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去爱,别回头(入v三合一)^……
于是大家的角色就这样定了下来。
裴临渊抽到了好色昏庸, 作恶多端并且对他的继女莎乐美抱有不轨之心的希律王,顾云舟抽到了与小叔子通奸后来嫁给了小叔子,也就是希律王的王后希罗底。
时鹤鸣扮演被囚于天井中的圣徒,施洗者约翰。而大名鼎鼎的莎乐美公主由宁昫宸扮演。
季斯时的角色就无足轻重了, 扮演守卫约翰但被莎乐美迷惑的卫兵。
他们紧锣密鼓的忙活了差不多一个星期, 夜以继日的练习台词, 设计走位, 在经历了几次没有错误的彩排后,敲定了正式演出的日期。
终于到了正式演出的那一天,但是很不巧, 天公不作美。
外面忽然刮起大风,黑云沉甸甸地压在天空,树的枝叶随着狂风摇摆,此时没有音乐,但空气中恍若奏响一曲魔鬼的颤音。
雅典人书店已经完成改造, 清空舞台上的桌椅, 将一块完整的空间全都留给这群来自异国他乡的陌生青年。
本地的居民以及相当一部分游客顶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纷纷在书店落座,准备观看这一出话剧。
帷幕拉开, 舞台上的光骤然变亮, 照出隐藏在黑暗里的几张年轻的脸。
在这些年轻面孔你一言我一语的烘托中,宁昫宸扮演的莎乐美穿着一身明黄色的纱衣翩然而至。
季斯时隐在黑暗里,冷眼看着台上的人,宁昫宸正捧着胸口,对着舞台中央,身着白色圣袍,头戴金色花冠, 双手被硕大且沉重的镣铐紧紧绑缚的时鹤鸣大声说着台词。
“约翰,让我抚摸您的身躯,您躯体的皎洁胜过月光下的大理石柱!”
哥哥,让我抚摸你的身躯,让我贪婪的手一点点摸索过你每一寸温热的肌肤,让我虚伪的脸能贴在你柔软的胸口,让我用虔诚的唇舌一寸寸膜拜,用湿润的口腔供奉你的身体。
“约翰,让我抚摸您的头发,您头发的乌黑胜过没有星子的黑夜!”
哥哥,让我抚摸你的头发,让你冰凉的发丝拥抱我,途径我,纠缠我,让你坚硬的发丝和你一起贯穿我。让你柔软的发丝和你的东西一起流淌在我身上。
“约翰,让我亲吻您的嘴唇,您嘴唇的鲜红胜过有情人喷涌的心头血!”
哥哥,让我亲吻你的嘴唇,让我用银舌头蛇一样捕捉,钩缠住你的舌尖,用两瓣善于吐露谎言的软肉包裹你的嘴唇,吮吸你口中的蜜液如同吮吸熟透至糜烂的蜜桃。
季斯时感觉自己正跟着莎乐美一点点释放出自己的爱欲,舞台上的人一瞬间变成了自己。
他看见自己穿着纱衣,对着神情始终冷淡的时鹤鸣表露爱意,可无论自己怎么靠近,对方总是远离,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
近的脸贴着脸,鼻尖蹭着鼻尖,远的好像隔着数千年的光阴,数百年的战乱和数十代人的生死。
离神最近的男人就这样立在舞台中间,冷着一张菩萨面,端着一颗不动心。
真奇怪啊!你分明在看着我,可你眼里却没有我。
真该死啊!你既不爱我,又为何两次三番的救我!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我的当!
他咬牙切齿,疯疯癫癫甚至于歇斯底里的朝着那人大喊,我要你爱我!我要你拥抱我亲吻我!我要你狂热的占有我!
“他疯了,杀了他。”
不知不觉间,演出接近尾声,随着希律王扮演者最后一句台词的说出,舞台的帷幕也慢慢放下。
深红的帷幕后爆发出观众们热烈的掌声,塞恩学院学生们的这一次演出得到了一致的认可与好评。
数日的付出与努力没有白费,一向严肃的顾云舟也激动的难以自抑,提出去酒店来一场庆功宴。
庆功宴上大家畅所欲言,欢饮达旦。每个人身上都充斥着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他们还处在相信未来的年纪,对周围的一切都富有探索欲。
看着如此鲜活的生命,时鹤鸣忽然对这人间感到阵阵陌生。
他之前也在人群中行走,也参加过无数宴席,怎么从来不曾体会过如今这种情感?他感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里缓慢地抽芽生长。
再次抬眼向众人看去的时候,他惊奇地发现每个人身上的颜色都鲜活了些许,虽微弱,但明显。
“哥哥我能不能”
时鹤鸣发现自己的衣角正被季斯时扯住,又晃了晃。他低头一看,发现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了自己身边,面色被酒精熏蒸的绯红一片,正用一双染着水色,湿漉漉的眸子看着自己。
“哥哥,我还是想演莎乐美,你能不能陪我演一场呀”
季斯时一边摇着时鹤鸣的衣角,一边凑到他耳边,用软绵绵甜蜜蜜的嗓音冲他撒娇。
斯时喝醉了,也许是酒精的原因,时鹤鸣感觉眼前的人分外可爱。
算了,也不是什么难事,陪他演一场吧。
“可以,现在吗?”
得到了许可的季斯时抓住年长者的手,拉他出了酒店。
两人就这样在雨中一路奔跑,跑过港口,跑过玫瑰宫,最终在五月广场上停下脚步。
凌晨三点的五月广场上空无一人,世界一片寂静,只有风声雨声在他们耳边不停地响起,好像再给这场特殊的演出奏乐。
夜半街头,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眼前这被雨淋了个湿透的人眼里全是火热的期待,时鹤鸣也不忍扫了季斯时的兴致,于是开口说出了第一句台词。
“向我走来的人是谁?为何用如此渴求的眼神看我,试图用自己潮湿的欲望污染一位纯洁的圣徒。”
“我叫莎乐美,犹太国的公主。”
“公主也好,平民也罢。在我眼里皆是神的子民,皆一视同仁。你没什么特殊的,公主。”
狂风依旧在怒吼,暴雨依旧向着地面倾泻。可这一切都不曾阻止地面上的人,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借着百年前戏剧中人的口,将自己的爱意诉说的淋漓尽致。
“可是我上您了!爱上一位圣徒!爱上一个爱天下胜过爱自己的神明。您不能从其他人身上分一点您的爱给我,使我成为您心里特殊的那一个吗?”
“很抱歉,不能。”
“您睁开眼来看看我,我不信您不爱我。我是多么美丽,我身上既有幼兔的纯洁亦有蛇蝎的狠毒,有狼的意志亦有鹰的自由。
您为何不能爱我?或是您当真同他们说的一样,一颗心全已送了上帝,现在您空荡荡胸膛里跳动的,只是虚假的幻影?”
时鹤鸣在雨中睁开眼睛,季斯时的脸隐在弥散的雨中看不真切,天空划过一道闪电 ,将那人眼睛照亮了一瞬。
在这不足一秒钟里,他只看见有双眼睛,正用偏执又黏腻的目光将他钉在原地。
“您没有心,您只是具游荡的空壳!您是人间的旁观者,是可悲的假人!”
季斯时忽然破开雨幕,向他一步步靠近,将一只冰凉的手放在他胸口。
太近了,近到他能清楚地看见季斯时睫毛上滚落的水珠,看到那玻璃似的眼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我要您爱我!您必须爱我!”
斯时竟自己改了台词?
时鹤鸣刚意识到不对,可他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被一双唇堵住了所有言语。
季斯时双手捧着时鹤鸣的脸颊,在暴雨中踮起脚来吻他。
他急切地含住那觊觎已久的薄唇,用舌尖不停地勾画它的轮廓。
时鹤鸣耳边充斥着黏腻的水声和色/情的喘息。他立刻推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可两人的距离还未拉远,那人立刻又拽着他的衣领将距离拉近。
“我要吻您的嘴唇,让我吻您的嘴唇。”
那人说罢又在他唇上落下细密的吻,“让我从您口中榨取些供我生存的蜜液,让我在您的舌尖上找到灵魂的庇护所。”
时鹤鸣感觉唇上一痛,随即一条灵巧的舌头就趁机滑了进来,缠着他的舌尖起舞。
不能这样他感受到季斯时吻里带着的几近暴烈的爱意,于是趁着不断索吻的人换气的时候将头偏了过去,中断了这个单方面的暴行。
不能让斯时落到和兰斯一样的下场。我得拒绝他……时鹤鸣心想,可这种想法刚在心里冒头,下一秒便被季斯时掐断。
季斯时早已料到时鹤鸣会是这个反应,他之前找借口留在酒店,其实溜出去提前准备的东西终于派上用场。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开了刃的匕首,将刻有阿根廷独特民族风格花纹的刀柄塞进时鹤鸣手中,握着那人的手将锋利的匕首尖端抵住自己心脏。
他满意地欣赏着神明身上闪过的种种情绪,惊讶,犹豫,悲伤,怀疑,甚至还有一点点愤怒,最终都化为无奈与妥协。
他再次将唇凑上去,给那人殷红的唇瓣留下片片水光。
“哥哥,张嘴。”
季斯时就这样在暴雨中躲在时鹤鸣怀里忘情地向其索吻。
年长者手中的匕首稳稳的顶着他的胸口,却未曾向前哪怕一丝一厘。
他们说爱是苦涩的,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吻过你了。【1】
我真卑鄙啊,他想。
可若只有卑鄙之人才能令神明长出血肉,重获爱恨,那就永远卑鄙吧。
二人这血与雨交织的吻持续了很久,最终被时鹤鸣身上响起的铃声打断。
季斯时一边在时鹤鸣唇角啄吻,一边将手沿着那人湿透的领口向下抚摸,直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手机。
他拿着时鹤鸣的手机,熟练地输入密码,将手机屏幕对准时鹤鸣。然后偏过头,一口咬住他的耳垂。
“哥哥,你看他~他说人家坏话诶~”
夜幕中手机发出的亮光尤为刺眼,时鹤鸣缓了一会,才看清屏幕上的东西。
是顾云舟发过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你被骗了!季斯时很危险!快跑!”
游学结束了,时鹤鸣坐在回程的飞机上,望着窗外。
季斯时破天荒的没有贴在时鹤鸣身边,而是自己一个人独自坐在后排,目光穿过座位的空隙,依旧死死地盯着他。
“你看吧,我说什么了,我早就和你说过不要轻易相信支点,现在好了吧,又被占便宜了吧。”
系统又冒出头来,话里话外都是对时鹤鸣的怨怼。
“我就说你得信我,我又不想对你做什么,我只是个无辜的小系统,就只想让你尽快完成任务而已呀~”
“系统大人不计前嫌,你现在只要说声系统‘大大我错了,帮帮我吧’,我就给你指一条明路怎么样,老古板。”
时鹤鸣并没有理睬,只是将目光放在不断变化的云层中。
而系统见时鹤鸣又是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跳脚,大骂他识人不清又不知悔改,以后有的是罪受。
“你真是眼盲心瞎!我怎么就和你绑定了,你现在去把支点杀了不就完事了,你昨天都被威胁成那样了居然都不生气,我真是服了,系统的命也是命!”
生气?刚开始是有点生气,不是气他威胁自己,而是气他同兰斯一样,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可后来也就释然了,斯时还小,正处在对情爱懵懵懂懂的年纪,周围又没有长辈给他正确的教育和引导,走偏了路,使出这种偏激的手段也不是不能理解。
没关系,自己就是为他来的,这些东西自己都会一五一十地教给他。
自己没救下兰斯,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救下季斯时。
经过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大家回到塞恩学院时都身心俱疲,一个个连行李都不想收拾,只一头扎进松软的床铺上,试图用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对抗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疲乏。
顾云舟前脚放下行李,后脚就进了时鹤鸣的画室。
“鹤鸣,你得看看这个。”
顾云舟一进画室,就从兜里拿出手机,将屏幕对准时鹤鸣。
时鹤鸣带着些许疑惑看向屏幕,只一眼,便意识到顾云舟先前所说的危险并不是空穴来风,夸大其词。
屏幕显示的的景象并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一间普通的屋子。
屋子角落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石膏静物,中间站着两个人,一个人抱臂站在一旁,另一个人低头看着手中发光的屏幕。
这似乎是某个房间中的监控画面,此时若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这样说,一个监控有什么危险的?
可那人若继续看下去,定会被眼前看到的东西惊出一身冷汗。
只见画面中拿着手机的人缓缓转身,视线从左扫到右,最终定格在画面正中间。
时鹤鸣看向画室中间的天花板,造型简约的吸顶灯上隐约有红光闪动。
而屏幕中间的监控画面上也正正好好的显出一张神色紧绷的美人脸。
“这是季斯时手机软件的显示界面。”
“我找人在他手机里植入了监控程序,监视了一个月内他点开次数最多的软件。结果发现是目前黑市上最流行的针孔摄像头的配套软件。”
“在暴力破解这个品牌摄像头的总服务器后,我截获了季斯时那里的实时画面。鹤鸣,他在监视你,每天一刻不落地透过这个镜头看着你…….”
剩下的话顾云舟没有说完,他怕从自己嘴里说出的这些话也将自己难以启齿的欲望一并泄漏出来。
他想说他就这样每天盯着你,从白天到黑夜,一边用眼睛舔过你全身每一块肌肉,一边沉醉于这种隐秘地窥视你所带来的快乐中。
他想说他肯定对这种单方面的入侵无比痴迷,捧着手机就好像捧着一无所知的你。
他想说他绝对会将屏幕放到最大,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卑微的唇印在你如玉般的脸颊上。一边自/渎一边用火热的爱来伪饰自己被欲望沁透而催生出的占有欲。
他是谁?
是已经这么做了的季斯时,还是有贼心没贼胆,想做却被无法突破的道德底线绊住腿的顾云舟自己?
“真是笑话,顾云舟,你在谴责我之前,要不要先问问你自己?”
屋内二人的思考被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他们同时抬头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季斯时正倚在画室门口,歪着头,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向时鹤鸣。
“被你发现了啊哥哥……”
“可这都不算什么,这都不足以说明我对你万分之一的爱,也不足以向你揭露出万分之一的我。”
“哥哥,和我回家。”
我带你看更黑暗更真实的季斯时。
时鹤鸣就这样婉拒了顾云舟陪他一起去的打算,独自跟着季斯时来到了他的出租屋。
出租屋离学院不远,离时鹤鸣自己在校外租的房子也不远,甚至就在对面。
近到拉开季斯时卧室的窗帘就能看到时鹤鸣每天睡觉的床。
时鹤鸣被季斯时带着打开他卧室的门,瞬间被墙上密密麻麻的照片夺了呼吸。
如果说那场雨中的暴行和画室的监控都不足以彻底的,将季斯时留在时鹤鸣心中那个积极又坚强,柔弱却十足天真的影子击溃。
那再加上这一张张照片,就足够了。
墙上照片的时间跨度不大,与他穿过来的时间刚好吻合。
可以看出拍这些照片的人一定跟踪了他很长时间,甚至可以说是随时随地,无时无刻不带着相机将他言行举止收藏。
这些照片里有他在画室画画的,有他在教室上课的,有他走在花园边上的,有他在床上熟睡的,有他洗完澡腰间只围了一条浴巾的,顺便说这一下这张照片明显比其他照片皱的多。
甚至他还看见了当时被辉腾那人按在墙上的另一个角度的照片以及和宁昫宸他们的几次聚会的合照。
这些人的脸上布满了刀划出的刻痕,唯独他的脸无比完整,被人万分珍爱地保存着。
“哥哥,看这里。”
季斯时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潮红,他眼角向下耷拉着,嘴角却不受控的向上。
他的脸上同时有着难掩的激动与莫大的悲伤。
斯时的眼睛在笑,可他看起来却难过的要哭了。
季斯时用一种疯狂的语调吸引时鹤鸣的注意,在感受到向他投来的目光后,又动作夸张地张开双手,以一种戏剧化,只有在演员谢幕时才会用到的肢体动作指向房间另一边。
那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柜子,柜子把手上有一把密码锁。
“密码是四月一,我遇见你的那天。”
四月一,正是他穿到这个世界的那天。
时鹤鸣输入密码,锁应声而落。
柜子里的东西很普通,几件普通的衬衫,一件灰色的卫衣,一个浅蓝色的牙刷,一团染血的纱布和几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黑色男士内裤。
就这么几件普通的东西却让时鹤鸣的喉咙感到尤为不适,好像贪嘴多吃了几口清明祭台上供奉的青团。
黏糊糊青团一半顺着重力滑下口腔去往食道,另一半却还紧紧地黏在喉咙上。
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越是努力喉口恶心的感觉就越明显,最终引得人胃里一阵痉挛,弯下腰好一顿干呕。
时鹤鸣没有干呕,他只是感觉整件事无比荒谬。
他从未如现在这般感到挫败,他甚至觉得自己正站在莫比乌斯环的一头,而既定的命运坐在一旁,放声嘲笑他的自不量力。
救世?
别天真了,你救不了的。
你眼前这些人的命运早已注定,他性格中的黑暗偏激是命运亲自为其书写的注脚,是不可违逆的批语。
放弃吧,天真的修者,放弃你所谓的苍生道,天下万物各有其命,这些都不是你一人能背负的因果。
放弃吧,你眼前的人不值得你如此用心,他们同你相比就如同蟪蛄之于龙蛇,瓦砾之于明珠。
“看到了吗,哥哥。”
季斯时的话语将时鹤鸣从可怖的幻觉中拉回,差一点,他的道心差一点就要在这幻象中迷失。
“感受到我的爱了吗,哥哥?”
“我爱你,非常爱你,像中了邪一样,像死一样爱你。”
“我整天跟在你身后,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你面前,我不求你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我只求你爱我比别人多一点。”
“哥哥,你到底会爱上什么类型的人呢,这个问题我思索了好久,我发现即使你掩饰的很好,但眼神总会落在弱者身上,那些人越柔弱,越可怜,就会得到你的注视越久。”
季斯时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把小刀,盯着时鹤鸣的眼睛,伸出手臂猛然一划。
血从破裂的皮肤表面溢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季斯时都分不清这一刀划开的究竟是皮肤,还是他蓄满了脓血的心。
“看!哥哥! 我得到你的注视了!你温柔的眼神又一次落在我身上。”
他大笑着将手臂伸向时鹤鸣。
“哈哈哈!哥哥!我好痛,我是个痛苦到伤害自己的弱者!来爱我吧!该爱我了!”
“该把你那该死的责任感转化成爱意!来真真实实地爱我了!”
“太痛了哥哥,我每天装成陌生的样子,装成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人。你对这个人越好,我就会越嫉妒。”
“你究竟是对伪装出的这个可怜鬼温柔,还是透过这个怯懦的表象看到季斯时的灵魂?”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
“我越是沉溺在你的温柔里,就越是煎熬越是痛苦!我居然开始疯狂地嫉妒一个不存在的人!嫉妒伪装出来的我自己!我要毁了他!我要把这层虚伪的表象撕开,让里面酝酿的毒血流出来,让这个丑陋的吸血鬼见光!”
季斯时被自己内心的纠结和黑暗冲昏了头,竟没看到时鹤鸣垂下的眼睫里透出的悲悯。
他只是一味的放任自己歇斯底里,破罐破摔地将自己所有的阴暗面呈现在爱人面前,用痛苦游移和悲伤,无比绝望地向其告白。
“但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停止爱你,我每天都打开监控地盯着你的身影一遍又一遍,只要你从我视线中离开,离开哪怕一秒,我都没有办法呼吸,我觉着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可是我死也想死到你身上。”
“哥哥,求求你!爱我吧!看看真实的我!哪怕你把我当成狗!当成一条只会汪汪叫的小狗!”
“这样我就能扑上去舔你的手,然后踏踏实实地团在你温暖的怀抱里。再不用担心你的温柔是给另一个人。”
季斯时笑的撕心裂肺,笑的无比张扬,笑的如同杜鹃泣血。他哪是在笑啊,分明是在哭。
用一张鬼模鬼样的,十足僵硬的笑脸号啕大哭。
他越笑越激动,甚至伸出手将墙上贴着的照片一把扯下,泄愤似的撕个不停。
这照片真难撕!怎么怎么也毁不掉!刀……他的刀呢!他要他的刀!他要把这一切连同他自己一并毁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能毁了那些照片,最后像被抽走全身的骨头一样,瘫软在地上,双手捧着完好无损的时鹤鸣的照片,颤抖着将其抵上额头。
良久,他哽咽着,对着时鹤鸣颤颤巍巍地说道。
“我是在监视你,甚至妄图囚禁你,可你不也一样,囚禁了我吗哥哥……”
“哥哥,没遇见你之前,我也是自由的,也曾潇洒如一阵风,我也在凌晨的街头骑着单板驶过空无一人的隧道,感受夜晚扑面的凉风,我也曾肆无忌惮的挥洒时间,像你身边的那些人一样。”
“可自从遇见你,我就彻底的被你捕获,囚禁了。”
所以求你了……求你了…来爱我吧……爱这个真实又丑陋的我…….哪怕只是怜悯…
时鹤鸣看见季斯时这样疯狂,这样痛苦,先前的那一点挫败和失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算了,斯时还小,他们还未曾走到那难以回头的境地里。他还有时间去教导他,教他生命的可贵与真正互相尊重的爱意。
于是时鹤鸣走到季斯时身边,轻柔地按着他的头,将其拢入自己的怀抱中。
“没事,哥哥在这儿呢。”
“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时鹤鸣!你是修士不是圣父!
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原谅一个欺骗你甚至要伤害你的人!支点现在的痛苦都是他自找的!
你不是已经在他面前明明白白的说过,自己只把他当弟弟吗!那他现在的痛苦和你就没有关系!”
“这世道上多着是自扰的庸人,他们终其一生都被困在自己的情绪里,永远破不了‘我执’,你能如何!难道要一个个救过去!”
系统愤怒的声音像一道惊雷,从心底一路炸响到他耳边。
时鹤鸣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看着怀里人不断颤动的肩头。
系统等了半天没等到回复,气的说不出话,咬着牙默默调高癌基因突变速率。它一边调一边想,它也犯不着生气,你时鹤鸣对支点越好,它任务也就完成的越快…….
“我不知道,系统。”
“我不知道该如何…….”
确实,时鹤鸣真的不知道。他在人间游历的那百年里,也问过别人同样的问题。
彼时他还是刚出山门,对人间一窍三不通的傻小子。
下山的第一天,他途经一片战场,有人颤巍着从尸堆里伸手扒住他的脚踝。他弯下腰问那人想做什么。
我想活,那人答。
活着很好,可以看很漂亮的山,听很动听的鸟鸣。所以他把他从尸堆里拖出来,喂了他一粒药。
下山的第二天,他遇见一个中年人,中年人问他有没有金子,他要拿去救自己时日无多的母亲。他说自己没有,中年人很失落的走了,他看着那人佝偻的身影,感觉自己心里不是滋味,他很抱歉,没能救得了他的母亲。
第三天他从湖里救了一个想轻生的姑娘,那姑娘被他救起后什么话都没说,只一个劲儿流泪。在被救的第二天送了他一顶藤编的帽子,帽檐宽宽丑丑的,上面缀着一圈麻布。
那姑娘说您戴上帽子吧,戴上这个您就知道有些人该救,而有些人不必救。
之后他又遇上更多人,救得了的,救不了的。
再后来他在一个废弃了很久的神庙前遇见一位老农,老农佝偻着身子,弯曲的背正对着天,长长的胡子垂落在地,正拄着一根枯枝向前走。
他搀扶着老农一直将其送到家门口,老农回到屋里,递给他一个盛着水的破碗。
“喝口水吧孩子,我看你一直闷闷不乐,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他答:“我遇见一些人,有些人我能救却不想让我救,有些人我救不了却渴望被我救,为什么?”
老农听完哈哈大笑,对他说:“你这孩子怎么死心眼儿呢,你就是路走窄了,多走走大路,多看看外边,自然而然的你就懂了。”
于是他谢过老农,去走大路,去看外边。这一走就是百年。
可他还是不懂,他猛然发现自己对苍生一道的理解肤浅的可怕,苍生之道,难道就只为救人性命,让他们活着吗?
他再次开口,这一次是为了回答系统对支点的控诉。
“我看见了他的痛苦,即使我不能与他感同身受,也不能理解,但我尊重这份痛苦。他向我求救,我就去救他,就这么简单。”
于是一整个下午,他都陪着那个湿漉漉的,浑身冒着苦味儿的小人儿坐在地上。
他们就这样在冰凉的地上坐了很久,久到太阳西斜,久到天空悄然爬上一轮明月。
月亮从不吝啬自己的光芒,它的责任就是为世人照亮漆黑的夜。
“你爱我什么呢,斯时?”
季斯时听见这句话后想了又想,是啊,自己到底爱哥哥什么呢?
自己是因何产生这般疯狂的执念呢?
爱哥哥长的漂亮,可他自己也不丑。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爱哥哥温柔,可他是在爱上哥哥之后才感受到温柔的。
爱哥哥…….他想到这儿,忽然有些明白了。
“爱哥哥总是向下看的眼睛,哥哥向下看的视线里满含悲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觉着你像尊神,像庙里的菩萨。”
“但哥哥和那些’叹众生不肯回头‘的石像不同,哥哥这尊菩萨总是睁着眼睛,眼神向下。”
季斯时说着从他怀中抬起头,手从他冰凉的下颚一路抚上眼角,无比爱怜地在那一小块皮肤上摩擦。
“我向你求爱,何尝不是向你求救。”
“一直以来我都感觉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我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我的身体不痛不痒,没病没灾。可就是觉着干枯。”
“我看着自己被虫蛀掉的心脏,听着风吹进这些虫洞发出阵阵呜咽。我无父无母,我感觉自己不被需要,可又没有勇气去死。”
“我是这个平面世界的浮雕,我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图层。再灿烂的夕阳,再磅礴的雨都砸不到我灵魂。”
“我以为我要这样麻木地干枯很久,然后哥哥就出现了…”
季斯时从时鹤鸣怀中略退开几步,仰着头一个劲儿地追问。
“哥哥你不讨厌我吗?”
“你不对我的行为感到恶心吗?”
“你还会像之前一样对我好吗?”
在三次都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终于放下心来,快快乐乐地把自己又团了回去。
“斯时,有些事你不懂,不会,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但别像今天一样,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要挟别人。”
“爱别人的前提是爱自己,你连自己都不爱,又怎能要求别人来爱你呢。”
时鹤鸣叹了口气,手轻拍着季斯时后背。
“真的吗?只要我听话,好好爱自己,哥哥就会来爱我吗?!”
季斯时听到这句话又从他怀里退出来,眨巴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满怀期待得等着他回话。
“我做哥哥最乖的乖孩子,哥哥就来爱我,好不好?”
时鹤鸣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他觉着如果答应了就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发生。可他看着眼前人的还肿着的眼睛,又狠不下心,只能先答应下来。
果不其然,就在他点头的下一秒,眼前人的激动的声音响起:
“那哥哥,我如果能坚持一天不跟踪你,你可以穿这条裙子给我看吗?”
第33章 第33章 看禁欲者纵欲 ……
季斯时感觉自己正在做梦。
他看见他的心之所向慢吞吞从卧室里走出来, 身上板板正正地套着一件黑色裙裤。
裙裤的版型很好,简约却不简单。上面是半高领的紧身无袖背心,下面是长度及地且放量很大的黑色裤腿。
衣服的剪裁利落大气,面料顺垂带有一定厚度。尤其是两条裤腿, 挺阔有型, 在正常站立的姿势下就像一个倒扣的花苞。
季斯时原本是想给时鹤鸣一条真正的裙子的, 他今天一整天都坐在沙发上刷购物软件, 手指都快把手机屏幕划花了,终于看中了一条深蓝色的旗袍。
那件旗袍剪裁得当,质地优良, 但这些都不是他看中它的原因,它最令他心动的点在于款式——高开叉。
季斯时一边将这条裙子拖到购物车,一边对着缩略图想入非非,笑的小脸通黄。
想象一下,从胯部开叉的设计将裙摆分为前后两片, 走动间裙摆晃动, 隐约可见肌肉紧实线条流畅的大腿。
再往上是一张微蹙着眉强装严肃但耳根通红的脸。
嘶——
但是不行, 得循序渐进。
以哥哥的性格绝对接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他得温水煮青蛙, 一点一点试探哥哥纵容他的底线。
所以他只能忍痛又挑了一件露肤度没那么高, 看起来很像裙子却不是裤子的裙裤。
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想到这儿,季斯时的眼神不受控的往茶几上看去,他的手机十分醒目地躺在那里。
快来看我吧~来看一眼~
你难道不想打开监控,看一眼哥哥正在做什么吗?
真该死啊,季斯时盯着那小小的黑方块看了半晌,他感觉那方块正在发生形变,在诡异地延伸拉长, 先是从一团黑色中探出一个模糊的头脸,而后那头脸慢慢舒展慢慢扩大,变成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魔鬼。
魔鬼站在地上,脸上带着幅度夸张的笑,正优雅又慢条斯里地向他走来。
他感觉魔鬼弯下身子,将滚烫的脸贴在他脸边,用漆黑枯瘦的手指托起自己的手。
他认识这个魔鬼,在几个世纪之前,这个魔鬼也曾将脸贴在浮士德脸边。
只看一眼,哥哥不会发现的。
魔鬼诱惑力十足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季斯时忽然感觉手上一沉,他低头看去,惊骇地发现本该在茶几上的手机此时竟出现在他掌心里。
手机是时鹤鸣走之前放在茶几上的,他还记得哥哥走之前用一种严肃且不容拒绝的口吻对他说:
“手机放在这里,在我回来之前,不许盯着画室监控,不许给我打电话,更不能离开屋子跟踪我。如果你做到了,我就答应你……那个要求。”
哇,严肃的哥哥好酷!
他色令智昏一口就答应下来,现在却犯了难,他早就已经习惯每天偷窥哥哥的生活,寸步不离黏在他身边。
想看哥哥在做什么,有没有别的人在纠缠他。
想听哥哥温柔的声音,想贴在哥哥身边,闻他身上松节油的味道。
想…….
季斯时只觉着身上有无数虫子在爬,它们细小的足肢密密麻麻地扒在自己皮肤上,带来难以言喻的痒。
这痒从皮肤一路搔到心脏,又从心脏顺着血管传到四肢百骸,传到每一个细枝末节处的神经。
啊啊啊他受不了了!他想看一眼哥哥在做什么。
他可能是魔怔了,要不然为什么刚一动作,耳边就传来哥哥略带严肃的声音。
别动,要听话。
这简直是种酷刑!
季斯时在沙发上像蛆一样不停的扭动,最后窜进时鹤鸣卧室,从中翻出一条还未来得及洗的衬衫。
他窝回沙发里用这条衬衫将自己牢牢裹住,从头裹到脚,头发丝都没漏到外面去。
他试图用爱人的气息为自己搭建一个堡垒,来对抗这因思念遭受的折磨。
总之,他成功了。
时鹤鸣放心不下季斯时一人在家,于是从画室里取了点东西提前回去了。
于是他刚打开门就看到沙发上有一条白花花的蚕宝宝正百无聊赖地滚来滚去,从沙发的一头滚到另一头之后再滚回来。
听到门开的声音,季斯时从衬衫里探出头,看见时鹤鸣回来了连鞋都来不及穿,立刻跳下沙发,飞扑到他想了一整天的怀抱里。
“哥哥!我一整天都在家!没有看监控!没有给你打电话!你是不是该奖励我!”
奖励是要奖励的,毕竟是自己答应的,但穿成这样还是有点难为情。
时鹤鸣走出卧室,有些不自然地站在季斯时面前。
他看见沙发上那人眼睛噌地一下亮了起来。
站在季斯时眼前的人像一个等比例放大的精致手办。
无袖的背心完整展露出他手臂肌肉,流畅的肱二头肌线条在动作间若隐若现。胸肌的弧度在衣料下形成恰到好处的阴影。收窄的腰线被紧贴的布料勾勒的一清二楚,隔着布料里面腹肌轮廓也清晰可见。
而被布料遮住的那一小节脖颈,更是增添了不少禁欲的意味。
大抵人都有些不可言说的糟糕趣味,最喜欢看禁欲者纵欲,圣洁者罪恶,温柔者掠夺。
季斯时已经能想象出那美妙的光景了,哥哥俯下身,身上的汗珠在晃动下不断下滑,滴落在床上。
而自己一定处在风口浪尖,微眯着眼睛欣赏哥哥脸上性/感的表情。
禁欲者因我纵欲,圣洁者为我罪恶,温柔者将我掠夺。
不行,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他就控制不住了!
季斯时从沙发上跳起来,拉着时鹤鸣的手将他推坐在沙发上,而后长腿一迈,半支着身子跨在时鹤鸣腿上。
时鹤鸣刚要以不合礼节为由让他从自己身上下去,下一秒就看见身上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捣鼓出一台淡粉色,机身还贴着花花贴纸的富士xt5。
岂岂有此理!
他居然还要拍照太羞耻了
“斯时不行”
季斯时看见时鹤鸣出声拒绝,先是腾出手来揉了揉脸,然后从相机后面探出头,用一个十分失落万分沮丧的神情可怜巴巴地盯着时鹤鸣。
“呜~哥哥。”
时鹤鸣时鹤鸣无奈极了。
是不是每个世界的支点都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明明他们什么都没说,可那双小鹿斑比似的眼睛盯住他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的想顺着那人的意愿。
“你拍吧。”
见自己目的达成,季斯时快快乐乐地喊了声好耶,而后伸手在相机上一按。
相机镜头咔地伸长,在身下那人脸前十厘米处停下了。
“斯时镜头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镜头后的人神色不明,正专注地盯着相机屏幕。
半晌,时鹤鸣才听见他低声说了句:“不近,很漂亮。”
相机里的景色不能用语言形容。
季斯时绞尽脑汁地搜刮了自己浅薄的词库,他想的脑袋都要炸了也无法淋漓尽致地把自己的感受表达出来。
屏幕上眼睛被垂下的睫毛挡了一半,但更显深邃温柔。
是清泉,是晨露,是诗行,是春芽,是轮转的月相,是永恒不落的长夏。
他的,都是他的。
时鹤鸣陪他一直闹到了深夜,直到季斯时肚子忽然打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两人才发现彼此竟都错过了晚饭。
时鹤鸣看了眼手机,已经12点了。他转头看了笑的灿烂的季斯时一眼,忽然说:“你不会做饭这件事,是不是也是骗我的?”
季斯时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脸上。
“也…没完全是骗你我我我煎鸡蛋确实煎的不好掌握不好火候但是哥哥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做给你吃的我会煮面条还会煲乌鸡参汤给你补身体呜呜呜我错了哥哥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不要生我气不要不理我……”
那就是会了,真是个小骗子。
时鹤鸣叹了口气,凑上前去用两根手指轻轻的捏住了慌里慌张小骗子的鼻头,顺带将他一连串不带换气的找补打断了。
“话不用一口气说完,气还是要喘的。”
“之后不许说谎,懂了吗?懂了点头。”
季斯时听了这话,脑袋顿时点的像小鸡啄米。
“那我还是乖孩子吗哥哥…”
时鹤鸣松开手指,从沙发上起身走向厨房。季斯时得不到肯定的回答有些急了,也跟着亦步亦趋的进了厨房。
“…算是吧。”
“还有,不许撒娇。”
季斯时一边殷勤地帮时鹤鸣洗菜递碗打下手,一边应和那个不许撒娇的要求。
嘻嘻,骗你的,下次还撒。
时鹤鸣不是那种食不厌精的人,他对吃这方面并没什么要求,能入口就行,但今天他看着小骗子顶着星星眼围在他身边,身后好像长了条尾巴不停地摇,竟鬼使神差地认真做了几道菜。
菜都是酸甜口的,小孩子会很爱吃。
小骗子也很爱吃。
他看着季斯时嗷呜嗷呜地左夹一筷子蜜汁梅肉,右挖一勺松仁玉米。上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一口又塞进嘴了。
这样左右开弓,把两颊塞的鼓鼓囊囊地,活像个囤食的小仓鼠。
“好吃吗。”
“好次….”季斯时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给时鹤鸣竖了个大拇指,“哥哥做的特别好吃!”
所以哥哥要给我做一辈子,少一天,少一秒都不行。
说定了哦。
第34章 第34章 枕黄粱不如一场春梦 ……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前几天的一场大风将赛恩学院的海棠吹的所剩无几,时鹤鸣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默默收起了画板。
这幅人间春色,看来是画不成了。
“哥哥, 我知道哪有花。”一旁的季斯时看见时鹤鸣收起画板的动作, 再看看头上零星的几朵残花, 开口道。
“我们可以去西边的那座山里看看, 之前我听人家说山里花的花期与这里不一样,会慢上许多。我们去哪儿看看,没准能找到大片的山花呢。”
季斯时说的对, 山里的温度与外面不一样,山外许多花开了又败,在山中它们才刚到花期,正是开的艳的时候。
时鹤鸣坐在进山的观光车上,看着窗外粉白的花细细密密地盖在嫩绿的山头, 心中思索着用什么样的构图才能更完整地呈现这山中春景。
他忽然感觉左侧肩膀一沉, 转头看去, 一个毛茸茸地小脑袋压在他肩膀上睡的正香。
季斯时昨天对这场山中约会过于期待,兴奋了一整个晚上, 几乎是凌晨才合上眼。
一坐上车就挨不住汹涌而来的困意, 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看就要睡了。
旅途刚开始他还珍惜和时鹤鸣出去约会,同坐一辆车的这段时间,努力反抗睡魔的暴政。但是目前看来,这反抗收效甚微,他还是睡了过去。
不过这样也好,枕在爱人的肩头,估计连做梦也是甜的。
人常说黄粱一梦, 那是枕在破木头疙瘩上,若是那故事的主角也能枕在爱人肩膀上,他一定不会梦见宝马香车,金银玉器,他只会牵住爱人的手,做一场春梦。
“斯时,醒醒,我们到了…….”
梦里的人在说话,季斯时从春梦中醒过来,猝不及防对上那人温柔的眼睛。
“该下车了。”那人说完就牵起他的手,将他带出车门。
季斯时感觉自己犹在梦中,对方牵住自己的手的动作太过熟练,好像已经做了几千次几万次,可现实中他甚至不敢触碰哥哥的指尖。
他只能趁着哥哥睡着了,再蹑手蹑脚地溜进屋子里,用指尖在空中一点点勾画出哥哥的脸。可现在,牵住的他的掌心干燥温暖。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使他没有办法区分梦境和现实,只能傻呆呆,如同梦游一样被人拉着走。
时鹤鸣把睡的正香的季斯时叫醒,看着那人懵懵懂懂,似醒非醒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于是没舍得继续叫醒他,就牵住他的手,提起两人的行李往山里走。
他牵着季斯时的手,走过低矮的灌木,灌木上开着金灿灿的小花,他伸出手掐了一朵,别在身后小人乱蓬蓬的头发上。
这花很漂亮,斯时会喜欢。
他们继续走,走过几株不算太高的丁香花树,细碎的花朵挤在一起随风晃动,空气中浮动着花朵清甜的香气,他又伸出手折了一枝,插在身后小人不算整齐的领口上。
这花很香,斯时也会喜欢。
他们就这样走着走着,时鹤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话,声音极小,几乎是刚说出口就被春风吹走了。
“你说什么?”时鹤鸣转过身将一片绿的好像要滴水的树叶放进季斯时兜里。
“没什么哥哥…”季斯时低头看着自己被各色漂亮枝叶塞满的口袋,在心里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想和哥哥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情…….不只是这件事情,所有春天的事情,我都想和哥哥做。
年长者牵着比自己小一点的人的手,就这样一路跨过溪流,绕过树丛,来到潭水边。
东风吹过花树,带来令人欢欣的山中春信。
季斯时蹲在水边的大石头上,听着不知道从哪传来的鸟鸣,百无聊赖地用指腹碾过一朵淡粉色的小花。他看着花瓣中流出的汁液沾在雪白的指尖,恍惚间竟以为自己的身体里流出淡粉色的血。
“哥哥,这是什么花?”他将指尖上残存的花瓣举到时鹤鸣面前。
时鹤鸣支好了画架正在做画,许多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色从他笔下倾泻出来,在淡黄的画布上洇出极富生命力的痕迹。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季斯时能清晰地看正在作画之人舒展的眉眼,和他身前画布上整座苍翠的山峦。
“桃花。”
时鹤鸣搁下画笔,他的声音比山雾更柔和,比潭水更清冽。“是山桃”
时鹤鸣见季斯时仍歪着脑袋,索性走到他身边,半跪在长着青苔的石头上,“你看,尖瓣红蕊。”
季斯时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这几片残瓣上,那一双亮晶晶的正盯着那人雪白的腕子猛瞧。
“那这个呢?”见那人起身欲走,他连忙胡乱的又指了另一朵相似的粉花。
“那是梅花,它的花瓣是圆形的,香味比桃花更浓些。”
时鹤鸣站起身,先走到另一株高大的花树前,后招手叫季斯时过去。季斯时仍蹲在石头上,看见那人冲他勾手,先是瞪大了眼睛,指了指自己。
待看到那人脸上露出无奈的笑意,又明白过来山中本就只有他们两人,于是乐颠颠地跑了过去。
“你看,这是梨花,白萼紫蕊”他又指着另一株树说“那是杏花,花蕊是黄色的。”
时鹤鸣带着季斯时穿梭在花丛里,每遇见一种新的花就会停下来,教男生如何辨认。
他们见过了鹅黄色连翘向上仰头,看见金钟花朵向下;看见枯枝败叶间匍匐的二月兰,看见古木上缠着的藤蔓。到最后,季斯时甚至知道了那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开口歌唱的灰色鸟儿是五声杜鹃。
他扬起脸,问:“为什么教我认这些花。”
时鹤鸣想了一会,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点在他眼睛旁。“我想让你看见,另一个广阔又美丽的世界。”
“斯时,这个世界不只有我,还有更多更值得你看见的东西。”
“这些花吗?它们加起来都比不……”
时鹤鸣用一根手指打断了这句话,“就像这些花,它就在那里,等你认出它。”
“你若认出来,就会感觉它是为你开的,就会看出它的美;可若认不出,它就同其他花一样,没什么特殊的…….就像”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他停住了。
时鹤鸣在这一瞬间陷入莫大的漩涡中无法自拔。他打起了冷战,战栗感瞬间席卷至脸颊。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颤抖,它的□□似乎先于灵魂领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情。
是什么?认出来就会变得特殊……
他头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愚钝,平日里再晦涩的经文,在难解的签语他都领悟的十分顺畅,可为何迟迟想不通这件事?
特殊……为什么?
“别继续想下去了,时鹤鸣。”系统的声音同往常不一样,没了往日阴阳怪气的讥讽,它的声音凝着一团过于浓烈的忧郁,此刻的出言提醒更像是一种预警。
“我认出了花,那花对我而言就是特殊的。可是哥哥,花就是花,它是大千世界里一成不变的客体,它之所以变得特殊,是因为我在它上面顷注的情感,是我的情感使它变得特殊。”
季斯时说完就蹦跳着去折远处的野山桃了,时鹤鸣看见他的衣摆被汹涌袭来的山风吹鼓成绽放的花苞。
他看着那人折下花枝,转身蹦回他身边,将沾着露水的桃花插在自己耳边。
“哥哥该怎么奖励我,这是桃花,我认出来了。”
时鹤鸣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神采奕奕,笑的眼尾飞扬的脸。那人鬓边还有自己放上去的小花。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充盈了他空洞的胸膛,他感觉到恐惧,他感觉到慌乱,感觉到手足无措,他感觉自己有什么东西被人从胸膛中掏了出来,沉甸甸地躺在别人手里。
他四肢发软,他双眼发花。他想看看被人掏出来的是什么。
他晃悠着陌生的肢体走上前一看,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团不断跳动的鲜红血肉。
这是你的心脏。
他听见那人说,我的心脏?
他忽然感觉喉咙深处泛起细密的痒,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渴。
“季斯时…”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如此完整地唤这个名字。
“怎么啦哥哥….”
“你想要什么奖励。”他的声音不复往常,带着些许嘶哑。
“要哥哥亲亲!”
山风卷着零落的花瓣掠过他们之间的空隙,有几片淡粉的花瓣沾在男孩微张的唇瓣上。
季斯时是特殊的,这份特殊源于他自己倾注的情感,他对季斯时有情。
怪这山雾和繁花,迷了他的眼,乱了他的心。
时鹤鸣揽住季斯时的腰,迫使他无法通过后退逃避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他在眼前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中俯下身,吻上饱满的唇瓣,舌尖卷走其上沾着的花瓣,将带着花香的呼吸渡入与他交缠之人的唇齿。
这吻其实没有持续很久,探进来的舌尖如同蜻蜓点水。
“我在做梦吗?这梦怎么这般长…这般疯狂?”
季斯时感受着自己腰间传来的热度,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击心脏,他不争气地软了双腿,若不是时鹤鸣的手揽在自己腰间,他怕是要狼狈地坐到地上。
若果不是梦,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好事,他竟看见神明长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而这心脏,如今正为他跳动。
“这是给好孩子的奖励….”
他听见神明发出一声低笑,灼热的呼吸又打在他脸上,那唇又向他压了过来……
第35章 第35章 日薄西山 时鹤鸣低估了季斯……
时鹤鸣低估了季斯时的缠人程度。
最初的吻结束后, 他又被激动的无法自抑的男生像八爪鱼一样缠在身上,黏黏糊糊地索要了更多的吻。
季斯时扒在他身上,小狗一样耸着鼻头在他脸上脖子上印上湿哒哒的吻,像标记领地一样在他肌肤上留下光亮的水痕。
“斯时, 从我身上下来, 我要继续画画了。”
他伸手拍了拍小缠人精的后背, “我们得在日落之前离开这里。”
“好哦~”
季斯时从时鹤鸣身上跳下来, 站在画架边上,开始老老实实地看他画画。
这幅画的大框已经出来了,一片气势磅礴的青山盘踞在画布中央, 画面上方零星有几片黑云。
时鹤鸣正着手进行剩下的部分,他打算在山间添上各色春花。
修长的手执着长长画笔,笔尖上沾着的一片浓浓的粉色,随着尖端在画布上游移,一片茂盛的花林跃然于纸上。
“哥哥, 你画的是桃花吗?”
季斯时指着那一片模糊的颜色问道。
“是。”
“哥哥, 画个杜鹃上去吧!就是那个叽叽喳喳的小鸟!”
“…….行”
“哥哥, 画个我吧!就把我画在这!”
季斯时在得到几次回应后,肉眼可见的变得不老实, 这次更是雀跃着伸手指向画布的某一个地方。
时鹤鸣看向他指的地方,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季斯时手指的地方正巧在一片黑云下面。
“好了斯时,你再闹下去,今天这画就画不完了。”
听见时鹤鸣这么说,季斯时只得吐了下舌头,转身慢吞吞地自己找地方去玩了。
身后传来那人的叮嘱声“别走太远。”
他低着头,拉长声音回了句好, 然后顺着地上野草被踩出的痕迹一直往前走。
他走啊走啊,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直到听见浑厚的钟声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直到看见一阶阶长着青苔的石台。
这山里竟藏着一座古旧但不破落的寺庙。
敞开的大门里,身穿赭石色僧衣的小沙弥正拿着一把用树枝捆成的扫帚清扫落叶。
他慢条斯理的将落叶与灰尘聚成一个小土丘,然后抬起头对着院外的季斯时伸手行礼。
“阿弥陀佛,施主为何不进来。”
季斯时望着殿内大厅中宝相庄严的佛像,也许是角度的问题,他总有种错觉。他感觉那佛像正向他俯下身子,用一双贴着金箔的眼睛看着他。
许是他看错了,院内的佛像只是木胎泥塑,看着他的那双眼睛只是寥寥几笔的勾画。
“施主可有所求?若有,不妨说给佛陀听听。”
小沙弥捧着签筒走到他身边,这小沙弥看面相不过十二三岁,眉毛却是白的,看起来十分神异。
感受到季斯时盯着自己的脸猛瞅,小沙弥用手抚上自己的头,对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得了白化病,家里人治不起我的病就把我扔到这里。后来这里的主持收养了我,把我养大。”
好熟悉的剧情,这事情也曾发生在他身上。
季斯时脸上的笑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过往的漠然。
求佛有用吗?没有。
因为他也是个孤儿,但他没那么好命,没有人收养,而是被福利组织捉住送去了孤儿院。
在那里他过的不开心,他感觉自己心上缺了一块,呼呼漏风。最开始他会把旁边睡着的孩子摇醒,问他有没有听见风声。
后来他被一个衣冠楚楚的大人领走,在那人家里他更不开心。“你很漂亮,长大后一定更漂亮”那人时常把他放在腿上这样对他说。
然后他就看准了时机,在那人终于按耐不住对他意图不轨时报了警,把那人送进了监狱。那人的妻子也被他从每日例行的暴力中解救出来。
她说他是个小英雄。他很高兴,但依然拒绝了她的挽留,背上包独自踏上旅途。
那时候他每天想的都是如何获得一口吃的。
很难相信吧,现代社会居然还有人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他每日清早就沿着长街走,运气好的话就能从好心的摊主那里得到一份热气腾腾的油条。晚上就睡在公园厕所的隔间里,那里很干净,还有不停的免费自来水。
他会掏空身上所有钱换一根火腿肠,然后坐在凌晨三点的街头,与流浪狗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掉自己今后三天所有的晚餐。
他滑着捡来的长板,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穿梭而过。他是自由的风,即使空洞麻木,也依旧不曾为谁停驻。
后来风停了,他遇见了哥哥。
哥哥像一道幡,他吹过去的时候真真切切地听见声音,是心动。
求神拜佛没有用啊,他不是没向神佛祈求过。最开始他求同家里人见面,神佛缄默不言。
他又祈求让那人离他远点,苍天闭口不谈。
后来他但求一死,想要结束这麻木荒芜的生命。
然后哥哥来了,他的世界从此鲜活。
所以诸天神佛可曾低眉,看见他的生活?
“我没有什么要求的,也没有什么事情要与佛祖听。”季斯时对着小沙弥摆了摆手,最后望了一眼高大庄严的佛像,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他现在过的很好,他如愿以偿陪在哥哥的身边。
您继续高坐莲台,继续居庙堂之高,继续睁着刀描斧刻的眼睛,继续沉默不语。
而他们这些小人物,这些处人世之远,挣扎在六道轮回里的众生,这些即使哭声再大也依旧传不到您耳朵里的小人物,有什么好求神拜佛的呢。
不如自救。
去挣去抢,为想要的不择手段。
使用手段并不可耻,得不到才可耻。
小沙弥看着季斯时离开的背影,也转身向里面走去。可不知道为什么,刚走到佛像面前脚下便被什么东西绊住,身体就这么向前一个踉跄,好在旁边是给上香的香客们准备的蒲团。他双手撑地跌在松软的蒲团上未曾受伤。
完了,只怕签筒里的签要散一地了。
小沙弥这么想着往地下一看,却见所有的签子都好端端呆在签筒里,唯独一根散落在地。
他起身拾起那根散落的签子,低头一看。
几个字跃入眼帘:亢龙有悔。
“怎么了,空相?”老住持在里面喊了小沙弥好几声都未曾得到回应,所以走过来看他在做什么。
小沙弥正盯着那签子出神,见到师父来了,就把刚才发生的怪事一五一十地同他讲了一遍。
老住持听罢捻了捻手中佛珠,同徒儿说到:“他还会回来的,等下次再见到他,你便同他说’命数已定,毋须强求‘。”
人若有九九八十一难,爱就占七七四十九劫。
没了季斯时的打扰,时鹤鸣的画已经接近尾声,就差最后画龙点睛的一笔。
他用浓郁的紫色混合金色,在黑云上仔仔细细地画了几笔。
一副山中落雷图就完成了。
时鹤鸣后退几步,从一个更全面的角度观察自己的画作,画的时候没发现,画完了才发现。
眼前这山同他宗门的山走势竟十分相像。都似一条腾云的巨龙,龙头朝西,龙尾向东。
他站着看了半晌,直到金色的落日余晖洒落在他身上。
“时鹤鸣,你已经时日无多了。”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用最平静的口吻带来一个最不平静的消息。
他知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正走向衰败,这点他早就察觉到了。
言语可以骗人,但身体上的疼痛骗不了人。日益减少的体重,隐隐作痛的头,一天比一天沉重的身体,肌肉越加频繁地抽搐……这一切都无比真实呈现出一个事实。
这具身体正如当前缓慢下沉的太阳一般,日薄西山。
“哥哥!”
季斯时欢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沿着来时的小路在太阳下山之前赶了回来。
时鹤鸣垂在身边的手动了动,所有未出口的话都隐在一声叹息里。
“去哪里玩了?有没有受伤?”
他看着季斯时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同他将自己一路上遇见哪些有趣的东西,找到了什么漂亮的宝贝,双眼含笑。
“时间不早了,走吧。”
第36章 第36章 他配不上你 这……
这世间事大抵都是这般, 有人哭有人笑。
季斯时沉浸在时鹤鸣难得的主动中,满怀幸福的憧憬未来,而另一位和他有相同追逐目标的人正在昏黄的包厢里落泪。
宁昫宸四仰八叉的歪在深红的沙发上,仰头盯着天花板。
往日很舒服的灯光今天变得尤为刺眼, 每一道光都像利剑直直地刺进他眼珠上, 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珠慢慢地漏了气, 里面透明的组织被光线融化, 正从他眼角流出来。
他要瞎了。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不舒服,头昏昏的,心也昏昏的。
他先是生气, 气季斯时那个混蛋,那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利用自己,在阿鹤面前塑造了一个识大体的可怜形象博取同情。
气了一会他又觉得酸,比用冰冷的镊子触碰裸露的牙神经还酸。他不明白那个季斯时究竟有哪点好能让阿鹤这样宠他,什么都依着他。
那季斯时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穷学生, 既没钱又没权, 他全部身家都买不起阿鹤手里一支笔。他既不能给阿鹤助力, 让他平步青云,又不能让阿鹤在金山银山里打滚儿。
要说到人品, 监视, 跟踪,威胁,哪样他季斯时没做,凭什么这都能被原谅!
甚至今天他们还一起去山中约会!
他就像他们爱情电影中的npc,一个注定失败的小角色。
顾云舟和裴临渊推开包厢门看到的就是这场面,身长腿长的大少爷瘫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个不停,一条腿耷拉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
而旁边茶几上东倒西歪地摆着几瓶牛奶, 桌子上还有包吃到一半的百醇和一个打火机。
“我们的宁大少爷,这是醉奶了?”裴临渊走进来一边笑一边照着那条垂下的腿轻踢了一脚。
宁昫宸见他们来了,立刻从沙发上支起身,满眼期待的问道:“你们想到办法了吗?怎么把他们拆开?”
屋内的二人看见宁昫宸竟还在想这件事,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的眼睛里读到些许无奈。
“你还没放弃啊少爷?鹤鸣画室里的监控摄像头一直好好在天花板上呆着,都没被拆。你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
他们预想过宁昫宸听见这句话的很多种反应,可能是哭得更大声,也可能是气得去找季斯时算账,却独没想到眼前这种。
宁昫宸伸手抓过一个空了的牛奶瓶,将瓶口对准他们。
“你们是真的爱阿鹤吗?”
“为什么你们现在,在看见他和别的人在一起亲亲我我还能像没事人一样该说说该笑笑?你们不痛吗?”
宁昫宸的声音抖得厉害,和举着玻璃瓶的手一样抖。
“我知道了,你们根本不喜欢他,你们对他的追逐只是欣赏一个新奇的造物,只是肤浅的沦于表象,只是对循规蹈矩生活中猛然出现的一抹亮色的好奇。你们对他就像是收藏一个精致的,有升值空间的手办,甚至可以和商业伙伴共享。”
他一口气说了半天,越说抖的越厉害,最后甚至一屁股跌在冰凉的地面上。他低着头,眼睛追着玻璃瓶不放。
“可我不一样……我是真的爱上他了,我真的爱上那个不一样的人,爱上那个什么都不图却第一个去救我的人……”
“我想和他在一起,想把所有好的都给他,可他既不图我的钱又不图我的人……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要和他在一起,我要他对我像对季斯时一样…”
一直横行霸道,被宠的无法无天的小少爷终于饱尝爱的酸涩,他将手中的玻璃瓶看成了时鹤鸣,珍之重之地将其抱在怀里,把脸贴了上去。
“妈妈…….我想和他在一起…”
见宁昫宸委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裴临渊叹了口气,伸手试图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起来吧,地上凉。”
“昫宸,不是我们不爱他,而是我们的爱只能到这里了。”
“都是成年人了,生命里爱情只占一小部分,别把爱情当作你人生的全部,我们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裴临渊自认已经把话说的很清晰了,可当他看到瘫坐在地上的人的眼睛,便知道那人半点儿也没听进去。
宁昫宸放下玻璃瓶,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
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头顶,在他高挺的眉骨下团成一片漆黑的影子。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试图安慰自己的二人,有些神经质地咬紧了嘴唇。
裴临渊看着宁昫宸骤变的神情,他许是疯了,竟觉着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有了和他母亲一样,阴狠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眼神。
“顾云舟,裴临渊。你们得帮我,必须帮我。”
帮,能不帮吗。
裴临渊坐在沙发上,冷眼看着宁昫宸欢欢喜喜地把一兜子a4纸分成三堆摆在茶几上。
宁大少爷今天这架势摆明了就是要缠时鹤鸣缠到底,不惜用绝交威胁他调查季斯时,捉他的把柄。他前脚刚和人家说那把柄是这么好抓的吗,后脚成堆的资料就递到他手里了。
他一看,好家伙,季斯时这家伙的黑料都凑得上一副扑克牌。
替考,斗殴,伪造学籍……连季斯时这个名字都不是他自己的。
他有点支持宁昫宸去闹了,季斯时就是个满嘴谎话的骗子,他对鹤鸣的爱又能有几分真。
宁昫宸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气势汹汹地敲开画室的门,不由分说往里闯的时候,完全没有自己在无理取闹的自觉。
相反地,他的脑子里全都是对自己即将在爱人面前揭露卑鄙之人真面目的喜悦,甚至还带了点隐秘的,救爱人于火海的美妙幻想。
时鹤鸣伸手接过宁昫宸递来的文件袋。
外面似乎是下雨了,纸质文件袋的边缘被打湿,但中间部分却十分干爽。一看便知眼前这个浑身滴水的小少爷是如何把它——这个无足轻重的文件当作决定性的筹码护在怀里的。
是的,对于是鹤鸣来说,这文件袋里的东西算得上是无足轻重。
几张季斯时打人的照片——斯时的能力足以使自己不受欺负,这很好。
一张竞赛金奖的考卷——是斯时的笔迹,解题思路清晰有条理,这很好。
一张学籍证明,似乎是复印件。上面写着樊城私立学院学生纪思石于xxxx年在我院就读,为我院学生,特此证明。
纪思石…?
时鹤鸣又翻回上一张纸,那张考卷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作答人的名字——纪思石。
“阿鹤,你看清楚了吗,季斯时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他不光监视你跟踪你,在你面前伪装成另一个样子,他还收钱替人考试,伪造学籍进来学院,他甚至连名字都不是真的!”
时鹤鸣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修剪整齐的指甲在纸面上留下月牙形的压痕。
他低头盯着那压痕看了一会儿,余光里自己的指甲上还有一小块未被剥离的粉色油彩。
那是斯时闹着给他画上去的,“给哥哥花一朵桃花,哥哥看见桃花就要想起我哦,我是哥哥的小桃花~”
系统还冒出来阴阳,他说什么小桃花,桃花劫还差不多。
“离他远点阿鹤!他配不上你!”
只有我陪得上你,阿鹤。你和我在一起就会知道有一个好的背景能给自己带来多大助益。哪怕你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你在乎什么我都可以去学,我会努力的追上你,所以给我个机会吧。
“阿鹤,离开那个骗子,你喜欢什么我都会去学,你不喜欢我说脏话,不喜欢我固执任性,这我都可以改…你就看我一眼,给我个机会。”
宁昫宸屏住呼吸,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无比焦急的等那人回应,等那人给他的心下一个判决。
“你调查他。”陈述句。
时鹤鸣动作轻柔地将手中这些东西塞回文件袋,然后放回宁昫宸手里。
“这些东西改变不了我对斯时的看法。”
“时鹤鸣!凭什么!凭什么他行我不行!”
宁昫宸满以为这些证据能让时鹤鸣对季斯时心有芥蒂,然后弃暗投明和自己在一起,可这句话让他心碎了一地。
他的头突然开始疼,像是承受不住颅内攀升的压力马上就要炸开,疼痛沿着神经末梢一路走到太阳穴。
窗外的雨声此刻尤为清晰,哗啦哗啦像沸腾的血。
“我可以让这些东西永远消失,让季斯时成为纪思石,或是让这世上只有一个季斯时…….”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只要你……”
“只要你…”给我一个吻……赐我一场欢愉,或是…愿意爱我….
“不……”时鹤鸣拒绝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宁昫宸更加激动甚至有点语无论次的话打断。
“你没得选时鹤鸣!你没得选!!我没在低声下气的求你!我是在威胁你!威胁你如果不按我说的做就把这一切全都传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护着的季斯时是一个多么无耻多么不要脸多令人不齿的骗子!”
“他犯罪了你知道吗!他犯罪了!我要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活不下去!我要让他无比凄惨的去死!”
时鹤鸣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往日骄纵的小少爷青筋暴起,眼睛通红地冲着他喊。
对此他既不厌恶,也不怜悯,他看的出这声嘶力竭控诉之下的酸涩与痛苦,绝望与疯狂。
可这不能挑起他的情绪,他依旧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审视这场闹剧,即使他清楚地知道面前那人承受着多大的情感折磨。这样的戏码他已看了百年,如今这一场倒也算不上多撕心裂肺。
“没关系,斯时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
“而这后果,我会陪他一起承担的。”
宁昫宸想笑,这种时候了,阿鹤说出口的话还是这么温柔,这么冷漠。温柔不是他的,冷漠才是。
没关系,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宁昫宸粗暴地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下,而后咧着嘴对时鹤鸣举起手机。
“可是阿鹤,季斯时未必想要这个流出去……”
第37章 第37章 他死在春天 人……
人如何埋葬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毁掉所有与那有关的事物, 斩断同过去之人的联系,或者自欺欺人的逼迫自己遗忘?
季斯时什么都没选,他只是昂首继续走他的路。
所以一张难堪的照片带给他的情绪波动估计都不如时鹤鸣不想穿他亲手挑的小恐龙睡衣来的大。
但时鹤鸣不知道,他看着屏幕上那张被血糊着也难掩青紫的小脸只觉得难过。
幼小的斯时被铐在坚硬的暖气片上, 身上新伤叠着旧伤。拍照片的人用一个很下流的角度对准了这些裸露在零星衣物外的伤口。
他的斯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吃了这么多苦。
“和我在一起, 否则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宁昫宸似乎是打定了主意, 他向前快走了几步,一把抓住时鹤鸣的胳膊。
“阿鹤,给我一个机会, 爱我没那么难。”
他焦急地将那胳膊按在自己胸膛上,试图让时鹤鸣透过衣服感受到底下跳的极快的心脏。
砰—砰—
听见了吗?这颗因为爱你而跳动的心?
阿鹤为什么还没有说爱我?没关系,一定是胸口的衣服太厚,他没听见。
于是他一边安慰自己一边低下头,拽住两边的布料左右一扯—
扣子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滚落到画室各个地方。
宁昫宸直视着时鹤鸣的眼睛, 缓慢又坚定地将散开的衣衫褪至腰间, 将自己蜜色的身躯毫无保留地,完完全全展露在那人眼前。
他再次拽住那人的手, 以一个巨大的力道迫使那人温暖干燥的掌心贴到自己光裸的胸膛上。
手掌贴上自己皮肤的瞬间, 一阵汹涌的浪潮骤然袭来,过了电似的摧枯拉朽,轰轰烈烈地传过整个血肉躯壳。
那人手掌的纹路和自己如此熨帖,仿佛天生就该放在自己身上。
如果没有季斯时,没有那个小偷,现在阿鹤该爱的人一定是他。
想到这儿,宁昫宸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如愿以偿地看到上面某一位置闪动的红光。
你在看吗季斯时?在隔着屏幕咬牙切齿的看我脱了衣服勾引阿鹤吗?他恶毒的想。
宁昫宸觉着自己或许是疯了,居然因这荒唐下流的幻想动了情,一时间全身的热血都冲向腰腹,把那垂头丧气的物件烫的精神抖擞。
他紧盯着时鹤鸣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什么。怒火也好,厌恶也罢,最起码这些情绪是由他而起的。时鹤鸣的情绪还能为他波动。
但让他失望的是,那双剔透的眸子只略微扫了他一眼,然后就被垂下的眼睫挡住。
“你该走了。”
时鹤鸣一点点把胳膊从他手中抽离,转身只留一个背影,之后再没看他一眼。
“随你怎么做,我会替斯时承担后果。”
宁昫宸见此自知求爱无望,再无任何转圜余地,失魂落魄的走出画室。
时鹤鸣背着身子感受到他已穿好衣服走出门,而后敲了敲系统。
“若我没来,斯时还会经历这些事吗?”
系统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儿,三分钟后回复道:“会,如果你没来,季斯时还是会伪造学籍入学,还是会因为特优生的身份被霸凌,还是会因为反抗被人把所有不堪的过去爆出来,最后被舆论逼得退学。”
“但你现在去做任务也不算晚,从他退学到他选择去死还有三年的时间。你现在动手,还算得上是加速世界毁灭。”
时鹤鸣拿起画笔的手微顿,“他是怎么死的。”
“在一个春日的晚上,安安静静地死在公园长椅上了。”
“他没地方住吗?”
“有啊,他之前那个养母去世前把房子留给他了,但他一直没回去过。”
“他有遗言吗。”
“我看看哦。”系统找了半晌,“没有,他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
不该是这样的时鹤鸣的嗓子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他带着这团棉花回了家,季斯时早就在门口等他了,听见他的脚步后先一步开了门欢快的扑向他。
“哥哥!你回来啦!”
“我今天也很乖所以你要戴这个猫猫耳朵给我看哦!”
季斯时穿着他的睡衣,手里举着一个黑色的猫耳发箍。过长的衣袖顺着他的动作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段白白净净的手臂。
没有青紫的瘀血和伤痕,甚至连蚊子包都没有。
“哥哥~低点头。”
时鹤鸣下意识俯下身,配合眼前人给他戴上那个有点幼稚的饰物。
“哇!哥哥好帅!哥哥是帅气大猫猫。”
季斯时一边沉迷于哥哥的美貌,一边手脚并用的把人拉到镜子前,向其炫耀自己独特的装扮技巧。
镜子里男人柔顺的黑发中支愣出两只可笑的猫耳朵,本该是很搞笑的场面,但那人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
他看起来像个吃了有毒东西的猫。
“斯时”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那团棉花还哽在喉咙里,使所有从中而出的话语都带上厚重的水汽,变得凝滞又晦涩。
“你说,为什么一个人,会想在春天离开呢……”
季斯时忙着在一堆花花绿绿的快递中翻找东西,并未深想,只是顺口给了一个答案。
“嗯….因为春天很好啊,所有东西都生机勃勃,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冬天里了。应该是这种想法吧…….咦,那条猫尾巴我放在哪里了?”
是这样啊,世界欣欣向荣,所有人都在庆祝明媚春光,只有你病入膏肓,冷清的死在不知名角落里了。
一种低缓又深沉的哀伤席卷了他的心脏,他终于清晰的体会到了这种情绪。
在神动了真情的那瞬间,他就被世界所接纳。
“找到了!”
季斯时拿着他心心念念,找了半天的猫尾巴,双手环抱,将猫尾巴系在了时鹤鸣的腰间。他刚要退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便被一把搂住了。
时鹤鸣抱着将他按进怀里,“斯时,明天不要看手机。”
“为什么?”
“听话…等我回来。只要你留在家里,你想做什么都行。”
“好哦……哥哥。”我会在家的,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办。
晚餐过后,季斯时端了一杯热好的牛奶给时鹤鸣,并盯着他一滴不落的全都喝进了肚。
现在是11:30,他必须在四个小时之内处理好一切并准时赶回来,否则就会被哥哥发现。
等十分钟过去,药效发作。时鹤鸣靠在床头陷入昏沉的睡眠,季斯时托着他的脑袋,轻柔地将他放平在床上,将被子拉在他胸口处,又倒了一杯水放在时鹤鸣手边,恋恋不舍地看了好几眼,最后实在没忍住,俯下身子在那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哥哥,等我。
他换上一身低调的运动服,又在玄关处拿了一顶棒球帽带上走出了家门。
他横穿过马路,跨过道路间的绿化带,最后走进一个公园里。这个公园几乎没什么人来,里面的灯也年久失修坏了一片,只有最外边靠近马路的地方还亮着,越往里走越是漆黑一片。季斯时双手插着兜,悠哉悠哉的往里走,越走越深,越走越暗。
“你来了。”随着话音出现的是一点微弱的火光,但这点光也足以将那人的脸照亮。
是宁昫宸,他滑动手中打火机的盖子,火苗窜了出来点燃了他嘴上叼的烟。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眼前人很显然是第一次抽烟,刚吸了一口就被呛得不断咳嗽,季斯时笑眯眯地看着他弯下腰,痛苦地捂住喉咙。
“你……管我!说吧!你叫我来这个鬼地方干什么!”
宁昫宸不想在情敌面前失了气势,只能忍着喉咙的不适朝他大喊,“你是不是知道了,你当时看着监控呢对吧!”
“你不该学这个,抽烟对身体不好…”季斯时边说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双白色手套,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套上。“吸烟有害健康,吸二手烟对于健康的危害更大,你是想用二手烟来害死我吗?”
不过没关系,管这个蠢货大少爷怎么想,反正现在他就要死了。他脚步轻快地向着那人走去,走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地上的小花,那花贴着地面开的正旺。是二月兰,哥哥教过我,他想。
对面的宁昫宸此时也明白了他的意图,顿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要杀我?!你竟然想杀我?还堂而皇之的选择在这动手?!”
季斯时这个疯子!!他是个疯子!!他怎么会认为凭他自己就能杀的了我?!
宁昫宸摆好了架势,率先向季斯时冲去,打算先发制人,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季斯时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出,在他拳头冲过来的时候一个侧身,然后反手抓住胳膊向外一抡,宁昫宸本来重心前倾,身体就不稳,直接被抡得踉跄倒地,俯卧在不远处柔软的草地上。
季斯时没等宁昫宸爬起来,三步变两步直接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拽着他的头发迫使其抬头,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从袖口拽出了一截丝巾揪着一头迅速在身下人暴露出来的脖颈间绕了两圈,然后放开紧拽着的头发转而撰住丝巾另一端,双手向外猛然一扽。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熟练的好似已经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
“这得怪你,丝巾的材质太滑了,我本来想用麻绳的,用那个你的痛苦会少些,但你估计连它是什么都不知道,伪装起来比较费劲,留下痕迹又说不清,只好用这个了。我特意挑的你喜欢的牌子,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心。”
宁昫宸因为被压在地上,双手怎么挣扎都无法抓到脖颈上不断收缩的凶器,只能因为疼痛胡乱地抓挠着草坪。他感觉自己的头逐渐沉重,喉管被挤压带来的干呕加重了血管的负担,他越是动,血向上流的越快,被挤压带来的窒息感就越重。
他无法呼吸了,痛感最先到达肺部,一个个肺泡干瘪得如同冬日里的葡萄,其次是鼻腔,铁锈味儿随着疼痛蔓延开来,最后是大脑。颅内压力的升高使他的眼球不受控制地向外挣扎,下一秒仿佛就要连带着血管越出眼眶,在草地上滚几圈。
他的视野忽然被一片黑色笼罩,他已然看见死神的袍角。
下辈子见…恍惚间他听见身上那人说。
可随即另一个声音如天籁般响起,无比焦急地冲这边大喊。
“住手!停下来!”
第38章 第38章 他是罪人,他活该 ……
“斯时, 住手!”
得救了!宁昫宸原本想着,可身上那人听见声音非但没有停手,反而将手中丝巾勒的更紧。
“松手!”时鹤鸣身上的药效还没有退,他在沉睡中被系统喊醒, 系统提醒他季斯时给他下了药, 要避开他去做一件很坏很坏, 一旦犯下就再也不能回头的罪行。
他刚开始并不相信, 可当他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屋子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季斯时的身影时,再不愿相信也得信了。
“斯时,别这样, 松手,然后我们回家。”他踉跄着往季斯时那边走了几步,又因为看见那人骤然收紧的手停下。
“哥哥,你要护着他?”
季斯时扽着丝巾,勒马一样向上一拽, 迫使宁昫宸因为长久缺氧而变得紫红的脸完整地显露在时鹤鸣面前。
“哥哥, 你喜欢这张脸吗?他下午恬不知耻的诱惑你的时候也是用的这张脸吗?!”
“斯时, 你这是在杀人!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季斯时听了这话疯狂的大声笑道:“怎么会呢哥哥,没有人知道是我干的, 我都已经计划好了, 先把他杀了,然后和哥哥远走高飞。”
“这样就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了!”
季斯时越说越兴奋,把丝巾再次往上一提。
宁昫宸被拉得胸口几乎离地,整个人呈现角弓反张的姿势,眼睛不受控制的上翻,瞳孔几乎消失不见,露出整个眼白来。
他快不行了!
眼看着宁昫宸就要死在季斯时手上, 时鹤鸣脑子里嗡的一声。
绝对,绝对不能让季斯时背上人命!
他顾不上还有些不受控的身体,快跑几步来到季斯时面前,单手扯住环绕在宁昫宸颈间的丝巾向下一拉。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感受到颈间压力减轻的宁昫宸望着时鹤鸣几乎要落下泪来。
此时若不是季斯时压着他,他一定已经哭着扑到救命恩人怀里了。
“阿hhe”喉咙长时间被挤压导致发出来的声音破碎又难听,几乎辨认不出在说些什么。
时鹤鸣又急又气,他半跪在地上一手扯着丝巾给宁昫宸呼吸的余地,一手按着季斯时想要再次使力的手。
他不懂,为什么季斯时总是没有安全感,为什么总是那么固执,那么冥顽不灵。
该给的回应他给了,该做的事情他做了,季斯时想要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已经成为自己心里最特殊的人了,为什么还要在一个无辜的人身上发泄情绪?
“你到底要什么斯时,告诉我,我不知道”
时鹤鸣直视那人的眼睛发问,那双眼睛亮如星子,里面燃着旺盛的火。
“我要什么,哥哥你怎么能不知道?我要你,我要你爱我!我要和你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我要你完全的为我所有!我要你的所有情绪都是因我而起!我要你的眼里再看不见其他人!”
“我甚至想吃掉你,想和你一起碾碎了埋在土里。我太过爱你,我的爱成了一种罪过,我活着也是罪过”
季斯时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恨,恨身子底下的人怎么还不去死,恨为什么在他刚得到哥哥一点回应,满心期待未来变得更好的时候跳出来,耀武扬威的拿着他的过去迎头痛击。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对他如此苛待,从小到大,他想要的通通得不到,别人轻而易举拥有的东西对他来说却难如登天。
他好不容易又争又抢,靠着谎言抓住了这一缕月色,他绝不能允许再次失去。
如果他的生命注定是一个笑话,一场空谈,那他降生于此的目的又是什么?
“哥哥,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看得到我,没有人感受到我,没有人爱我,你是我与这世界唯一的锚点,我死也不会放手!”
季斯时感觉到他身体里叫嚣着爱的部分正在生长壮大,吸收着他的眼泪不停地向上生长,马上就要从喉咙里探出头来。
哈哈哈你要绞碎我吗?绞碎孕育你的温床?绞碎这个满口谎言的烂肚肠!
宁昫宸发现紧勒着自己脖颈的凶器逐渐失了力,压在自己背上的躯体抖如糠筛。
好机会!
他放缓呼吸,后背蓄力,屏气凝神——瞅准机会向上一顶,两只手迅速抓住丝巾一个翻滚,终于逃出生天,与即将降临的死亡擦身而过。
得救了……精神松懈的同时,躯体的痛苦后知后觉的蔓延开来,他一手捂住脖子另一只手支在草地上止不住地呕,呕出来大滩清液。
季斯时发现宁昫宸居然从自己手下逃了,立刻擦干眼泪想要起身却被时鹤鸣按住。
“…”时鹤鸣几次张口却说不出来话,只能无力又满含哀伤地看着他。现在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超他能理解的范畴,他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好像一切都倒错了,混淆了。
对与错,善与恶在他脑子里打架,他该像过去一样,执着苍生剑审判眼前这个杀人未遂的罪人,可当他看见那人脸边将落未落的泪珠,又无法张开审判的口。
系统说的对,他是个假正经,是个伪善的假菩萨。
他口口声声,大言不惭的要渡天下一切苦厄,到头来连自己的私欲都解不开渡不过。
季斯时是个罪人,他也一样,他打着救世的旗号游走人间数百年,自以为施以援手承担因果,不过就是为自己骨子里的冷漠自私披上一件光彩的外套,一件标榜道德的金袈裟。
修道之人一旦对自己的道义产生怀疑,那么道心的破碎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事。
道心裂开的时候并不痛,它好像一滴雨落了地,像一阵风吹落一片树叶,像一个失望至极的人沉默着合上那扇门。
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声势浩大,连一丝预兆都没有,就这么安静的开裂了。
他看见空气中浮着些许细小的微尘,这些微尘在月光中变得越来越小,颜色越来越淡,最后消失不见。
可能是真正的苍生怜悯他这个伪善之人,施以援手,时鹤鸣感觉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成形,似一张网将开裂的道心拢在里面,使其不至于彻底破碎。
但不比之前的安静平和,道心被拢住的瞬间,剧烈的疼痛如海啸铺天盖地朝他打来,他被这浪打得呼吸一滞,喉头泛起一阵腥甜。
最后他勉强偏过头去,呕出一滩鲜血和碎肉。
猩红的血落在翠绿的草地上尤为显眼,季斯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僵直,眼睁睁地看着爱人晕倒在地,而血还在不断从嘴角溢出。
“哥哥!我错了!我错了!你别吓我!”
“阿….he…阿鹤!”
两道声音从不同的地方发出,声音的主人不约而同的向这边伸手,时鹤鸣努力的想给吓得够呛的小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他已经看不清东西了,视线变得模糊,世界在他眼里飞速旋转,各色景物融合成五光十色又光怪陆离的一团。
他太累太痛了,他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
时鹤鸣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床边趴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季斯时守了他一夜,前脚刚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后脚时鹤鸣就醒了。
他在睡梦中感受到身边人发出轻微的响动,立刻睁开眼睛朝响动发出的地方看过去。
时鹤鸣正笑着盯着他看,见那人终于醒了,季斯时眼角一热,落下泪来。
“哥哥,我以为要失去你了…我错了我错了你别离开我,你不要有事…”
时鹤鸣被他哭的心软成一滩水,沉甸甸地淌在胸腔里,眼前的人是个惯会说谎的小骗子,嘴里没有一句真话,这叫他如何相信。
“别哭…”怎么这般爱哭,难道是水做的不成。
“我睡了多久?”时鹤鸣忽略鼻尖嗅到的消毒水味儿,有些费力地动了动手臂。一阵刺痛传来,手臂上埋着的留置针在肉里拱出了一个小包。
“哥哥别动!医生说你现在还不能下床,你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见病床上的人并不老实,甚至还想下床,季斯时一个激灵,起身按住了那人的肩膀。
“宁昫宸去找医生取你的报告单了,在结果出来之前你千万不要动!”季斯时认认真真的地说道。
“你得给他道歉反省自己的罪责,昫宸如果不接受,你也不能逼迫他…”时鹤鸣怕季斯时心中仍存着对宁昫宸的杀意,出言开解道:“昫宸虽然调查你,用你的过去来威胁我,但这并不是你产生杀心的理由。我希望你能尊重他人的生命,胜过爱我。”
“手上沾血的人会备受良心的谴责,也难逃制裁,我不想让你这样。而且——”时鹤鸣一转语气,破天荒地说了重话,“我也不会接受一个手上沾血的人。”
听到时鹤鸣这样说,季斯时受不住了,急急忙忙地说道:“哥哥!我知错了!我已经跟宁昫宸道歉了,也同意他将手里关于我的一切都放出去,我愿意赎罪!你别不要我——”
就在他说话间,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宁昫宸手里拿着报告单走进来,时鹤鸣看见他脖子上围着一圈纱布,低垂着头不说话。
“怎么样?”
“阿鹤……”宁昫宸抬起头,眼圈和鼻尖通红,眼底有水光闪动,”癌症,晚期…”
第39章 第39章 人 癌症,时鹤鸣对这个……
癌症, 时鹤鸣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系统早已经告知他违令的惩罚是什么,他也做好了准备,但他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的这么快。
时鹤鸣将视线转向一旁的季斯时,果然不出所料, 他的眼圈骤然变红, 眼睛里明显泛起了泪花。
“我看看, 会不会是拿错了……”季斯时从病床边上坐起来往门口走, 刚走没两步就身形一晃,险些被自己的脚绊倒。
这个vip病房并不是很大,从正中央的病床到门口不过十数步, 但他走的无比漫长,他几乎是一步步挪过去的,身体本能的抗拒即将面对的现实,可手又不受控制的向前伸着,期待一个几乎不可能发生的错误。
报告单上一串串小字密密麻麻排的齐整, 季斯时睁大眼睛努力试图看清楚上面说的什么, 但视线很快就变得模糊, 那些小字蚂蚁一样在纸上不停游走。
他空出一只手揉了揉眼睛继续看,就这样揉揉看看地过了好半天, 终于从角落里找到一个“未见异常”。
季斯时僵硬的转过头, 指着那四个小字对时鹤鸣说道:“没事…哥哥,这帮庸医说错了。这里写着未见异常……你没事….哥哥,你会没事的…”
宁昫宸见季斯时这般样子,再联想到自己初听见这个结果时的样子,心里苦涩愈甚。
他不是同情季斯时,他是怜悯自己,怜悯那个输得彻底, 即将痛失所爱的自己。
“哥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去问问医生,他们报告单拿错了….”
季斯时一脸恍惚,撂下这句话游魂似的飘出门。
时鹤鸣见他这个样子,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挣扎着坐起来要追过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
宁昫宸见时鹤鸣这个样子了,第一反应不是考虑自己,而是放心不下季斯时那个健康人,顿时火冒三丈。
但这火一见到病床上那人苍白的脸,看到边上开着的监护器,看到数根从被子底下伸出来的管子就熄了。
他看着时鹤鸣,看着那人将脸转回来,和自己因为熬夜和….变得通红的眼睛相对。
“对不起啊,斯时……”
宁昫宸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时鹤鸣第一句话居然是替别人同他道歉!
就这么爱吗!你就这么爱他!快死了还要想着他?!
“阿鹤…他到底哪里好,你到底….看没看见过我?”
时鹤鸣没想到眼前一脸憔悴的人问出的第一句话还是这个。眼前人前脚从死神手底下逃回来,大气都没喘上一口,后脚就和想杀他的凶手一起把自己送到医院,一直陪到现在。
这般浓烈的感情,是自己的错,自己欠他良多。
“对不起,昫宸….”他话刚冒了个头就被急急忙忙地打断,“阿鹤你没必要道歉,是我爱上的你,是我不顾一切想要得到你,是我…是我太过自我,是我听不进劝,是我将爱强塞给你又要你接住…”
宁昫宸低着头,吸着鼻子,又用手胡乱地擦了把泪。“我不够成熟,居然到这个时候才意识到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
“阿鹤,你好起来好不好,你….别死行不行…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打扰你了,我保证….呜呜呜呜”时鹤鸣眼见着宁昫宸没说几句就开始werwer的嚎啕大哭,久违的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能拿出过去哄年龄尚小的师弟常用的手段,凑过去摸了摸伤心人的头,“没事,死亡对我而言不是结束,是又一种开始。好好活着,你的路还长着呢。”
但是这套对宁大少爷显然不管用,他明显只听进去了个死字,哭的更大声了。
“v3012时先生,您的父母来看您了。”门口护士的声音出现的正是时候,非常及时地把他从无措中解救出来。
宁昫宸见到时鹤鸣父母来了,捂着哭肿的眼睛走出门,为这一家三口留出说话的空地。
时父时母一进病房,看着身上插了很多根管子的儿子躺在病床上对着他们笑,眼圈迅速红了,他们强忍着泪水坐到病床边,徒劳地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时鹤鸣是第一次与真正的时鹤鸣的父母面对面,他诧异地发现时父长得同虫帝有八分相似,尤其是那双通透的眼睛。
对不起啊,我又让你失去了一个孩子…
屋子里变得很静,静到能听到外边走廊传来的说话声。
忽然,时母放下擦着眼泪的手,正视着他的眼睛说了句让系统都觉着震惊的话。
她说,你不是我的孩子吧。
她说,你是谁,我的孩子在哪。
这两句话让系统都慌了神,在他心里团团转。“不是吧!不是….她怎么知道的?她也是苍冥界来的?我勒个去时鹤鸣你先别承认你不承认她也没有办法……”
谁知道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时鹤鸣来了一句“对,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系统….系统想死的心都有了。
时鹤鸣对此不置一词,只是眼含歉意看向时母。
父母之爱子,为计深远。
世界上没有哪一位母亲会认不出她生养的孩子。
世界上怎么会有母亲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她和先生一直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到来,每天躺在床上感受一个新的生命逐渐从自己生命里孕育而出。为了这个孩子,她舍弃了自己的自由,情愿被栓在孩子身边,呵护他长大。
她与这个孩子之间始终有一条脐带相连,这脐带初时是有形的,后来没了实体,化做她叮嘱的话语,关切的眼神和时刻为之牵挂的心。
“我的孩子呢?”时母用一种凌厉的,带着恨的母狮般眼神看着他,那恨意随目光刮过时鹤鸣的肌骨,直抵他的心脏,带着决绝的态度势要从这个冒牌货身上把她真正的孩子找回来。
“我没有办法和您解释……”
“你死了,我的孩子会回来吗?”
时鹤鸣也不知道,于是问了问系统。
系统的反应格外剧烈,它骂骂咧咧地在原地跳脚,“好哇你时鹤鸣!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是经过培训上岗的正经系统!不是什么修夺舍的歪门斜道!我是在他刚咽气的时候给你送过去的!要不然我为什么那么着急!”
“所以我死了,他也回不来了?”
系统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话:“对,和你这种高贵的修士不同,凡人就是很脆弱,一场意外,一个小病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可凡人又很顽强,多大的挫折多大的磨难都没法彻底的击垮他们,他们是风中劲草,原上野火,雨打不死风吹不灭,总会接二连三的长回来。
脆弱又坚韧,单纯又复杂,可爱可恨又可敬。这才是人,是鲜活的生命,是苍生。
但这些话它不会同时鹤鸣讲,它只会讲凡人之于修士是蜉蝣之于天地,粟藜之于沧海。
所以时鹤鸣只能对着时母,艰难地挤出一声对不起。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时鹤鸣脸上,力道大的将他的脸扇偏了过去。
时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孤魂野鬼,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不是什么品行高尚,有大智慧的人,我只是一个母亲,只知道你让我的孩子消失了。你让一个母亲失去了她的孩子。”
“你会下地狱的,你放心,就算你明天就死了,我也会一直一直诅咒你,诅咒你这个不要脸的恶鬼,永世不得轮回!”
一辈子没和人红过脸,没和人动过手的时母此时像个斗士,像头发怒的母狮,啐了他一口后怒气冲冲地走出病房。
而在旁沉默的时父看见妻子走了,也立即起身跟了上去,但却在转身之前悄悄伸手摸了摸时鹤鸣的头,说道:“这么年轻就要死了,你也是个苦孩子。”
时父搀着时母走到医院外面,扶着哭得几近晕厥的时母坐到长椅上,他一边拍打着时母的背一边想。
那孩子给他的感觉似曾相识,自己好像在哪见过…….
医院里被打了一巴掌的时鹤鸣愣了一会,而后慢慢地将手抚上脸颊。
他仔仔细细地将红肿的巴掌印摸了个遍,然后轻轻地笑了。
系统看见他这个样子,吓得魂都飞了,连声大叫:“时鹤鸣你别吓我!不就是被误会被打了一巴掌吗!你不会被打傻了吧!完了完了….”
但和系统想的不同,时鹤鸣感觉到温暖,他好像有点理解了当初求金救母的男人,理解了那送葬时震天的哭声,也理解了上个世界虫帝死时哈维尔的感觉。
父母之爱,原来这就是父母之爱。
医院外时母身体稍缓,时父搀着她坐上回家的车,他们刚坐上车还没来得及发动,就见车窗外飞过去一辆黑色的摩托。
那摩托速度极快,与其说是行驶,不如说那根本就是贴着地面飞过去的,时父坐在车里看到骑摩托的人很瘦,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
这又是谁家孩子,开得这么快,不要命了。
时父一边想一边合上车窗,却在车窗即将合上的瞬间,看见摩托车上那人的眼睛。
一双通红,眼底简直要渗出血来的眼睛。
第40章 第40章 三炷香,祝你得偿所愿 ……
季斯时拿着报告单沿着走廊敲开了所有医生的门, 每敲开一扇门都会立刻凑上去,颤颤巍巍地指着“未见异常”,问医生是不是下错结论或是将他人的报告单登记错了名字。
询问医生时他表现的过分礼貌了,甚至可以说是低声下气。他身体躬出一个近乎乞求的弧度, 在季斯时前二十年的生命里从未像如今这般礼貌, 这般讨好。
他主动地讨好每一位医生, 他非常愚蠢地笃信医生是因为自己过于恶劣的品行, 才故意将这份报告单拿给时鹤鸣的,或是医生压根儿没有认真的分析这份报告,就草率了事, 直接下了错误的诊断。
或许他这样礼貌的背后,还藏着更深层的原因。
“季先生,很遗憾…….”
“季先生,您爱人现在已经没有治疗的价值了,目前最重要的是完成他未尽的心愿。”
“先生, 您…唉。”
“先生, 您这是在怀疑我的职业素养和专业水平, 这份报告是所有癌症方面的专家共同确认过的,不会有任何误诊的可能…”
季斯时被最后一个医生礼貌地请出门, 然后亲眼看着门砰地一下合上。
他没有站在原地, 而是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往医院外面走,一边飞快地打字搜索离这里最近的,最权威的医院。
他不信,他对这份报告一个字儿一个标点都不信。
这一切一定是宁昫宸对自己的报复。
上天不可能惩罚哥哥这样好的人,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
忽然, 一个想法好似一道惊雷,从他的脑海中划过,他在冥冥中似乎摸到了明悟的尾巴。
是自己,是因为自己…
是自己品行恶劣,恶贯满盈才导致哥哥被上天迁怒,是自己连累哥哥遭受如此痛苦。
神啊,求求你,您怎样惩罚我都行,请放过哥哥。
这个念头一经出现便深深地刻印在季斯时脑子里,我是个罪人,可哥哥不是,他这样想着。
为什么对医生礼貌呢,是因为他下意识地想通过礼貌弥补一点自己的罪恶,想通过这点微不足道的悔改和亡羊补牢般的善行打动,乞求上天,给他的哥哥,他的爱人一条生路。
很显然,这点悔改和乞求是不够的,他需要更虔诚的行为来感动上苍。
他忽然想到山中那座寺庙,想到那尊倾身而下的佛陀,想到那个长相特殊的小沙弥。
把报告折好放进兜里后,他租了一辆摩托毫不犹豫地往西山那边飞驰而去。
摩托车速度很快,迎面而来的风凌厉的像刀子,碰撞在他身上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鸣音。
风真大啊,都快把他掏空了,他感觉风穿过他躯体时也一并带走了五脏六腑,只剩一片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失去了。
他骑了好久好久的车,久到有他一辈子那么长的时候终于到了。
山中还是和他们来时一样,鸟鸣阵阵,繁花朵朵。
他沿着当时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上山,路边山还是一样的山,树还是一样的树,可花已经过了花期,花萼颓靡向下,不祥的黄褐色从花瓣边缘沁到深处。
他在山里走了很久,一直在找寻那座寺庙,但走了半天依旧没有找到。那座庙就像突然从山里消失了一样,遍寻不到。
他迷路了,他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原地打转,从一头转到另一头,体力已经耗尽,精神濒临崩溃。
许是神明还未消气,令那寺庙隐去了形迹。
季斯时跪在地上,把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我错了,我试图对无辜之人痛下杀手。
他将头抬起来向前膝行一步,又将头磕在地上。
我错了,我伪造了一份学籍,混进一个不属于我的地方。
地上尖锐的碎石随着他的动作划破衣服刺进膝盖,刺破他的额头,血从洁白的皮肤一路蛇行至下颌。
我错了,我替考,让本应该获胜的人失掉了他的荣誉。
血滴在地上很快被泥土吸收,这山中的泥土不知吞咽了多少人的眼泪,潮湿又粘稠。
我错了,我伤害了许多人,给他们带来痛苦。
…….
我错了,我和孤儿院的同伴说他们的父母不会来接他了,我让他难受。
树上五声杜鹃依旧在高歌,树下一片温柔的新绿。春光柔和,此时山间没有浓雾,日光透过层叠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树影。
好一派明媚春光,万物更新,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唯独季斯时一人,膝行过周围欢欣鼓舞的生命,他是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是宇宙中的逆行人,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一片深重湿痕。
终于,那浑厚的钟声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熟悉的寺庙出现在前方。
庙还是一样的庙,小沙弥还是拿着扫帚扫地。
小沙弥在暖洋洋的日光下有些犯懒,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可马上他就在眼角余光中看到一个黑色的低矮的人影。
小沙弥惊讶地大张着嘴巴,眼前这个人好像要死了,他的衣服破破烂烂,头上更是惨不忍睹,血和土在上面凝结成块,头上被不知道是血还是汗黏在脸上。
可就是这样虚弱,这样痛苦又疲惫不堪的人,在见到他的瞬间,眼里忽然迸发出强烈的光,原本苍白的脸颊都染上了红。
“求求您,求求您 ,我有事情想和佛祖说…”
季斯时即使看见了寺庙也不敢起身,他快步挪过去,跪在门坎前。
他挪过去的时候并不顺利,石阶上长着青苔又湿又滑,抬起一只膝盖,另一只就险些滑下去,他反复折腾好几次,终于安稳的停上去。
“施主!你这是…”何苦呢,小沙弥不懂眼前的人为什么这样,他赶忙丢下跑过去想把他扶起来。
“求你我后悔了!我错了!我有事相求!”
原来是他啊,小沙弥认出来这人曾经来过,也想起了老主持让他传达的话。
于是他合掌低下头对他说:“施主,命数已定,毋须强求。”
命数已定什么叫命数已定?
季斯时只觉得天地在他眼前转个不停,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天地变得很远,唯独庙里的佛像倾身向他。
他同佛陀四目相对,您真的要这样对我吗?
一行清泪滚落而下,带着他身上本就不多的活气砸落在地上。
我的出生是罪过吗?
我的爱是罪过吗?
如果不是,为何给我定下如此弯折的命数?
毋须强求,好一个毋须强求,是我强求太过才落的如此境地吗?!
季斯时看着沉默的佛陀,强撑着站起来,被折磨太过的膝盖不堪重负,使他的双腿不受控地发抖。
他就这样抖着摸进寺庙,抓起旁边摆着的香,掏出打火机想点燃它们。
但这身体实在太过孱弱,手空长了五根指头连一个打火机都抓不住,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立刻趴下去满地找消失的打火机,可这地方就这么点大,打火机怎么就一眨眼消失无踪了呢?
他急得眼睛都花了,视野一片朦胧,他将脸贴在地上,一寸一寸的找。
小沙弥站在外面看他这样,心里头好像被谁掐了一下,又酸又涨,他想说师傅,这个人哭的好难受,简直像一块被包裹在琥珀中的虫子,被固定被展示,而这琥珀就是那人凝固的血和泪。
老住持听见外面的动静,刚走进来就看见地上的季斯时和他周围散乱的,染着血的香,叹了口气。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
他合掌欠身说道:“施主莫再执迷不悟。”
季斯时现在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满脑子都想着快点找到它,快点把香点燃,他给佛祖供奉了香火,佛祖就不能无视他的祈求。
见地上的人动作不停,依旧被困在执念无法脱身。老住持再次开口:“施主,放下一切,放得始终。众生皆苦,唯有自渡啊。”
这句话成功的让季斯时停下动作,他泪眼婆娑同老住持对视。
“我我到底闯下过什么弥天大祸?要吃这样的恶果?”
“我不是没做过好事,我心中的善比恶更多!为什么厄运专挑我一人!我想要的得不到,我拥有的都失去,我被这个世界排斥,我被神明厌弃了吗?”
“可就算是被厌弃,为什么要把坏事落到无辜的人头上,求求您了,惩罚我吧!我甘愿受罚!是我该得的!我有罪!我认罪”
他声音里夹杂着呜咽,这呜咽越发刺耳逐渐变成一种哀鸣。
有谁可曾听过兔子的叫声?兔子是一种很能忍痛的动物,只有在疼痛无法忍受,察觉到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声音。
老住持不忍心看他这样,将三炷香点燃了递到他面前说了一句话,“施主,三炷香,祝你得偿所愿。”老住持说完就转身走了,空荡荡的殿内只余季斯时一人面对神佛。
季斯时从地上爬起来,先在裤子上擦了擦手,然后毕恭毕敬地接过香。
佛祖,求您让哥哥好起来,把病痛和死亡转到我身上。
他取了第一支香,用左手将其插在香炉中间。
一阵风吹过,香灭了。
季斯时慌了神,又把第二支香插在香炉右边。
此时虽没有风,但他插的时候不知怎地,被香灰烫到了手,香随着他的动作呼的一下灭了。
他又插上第三根,这次他很小心,安全地插了上去。
他等了一会儿,看到一缕青烟一点一点上升,可就在那烟即将升到佛像眼睛底下时,没有任何预兆,香灭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