼像是能看穿一切黑暗似的,箭矢在雨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命中一个蛮族刺客。
“安达——”
蛮人见到同伴接连倒下,一时间更加凶猛地攻了过来。
而景楼面不改色,他张弓的速度极快,弓箭一次次地射出,破开雨幕直取敌人的心脏。
雨水打在景楼冷峻肃杀的脸上,眼中闪过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又是一箭射出,一名蛮人应声倒下。
“众将听令,”顾千亭大喊,同时手中的长枪划破黑夜。“能取敌人首级者,受上赏!”
“杀——”
受到激励的将士们士气大振,更加英勇地迎敌而上。
而景楼背起弓箭,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冲向蛮人的队伍之中。
只见他抬起长□□向来人,手腕一甩竟将长枪抖了起来。
枪头寒光闪烁,景楼强大的腕力将前来攻击的蛮人从马背上横扫下来,瞬间将蛮人的阵型打得四分五裂。
“小心,还有人!”
然而,蛮人的数量远超顾千亭和景楼的想象。
敌人像是一个个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他们早已利用丛林和山崖等复杂地形布下天罗地网。
虽然能突破正面迎击的敌人,却难防背后偷袭的冷箭。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席卷了原本宁静的小路。
剑刃在空中划过一道道银光,铁斧的破风声和兵刃交击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王爷!”
突然,人群中传来富贵的惊叫声。
正与刺客搏杀的景楼闻声猛地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手持弯刀的蛮人不知何时悄然溜到雍王府的马车旁,翻身上马后猛地抽了一下马背。
“驾——”
马儿受了惊,扬起马蹄蹬动两下后拉着车疯了似的朝山下的方向狂奔而去。
景楼目眦欲裂,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混着汗水滑落。
“纪兰舟!”
恰巧一阵雷声响起,景楼声音被掩盖在轰鸣声下只剩无声的嘶吼。
第112章
纪兰舟原本听话地躲在马车的角落,谁知马车忽然间震动一下后竟动了起来。
马车极速向前奔行,车内颠簸得几乎快将内脏搅成一团。
“驾——”
车外传来一个陌生的粗狂男声,纪兰舟的心随即沉了下来。
他强撑着身体从马车内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的一角朝马车外望去。
只见马车上挂着的灯笼忽明忽暗,映出正在驾车的人影。
牵着缰绳的大汉身材魁梧,身上穿着类似少数民族的服饰,披散着的头发上编着小辫。
纪兰舟瞧见那人的脸颊上有个月亮形状为主花纹的复杂纹身,露出的手臂上也布满了骇人的刺青。
虽然纪兰舟此前并未见过蛮族人,但是他已然看出车队被蛮人刺客袭击了。
四周一片黑暗,远处天空中滚动着雷电。
纪兰舟忽然在此刻理解了为什么影视剧中许多紧张重要的戏份总是安排雨景。
在此刻生死紧张的危机时刻,的确只有风雨雷电才能凸显氛围。
“驾——”
正在这时,马车后方又传来一阵喧嚣声。
纪兰舟赶忙放下帘子重新缩回马车中,这一次他隔着车窗观察外面的情况。
车外,一群狂放打扮的蛮人骑马而来。
浸了油的火把仍旧燃烧着,赤红的火光在雨中摇曳映照在蛮人样貌草率的脸上。
赶上前来的蛮人各个骑着高大的战马,狰狞的面孔在雨中仿佛野兽一般将马车从两侧团团围住。
“安达,”其中一人追上马车问到,“可是抓到雍王了?”
“车里的便是那个病秧子。”
那人闻言兴奋地扬起马鞭在空中挥舞,高声喊道:“好,好!等到把雍王的首级取下献给大汗,咱们必然会有重赏!”
车外的蛮人高声交谈,丝毫没有把马车里的人放在眼里。
纪兰舟将后背紧紧抵在墙壁上不断深呼吸。
他一边警惕地侧耳听着车窗外的动静一边思绪飞转想着对策。
蛮人将雍王府的马车与大部队分开,无非是想把他拉到荒郊野岭处置。
听蛮人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他已然和从前那个体弱多病的雍王不同了,也正因为如此才敢不派人把守压制他。
看来在蛮人的心中他还只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病秧子,这个信息差倒是为他提供了一线生机。
纪兰舟穿来之后虽然也经历了不少,但是从未像此刻这样置身于如此危险之中。
他紧紧握住手中浮影剑的剑柄向上拔起,剑身寒光闪烁,着实是一把夺人性命的利器。
纪兰舟从来没有杀过人,也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杀人。
但现在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再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我这也算正当防卫吧……”
纪兰舟深吸一口气,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等到马车停下,他双拳难敌四手定然是在劫难逃了。
马车又碾过一块大石猛地一颠,纪兰舟攥着剑柄飞身撩开车帘一跃而出。
浮影剑又细又利,如同闪电一般划破雨幕直直戳入刺客的手腕。
刺客怎么也不会想到马车里本该“吓尿”的雍王居然有如此胆量与魄力竟敢冲出马车,猝不及防被刺了个正着。
“啊——”
蛮族刺客惨叫一声,手一松脱离了缰绳。
纪兰舟趁机扑上前一把勒住刺客的脖子狠狠地锁死。
“你个……”
刺客反手抓住横在咽喉上手臂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粗壮的手臂肌肉紧绷一只手竟握不住。
纪兰舟用尽全力任凭刺客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脸上逐渐因为缺氧而憋得通红。
雍王居然这么大劲?!
还不等刺客想明白,纪兰舟向后一倒,双腿向上一蹬将蛮人从疾驰的马车上一脚踹了下去。
刺客的双手在空中抓握不成重重地砸在泥潭中,惨叫声被远远甩在马车后。
然而,还不等纪兰舟松一口气,两侧骑马跟随的蛮人借着火光瞧见了马车上的变故。
“雍王要逃!”
“杀了他,用他的鲜血祭天狼神!”
霎时间,四面八方传来蛮人的呼喊声。
纪兰舟牵住缰绳猛地一抖,马匹鸣叫一声调转方向加快速度向前奔去-
四匹马拉着车将本就狭窄的小道占据,一旁跟随的蛮人只能或跟在车后或穿进树林从旁追赶。
一时间,追击速度慢了下来。
纪兰舟也不知道小路通向哪里,只能全凭感觉赶车。
正当他想要转身查看四周的情况时,一支箭擦过他的耳边直直地射入身后的门框上。
为首的蛮人大喊一声“放箭”,下一刻浓密的箭如同冰冷的雨点一般直扑马车。
刺客眼神冷酷,没有任何犹豫显然是得令要下杀手。
纪兰舟只得放弃赶车重新躲进马车中。
不断有铁箭刺入马车木框的声音咚咚作响,咻咻的箭声在雨夜也格外清晰。
突然,马车的车身猛的一震。
下一刻车帘被扯碎掀开,一个身壮如牛皮肤黝黑的蛮族战士手持弯刀冲进马车内。
刺客看清车内人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哇渣渣地叫到:“好你个兔崽子竟敢害我安达性命,受死吧!”
说罢,抬起弯刀便向纪兰舟砍来。
纪兰舟只得举起手中的浮影剑拼命抵抗。
马车内的空间本就不算大,两个成年男子在其中着实难以腾挪。
刺客的刀法精湛,手段诡谲,纪兰舟应接不暇逐渐被逼退到角落。
“嗬——”
刺客大喝一声,反手一挑,弯刀的利刃将纪兰舟的衣袍划开一道大口子。
鲜血顿时从伤口渗了出来。
但纪兰舟此时也顾不上喊疼,他抬起浮影剑奋力一刺,趁着刺客闪避的瞬间用上半身狠狠地撞了过去。
他回忆着往日景楼的动作,攥住刺客的手臂,剑柄猛地劈向刺客持弯刀的手腕。
谁知还不等他夺下弯刀,那刺客竟然向前用蛮力依靠身体重量将纪兰舟撞到了木框上。
“唔……”
后背一阵剧痛传来,纪兰舟忍不住闷哼一声,手也随之松开。
那刺客活动了一下胳膊,不屑地说道:“区区小儿,竟然挑战我蛮族勇士,不自量力!”
纪兰舟直起身子,将浮影剑挡在身前嘴上不落下风,道:“看来你们蛮族战士不过如此,费半天劲连我这个小儿也杀不死。”
“你说什么!”刺客登时勃然大怒,“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
“既然我要死了,不如你告诉我是谁派你们来杀我的。”纪兰舟冷笑声。
刺客冷声一声再度举起弯刀:“那就等你死了之后亲自去问天狼神吧!”
说罢,刺客大吼一声举刀向纪兰舟砍去。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一道犹如流星般的光芒划过。
面前的刺客胸膛被一支箭刺穿,他低下头看向穿过身体的箭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纪兰舟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眼前惊悚的一幕。
刺客举着弯刀的手还停在半空中,而他整个人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头朝下栽下了马车。
“纪兰舟!”
马车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拉回了纪兰舟的神智。
“景楼……”
纪兰舟眼前一亮,忙收起浮影剑手脚并用爬到车窗前,大喊道:“景楼!”
只见景楼手持弯弓,骑着马从后方追上前来。
雨水漫过丛林挡住了视线,却没能阻挡住景楼的肆意和凌厉。
他一手操控着马,一手握着握着弓箭,像是从天降下的战神。
景楼确认纪兰舟平安无事后松了一口气,眼神有一瞬柔情。
而下一刻他的目光重归冰冷。
景楼弯弓搭箭,凌厉的箭矢从他的弓上射出,直接击中射箭的蛮人。
那刺客的身体如同被巨力撞击竟飞出马鞍向后倒去,手中的火把落入水中瞬间熄灭。
这一边,景楼扬鞭策马,马蹄踏碎泥泞。
箭矢如同雨水一般密集且流畅,且箭无虚发。
“杀了他!”
另一边,蛮族刺客见状不妙,立刻将目标从马车转移到景楼身上。
景楼收起弓箭,灵巧地穿梭在雨中山林间,如雷霆一般冲进蛮人之中。
长枪挥舞,犹如龙蛇翻滚,直刺穿敌人。
他的行动仿若神助,刹那间便将追击的蛮人消灭了大半。
纪兰舟紧张地望着在雨中和刺客搏杀的景楼,当真觉得自己的话本不像假的。
景楼威武、果敢,的确像只有在话本中才会出现的神话英雄。
想到这里,纪兰舟攥紧手中的剑柄不甘地咬紧牙关。
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危机四伏,稍有不慎不仅会丢掉自己的小命,甚至还会连累心爱的人。
他必须要变得更强才能保护所爱之人,而非龟缩在人后。
山林间的雨越下越大,马车上的灯笼早已不知所踪。
马车在一片黑暗中狂奔,四周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不见。
纪兰舟探出身子,瞧见景楼提着长枪朝他奔来。
“我来了。”
景楼骑马赶上纪兰舟,与马车并驾齐驱。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感慨万千。
只不过分别了一下,却好像经历了一世那样漫长曲折。
纪兰舟的心里百感交集,此刻只想紧紧地和景楼抱在一起。
“景楼,我……”
然而还不等纪兰舟说出一句话来,他只觉得车内一抖。
颠簸一路的车辙终于承受不住断裂开来,马车与马匹彻底脱离。
马嘶鸣着挣脱缰绳,拼命地四散逃去。
唯独马车,凭着惯性笔直地朝前方冲去。
水流声越来越大,一道闪电照亮夜空,前方竟然已经到了河道岸边。
景楼脸色大变,朝马车上的纪兰舟大喊道:“跳,快跳下来!”
可惜纪兰舟未来得及反应,车轮擦着河床边的软泥不断打滑,马车顷刻间倾覆滑入河里。
马车的残骸和纪兰舟一同被卷入到湍急的河水中,瞬间被冲走没了踪迹。
“纪兰舟!”
景楼惊慌地大喊一声,脸上已然不知是雨水、汗水或是泪水。
他翻身下马,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第113章
“你说什么?”
纪兰庭猛地从书桌前站起身来。
小太监哭丧着脸,凄然道:“顾将军派人来报,车队在黑水河附近遭到蛮人伏击……”
“蛮人怎会知晓行进的路线,”纪兰庭难以置信地垂下眼眸,又赶忙追问,“顾将军可有受伤?兰舟呢?他不通武艺,可有事?”
“顾将军已然突出重围并无大碍,可雍王殿下他……”
“怎么了,快说!”
小太监趴到地上,啜泣道:“雍王殿下的马车坠入黑水河,正君随王爷去了,至今生死未卜啊!”
“什么……”
纪兰庭如遭雷劈,颓丧地跌回到椅子上。
明明在城外送行时纪兰舟还是那么意气风发,怎料短短几日竟然传来如此噩耗。
纪兰舟从小到大因母家的身世缘故虽不受父皇喜爱,但元皇后待之如亲子,纪兰庭也事事宠溺不曾委屈过。
他的弟弟哪里经历过这些,第一次出远门便落入如此险境至今生死不明该有多怕。
再说景楼,实在是个重情重义的,竟然抛下一切随雍王而去。
想到这里纪兰庭更觉得无比自责,整个人仿佛落入了冰窖之中。
都是因为他一意孤行让纪兰舟去漠北……
纪兰庭不敢想象,若纪兰舟和景楼真有不测自己该如何向平远侯和过世的母后交代。
他心乱如麻,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然而,此时身旁无人能帮他做出决断,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雍王的生死尚且未定,此刻他绝对不能倒下。
纪兰庭不相信纪兰舟和景楼会这样死去,必须要在蛮人之前先一步找到他们。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声音颤抖着道:“快,传谢副统领入宫来见我。”
“是。”小太监领命后转身。
等到小太监离开书房,纪兰庭方才敛起目光。
他双拳紧攥,叫来东宫最信任的太监沉声道:“去,秘密将马大人传进宫来,绝不可让任何人知晓。”
在朝堂上已然没有几个值得信任的人,纪兰庭每走一步都要十万分小心。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阴沉的夜空,眼眶忍不住一阵酸胀。
这座皇宫仿佛一个巨大的囚笼,压抑又危机四伏,而身在宫中的人则插翅难逃-
皇宫内深宫幽静,石板铺成的青石路在月光下泛着凉白的光。
夜色中,纪兰轩孤独地坐在寝殿内,面前铺着一张满是标记的京城城防图。
房间内淡淡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身上的黄袍在黑暗中闪烁着低调的光华。
角落里,一名小太监站在阴影中。他的身子颤抖着,头低的像一株青草,不敢看晋王身上的黄袍。
皇帝尚未离世,东宫又有太子坐镇,敢在皇宫中黄袍加身实在是天大的罪过。
晋王真是胆大妄为。
小太监双手捧着一封密信,眼中闪烁着恐惧。
“王爷,所有的刺客……都被杀了,”小太监嘴唇干裂,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但是雍王……和雍王正君……在黑水河遇难跌入河中了……”
纪兰轩听到消息,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停滞,脸色微变。
他并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地图沉思,漆黑的双眸中闪过一丝阴冷的暗光。
“顾千亭,景楼……”晋王低声念叨着,缓缓地从桌前站起瞥了一眼小太监,冷笑着说,“骠骑将军和驭北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蛮人出了名的勇猛善战,刺客更是其中的精兵强将,能将埋伏的刺客尽数歼灭绝非易事。
随后晋王微微扬起嘴角,故作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只可惜了我的好弟弟,本以为他能为我所用。”
既然雍王不识好歹选了太子,那就不要怪他手下无情。
晋王的声音虽然平淡,但是却带着深深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小太监听后脸色更加惨白,头低得更深。
什么天大的皇家秘事,这也是他能听得到?
晋王招手示意小太监近前,语气淡然地命令道:“帮我传个话出去,就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他们沿着河道搜寻,一定要将雍王的尸首带回来。”
“是……”
“别想耍花样。”晋王瞥了一眼颤抖的小太监。
小太监脚下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上,连连颤声说着“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后躬身告退,小跑着快步离去。
大门关上,房间里又恢复了静谧,只有外面落满了露水的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晋王一人独坐在宫殿之中,油灯在他的黄袍上映出火光。
他优雅地倒出一杯热茶,轻轻抿了一口尝起茶的滋味,目光望向窗外。
“这个皇兄,终于聪明了一回。”晋王冷笑一声,嘲讽着说道。
他抬起手,手指悠然地在空中划过。
“纪兰庭以为把我困在皇宫就能牵制我?”他的眼神骤然冷下来,“和老皇帝一样愚蠢。”
说完,他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就在这时,一串佛珠从他的长袍袖口滑落出来掉在地图上。
金色的琥珀佛珠精致无比,上面雕刻着精细的暗纹镶嵌着红宝石。
仔细看去,晋王手中的佛珠竟然与老皇帝床边挂着祈福的佛珠一模一样。
佛珠在火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与晋王身上绣金丝线的黄袍交相生辉。
晋王拾起佛珠死死地攥进手心。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恨意,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明明我才是最像你的那个……”
明明他才是最应该坐上皇位的那个人。
——
南大汗的帐篷内,燃烧的火堆将影子投射在粗糙的帐篷布料上。
一名信使跪在帐篷的入口处,手中捧着一封蜡封的信件。
南大汗坐在火堆前的羊皮地垫上,粗大的手指抓住信件。他的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张撕破。
他将信件展开,眯起眼睛用力阅读着不算熟悉的文字。
只一眼,他的脸就阴沉下来。
南大汗用力地将信纸撕得粉碎,狠狠地扔进火堆中。
因为晋王的消息有误,竟让他白白地失去了那么多骁勇善战的勇士。
事到如今,晋王居然还敢指使他。
“大汗,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人担忧地问道。
他的眼里满是紧张和担忧,看着南大汗,等待他的决定。
南大汗双手背在身后,缓缓起身看着跳动的火焰。
现在的情况,晋王还有利用的价值,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他转身,咬牙切齿对手下说道:“你,去派一队人马到黑水河附近搜查雍王的下落。”
“是。”
手下领命后立刻出了帐篷。
本以为与晋王合作是一本万利,却没想到节外生枝出了这么多岔子。
京城里的事暂且不说,眼下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还未落定。
“穆雷那边有消息吗”南大汗问到。
一旁的人摇了摇头,答道:“还没有在草原上发现穆雷的踪迹,我们派去墨城刺杀的人也没有音讯,怕是已经被平远侯抓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南大汗的眉头越皱越深。
他的怒气像是一团火焰在他的胸口燃烧,拳头紧握恨不能一拳打穿晋王的脸。
没有蛮族可汗的玉牌就没有天狼神的庇佑,他就不算名正言顺的继位者,更无法真正地统领整个部族。
他穆铁永远只能是“南大汗”,而不能成为真正的“可汗”。
“穆雷……”
南大汗的眼中掠过一道狠厉的光芒。
他狡猾的小侄子,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别想逃出他的掌心。
不能再这样被晋王牵着走了,必须尽快找到穆雷,杀了他,夺回玉牌……
想到这里,南大汗又转向一旁的信使,命令道:“去京城找落雪传信给戈蓝,让他见机行事,不要在京城待太久忘了自己也受天狼神庇佑。”
“是!”
南大汗坐在高大的皮椅上,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手下离去的背影。
帐篷内陷入了一片寂静,只剩下火堆中燃烧的木头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南大汗沉重的呼吸声。
晋王忌惮雍王,正如他对穆雷那般。
看来晋王和他的处境不相上下,难怪会与他合作。
南大汗突然有一瞬间好奇,那个雍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黑水河下游的丛林中隐约可见不远处的山下有灯火闪烁,炊烟徐徐升起显示出有人生活的痕迹。
山林小道间,一个渔夫挎着背篓赤脚走在河边泥潭中。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一边低声叹气一边俯身抓住一只爬上岸的螃蟹扔进背篓中。
忽然,河岸边的丛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往日别条小路除了附近村子的人以外鲜少有外人经过,渔夫不由地举起钓竿警觉地走上前去。
响声越来越近,远远便瞧见两个高大的身影互相搀扶着缓缓走来。
那两个人生的俊俏,看身上的打扮是大齐人,只是模样十分狼狈,其中一人的胳膊缠着的布料上渗出血迹。
来人自然也瞧见的渔夫,对视一眼后径直地走了过来。
渔夫大喊一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受伤的那人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大哥,在下楼舟,这位是我弟弟楼景。”
“你说你们是兄弟?”渔夫看着眼前长得完全不像的两个人,将信将疑地问到。
受伤那人一本正经笃定地点头:“正是。”
渔夫上下打量一番,又问:“你们瞧着不像附近的,怎么会从那边过来?”
“我们兄弟二人平日靠跟随商队做些搬抗的体力活为生,途径黑水河时不料遇到暴雨被冲垮了船这才流落至此……”
受伤的人瞬间眼眶微红,捂着受伤的胳膊恳切地说道:“大哥,能否请您行个方便让我们暂时落脚修养一下。”
渔夫瞧着面前的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像是下一刻就能哭出来似的,顿时心软地点了点头道:“我家里简陋,二位若不嫌弃就留下吧。”
“多谢大哥。”两人连忙拱手齐声道谢。
第114章
“楼舟?”
景楼将纪兰舟扶进草屋,意味深长地挑眉道。
纪兰舟一瘸一拐地爬到土炕上,得意地笑道:“这名字如何?是不是与你配的很。”
“亏你想得出来。”
景楼轻哼一声,别开脸转身倒了盆水。
茅草屋虽然简陋但是该有的物件一样不落。
渔夫是个热心的,不仅准备了伤药而且还为他们拿了干净的换洗衣物。
而这一切多亏了纪兰舟惊人的社交能力。
就从树林走到村落小屋的一段路,纪兰舟已然和渔夫熟络了起来。
短短的几步路时间,纪兰舟竟然给他们两个人编了一段完整的人生经历,甚至虚构了小时候兄弟俩之间的趣事。
渔夫本来还对两人心存戒备,结果听了纪兰舟讲述他们丰富的悲惨童年以后涕泗横流,说什么也要让他们留下养伤。
从前景楼只觉得文臣在朝堂上凭借一张嘴就能搅动风云搬弄是非着实可恶,然而今日瞧见纪兰舟说瞎话的本事忽然觉得也有点用。
景楼一边揉搓帕子一边嘟囔道:“倒真有些出口成章的本事在……”
纪兰舟撑着炕上的案几听着,狡黠一笑道:“郝大哥以为咱俩是亲兄弟,等下可别穿帮惹他生疑。”
景楼的手一顿,斜睨过去。
他瞧着面前这人一脸坏笑的模样总觉得不妙。
果不其然,纪兰舟倾身上前轻咬下唇故作油腻地说道:“来,叫声哥哥我听听看。”
“你……”
景楼一愣,脸颊上瞬间抹上一层绯红。
他是家中独子哪里有什么哥哥,纪兰舟分明就是想占他便宜。
“说来我也比你大些,”纪兰舟猜出了景楼的心思,托着下巴挑眉说,“叫声哥哥不算占便宜吧?”
雍王轻佻的模样着实欠打。
“胡闹。”
景楼横了纪兰舟一眼,紧闭着嘴一副誓死不开口的模样。
纪兰舟见景楼害羞的模样不忍心再逗他,生怕把人逗急眼了哄不回来。
其实他并非故意要和景楼当兄弟,而是蛮人既然受命杀他们就绝对不会就此放过,定然会派人再来搜寻他和景楼的下落。
若是以夫夫相称目标是在过于明显,身份定然会被戳穿,因而互称兄弟更容易掩人耳目。
只不过,若是能趁机占到景楼的便宜的话就算是额外之喜。
纪兰舟艰难地抬起受伤的手臂,咬紧牙关想把缠在伤处的布缓缓扯开。
“嘶……”
缠了许久的布料与伤处的皮肉连在一起,生生扯开时传来的剧痛让纪兰舟忍不住皱起眉头。
蛮人的弯刀着实厉害,隔着几层厚重的衣物都将他的手臂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
幸好他躲了一下,否则怕是胳膊都要被削掉。
这个年代没有破伤风更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纪兰舟只能祈祷自己命硬不会被截肢。
“别动。”
景楼听见身边人发痛的低吟,顾不得闹别扭,大步上前抓住了纪兰舟的手腕。
他拿起一旁的帕子淋湿后轻轻贴在纪兰舟的伤处,等到布料与伤口连接处软化分离才小心地将布一圈一圈拆了下来。
景楼像哄小孩似的,轻轻吹了吹纪兰舟的伤口。
在渔夫的小屋里,暖黄色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纪兰舟坐在床边面带笑意地低头看着景楼的动作。
景楼粗糙的大手轻柔地缓慢滑过纪兰舟白皙的皮肤,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那般小心翼翼。
原本光洁的肌肤赫然出现一道丑陋的伤痕,皮肉翻着甚是刺眼。
雍王从未出过京城,更别提受这么重的伤了。
景楼的心中隐隐抽痛,只恨不得伤在自己身上。
他轻声询问着:“疼吗?”
纪兰舟不想景楼担心,强忍着疼痛轻松地摇头说:“不疼,你吹过就不疼了。”
景楼的眉头仍然皱得紧紧的,他不放心地再次确认道:“说正经的,你若疼得厉害我下山去寻郎中来。”
“不可。”
纪兰舟拦住紧张的景楼,抬手贴在景楼的脸上,用大拇指轻轻搓了搓他眉角的伤疤。
“太危险了,我不放心,”纪兰舟倾身贴上景楼的额头柔声说,“如果阿擎叫一声哥哥,我就不疼了。”
景楼的脸登时红成了熟透的苹果。
雍王充满期待亮晶晶的眼神,以及说话时可怜巴巴的模样都让他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景楼犹豫了下,轻咳一声后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叫道:“哥哥……”
满是草药味的屋里传来一丝甜意,纪兰舟和景楼之间的距离近到能够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纪兰舟奸计得逞,忍不住轻笑起来。
他搂住景楼的脖子,垂眸看向景楼棱角分明的嘴唇,眼神一黯撩拨道:“阿擎若是肯亲亲我,或许伤能好的更快些。”
眼前这人得寸进尺到不要脸的程度,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果然雍王精通做戏,他的心疼都是多余的。
景楼敛起笑容,猛地将拿在手中的药粉洒在纪兰舟的伤口上。
“啊——”
纪兰舟登时惨叫一声,疼得直哆嗦。
“我错了,”纪兰舟连声求饶,“正君饶命!”-
纪兰舟和景楼在屋里折腾了半晌,用热水互相擦过身子后又坐回桌前。
“我们现在应是在这里。”纪兰舟将被水浸湿后卷边的《方舆图志》摊在桌上。
还好他在危难关头将书捡起来揣进了怀里,现在还能根据地图上绘制的内容重新寻找去漠北的路线。
“黑水河,”景楼指向地图,“从这里穿过北边的山谷可以直通漠北。”
纪兰舟闻言顺着景楼的手指看过去,不由得惊喜。
这条路远比先前规划的路线要近了许多,如此一来也算是因祸得福。
若是一路顺风,八成能赶上和顾千亭在漠北汇合。
“我们需要寻得两匹马,还有干粮……”
景楼眉头紧皱已然在策划如何上路。
“小舟兄弟,小景兄弟,你们洗好了吗?”
屋外传来渔夫的声音。
纪兰舟赶忙将《方舆图志》收起来重新塞进怀中,和景楼一同走出屋外。
渔夫眼前一亮,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惊叹道:“两位小兄弟果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
纪兰舟拱手道谢。
他瞥见渔夫手中拎着的三条鱼问道:“郝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吃饭去,”渔夫将手中的鲤鱼举起来,“如今村里每日都聚在一起用饭,这是我给咱们三个出的伙食。”
渔夫一边说着一边领着纪兰舟和景楼穿过村子。
两人褪去华服,换上干净的粗布麻衣后就像寻常百姓一般行走在田埂间。
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在意他们的身世。
能够自由自在地行走,自由自在地呼吸清新的空气,摒除一切烦恼和忧愁就这样活着也挺好。
纪兰舟望着近在眼前的绿水青山,有一瞬间就像这样和景楼一辈子隐居在此处。
黑水河畔的渔村规模不小,放眼望去房屋错落应有几十户人家。
每家门前的院子里都垂挂着风干的咸鱼和水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纪兰舟瞧见路边有一头被拴着的羔羊,转身对渔夫问道:“郝大哥,能否借我们两匹马?”
“马?”
“您放心,待我们脱险定会重金答谢。”
“这……”
渔夫为难地摇了摇头,苦笑着说:“小舟兄弟,并非是我不想借你,而是你们瞧村里如今的样子,别说是马,就连耕地的牲口也没有几只啊。”
纪兰舟这才注意到,他们走了一路竟然没有碰到几个人。
偌大的村子十分安静,就像是空了似的没什么生气。
仔细看去,甚至发现路边的屋子有被人用火烧过的痕迹,处处残垣断壁很是破败。
纪兰舟疑惑道:“郝大哥,村子里为何如此冷清啊?”
“唉,”渔夫叹了口气忧伤地说,“前些日子有蛮人闯进村子抢掠一番,大伙儿怕得很,不少都上京城谋生路去了。”
说着,他转过身充满眷恋地望着破败不已的村庄。
早些日子这里明明是如世外桃源般的地界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往日的繁荣和热闹已经不复存在。
几代人为之奋斗过的家园在顷刻间就被蛮人的部队冲散,恐惧、愤怒、痛惜,一时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
渔夫红着眼眶,坚定道:“剩下的这些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大家舍不得村子,就算拼了命也想守住这里。”
说着,渔夫远眺着村子后方的山谷出神。
纪兰舟和景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同一件事。
既然他们可以通过山谷快速到达漠北,那在漠北的蛮人岂不是也能通过这条山谷入京?
更何况蛮人已经来过黑水村,定然是掌握了入京了最短路线。
若是大军由此入境,岂非悄无声息势不可挡?!
两人想到严重的后果,不由都起了一身冷汗。
还好他们及时发现了这一出缺口,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远了不说,京城危矣。
就说近处,届时黑水村定然会被铁蹄践踏,血流成河。
纪兰舟和景楼望着一旁眼中饱含希望和绝然的渔夫,心情逐渐沉了下来。
第115章
纪兰舟和景楼跟随渔夫沿着田间小道一路来到村子中晒谷子的空地上。
村民们有的围着灶台颠勺做饭,有的正在摆放餐具,大家有说有笑忙成一片。
“这段时间大家都是一起吃饭,”渔夫将鱼放到一旁说,“倘若蛮人突然袭击村子,大家聚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纪兰舟望着围聚在空地上的村民。
即便生活艰苦但是他们仍旧享受彼此的陪伴,这份乐观和情意着实令人钦佩。
渔夫见纪兰舟和景楼站在原地,擦了擦手走上前说:“放心吧,我已经和村长说过你们的身世了。”
正说着,老村长端着两碗热汤热情地招呼纪兰舟和景楼入座。
“小兄弟,”老村长将碗递进两人的手中,“尝尝看,保证这汤的味道你们出了村去哪儿都找不到。”
纪兰舟和景楼道谢之后从老村长的手中接过了碗。
碗中的鱼汤呈现出乳白色,上面点缀着的翠绿色葱花简直是点睛之笔。
两人端起碗同时喝了一口。
温热的鱼汤鲜味瞬间在口中扩散开来,丝滑的浓汤流入喉咙,胃里瞬间暖了起来。
纪兰舟眼前一亮,拿起勺子捞起汤里涮的鱼片吃了一口。
经过浓汤煮熟的鱼片鲜美滑嫩入口即化,加上村民用秘制调料调制出来的美味汤汁让人食欲大增。
景楼双眼亮晶晶的,咂摸着鱼肉的滋味惊叹道:“我在京城都不曾吃过如此鲜的鱼……”
纪兰舟瞧着景楼一有吃的就知足的模样不由发笑,上哪里去找这么好满足的宝贝去。
他抬手擦掉景楼嘴角蹭到的鱼汤,附和道:“没想到山村里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鱼,也算是因祸得福。”
鲜美的黑鲤鱼将纪兰舟和景楼的味蕾彻底的激活。
他们尝了又尝,脸上始终挂着餍足的神采。
已经一整天没吃上饭的两个人也不客气,索性坐在桌前一碗接一碗地吃了起来。
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食量着实惊人,众人都看傻了眼。
老村长看到两个人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欣慰地笑了笑。
“就说你们绝对吃不到比这更好的滋味了,”老村长的语气中充满自豪,“这是用罕见的黑鲤鱼熬制的汤头,只有我们村的鱼塘里才有。”
渔夫补充道:“我们每年会在这时候筛选出最好的鲤鱼,备下秘制调料,再用最纯净的山泉水煮成这道汤。”
纪兰舟咽下口中的饭菜,疑惑道:“小弟曾随商队去过些地方,就连京城最大的酒楼也不曾有此等美味,为何不将鱼送去卖啊?”
如果能帮村子里的人把鱼销往别处也能帮大家多寻一条出路。
“小舟兄弟有所不知,”渔夫无奈地笑了笑,“这鱼啊怪得很,离开了村子池塘里的水就与平常的鲤鱼别无二致了,我们只能做成鱼干拿去卖。”
一方水土养一方鱼,纪兰舟有些遗憾。
这时,老村长叹了口气摇头说:“说那么多又有何用,日后能不能再吃上这样的鱼都未可知了。”
周围的村民听到老村长的话后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渔夫眼神一黯也垂下眸子。
老村长撑着桌上,战战巍巍地站起来指着一片破败的鱼塘愤然说道:“那里曾经就是我们村子养黑鲤鱼的鱼塘,祖祖辈辈的心血都在里面。但是现在你们看……”
纪兰舟和景楼顺着老村长手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鱼塘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鱼塘旁的栅栏被踏平,浑水翻滚,连鱼影都不见一个。
他转过头来,看见众人的眼中皆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他们的手中紧握着碗筷,仿佛拿着的是兵器一般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那些蛮人毁了我们的鱼塘,”渔夫咬牙切齿地说,“若是再敢来犯,我这一次必定会奋力抵抗!”
“对!誓死守住我们的村子!”
“和蛮人死磕到底!”
“……”
一时间群情激愤,村民各个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
亲眼见到一群普通人为了保卫家园而战,纪兰舟作为一个外来的灵魂也被这种英勇无畏的气势和胆量所震撼。
“只是……”
老村长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们手无寸铁,如何与蛮人士兵对抗啊……”
众人的呼声渐渐歇了下来。
残酷的现实摆在所有人的面前。
纪兰舟看出村民的不安与迷茫,别说是寻常百姓,就连他自己心中也没谱。
且不说蛮人若真沿着黑水河向下游来寻他们势必会找到村子。
单单山谷是连通漠北与京城的捷径这一条,村子终究躲不掉一场劫难。
纪兰舟心中一动转头看向景楼,只见景楼也正注视着他的眼中充满了坚定。
是啊,景楼正直又善良,怎么可能忍心看村民们白白送死而不顾呢?
两人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切都不言而喻。
“村长。”纪兰舟开口说,“我家小弟曾在平远侯的军队中服役略通兵法。如果您信得过,我们可以帮助大家抵抗蛮人的侵袭。”
老村长看向他,眼神中满是惊讶和期待。
“你说这位小兄弟从过平远侯的军?是那位威震漠北的平远侯?”
他抬头看向景楼,“此话当真?”
见到景楼肯定的点头后老村长终于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希望的光芒。
平远侯的名声远播,众人一听景楼曾在平远侯军中纷纷放下心来。
渔夫兴奋地握住纪兰舟的手,感激道:“若是两位兄弟愿意帮我们那就再好不过了!”
“太好了,咱们的村子有救了!”
“小景兄弟,全靠你了!”
“是啊,你说怎么做我们全听你的。”
村民看到希望的曙光,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忽然,山林间惊起一片鸟群。
景楼眉头紧蹙,目光深邃地望着远山沉声道:“来不及了,我们需要快些行动。”-
破晓时分,一道金光从东方洒落照亮了黑水村的村口。
纪兰舟和景楼洗漱过后刚走出简陋的草屋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只见村民们带着锄头、铁铲等工具聚集在一起,正眼中充满期待干劲十足地等着他们。
景楼握着一张绘制精细的地图,快步走向村民的中心。
他的目光锐利,几乎能刺透那张纸,脑海中则是对整个山谷的清晰地形图。
“郝大哥,你带领一队人在村庄周围挖一圈壕沟,尽量挖得宽大一些。”景楼一边看着地图,一边指挥道。
渔夫点点头,拍了拍身旁的村民示意他们跟上。
随后景楼又转过身,走向了另一队村民:“几位大哥在靠近村口地方挑个狭窄的地方,按照图纸建造箭塔,一定要搭得尽可能高些。”
“没问题!”
说完,几个村民带领一队人向村口的方向走去。
景楼则和纪兰舟另外带着十几个壮汉直奔山谷而去。
头天夜里他和纪兰舟一同上山探查了地形,挑选了山谷中最窄的地方。
他将绘制的图纸摊开在巨石上,目光扫过整个山谷,最后停在一个山谷入口的位置。
景楼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召集了几个村民凑到跟前。
“这里地势险要又是出村的必经之路,正好是我们伏击蛮人的最佳地方。”
景楼指着地图上的山谷入口对村民们解释道:“蛮人善骑射,在这里建设一道石墙逼他们下马,随后从两侧掷下石块将他们堵死在狭道中。”
村民们恍然大悟,纷纷惊叹着点头,挥舞着工具立刻开始破土施工。
景楼亲自下手,挑选最大最结实的石头,用手猛地一劈竟然将石头从中间劈出一道裂缝。
“哇……”
“小景兄弟好功夫啊!”
四周传来村民的惊叹声。
纪兰舟早就见识过景楼徒手碎大石的本领,再看一遍还是觉得神奇。
他望着景楼可靠的背影忍不住扬起嘴角。
方才景楼分配工作颇有种调兵遣将的从容,又能在短短一晚上的时间想出如此周密的计划实在是常人所不能及。
他的阿擎果真是个将才,天生就该领兵打仗才对,留在雍王府做正君实在是可惜。
大家都在干活,纪兰舟自然也不能闲着。
他不顾手臂上的伤,挥舞着铁铲加入了挖石头的队伍中去。
石墙沿着山谷的边缘,一点点的向前推进。
村子里的每个人都在尽自己的全力,挖掘壕沟,建造箭塔,制作陷阱,各自都有分工。
与此同时,景楼又在村庄的其他地方布设陷阱。
他挑选了几处蛮人可能经过的地方,用竹竿和绳索搭建起了一个个陷阱,陷阱的底部则用尖锐的竹子铺成,若掉下去十有八九会变成肉串。
汗水滴落在泥土上,化成一道道痕迹。
在景楼的指导下,所有人团结一心不出三日就将工事完善起来。
坚固的壕沟、高大的箭塔、密布的陷阱,以及石墙将村子围成了铜墙铁壁。
原本只能等待被蛮人肆虐的黑水村,顿时变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
景楼忙碌的身影成为了村民们心中的一座山,给村民们带来了无尽的安慰和信心。
“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蛮人入瓮了。”纪兰舟站在高高的箭塔上,遥望着远方的山谷轻声道。
景楼并肩站在他身旁,深沉地说道:“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小小少年说话总是那么率直无畏,纪兰舟轻笑一声,忍不住抬手按在景楼的头顶用力揉搓了一把。
第116章
黑夜降临,村子的外围暗淡无光。
附近水流湍急的黑水河滚动着发出低吼声,仿佛夜晚的野兽一般。
透过寂静的山林,几道模糊的影子沿着小道悄然接近村子。
数十名蛮人组成的马队穿行在丛林之中。
“为了个没甚用的王爷,竟让咱们上这么远的地方来。”
“晋王狡猾得很,什么都要让我们来做。”
“沿着河道寻了这么久都没见到人影,你们说那夜风雨那么大雍王掉进河里还能活吗?”
“大汗让我们将雍王的首级带回去,按照大齐人的话这叫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杀个亲王有什么意思,不如等到进了京城取狗皇帝的性命。”
“快了,就快了。”
“等到大汗收拾完穆雷那小子夺回玉牌,咱们就不用再受晋王牵制,届时直接杀进皇城!”
“大汗真是聪明,竟然想到利用晋王除掉平远侯。”
“……”
正当蛮人还在畅想今后风光的时候,忽然耳畔传来“咻”的一阵风声。
绑在两边大树上的麻绳崩断,地面上猛地竟赫然出现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啊——”
一声惨叫后,骑在前排的蛮人猝不及防,连人带马应声坠入满是竹刺的地洞中顿时没了声音。
“小心,有陷阱!”
有人大喊一声,蛮人的马队顿时乱作一团。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丛生的野草之中居然会藏着这样一处设置缜密的陷阱。
“狡猾的齐人!”蛮人高声怒骂,“大家小心,他们定在附近!”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蛮人敛起方才嬉笑的神色,纷纷拔出腰间的弯刀严阵以待。
然而不等他们准备好,突然从树林的四面八方飞来一道道竹箭。
竹箭就像划破黑夜的闪电,直向蛮人射去。
蛮人们惊惶失措,挥舞着弯刀勉强躲避。
未成想竹箭飞来的高度极低,恰巧射中蛮人的马匹。
马儿被刺穿皮毛瞬间受惊奔腾起来,一边腾挪一边嘶鸣着在丛林中狂奔起来。
有的蛮人勉强跳下马,有的则被马匹拖着一同掉入深深的陷阱之中。
其余的蛮人则骑着马沿山林小路朝山下村子跑去。
谁知才刚进村,四周突然燃起了一圈火焰封住了蛮人的退路。
火焰照亮了村庄,蛮人无路可退只得沿着村子朝唯一的出口向着山谷骑马奔去-
远在山谷上,景楼的目光犀利。
蛮人的一举一动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警惕地盯着前方,望见村子的方向燃起火光便知道蛮人已经沿着他设下的路线往山谷方向前来。
“他们来了。”
景楼声音低沉,潜伏在他身边的村民们纷纷紧张地点了点头。
纪兰舟贴在景楼身边同样忐忑不安。
不一会儿,就见十几个蛮人骑着马朝山谷奔来。
这个数量已经比景楼预想的少了很多。
蛮人毫无防备地冲进山谷,这才发现有一面两人高的石墙将狭窄的山谷出口堵了起来。
“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妈的,我们中了齐人的圈套!”
蛮人咒骂着在山谷中徘徊。
石墙拦住了他们出谷的前路,而身后又是熊熊烈火,他们如今进退两难被彻底困在了狭窄的山谷中。
“放!”
突然山谷中传来一声号令,紧接着四面八方传来轰隆隆的钝响。
蛮人抬头看去,无数石块从头顶铺天盖地地坠了下来。
“躲开!快躲开!”
蛮人顿时慌了神,纷纷跳下马四散奔逃而去。
然而石块的数量太多,山谷中避无可避,有人被石块正中头顶当场倒下。
其余几名蛮人一边狼狈躲闪掉落的巨石一边跑向石墙。
他们用身体撞向石墙以求最后的生路。
不得不说这群外族人的蛮力实在是大,在蛮人的疯狂冲击下,石墙已然摇摇欲坠。
“小景兄弟,石头快用完了!”
渔夫焦急地大喊一声。
蛮人还未被尽数制服,用来投掷的石块已经见底。
石墙倒塌不过是时间问题,能够拖延的时间定然不够再制作石块。
如果真让蛮人逃出山谷招来援助,后果不堪设想。
正当众人不知所措的时候,景楼起身沉声说道:“让我去会会这群蛮子。”
说罢,他手持鱼竿纵身从峭壁上纵身跃下。
“景楼小心!”纪兰舟拦不住,只得在身后大喊一声。
只见景楼踩着山间凸起的石块,三步并作两步跳进了山谷独自冲到蛮人的面前。
“臭小子!不自量力!”
“竟敢小瞧我们,今日就送你去见天狼神!”
蛮人各个双眼猩红,举起弯刀怒吼着向景楼杀来。
景楼丝毫不惧,猛地一挥钓竿冷声道:“我不信鬼神,见到天狼神也照杀不误。”
说罢,他手腕一甩将钓竿劈向来袭的敌人。
钓竿与长枪不同,虽无法将人刺穿但是却胜在柔软,钓竿利用巧劲游走在敌人之中将上前的蛮人一一拍开。
景楼踩着蛮人的脊背飞身跃起,在空中漂亮地翻身一脚踹在另一人的脸上。
他回手一劈,瞬间夺下蛮人的弯刀。
寒光闪过,景楼手中的弯刀一勾,顷刻间便取了蛮人的一条手臂。
“啊——”
那人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霎时喷涌而出。
其他人被景楼的气势所震撼,不约而同后退,犹豫着不敢再贸然上前。
而景楼却不给蛮人犹豫的机会。
他手持弯刀游走在蛮人之中,动作快到肉眼几乎无法跟上。
每当刀光一闪就有一名蛮人倒下,而景楼的身上也逐渐溅上血迹。
这时候的景楼,就像是一个战神,无所畏惧地在敌人的队伍中穿梭。
他手中的兵刃就像是翅膀,助他在战场上自由翱翔。
纪兰舟望着景楼在蛮人中间孤军奋战,心中始终揪着。
又是一声惨叫,一个蛮人身首异处。
“好!”
“小景兄弟杀的好!”
景楼灵巧的动作给足了村民信心,众人连声叫好已然看到胜利的曙光。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景楼胜券在握的时候,却不曾看到一蛮人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只见躲在角落的蛮人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趁着景楼转身地功夫猛地扔了过去。
景楼下意识抬起手挡住飞来的异物。
不料弯刀划过,脆弱的纸包破裂,里面白色的粉末顷刻间在空中炸裂开来。
景楼措手不及被药粉扑了个正着,他赶忙抬手掩住口鼻。
蛮人趁此机会手持弯刀奋力向景楼扑了过来。
视线和行动收到阻拦的景楼只得屏住呼吸,挥舞着兵器后退闪躲。
只是蛮人的弯刀着实锋利,尽管景楼灵巧闪躲,身上仍旧留下了伤痕。
“嗬——”
蛮人大喝一声,景楼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鲜血顺着景楼的脸颊缓缓滴了下来,染红了他的衣领。
“景楼……”
看到这一幕,纪兰舟心中一紧。
景楼不是神仙,肉体凡胎也是会受伤的。
纪兰舟咬紧牙根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他怎能让景楼孤身一人对抗蛮人,而自己却躲在这里呢?
想到这里,纪兰舟猛地起身攥紧手中的斧头,沿着陡峭的山崖滑了下去。
“小舟兄弟!”
渔夫见纪兰舟手臂的伤都还未好就冲下山崖,顿时焦急地大喊起来。
而纪兰舟铁了心,不顾身后的村民如何呼喊,毅然决然地跳进狭窄的山谷中与景楼并肩站在了一起。
“你来做什么?”景楼随意蹭掉滑到下巴的血珠,皱眉看向来人。
纪兰舟抬起手,心疼地用拇指擦掉景楼脸上的血痕说:“总躲在你身后我也太不是东西了。”
景楼执意说道:“刀剑无眼我怕是顾不上护你,你快走吧。”
“我不走,”纪兰舟的态度更为坚决,“我说过,有一天就算我要死也只会死在你的手上。”
“你……”景楼惊讶地望着身旁的人。
什么时候了雍王居然还说这些。
纪兰舟微微一笑,倾身与景楼轻轻贴了贴额头:“我不怕死,我只怕不能与你同生共死。”
两人在尸横遍野的山谷中旁若无人,四目相对。
一旁的蛮人大喝一声,再度举起兵器冲着两人杀了上来。
景楼敛起笑意,冷眼看向凶神恶煞的蛮人。
纪兰舟紧紧地攥住手中的兵器,紧张到指节发白。
他从未经历过如此生死关头,本该怕得要死才对,却因身旁的人而安定了许多。
两人皆抱着必死的决心面对眼前的敌人。
“嗬——”
蛮人左右夹攻,朝纪兰舟和景楼飞扑而来。
然而还不等蛮人近身,山谷中传来一阵撼天动地的呼喊声。
纪兰舟和景楼以及来袭的蛮人都不约而同朝山谷一侧看去。
只见渔夫带领着黑水村的村民浩浩荡荡地冲下了山谷。
“小舟兄弟,小景兄弟,我们来啦!”
“今天和蛮人拼啦!”
“滚出村子!”
村民们举着农具挥舞着手臂,一边呐喊一边蛮人冲去。
这群再普通不过的寻常百姓,为了保卫家园不惜牺牲生命奔向前线冲向曾经另他们恐惧不已的敌人。
蛮人也没想到附近还有这么多人,一时间慌了神忘了攻击下意识要跑。
可惜他们无路可逃,愤怒的村民更不会给他们跑掉的机会。
已是残兵败将的蛮人无论如何拼死顽抗也终究是杯水车薪。
当最后一个蛮人倒下,村民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赢啦——”
纪兰舟不由得松了口气,扔掉手中的斧头扶住膝盖喘着粗气。
这段经历实在是过于真实,拍电影的布景和场面终究是比不上。
他看向山谷中残忍血腥的场面,竟然已经不觉得那么难以忍受了。
这个你死我活的时代就是如此,你如若心软就会被人杀,活不到最后又有什么意义。
而纪兰舟似乎也该逐渐接受这样的世界了。
他望着不远处因打了胜仗而欢呼雀跃的村民长叹了口气,低声对景楼说:“你看,我说我命不该绝于此吧。”
然而身旁的人并未回答他,也没有骂他“胡闹”。
纪兰舟疑惑地转过身去。
下一刻,景楼竟直挺挺地向他倒来。
“景楼!”
纪兰舟下意识托住景楼。
他恍然间回到了两人成婚那日,景楼也是这样虚弱地倒在他的怀中。
只不过那时他身子弱的像只小鸡竟被景楼压趴在地上。
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胸膛撑住景楼,用双手将景楼抱在怀中。
“景楼,你醒醒,”纪兰舟轻轻拍打景楼毫无血色的脸颊,“你别吓我……”
然而任凭他如何摇晃如何叫,景楼都始终紧闭着双眼毫无回应。
无穷无尽的恐惧与无助瞬间将纪兰舟淹没,从穿来至今他第一次感觉到绝望。
纪兰舟紧紧地抱怀里的人,就连眼泪顺着眼角落下也不自知。
第117章
纪兰舟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他摸索着检查景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然而除却一些被弯刀划过的皮外伤再无其他致命的痕迹。
“怎么会……”
纪兰舟束手无策,只得轻轻地侧身将脸贴在景楼的唇边感受着他急促的鼻息。
景楼的脸颊冰凉,整个人像坠入了冰窖似的面色发白,只有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纪兰舟此时只恨自己不是医生,无法看出景楼究竟发生了什么问题。
原本在庆祝胜利的村民发现了一旁的变故,纷纷停下欢呼围聚了过来。
渔夫见状赶忙冲上前来,“小景兄弟这是……”
纪兰舟抬起头,急切地问道:“医生,郝大哥,带我去离村子最近的医馆。”
“诶,诶好。”渔夫连声应到。
“呵。”
突然,一旁被村民制服的蛮人冷笑起来。
脸上印着怪异纹身的蛮人吐掉口中的污血,得意地喊到:“他中了我们蛮族最毒的见血枯,齐人的医者是救不活他的,不出十日他就会五脏六腑溃烂至死。”
纪兰舟猛地瞪大双眼死死盯着那蛮人,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他对天狼神大不敬,这么死都是便宜他了!”蛮人狠狠地啐了口痰,“就该将他千刀万剐,以祭天狼啊——”
不等蛮人将恶毒的诅咒说完,他嘴边的话被飞扑上来的纪兰舟一拳打回了喉咙。
“你再说一遍。”
纪兰舟两眼猩红,压在蛮人的身上揪住他的衣领。
蛮人透过那双冰冷又愤怒的眼睛竟然看出了无穷的杀意,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具尸体。
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下偷命的战士居然也被震慑到一瞬间无法动弹。
这哪里是一个在京城养尊处优的王爷,分明就是隐藏在皮囊之下伺机而动的野兽。
那蛮人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梗着脖子吼道:“除了巫医,没有人会解见血枯,他就等死吧!”
下一秒,拳头再次打在蛮人的脸上。
“闭嘴。”
纪兰舟面无表情,低垂着头冷声说到。
只见他一手按住蛮人的胸口一手紧攥拳头打在蛮人的脸上。
一拳,一拳,纪兰舟像是一台被设定程序后卡死的机器,麻木地抽打被自己压在身下的人。
他的拳头被血染红,已经分不清是蛮人的血还是纪兰舟用力过重打破了自己的手。
纪兰舟平日里都是一副笑盈盈的,何时露出过如此骇人的模样。
周围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只得看着纪兰舟疯了似的将蛮人的脸打得面目全非。
不知过了多久,被纪兰舟压在身下的蛮人已经无力再挣扎,脸上遍布血迹看不出原貌。
“呃……”
蛮人的嘴里喷出血泡,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无法动弹。
纪兰舟终于缓缓停手,他单手拎起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的蛮人冷声道:“他如果有事,我要你们全族陪葬。”
冷峻的声音不含任何感情,说出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
蛮人努力瞪大眼睛,最后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随后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纪兰舟垂着头,不断喘着粗气。
“小舟兄弟……”渔夫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轻轻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却不知如何开口安慰。
“郝大哥,”纪兰舟的声音平静不带一丝起伏,“这些蛮人就交给你们了,要杀要剐随便。”
渔夫点了点头:“好。”
纪兰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露出一张染血的面庞。
他嫌恶地扔掉手中的蛮人,起身走回景楼的身边一把将景楼横抱起。
怀中本该温暖的身体一片冰凉,不断轻轻颤抖着显然正遭受着极大的折磨。
纪兰舟低头轻轻吻了一下景楼眉角的伤疤,像成婚那晚一样,明知景楼听不到但仍旧小声安抚道:“阿擎别怕,我带你回家好吗?”
——
纪兰舟将景楼放在蛮人留下的马匹上,一路下山朝村子跑去。
一路上他冷静不少,空白一片的大脑也终于开始重新运转。
蛮人方才所说不像有假,如果大齐的郎中不知如何才能抑制景楼体内的毒性那么转道下山去寻医馆反而耽误时间。
纪兰舟思来想去,决定按照计划带景楼回漠北。
景楼还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才会毒发,届时他就算把草原翻一个底朝天也一定要把蛮族的巫医找出来。
纪兰舟回到草屋,将他和景楼为数不多的东西收拾起来。
忽然,他瞥见桌上摊着的《方舆图志》。
前几天景楼就是趴在这张桌子上一边翻书一边挑灯夜战绘制图纸和工事图。
纪兰舟手上的动作一顿,咬紧牙根强忍住眼眶的酸胀。
他的景楼本该自由自在……
想到这里,纪兰舟猛地攥紧拳头狠狠砸向桌面。
都怪他没用,都怪他……
刚穿来时他只想保命,讨好景楼只是将“不死”当成目标。
谁料演着演着却入戏太深,直到被景楼的坦荡与直率所吸引。
而现在景楼因为他的无能生死未卜。
纪兰舟幡然醒悟,他早就已经深陷其中成为了故事的一员无法脱身。
雍王纪兰舟早已不是短短一句话存在的炮灰,而是充满他丰富灵魂和情感的人。
景楼也不是几页剧本和几百字的人物小传设定出来的角色。
不仅是他们两个,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是简单的npc或人设,而是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存在。
纪兰舟以往只是被剧情被动地推着走,本以为不争不抢就能苟活,这才受了晋王的利用,无形之间成为了晋王的工具。
如今竟走到这个地步。
纪兰舟的眼神一凛。
这一次,他必须要亲手写出属于他与景楼两个人的剧本。
他猛地搓了一把脸,扯出一张草纸提笔写下一封信。
随后,纪兰舟又扯碎他来时穿着的袍子,做成一条一条的缎带将景楼严严实实地绑在了自己的背上与自己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纪兰舟背着景楼走出房门。
刚一出门便瞧见所有村民都来到了草屋的门口。
渔夫走上前来将一个包袱递到纪兰舟的手中,说道:“小舟兄弟,这些是大家伙儿的心意,你们一路上务必要当心。”
“多谢郝大哥。”纪兰舟看了渔夫一眼感激到。
“哪里,应该是我们道谢才对,”渔夫诚恳地说,“你们帮我们打倒了蛮人,是我们村的救命恩人。”
时值至今,纪兰舟也不必再隐瞒。
他拱手说道:“是小弟隐瞒在先,郝大哥慷慨接纳我们已是天大的恩情。”
渔夫笑着叹了口气:“其实我早就觉得两位小兄弟并非凡人。”
纪兰舟终于扯出一丝微笑。
他知道,景楼也怕暴露他们的身份后会牵连村子,因而才会配合他演什么亲兄弟的戏码。
只是,他们这一次在黑水村大败蛮人定然是瞒不住的。
“郝大哥,”纪兰舟从怀中取出写好的信件,“日后若是有京城来的人寻到村子,倘若姓马就将这封信交到他的手中。”
渔夫收下信封,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
纪兰舟爬上马背,又将另一匹空着的马系在绳子上牵在一旁。
他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村子。
“小舟兄弟,一路顺风。”渔夫挥手告别。
纪兰舟点了点头,向黑水村的村民道别后迎着夜晚山谷中凌厉刺骨的北风,一路疾驰,朝漠北的方向奔去-
漠北的午时烈日当头,墨城的偏门悄然打开。
平远侯身着常服披着一件黑色披风,独自骑马出了墨城。
骏马奔驰在草原上留下一串深深的马蹄印,飞扬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不多时,平远侯来到墨城外一处营地外。
营地虽隐蔽,但却规模不小。
营地周围一片环境与大齐没有一丝相似之处,数百个帐篷在寒风中飘摇,分明是蛮人聚集的场所。
平远侯勒住马,从营地的正门处大方地走了进去。
空地上、帐篷前原本忙碌着的蛮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转头看向平远侯高大挺拔的身影。
然而营地里的蛮人没有任何敌意,反而不约而同地用拳头抵在胸口表示敬意。
这是蛮族人对勇士最高的敬意,也是他们对这位大齐侯爷的敬畏与感谢。
平远侯一路畅通,轻车熟路径直走进营地中央最显眼、最整洁的大帐篷中。
穆雷身穿羊皮短袄坐在一口大铁锅前,手里握着木匙正在熬一锅肉汤。
他抬眼瞧向走进帐篷的平远侯,挑起张扬的眉毛道:“如何,我就说住在帐篷里没有敲门的习惯吧。”
平远侯轻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扔到穆雷身旁的桌上:“那几个刺客招了。”
“多谢侯爷,”穆雷瞥了一眼桌上的册子,“我不认识几个你们齐人的字,你知晓便好,我无须再看。”
册子中记录的口供或许牵扯蛮族的秘密,穆雷竟然看也不看全权信任。
平远侯意味深长地看向面前的少年统领。
穆雷随手抓起一把草药揉碎后洒进了锅里。
帐篷里顿时弥漫着草药的香气,混合着肉汤原本的鲜味,香而不扑鼻而来。
“我们蛮族的巫医善用草药,”穆雷用木勺将熬好的肉汤盛了出来说,“蛮族人做饭的方式与你们大齐人不同。”
说着,他将盛着肉汤的碗递给平远侯。
平远侯接过碗,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肉汤一饮而尽。
穆雷看着这一幕颇有些惊讶。
他挑眉道:“难道你不怕我在汤里下毒吗?”
平远侯轻笑一声,反问:“用人不疑的道理草原上也没有吗?”
“你们大齐人说话文绉绉的,我可听不懂。”穆雷说着也喝了一碗热汤。
他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对平远侯敬佩不已。
平远侯帮助他安置几千名族人,让他们不必再漂泊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受南大汗的追杀。
只是平远侯有调令在身,依照大齐律法武将不得擅自调兵,因而无法助他对抗南大汗。
穆雷觉得有些可惜。
他曾在墨城游走时见识过平远侯训练将士的手段,也见识到大齐纪律严明的军队。
若是能与那支王者之师合作,想必夺回草原不过是小菜一碟。
正当景梧和穆雷坐在帐篷中交谈之时,忽然从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紧接着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蛮族的斥候与一个大齐的信使前后脚冲了进来。
“穆雷安达!”
“侯爷!”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却是同一件事。
“南大汗派往南方的一支队伍被骠骑将军杀光了,听说他发了好大的火,发了疯似的在草原上找我们的族人!”
“顾将军赶回漠北了,正在墨城内等您回去!”
第118章
前后两条消息连在一起看似没甚稀奇,但是字里行间处处透着凶兆。
平远侯皱眉道:“千亭遇袭了?人可有事?”
来报的信使想了下,摇头说:“顾将军看着除了疲惫些并无大碍。”
“好,”平远侯松了口气,“那便好。”
“将军从京城带回圣旨,侯爷还是快些回城吧。”信使催促道。
平远侯穿上披风起身要走。
“我与你一同前去。”穆雷扯下挂在帐篷上的齐人衣物套在身上。
“你……”
平远侯脚步一顿,盯着穆雷脸上的刺青微微一笑:“也好,是该让你和千亭见上一面。”
穆雷用发带勉强将披散的长发束起,出了帐篷翻身上马跟在平远侯身后向墨城赶去-
顾千亭背着手,不安地在城墙上踱步。
忽然城外响起一阵马蹄声,他赶忙趴在城墙看去。
只见一阵尘土喧嚣下,平远侯骑着黑马赶来。
在平远侯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顾千亭眯起双眼定睛看去,随后愤然攥紧双拳砸向石墙。
他大喝一声,提起长枪冲了下去。
城门缓缓打开,还不等马匹停下,只见一道寒光闪过,顾千亭举着长枪向平远侯身后跟着的人刺去。
“将军且慢!”
还不等有人出声阻止,顾千亭已然先一步动作。
他动作极快,一把抓住马匹的缰绳侧身用肩膀猛地撞向马身。
力道之大竟然直接撞得人仰马翻。
“大胆蛮贼,竟敢到墨城来!”
顾千亭跳起来将马背上的人压倒在地,长枪用力刺入地面就贴在那人的耳边,在脸颊上擦出一道血痕。
“将军好生威猛……”
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竟然还有心思打趣。
顾千亭只觉得备受挑衅,登时怒火中烧举拳便要砸下去。
“千亭!”
就在拳头将要触碰到脸颊的瞬间,一旁看戏的平远侯呵斥住顾千亭,轻笑道:“冷静一点,穆雷并非你我的敌人。”
“姐夫!”顾千亭的拳头停在半空委屈道,“你怎么替蛮人说话啊!”
他的眼中满是愤怒与不解,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压得穆雷喘不上气。
平远侯跳下马走上前去。
“穆雷与狼子野心的穆铁并非同类,我已安排他的族人安置在墨城外的营地,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并未在信中言明。”平远侯按下顾千亭的拳头。
“姐夫……”
“怎么,你连我都不信?”
顾千亭盯着平远侯,片刻后才不甘地缓缓卸下力道:“您我自然是信的。”
他撑着长枪缓缓起身,双眼却始终警惕地盯着一旁的穆雷。
穆雷揉着喉咙从地上爬起来。
他上前一步学着大齐人问候的方式拱手作揖,说道:“久闻骠骑将军的威名,如今得见果真器宇不凡!”
“油嘴滑舌。”
顾千亭嫌恶地瞥了穆雷一眼。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这蛮人说话的模样像极了那个不正经的雍王。
想到雍王,顾千亭终于想起正事。
他重重地撞过穆雷的肩膀,侧身拉着平远侯的袖子低声说:“姐夫,此次我并非一人回漠北,雍王和阿擎本与我同行。”
“景楼回来了?”
平远侯听到儿子的名字眼前一亮,赶忙抬头朝城内看去。
顾千亭面色阴沉,按住难得激动的侯爷摇头说:“队伍行至黑水河畔时遭受蛮人伏击,雍王掉入河里,阿擎为了救他也……”
“什么?”平远侯收回视线眉头紧皱。
“都是因为这群蛮人!”顾千亭猛地看向一旁的穆雷咬牙切齿地说,“若是阿擎有个三长两短我定杀你全族!”
穆雷瞬间正色,拳头抵在胸口认真道:“顾将军,我向天狼神起誓北方部族从伤害过一个齐人。”
“蛮人说的话如何可信!”顾千亭再度提起长枪直向穆雷。
平远侯拦住火爆的顾千亭,沉声道:“穆雷这些日子都在我眼下,不会是他。”
顾千亭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回长枪。
“景楼聪明,既然逃出去了定不会有事。”平远侯按住顾千亭的肩膀。
他景梧地儿子什么风浪没经历过,战场都上得不可能就这样死。
“可他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啊……”
顾千亭嗤了一声,苦恼道:“姐夫你是不知道,那雍王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难保不会拖累阿擎。”
“雍王……”
平远侯默念着雍王的名字,他越来越好奇这个纪兰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让他的儿子甘愿赴死。
他好奇地问道:“你到京城见过雍王,觉得他如何?”
“不过是个有些小聪明的小鬼罢了。”
顾千亭回忆着京城中的点点滴滴,不屑地小声嘟囔道:“不过个子倒是长得高……”
一群人在城门□□流甚是显眼,穆雷在顾千亭的“押送”下和平远侯一同进到书房。
见平远侯并未避讳,顾千亭便当着穆雷的面将进京几日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尽数告诉了平远侯。
“你说皇帝病危,京城如今由太子殿下支撑,”平远侯盯着地图凝重地说,“太子一个人在京城恐怕不行。”
顾千亭忙上前说:“姐夫,如今我们手持虎符可随意调兵,不如直接举兵入京帮扶太子稳固朝堂社稷。”
“墨城百姓呢?”平远侯斜睨过去,“穆铁在边境虎视眈眈,我们走了谁来守城?”
“……”
顾千亭挠了挠头,又说:“那就发兵先把穆铁杀了,再去京城。”
“不可。”
一旁默默听着的穆雷开口说道:“南方部族十万狼师各个骁勇善战,在草原上大齐人没有优势,你们不一定打的赢。”
说着,穆雷瞥了一眼平远侯,又道:“即便能赢也定然损失惨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干等着吗!”顾千亭急切地喊到。
平远侯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道:“此事从长计议,当务之急是把雍王和景楼找回来。”-
马标骑着高头大马,率领一队骑兵沿着黑水河前进。
他的面孔铁青,双目紧紧盯着前方。
连日大雨,黑水河两岸泥地上的马蹄痕迹已经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搜查起来十分不易。
回报只说雍王和正君掉入河中,他便向河流下游的丛林中沿途搜寻。
“停!”
马标叫停队伍,俯身朝前路看去。
在马蹄前不到两步的位置有一根麻绳,绳子两端被系在两旁的树干上。
在刑部多年,马标查案的经验丰富,登时便察觉有异。
他沉声道:“小心,前方有陷阱。”
说着,马标拔出佩刀砍向绳子。
只见面前的树叶瞬间被渔网拢住,地面上竟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坑,朝坑底看去居然布满了尖锐的竹刺掉下去不堪设想。
队伍中的马匹不断紧张地打着响鼻,紧张的氛围蔓延开来。
马标跳下马俯身看去,只见坑底的竹刺上有还未清理掉的斑驳血迹以及掉落的马具。
马具的样式与大齐不同,马标的心一沉皱眉道:“蛮人竟然已经深入到这里。”
同时他的心中开始隐隐担忧,看样子附近发生了争斗怕是蛮人也在追踪雍王与正君的下落。
陷阱极有可能是王爷和正君所设,两人势单力薄如何能对抗蛮人大兵?
马标远望着山下隐约传来的灯火心绪不宁。
庄士贤一案他犯下欺君之罪本是死路一条,但雍王却给了他一条生路最终只是被革职查办。
前几日太子殿下将他召进宫中,说雍王临行前特意嘱咐马标为人正直可用,将他复职不说还委以重任。
雍王对他有恩,他如何能见恩人落入此等险境。
“走,”马标翻身上马,“进村看看。”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避开丛林中的陷阱朝村口进发。
正当马标带队准备进入村庄的时候,一竹箭飞来正中马前的地面震得土石飞溅。
竹箭简陋显然并非军用,马标扬眉看去。
“来者何人!”
在箭塔上,一个渔夫端着鱼叉警惕地看着队伍。
当他看到马标一行人身穿大齐服饰时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
渔夫高声问:“你们是大齐的将士?”
“正是,”马标拱手道,“我乃刑部侍郎马标,因办公事途径此处,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你姓马?”箭塔上的渔夫一愣忙问,“是来找小舟兄弟和小景兄弟的吗?”
虽然相隔甚远,但村民的声音却清晰地飘到了马标的耳边。
马标一愣,没有料到这个小村庄的村民居然知道雍王和正君的名讳。
马标赶忙上前说道:“正是,兄弟可曾见过他们?”
渔夫的眼睛亮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武器三两下跑下箭塔热切地说:“他们是我们全村的恩人。”
渔夫将前几日蛮人入侵村寨,舟景这对兄弟帮助村民击退蛮人的事讲了一遍。
马标默默听着,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敬意。
雍王身份何等尊贵,竟愿意为了无辜的村民而与蛮人一战。
同时,他又惊叹于正君竟然能在如此短时间之内部署缜密,不愧是在漠北战功赫赫的驭北将军。
“小舟兄弟临走的时候交给我一封信,说如果有姓马的大人就交给他。”
渔夫一边说着一边从背后的箭筒中取出一封信抬手交给马标。
雍王绝顶聪明,竟然猜到太子手下无人定会派他来寻人。
马标接过信,快速扫了一眼信的内容。
“这……”
看到信的内容后,马标瞬间瞪大了眼睛。
重复读了几遍信的内容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信中的内容过于骇人,若非曾见过雍王的字迹,就说是谋反的密信也有人信。
末了,他小心翼翼地将信塞进怀中对渔夫说:“兄弟可知他们二人现在去往何处?”
渔夫疑惑地说道:“信中没写吗?小景兄弟被蛮人下毒,小舟兄弟背着他找郎中去了。”
“什么?”
马标大吃一惊。
雍王的信中只安排部署黑水村防御,叮嘱太子警惕晋王,写了如何安置雍王府的下人。
除此之外并未提及其他,显然是刻意隐瞒。
如今想起来,雍王写的这封信分明就是交代后事的遗书。
正君身中奇毒生死未卜,若是治不好莫非雍王要……
马标惊出一身冷汗。
还好他多嘴问了一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来人!”
马标叫来手下交代过后翻身上马,片刻不停歇转道向京城奔去。
第119章
顾千亭快马加鞭赶回漠北,还未来得及休整就着急忙慌地先见了平远侯。
结果居然发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漠北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南北部族的局势尚且不明,平远侯竟然救了一群蛮人,甚至还带了个小兔崽子回墨城来。
穆雷年纪轻轻,说话做事始终带着些草原蛮族的张扬和放肆。
再加上脸上的刺青,怎么看都十分突兀。
顾千亭对他始终抱有敌意,无论如何都看不顺眼。
奈何穆雷熟悉草原,若是有朝一日与南大汗终有一战作为同盟再合适不过。
“姐夫,”顾千亭瞥了一眼坐在一旁好奇地抿着茶的穆雷,“能不能让他滚蛋,我看着烦得慌。”
平远侯微微一笑,说道:“日后免不了要见,我想着让你二人先熟悉熟悉。”
顾千亭撇嘴说:“不必,有事书信联系即可。”
不等平远侯回话,一旁的穆雷仰头将茶喝尽,坦荡地说:“我不识字,也不会写你们齐人的字。”
“你……!”
顾千亭当即便要冲上去打穆雷。
穆雷在城外猝不及防被顾千亭压制,这会儿有了准备,不甘示弱地抬手与顾千亭过招。
两个人剑拔弩张,在屋内辗转腾挪打得难舍难分。
平远侯从旁看着也不阻拦,甚至端起茶碗边喝边看好戏。
顾千亭和穆雷谁都没有手下留情,拳拳到肉,不一会儿两人的脸上都挂了彩。
“嘭——”
一声巨响过后,屋内的八仙桌应声裂成两半。
两人喘吁吁地倒在地上。
“顾将军好功夫,”穆雷擦掉嘴角的血迹,“怪不得穆铁当年战败后龟缩在草原上许久不敢露面。”
顾千亭冷哼一声,不屑道:“若不是累了,我今日高低要断你一条手臂。”
穆雷扯掉散开的发带,乌黑的长发散开,两条小辫垂在脸颊两侧。
“你们齐人不是讲不打不相识,我也算与顾将军相识一场。”穆雷一边说着一边撑着身子站起来。
“切,”顾千亭不屑地嗤了一声,“大可不必。”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生厌地错开脸去。
“打够了?”平远侯放下茶碗,“打够了就说点正事吧。”-
景梧、顾千亭和穆雷三人在书房交谈许久,直到天色暗下来才结束。
穆雷辞别平远侯,骑着马出城往营地奔去。
然而还不等他进入营地,穆雷便被在门口等候的穆涛拦住了去路。
“穆雷安达,你可算回来了!”穆涛赶上前去。
他瞧见穆雷脸上的伤痕后忙问道:“怎么受伤了?莫非是那群齐人干的!”
不等穆雷解释,穆涛便愤然骂到:“我就知道那群齐人各个诡计多端不是好相与的!尤其是那个平远侯,看着就是个老狐狸啊……”
不等穆涛说完,穆雷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
穆雷纵身跳下马背,揉了揉手腕呵斥道:“胡说什么,不过是和人过了几招。”
随后他又指着穆涛的鼻子警告着说:“平远侯是我们的恩人,不许随意诋毁他。”
穆涛委屈地应了一声,跟在穆雷的身后朝帐篷走去。
“怎么在门口等着,可是有事找我?”穆雷问道。
“对对,差点忘了,”穆涛一拍脑门,“安达,我们在营地外面抓到两个齐人!”
穆雷脚下的步子一顿。
“齐人?”
“对,就是齐人。”
穆涛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有一个高个子的背着另一个中了见血枯的,在营地外被牧马的安达碰到就抓了回来。”
“见血枯……”穆雷不由蹙起眉头。
这可是蛮族特有的奇毒,毒素通过伤口进入体后将会使侵蚀其五脏六腑直至油尽灯枯,因而得名。
中毒者若不能在十日内服下解药,就算是天狼神下凡也无能为力。
炼制此毒并非易事,只有蛮族代代相承的巫医才懂得其中奥秘。
穆涛咋舌说道:“你是没瞧见高个子那个像疯了一样护着中毒那个,任凭我们怎么拽都不肯撒手最后只得将他打晕。”
草原上居然会有齐人身中此毒,不得不说实在是稀奇。
穆雷心念一转,忙道:“快,带我去瞧瞧。”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帐篷内。
只见帐篷正中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双手被捆得死死的,而在这人的身边还躺着个气若游丝的少年。
穆雷走上前去,瞧见跪在地上那人的正脸后不由挑眉。
此人五官端正相貌堂堂,一双锐利的眼睛中没有丝毫被俘后的慌乱。
只是这人面容憔悴眼下乌青,嘴唇皲裂在往外渗血,瞧着实在是狼狈。
再看这人被捆住地两只手因为长时间牵着缰绳已经磨烂,血肉模糊没有一块好肉。
这人满身泥泞,也不知在来路上究竟受了多少苦难。
“你是齐人?”穆雷绕着被按着跪在地上的人绕了一圈挑眉道,“为何会出现在漠北的草原上?”
那人哑着嗓子说:“求医。”
说着那人看向身旁躺着的少年,凛冽的眸子有一瞬间显出柔情和哀伤。
“他身中奇毒,只有我族的巫医能解。”
“救他。”那人眼前一亮。
面前的人腰杆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在求人。
穆雷哼笑一声,扬声说道:“我为何要帮你救他?难道你不知蛮族与大齐是死敌吗?”
跪在面前的人缓缓垂下头沉默片刻,似乎绝望了似的默不作声。
“啧。”
穆雷本以为此人是个腰杆子硬的,谁知才说几句就卸了劲。
他顿时觉得没劲,正准备起身却不料跪着的人开了口。
“若你救他,”那人再度抬起头来,“我便助你灭了南大汗。”
穆雷一愣,倏然俯下身子抬手用力掐住那人的脖子。
他眯起眼睛狠狠地质问道:“你说什么?你怎知我不会杀了你再去向大汗邀功!”
那人被掐住脖子,不一会儿便呼吸困难。
若是常人本该惊慌,但他却死死地盯着穆雷的双眼艰难地开口道:“蛮族……内乱的消息早已传进京城……你和你的族人也在逃亡……”
穆雷惊诧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即便草原上的消息已经穿进齐人的耳朵,但为何此人能知晓他们与南大汗的关系。
又怎能看出他们在逃亡?
穆雷接触过的齐人最为熟悉的便是平远侯景梧。
平远侯成熟沉稳,并非会在背后算计的性格。
方才见到的骠骑将军顾千亭更是个直率单纯的性子,一看就没有那些弯弯绕绕。
如今眼前的这个齐人临危不惧且心机深沉,穆雷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不知怎么,穆雷不寒而栗。
他竟觉得眼前这人盯着他的这双眼睛像是能把人看透似的令人害怕。
“你……”穆雷用力抬手将这人的头扬起。
被掐住脖子的人满脸涨得通红,但仍不曾求饶。
只见那人轻笑一声,竟猜到了穆雷想问的话:“营地附近的草场还是新的……说明……你们刚来这里不久……”
穆雷咬紧牙根,手臂忍不住发颤。
“你们脸上的刺青……也与我曾见过的不同……”那人继续说到。
“仅凭这些你就敢如此笃定?”穆雷反问道。
谁知那人微微一笑。
“你若是南大汗的人……方才我提到的时候……你就不该犹豫呃……”
穆雷手上的力道陡然加重,把那人要说的扼在喉咙中。
这人分明是在试探他!
不过在短短的时间内竟然能分析出这么多,此人的观察力实在是恐怖。
穆雷审视眼前的人,直到这人的脸色因缺氧变得发青才猛地甩开手。
他后退两步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这人分明是被束缚着任人宰割,却浑身上下流露出上位者的从容与镇定,不得不说胆识和气魄非常人可及。
那人大口喘着粗气,俯趴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穆雷冷哼一声道:“你们齐人真是诡计多端。”
“多谢夸奖……”
事到如今这人居然还有心思打趣。
“我可以救他,”穆雷看向躺在一旁的少年,“但我有个条件。”
“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如若我是要取你的性命呢?”
那人仰起头与穆雷四目相对,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救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穆雷盯着眼前目光坚毅的人,心中不由生出些许敬意。
究竟是有多么深切的感情才能让一个人放弃自己的生命来拯救另一个人?
单就说这份无畏的情意就值得人敬佩。
“去,”穆雷朝帐篷外候着的手下说,“把巫医叫来给他解毒。”
说罢,穆雷又示意一旁的穆涛将少年抬起来。
谁知不等穆涛的手碰到那少年,跪在地上的人挣扎着起身用全身的力量将他撞倒在地。
那人趴在昏迷的少年身上,警惕地盯着穆雷,坚定地说道:“我要与他同去。”
穆雷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终不耐烦地摆手示意手下将人放开。
那人被松绑之后顾不得手上的伤,小心翼翼地将少年从地上抱起来护在怀中。
仿佛一只守护幼崽的野兽,挥舞着爪牙不容许任何人靠近。
穆雷莫名有些羡慕被护着的少年。
“你这齐人怎么不知好歹!”穆涛从地上爬起来冲上前骂到。
“罢了,”穆雷拦下穆涛抬手说:“给他们找个帐篷,再准备些食物和水。”
“多谢。”
那人颔首道谢,随后便跟着领路的人走出了帐篷。
穆涛站在帐篷外,不解地问道:“安达,你为何要帮他们啊?”
“齐人讲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穆雷搓着嘴角的伤口说,“我们也算报恩了。”
“报谁的恩啊?”穆涛歪头。
穆雷望着那两个齐人远去的背影。
如果他猜得没错,那人便是顾千亭口中所说落水的雍王殿下。
那中毒的定然就是雍王的正君,平远侯景梧的儿子。
平远侯于北方全族有恩,今日救了他儿子也算还了一部分吧。
穆雷饶有兴致地挑眉。
万万没想到京城还有如此有胆识的亲王,看来南大汗要失策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雍王究竟有什么花招。
第120章
纪兰舟抱着景楼来到帐篷中,轻轻地将人放在提前准备好的毛绒软垫上。
经过几天的奔波,景楼除了纪兰舟渡的几口水以外没吃任何东西,本就失去血色的脸颊凹陷下去,整个人躺在那里没有丝毫生机。
纪兰舟抬起手,用没有污血的手背碰了碰景楼冰冷的脸颊。
曾经鲜活的少年如今躺在那里不会回应,也不会对他露出笑容。
纪兰舟有些无力地俯趴在景楼的身边,轻轻将景楼的手握进掌中。
景楼的手掌因为常年练枪、牵缰绳已经起了一层老茧,摸上去有些扎手。
“景楼,是不是我害了你……”
纪兰舟喃喃自语着,将景楼的手贴在自己已经冒出胡茬的下巴上。
从黑水村离开后到漠北的这一路上,纪兰舟不敢睡觉不敢休息,每过一段时间便要确认背上人的呼吸。
他害怕万一自己闭上眼睛,再醒来时会彻底失去景楼。
当时纪兰舟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茫茫草原上找到巫医,更怕景楼撑不到那个时候。
曾经有无数次,纪兰舟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
若不是他穿过来,景楼只需忍辱负重一年杀了雍王就能潇洒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临险境。
是不是只有他死景楼才能活下去?
如若真是那样,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赴死。
彼时的纪兰舟就像一台被上了发条的机器,脑海中除了要救景楼以外再无其他想法。
还好老天有眼让他在草场上被与南大汗对立的北方部族捉住,否则真就全剧终了。
如今想来,纪兰舟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明明他与景楼是两个世界的人,明明他最初只是为了自保。
却不料现在他们是这世间联系最紧密的一对灵魂,更令纪兰舟没想到的是,曾经只想苟活的他竟然心甘情愿为另一个人献出生命。
他的眼眶忍不住有些酸涩,低下头去不断用脸颊蹭着景楼的手掌。
正当这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声。
纪兰舟猛地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身着皮袄浑身上下露出的皮肤布满刺青的女人走进帐篷。
那女人的皮肤黝黑,一双吊眼扫过纪兰舟后落在躺在榻上的景楼身上。
“您是巫医?”
纪兰舟撑着案几想要起身,却因为连日赶路消耗了太多体力一时间脚下虚浮险些栽倒在地。
他勉强站直身子,不忘礼数拱手作揖:“请您救救他。”
“出去。”
女人的声音低沉,像是草原上传来的悠长风声。
“我想陪着他,可以吗?”纪兰舟红着眼眶恳求道。
“解毒的法子是蛮族秘术,”女人瞥了纪兰舟一眼毫不留情地说,“岂能让齐人知晓。”
纪兰舟抿紧嘴唇,俯下身子将额头贴在景楼的额头上。
随后,他转身跪在巫医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您医者仁心,请一定救活他,”纪兰舟将身子压得很低,“在下感激不尽,愿以命相抵。”
巫医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嗤了一声道:“你多说一句,他身上的毒便渗透越深。”
纪兰舟猛地抬起头来,不敢再多言,最后看了昏迷中的景楼后快步离开了帐篷-
帐篷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营地中央燃起篝火,四周夜如白昼。
蛮人围聚在篝火旁,有的在喝酒吃肉有的在随着歌声舞动。
众人有说有笑,纪兰舟远远望着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此时,他连扬起嘴角的心力也没有了。
身后的帐篷里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吟唱声,巫医用纪兰舟完全没听过的语言缓缓念诵着陌生的经文。
他不禁双手合十,闭起眼睛仰面向天。
“你们齐人是不是都信佛?”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纪兰舟睁开眼睛朝声源看去,只见先前在帐篷里掐住自己脖子的蛮人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蛮人的双眼呈现罕见的金色,瞳孔中像是有一朵盛开的矢车菊,在火光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我不信鬼神,”纪兰舟平静地说,“只不过是人在走投无路的绝境时做出的本能罢了。”
蛮人讶异地望着纪兰舟,金色的眸子中透出深深的不解。
“你们齐人说话总是文绉绉的,”蛮人挠了挠头,“信便信,不信便是不信。”
纪兰舟反问道:“那你呢?你信吗?”
只见蛮人攥紧拳头抵在胸口,虔诚地说道:“我族信奉天狼神,是他指引着我们在草原上的方向。”
恰好身后的帐篷内响起一阵巫医的歌声,悠扬的调子如同经文似的击穿人心。
纪兰舟轻笑一声,垂下眸子默不作声。
如果草原上真的有神庇护,为何见到他的子民互相残杀、流离失所反而弃之不顾。
但他并非扫兴之人,也尊重他人的信仰。
此时此刻,纪兰舟甚至希望守护草原的天狼神真实存在。
这样一来他便能与之对峙,请求神明降罚,让害景楼的人不得好死。
纪兰舟远眺着跃动的篝火,眼中的光芒明晦不定。
“先前你说会助我平乱草原,可是真的?”一旁的蛮人挑眉问道。
纪兰舟也不掩藏,坦诚道:“只要能将他医好,我定当竭尽全力为你筹划。”
“就凭你?”
那蛮人上下打量纪兰舟一番,忽然扬起一丝张扬的笑容:“单枪匹马怎敌得过狼师十万大军,真是大言不惭。”
“我当这是夸奖。”纪兰舟扯动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微笑。
“哈哈哈。”
面前的蛮人突然仰头大笑起来,说:“你这个齐人真是有趣,我是穆雷,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纪兰舟抬手还礼:“在下纪兰舟。”
身后帐篷中念诵的声音停了下来,不一会儿巫医撩开帘子走了出来。
“医生,”纪兰舟急切地迎上去,“他怎么样?”
巫医先向穆雷行礼,随后转向一旁的纪兰舟。
“他中毒时间久,体内的见血枯毒性过深已经侵蚀内脏。”巫医沉声说着摇了摇头。
纪兰舟的心猛的揪起来。
他双拳紧攥,咬紧牙根颤抖着问道:“那他……”
然而纪兰舟却如鲠在喉,如论如何都说不出那最残忍的话。
本以为来到漠北找到巫医就能救活景楼的性命,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是他来迟了……
纪兰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然而真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发现心脏仿佛被撕裂一般,疼得喘不上气。
“阿擎……”
挺拔的身形像是山石轰塌般瞬间垮了下来,面对死亡尚且从容镇定的男人变得呼吸急促,摇摇欲坠险些站不稳。
纪兰舟绝望的模样被穆雷和巫医看在眼里,不由为之动容。
“我的话还没说完。”
巫医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上前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说道:“我已为他解毒,只要多加时日将体内的余毒清除即可。”
“您的意思是……”纪兰舟猛地抬起头来。
“他的性命无虞。”
短短一会儿纪兰舟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一时间只觉得恍然如梦。
“谢谢,谢谢医生。”
他回过神来不断向巫医鞠躬致谢,手忙脚乱地冲进了帐篷中-
帐内,景楼赤着上身躺在那里,脸色瞧着的确比先前红润许多。
“景楼……”
纪兰舟趴在景楼的身边,一边低声唤着一边小心地握住景楼逐渐变得温暖起来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感受到久违的温度,纪兰舟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有落地的实感。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片刻的安宁。
“你的手怎么了……”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沙哑低沉的声音。
纪兰舟猛地抬起头,正对上景楼望向他的目光。
“你醒了!”纪兰舟顾不得起身,直接跪在地上用膝盖蹭着凑上前去,“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
景楼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艰难地拉过纪兰舟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掰开来。
一双“破烂”的手摊在眼前。
只见那双连重活都不曾做过的手上满是伤痕,皮开肉绽的模样哪里还能看出曾经的细腻。
景楼一下便看出伤痕是如何而来。
他用拇指摩挲着纪兰舟的手掌,生怕碰疼了似的不敢使劲。
“疼吗?”景楼轻声问道。
纪兰舟使劲摇头,安慰道:“不疼,前段时间举石担手上早就起茧子了。”
景楼望着纪兰舟憔悴凹陷的脸颊,心疼道:“你瘦了。”
雍王的食量有多大他再清楚不过,景楼不敢想象在他中毒昏倒的这几天里纪兰舟究竟是如何过的。
纪兰舟凑上前去,故意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了蹭景楼的脸颊,嬉皮笑脸地说道:“只要你没事,我一天吃五顿。”
“胡闹。”
熟悉的骂声久违地响起,纪兰舟竟有种恍如隔世地错觉。
他的眼眶发酸,猛地扑到景楼的身上。
“还好,”纪兰舟将脸深深地埋在景楼的颈窝中,“还好你回来了……”-
景楼的毒刚解体力尚未恢复,不一会儿便又沉沉的睡去。
而纪兰舟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之后整个人像是回光返照一般精力充沛,丝毫不见任何疲惫。
他为景楼盖好毛毯,轻手轻地走出帐篷。
营地内的热闹仍在继续。
纪兰舟在篝火旁找到了正在大口喝酒的穆雷,走上前拱手道:“多谢穆兄救命之恩。”
穆雷扬起手中的酒坛,笑道:“只要你不忘记自己的承诺就好。”
“在下不敢忘,”纪兰舟压低声音说,“还请穆兄带个消息去墨城,向平远侯报个平安。”
他并未刻意向穆雷隐瞒身份,此时便能大方地说出来。
穆雷的手一顿。
他与平远侯的交情并未昭告天下,即便纪兰舟能猜出他与南大汗对立,又是如何认定他能传话给平远侯?
“你怎么知道我与平远侯相识?”穆雷好奇地挑眉问道。
纪兰舟轻笑一声,解释道:“此处距离墨城不过十里地的功夫,若非平远侯授意,你们没有命留在这里。”
“而且,”纪兰舟顿了一下,摇头说,“先前在帐中你身上穿着的齐人衣袍还未脱下,定然是进过城了。”
去墨城还能是见谁?自然是平远侯。
那时在帐篷中,纪兰舟只看了一眼便猜出来人的身份,否则他也不敢那么大胆地与之谈条件。
“聪明!”
穆雷惊叹于纪兰舟的敏锐。
他捶了纪兰舟的肩膀一拳,将手中的酒坛塞进纪兰舟的怀中:“小纪安达,如今我倒是有点相信你能凭一己之力搅动风云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