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拜师礼
这边在大快朵颐,另一边画风却是贯彻了“寻仙问道”的精髓,丁大师一身白色对襟练功服,手腕间缠着一串菩提子,胡须皆白,仙风道骨。
他的别墅是中式风格布置,比起此间民宿天然无雕琢的古意,更添几分低调含蓄的奢华。
堂屋上挂着洒金大字的匾额,那书桌是一整块的紫檀木制成,四壁挂了名家书画,悬着价值不菲的古琴,罗汉床上架着只博山炉,香烟袅袅,回味悠然。
“果然是好东西,”丁大师端详着手中一枚袖珍三清铃,对着镜头解释道:“这上头的三叉,似三叉戟,也是汉字‘山’的化形,寓意三清,用在斋醮朝忏等法会科仪上,沟通神灵,度化妖鬼。”
万宁得意地抿嘴一笑,口中却说:“繁华尘世,容易迷人心窍,我送这个礼物,是希望它到真正有用的人身边,拔除人心浮躁,我爸爸之前淘它来当镇纸用,我正好借花献佛!”
【女神一看就是做过功课的,老肖沾光了,喜滋滋嫁入豪门!】
【我肖哥也送了茶叶好不好?本来礼物就是心意,又不是比价格。】
【那这么说就毫无悬念了。】
丁大师似乎对这枚三清铃很感兴趣,他平日里也经常在网上发讲经论道的视频,此刻也是兴致勃勃地让镜头再凑近一点:“看,这鎏金铜面上雕琢的花纹,这一幕恰似《淮南子》中著‘苍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正是文字的诞生使得人心从蒙昧至开化,寓意很好,您父亲拿它当镇纸,再合适不过。”
丁大师眼光好,有内涵,捧起人也是不动声色,饶是万宁这样的人精也不由地露出真心实意的微笑。
一旁刘以驰见状,无奈地冲着镜头笑笑,压低声音:“怎么办,我感觉我们组没机会了。”
此番自嘲,惹得弹幕一波调笑和安慰。
本以为“拜师”顺理成章,钟雪却忽然拿出一个卷轴递过去:“那我也学万姐来个‘借花献佛’啦。”
【雪雪好努力在争取啊,我要有她的心态怎么都会成功的!】
【来都来了肯定要走个过程嘛,虽然真人秀都有剧本,但节目组肯定不会做的太明显。】
丁大师道了谢,笑眯眯地接过来展开,须臾,他微微睁大眼睛:“咦,这是——?”
万宁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也偏头看去,只见那卷轴里就是一副书法,写着“莫向外求”几个字,再杂乱地叠了十数个闲章。落款名字并不耳熟能详,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名家作品。
钟雪见状,心里生出几分胜算,不疾不徐介绍道:“我妈咪和太清宫监院道长是故交好友,托他的福,求来这副栖霞道人的书法。”
丁大师摩挲着纸面的印章,有些激动:“确是真品。”
【这又是谁?是什么道门书法大家吗?】
【特意去百度了一下,栖霞道人孟承荫,是现任太清宫第十二代掌门人。】
【好像还是道协和鹤城书法协会会员,网上查不到更多了。】
丁义和心里有些纠结。
三清铃和栖霞道人的书法比起来,前者显然价值不菲,但对他来说,后者才更珍贵。他从小跟随师父修道,终于混成普通人眼中的“大师”,但他心里门儿清——距离真正入门的那道线,他连摸都没摸着。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有的东西生下来没有,就算兢兢业业拼到七老八十,也同样不会有。
灵根也是如此。
故而,他忘不掉早年间,自己误入一处鬼穴,还以为命数已尽,结果看见一个青年人挽剑而来,姿态宛如天兵降临。
丁义和对此念念不忘,甚至将这趟经历包装一番搬上讲坛,也由此一炮而红。
只有他知道,那个在讲坛故事里被自己刻意隐去的青年人,就是如今栖霞道人,太清宫掌门孟承荫。
这副字画,在普通人眼中收藏价值并不高。可只有他丁义和才明白,这里蕴含着他渴望了一辈子的灵气。
遗憾的是,节目组之前和他沟通过,拜师礼这个环节,是要优先和万宁肖旭两人组队的。
丁义和恋恋不舍地望着这幅字,实在狠不下心拒绝。
“丁大师?”导演组带笑的画外音传过来:“您决定好了吗?是哪一组徒儿的拜师礼更合心意呢?”
【哈哈哈,丁大师开始纠结了!】
【这有啥好纠结的,三清铃那可是古董啊!怎么也值六位数了。】
【肤浅,大师是缺钱的人吗?明显他更看重内涵,雪雪送的书法就挺有内涵的。】
【栖霞道人是啥名人吗?我感觉他还没丁大师有名。】
【丁大师看的是名气吗?人家看重的是作品的灵气!】
虽然此灵气非彼灵气。
“唉,见笑了,”白胡子老头取下老花镜,眼中精明一闪而过,他叹了口气:“万宁和肖旭这两个年轻人很不错,有悟性,有灵气,但是钟雪送的这个礼物,实在是让我这个贪心的老头子难以抉择啊!”
他故作无奈苦态,倒将情况挑明,博得直播观众会心一笑,又褒扬了万宁二人,场面并没有变得尴尬。
选两位大咖,不是因为礼物价高,而是因为二人有悟性。
选两个新人,不是因为他们比两位大咖更好,而是因为礼物投他所好——毕竟这字画是远不如三清铃贵重的。
这么一来,选谁都有台阶下。
而观众也只会因为他选择了价值更低的东西,从而更坐实他不落世俗的高人风范。
“那么,恭喜钟雪、刘以驰!”工作人员宣布结果:“成为丁大师的弟子!二位可以敬师父一杯茶了!”
丁义和握着肖旭二人愧疚道:“老夫心里有愧呀,今后二位无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请告知。”
既已盖棺定论,那么再怎么争取也于事无补。万宁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她笑着推让两下也就过去了,肖旭更是对此前的暗暗较劲毫无知觉,灿烂同丁义和握手:“大师言重了,可能这就是缘分,说不定小钟小刘的缘分就在这里。”
刘以驰还张着嘴没反应过来:“我……也入选啦?”
【哈哈哈哈这位才是真正的嫁入豪门。】
【小刘的礼物都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发现自己居然被保送了。】
【本科直博了,接好运。】
【接+1】
节目到此中场休息,屏幕不久后弹出一个小动画,三枚卷轴依次展开,上面记载着各组的进度。
节目限定师徒:
肖旭、万宁——张大师。
钟雪、刘以驰——丁大师。
陈松聆、姜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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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洞洞的直播镜头一关,打光的举杆的、戴耳返的打板子的,一溜人齐刷刷似从机械状态里活了过来。孙强拍着肚子在长凳上仰了仰,似乎想靠上去,又觉得有些太过松懈。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野菜火锅,”他嘟囔着:“好想再来一顿。”
王奉虚觉得好笑,起来拾掇碗筷:“吃完了就来洗碗,帮忙的一人给一个藿香馍。”
穿着统一黑色体恤的工作人员纷纷精神振奋地坐起身:“藿香馍?”
王奉虚翻了个白眼:合着就没听见那句洗碗是吧。
刚要转身,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龙竹咬着筷子眼含期许地看过来:“我也要。”
完了。
王奉虚心想:给这家伙开发出新口味了。
无怪乎大家都一脸没吃过饭的馋样。灵素道人爱兰人尽皆知,且她十分长情,一株太虚宵露养了数十年头,甚至拿它给捡来的徒弟——也就是王奉虚命名。
换言之,那块兰圃之中可以说是凝聚天地灵气,吸收日月精华。
小菜园子紧邻兰圃,生长在其中的蔬菜自然也是备受灵气滋润的产物。
好在挖的野菜足够,王奉虚不一会儿就拿荷叶盛了十多个藿香馍出来。这饼子表皮焦脆,混合了藿香和芝麻的味道,咬一口清鲜松软,满口生香。
一边导演刚开始还有点客气,摆手说自己不饿,结果见人手拿着一个饼子在啃,那香气直冲脑子,过了会儿也抛开面子,按住了最后一块馍。
“真香!”导演连连竖大拇指。
孟裁云喀嚓喀嚓咬着饼皮,突然想到什么,含糊道:“听我爸说朱盟五岳都聚齐了,哎,蓝家那小子今年居然没来,奇了怪了。”
王奉虚同龙竹对视一眼,沉默。
蓝青司的消息似乎还没有大张旗鼓地传开。
“等开场就该抽签了吧,”孟裁云抹了抹嘴角沾的芝麻:“我上次对的是阮蒙,不知道这回是谁。”
龙竹:“抽签?”
“是啊,每回的规矩,”孟裁云语气轻松:“抽到谁打谁,很公平。”
王奉虚嘴角一抽:“凡尔赛行为。”
见龙竹露出迷惑神色,他煞有介事地解释:“这姓孟的虽然在你面前不怎么样,但在朱盟可是天之骄子,年轻一代领军人物。”
孟裁云哈哈笑几声:“谢谢抬爱。”
龙竹:“那你呢?”
孟裁云:“通常是那个被我打的人。”
王奉虚:“……”
第62章 傍林鲜
风熏日胜,竹林苦夏。
《远山》节目组“寻仙问道”后半程在山野清供图中展开。丁大师和张大师正指点着嘉宾们在林间空地上布置鲜花、湖石、香炉等风雅之物。
“煮茶弄酒,品味自然,此乃修禊也。”
两位大师在案前对坐,谈天论地,从吕氏春秋说到兰亭集序,五花八门天花乱坠。
嘉宾们一致抚掌品评:“雅,实在是风雅!意蕴深长,回味无穷!”
众人正兴致高涨,一阵飘来的焦香味忽地窜到鼻子尖,镜头横移,只见三位神秘高人正蹲在角落,津津有味地围着一根初出泥壤的青笋。落叶被聚成一堆,小火舔舐炙烤着,不一会儿就飘来诱人笋香。
刘以驰惊诧:“几位这是在?”
王奉虚:“听两位大师一番论道,仿若遨游众妙之门,神思跌宕起伏,不免饥肠辘辘,于是烹此傍林鲜,以祭五脏庙。”
孟裁云一拍大腿,强行捧场:“雅!实在是太雅!”
张大师语气不虞:“这山头的一草一木归青城观所有,你这样损毁,实在是冒犯了灵素道人。”
龙竹语气淡淡的:“没关系,他师母就是灵素道人。”
一直无话的丁大师都皱起眉头:“年轻人可以有进取心,但不能太过虚荣——灵素道人是我道门楷模,论道大家,她老人家都多少年没收过弟子了,这些老夫还是清楚的。”
被开除师籍的王奉虚:“后面确实是没收了,但前二十年还是有的吧,哈哈!”
丁大师不赞同地看着他,仿佛正面对着一个不肯承认抄作业的死犟小学生,慈爱道:“那我考考你,灵素道人有什么喜好?”
王奉虚迟疑开口:“摄影、滑雪、跑酷、跳广场舞?”
丁大师气势汹汹地否认:“简直胡言乱语!乃是抚琴、观花、焚香、题字!”
张大师深以为然,竖起拇指:“雅!”
王奉虚:“……也行。”
【笑死了,打脸来得如此之快!我就说这几人肯定是神棍吧!】
【丁大师在青城山有个茶室,平时来往的都是大佬,他肯定也认识那什么灵素道人!】
【也不编点儿大伙儿能信的!】
节目第二关考验【命理】。
丁大师早在网上开过各种梅花易数、紫微排盘等等教学课,总能将玄之又玄解说得通俗易懂,故而才能坐收百万粉丝。
他捻着手串,倚靠在竹藤椅上,在舒适区侃侃而谈:“……同个方法下,很多观众问我算得为什么准,就是因为我看的准,取的意象更准,得出的卦象也就更准。”
王奉虚一脸严肃地听着。
孟裁云:“他讲得怎么样?”
“挺好的,”王奉虚艳羡道:“我要有他那么厉害,估计能多接许多私活儿。”
龙竹怀疑人生:“可我没看出他有多少灵力啊?”
王奉虚神色凝重:“你不懂,在接活儿这方面,做不是重要的,说才是最重要的。”
三人嘀嘀咕咕神色各异的样子经由另一边的摄像头直播出来。
【好想听他们在讨论什么。】
【在商量等会儿怎么蒙人吧?那年轻男的一看就不专业,头发都没留,好歹扎个丸子头呢?】
【别乱说,其他两位虽然查不到,但长头发那位小姐确实是太清宫的道长。】
【真的?我不信。】
李岚对弹幕的想法十分理解。
毕竟她在见过一个人拿拖把将鬼砸进地心之前,也是一个根正苗红的唯物主义者。
工作人员激情cue完流程,并随机抽取了一位嘉宾配合,让丁大师为其相面。
刘以驰神色忐忑,摸摸自己的脸:“大师,你要是看到什么大凶之兆,一定记得捞我一把。”
【大师不语,只是一味地捞人。】
【大师会不会看出什么黑料?】
【我哥哪有黑料?明明是饱经栽赃的小苦瓜一只。】
刘以驰出道后,有过一段时间的“全网黑”经历。
事情起因是有个三无小号发了一篇真假难辨的文章,指责刘以驰对工作室隐瞒已婚已育的事实,并且在走红后光速抛妻弃子,给了一笔看似丰厚却只占其微末收入的赡养费,继续将自己包装得光鲜纯真,且与早期富婆大粉私联,疑似婚内出轨。
这事发酵后,刘以驰被冷藏了一年半载,之后,某过激粉丝人肉了三无小号,发现账号皮下竟然是个邋遢肥宅大叔,且此事被证实是对家落井下石,于是全网纷纷道歉,刘以驰得以重新回归大众视野。
丁大师掐指一算,沉吟片刻,缓声道:“阳爻动而阴爻静,主事多反复,你命里多劫难,多应在姻缘桃花上,或将有一个女人对你的事业造成重创。”
刘以驰听得脸色发白。
【心疼阿驰……这个女人说的应该是那个泼脏水的小号骗子吧?】
【但是那人皮下不是个大叔吗?】
“大师,你可要救救我,”刘以驰不愧是学过表情管理的,顷刻间换了副无辜表情:“怪不得之前那么倒霉,看来是在渡劫。”
弹幕又是一阵怜惜。
孟裁云在一边啃了口笋子,饶有兴趣地插话进去:“但你那不叫倒霉,叫自作自受啊。”
【????】
【她在讲什么??】
【信口雌黄不太好吧?亏我之前还觉得这素人姐长得好看。】
导演眉头一跳,赶紧让镜头对准孟裁云的方向,一副见多识广准备吃瓜的熟悉姿态。
“这位小友为什么这么说?”丁大师打量对方一眼,听节目组其他人说,这几人是蛊惑了嘉宾混进来的江湖神棍,是以内心也有些轻蔑。
孟裁云笑了笑:“看出来的。”
这世上的确有一些玄门大师,精通各种术数排盘,造化推演。但一部分真正踏入修道世界的人,他们的方法则更为简单粗暴——“看”。
每个人身上都是有灵力存在的,只在数量多寡。
根据这些灵力盘踞的姿态、位置、形状,便能更清晰入骨地识人,除非这人懂得隐藏灵力,否则便似赤身裸/体站在人前,许多事一览无余。
张大师忍不住笑出声:“看出来?那小友这道行可比我们两个老匹夫深呀。”
龙竹怜悯地瞅一眼张、丁两人身上寥寥无几的灵力,低头继续剥笋:“本来的事。”
张大师:“??”
【??好大的口气。】
【这也太嚣张了吧?】
【就这么平白污蔑人?@刘以驰工作室,有人诽谤你们不管?】
刘以驰知道舆论风向仍在己方,表情镇定无比,温和笑着看向孟裁云:“我和这位小姐姐应该没什么过节吧?”
说着,他随即又扯出陈松聆:“小陈,我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你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碍事。”
一下子就把此事上升到是陈松聆雇神棍毁人清誉的高度。
说来也是,毕竟造谣代价虽然很大,但如果辉耀集团在身后撑腰,情况又另当别论。
陈松聆还在那笑着看戏,冷不丁自己成黑手了,呆滞一秒:“什么意思?”
【真人秀果然有点真人秀的样子了!嘻嘻嘻!】
【搞这种低级小学生beef?节目组真有一套。】
【也不能说是剧本,资源咖买对家黑稿拉踩是常有的事。】
孟裁云似才回过神:“抱歉,我忘了凡事得讲证据。”
她这两日都穿的一件黑色阴阳鱼纹的苎麻衬衫配素白阔腿裤,习惯性地掏了一把袖子,没摸着口袋,才悻悻地假装挠两下手臂,改从裤兜里抓出三枚大钱。
通宝外圆内方,边缘磕损,像是古物。
张大师乜了一眼,语气似瞧不起:“铜钱占啊?”
孟裁云嘿嘿一笑,将钱攥在掌心,分批次拿拇指将其弹出,三枚钱嗡嗡在半空旋动,蝉鸣一阵,再被尽数收入掌中。她看了看卦象,故作神秘,嗓音郁郁:“唉,不妙啊。”
张大师目瞪口呆:“你这才摇一次,六爻都算不上你这。”
“非也,非也,”孟裁云面色肃然,头头是道地开始分析:“我这三枚花钱是祖上受天枢上相所赠,准得很,知一爻而辨乾坤。”她扭头殷切看向张大师:“大师如果想试试,我也可以免费给您打一卦的。”
张大师拒绝地很干脆。
龙竹探头去看孟裁云手里的铜钱,附和着怅然叹了口气。
刘以驰内心已经有些恼,但碍于直播,还是勉强地挂着笑脸:“这怎么说?”
“卦象上说,你与妻子相识于微末,但你却辜负了她的信任,害她为你的桃花债买单,被有钱有势的姘头逼着跳了楼,你二人还有一个年满七岁的孩子,随母姓,在老家跟着舅舅过活,你倒是给了赡养费,但实属九牛一毛。”
孟裁云讲得文绉绉的,仿佛下一句就要一拍惊堂木,来个“有道是成怨侣易,为眷侣难,要知渣男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四座鸦雀无声,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瓜给拍迷糊了。
刘以驰呼吸都滞了一拍,表情已有些狰狞:“你这些根本毫无……”
“哦,忘了说,”孟裁云装模作样掐了掐手指:“你老谋深算,兵行险着,故意卖了个假料给对家,那位小哥也是流年不利,仗义执言反被拖下泥潭,从男一变成男N,惨啊!”
第63章 残页之一
弹幕在一堆问号之后彻底刷疯了。
【真的假的?如果是编的也挺真的了,刘以驰表情都僵了。】
【我没记错的话,当初所谓落井下石黑他那个对家,不是许延吗?所以说,许延是被利用了是吗……】
【我靠!!!!我真不知道说什么了,当初那个事我一直不信是许延做的!他被网暴整整一年,没想到今天在一档综艺里昭雪。】
【别把许延说得那么单纯,只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想坑人结果把自己坑了而已。】
【别听一出信一出的,不觉得这就是辉耀集团在背后做局吗?】
【呵呵,辉耀集团干着十个亿的生意不做,天天给你一十八线做局是吧。】
汹涌的弹幕快把屏幕遮盖住。
李岚正赶上这趟吃瓜现场,赶紧拿起手机打开微博,不出意外地看见几条热搜直线飙升,其中一个tag还出现了“爆”字。
有那么几秒钟,APP都被铺天盖地的吃瓜群众给卡崩了,而热搜上升趋势半点不带滞缓,不知是谁先开始翻出旧账,指认当初那个小号言论有许多无法自洽的漏洞,仿佛就等着被人戳穿,摆明是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可惜许延信了这些东西,为其助长火焰,到头来落入陷阱,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天啊!原来刘背后的金主是安远财团的高管!单身又有钱,怪不得刘抛妻弃子也要出轨!】
【疑似孩子舅舅出来发声了!大家快去看!】
【知人知面不知心,亏我之前那么喜欢他,原来是个自私凤凰男,呕!】
言论五花八门,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李岚深知,不管如何,这件事铁定是实锤了。就说许延那方,不把这件事死磕下去才怪,平白来了机遇翻身,估计嘴都能笑歪。
《远山的呼唤》综艺直播间霎时拥入大量新注册用户,平台被挤了个措手不及,直接宕机。紧急出了维护通告后,节目组也标明将暂停直播,等恢复后再继续。现场陷入混乱,刘以驰脸色铁青,电话接不停,剩下的嘉宾也都后知后觉,还没从惊天巨瓜里回过神。
王奉虚偷偷问:“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真算出来的?”
孟裁云斜睨他一眼:“就一爻卦我怎么算?真当我半仙啊?”
不是算的?龙竹好奇问:“你会搜魂术?”
孟裁云神秘兮兮压低声音:“他老婆去世,他小舅子请太清宫道士做法事,当时是我去的。”
因有财团高管施压,那家人也没敢怎么闹,窝窝囊囊拿了笔不算高的“精神损失费”回老家了。
王奉虚感慨:“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三位,打扰一下。”
几人抬头,看见面前过来的是万宁。
现场设备关机,因突生变故,工作人员忙得脚不沾地,其他人也围着导演询问后续安排,万宁撇下两位大师,反倒向三人这边打起招呼。
孟裁云见她目光似乎停留在自己身上,心里若有所思:“有什么事?”
“我……”万宁心中有些忐忑,其实参加这期节目,她更多是想同丁大师攀好关系,让对方帮自己解惑的。没想到刚才的闹剧一出,倒让她觉得,或许这边几个看起来不着调的年轻人,能力更胜一筹。
“我想让小孟道长替我算一卦,”想通后,她也不再隐瞒,只稍微压低声音:“报酬都可以谈。”
王奉虚顿时露出酸不拉几的表情,活脱脱一根酸黄瓜。
孟裁云有所预料,只笑道:“女士,其实于卜筮一道,泰城的妙玄祠要擅长得多,你不妨去那边问问?”
“我也是隐约有这个念头,想着能找个可靠的人问问,我心里踏实,”听对方婉拒之意,万宁反而认定对方:“小孟道长,希望你能帮我算算,无论结果准不准,我都没有二话。”
孟裁云想了想:“你想问什么?”
万宁神色一喜,犹豫片刻开口:“是这样的,我……打算和现任的男友结婚。”
又一个惊天大瓜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正主爆出。
万宁早年走红,曾有过一段不算顺利的婚姻,也是同前夫分手后,她起了复出的念头。此后二度翻红,曾有狗仔拍到她与一年轻男子频频约会,并爆料那很可能是她包养的清纯男学生。
这种花边新闻很快被公关团队肃清了。
孟裁云迟疑道:“所以你的现任男友……”
万宁神态高傲地痛快地承认:“是,就是之前狗仔拍到的那个人。”
两人年纪虽然差了十八岁,但她觉得自己无论是经验还是资本上,都是碾压对方的上位者,且一直以来她备受金钱滋润,外貌上也看不出太多时光的痕迹。
所以万宁并不觉得自己和狗仔新闻里说的那样,是老牛吃嫩草。她最初只是出于怜惜,施舍给那个年轻男人一个享有荣耀的机会而已。
“他是我女儿的学长,”说都说了,万宁也不再遮掩:“我们一开始是在我女儿生日会上见面的,后面一来二去就有了联系方式,坦白来说,是我主动更多,所以我才想提出结婚。”
“那后面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变想法?”孟裁云略一思忖:“你找我算卦,应该就是想知道,应不应该结婚吧?”
万宁垂下她那高昂的脖颈:“是的,我有一些消息渠道……有人说他是为了钱,但我不太相信。”
王奉虚笑眯眯地插话:“不相信也不会找人算卦了吧。”
万宁沉默了一下:“之前我也谈过几个,每一个都迫不及待想得到那份契约,或者是在媒体面前公布,但他不同。”似为了说服自己,她紧接着补充:“他自愿同我维持秘密关系,也不要我给的钱,还让我告诉媒体,他只是陪我选择给女儿的礼物,他不要任何名分。”
孟裁云拿出刚才那几枚大钱,掷了六回,然后看着卦面若有所思。
万宁紧张地追问:“可以看出什么来吗?”
王奉虚也探头过去,须臾,他感慨道:“狗血啊!”
孟裁云突然扯出一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其实普通人也可以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灵力,偶尔在灵力场丰厚的区域,或者自身能量场不受干扰的时候,对于一些危险的到来或者错误的选择,会本能地感到排斥和退避,这也就是第六感……”
万宁愣了一下:“这是?”
“咳,我是想说,”孟裁云酝酿了一下语句:“相信你自己的直觉。”
“这期节目播完后,赶紧回去看看吧。”
……
万宁是个急性子,直接就同导演请了一天假,连行李也没收拾就带着助理走了。
刘以驰则更是雪上加霜,他那堆破事还没挣扎厘清头绪,就要面临节目资本方发出的天价违约索赔。
“没做的事就是没做!”他同经纪人在电话里争论不休,终于憋不住来了脾气:“这是诽谤!我要告他们诽谤!你请的团队呢?事情都闹大了要他们有什么用?”
钟雪微不可见地朝姜贝这边挪了挪脚步。
那个五官扭曲、双目通红的年轻男人,仿佛是被撕掉一层画皮,哪里看得出曾经暖心系文艺歌手的模样……
刘以驰挂掉电话,风风火火走到孟裁云面前,胸口仍上下起伏着,眼里的怨毒浓郁得能滴出来。
王奉虚站起来满脸惊慌地伸手去拦:“诶,诶,可不能动手啊,道门净地,元始天尊看着呢。”
看似预防打架,实则单方面把人薅远了。
刘以驰趔趄几步,回头指了指:“江湖骗子,招摇撞骗,你们等着!”
说着,猛然离开录制现场,身后满头大汗的助理只能追上去。
离开民宿,他朝着山道小径跑去,一朝跌落谷底的巨大落差感将他席卷,满心愤懑无以宣泄,他只能像个跳梁小丑一般踢着四周草丛树干撒气。
“操!一群没用的东西!”他再不压抑,喉咙里钻出几句脏话:“去死!”
鞋面猛地一下踢在夯土面上,只听“哐啷”几声碎响,他终于从愤怒里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无意间毁坏了一座小小的神龛。残缺碎瓦零落挂在低矮土墙上,龛顶被他掀了个彻底,里头泥塑头朝下摔成几块,其中类猫又类虎的头颅正陷在草地里瞧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看什么看!”刘以驰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凉意,他欲盖弥彰地吼道:“装神弄鬼!全特么在装神弄鬼!”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之前那种彻骨的凉意又回来了。后颈处汗毛悚然立起,心跳随之加快。
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他莫名生出这样的念头。
须臾,他拔腿往回跑,然而奇怪的是,明明上一秒还能隐约听见助理在不远处呼喊他的名字,彼时却万籁俱寂,一点声音都没有。
回程的距离,又变得无限漫长。
是……鬼打墙?怎么可能?
他不自觉颤抖起来。
“我……我错了!”他想起那尊摔碎的泥塑,声音染上恐惧:“我就是路过,你不要缠着我,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消失在山林间。
第64章 残页之二
这两天的微博维护人员几乎24小时待命,生怕系统下一秒又崩了。
原因无他,刘以驰的事情曝光后,大家还没从吃瓜的浪潮余韵里走出来,万宁那边又爆出惊人抓马新闻。
她连夜赶回兰港,撞见了那个清纯正直小男友正在家里跟自己女儿浪漫约会。
原来对方并不是不图钱不图名,只是想一货两吃,同时为自己准备了两条荣耀之路,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她和刚上大学的女儿都没一点怀疑。
万宁又是冻结银行卡,又是找人清算财物往来,将软饭男捞来的资产一分不落又吐出来,又给女儿申请了国外大学的名额,让她近期远离热议,出去散心,处置完一切,还能风风火火赶回节目组继续录制。
同时,她不忘发了条微博示意自己看走眼,又补充了一句道歉,言明自己之前针对姜贝组有些偏见,但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句话的意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在处理完这些烂摊子后特意如此补充,是否证明那几个“江湖神棍”在其中起到某种非凡作用呢?
于是之前《望仙台》的花絮图又被翻出来,大家对照着陈松聆微博图片的九宫格,把三人一一对上号。
【所以这三人到底是谁?我太好奇了!】
【高个子女生是太清宫掌门的女儿……你们之前讨论过的栖霞道人还记得吧,在业内不是啥秘密。另外两人不知道,但看服装,男的应该是青城观道士。】
【所以陈松聆认知他们是因为辉耀集团的原因?】
【或许吧,豪门世家的人脉普通人接触不到的。】
【我去,张导和温姐都发微博帮他们说话了,还真不是骗子啊?】
关于三人的讨论没有持续太久,最后是异管局公关组将热度控制下来了。
群众的力量是不可估量的,再放任话题这么发酵下去,指不定后山道场的活动都被抖落出来,为了玄门演武会如期顺利举行,他们不得不出手干预。况且,有些东西本就不能放在明面上,心照不宣点到为止即可。
只是,刘以驰一个人跑走后,似乎在山脚失踪了。
但这事儿宛如拿石头砸水面,本该掀起波澜,却连一个水花都没瞧见。
任凭隔壁院子节目组忙得火热,于龙竹半点不相关。她吃饱喝足回偏院睡了大半日,醒来见薄雾蒙蒙,太阳将出未出,竟然有些不知时间年岁。
走廊无人,孟裁云和王奉虚都不在,隔壁也没了声音,显得有些人走茶凉的萧条。
绕到院子正中,有个头发花白的太婆正架锅烧鱼汤,手里攥着把水淋淋的青蒿菜,拧成两半,豪放地塞进热气腾腾的锅口。
“醒啦?”太婆露出豁了口的牙,朝龙竹招呼:“过来坐。”
龙竹其实并不贪食,人间炊馔很难勾动她腹中馋虫,但眼前这锅鱼汤却总有一股令人难以拒绝的魔力。她低头摸了摸肚子,也不客气,径直走来坐在鼓凳上,看着面前太婆拿松枝搅汤。
“喝喝看,”太婆舀了一碗递给她:“看看合不合你们……的口味。”
龙竹接过来,心底总觉得对方含糊过去的那个字眼,也许是“魈”。她重新抬起头,在这雾气蒸蒸里打量起太婆,却觉得那张充满沟壑的脸无甚特别。
太婆笑得慈祥,嗓音期待道:“这蒿菜鲜吗?”
龙竹啃了一口,眼睛亮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这个好像是……”
“昨天你吃过的,”太婆说:“我从王姐姐菜园子里摘的。”
灵素道人王素卿相传已经活了百多个年头,而这个太婆以姐妹相称,估计也到了耄耋之年。
龙竹恍然,将碗放在膝头:“你就是那个民宿老板。”
“没想到我这岁数了吧?”太婆悠然拿皱巴巴的手指摸摸脸颊:“想当年,我也是十里八乡第一美人呢,我家小姐不安心我被人忽悠早嫁,还说要留到我二十岁才肯放人,哈哈哈哈。”她忍俊不禁,蒲扇般的大掌拍打起大腿,笑声独特,像锤子一下下凿在烧红的铁钎上。
龙竹疑惑地重复:“你家小姐?”
“你不知道?”太婆忽然将眼瞪圆:“鹤也那孩子没跟你说过吗?”
龙竹老实摇头:“没有。”
“噢,我还以为……也是,那孩子内敛,不喜欢同人交心,”太婆撇了撇耷拉的眼皮,露出个难为情的表情:“噢,瞧我这记性,刚刚说到——我家小姐,也就是鹤也的姥姥。”
“妙婴散人,宋祯。”
太婆年轻的时候不叫太婆,她闺名叫秀春。
秀春家里早年是山北一带的佃农,时年不利,兵祸匪患频出,收成也差,每天勒紧裤腰带喝米汤,某天实在过不下去了,含泪把秀春卖给了一家姓宋的大户。
秀春当时其实有点恨的,爹娘拿了契帖和几斗米梁就走,也没说回个头。但后来她发现,宋家人是有本事的,家里丰裕,宋小姐待她也好,渐渐的,她的恨就变成了怜悯,仿佛反倒是她抛下爹娘过好日子来了。
也不知道那几斗米,能喝上多少天米汤。
宋家的本事奇绝,在乱世间尤为珍贵,然而也因此更易招致灾祸。
秀春跟着宋祯搬家都搬了数回,即便如此,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媒人还是踏破了宋家门槛,不过下一秒都会被宋老太爷和宋小少爷联手赶出去。
秀春还记得起宋老太爷梗着脖子敲门闩骂人的模样:“把算盘打到我女儿身上了!无耻下作!就是惦记着我们宋家那点东西!”
至于宋家的那点东西指的是什么,秀春不太清楚,只知道那是个宝物,人人都想要。
不过最后宋祯最后还是和孟不咎定了亲——宋老太爷觉得,女儿大了总归要嫁,好歹挑个人品外貌都不错的。
孟家也是高门,也是“有本事”的人家。孟不咎更不用说,同师妹王素卿一道行侠仗义斩妖除魔,年纪轻轻便名声在外。
但秀春知道,这桩喜事不成。
她家小姐早就心有所属了,对方姓白,长得齐整,就是总透着股清澈傻气,据说是留洋回来的读书人,嘴里说的词也新奇,秀春有时觉得小姐是被那些新词给哄骗了,有时候看见他俩躲着见面的憨样儿,又觉得不像。
宋老太爷不喜欢这个叫白怀瑾的年轻人,于是某天,宋祯留下一份书信,同这小子私奔了。
秀春不识字,不知道那信里说的什么,但宋老太爷反正是看得嚎啕大哭,放言说要同宋祯断亲,从此义绝。
尔后宋祯果真没再回来,秀春想她,后来等时局暂定,她也偷偷托人打听了消息,得知小姐似乎在沣城。
打听消息的事情被宋老太爷发现了,他没说什么,只给了她丰厚的盘缠和身契,说,你想她的话,就走吧。
秀春还以为是主家恼她自作主张,心惊胆战地收拾完行李上路,才发现身契也在包裹里头。
看样子宋老太爷没打算让她回去,但也没说如果找到了宋祯又要如何,这老爷子一辈子都在和自己作斗争。
龙竹听得认真,仿佛这故事她也有一份似的:“然后呢?”
“然后,我就找到小姐啦,她那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儿子跟着白先生去了异管局,女儿接管了她的事情,在长丰观留了下来。”
“那是白鹤也的母亲?”
“是啊,我家小姐去世后,我又陪了小小姐许多年,她可不容易,你该看得出吧,鹤也同阿蘅几个孩子年纪差别不大,但辈分却隔了一辈,他在母亲腹中多待了二十年。”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
跟在宋祯身边久了,秀春也知道他们“这类人”很有些离经叛道的独特法子。
宋祯去后,又过了些年,女儿白逸昕和一个商人结婚,才查出身孕,还没来得及高兴,夫家因“投机倒把”被捕入狱,偌大家门说塌就塌。
那年头似乎专跟想好好过日子的人过不去,白逸昕不愿孩子生下来就受罪,找上孟家人帮忙,用了点玄之又玄的法子,将那颗还未萌芽的种子冻结在了腹中,直到——新时代来临,她在一个春天满心欢喜地迎接了他的到来。
“唉,也好啊,生在新时代的春天,连呼吸都是松快的。”
“漂泊了半辈子,这也算扎了根了,我虽然是个庸人,在宋家待久了,也好像有了点灵气,灵气多有好处,比如很能活,活得久了,有时候念头也更多。”
“我打听到了我爹娘的消息,还在山北那头,据说是挨过了饥荒,后面又生了个儿子,儿子又有了儿子,我想着反正还没死,不如回去看看侄儿侄孙,顺带也看看老主家宋老爷子。”
龙竹见她突然停顿,预感到故事大概会有转折:“再然后呢?”
故事里的十里八乡第一美人秀春陡然间佝偻了背,两鬓苍白,粗粝的手端着汤碗抿嘴一笑:“再然后,我果真回去了,但宋家宅子已经被并成了厂房。”
“一家子,早就死绝了。”
第65章 残页之三
龙竹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生离死别,本来就是人间家常便饭的事情,何况这还是百多年前。
于她来看,生死相差四十年与百年,就和数学算术四舍五入的观感上是一样的,多多不了,少少不了,没啥差别。
但要是将“死绝”这种词同白鹤也联系起来,她又下意识觉得,那张本就“多愁善感”的脸上又要露出霜冻一般哀戚的颜色,还是有点令人唏嘘。
鱼汤汩汩地冒泡,龙竹无暇细想,端碗一饮而尽。
吃饱餍足,她才后知后觉看向四周:“王奉虚他们怎么不在?”
“哎唷,说了半天,忘了正事,”太婆又拍着腿笑起来:“后山道场那开演了,你是留下来喝汤,还是要去搅和搅和啊?”
东边日头冒了出来,仿佛一颗烧红的鸡蛋。青城观最高处,三清殿上铺陈的金瓦被红日蒸出几分迷离晕影,偶然看去,还以为修成大道,三花聚顶,立马要驾鹤成仙了。
鸣钟击磬,劈开朦胧山岚,令山石抖震,余韵长留。
这场朱盟盛会,终于开幕-
后山在古时候原有个霸气十足的名字,叫做悬金山。
只因山势陡峭,行走不易,那些覆着的植被荒草,也都像是垂悬半空,人要往上,只能像壁虎一样紧贴石缝缓缓挪动,才不会失足落下。而此山地理位置奇特,日出日落时,山尖上都能被染作璀璨金光,远远看去,仿若一座金山空悬,故而得名。
此刻,葱郁掩映的山壁之中,正有无数细微颗粒腾挪,细看分辨,原来是一个个“登山者”。
应知微也在这群人中,她背了个双肩登山包,里头只装着那只收音机,山道狭窄,走走停停,不一会儿便像是与陌生人排起长队。
“到底了,会帖上给的地址就在这儿,”前面年轻男人停下脚步,将手里一张纸揉作一团:“嘁,上次道场建在水上,这回又搞什么东西,无聊透顶。”
旁边棕色长卷发的女生挽着他胳膊:“哥,我走累了,还有多久啊,爸爸他们是已经在道场等我们了吗?”
应思谦抬起锃亮鞋头在山壁上试了试,冷笑:“那当然,每年就折磨我们这种小辈。”
“哥,好像人变少了,”应思朦左顾右盼,悄悄附在男人耳边:“是不是他们找着入口了?要不咱们偷偷跟过去?”
“会帖上说了,道场每年入口并不绝对,”应知微站在两人身后,平静地提醒道:“别人的方式不一定适合我们。”
应思朦白了她一眼,低低地哼了一声,没接话。
扑簌簌——
悬空那边树顶上忽然传来声响,一只巨鸟衔着一个人从中掠过,半掉不掉,挂了满身树叶。
“哈哈哈!找到路了!我先去一步咯!”原来是个炼器师,估计是从上头找着了入口。
被摇了满身松针的人群骂骂咧咧,须臾,一条飞爪激射而出,缠住了机关鸟的胫骨和趾足,巨鸟一个跌落,又愤然扑腾而起,将那飞爪主人也带离地面。
“我靠!作弊啊你!”炼器师朝那人喷口水。
“什么作弊!老娘靠的是实力!”飞爪主人不甘示弱地怼回去。
二人争执不下,很快消失在山间。
在这么短短一会儿工夫里,接二连三地有人悄然“消失”。
有禅宗弟子拿法杖撬开山壁,也有让役鬼去探路的,还有御剑上行,停停走走的——御剑是个耗灵力的精细活儿,并不像阿拉丁魔毯一样超长悬空待机,所以这年代大家能坐车就都不御剑了——极少部分剑修除外。
等人陆续进了道场,才知这山壁之中别有洞天。
一方巨大棋盘格置于中间,上头小石墩子一般大的黑白子星罗云布,俨然是副未解残局。四周空旷高深,斜方三处洞窟有光束落下,正巧重叠在棋盘台上,还真有几分舞台聚光灯的意思。四周有高低错落的天然岩石,能坐能卧,仿佛自然雕琢的看台座椅,最中间空出五个,毫无疑问是朱盟五岳的位置。
“王兰兰!”孟裁云冲一个方向满面欢欣地招手:“这儿!这儿!”
她换了道服,挽髻,两鬓仍垂一缕发,拿太极珠系着,拂尘木剑,剪刀三清铃,一样不缺。
王奉虚带着王天福过来:“这么快?我们不是一起出发的吗?”
王天福抖着混元巾上的泥巴,苦着个脸:“师叔你钻地符是不是过期了?我吃一大口沙子,噎得慌。”
“嘿嘿,”孟裁云笑着弯腰摸摸王天福脑袋:“小福子,你跟着他可真是渡劫来了。”
王奉虚哼哼两声,当她在放屁。
“姐。”
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人从山壁石缝里钻出来,变戏法似的被隐于其后的青年收入掌心。
孟裁云扭头,立刻笑起来:“阿昭?你一个人来的?”
孟昭推了推眼镜,立刻有些头疼:“不是……”
话音未落,另一张纸人挤了进来,皱褶展开后,一个浅色头发女生长吁短叹从里头狼狈爬出:“孟昭!你纸人怎么回事,勒得我肾疼!”
孟昭不搭理,伸手一指:“我同事,白蘅。”
“见过见过,都是熟人,”孟裁云伸手把白蘅拉起来,拍了拍对方肩上的灰尘:“小白妹子,下回进不来你问我啊,我这个堂弟出手总没轻没重的,尤其对女生。”
孟昭欲言又止。
白蘅一撩头发,面上一堆乱七八糟的钉子熠熠生辉:“谢了孟姐,同事一场,我不会怪他的。”
说完,她张开十指,雀跃炫耀道:“我提前一周去做了延长甲,还是我家哥哥的应援色,增长士气。”
她那十根手指甲都是镶钻的,配上花里胡哨的衣服,简直以一己之力提升了整个青城山的亚文化潮流度。
总之不太像来打架的。
白蘅:“我一程序员跟一帮子粗人打什么,我爷说了,过了第一轮就行,意思意思走个过场。”
孟昭耸肩笑笑。
白蘅:“你骂我?”
孟昭:“你讲点道理。”
孟裁云:“……算了算了,哈哈。”
人到得差不多,棋盘台的四角上有石台轰隆隆升出,上边各有一个手握签筒的青城观道士,比试之前,按例抽签决定排序。
“师母来了,”王奉虚拿胳膊肘捅捅王天福脑袋:“那边!”
中间主座上,王素卿穿着百衲衣道袍,发髻精心挽过,面带微笑,气定神闲。她在旁边四人里不算高大,甚至可以说身形略显瘦小,但旁人只消瞥一眼,就看得出她才是几人之中那个定海神针。
“没想到今年也是我这个老婆子来致辞,受之有愧啊,哈哈哈!”她负手而立,袖袍鼓振,丝毫不见有何“愧”。
王素卿清了清嗓子:“诸位道友——”
这一声蕴含灵力,声如金玉,在山壁间清晰回荡。
“——玄门百家,起于上古,兴盛至今。当年诸位祖天师一剑分江,丹炉照月,皆在此山悟过道。”
“而今千百年过去,我辈修士,可还有人记得,何为‘道’啊?”
“我知道朱盟有些人,藏了一辈子,把祖上本事当花瓶供着,生怕被人知晓底牌。”
“哈哈哈哈哈可笑,岂知藏掖一日,便被低看一日,固步自封,有何乐趣?”
“今日,便是胜者进,败者退,让我等瞧瞧,谁能在这台上留到最后!”
台下轰然响起斗志昂扬的喝彩声。
“诸位请看棋台!”另一个人起身,冲人群示意:“上方布置的乃是一局残棋。”
听见这个声音,王奉虚又拿胳膊戳戳孟裁云:“今年又是老孟报幕啊?”
台上坐着的正是孟承荫。
朱盟五岳,分别是王素卿、无了和尚、白景则、孟承荫、宋观主,孟承荫在其中年纪最小,报幕这种事理应由他出面。
“此次比试,”孟承荫缓声道:“两人过招,分别代表黑白云子,在一炷香内,赢棋者胜出。若出界、昏迷、重伤、认输,则视为出局。”
这棋局十分特别,黑白子正殊死对抗、难舍难分。而巧妙的是,双方都能通过正确挪动几枚自己的棋子,使得局势倒向自己。也就是说,脑子好的,可以设法赢棋智取,直接揍人,当然也行。
“下面开始抽签。”
大伙儿陆续排队抽到一根青色刻字的竹签子。
“戊辰……你们是啥?”
“嗨,我抽的甲子,不会是第一个上吧?”
“感觉顺序也是打乱的呢。”
“哎,那个戊辰的,能不能跟我换换?”
“凭啥呀?”
“那我本命年。”
“不干,又没好处!”
“行行好呗,匀你点儿论坛币。”
“那也行……”
场上闹哄哄的,说什么的都有,有些人拿着签子第一时间是拿手机拍照打卡,顺带发条朋友圈。
“那边怎么吵起来了?”孟裁云拿着自己的竹签,抬头看向另一边:“蓝家人?”
王奉虚想到什么,也扭头望过去,竟还真是几个熟悉面孔。
长丰观的方涯正手握竹签,冷冷站在蓝千篁面前,而蓝千篁身后的少年一直沉默着,仿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王天福讶然:“那是……南淮?”
第66章 残页之四
青城山的演武会说来也算一件盛事,除了有些散修或者心不在此的,就打发两三个弟子单独来,更多朱盟里排得上号的宗门,都会有长老或是师傅们随行。
蓝家隔得近,蓝千篁本人更是喜爱这种场面,每每都要大张旗鼓坐在贵宾区观赛。
“小道长好生奇怪,这规矩也不是我定,不能说想和谁打就和谁打吧?”蓝千篁根本不拿正眼去看对方,作为蓝家家主,她积威甚重,不需要多言,身后蓝家子弟便鹰一般攫住方涯,银饰项链手环具都泛着寒光。
南淮,不,现在他已经是蓝淮了。
此刻他穿着一件和蓝家人相仿的南疆风服饰,只颜色相比普通人更深一层,眉眼情绪不显,瞧着分明还是那个人,却与从前很是不同。
“听说蓝千篁有意把他当新的少家主培养,”孟裁云想起刚从老爸那听来的内部八卦:“这弟弟也是个狠人,才回蓝家不久就冒了头,还能哄得蓝千篁开心,我看蓝青司估计都没那本事。”
王奉虚叹口气:“真是流水的少家主,铁打的蓝千篁。”
孟裁云感慨:“是啊,这姐姐聪明呢,每个人都削尖头想成为少家主,根本没人想着去找她的麻烦。”
两人闲聊着,那边方涯似乎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怒气冲冲回了座。
此时主位上的五位评委才开始打乱另一个盒子里的竹签,两两抽出一枚合并上,孟承荫唱名:“第一组——丙戌对甲戌。”
“戊寅、乙未准备。”
王奉虚松了一口气:“不是我,我是壬申。”
孟裁云有点遗憾:“也不是我,我是丙午。”
王天福:“……我是丙戌。”
两人一边拍了拍王天福肩膀:“加油,打不过就跑,别逞强!”
王天福:“……”
斗志呢?
不存在的。
他忐忑上台,半天没看见对手的影子,末了,才发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正挂在棋台边,试图翻上来。看对方略显艰辛,王天福上前拉了一把,对方低声道了谢。
“丙戌黑子,青城观王天福。甲戌白子,北派褚英。”
王天福惊讶:“北派,你是看香人?”
褚英嗫嚅低头:“也是才入门,业务不太熟。”
王天福深感了解:“彼此彼此,那咱们开始吧。”
话音刚落,褚英再抬头时,表情已截然不同——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双眼变得狭长,竖起的瞳孔无不昭示着她此刻掠食者的身份。
“哎呀,不用点香就请仙了吗?”王天福踩在一枚黑子上,内心惊诧,不由地脱口而出。
北派看香人有胡黄常莽四大家,其中又以胡仙为首,每家请仙法子各有差异,但“点香”却是个绕不开的仪式。
王天福往左右看了一眼,却没见到这个北派新人到底是怎么点的香。然而不等他思忖下去,被胡仙附身的褚英已经动作极快地冲了上来——看来她打定主意要先发制人,最好能使对手躲闪不及,自动出局。
孟承荫的声音在四方响起来:“两位都是第一回参加演武会,出手以试探为主,较为留有余地。”
褚英以掌、爪做武器,身形敏捷,速度很快。但她也才看香不久,对灵力的运用较为生涩,只凭着一股子莽气,不讲对策。
王天福在台上就像只被猫追的老鼠,窜上窜下,偶尔也拿云子抛过去阻挡,就这么你追我逃了半天,在褚英正要一爪子挥过去的时候,王天福往后仰趁势一个空翻,躲过后抬手掐诀,灼热火光腾起,直冲对方面门飞去。
褚英露出被火燎了猫胡子那般表情,皱着脸疾疾后退几步,拿手背蹭了蹭微烫的脸颊,正想着对策,就听孟承荫平静宣布道:“北派褚英,过界,出局。”
“青城观王天福,胜出。”
王奉虚在台下满脸笑容地拍手,仿佛赢的是他自己:“好样的!小福子!”
两人接连下台,褚英面色一改,眼睛一闭一睁,又恢复了之前腼腆文静的模样。她平定心情,长舒一口气,笑着同对方说:“你年纪小,但还挺厉害的。”
“哪有哪有,”王天福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姐姐你也挺强,我要是不打消耗战还赢不了你。”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刚刚点香了吗?我怎么没瞧见?”
“哦,是这个啊,”褚英从领口勾出一串项链,上面坠着个类似风油精的瓶子,里边油滴晃动,包裹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我把香灰放进去了,要请仙前闻一闻,比点香方便。”
王天福睁大眼睛:“你可真会想办法。”
孟裁云见是熟人,走过来同她打招呼:“冯前辈没陪你过来吗?”
褚英闻言,垂下眼睫:“小姨上回伤得重,命是救回来了,但已经没了灵力,脑子也混混沌沌的,现在在老家静养。”
“这样啊,”孟裁云叹了口气:“那你一个人来的?需要帮忙吗?”
褚英摆摆手:“不用不用,谢谢,小姨有北派的人照顾着,堂口也派了一个师兄和我随行。”
说着,有人喊了句她的名字。那人眼神沉沉,透着几分阴鸷,中等个子,皮肤黝黑,穿褂子扎头巾,腰间还挎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鼓,晃眼一看还以为是剧团去演安塞腰鼓的。
“我先走了,”褚英似乎有些怕他,忙不迭同几人告别,走出两步,又犹豫着退回来,低声嘱咐道:“你们如果台上遇到莫师兄,要多加小心。”
说话间,第二场的两人已经落在了台上。
白子方是个手持铜环禅杖的女弟子,黑子方是个穿着衬衫黑裤的眼镜青年。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禅宗多少年没收过女弟子了?看她的样子也才十多岁吧?”
“听说是无了大师的亲传徒弟?”
“谣言啦,人家算起来是无了和尚徒孙。”
“啧啧,话说上一个禅宗女弟子,估计还是地……”
“嘘,别提那些名字。”
孟裁云拨开一众观战者,拢手喊道:“阿昭加油!”
孟昭推了推眼镜,站在台上有些格格不入,比起玄门弟子,他更像个在罗森里选速食意面口味的上班族。
他有点无奈地耸耸肩:“我尽力。”
他是异管局的外勤干员,说起来本不用参加玄门这档子事,但如今朱盟明面上得服从异管局管理,他也就是当个走过场的参赛代表。
“戊寅黑子,异管局孟昭。乙未白子,禅宗慧心。”
禅宗向来展示给外界的都是慈悲为怀、救苦救难的传道者形象。然而慧心看上去同那些古板严肃的受戒者相去甚远,其神态灵动轻盈,略像一只狡黠的燕子。她手握禅杖,并不忙着发动攻击,而是绕着这半边棋盘台走了一圈,将棋子布局了然于胸。
孟昭一抬手,几枚镂空剪纸的纸人浮现出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表情倒比他们主人还夸张鲜活。
“看来这个慧心是想走棋,”王奉虚抱着手臂咂摸出几分意思:“就是这个云子看着不大,分量却不轻——”
话音未落,就见慧心手臂发力,肌肉线条绷紧,以禅杖做柄,往一黑子上推击:“起!”
黑子即刻便轰轰然摩擦着台面往斜上方走去。
王奉虚瞠目结舌:“嘿呀,这力气。”
“想必是禅宗两大秘法之一的‘龙象’,”孟裁云解释道:“法门中有两大护法圣兽,水中龙王,陆上象王,皆以力为尊,禅宗修这个的不少,没想到这个小姑娘使得比那些老沙弥都好。”
王奉虚啧声摸摸脖子:“这要是挨一下子,脑袋得开花吧?”
台上气势一边倒,慧心却总觉得不如意,她手杖一跺,铜环叮当作响:“你这人怎么回事,不会是小看我吧?”
孟昭:“我没小看你。”
“那你就这样跟我打?”慧心有些吃惊:“不用上你全部功夫?”
孟昭:“……这就是我全部功夫。”
“打他!打他!”台下有人看得不尽兴,忍不住拱火喊道:“女菩萨别手下留情,让这划水的小子吃点教训!”
孟裁云咋舌:“惨了。”
“你弟怎么回事,上了台还慢慢悠悠的,”王奉虚揣度一番:“你俩到底是不是一家人。”
“他跟我不是一家人难道跟你是一家人?”孟裁云像是震惊对方提出这种问题:“我二伯就他一个儿子,家教严,给管得内向了点。”
王奉虚挑眉:“皮软骨头硬,也就在你面前内向,诶——你可别瞪我,我看人一般不走眼。”
慧心动了几颗棋,黑子陡然呈现败势,孟昭好像也不着急,只用纸人来骚扰,慧心躲开那几枚白纸人,禅杖点在最后一枚云子上,正要一颗定乾坤,但却发现棋子分布又变回了原样。
“哎呀,中计了!”她回过神,发现刚才孟昭不是不拦,只是用纸人作干扰,偷偷在背后摆了一出迷魂阵来,让她白费一番力气。
孟昭见她发现了这点,不准备给对方反应的机会,捏着一枚纸人飞快冲上前。慧心不动如山,闭眼静静站在原地,原以为她要认输了,可就在孟昭刚一接近时,她忽地深吸一口气,挺起腰背,那绵长浩瀚的一口气量使得胸膛都仿佛鼓起来。
孟裁云愣了一下,嬉笑之色褪去,朝台上喊道:“阿昭!捂住耳朵!”
第67章 残页之五
话音未落,孟昭飞速捂住耳朵。
与此同时,慧心口中“哈”出一声,犹如擂鼓击磬,天地震荡,声波扩散到台下,没反应过来的人纷纷眼珠子绕圈,七荤八素地回不过神来。
“不仅有龙象之力,还会破魔梵音,”孟承荫惊讶回头,看向旁边笑眯眯的白胡子老和尚:“无了大师,你这个徒儿不得了啊。”
无了和尚笑了几声:“说不定过个数十年,我这个位置便是她来坐了。”
他暗指的是朱盟五岳的名头。
孟承荫更是惊奇,不知道那小姑娘究竟有何奇绝资质,竟让无了如此看重。他又有些忧心自己女儿,不知道慧心和裁云对起阵来,胜负又是如何。
这一局毫无疑问是慧心赢了。
孟裁云把孟昭从台上扶下来,对方惨白惨白的脸上流下一截嫣红的鼻血,看上去可怜兮兮。
白蘅从旁边人堆里挤过来:“没事吧你?”
孟昭拿指头擦去,定了定神,眉头皱起:“还好。”
白蘅丢给他一包湿纸巾:“你倒是躲一下啊。”
孟昭拿纸巾仔仔细细把手指头揩干净了,眉头还是没松开:“耳朵又跑不掉。”
比试仍在继续,几人聊着聊着,没注意场上局势,快结束时,听到一个陌生名字被念出来,才如梦初醒看向台上一个棕色长卷发、穿格纹短裙的女人。
“明珏?”白蘅思考:“她是哪家的?我怎么从没听说这个名字?”
孟昭:“你又不一定认识所有人。”
“才不是啊,报名表的反馈信息是我归档的啊!”白蘅叉腰:“我记忆从不出错,提交名单里根本没这个人!”
“电子邀请函本来就是个过场,”孟昭不觉得奇怪:“就像别人结婚发的电子请柬,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填。”
孟裁云却皱起眉,表情有些凝重:“这个人给我感觉怪怪的。”
王奉虚嗑起瓜子:“哪里怪?”
“说不上来,”孟裁云盯着那个女人:“总觉得不太对劲。”
那个叫明珏的女人看上去是方士,刚刚也是用役鬼对敌,并不显山露水,用很平庸的法子取胜。但无人发觉,看台之上,孟承荫望向那个女人时脸色微沉,连结束时宣布胜利都慢了一拍。
明珏似乎注意到对方不善的目光,反而盈盈一笑,不动声色冲评委席眨了眨眼睛。
接下来又过了几场,气氛逐渐高涨,参赛者不再是点到为止,大家也开始较真儿了。
“下一场,壬申对癸亥。”
王天福欢乐地举起手:“师叔,壬申!壬申!”
“什么人参,”王奉虚骂骂咧咧爬上台:“你回去给我挖条人参续命才是。”
“壬申黑子,青城观王奉虚。癸亥白子——”
话音未落,一个胖胖的身影落在台上,王奉虚同他对视一眼,双方皆是一愣:“是你?!”
那胖子立时怒了:“好啊!就是你小子!上回还骗我说是青城观的厨子,老子吃了你的饭一天跑了八趟厕所!”
王奉虚抬手摆了摆,额头滴下冷汗:“哈哈,莫冲动,莫冲动……”
胖子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来势汹汹抽出腰间长鞭就杀过来,王奉虚左躲右躲,直接绕着台子开跑,两人老鹰捉小鸡一样折腾半天,胖子忍无可忍,将鞭子甩出了噼啪的电火花:“老子抽你狗头!”
王奉虚躲无可躲,掐诀捏印,终于使出五行术,令山壁间草茎汹涌生长,瞬间朝鞭子绞成一弦,扯成紧绷姿态。
白景则偏头,语气恭维:“令徒这五行术还是使得亮眼。”
台上王素卿悠然抿了一口茶,嫌弃地乜了自己孽徒一眼,笑道:“白局长谬赞咯,这小子什么档次我还是清楚的。”
台上木藤的绞击果真没有持续多久,在长鞭的扯动下碎裂成了漫天木屑。
王奉虚暗道不好。这回道场设在山窟窿里,两边都是光溜溜石壁,一棵大树也没见到,木法能催动的只有青苔杂草,威力大打折扣。
他酸溜溜地心想,还是火法好啊,什么都不用借,拿灵力引燃,不愧列为五行术攻击力之首。
“躲啊王兰兰!”孟裁云在台下大喊:“发什么呆啊!”
彼时长鞭带着破空之声笞来,王奉虚闪身不及,手臂还是被抽了道口子,隐约见血。
王天福焦急跳起来:“师叔!用符啊!”
演武会上是可以用道具的,特别危险的违禁品除外,像太清宫和妙玄祠的道士就常用符箓比试。
王奉虚转身掷出一道雷符,那胖子也灵活,直接一鞭子将符抽成两半,冰蓝色闪电分作两股,就跟圣经里摩西分海似的从他两边呼啸而去,在棋台上留下两道焦黑印记。
胖子惊了,好像自己都没料到自己化解得这么帅,情不自禁喊了声“卧槽”。
“缠!”
就在胖子愣神之际,几道新的木藤从四面八方拔出,精准地缠住了他的手腕和脚踝!
胖子“啊”地一声被悬空扯起,手腕下意识一松,长鞭落在了下方王奉虚的手上。
“你……你干什么啊——!!”胖子睁大眼睛,看着下方袖子破口的年轻道士笑得十分阴险,对方将鞭子把玩一番,又牢牢握住,活动肩膀抡了抡,好似古代地牢里拷问犯人的刑狱官一般,作势要把他架在半空抽一顿。
王奉虚将胳膊抡圆了,脸上是副小人得志的表情:“三、二——”
“一!——”
在这倒计时最后一下,胖子闭眼梗着脖子嚎出声:“认输认输!我出局!出局!”
场上一片寂静。
半晌,响起孟承荫镇定的声音:“青城观王奉虚,胜出。”
胖子这才发现王奉虚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他甚至不会用鞭子。
阴险!!
孟裁云勾住王奉虚脖子哈哈大笑:“行啊你,早知道我就不押你垫底了啊。”
王奉虚恨恨地拂开她的手:“得了,勉强混过一轮。”
又过了几轮精彩的比试,胜出的队伍里多了些熟面孔:长丰观的方涯、方士应家的应思谦、蓝家的蓝淮……
通篇看下来,对阵双方都算是旗鼓相当,但也有少部分例外,比如褚英的那个师兄莫乌,这人竟然是用鼓点代替点香,请的是好战斗狠的蟒仙,差点把对手脖子上咬两个大窟窿,还是王素卿一枚茶叶子飞过去叫的停。
“你觉得这个莫乌和刚刚那个明珏,谁厉害?”王奉虚问。
孟裁云:“说不好,看起来莫乌更强,但我总觉得那个女人更可怕。”
“下一场,丙午对乙丑!”
孟裁云摸出竹签子确认了一遍:“终于到我了。”说着把袖子一挽,脚尖蹬在石台壁上借力,轻松翻了上去。
擦身而过时,孟昭抬头定定看过去,轻声道:“小心。”
孟裁云冲着他点点头,灿烂地比了个剪刀手。
“太清宫孟裁云,久仰大名。”一个蓝衣道袍的少年仙气缥缈地踩着剑落在台上。
王天福扭头:“师叔,他是谁?看起来好像很厉害?”
王奉虚从鼻孔里哼了声:“妙玄祠的宋问,厉不厉害不知道,但是挺装的,就台下这么两步路都要御剑,怎么不能死他。”
王天福:“听上去好酸啊师叔。”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池不藏二蛟,宋问对玄门新秀第一人是孟裁云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单方面对其抱有王不见王的隐秘心思,可以说这道场里其他人宋问都不放在眼里,他就死盯着孟裁云,能赢她一局,或许比拿冠军还高兴。
“你好你好,”孟裁云眯眼看了看对面,半晌:“呃你是妙玄祠的那个小宋吧。”
宋问脸色青了一瞬,眼神阴晴不定,沉沉盯着她,冷冰冰吐出两个字:“宋问。”
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暗自较劲了多年的假想敌根本不在意自己更惨呢!
孟裁云其实真不是有意的,她玄门里处处结交朋友,打过照面的人她都能一口叫出名字,唯独这个宋问,以往偶然见到,对方也是寒着脸高傲地走开,是以她只记得对方衣服是妙玄祠的,对名字根本没有印象。
她还想寒暄几句给自己找补,宋问已经抽出长剑:“废话不多说,开始吧!”
宋问的剑有些独特,剑眼上刻着一只靛青色闭着的眼睛,除此外没有琳琅满目的穗子和装饰,同他这身讲究的道服衬托下,显得较为朴素了些。他的招式也并不华丽,但一横一挡都在要紧处。
孟裁云用的是桃木剑与他交手,虽然一柄铁剑一柄是木剑,但斗起来却有来有回,并未出现兵刃上的落差。
“问天!”宋问抖着手腕,忽地将剑柄一转对准孟裁云,与此同时,那枚剑眼上刻着的眼睛倏地睁开了,金色瞳仁熠熠生辉,随即脱手朝孟裁云袭去。
孟裁云直觉对方陡然杀气汹涌,鹞子翻身躲过剑刃,还未松一口气,却见那问天剑竟然在半空中灵巧转身,在无人持握的情况下,掉头再次朝她脑袋刺过来。
居然是灵气御剑?!
第68章 残页之六
灵气御剑其实同炼器的道理很像,假如我有一把剑,天天受我的灵气炼化,久而久之,生了剑魂,不需要我的持握,就能自由攻击敌人。而但另一种情况则更难,比如未经炼器,但我能以灵气催动我所看见的兵刃,这也叫做御剑。
不知道宋问用的是哪种办法。
孟裁云连续几个翻身躲掉剑气,又抬起桃木剑与半空的问天剑对上,双剑相错,火星迸溅,铿锵作响,声音清越由缓渐疾。
“怎么就跟一把剑卯上了,”王天福趴在栏杆外,张大嘴巴:“宋问还挺清闲。”
众人眼见孟裁云节节败退,不由地抻直了脖子围观起场上局势,目光又偷偷在评委席上孟承荫和宋观主身上打转。
不仅是宋问跟孟裁云较劲,其实妙玄祠跟太清宫也暗自角力已久,这回看起来宋问占了上风,宋观主嘴角都很难压下去。
“小宋进步很大。”白景则公道地评了一句。
宋观主骄矜回了句文绉绉的话:“只是没有疏于修炼而已,算不了什么。”
王素卿则说:“裁云很好,有我师兄当年风范。”
孟承荫受宠若惊:“您过誉了。”
台上短兵相接,二人身形腾挪,仿若幻影,气氛逐渐焦灼,宋问的灵力也慢慢难以为继。
他咬紧后槽牙,眼中闪过冷冽之色,见孟裁云避开问天剑的刹那朝自己而来,便知道胜负已然到了揭晓之时,于是有了破釜沉舟的打算,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御剑,而自己面前毫无遮挡,很容易被趁虚而入。
于是便呈现出如下场面:宋问后退,孟裁云持剑迎击,在剑尖快要搭在对方脖颈处时,问天剑也恰好出现在她背心。
千钧一发,宋问明知此剑落下,便是穿胸而过,依旧毫不留手,狠心挥手——但意向之中的骇人场景并未发生,一道轻微不易察觉的喀嚓声传来,与此同时,孟裁云也将剑尖抵住了宋问的脖子。
“怎么会!”宋问大惊。
但见一枚御灵剪悄然落在孟裁云另只手上,她笑眯眯地回答:“杀手锏当然得最后出。”
宋问:“我明明……”
“问天剑中并无剑魂,你用的是灵力御剑吧,”孟裁云掂了掂剪刀:“所以你们之间必然有一条灵力联结,挺难找的,但我想剪断也不难。”
宋问自嘲地笑了一声:“果然她说得没错,我还不是你的对手……”
须臾,他又恢复了之前冷漠高傲的表情,收回问天剑,飞身下台。
孟裁云跳下去,看着宋问背影消鞜樰證裡失在人群中,有些怅然地看了看自己双手。
孟昭敏锐察觉到什么:“怎么了?”
孟裁云摇摇头:“没有,可能是刚刚中了几道剑气,人有点麻。”
“要紧吗?”孟昭满脸写着不放心。
孟裁云笑了笑:“哪那么不堪一击。”
三言两语打发了孟昭的关切,孟裁云转身拧了瓶水喝,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下意识搓了搓胳膊,忽然福至心灵,把袖子挽到小臂上,看着那几条黑线刺青——似乎真不是错觉,上回从鹿驳山回来后,那根线就变短了。
这三条黑线的刺青,来历也挺玄妙。
小时候她贪玩遇险,生命垂危,孟承荫聚集了数位奇人异士,最后想出一辙,便是用蕴含灵气的符文封住三魂,使得她免受离魂散魄之灾。而后来做法时留下的痕迹,便成了这三条黑线刺青,洗也洗不掉,不过孟承荫说过,留着也算是护身符,能逢凶化吉。
这东西怎么会变短呢?
孟裁云有点想不明白。
“下一场,戊辰对丁未!”
应知微看了看自己的竹签,将背包小心翼翼放在了旁边石桌上。
里头收音机咔哒一声自己旋开声音,天线一抖一抖,屏幕上声纹图案组成了个紧张的颜文字:“姐,你要小心啊!”
“知道啦,放心吧!”应知微笑着拍了拍铁皮壳子:“我都当着三太爷面说过了,要是这次排名在应思谦前面,二伯就能把爸妈‘托他保管’的东西还给我们。”
收音机:“>_<他们万一耍赖怎么办?”
“哼,我也是有后手的,”应知微见有人过来,马上起身:“我先走啦!”
来人正是二房的应思谦和应思朦兄妹。
从小寄人篱下的应知微和这两人关系一直不和,此时她也只是礼貌地点点头,然后朝棋台上走去。
“神气什么,”应思朦嘟囔一声,转头挽着应思谦的手臂:“哥,你说三太爷真答应把东西还给她啊?”
应思谦捋了捋喷过发胶一丝不苟的背头,嚣张道:“你怕什么,你真觉得她的排名会在我前面?呵。”
“我只是偶然听她和应知许聊天,感觉她好像收了只很厉害的役鬼嘛!”应思朦撒娇:“哥你什么时候再帮我抓一只役鬼吧,刚刚那个蓝家的巫蛊师好讨厌,我两只役鬼根本打不过他!”
应思谦揉揉她的头发:“谁让你天天偷懒。”末了,又看向台上:“厉害的役鬼?哼,骗你的吧,我爸可没教她什么真招。”
另一头,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出现在台上,头发乱乱的,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眼睛半睁,像才睡醒。
“呵呵,是阮大庄主的孙子,”应思谦幸灾乐祸:“我这个不省心的堂妹有麻烦了,我看她连第一轮都过不了。”
“阮大庄主,你是说阮梦休?”应思朦雀跃道:“他今天来了吗?传言他给死去的老婆点了灯,还同进同出,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
应思谦揶揄:“他一般都不来观场,而且就算见到了,你也别凑上去。”
应思朦惊讶:“为什么?”
应思谦冷笑:“那是个怪人,谁多看他老婆一眼,他就要剜谁眼珠子。”
应思朦“呀”地捂住嘴,不敢再乱说话。
阮蒙打了个呵欠,随手揉了揉本就凌乱的头发:“那边的小妹妹,高几了?”
应知微愣了一下:“我?快高三了。”
“我尽量不耽误你考试,”阮蒙从怀里抛出一个打火机:“不是左撇子吧?”
应知微退后半步,谨慎看着他:“不是。”
对方含混笑了声:“那留一只右手就行了。”说着,打火机喀嚓冒出火花,被向上抛出一道弧形,于此同时,穹顶之上簌簌掉下一层泥沙,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面目丑陋的僵尸,它们皮肤青黑,形似烂泥,漆黑眼窟窿里倏地亮起火光,咆哮一声,朝应知微扑过去。
应知微虽然不擅长打架,但动作身手还算机敏,面对这些恐怖但行动略显缓慢的枯尸,她尚且能躲一躲。
台下人纷纷露出不忍神色,心中已经为这场比试判定了输赢:“她不动了,是要认输了吗?”
“咦,她怎么在掏手机?”
“等等,她是在——打电话吗?”
应思谦紧缩眉头:“喂!你打不过就认输吧!别搞七搞八的丢我们应家的脸。”
“就是啊,”应思朦嘟囔:“又不能叫外援,打电话干什么。”
“我没有叫外援,”应知微理直气壮放回手机:“我在召我的役鬼!”
“你到底想干什么应知微,”应思谦脸色沉沉:“就你那样的召鬼术,能……”
评委台上朱盟五岳忽然齐齐滞住,神色不定,与此同时,洞窟内一阵狂风席卷过来,在台上带起一阵黑雾。在贵宾区观战的应三太爷抬头瞠目,一扫浑浊老态,目光如电穿梭进黑雾中,颤巍巍起身上前几步。只见雾中突兀传来咯嘣的一声,随后阮蒙便骇然后退,直至跪下,神色讶然,丝毫不觉得鼻间有血淌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浓雾散去,只见那几只气焰嚣张的枯尸竟被一根折叠拖把弹压在地,头颅正巧被夹着,年轻女人适时拉动脱水档把,“砰”地一响,脑袋爆炸。
全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这是……役鬼??”
议论声哗然炸开,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台上,怀揣着猜疑、好奇、疑惑、惊恐等等各种复杂情绪。
王素卿拍出一掌,掌风击打在石磬上,宛若敲响铜锣:“诸位安静!”
白景则惊疑不定,皱眉道:“灵素道人,你怎么看?”
“演武会仍在继续,”王素卿的声音响彻道场:“请诸位稍安勿躁,静心观战。”
应三太爷神色扭曲,口中不停念叨着“不会错”:“这不是普通的役鬼,是魈,这就是那只魈!”
蓝千篁闻言拍桌站起来,语气有些咄咄逼人:“灵素道人,人家都打上门来了,难道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不成?”
王素卿微笑道:“她要是真的打上门来,你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坐在这里吗?”
蓝千篁一时间无话,王素卿再次敲了敲石磬:“比试继续。”
台上阮蒙终于回过神,半晌,无奈地叹口气,举起手来:“我认输。”
“怎么可能……”应思谦面色灰败,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场面:“她、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不死心,朝着正准备下台的阮蒙喊道:“姓阮的!你不会是怕了吧?不就废了你一只僵尸吗?这么怂?”
阮蒙拎起自己外套拍了拍灰,冷不丁被人拱火,愣了愣回头,呵呵笑了一下:“是啊,我就是怂,你行你上啊。”
他爷爷的,虽然不知道这女人到底什么来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论坛上众人猜测的“魈”,但是……这种明显飞蛾扑火的比试,傻子才继续打呢。
龙竹提起拖把轻松搭在肩头,神色轻松:“下一个。”
第69章 残页之七
始作俑者应知微这才回过神,天啊,龙竹不会是想把她一路带上冠军吧?她其实只要排名在应思谦前面就行……
她赶紧跳起来,把对方拖下棋台。
孟裁云和王奉虚围了过来:“你说的办事,就是办这事?”
龙竹理所当然点头:“是啊,当初她挖我出来帮我找人,然后我帮她在这个什么演武会上打架,这很公平。”
“是是是,”王奉虚心有余悸:“还好没抽到我。”
龙竹的出现引发了多方注意,虽然台上比试仍在继续,但能感觉到,或明或暗的目光还盘旋在她身边打转。
这种古籍里记载的强悍生物突然出现,却又并没有同人类作对的意思,导致朱盟五岳一时间找不到与之相处的章程,而看灵素道人的意思,似乎也并不打算发难,或许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维系双方薄如蝉翼的和平关系。
孟裁云他们当然管不了那么多,毕竟他们深知龙竹的实力,如果龙竹有天突发奇想要制造麻烦,那他们也根本不是对手。
忽然,龙竹抬起头,茫然朝四周看去。
应知微问:“怎么了?”
“好像有一股不太好的味道,”龙竹没发现什么:“奇怪。”
那感觉有点熟悉,但又突然想不起来在哪里遇到过。
第二轮比试开始了,蓝淮走到台上,目光同龙竹对上,他冲对方笑了笑,端手作了个从前在长丰观时的礼。龙竹也点点头,眼神似在疑惑对方如今陌生的打扮。
不凑巧的是,对面走上来的是方涯。
蓝淮愣了一下,须臾又恢复了平静姿态:“我认输。”
说完他转身往下走,方涯恼道:“回来!我不认!”
倒是头一回见不让对手认输的,最后两人都不听评委指令,吵得不可开交,于是双双出局。
吵嚷中,龙竹仍一副心烦气躁的模样。
她拉过应知微的手,在上面画了什么,淡蓝色灵力纹路转瞬即逝:“到你下一场还早,你先出去待会儿。”
应知微惊讶:“怎么了?”
“说不好,”龙竹抬眼,黢黑眼眸散发着无形威压:“有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应知微被她的样子吓到,冷不丁打个哆嗦,当即抓起书包和收音机:“好,我先去青城观袇房里休息。”
她头也不回就往道场外走,应思谦和应思朦相视一眼,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等爬出洞窟,应知微便听见有人语气不善追上她。
应思谦臭着脸:“你和那个奇怪的女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应知微挑眉:“我说了,那是我收的役鬼。”
“你骗鬼吧!”应思谦骂道:“你什么水平我不知道吗?你到底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我?”应知微笑了:“干嘛告诉你,我们很熟吗?”
应思谦恼了,伸手要去扯她,不料刚一碰到对方,一道强悍的淡蓝色灵力结界就把他轰飞,陷入了旁边的石缝里,拔都难拔出来。
应知微瞠目结舌垂下头,看着自己手心,须臾她回过神,笑得更加灿烂:“看在同族的份上,我劝你们待会儿最好也跑远点,指不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呢!”
说着,她径直转身离开,只留下应思朦在那哭得梨花带雨,努力把人往石缝外拽。
目睹了龙竹送应知微离开的孟裁云终于开口:“你咋不让我们也一起走?”
龙竹义正辞严:“她比较菜。”
王奉虚弱弱举手:“我也很菜其实……”
正此时,台上传来报幕,这回轮到了孟裁云和那个神秘的棕发女人明珏。
孟裁云心想对方之前是用役鬼取胜,那么可能这次得用上符箓对敌了——役鬼毕竟是阴物,符箓法器对它们有一定的镇压作用。
但明珏上场后一直没有动作,一只手背在身后,另只手百无聊赖地勾着头发丝,嘴角含笑,悠闲从容。
孟裁云只得先发制人,掏出桃木剑与之过招,明珏只是躲闪,没打算还手,一来一去,竟不像是比试,仿佛是明珏单方面在戏弄孟裁云。
白蘅感慨:“这姐们挺厉害,孟昭你觉……”
她偏过头去,话音一顿,被孟昭直勾勾盯着明珏的阴沉目光吓了一跳,那模样像是攫住猎物的毒蛇,无端令人胆寒。
孟裁云心知自己被戏耍,也同样加深了方才的念头——这个叫明珏的女人,给她的感觉很不对劲。
“铛”——
手中桃木剑挽出残影,剑尖停在明珏额前不到两指的位置,而女人眼也不眨,丝毫没有退怯,反倒是拿两枚手指紧紧夹住了剑刃。
孟裁云一愣,她看见明珏朝自己靠近些许,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心情油然而生,直到明珏凑到自己耳边,嘴巴开合,似乎是在说什么。
突然间,石磬轰然长鸣,金玉之声几欲震碎众人耳膜,片刻间一切声音都消失殆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嗡嗡余声。
那个突然以掌击石的人正是孟承荫,他神色焦急,似乎很是担心台上女儿的安危,见对方安然无恙,这才松一口气,缓缓坐回座位:“孟裁云出界,散修明珏,胜出。”
孟裁云睁大眼睛,低头一看,自己脚后跟果然踩出界线之外。
她朝明珏笑了笑,端手回了一礼,翻身下台。
王奉虚幸灾乐祸道:“真是奇了怪,你也有翻车的一天。”
孟裁云觉得无所谓:“技不如人嘛,正常。”
明珏却有点遗憾,她往下走的时候,不着痕迹向评委台瞥了一眼,嘴角勾起,笑得毫不收敛。
“裁云这么早就出局,”宋观主一板一眼道:“贫道都觉得遗憾,孟掌门不觉得可惜?”
孟承荫四两拨千斤地笑笑:“修行急不得,慢慢来。”
孟裁云凑到龙竹旁边:“你之前说有怪东西混进来,你看那个明珏,是她么?”
龙竹认真盯着对方背影看了看:“不是她,我感觉……”
对了!这种感觉,在那个时候也遇到过!
龙竹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之前爬青城山的时候,路过的那些泥巴神龛。
她一把抓住王奉虚肩膀:“之前那个鬼打墙的事情,你说道场结束后我就知道了,到底是什么?!”
王奉虚有点懵,没反应过来:“你怎么……”
他虽然没反应过来,但或许被对方难得的“活力”所感染,老老实实准备开口:“其实是——”
话音未落,变故途生,眼前忽地一闪。
人物、景物相继消失,四周陡然陷入黑暗,连声音也逐渐远去。
王奉虚一愣,还以为眼睛出毛病,闭眼又睁开,却发现自己居然出现在一处熟悉的林地附近——是青城观后的兰圃!
悬金山和兰圃明明不在一处,这是怎么回事?!
“龙竹?”他试探地唤了声,不见回应。
“孟裁缝?小福子?师母?”
兰圃四下空荡荡的,山谷里只剩他自己的回音。
中邪了?
王奉虚镇定下来,翻出雷符藏在手心,心想这种诡异的事情不可能是突然发生的,在此之前龙竹提到了鬼打墙的事,莫非……
他转了一圈,目光探向周围灌木丛,果然见一只泥巴神龛正藏在从中,似猫类虎的泥塑一动不动“盯着”他,笑容诡异又瘆人。
“一念不起,万法皆空,一尘不染,万境皆通……心若止水,万象皆澄,意如流云,万缘自轻!”
他闭眼念了一段清心咒,睁眼时,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背影。
“师母?!”
他看着那背影消失的方向,神色疑惑地追上去,然而对方似乎对他的呼喊一无所知,速度极快地在林中穿行。
王奉虚火了,脚下加快:“师母!是不是你又用耍人咒玩儿我呢?”
林子里似乎才下过雨,青石板步道有些滑溜,前边影子终于停了下来,在阶梯尽头定定停下,仍旧留给他一个背影。身着百衲衣的坤道笔直站着,微微侧过身,似乎下一刻就要扭过头来。
王奉虚屏息,下意识跨半步上前:“师母……?”
刹那间,一道刺耳的割裂声响起,那背影脖颈处陡然显出一圈红印,下一秒,花白发髻的人头仓促滚落,骨碌碌摔下阶梯,砸到了王奉虚脚边。
“师母?!”王奉虚霎时脸色苍白,嗓音都走了样儿,他颤巍巍弯腰捧起人头,再起身时,只见无头背影后,走出一个手握拖把的短发女人。
他捧着头颅茫然站在原地,眼眶不受控制地抽动着:“你把我师母……怎么了?”
龙竹皱眉四顾,仿佛不知道对方话中含意,她一步步走过来:“你在哭什么?”
王奉虚双眼通红,内眦近处两粒红痣仿若两点血泪,脑海里某根弦堪堪断了:“能杀我师母的人,这世上没有几个,你——”
龙竹居高临下睨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鬼气森然,她感受到对方身上正酝酿着一股汹涌翻腾的力量,于是有点不耐烦地将拖把压在对方肩头:“我不喜欢被威胁,你好好说话。”
王奉虚被对方的气势压得膝盖一软,踉跄跪倒,同时自身体里迸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灵力,织作一个旋转的淡蓝色阴阳鱼图案,倏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几乎同时,眼前景象又发生变化。
他发现自己依旧被拖把压着脖子跪地,但手中却没有头颅,而前方也没有无头背影,可树林两旁却密密麻麻多出许多的人!——或男或女,有老有少,面色苍白,眼神无光,嘴角拿红线密密缝合。
上百个三死门的听将,正齐齐扭头,死死盯向二人。
第70章 残页之八
“王奉虚!”
“王奉虚!”
王奉虚被喊回神,见龙竹正抡起拖把,将面前几个摇晃上前的听将拍飞出去。他茫然起身,狂跳的心脏终于缓下来,带着莫大的庆幸,松了一口气。
是幻术……师母没死。
龙竹拎起他的领子,往前方林地飞掠数十里,王奉虚顿觉自己如生双翼,鼻尖下就是快速后退的青石砖,看得一派眼花缭乱。
“没想到你还挺有一手,”龙竹回想起刚刚那道淡蓝色的阴阳鱼图案:“刚刚那幻术是你破的吧?”
王奉虚支开话题:“你之前问我鬼打墙的事,那幻术应该是同黄大仙有关系。”
“青城山中有样古物,能惑人神思,于是曾经的祖师爷请了黄仙来镇压,黄仙爱凑热闹,每回演武会时候,它便会频频显身,拿幻术耍人取乐,但也从未出过大事……”
王奉虚喃喃:“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年……”
龙竹忽然停下脚步,将他往地上一扔:“这个问题,也许前边那人知道。”
王奉虚爬起来,抬头一看——前方那人正巧转回身,道袍翩然,正是自己师母,灵素道人王素卿。
而她对面,一个男人正歪靠在树干旁,嘴角噙着血丝,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
这男人穿一件皱皱巴巴白衬衫,眼圈青黑,神态颓靡,手里还攥着一只朱红算盘,只是上头珠子缺掉几颗。
“那是——”王奉虚瞪大眼睛:“师母!你没事吧!”
王素卿一扫拂尘,瞥他一眼:“你小子,刚刚闹的动静不小哇。”
王奉虚心虚地左顾右盼:“我那是不知道……”
王素卿回过头,盯着面前衬衫男:“你给那只黄仙许了什么好处,让他帮你混进悬金山,莫非是想来参加演武会不成?”
她缓声道:“没记错的话,你早就退出朱盟了吧,文财神——应四。”
应四摸出根烟咬在口中,也没见点火,那烟丝就燃了起来。他嘿然笑道:“灵素道人好记性,只是你是不是忘了,五六十年前,你和你师兄欠我们判官大人一笔债呢?孟不咎死了,您这不还在世嘛。”
王素卿面色不改,语气有几分猖狂:“想讨我的债,就你,还不够格。”
“话是这么说,”应四叹了口气:“但我也是给人打工,过场总得走走不是?公司的烂账没人管,总得要个牛马背锅吧?”
王素卿笑眯眯看着他:“那便是你的问题了,请回,不送。”
应四咳了几声,几乎呛出血来:“唉,果然白跑一趟,不过倒是看到些了不得的东西,我也不亏……灵素道人,你可真是藏了个宝贝啊。”
王素卿笑意不变,却平添杀气。
应四不敢多言,打定主意要跑路,一个呼哨后,竟同一只听将换了位置,人已经出现在遥遥几丈外。
忽然,几道火法来势汹汹朝他扑来,应四挥手将其拍灭,定睛一看,一个小道童正气喘吁吁扶着树干,双目含恨盯着自己。
应四一愣:“你又是?”
王天福眼中燃起火光:“葫芦镇芦花街翠湖小区,你在那里杀了一个女人。”
应四了然,笑起来:“原来是寻仇,可惜我不记得你说的是谁。”
王天福大吼一声,二话不说捏诀冲过去,然而应四没有战意,又惧怕一旁的灵素道人,只在此同听将转换位置,声音自很远的地方传来:“要报仇,再等几年吧。”
“不好,快回道场!”王素卿旁观四周,眉头皱起:“那黄鼠狼从镇坛上逃了,下面那东西有动静!”
与此同时,悬金山道场中一片混乱。
不仅是有人接二连三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就连朱盟五岳中王素卿也没了踪影。
孟裁云将白蘅从混乱的人群中拉出来,将她往孟昭身边一推:“先出去!”
说罢并指呼出御灵剪,跳上石台,试图在高处找出始作俑者——她听了龙竹刚刚所说的“有异常混进来”,便以为鬼祟一定藏在人群中,很可能就是之前那个“明珏”。
她总觉得对方身上有种十分难以言喻的特质。
“大家冷静!”孟承荫站出来:“这世上不可能有谁轻易让灵素道人消失,说明她顺水推舟,或许已经面见了捣乱的幕后之人!大家冷静下来,灵气护体,小心不要中了敌人诡计!”
“这是移形换影的幻术,”宋观主喃喃:“莫非是下头那东西又开始了?”
白景则脸色沉沉,已经向局里下达了支援指令。
蓝家随行的弟子已经消失了七八个,蓝千篁腾身远离,来到评委席面前,尖声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到这时候了,还要跟我隐瞒吗?!”
宋观主铁青着脸,看向孟承荫。
对方叹了口气:“这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许多年前,青城山中多有人无故失踪,后来四大观祖师爷聚头,发现乃是山中埋藏的一卷史册残页作怪,然此物年岁已久,轻易无法毁坏,于是同一只黄仙做了交易,使其成为镇压神,直至今日。”
“那黄仙早就有了逃走的心,演武会其实也算个幌子,每回道场结束后,我们四大观的掌门都要齐聚山头,重新加固镇压封印,”宋观主见孟承荫开了口,便也不再藏掖:“这回倒是奇怪,许是有人故意把那黄鼠狼放走,镇压封印松动……”
“你是说,活人消失,是被那篇成了精的史书残页吞了?”蓝千篁表情扭曲,咬牙拍案:“怎么把人找回来?”
宋观主忙说:“等灵素道人回来,我们几人重新加固封印就好。”
谈话间,又有一大部分人被残页吞噬消失,道场中逐渐人声寂寥,颇有些令人不安。
孟承荫分出几分元神去通知灵素道人,正焦头烂额时,余光瞥见远处一方石台上——他刚刚似乎瞧见了裁云在上边,但此时,已然空空如也。
另一头,王素卿清理掉了满山的听将。
王奉虚急切道:“师母,你的意思是,应四找到了镇压封印,把黄仙放走了?!那下面的东西怎么办!”
“残页苏醒,怕没那么好应付了,你带小福子先回观里,”王素卿叹了口气,运转起灵力:“我要修复封印,脱不开身,你——”
话音未落,王奉虚也消失在原地。
龙竹目光一凝,抄起拖把就往那处地面砸去,轰然捣出一个大窟窿,然而里边空荡荡的,并无一物。
王素卿默然:“姑娘,他们是受残页灵力牵引,并非是消失于地下。”
龙竹:“哦哦,那怎么办?”
地面陡然震荡起来,山石嗡鸣,泥沙翻涌,这动静庞大,炸出一群鸦雀扑闪着翅膀离开。龙竹正以为是那三死门的人卷土重来,但冥冥之中又觉得这动静有那么些熟悉感。
于是她收起拖把,看向一边,那波浪起伏的土地转瞬将一只听将尸身吞没,覆盖在其表面,只露出了对方口唇的位置。
“……”那张嘴竟翕动两下,发出了声音:“王前辈,是我。”
龙竹愣了一下,转而露出笑容:“是小白鸟!”
王素卿反而落后她一拍反应过来:“天地赋形——白小道友?”
她望着这惊天动地的画面,十分感慨:“你母亲走后,我都多少年没看见这场面了,鬼斧神工,叹为观止啊。”
龙竹凑近观察了一番:“怪不得在公主陵你也能看见我。”
“天地赋形,即便足不出户,也能日行万里,”王素卿微微一笑:“想必这里事情你已经看到了,既然白小道友也在,那便助我一臂之力,重新稳固封印吧。”
白鹤也却说:“前辈,这次情形特殊,悬金山道场已经失踪了数十位年轻弟子,他们本身具有灵气,残页不会像之前那样把他们吐出来。”
“那边果然也出事了,”王素卿沉声道:“封印受损,若是放置不管,恐会生变。”
白鹤也嗓音镇定:“前辈,我目前是神识状态,可以趁虚而入,到残页内部,唤醒其他人。”
“劳烦前辈在外掠阵,若是三日内我未曾带人出来,便再强行加固封印也不迟。”
王素卿犹豫着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
话语间,有野兽嗥叫声响起,一条瘦长影子从树林间穿过,落在一旁的泥巴神龛上,此兽通身油光水滑的金褐毛,尾巴尖泛着白,尖吻两侧各三根银须,随呼吸微微颤动,睁着双黑黢黢眸子睃过来,倏忽张开嘴露出利齿,喉咙间滚动着呜呜的示威声。
“五行之法,去!”王素卿手持拂尘,看似轻飘飘往前一扫,那麈尾却根根如钢针立起,直直飞钉入前方土地,凭空扎出一个铁丝网笼。
黄鼠狼咬断桎梏,刚要从缺口逃走,旁边大树倾轧,无数气生根膨胀数倍,扭曲凝结为骇人的绳索,蟒蛇一般绞杀过来。黄鼠狼哀嚎一声,扭头敏捷攀上树杈,又发现树叶竟化为点点火苗,火光融成巨龙,张口便是怒吼,须臾将它驱赶回了牢笼。
五行术到了王素卿的手上,竟没有一丝凝滞阻碍之感,仿佛天生天成,万物生息皆能由她双手翻覆。
“白小道友,速回。”王素卿闭眼凝神,在原地打坐,又分出一丝灵识,往悬金山而去,通知其余人。
白鹤也没有迟疑,转瞬将意识覆盖在神龛上,正要潜入其中,他忽然回过头,似乎想对龙竹说什么,正此时,那黄仙尖嗥一声,两眼光芒怒涨,一股戾气自它舌尖凝聚,朝他袭来。
龙竹旋身一个飞踢,将那气弹击回,但她却下意识将手放在了神龛之上,再抬头看向那黄鼠狼,却见对方狭长眼里流露出似人一般的幸灾乐祸。
白鹤也愣了一下:“不好!”
下一秒,二人都陷入一片黑暗。
扭曲。
迷幻。
她正身处何处?
龙竹感觉自己在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拖住往某个方向坠落。
白鹤也冷静下来,但渐疾的语速仍旧泄露了他的担忧:“……别担心,想办法来找我。留意那些你认识的人,但他们或许不会认识你。”
“最重要的是,无论你成为了谁——别忘记你是你!”
声音渐远,龙竹在这片起伏的失重感中迎来沉沉睡意——最终,她轻轻闭上眼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