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街区内的骚动很快便被平息,酒楼掌柜派打手出来将中毒后胡闹的客人扔了出去。
周围围观的路人也纷纷没甚趣味离开了。
纪兰舟收回视线,压低声音对景楼说:“鬼市里的河豚八成都运向了这些地方。”
景楼点了点头,认同道:“听张三姐的意思有不少河豚被送进了小酒馆。”
河豚有剧毒,即便放在科技发达的现代能够处理野生河豚的厨师也是凤毛麟角,更不用说在古代。
京城里能够将河豚毒素处理干净的人,除了仁和酒楼的厨子以外八成不会有第二个。
而这些为了敛财而把河豚当成普通鱼肉来处理的店家讲不定之后还要闹出几条人命来。
纪兰舟想想就头疼,这几天他见到死人的事太多了可不想再被搅和进去。
更何况他欠百晓生一个人情,并不想出卖鬼市。
纪兰舟打了个寒噤,端起碗埋头喝了一大口玉米碴粥。
两个人吃了早饭后准备乘马车打道回府。
临行前张三姐将新出锅的一笼包子装进纸袋里一股脑塞进富贵的怀中。
富贵捧着鲜美白胖的肉包子欲哭无泪。
这不是故意馋他吗?!
张三姐站在铺子前双手叉腰冲马车上的人挥了挥手,豪爽道:“王爷正君慢走,改天来给你们做炸肝。”
“走啦。”
纪兰舟掀开窗帘朝张三姐挥了挥手,雍王府的马车缓缓启动朝宽街上去-
马车内纪兰舟和景楼并坐着,气氛有些许暧昧。
原该是两个人感情升华的日子,却因为查案而一拖再拖直到现在还未说清楚。
纪兰舟不想和景楼之间不明不白,更不想日后景楼见到官配后想起剧情而离开他。
说到底,纪兰舟并不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人。
哪怕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仍旧把自己当成是误入剧情的第三者。
他害怕自己改变不了剧情,改变不了已经被白纸黑字写下的命运。
若是将来和景楼做一对怨侣倒不如死了算了。
纪兰舟的心逐渐冷静下来,他挠了挠脸颊说:“若庄士贤一倒朝中的局势将会翻天覆地变化,你有什么打算吗?”
景楼一愣,缓缓将目光从车窗外移到纪兰舟身上。
“你说的打算是指什么。”景楼沉声道。
纪兰舟被景楼的问题噎住。
他总不能和景楼说他是从其他世界穿越来的,想知道景家日后会不会造反,景楼会不会杀他吧。
“咳咳,”纪兰舟清了清嗓子,“你会嫁给我是因为庄士贤在皇帝耳边吹邪风,日后他不在了皇帝大概不会再为难你。”
景楼盯着纪兰舟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纪兰舟继续说道:“若是你想家,我可以上书请求皇帝放你回漠北。”
他无父无母不懂离家后的思乡之情,但景楼时常将漠北挂在嘴边想来还是想念故乡的。
纪兰舟想着,如果景家和朝廷的关系能够得到缓和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何?”纪兰舟殷切地望着景楼。
景楼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和我一起回家吗?”
纪兰舟怎么也没想到景楼首先想到的是自己,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
少年的心思像一汪清泉,未经沾染,纯洁无瑕。
景楼乌木般的眼睛灼灼地盯着纪兰舟,隐隐约约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期待。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彼此的眼中只剩下对方。
冥冥之中有些话似乎不用言明也自有定论。
纪兰舟微微一笑,道:“正君的故乡我定要去看看,顺便拜访一下未曾谋面的岳父大人。”
景楼没好气地横了纪兰舟一眼,后又别扭地转过头去。
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爹也很想见你。”
骠骑大将军想见他?
不知怎的纪兰舟后感觉有一阵冷风掠过脖颈一凉。
“吁——”
忽然车窗外传来一声勒马声,紧接着马车停了下来。
富贵撩开车帘苦着张脸探进头来。
“外面怎么了?”纪兰舟问道。
“宽街的道被马车堵上了。”富贵答道。
宽街上除了雍王府再无其他人家,更不会有人敢在雍王府门前驾车。
纪兰舟皱起眉头,又问:“是谁拦车?”
“王爷,”富贵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车窗,“是六殿下府上的马车。”
六殿下……
晋王?
纪兰舟下意识转头看向景楼。
只见景楼冷哼一声,满脸写着不屑。
庄士贤的案子才刚了结晋王就着急在外面将他堵住,必然要说的与此事有关。
晋王的保密工作做得倒是不赖,两人在大街上连马车都不用下就接头了。
纪兰舟示意富贵到一旁放风,自己则抬手将车窗掀开一道缝隙。
他朗声问道:“六哥拦住小弟可是有事啊?”
随后,对面马车的帘子也被拉来一条缝隙。晋王端坐在马车中,微笑道:“我已然知晓庄士贤的事,特意等在这里想对八弟道谢。”
纪兰舟装傻道:“六哥谢弟弟我作甚。”
晋王说:“若不是有八弟查明案情,我怕是无法洗脱包庇的罪名了。”
纪兰舟没甚好气,漫不经心地说:“六哥言重了,若是让你去查八成早就结案了吧。”
一想到起初晋王摆了自己一道逼他查案纪兰舟就气不打一处来。
更不要说在西街妓|馆时晋王刻意安排人等在那里为他们递消息。
桩桩件件细数起来,纪兰舟只不过是替晋王奔走跑腿的工具人,同时也是用来扳倒庄士贤的一把刀。
原本没想深入朝堂的纪兰舟被晋王利用了个明明白白,事到如今不得不在老皇帝面前出头。
晋王听出纪兰舟言语中的讽刺,轻笑道:“八弟果然聪明绝顶,只希望你不要怪六哥。”
“弟弟怎么会怪兄长呢。”纪兰舟耐着性子地说起场面话。
晋王看过来,苦涩说道:“我在朝中孤立无援,逼你查案也是迫不得已的。”
纪兰舟不想再和晋王有过多牵连,已然也没兴趣听晋王的苦衷。
他放下帘子说:“既然案子已经查清六哥也得以昭雪,日后我们兄弟俩就不必再在外面相见了。”
亲王之间往来也是要递拜帖的,私自在底下见面要是传入老皇帝的耳朵里怕是不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纪兰舟不想再出风头了。
“六哥欠你一道人情,”对面马车内传来声音,“日后有机会定然会还给你。”
纪兰舟不屑地笑了笑。
晋王敢在京城藏一屋子蛮人,只要不造反就是帮他最大的忙了。
“哦对了。”
车窗外再度传来晋王的声音:“我准备了一份薄礼,八弟若不嫌弃就收下吧。”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一会儿富贵掀开帘子将一个精美的木盒呈到纪兰舟的面前。
纪兰舟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竟然是一盘被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
“京城里出现了一种名为河豚的鱼,味道鲜美十分难得,我听说八弟爱吃便特意寻了些。”
晋王的语气听起来倒十分诚恳。
只不过刚刚在张三姐铺子里亲眼见过吃了有毒的河豚变得疯疯癫癫的人,纪兰舟没有被美食诱惑而是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鱼片。
许是纪兰舟久久没有答复,晋王在马车中笑道:“八弟无须担忧,这盘生鱼片是我从仁和酒楼带出来由大厨亲自试过毒的。”
没想到心思被晋王猜了出来,纪兰舟不禁挑眉。
“多谢六哥的大礼,”纪兰舟一边说着一边合上木盒盖子,“仁和酒楼的河豚至少需要提前半个月预定,看来六哥早就有成算了。”
话音刚落,对面马车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晋王抿嘴笑着说道:“八弟,做人还是不要太聪明为好。”
事到如今纪兰舟才终于意识到,晋王并非是从被庄士贤污蔑后才开始打他的主意。
从一开始晋王就没打算亲自与庄士贤正面对抗,而是早早就把他作为目标引他上钩。
看样子王府管事与庄士贤是老乡的事晋王也早就知道,不过找个由头借庄士贤本人之手将府中的内奸除掉。
如今老皇帝知道晋王是被诬陷的,定然会更为同情并加以安抚。
晋王什么事都没做,只是在家休息了几日就能坐收渔利。
此人心机深沉老谋深算简直可怕。
纪兰舟不寒而栗又懊恼自己看穿得太晚,他冷着脸对富贵说:“起驾,回府。”
富贵连忙钻出去,扬鞭抽向马屁股。
马蹄点地的脆响声后,车又重新动了起来。
两辆马车在巷子中擦身而过,一瞬间扬起的北风将雍王府马车的帘子掀开。
纪兰舟抬眼朝车窗外瞥去。
对面晋王府的马车窗恰巧正放下。
在车窗落下的一瞬间,纪兰舟看清了马车内的景象。
刚刚晋王坐在窗边挡住大半空间,而在马车的另一侧赫然坐着一个男子。
虽然只是远远瞧见一眼,但马车内那人的样貌深深印在纪兰舟心中。
不是因为那个男人风姿绰约,而是因为那个男人的眼睛是蓝色的分明不是汉人模样。
纪兰舟蹙起眉头。
看来晋王与蛮人之间的联系远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
第72章
庄士贤虐杀数人抛尸荒野的消息震惊朝野。
正如纪兰舟预料的那样,皇宫接连几天热闹得很。
不断有大臣进宫上书,御街上马车轿撵往来不曾断绝。
纪兰舟在雍王府中收到了从宫里送出来的消息,大致将庄士贤一党摸的清清楚楚。
同时他还得知扈王“杀”进御书房为庄士贤求情。
扈王向来是个拎不清的,庄贵妃被皇后禁足宫中未能及时提点,扈王言辞激烈了些竟然直接将老皇帝气病了。
老皇帝原本身体就不好,受了冲撞后急火攻心当场吐血倒在了御书房内。
本来只是父子间的家务事,却因为老皇帝的倒下而变得复杂起来。
扈王被匆匆赶来的皇后训斥一顿赶回了府中。
老皇帝躺在病榻上还不忘下旨让扈王禁足府中反思,日日为死者诵经。
而被关在后宫的庄贵妃则被夺了贵妃称号降为妃。
至此,失了主心骨的扈王一党分崩离析已然不能再在朝堂上搅动风云。
纪兰舟早就料到结果,只是没想到老皇帝倒下了。
他还记得那天在文德殿上老皇帝虽然看着疲惫但还算有精神,也不知道扈王说了些什么能把老皇帝气成那样。
说来也蹊跷,老皇帝刚一倒下晋王的禁足就解除了。
据送来的密信所说,晋王赶在太子之前进宫跪在老皇帝病床边哭诉冤屈,并和皇后母子二人进前侍奉。
迟了一步得知消息的太子殿下只顾得上往雍王府递上一封帖子,而后便急匆匆地赶进宫中侍疾。
纪兰舟累了这几天本想和景楼一起在府中躲懒,但想起自己的“大孝子”人设还是苦哈哈地起了个大早准备进宫探望。
清心堂内,富贵捧着衣服跟在纪兰舟的身后。
“王爷,还是把袄子套上吧。”富贵皱着鼻子为难道。
纪兰舟黑着脸,拒绝了富贵的提议气冲冲地将单薄的外袍套上。
富贵叹了口气,无奈道:“爷啊,您就算还气着也不能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啊。这几日倒春寒,可不能凉着。”
纪兰舟甩开袖子,冷声道:“本王何时生气了?”
富贵连忙点头附和:“是是是,王爷您说的都对。”
只是富贵在心底里暗中犯嘀咕,王爷嘴硬得很分明就是在气头上还不承认。
一边想着富贵一边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瞧着王爷和正君之间的关系有了质的飞跃,却不料一下回到了起点。
这边富贵暗自遗憾,另一边纪兰舟则将革带当成泄愤的工具狠狠勒在了腰上。
前日雍王府的马车在宽街上被晋王堵住,晋王送上一碟河豚肉。
回到府上后他当即把鱼片扔去给柴房的老鼠吃了一块,见老鼠吃后活蹦乱跳才确定鱼片无毒。
纪兰舟让富贵找来一壶酒又把从张三姐铺子里带回的馒头腾了一下,和鱼片凑了一桌邀请景楼一同加餐。
原本两个人在餐桌前推杯换盏相交甚欢,眼看着就要暗度陈仓了。
可也不知怎么的,纪兰舟刚吃没两片鱼肉后就开始神志不清。
他飘飘然地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拉着景楼说了许多诸如“不要杀他”的话。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富贵转述的内容,具体说了些什么纪兰舟已然记不清了。
但是纪兰舟相信他彼时定然说了更多伤人心的话。
否则景楼不会离开了清心堂后接下来一整日再也没有出现过。
富贵小心劝道:“王爷您也别怪正君,您不是说过正君使些小性子很正常吗?或许过几日就好了呢。”
纪兰舟没好气地瞥了富贵一眼。
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的确生气,但他气的不是景楼而是自己。
纪兰舟气自己喝酒误事,让自己和景楼的关系再度变得微妙。
先前吃河豚喝酒醉倒的事他没放在心上,结果这一次酿成“大祸”。
怪不得张三姐说中了河豚毒的人会胡言乱语惹人厌恶,原来是真的。
要是让景楼误会他的心意,就算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纪兰舟下定决心今后绝对不会再碰河豚。
他套上富贵递过来的皮袄,自嘲地笑笑说道:“说到底是本王说错了话,正君恼我是应该的。”
富贵连忙摇头:“王爷可别这样说,府上王爷为尊,正君就算有脾气也不该对您不敬。”
景楼的脾气秉性如何纪兰舟再熟悉不过,从来直来直往绝不会惯着他人的。
“罢了罢了,”纪兰舟摆手叹息道,“入宫侍疾少说十天半月,我也少些在府上碍他眼。”
富贵欲言又止,心疼地点了点头。
他家王爷啊就是对正君太过于心软,总是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岂不是被拿捏得死死的。
纪兰舟打断富贵的联想,问道:“东西都备齐了吗?”
“都备齐了,若是还有遗漏小的可以差人回府来取。”富贵忙答道?
“准备好了那就走吧。”
说完纪兰舟负手离开了清心堂。
他穿过清心堂外复杂的庭院,来到与隔壁万竹堂相连的拱门前时停住了脚步。
纪兰舟望着没甚动静格外安静的小院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
他朝着万竹堂的方向大声喊道:“景楼,我走啦。”
自然没收到任何回应。
纪兰舟失落地垂下眼眸快步向前走去-
雍王府的车队上了宽街缓缓朝皇城的方向驶入。
殊不知在不远处有一个人目送着车离开。
景楼坐在万竹堂屋顶上,一条腿曲着手肘撑在膝盖上单手托腮,面无表情地望着雍王的马车消失在巷子口。
初春时节清晨还冷的彻骨,屋顶上的风更大些。
凉风穿过胸膛,景楼只觉得还不如自己的心寒凉。
他托着下巴眼眸低垂,心中不断闪过纪兰舟中毒醉酒后说的胡话。
「你能不能不要杀我?我会对你好的。」
雍王说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先前做的种种、说的种种不过是在逢场作戏哄骗他吗?
难道雍王对他好只是为了稳住他的情绪怕他杀人吗?
早在大婚之后两人虽未完全挑明各自的意图,但是都是聪明的人多少能猜出一二。
景楼听纪兰舟说愿意和他回漠北时,本以为他们之间变得不一样了。
没想到也只是他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罢了。
想到这里,景楼忍不住自嘲地低声笑了出来。
他抬起手用小臂挡住眼睛,扬起下巴任凭冷风灌入衣服中。
“正君,”小九站在院子里担忧地望着屋顶上的景楼,“上面凉,您还是下来多穿些衣服吧。”
自从那日接王爷从宫里回来之后正君就怪怪的,八成是和王爷吵架了吧。
小九年纪轻轻不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他只知道正君很难过。
想来想去小九只能猜到正君或许是因为要与王爷分离才这样思念。
小九开口道:“正君若是舍不得王爷不如跟着去吧,不过让王爷是多请一道折子的事。”
景楼闻声转过头来,一脸鄙夷地说道:“谁要和他去。”
“这……”
小九顿时语塞。
听正君的语气怎么感觉是在生王爷的气啊。
王爷待人和善彬彬有礼,从不曾苛待万竹堂啊……
正当小九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霍言起走到了他的身边。
霍言起神色复杂地望着坐在屋檐上的少将军,随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方才他还听见雍王在万竹堂门口喊话的声音,景楼那双几十里听到马蹄声的耳朵怎么可能听不到呢。
这对少年夫妻怕不是又在闹小脾气呢。
又是一阵微风拂过,不远处的宫墙外火把亮了起来,随着一道有节奏的鼓声过后表示又有亲王进宫了。
景楼方才收回视线,纵身跳下屋檐。
他轻巧落地像只倨傲的野猫,穿过院子中的小九和霍言起走进屋内-
另一边,纪兰舟和富贵进了宫之后随引路太监一道走向陛下寝宫。
还未踏入房门纪兰舟站在房门口就闻到了前所未有浓重的项链气息。
寝宫的房门刚一打开,从中冒出一阵浓烈的白烟。
纪兰舟躲闪不及,顿时被烟雾和香气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老皇帝虚弱成那样居然还在屋里烧这么重的香,是嫌活的时间太长吗?
纪兰舟一边嫌弃着一边用袖子掩住口鼻缓缓朝寝宫内走去。
皇帝的寝宫金碧辉煌,正中央一条拔步大床更奢华无比。
太子、晋王都不在床边侍候,只有床上有道身影坐在那里。
“雍王来了。”
纪兰舟顺着女声看过去,这才看清烟雾缭绕中坐在老皇帝身边的人。
这人正是当朝皇后。
皇后身旁的几个婢女三两下将大床四周的帷幔放下,将老皇帝和皇后隔了起来。
纪兰舟快走两步上前说:“儿臣问皇后娘娘安,不知父皇现在情况如何?”
“难得雍王一片孝心,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帷幔后传来皇后温柔的声音:“御医来瞧过说陛下是急火上头,还好救治及时没什么大碍。”
纪兰舟拱手道:“父皇无事儿臣就放心了。”
说完他不动声色打量四周的环境。
整个寝宫的焚香烟雾,寝宫中的太监婢女稀少而且几乎都是生面孔。
床边的方桌上摆放着一尊佛像以及一碗还未被喝尽的金色液体。
纪兰舟上前一步问道:“儿臣惦念父皇想尽一尽孝心,还请皇后娘娘允许儿臣喂父皇用药。”
帷幔后的人沉吟片刻,说:“陛下才刚用了药已经睡下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婢女上前将装着液体的瓷碗端了下去。
皇后叹了口气,说:“你父皇最是宠爱扈王,只可惜扈王不懂事寒了陛下的心。”
纪兰舟躬着身子答道:“二哥向来心直口快,经过此遭日后定会谨言慎行。”
“但愿如此吧,”皇后叹了口气又说,“为难你才刚成婚便要和正君分开这么久。”
“能为父皇尽孝是儿臣的本分。”
“好孩子,你且现在宫里住下吧,这里有本宫照看无需担忧。”
纪兰舟应了声好,跟随老太监朝寝宫外走去。
直到走出院子,纪兰舟才开口问道:“方才陛下喝的是什么药啊?”
老太监犹豫了下,答道:“回王爷话,倒也不是药,是皇后娘娘亲自熬的汤。”
“汤?”
纪兰舟停下脚步回过头朝寝宫望去。
皇帝寝宫上空笼罩着一片阴云,云朵遮蔽住太阳久久不曾散去。
第73章
纪兰舟被带到距离老皇帝寝宫不远的院子,还未等他踏进房门太子殿下就急匆匆地赶进门来。
“你见到父皇了?”
纪兰庭顾不上行礼,一上来便问到。
纪兰舟停下脚步,疑惑道:“皇兄何故问呢?”
“进宫之后我只见过父皇一面,”纪兰庭忧心忡忡地说,“皇后一直守在父皇榻前不许人轻易近身。”
太子说的话倒是让纪兰舟想起方才在陛下寝宫发生的事。
那时还未等他上前看一眼老皇帝,皇后就让宫女放下了床四周的帷幔隔开他的视线。
加之后来又把放在床边的茶碗拿走,种种行迹想来着实有些怪异。
像是在刻意隐瞒着什么似的。
纪兰舟思绪飞转。
皇后默许皇子入宫侍疾却不让他们见老皇帝……
他皱起眉头,问道:“皇兄可知父皇的病情如何?”
太子摇头说:“皇后亲自陪护,一众御医口风又严得很问不出太多,只说调养几日便可。”
纪兰舟听后沉默地低下头。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老皇帝的病不一般。
若按照御医所说没甚大碍,为何老皇帝还没有醒?
如今从寝宫传出的旨意皆为皇后授意,要是皇后在这个时候搞点事他们睡都跑不掉。
纪兰舟的心思沉了下来。
庄士贤才刚垮台,晋王一党不会如此着急吧?
“罢了,事到如今只能信御医的话耐心等着。”太子叹了口气说到。
纪兰舟点了点头。
生病的事他们着急也没用,只希望老皇帝能挺过这一关。
“嗯?”
纪兰舟突然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丝阴暗的想法。
若是老皇帝就这么死了,岂不是后面的剧情会被完全改变了吗?
景楼也不必再与朝廷对抗,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想起景楼,纪兰舟又忍不住失落起来。
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景楼和雍王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又脆弱的红线,随时都有可能断绝。
而这也正是纪兰舟焦虑的源头。
纪兰庭看着一脸苦恼的弟弟忍不住轻笑一声。
纪兰舟闻声疑惑地望过去。
“和清宇吵架了吗?”纪兰庭笑着问道。
自从知道纪兰舟和景楼在外的疏离与不熟是逢场作戏以后,太子殿下便如同开窍了一般时常送信到雍王府上关心他们两人的感情生活。
纪兰舟也逐渐习惯了有个兄长似的人在耳边说教。
他不自在地挠了挠鼻子说:“景楼正生我的气呢,需得想个法子哄哄才行。”
纪兰庭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导说:“与其费尽心思讨好,不如与他把话说开坦诚相待,相信清宇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纪兰舟一愣。
把话和景楼说开吗?
自从穿来之后,纪兰舟权当自己在演一出大戏。
他沉浸在雍王纪兰舟这个角色中,说话行事真假参半。
唯独喜欢上主角景楼是百分之百的发自真心。
也唯独只有“喜欢”的这种情绪是源自于“纪兰舟”本人的意愿。
他不敢想象如果将自己是从另一个世界穿越来的事情告诉景楼,两个人的关系是否会变得更尴尬。
纪兰舟心中忐忑,含糊地嘟囔道:“若是让他知道我从头到尾都在欺瞒,八成会当场将我杀了……”
“什么?”
纪兰庭没有听清,赶忙追问到。
“没什么,”纪兰舟摆了摆手,“皇兄若无事不如进来坐会儿。”
纪兰庭摇头说:“不了,我要去父皇寝宫外候着。”
皇后亲自把关不许旁人近老皇帝身,就这样太子殿下还上赶着往前凑。
旁人还有可能是在做戏,但纪兰舟知道太子耿直又死心眼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送走了太子殿下,纪兰舟独自进入屋内。
富贵已经提前将屋子打扫干净,正在忙活着把常用的生活用品摆起来。
除了衣物以外,箱子里还装着两个纪兰舟常用的石头哑铃。
灰白色的哑铃往屋里一放,原本空荡的屋子多了一丝健身房的气息。
纪兰舟满意地点了点头。
“诶?”
富贵整理箱子的手忽然一顿,紧接着从箱子里拿出一块皮毛:“这东西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啊?”
纪兰舟瞥过去,猛地眼前一亮。
他一把从富贵的手中夺过皮毛捧在掌心,嘴角终于扬起几天来最灿烂的笑容。
不为别的,正是因为他认出这块皮毛是来自漠北灰狼的狼皮。
曾经他健身过度时景楼送给过他一块放在马车里垫屁股。
而这一块则是崭新的。
柔软的皮毛握在手中很快便产生一股暖意流向全身。
纪兰舟的心已然被融化,如同一块被碳火烤过的棉花糖,甜蜜到焦糊。
景楼还是惦记着他的。
纪兰舟将鞣制细腻的皮毛拥入怀中,心里做出了决定。
第74章
御医巡遍天下名贵药材送入宫中,三日之后老皇帝终于悠悠转醒。
或许是进了不少滋补的药剂,老皇帝挺过来之后精神儿反而比先前还好了不少。
不仅气色红润,而且就连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清明许多。
皇后似乎很是激动,伏在老皇帝床前抹了很久的眼泪。
纪兰舟和太子、晋王一起站在老皇帝的床榻前。
老皇帝状态不错,背靠床头坐着望着床前的妻子儿子,三角眼中闪过欣慰的光芒。
他哑着嗓子说:“皇后辛苦了,这些天多亏有你操持宫中内外事务才没出岔子。”
皇后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哽咽道:“陛下能醒,臣妾累些又算什么呢。”
“是朕不好,让皇后担忧了。”
老皇帝说着,伸出枯槁的大手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
“陛下……”皇后激动地反握住老皇帝的手。
晋王见状,上前一步欣喜地说道:“父皇真龙之躯福泽深厚,如今大病初愈定然有上天庇佑,是我大齐之福!”
老皇帝被晋王恭维地很是舒心,低声笑了笑。
皇后眼睛一转,连忙帮腔道:“陛下您瞧,轩儿这孩子如今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是啊,”老皇帝欣慰地点点头,“先前的事是朕误信谗言委屈了你,如今真相已经查明是该还你个清白。”
晋王眼前一亮,双膝跪地行礼道:“父皇仁慈,能换来朝堂安宁儿臣即便委屈些也在所不辞。”
皇后和晋王不愧是亲母子,就连所说的话也如出一辙。
纪兰舟垂着头安分守己地站在一旁,心底则不屑地冷哼。
案子是他和景楼四处奔走查清的,连他都还没和老皇帝邀功呢晋王倒先喊屈了。
加上皇后娘娘从旁打配合,老皇帝自然而然更偏袒些。
正想着,一旁的太子上前一步。
“父皇龙体康健是大齐子民的福气,”纪兰庭行礼后说,“您病着几日来雍王辗转反侧,也着实上心了的。”
雍王纪兰舟没了母妃,又失去元皇后的庇护,太子殿下展开尚未丰满的羽翼为他遮风挡雨。
虽然只是剧中人,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是纪兰舟仍旧体会到了一丝难得的亲情。
老皇帝的思绪被太子一席话拉了回来。
他将视线从皇后和晋王身上移开,转向站在后排的纪兰舟。
“雍王,上前来让朕看看。”老皇帝沉声道。
纪兰舟上前两步,一脸恭顺地站定。
老皇帝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朕险些忘了你夙夜查案才刚歇下。”
纪兰舟拱手道:“儿臣奉旨查案,为父皇分忧也是分内之事。”
雍王宠辱不惊,有功在身反而不争不抢。
老皇帝赞赏地点了点头,又说:“你查明案情有功,朕还没说如何奖赏呢。”
闻言,老皇帝一旁的皇后缓缓抬起头来。
皇后的嘴角微微上扬,而眼底笑意早已散尽。
纪兰舟瞥了一眼便察觉皇后对他的警惕和敌意。
他能理解皇后的态度。
作为晋王的亲母,皇后自然要为亲生儿子筹谋。
朝中多一个亲王起势便对晋王的将来多一分威胁。
以前扈王张扬跋扈是明面的阻碍,如今扈王与庄贵妃不得不因为庄士贤的事在朝中低调行事,那么将庄士贤送进监狱的雍王自然成为了眼中钉。
纪兰舟不禁感到头疼。
他并无意皇位,为何总有人逼他去争去抢。
“说说看,你想要什么?”老皇帝追问道。
太子欣喜地转过身来,示意纪兰舟领赏谢恩。
晋王则眯起眼睛斜睨过来。
一时间,寝宫内数人的目光全都落在纪兰舟的身上。
若是要了重赏便是德不配位狂妄自大;若是要了轻又显得唯唯诺诺没有格局;若是打马虎眼随便拍个马屁搪塞过去又会显得油腔滑调。
无论怎样都不算完美回答。
老皇帝哪里是赏赐,分明是为难。
纪兰舟沉吟片刻,上前一步道:“儿臣斗胆,想向父皇讨个赏赐。”
“说吧。”
“儿臣想请父皇恩准让儿臣的正君回漠北省亲。”
纪兰舟的声音洪亮回荡在宫殿中。
陛下寝宫中霎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老皇帝沉重的鼻息声。
太子神色复杂地望向纪兰舟,瞪圆一双眼睛谈不上开心或是愤怒。
皇后则抿起嘴,颇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样子。
晋王倒是不动声色,默默地转过头去。
要知道老皇帝费尽心机千辛万苦才将驭北将军“扣”在京城,怎么可能因为雍王一句话就放虎归山。
在场都是聪明人(太子除外),雍王提出这样的赏赐不惹怒老皇帝都是轻的。
万一再把老皇帝气晕,八成会落得比扈王还惨的下场。
雍王好不容易破案立功,却在讨要赏赐的时候犯下大错实在不应该。
纪兰舟则一副全然不知自己说错话的样子,躬着身子顺从极了。
老皇帝挪动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冷声道:“雍王,你确定要向朕要此恩赏吗?”
“儿臣不敢诓骗,”纪兰舟毫不犹豫朗声道,“这些日子儿臣忙着查案鲜少回府,正君整日因想家在府上又吵又闹,儿臣不堪其扰只想赶紧把他送到千里之外。”
老皇帝闻言一愣。
纪兰舟作出一副苦哈哈的表情,皱着鼻子抱怨道:“儿臣不求别的,能得个耳根清净便是给儿臣最大的恩赐。”
“哈哈哈。”
听了纪兰舟的诉苦之后,老皇帝竟仰头大笑起来。
皇后的脸色却再度冷了下来,只得敷衍附和着老皇帝干笑。
老皇帝浑身颤抖笑了一会儿,直到咳嗽起来才停止笑声。
皇后递上茶碗,边为老皇帝顺气边嗔道:“御医说陛下病才刚好不宜太激动,陛下万万要保重龙体才是啊。”
“朕实在是觉得可笑唉……”
老皇帝抿了口茶勉强止住咳嗽,他用手指着纪兰舟无奈地说:“瞧瞧,到底是年少夫妻,小两口闹别扭竟然闹到朕面前来了。”
纪兰舟梗着脖子高声说道:“正君力大如牛脾气像驴,儿臣又打不过他,不如将他送回娘家好好反省从头学学做正君的规律!”
他嘴上说着胡话,心里暗自为诋毁景楼的名声感到抱歉。
如此一来驭北将军刁蛮任性的形象八成在老皇帝心中根深蒂固了,再想扭转可不容易。
与此同时,纪兰舟惧内的名声也算是彻底打出去了。
老皇帝板起脸,佯装生气呵斥道:“胡闹!夫夫间小打小闹何至于分居两地!”
纪兰舟抽了抽鼻子,受气包似的委屈道:“正君在漠北野惯了,整天在府上闲的无事就数落儿臣……”
老皇帝忍俊不禁,叹了口气说:“景楼自幼在漠北马背长大,京城王府规矩繁多的确拘束了些。”
纪兰舟默不作声,深深地低下头去。
这一招偷梁换柱用的还算巧妙,假借诉苦家事半玩笑似的向老皇帝提出诉求,惹得老皇帝不得不考虑办法。
还好他前段时间给雍王立的是心直口快疯言疯语的冤种怂包人设,此时说这话不仅不显得荒谬违和反而十分令人同情。
老皇帝沉吟片刻,说道:“后宅不宁的确令人头疼,但你求的赏赐臣不能应允。”
纪兰舟深吸一口气,颇为遗憾地拱手谢恩。
看来老皇帝还不算太傻,至少在提防武将的方面还算耳聪目明,尤其对景家更是警惕性极强。
万般遗憾不能兑现让景楼回家的承诺,他这也算是为之争取过了。
一旁的皇后听到老皇帝的决定后松了口气,再看向纪兰舟的眼神中再度染上一丝略带戏谑与同情的笑意。
正当纪兰舟以为此事无望的时候,老皇帝竟然又开了口。
“不过……”老皇帝顿了下又说,“朕虽然不允景楼回漠北,但能让他见一面亲人。”
纪兰舟眼前一亮。
老皇帝难得做人,他用手指摩挲着蚕丝被罩说:“朕可下旨允顾千亭下月进京探望,给他们五日时间。”
“多谢父皇恩赐!”
纪兰舟怕老皇帝反悔,二话不说跪在地上领旨谢恩。
他没有注意到,一旁的太子殿下在听到顾千亭的名字后浑身一震,就连呼吸都急促了些。
皇后娘娘的笑容有些僵硬,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晋王始终背对着纪兰舟,未发一言。
而沉浸在喜悦中的纪兰舟恨不得立刻飞回雍王府把消息告诉景楼。
与其查案子向老皇帝讨赏,不如回家向正君邀功。
景楼那么想家若是能见到舅舅一定会非常高兴。
纪兰舟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他惊喜的模样。
就在纪兰舟兴致勃勃的时候,老皇帝再度开口终止了他的喜悦之情。
老皇帝眯起三角眼,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说:“想领赏可以,不过朕还有个条件。”
条件?
就一个赏赐还搞得有诸多条件,老皇帝着实抠门一点好处都不让人占。
纪兰舟一边在心中暗自吐槽一边缓缓抬起头,疑惑地望向老皇帝寻求答案。
只见老皇帝微微一笑道:“朕要你在下月春猎拔得头筹。”
第75章
“你当真要参加春猎?”
老皇帝寝宫外,太子将纪兰舟拦下拉到一旁急切地问道。
纪兰舟耸肩说:“要让父皇将舅舅召回京城只有这一条出路。”
他脸皮厚,直接跟着景楼管顾千亭叫起舅舅。
太子听到顾千亭的名号后忍不住低头抿嘴,似乎有些欣喜的模样。
纪兰舟不禁挑眉。
不是他喜欢随意揣测别人,而是太子殿下实在表现得过于明显。
纪兰庭对顾千亭的在意程度已经远超一位储君对臣子应该有的。
他怎么不记得在剧本中太子和将军有一腿?
纪兰舟努力回想在剧本中曾经定的是谁扮演顾千亭这一角色。
毕竟自己差一点就变成“太子”,差一点和顾千亭的演员炒cp了。
可惜,纪兰舟搜寻脑海中仅有的选角也没想起顾千亭的扮演者究竟是谁。
站在对面的纪兰庭并未察觉纪兰舟的纠结,敛起神色叹息道:“但你可知春猎艰难异常,想要夺冠并非易事。”
纪兰舟听后也沉默下来。
春猎是老皇帝当年一时兴起定下的活动。
每年初春时节便会组织诸位皇子亲王与朝中大臣一同前往京郊的皇家林园一同狩猎游玩。
自从老皇帝登基之后,春猎活动已经持续了几十年未曾断绝。
往日在春猎中拔得头筹的大都是晋王或扈王,雍王甚至鲜少在春猎中露面。
纪兰舟自己心里也十分没底。
作为一个法治社会遵纪守法讲公德的良好公民,别说打猎纪兰舟就连如何射箭都不会。
想要在春猎拔得头筹着实不易。
“就算再艰难也要试一试啊,”纪兰舟沉声说道,“景楼进京这么久没有见到家人……”
即便景楼表现得十分坚强,但纪兰舟任时不时察觉他的脆弱和不安。
更何况远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任谁都会有孤单思乡的时候。
纪兰舟顿了下补齐没说完的话:“他也会难过的。”
纪兰庭显然没想到弟弟会说出如此关切又宠溺的话来,瞪大眼睛盯着纪兰舟仿佛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你果真长大了。”纪兰庭感叹道。
兄弟俩站在宫殿外四目相对。
真要算起来纪兰舟前后两世加起来已经四十多岁,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说“长大了”着实怪异。
纪兰舟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说道:“皇兄若无其他要交代的,臣弟就回去收拾行囊准备离宫了。”
纪兰庭拍了拍纪兰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嘱咐道:“春猎终究有诸多危险,你从小体弱多病身子向来不好可要……”
太子说着忽然一顿,拍着纪兰舟肩膀的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肩膀。
这些日子纪兰舟多吃多动,就连侍疾期间也将石担带进宫举,肌肉始终处于撕裂后又愈合的膨胀状态。
纪兰庭摸着纪兰舟结实的臂膀惊诧道:“几日不见你倒是健硕不少。”
说着又盯着纪兰舟的头顶左右看看,“个子也又长高不少。”
“咳咳……”
纪兰舟连忙抵唇咳喘两声,佯装虚弱说:“看来府上请的郎中还是有些真本事。”
随着他的体质日益增强,总有一天能恢复到理想的身体状态。
到那时,不仅是朝中有意争储的亲王,就连老皇帝也会注意到他。
纪兰舟并不想过早暴露。
他搪塞了几句后行礼与太子殿下道别,和富贵一同往暂住的小院走去-
慈宁宫,皇后寝殿中。
皇后坐在主位上,一手抵着额头苦难地皱眉。
晋王则恭敬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回倒是让雍王在陛下面前露了脸。”皇后愤恨地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地说。
“母后不必着急,”晋王坦然自若不慌不忙地说,“如今的情势不是我们先前就料到的吗。”
皇后听后逐渐冷静下来,她揉着太阳穴说:“此话倒是不错,只是本宫没想到雍王如此胆大妄为。”
晋王轻笑一声,说:“儿子的这个弟弟成亲之后的确变得不一样了。”
方才在皇帝寝宫,雍王直言不讳将府中内宅私密拿出来求赏着实大胆。
放眼整个朝堂中绝不会再有第二人敢这样做。
不仅如此,雍王胡搅蛮缠一通之后居然真的让皇帝松了口同意顾千亭从漠北回京。
“雍王行事乖张,一言一行都令本宫捉摸不透。”
“不过都是些伶牙俐齿的小聪明罢了。”
“眼看雍王在陛下那里越来越有姓名,本宫着心里总是有些不安。”皇后担忧道。
“依胡良送来府上的回话看,雍王似乎并无意拉拢。”晋王沉声说到,“儿子见雍王与太子的往来也不算密切。”
皇后听后点了点头,满意到:“还算他有自知之明,出身低贱将门女子所生的孽种还妄想一朝飞上天去那才是痴人说梦。”
无论如何,雍王的身世摆在那里始终不会变。
皇帝就算对雍王有所改观,但只要一想起雍王的母妃和如今府上的驭北将军就绝对不会委以重任。
想到这里皇后的心更放了下来,笔挺端正的坐姿也放松不少。
晋王眯起眼睛,冷笑道:“儿子与扈王争斗已久,如今终于借雍王的手将他除掉,说来还是要感谢他替我尽心查案的。”
早些时候他发现晋王府中被安插了庄士贤的眼线,思来想去谋划许久才想了这么一出引庄士贤出动。
不仅除掉了府上的眼线,而且推翻了扈王最大的靠山庄士贤。
晋王趁机在陛下心目中留下了个受委屈的印象,日后在朝中行事起来就更加方便。
而能做到这一切,除了与京中潜藏的各方势力联手以外当然离不开纪兰舟的日夜奔走。
皇后点头说:“这话不假,本宫没想到雍王亲自去查了。”
“纪兰舟曾为下贱妓|女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给他机会他定然会查的。”
晋王早就看透纪兰舟的为人,正是因为笃定雍王愿意声张正义才将立功的机会千万小心地送到了纪兰舟手中。
慈宁宫中一片清净,殿内并没有焚香只是在碳火上熏着香囊。
香囊中各种草药味混合起来,清香的气息随着热浪散发到整个大殿内,萦绕在人的身侧。
晋王坐在皇后一旁,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
皇后慈爱地望着晋王的一举一动,将手边的茶点推到晋王的面前。
“不过说来也奇怪,本宫没想到晋王居然向陛下提那么离奇的赏赐。”皇后幽幽说道。
晋王端着茶碗的手一顿。
“若是求些官职赏赐岂不是更好?”
“儿子倒是觉得他聪明绝顶。”
皇后挑眉道:“何以见得?”
晋王摇着茶碗轻笑道:“母后或许不知,雍王查案的几日将正君带在身侧形影不离。”
皇后大吃一惊,瞪着双眼惊奇道:“你的意思是……”
晋王点头说:“此二人的关系并不像外表那般互生怨怼。”
想起眼线的来报,晋王哼笑一声摇了摇头。
雍王着实胆大,居然将王府正君带在身边一同查案。
若非没有实证,光是这一条就能告到皇帝那里治一个欺君之罪。
皇后吃到了天大的瓜,脸上的表情从好奇变为了筹谋。
她沉吟片刻,说:“如此一来本宫心中便有数了,只是不知道春猎时你打算如何做啊?”
“雍王夫夫俩帮了儿子大忙,”晋王狡黠一笑,“儿子不如在春猎时送再他们一份大礼。”-
本次侍疾比预想中要短了不少,几口箱子内的物品还未等到全部拿出来使用。
纪兰舟和富贵三两下便将暂住居所内的物品收拾妥当。
两人坐上雍王府的马车,一路快跑上了御街朝宽街的方向驶去。
纪兰舟坐在马车上按耐不住复杂的心情。
他原本迫不及待想要回府与景楼说这个消息,但是一想到和老皇帝约定的条件后又忍不住担忧。
若是他届时没有能够得到春猎期间的第一名、拿不到赏赐,岂不是会让景楼空欢喜一场。
人最怕的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明明有希望却最终落空。
他本就伤了景楼的心,可不想再因为达不到的承诺更加疏远两人的距离。
纪兰舟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理智战胜感性。
四匹高头大马一路小跑,很快便回到雍王府的正门前。
纪兰舟坐在马车内,撩开帘子望向清晨安静的雍王府。
他猛然想起入宫之前在万竹堂外和景楼的那声没有得到回应的告别。
不知怎的纪兰舟的心中没来由的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景楼,更不知道景楼会不会愿意见他。
向来对即兴表演应对自如的纪影帝居然也有畏首畏尾的时候。
车窗外传来身后马车卸货的声音,纪兰舟心绪复杂。
他敲了敲马车门框,富贵立刻探出头来:“怎么了爷?”
“你先上府里问问看正君今日做了些什么,吃饭了没。”纪兰舟吩咐道。
富贵不解其意,疑惑地点了点头跳下马车一溜烟跑进王府内。
纪兰舟则在马车上焦急地等待。
过了不一会儿富贵就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小九。
小九朝纪兰舟行礼后皱着脸说:“回王爷话,您入宫这几日正君的胃口都不大好,今日也没吃几口。”
听了小九的话纪兰舟心疼不已。
“先不回府了,”纪兰舟朝富贵说,“上次见到漠北小吃在哪里?咱们先去给正君买点吃的去。”
第76章
纪兰舟带着烧饼返回雍王府,直奔万竹堂而去。
还未走进院子便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响动声。
他放缓脚步小心翼翼地朝拱门走去,躲在墙后偷看院中的情景。
景楼和霍言起身着短打,正在院子里对招。
只见霍言大喝一声起挥起拳头,双拳犹如沉重的暴雨般极速落下。
霍言起步步紧逼,景楼一边躲闪一边后退最终退到墙根。
然而就在纪兰舟以为霍言起占上风的时候,景楼忽然一脚蹬着墙壁纵身一跃撑着霍言起的手臂从他头上跃了过去。
腾空跃起的身姿仿若一只捕猎中的雄鹰。
纪兰舟忍不住暗自惊叹。
景楼落在霍言起的身后,以猛烈的速度回击。
霍言起不甘示弱,敏捷应对景楼的拳法。
两个人都势如疾风,一招一式密不透风,在不算宽敞的小院中你来我往越战越激烈。
院子里景楼和霍言起不分伯仲,看样子一时间难分高下。
纪兰舟不愿打扰,索性坐在院外的一块大石头上吃起了炊饼。
他一边掰着坚硬的饼,一边聚精会神地看戏。
景楼与霍言起所用招式不尽相同,但他的学习能力极强。
不一会儿,景楼就依照先前霍言起的招式落下风暴般的拳脚。
霍言起节节败退几乎无力招架,却仍旧识破了景楼的动线,生生凭借蛮力将景楼挥向自己的拳头格挡开来。
景楼则斗志昂扬,一招不成便同时发起连绵快攻。
终于,霍言起的攻势被逐步压制,防守也渐渐失去准度。
“嗬——”
随着景楼大喝一声,攥紧的拳头直直冲向霍言起的面门。
拳头在距离鼻尖几毫米处停下,依稀还能听到拳风骤停时划破空气的漱漱声。
胜负已然有了分晓。
“好!”
亲眼见到如此精彩的对决,纪兰舟忍不住起身鼓起掌来。
景楼缓缓放下拳头,转过头就看到叼着饼一脸敬佩的雍王。
霍言起随手用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向纪兰舟行礼。
纪兰舟拍了拍屁股,大方地走入万竹堂内。
“二位武艺高强,本王着实佩服。”
景楼接过小九递上来的帕子擦掉从脸颊滑落的汗水,问道:“你来做什么?”
纪兰舟举起手中的纸袋,露出被掰了一半的炊饼说:“我从宫中回来时路过一家漠北炊饼,想带回来给你尝尝。我听小九说你几日没好好吃饭了。”
景楼闻言,盯着边缘坑坑洼洼的炊饼看了一会儿说:“漠北的炊饼水少而硬,你也能啃动?”
“啊……”
纪兰舟光顾着看热闹根本没想那么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炊饼确实挺硌牙的。
他将嘴里剩余的干燥谷物残渣咽下去,说:“我牙口好,能吃。”
景楼看出这人在逞能,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
“在漠北,炊饼日常都是泡在肉汤里一起吃的,”景楼解释说,“漠北气候干燥,为了储存更长时间便会将饼做得极其扎实。”
纪兰舟回想了一下,在卖饼的摊子上的确还有羊肉汤卖。
那时他只顾着买了饼赶紧回家,肉汤便被他忽略了。
“是我没弄清楚,下回记得和羊肉汤一同买回来。”
纪兰舟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原本是想用漠北特产哄景楼开心的,却没有做好功课,就连饼子也被自己啃得凹凸不平。
“这张饼不成样子了,我带走了。”
纪兰舟边说边准备将手中剩下的半张饼藏进袖子里。
谁知景楼忽然上前。
他一把将饼从纪兰舟的手中夺回,低声道:“哪有给人送东西还收回去的道理。”
纪兰舟先是一愣,随后扬起一丝笑容。
“你不生我的气了?”纪兰舟上前一步小声问道。
景楼用力掰下一块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费力咀嚼着没有回答。
纪兰舟也不在意,反而正色道:“我的确有事瞒着你。”
景楼掰饼的手一顿。
“此事过于离奇,需得等我想好怎么说以后再告诉你。”纪兰舟认真说到。
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未免太像天方夜谭,就连纪兰舟自己也没想好该如何解释。
纪兰舟深吸一口气:“我对你好绝非假意虚情,你愿意相信我吗?”
说完,纪兰舟忐忑不安地看向景楼。
景楼面不改色,就像没有听到纪兰舟所说的话似的。
他扬了扬手中的烧饼,豪爽地说:“下回记得给我带一整张烧饼,不许再偷吃。”
明明与问话说的风马牛不相及,纪兰舟却听出了景楼的意思。
他立刻咧开嘴角,笑眯眯地贴了上去:“不敢不敢。”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仿佛分开前的冷战从未发生过似的。
霍言起和小九站在一旁看着关系缓和的雍王和正君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小九打心眼里开心。
天知道王爷入宫侍疾的这几天里正君究竟有多难伺候。
倒不是景楼苛责下人,而是正君低落的神情着实让人担忧。
没了雍王在府里便没人逗趣,正君整日板着张脸闷闷不乐。
饭桌上少了一个人,正君就连吃饭也没兴致饭量直接少了一大半。
如今王爷终于回府,眼看着正君的表情舒展了许多。
霍言起更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几天景楼恨不得拉着他不眠不休练武,强度比在军营中更甚。
还好雍王回府了,否则讲不定再过几天他这把老骨头就快要散架了-
“你要参加春猎?”
万竹堂内,景楼听了纪兰舟的话之后不由皱起眉来。
纪兰舟点头说:“老皇帝大病初愈要去郊外散心疗养,就定在下月春猎。”
方才纪兰舟将在宫中侍疾发生的事告诉了景楼,其中有关春猎的事以及和老皇帝的约定他并未细说。
“我只听说过京城春猎热闹,”景楼手中无意识地掰着炊饼,“但你会拉弓射箭吗?”
君子六艺包括骑射,但原本的雍王是个“病秧子”别说骑马打猎,八成就连拉来一石弓都费劲。
纪兰舟本人更不用说,除了会骑马以外再不会其他与打猎相关的技能。
他苦涩地笑了笑,摇头说:“先前我病着,往年春猎从未参加过。”
景楼沉吟片刻,放下手中的炊饼走进屋内。
他从墙边的兵器架上拿起一张弓在手中掂量了几下。
然后,景楼用力拉开弓弦使劲向后拽去,几乎将弓拉成饱满的圆月。
紧接着,他猛地送开拉弓的手。
“铮——”
弓弦回弹的震动搅动空气发出骇人的声音。
纪兰舟忍不住瞪大双眼,景楼的弓一听就很沉很重。
然而景楼则稀疏平常地拨了几下弓弦,颇为满意地点头说:“春猎极其危险,还是要先从弯弓射箭学起。”
说着,他将手中的弓扔到纪兰舟的怀中。
“从今天起,你便随我学习骑射。”景楼认真说,“这张弓能射穿蛮人的铠甲,若能用好春猎不在话下。”
纪兰舟抱着沉重的实木弯弓,感激道:“有正君给我当师父,我定能在春猎夺魁。”
如果能拿到冠军便能逼老皇帝兑现承诺,那时也能给景楼一个惊喜。
“还未拉弓就说大话,也不害臊。”景楼横了他一眼嫌弃道。
纪兰舟笑而不语,反而将怀里的弓抱得更紧了些。
万竹堂四面的门窗都敞开着,偶尔一阵穿堂风吹过带着院中竹子的清香散布整个房间。
纪兰舟和景楼对坐在桌前,四目相对。
“先前我说了那么多胡话,你为何还会原谅我?”纪兰舟低声问道。
景楼并没有立刻回答。
他掰了一块桌上的饼放进嘴里,仔细咀嚼数十下。
直到将剩余的半张饼都吃完,景楼才开口道:“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真心。”
纪兰舟一愣。
景楼抬眼望向他,凄凉地说:“若你真诓骗我,那也只是我真心错付所托非人,怪不得旁人。”
那日雍王入宫侍疾离府之后景楼独自一人坐在屋顶上沉思许久。
他考虑了无数种和纪兰舟之间的将来,也想起两人孽缘的开端。
彼时的自己杀气深重,大婚当晚便对夫君刀剑相向。
如此想来也不怪雍王始终对他抱有警惕之心,因为就连景楼自己也不否认最初确实动过杀了纪兰舟的心思。
只是在后来的相处中,他逐渐被纪兰舟出格洒脱的行事风格所吸引。
加之纪兰舟对他的好远比那几句伤人的话要来得多的多。
景楼思前想后最后释然了,与其猜忌疏远不如大胆放手一搏。
用真心做赌注,就赌纪兰舟也是同样的心意。
他从来不是犹豫纠结的人。
愿意献出真心是他自己一意孤行的决定,既然喜欢上了纪兰舟,就算真的被骗了也甘愿承担其伤痛。
毕竟他的心早已乱了。
第77章
三月初春,和风旭日。
正值万物蓬勃生长的时节,京郊青山翠染。
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城门出发,一路朝着郊外的猎场开拔。
皇帝出游乃是天下间头等大事,沿路的百姓为了一睹当朝圣上的尊容纷纷停下手头的活计聚集在路边。
只见老皇帝身着黄色锦缎金线绣花龙袍,头戴一顶纯金打造的龙冠。
老皇帝端坐在御辇正中央,皇后则坐在下方。
御辇不像寻常车马,四面通透只有丝绸透纱作为遮挡。
这是为了让天子能和黎明百姓有近距离接触而特制的轿撵。
御辇前由禁军开道,身后则跟随着一队仪仗和亲王、大臣的车驾。
几十匹高头大马整齐列队踏步向前,车队气势恢宏。
一路走来,道路两旁的人们纷纷跪地叩首行礼。
山呼海啸般的“吾皇万岁”传遍上空,声声欢呼更是比庆元节还要更热闹些。
老皇帝坐在马车内满意地望向他的子民,脸上露出偃意的微笑。
车队一路前行呼啸而过,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偷偷抬起头,紧接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春猎好像比往年的排场更大一些。”
“可不是吗,今年雍王也会参加春猎。”
“雍王?是那个整年病殃殃的八王爷吗?”
“就是他。”
“说来也怪,据说八王爷成婚后病全都好了。”
“这么神吗?难不成是冲喜灵验了?”
“分明是娶的驭北将军有福,”其中一人反驳说,“你们没听过神武将军破阵曲吗?在外征战的将军都是神兵转世不是凡人。”
“哦……”
其余几人大为震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有天神庇佑,难怪八王爷没灾没病的。”
“真想见见神武将军啊……”
“神武将军保佑,神武将军保佑……”
有人说着,竟双掌合十朝路过的马车一边拜着一边口中振振有词。
雍王府的马车跟在亲王队伍的末尾,马车上纪兰舟正撩开车帘望着车窗外虔诚跪拜的百姓。
他并不知道自己编排的戏剧已经在京城中传播开来,更不知道景楼在坊间已经被传的神乎其神。
若是纪兰舟知道百姓的热情这么好,非得把景楼做成雕像来卖不可。
此时,纪兰舟心中满是同情。
倒也不是他不许皇帝休闲,而是自古皇帝出巡或是走访百姓查看民生,或是慰问百姓慷慨解囊。
老皇帝常年在皇宫深处,耳目闭塞一意孤行,难得出游也只是为了一己私欲。
如此治国,实在称不上什么明君。
他收回视线,转身从马车中的案几上拿起一块糕饼塞进嘴里。
“好多人啊。”纪兰舟不禁感叹道。
景楼抿着茶水,同意道:“春猎本就热闹,早在漠北朝听说过。”
纪兰舟托着下巴,担忧道:“参与春猎的朝臣众多,加上扈王刚解除禁足这次八成来势汹汹。”
老皇帝醒来后终究还是心软了。
他并未判庄士贤死刑,而是夺了他的官职贬为庶人流放至苦寒之地三代不得回京。
庄贵妃和扈王也前后解除了禁足,如今在宫中行事低调了许多。
此番春猎正是在老皇帝面前刷脸刷存在感的好机会,扈王绝对会抓住机会铆足了劲儿争第一以图再度起势。
如果想要夺得春猎头筹,扈王将会是头号劲敌。
纪兰舟才跟着景楼学了不到十日射箭,这会儿心里很是没底。
景楼看出了纪兰舟的焦虑,开解道:“你初次参加春猎又是初学骑射,不必强求夺冠。”
纪兰舟干笑着听话说好,心里却提了口气。
他并不是强求,而是为了让老皇帝兑现承诺。
景楼如此善解人意宽慰他,那他更加不想让对方失望。
纪兰舟从一旁的锦盒中捧出景楼给他的弓箭,暗下决心一定要赢-
车队经过数个时辰的行程终于到达了京郊的猎场。
猎场并不像纪兰舟想象中那样是一片人烟罕至的山林,反而背靠山庄像个风景秀丽的自然保护公园。
猎场中有一片翠绿的树林,数不尽的奇花异草在春季盛开点缀山坡。
马车停靠的营地旁便是清澈碧绿的池塘,若是徜徉其中定然心旷神怡。
帝王出游定然不能草率对待。
在猎场营地中风景视野最为优越的空地上,御用大帐被张扬开来。
精致华美的帐篷顶端折射阳光熠熠生辉,远远看去就像一座移动的城堡似的。
熙攘的人群早早就聚拢在帐前迎接陛下圣驾。
纪兰舟和景楼跟在太子身后进入大帐。
宽广巨大的大帐中摆放着屏风、矮桌、锦垫、锦帐等家具,甚至还有一个博物架,上面摆放着黄金佛像、玉器文玩等珍稀物件。
若是没见过大帐的外表,单从帐内的陈设来看分明与御书房没甚差别。
帐内随处可见身着飘逸丝袍姿态各异的婢女
优美的乐曲声伴随着舞女歌姬的演绎回荡在大帐中间,犹如身处一场宏大的盛典。
纪兰舟曾见过蒙古包,但也远不如老皇帝的大帐这般精致。
皇家生活着实奢靡,底下的大臣为了讨好陛下也不遗余力。
老皇帝在老太监的搀扶下坐在锦垫上,抬手差人将一旁佛像前香炉中的熏香燃起。
很快帐中朝升起一阵白烟,不一会儿便填满了大帐的每一个角落。
老皇帝看向帐中站着的太子、亲王,又抬头望向大帐外分列两侧的大臣们。
“今日春猎,朕希望诸位能抛开尘俗繁琐纵情山水。”老皇帝哑着嗓子说到。
人群中,扈王突然站了出来行礼道:“方才儿臣见百姓欢呼心中万分感慨,天下安定百姓富裕,大齐都城繁华隆盛,全都多亏父皇治国有方。”
纪兰舟万万没想到纪兰辙被禁足几日拍马屁的功夫见长。
老皇帝哈哈大笑,拍马屁带来的无上快感让他变得飘忽起来。
“扈王经历许多也长大了。”老皇帝欣慰地说到。
扈王拱手道:“儿臣已经知错,今后定当谨言慎行明辨是非。”
“好,好,好。”
能看出来老皇帝对扈王的父子情尤在,一连说了三个好。
随后,老皇帝又转向纪兰舟。
他说:“雍王是初次参加春猎,还需向几位兄长多多学习。”
纪兰舟上前一步,朗声道:“父皇请放心,这回春猎儿臣一定要拔得头筹,父皇只需准备好赏赐便可”
老皇帝眯起三角眼审视纪兰舟,嘴角微微上扬。
“放心,若你能得首位朕一定会兑现承诺。”
得到老皇帝这句准话,纪兰舟的放下心来。
老皇帝看向纪兰舟,说:“雍王正君不似内宅妇人,朕特许他与你共同骑马狩猎。”
纪兰舟心中一喜,表面不动声色地叩首谢恩。
“但景楼的猎物可不能算作是你的。”老皇帝补充说到。
“是。”
纪兰舟深深地鞠躬行礼后退至一旁,余光敏锐察觉到扈王向他投来了愤恨的目光-
随着一声锣鼓敲响,在大帐中的老皇帝宣布春猎正式开始。
纪兰舟和太子道别后便朝雍王府扎营的帐篷方向走去。
还未等他走近帐篷,便看到景楼在不远处徘徊。
今日景楼身穿淡黄色锦衣,俊美的少年将军,手扶缰绳,骑着高头大马。
树林间一阵风儿轻轻拂过,景楼的衣摆舞动,在这片广袤的自然之中,无声地诉说他的英姿飒爽。
景楼只是在那里就足以让纪兰舟移不开眼。
忽然,景楼将背着的弓箭抽了出来。
只见他的眼中闪烁出坚毅的光芒,脸庞上不经意流露出自信和从容。
景楼猛地夹住马背,策马向前奔去。
马蹄踏过青草,穿越树丛,一路高歌前行。
纪兰舟的视线随着景楼移动。
景楼的骑姿自然而又玲珑,犹如天上的神兵驾着祥云降临人间。
在春天的郊外,这位少年将军骑着马,与沿途的花丛融为一体。
纪兰舟招手喊来富贵,让富贵牵出一匹马骑上后追着景楼而去。
景楼飞驰在丛林之中,手中紧握弓箭,目不转睛地瞄准苍芎中飞翔的大雁。
犀利的眼神普通尖锐的箭头泛着冷光。
忽然,他的目光陡然凝聚。
只看景楼手腕一翻,弓弦“铮”一声后箭便呼啸而出,“咻”一下精准射中了正在飞行的大雁。
那只大雁凄厉地叫了一声,随后在天际中划过一道弧线如同落叶般盘旋着掉进树林里。
景楼微微一笑,收回弓箭抖动缰绳,骑着马奔向大雁掉落的方向。
马儿急速狂奔,纪兰舟在后面堪堪追上。
等到他们来到一处长满野草的山头,景楼翻身下马从草丛中捡起被射中头部当场毙命的大雁。
景楼拔出箭杆,将箭头上的血迹用大雁的毛发擦干净后重新插回箭筒。
他拎着大雁,亲亲抚摸大雁的羽毛,脸上欣喜又满足的表情怎么都藏不住。
纪兰舟坐在马背上望着不远处的景楼,也不禁扬起嘴角。
他曾想象过景楼在战场上的模样。
亲眼看到景楼在狩猎场上挥洒自如后,脑海中模糊的幻想顿时有了现实的写照。
景楼像是一匹孤狼般迅猛,出色的骑术和箭法不会放过每一个猎物。
纪兰舟心如擂鼓,一时间分不清是心动还是激动。
景楼的表现让他深深感到自豪。
这就是他的正君,是他战无不胜的神武将军。
纪兰舟毫不犹豫地大声喊到:“景楼,能和你相遇是我人生之幸。”
第78章
景楼闻声转过头来,抿嘴看向骑在马背上的纪兰舟。
他单手拎着血淋淋的大雁,隔着半人高的灌木与纪兰舟四目相对。
雍王总是在莫名其妙的场合说些惹人羞臊的情话。
“这只大雁给你。”
景楼并未回应纪兰舟,而是举起手中的战利品。
纪兰舟也不在意,轻笑道:“父皇不许你帮我,看来这几天只能靠我自己了。”
景楼挑眉道:“你何时这么老实了?”
“本王一向老实的很,”纪兰舟毫不心虚地扬起下巴,“既然要赢便要赢的光明正大。”
“随你。”
景楼说着收回手,走到自己的黑色马匹旁将大雁放进储存猎物的兽皮袋子中。
他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扬起马鞭。
黑色大马嘶鸣一声,踏着铁蹄向前奔去。
景楼骑着马围绕纪兰舟的白马绕了两圈,猛地扯起缰绳。
“吁——”
黑马前蹄抬起在空中挥舞两下,颇有炫耀的意味。
“整个猎场不会有人比我更会打猎,”景楼自信地笑着说,“不如和我比试一番,你若能赢过我那定能夺得春猎的首位。”
倒不是景楼说大话,放眼猎场参加春猎的全都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所谓会骑射不过是日常休闲娱乐,所用的弓箭并不像狩猎的弓箭那般沉。
而景楼可是正儿八经的在漠北长大,常年骑马射箭甚至能上战场杀敌。
在猎场上打几只动物还不是小菜一碟。
纪兰舟来了兴致,调转马头和景楼并肩。
“不如你我打个赌吧?”
“赌什么?”
纪兰舟指着不远处的丛林,说:“如果春猎结束时我的猎物比你的多,那么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景楼思忖片刻,点头说:“可以,但若是我赢了呢?”
纪兰舟大笑两声,狡黠说道:“不会的,定然是我赢。”
说完,纪兰舟扬鞭狠抽了一下马屁股向前奔去。
景楼望着纪兰舟扬长而去的背影不禁轻笑出声。
也不知这人哪里来的自信。
“驾——”
他不甘示弱,追在白马的身后飞奔过去-
春天的山林绿草如茵,处处花团锦簇。
猎场四处传来马蹄声和吆喝声,丛林中时而鸟群四散走兽狂奔。
不远处的树丛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一只灰色的野兔钻出头来,鼻子嗅着周围的气味,耳朵一颤一颤机灵又警惕地审视周围的环境。
正当它从洞口爬出时,一支冷箭划破空气穿透树丛射进了它的脖颈。
兔子抖动两下后便没了气息,只剩后腿还在无意识蹬着。
“中了!”
富贵望着倒地的野鸡兴奋地喊到。
只见纪兰舟骑在骏马之上,正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
景楼的确是个好老师,纪兰舟的学习速度也很快,短短十几日的时间真让他习得了骑马打猎的皮毛。
一个上午下来,马背上的袋子已经快要被装满了猎物。
纪兰舟骑术精湛,驰骋于狩猎场上,像一把利剑般横冲直撞。
骏马的矫健身姿和他的高昂气势在一起,夙教厉行,愣是匹马单枪演出了豪气和磅礴的气势。
这边纪兰舟奔走在丛林中沉迷打猎,另一边景楼也正用弓箭瞄准猎物。
不远处富贵的声音传来,景楼的注意力被打断。
他将视线从弓箭上移开后朝声源望去。
只见不远处,雍王身穿石青色锦缎飞奔向前,飘逸的护额发带宛若风中柳絮般舞动。
纪兰舟手持弓箭已然褪去初学时的青涩,举止间竟显露出一起王者之威。
景楼不禁看出了神,愣愣地连到手的猎物逃走也未发觉。
雍王的双眸中闪烁着令人震颤的气势,犀利无比又有着一股不可言喻的力量。
驰骋在山林中的果断,如同在战场上的将领,仿佛凝聚了千军万马般的决心和勇气。
这样的英姿哪里像是刚学打猎不久的模样?
景楼回想起教纪兰舟射箭时的情形。
他分明记得初见雍王时那双无缚鸡之力的手,如今居然已经能够拉来十石的重弓。
再看方才纪兰舟张弓射箭动作流畅,酣畅淋漓,准头更忍不住令人惊叹。
雍王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是的确有别样的魅力。
“正君,正君……?”
小九见景楼在走神,叫了几声疑惑地问道:“正君,可是王爷哪儿有什么不妥吗?”
景楼收回视线,摇头说:“没甚,不过是好奇他为何这样拼命。”
雍王费尽力气打猎难道只是为了赢了他们之间的赌注吗?
也不知纪兰舟打的什么注意,真赢了的话又会让他做什么呢?
就连景楼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心中已经默认自己会输给纪兰舟了。
小九歪着头,疑惑地望着自家正君。
主仆俩正说着,忽然瞥见扈王骑着马正领着一队下人朝猎场的另一边跑去。
扈王目不斜视丝毫没有顾及周边的猎物,行迹匆匆地骑马而去。
春猎之时不好好打猎跑些什么?
这样大肆跑动若是惊了鸟兽岂不是什么都打不到?
扈王的行事过于怪异,景楼不由皱起眉头心中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他朝一旁的小九说:“小九你先回营地去,我去去就来。”
“正君您要去哪……?”
然而还不等小九把话问完,景楼已经抖着缰绳扬长奔去。
“这……”
小九追也不是停在原地也不是。
犹豫再三,他还是听从景楼的话转向营地去找霍言起了。
景楼追在扈王的队伍之后,恰巧保持适当距离不会被发觉。
谁知扈王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路奔向猎场区域的边缘。
再往前走便没了丛林树木遮蔽,景楼索性下马改为步行。
他轻手轻脚追随扈王的马蹄印记,直到来到一片荒岭前。
景楼停下脚步,躲藏在一棵大树上向下望去。
一辆灰色的马车早就停在空地上等待接应,等到扈王一行人上前后从马车里拖出一个大箱子。
扈王与车夫交流几句后箱子被打开来。
景楼撩开挡在眼前的树枝定睛看去。
等他看清箱子里东西后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风光秀丽的山林中,马蹄疾走。
纪兰舟无心观赏山中美景,一门心思地想打更多的猎物。
这不仅仅关乎到他与老皇帝的约定,更关系到他和景楼只见的私约。
若是赢了,岂不是两全其美赢上加赢?
这样想着,纪兰舟手中的箭根本就没停下过。
富贵则一直跟在身旁捡箭头。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色逐渐黯淡,夜幕即将降临。
猎场周围的灯笼、火把已经燃了起来。
就在青山绿水的夜幕中,纪兰舟兴头正盛,手中利箭离弦而出直直地射向几十米开外的一直野鸡。
“Nice!”
纪兰舟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跨越时代的词语。
富贵骑着小马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恰好听到自家王爷说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词语。
他思来想去也没明白何为“奶思”,莫非是王爷口渴想喝奶了?
富贵拿出水囊递上前去,轻轻唤道:“王爷,时候不早了,要不咱先回营休息一下吧?”
纪兰舟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有低头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袋子。
他弯下腰将刚刚打到的野鸡捡起后扔进富贵的怀中。
雍王府的下人同样是初次打猎,王府管事哪里见过还流着鲜血的活物。
富贵吓得惊叫出声,哭丧着脸小心翼翼拎着野鸡的一条腿放进马背上挂着的袋子里。
纪兰舟心满意足地说:“走吧,咱们早些回去或许还能见到些有趣的事。”
第79章
纪兰舟和富贵一同回到营地时景楼和小九已经在王帐外等候。
景楼一脸严肃地板着脸不断向远处张望,直到看见纪兰舟的白马后才眉头舒展开。
“吁——”
纪兰舟翻身下马,大步朝景楼走去。
“在等我?”
“进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还不等纪兰舟站稳,景楼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将他拖向王帐中。
纪兰舟猝不及防踉跄两步,却因为景楼粗糙又温暖的手掌扬起笑容。
他任由景楼牵着进入王帐,下一刻便被按在了矮桌旁。
“何事这样着急?”纪兰舟疑惑道。
景楼将纪兰舟带到角落,低声说道:“我看到扈王在猎场外收了一批货物。”
“货物?”纪兰舟不解地蹙眉,“什么货物需要在猎场外收?”
“一头成年公鹿。”
“啊?”
原以为会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货物,却没想到如此奇特。
纪兰舟挠了挠下巴,说:“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物件,不必如此紧张吧。”
他不知道为何景楼会对一头鹿这样在意。
说起来以扈王的性格,就算做出更加出格的事情也不会让人觉得新鲜,不过一头鹿而已还算正常。
雍王敷衍的态度让景楼不满。
他咬紧牙根撇嘴说道:“那可是一头上百斤的公鹿,单是鹿角就价值不菲。”
“所以……?”
见纪兰舟还没明白,景楼愤愤地推开面前的人。
他朝王帐外走去,边撩开帘子边说:“罢了,若你春猎夺不了冠那你我之间的约定便不做数了。”
说完,景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帐篷。
纪兰舟愣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还在来回晃动的门帘。
突然,他猛地拍了下额头。
怕不是一整天骑马射箭把脑子颠傻了,居然没能第一时间理解景楼的意思。
扈王从猎场外收了一头公鹿充当狩猎所得的猎物,仅仅一头鹿就足以抵过他奔忙一整日的分量。
看样子扈王是铁了心要在老皇帝面前出风头,为了拿下春猎榜首不择手段。
若是往常的话,扈王嘚瑟的那点小心思纪兰舟才不会在意。
但这次则不同,他也必须要得到榜首才行。
纪兰舟暗道不妙,坐下来开始盘算起接下来几天的春猎该如何应对-
御猎作为大齐皇帝春季最重要的活动,除了白天骑马打猎之外夜间的活动自然也热闹非凡。
夜幕降临,营地内的空地上搭起了华丽的舞台。
圆形的高台上美艳舞姬正在翩然起舞,一旁的乐师吹拉弹唱甚是热闹。
老皇帝坐在正对舞台的木棚下,正眯着眼睛惬意地打着节拍。
太子、亲王和参与春猎的群臣则分为两列。
此情此景与庆元节宫宴别无二致,只是换了个形式改为了露天版。
不远处的篝火点燃,摇曳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夜空。
在橘黄色的跳跃光影中,觥筹交错声阵阵传来。
众人有说有笑,营地处处都是欢声笑语。
阵阵篝火的温暖中,老皇帝与身旁的大臣畅谈甚欢。
就连鲜少冒进的太子殿下也上前与老皇帝攀谈起来。
而在众人应酬往来的时候,台下雍王那桌的空盘一个接着一个。
“尝尝这道坑羊,好吃。”
纪兰舟趁人不注意,侧过身子小声同身旁的景楼说道。
景楼没有答应,瞥了一眼纪兰舟推过来的盘子后伸出筷子夹了一块塞进嘴里仔细咀嚼。
“再吃一口烤鱼,”纪兰舟讨好着又推过去一个小碟子,“鱼肚子的那块,没有刺。”
景楼二话不说又夹起鱼肉吃到嘴里。
纪兰舟望着景楼的被火光映衬得分外柔和的侧颜,不禁垂眸偷笑。
说到底景楼就是个小吃货,即便在生他的气也不会和美食过不去。
他撑着矮桌低声说道:“扈王在春猎作弊,得想个法子揭穿才行。”
景楼抿了一口酒,挑眉道:“我以为你不在乎输赢。”
“我的确不在乎。”
纪兰舟也端起酒杯:“只是我有非赢不可的理由。”
“什么?”
“等到我赢下春猎时你就知道了。”
纪兰舟故作神秘,抬手擅自与景楼的酒杯碰在一起随后一饮而尽。
景楼端着酒杯疑惑地望着纪兰舟,猜不透雍王又在搞什么把戏。
他冷笑一声,喝掉杯中的酒说:“王爷不如先想想怎样赢过扈王的那头公鹿吧。”
“咳咳咳……”
纪兰舟被景楼的话噎得呛咳起来。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干笑着坐直身子。
春猎的第一个夜晚,庆典仍在继续。
“晋王殿下百步穿杨果真名不虚传!”
“倒也比不过张大人射下鸿雁的准头。”
“臣瞧着太子殿下猎到不少野兔野鸡,第一天也收获颇丰啊。”
“过奖过奖。”
……
酒过三巡,众人皆微醺。
君臣之间说起话来便少了些尊卑礼仪,倒更像是寻常酒桌上的随意氛围。
聊起春猎首日的收获,大家的脸上不由多了几丝笑意。
尤其是收获丰厚的人更是恨不得将猎物多的事儿写在脸上。
“倒是听说王大人在河边摸了不少青蛙,不知道能剃下来几两肉啊?”
正说着,朝中一员大臣拍了拍王钟欣戏谑地调侃道。
王钟欣性格怪异,平日沉迷乐曲无心交际,在朝中的风评并不算好。
一时间有不少大臣跳出来起哄。
“王大人哪儿会射箭啊,摸一摸青蛙就当是过了打猎的瘾。”
“王大人不如把青蛙都摆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呢。”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王钟欣面色惨白只能沉默着不断喝酒逃避。
纪兰舟从旁听着不由皱起眉头。
再看景楼更是铁青着一张脸,双拳紧攥,一副恨不得冲上去打人的模样。
宫宴时王钟欣品阶不够未能参加,今日一见却不料在朝中如此艰难。
这不就是典型的职场霸凌吗?
“哼,看看这群人不过喝了点酒,哪还有半点文人风采。”景楼冷笑一声。
纪兰舟赞同地点头。
放在寻常这些大臣就算再看不上王钟欣也绝不会明显地表现出来,至少场面功夫还是会做。
没想到几杯酒下肚一个个都原形毕露,口无遮拦。
便是酒壮怂人胆。
“我去救救纪李兄。”
纪兰舟仰头将杯中酒喝下,也为自己壮了壮胆。
景楼斜睨他一眼,道:“你不会又想装醉吧?”
先前在教坊装醉查案的事仍旧历历在目,雍王演戏的天赋他已然知晓。
只见纪兰舟自信地笑笑,说:“和这群人还用不到我精湛的演技。”
说完,他起身朝王钟欣走去-
“王大人别光顾着一个人喝闷酒啊,也和咱们聊聊天啊。”
“平日里不和大家往来也就罢了,今日春猎王大人也不想扫大家的兴致吧。”
“你猎的青蛙呢?快拿出来给大家开开眼啊。”
正当一群/奸笑着的大臣肆意贬低调侃的时候,一道高大的身影挤开人群走到王钟欣的身边。
这人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结实的肩膀接连撞倒好几个醉醺醺的大臣。
“青蛙表皮光滑,动作灵巧,寻常人想猎还猎不到呢。”
四周的声音缓缓停下,众人惊恐地朝来人看去。
“雍王殿下……”
只见纪兰舟大步上前跨坐到王钟欣的身边,一把搂住王钟欣的肩膀说:“不仅如此,青蛙还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食。”
当即便有人站出来质疑道:“怎么可能,青蛙长在泥潭肮脏不堪如何能吃?”
纪兰舟当即反驳道:“草鱼也生活在池底,以食杂草为生,为何鱼能吃的青蛙就吃不得?”
“这……”被反驳的人顿时无话可说。
纪兰舟步步紧逼挑眉说道:“还是说大人心中皆是污泥,看什么都是脏的?”
如此天大的帽子扣下来那位大臣的酒都醒了大半。
他惊恐地说道:“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本王是否乱说大人心里有数就好。”纪兰舟耸了耸肩。
雍王三寸不烂之舌朝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一时间竟无人再敢上前。
王钟欣感激地看向身旁的雍王,忍不住热泪盈眶。
这边的骚动很快便引得老皇帝的注意。
老皇帝撑起身子望过来,问道:“发生什么事啦?”
沈尚上前一步说道:“陛下,我朝素来没有青蛙入菜的记载,雍王殿下却说青蛙是道美味岂不荒谬?”
“哦?竟有此事?”
老皇帝居然来了兴致,“雍王上来说说,是真的吗。”
纪兰舟上前拱手道:“儿臣不敢欺瞒,据儿臣所知,青蛙在坊间名为田鸡,的确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那为何老臣从未听过?”沈尚捋着胡子问道。
沈尚是朝中老臣,算是颇有威名。
他一开口,身边不少大臣跟风开口。
“对啊,我在京城从未见过做青蛙的酒家。”
“就是……”
面对众臣的质疑,纪兰舟不怒反笑。
他笑着摇摇头,脸上露出悲悯的神情:“诸位大人身在京城养尊处优没听说过青蛙能吃也属正常,殊不知贫穷人家能吃上一顿青蛙已经算是开荤了。”
沈尚的脸色微变,捋胡子的手停了下来。
谈及民生问题,向来好面子做样子的老皇帝也不由坐直身子。
“竟有此事?”
“大齐幅员辽阔,总有沾不到父皇恩泽的地界儿,”纪兰舟朗声说道,“儿臣并不认为吃青蛙是件腌臜污秽的事,反而是在朝为官应当反思的。”
这些话纯属纪兰舟胡扯。
京城酒家什么稀罕菜式没有,如果没有青蛙就说明大齐人的确从未吃过青蛙。
与现实世界的出入八成是剧本设定中未曾写入的内容在作祟。
纪兰舟一本正经地即兴表演,而人群后的景楼早就听出端倪。
他望着雍王“坚毅”的后脑勺忍俊不禁。
后又摇头叹息。
这人的嘴,怕是死人都会被说活过来吧。
第80章
纪兰舟的“即兴台词”不仅没有惹老皇帝怀疑,反而使老皇帝陷入了沉思。
老皇帝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说:“朕倒是未曾想到雍王忧国忧民,思虑如此长远。”
任谁都猜不到这是由一只青蛙牵扯出来的话题。
“儿臣不过是说了身为臣子该说的。”纪兰舟谦卑地躬下身子。
“你是懂事的。”
“谢父皇。”
老皇帝移开视线看向台下羞愧难当的大臣们,沉声道:“诸位爱卿在京城许久,竟忘了要听百姓的声音。你们是朕的眼睛和耳朵,若是你们又盲又哑朕又该如何明辨呢。”
“陛下教诲的是。”
“臣知罪。”
……
大臣们陆陆续续跪下。
纪兰舟听着来自四面八方声音,垂着头在阴影下扬起嘴角。
他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把老皇帝带入自己的逻辑思维中。
如此一来便让先前为难王钟欣的大臣颜面扫地。
只见沈尚的脸色灰白,一瞬间仿佛苍老好几岁似的。
“雍王啊,”老皇帝再度开口,“你方才说青蛙是一道美食,可知如何烹饪啊?朕也想尝尝寻常人的家常菜。”
纪兰舟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老皇帝还真以为寻常人家天天吃青蛙吗?
不过他还是朗声说道:“儿臣的确略知一二,可将方子交由御膳房烹饪。”
“好,朕是真好奇青蛙的滋味。”老皇帝说着还咂摸起嘴。
篝火晚会因为王钟欣的青蛙变了滋味,先前跳的欢的大臣收受了数落个个噤声。
反倒是雍王风风光光在陛下面前露了脸-
老皇帝大病初愈体力不支,没过多久便在老太监的搀扶下离席了。
其余大臣没法再拍皇帝的马屁,没甚兴致地一哄而散。
扈王莫名其妙愤然起身,走过纪兰舟的面前时意味不明地狠狠剜了他一眼。
不一会儿,宴席上的人走的走散的散。
营地的篝火前只剩下纪兰舟和景楼,以及脸颊红扑扑的太子殿下。
“八弟,你当真知道青蛙的做法?”纪兰庭拽着纪兰舟的衣袖一脸担忧地问道。
纪兰舟点头坦诚说道:“青蛙肉鲜,只需知道个大概有经验的御厨定能做成。”
纪兰庭听后低头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居然从眼角落下两行清泪。
纪兰舟大骇。
太子殿下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让富贵呈上手帕递给纪兰庭,关切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唉……”
纪兰庭啜泣着叹了口气,他用手帕捂住脸说:“我曾以为自己足够关心民生,却连百姓在吃青蛙都不知道。”
“……”
纪兰舟沉重地拍了拍兄长的肩膀。
他不忍心告诉忧国忧民的太子殿下换个世界青蛙是保护动物,哪怕是专门养殖的肉蛙也价值不菲,可不是穷人家能随意吃得起的。
纪兰庭懊恼地说:“我这样哪配做一国储君。”
纪兰舟连忙安慰道:“兄长不必妄自菲薄,天下食材无奇不有,人民的智慧又无穷无尽,何必要求自己事事皆知呢。”
太子殿下闻言逐渐停止哀伤。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纪兰舟,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他。
随后眼神中透出欣慰与释然。
“你说得对,”太子殿下不愧是一根筋,很快振作起来,“从今往后我该更勤勉才是,尽到身为储君的责任。”
纪兰舟同情地又拍了拍纪兰庭的肩膀。
太子殿下是真心实意为黎民苍生着想,若是能顺利登基那大齐或许能迎来一段盛世。
但就如今的情形来看,扈王与晋王一明一暗,太子周围都是劲敌,将来的事还真不好说。
更何况原剧情就像一颗定时炸弹,纪兰舟并没有把握能够拆除。
穿来数月他对太子真生出了些兄弟之间的感情,自然不希望纪兰庭最终落得自尽的下场。
“兄长……”
纪兰舟顿了下,犹豫再三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下,改道:“兄长放心,臣弟会陪在你身边。”
纪兰庭平静下来后酒也醒了大半,感动地搂住纪兰舟激动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前雍王还未入朝时,无权无势并不能在朝政上帮扶太子很多。
陛下赐婚后勉强得以入朝本该择一方而栖,却又暧昧不明从未言明要与太子交好。
纪兰庭也曾有一度怀疑雍王有争权夺势之意,也曾因未能得到从小带在身边的弟弟支持而暗自伤神。
只不过后来他发现了纪兰舟的改变,知道从前雍王的冷漠和疏远不过是为了避人耳目做的一场戏。
天知道得知真相时的纪兰庭有多么欣喜。
而如今,纪兰舟一番话暗中道明将会支持他、站在他这一边,这让他怎能不惊、怎能不喜。
“你……”纪兰庭激动的无以复加,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纪兰舟能猜到纪兰庭想说的话,先行一步按住他说:“天凉了,皇兄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吧。”
纪兰庭忙不迭地点头说:“好,好,你和清宇也早些回去吧。”
正起身准备离开,纪兰庭再度回过头来。
他朝纪兰舟说:“我今日打到不少兔子山鸡,你偷偷拿走几只记在账上便可。”
纪兰舟又好气又好笑,太子殿下这是在怂恿他在春猎排名上作弊吗?
“我是希望你能赢的,这样你与父皇的约……”
“太子醉了,还不赶快送殿下回去。”
纪兰庭险些说漏嘴,纪兰舟连忙示意太子身边的太监把人拖走。
直到太子踉踉跄跄被拖进帐篷,纪兰舟才送了一口气。
他刚一转过身就对对上景楼审视的目光。
本以为景楼对春猎排名一事起了疑心,纪兰舟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却不想景楼问道:“你终于决意拥立太子了?”
纪兰舟一愣,道:“东宫太子是正统,将来继承大统顺理成章,何来拥立一说。”
景楼沉默片刻,盯着纪兰舟的双眼说:“你不必在我面前装傻。”
“……”
纪兰舟低头轻笑,坦诚道:“我是想着太子敦厚正直,若是登基定然励精图治,而且朝中武将的处境也能好些。”
“若你登基定能比他做得更好。”景楼毫不犹豫地说到。
“正君难得夸我,”纪兰舟眯起眼睛扬起笑容,“有正君这句话,什么皇位江山我都不稀罕。”
景楼横了没正行的人一眼,骂到:“胡闹。”
纪兰舟敛起笑容,正色道:“我有件事一直想告诉你,只是现在时机尚未成熟,我……”
山林中穿过一阵风,将夜晚的丝丝凉意送到人的身上。
附近的篝火烧的劈啪作响,火星四溅开来如同漫天的萤火虫似的。
纪兰舟顿住,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才怼人时伶牙俐齿的王者此时此刻像一个卡壳的磁带。
忽然,景楼站起身来:“等你何时想说再说吧,反正你我的日子还长的很。”
说完,景楼转身朝帐篷中走去,独留纪兰舟一个人呆坐在原地。
日子还长……
纪兰舟望着景楼潇洒的背影,心中细细品味景楼所说的话。
景楼说他们之间的日子还长,岂不是说愿意和他一起生活下去吗?!
富贵眼睁睁瞧着自家主子脸上的表情由阴转晴,那叫一个五花八门异彩纷呈。
“王爷,王爷?”
富贵凑到一旁说:“外面凉,咱们也回帐子吧。”
纪兰舟回过神,高兴地说:“走走走,别让正君等久了。”
主仆俩说罢急匆匆朝帐子赶去-
“啪啪——”
就在雍王王帐不远处的帐篷中,扈王气得正用鞭子抽打地上的公鹿尸体。
“好一个雍王,三两句话让本王准备的珍兽毫无用武之地!”扈王一边抽一边骂到。
公鹿的身体上被抽出一道道血痕,模样甚是残忍。
一旁的下人皆畏惧地瑟缩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扈王连抽数十下后满头大汗,直到将公鹿的皮肉抽烂才堪堪收手。
正当他还嫌不够解气想再找些物件出气时,帐篷在传来一阵响动声。
紧接着,一道柔媚的女声传了进来。
“王爷,奴家来给您送些宵夜。”那女声说到。
扈王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服饰,示意下人放人进来。
王帐的帘子撩开,一个穿着薄纱长裙的明艳女子拎着个食盒施施然走了进来。
扈王被老皇帝禁足府中已经许久没有玩乐,一见到女子后顿时起了色心。
他走上前佯装儒雅地问道:“夜里寒凉,本王见姑娘穿的少,不如进帐篷来烤烤火吧。”
那姑娘也没拒绝,娇羞地低头笑着点了点头。
刚一进帐她就被地上的公鹿吓了一跳。
姑娘惊呼出声,后退两步直直地撞入扈王的怀中。
扈王顺势搂住姑娘的腰身,一阵异香窜入鼻腔。他朝一旁的下人呵斥到:“还不快将这个孽畜拖走!”
同时他又挥手让帐篷中的其余下人全部离开。
很快,偌大的王帐中只剩下扈王与来送宵夜的姑娘二人。
四下无人,扈王的行事愈发放肆起来。
“不知食盒里送的是什么啊?”他色眯眯地伸手摸上姑娘拎着食盒的手。
姑娘微微挣了一下,柔声说:“回王爷,是京城中千金难觅的河豚鱼肉。”
“河豚?”
扈王惊喜地说:“这荒郊野岭竟然有河豚?快快给本王尝尝!”
仁和酒楼的河豚宴他只吃过一次,之后便再也没能排上。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河豚肉的鲜美。
姑娘红着脸,抿嘴说:“还请王爷放开奴家的手,奴家才好伺候。”
扈王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姑娘纤细柔嫩的手。
食盒的盖子打开,一盘晶莹剔透的新鲜河豚鱼片呈现在眼前。
姑娘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肉,手腕一甩,薄如蝉翼的鱼片卷在筷子上。
“奴家伺候王爷用膳。”
女子妩媚的神态以及甜美的嗓子就像是给扈王下了迷魂汤一样。
扈王情不自禁张开嘴,任由女子将鱼肉送入他的口中。
鲜美的河豚肉在口中融化开来,扈王怡然地眯起眼睛,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身边仿佛有无数美女环绕。
他缓缓地躺倒在垫子上,眼神变得浑浊迷乱。
混沌中的扈王并没有发现身旁侍奉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辣的神色。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